[神話修真] 冥主 作者:中原五百(已完成)

 
Babcorn 2017-10-26 15:18:06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7 403001
V123210 發表於 2018-4-28 21:05
卷末感言

    其實寫到這一章,本書的神意已經完結了。不過人生在世,不但有神,還有形,神已盡,而形體未全便算不得完整。

    後面還有一卷,但故事的主體已經不是以季寥為主了,所以便叫番外卷吧。

    雖然這個故事講的不算特別好,但我一直強調的東西,大都寫出來了。如果大家注意的話,全書裡多次出現『有生必有死』,這不是我的口癖,而是一種暗示,安飛強書友說的很好「真是一棵草,生死枯榮,人生自然。這便是有情眾生。」

    至於魔土卷首語「命運告訴季寥,他闖不過前路的風暴,季寥輕語道:我就是風暴。」

    這既是抗爭,也是一種暗示,暗示風暴的來源在於季寥自身,而人最難戰勝的,也確實是自己。

    然後再說抗爭。前文一直在說全都要,這不只是貪婪,也是對道主們安排命運的抗爭。道主在逼著季寥捨棄,逼著他做出抉擇,直到最後,季寥都在做抉擇。

    我寫觀自在,我寫季笙,我寫為此道犧牲的更多人,寫出他們的高尚,他們的慈悲,並不是為了顯出季寥的小。儘管季寥不是特別偉大的人,但他也不是那麼小。

    所以我不會讓季寥選擇去斬三屍,最後也不是季寥成道和滅世怪物做最終戰的結局,那樣的青春,那樣的熱血,已經有過太多的經典了,我自問沒有那個才情和筆力去超越,何況寫出那樣的故事,也不是我想要表達的。

    斬三屍始終是道主們經由清水道君給出的選擇。

    季寥的茫然正在於此。

    他是人,不是完成一件事的工具。

    道主們沒有錯,但季寥也不該有錯,他有他的執著,也有他的尊嚴,所以才有了他最後的選擇。

    在這裡,我很喜歡微清秋書友的評語「之前一直在講全都要,那是我執;現在全都不要,是我不要,但全得以保全,沒有了我,他們還是他們,多好。有點感動。」

    很慚愧,有時候覺得書友們比我更有才。

    再之,謝謝大家一路來的支持,我認為我確實有很多不足的地方,有自私,有狹隘,有酸腐,有筆力不足,但我很愛我寫的東西,哪怕它不是那麼好,故事也不是那麼新。

    最後,我很愛大家。

    馬上便是五一節了,希望大家都很好。
V123210 發表於 2018-4-28 21:51
第1章 我有一壺酒

    「我有一壺酒,足以慰風塵。」

    兩句不是那麼古意的五言詩貼在西湖邊上的小酒館門口,聊以做對聯。

    小酒館旁邊是個醫館,醫館的門也常年關著,因為醫館並不醫普通的病人。

    同樣,小酒館也不招待普通的人。

    什麼是普通人呢,這其實沒有既定的標準,因為有些人看著平平無奇,但到了某些特殊的時刻,便能做到超乎想像的事。

    這種人不多,也不會少,如果沒有那種特殊的機遇,興許一輩子便是大多數人眼中的平凡人。

    但酒館的規矩當然由酒館的老闆自己來定,所以老闆說一個人不普通,那定然是不普通的,至少在她眼裡是這樣。

    是的,這家酒館的老闆是個女子。

    如大多數傳奇故事裡一樣,她是個美麗的女子。

    不到雙十年華,笑容明淨,不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無瑕無垢,而像是青竹,清新自然。

    到店裡喝酒的人不需要付錢,但需要講故事。

    無論是什麼樣的故事,老闆娘都愛聽。

    而且她還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季笙。

    這世上當然還有許多好聽的名字,可她自認為她的名字最好聽,因為這是她最喜歡的人取的。

    愛屋及烏,豈非是人人都有的毛病。

    但季笙情願永生永世都有這個毛病,誰勸她,她都不該。

    其實她心裡一直藏著一個秘密。

    那就是這個世上的人,其實都重活了一次。

    可是啊,基本上沒有人知道這個秘密。

    假如人生重來會怎樣,其實不會怎樣,如果少了一些人會怎樣,答案是會變得更好,至少目前來說是這樣。

    但季笙很難過,因為這樣的好,便有人承受了那樣的壞。

    她情願是她來承受。

    沒有人時,季笙喜歡發呆,喜歡想事情。

    好在她開酒館便是為了避免這情況。

    酒館裡來了一個客人。

    「酒,你可以自己倒,但你得講一個故事,來付酒錢。」季笙道。

    那客人一身青衫,彷彿有些落魄潦倒。

    他道:「我叫沈復,那我講我和我妻子的故事吧。」

    沈復和他的妻子的故事並不是那麼淒美動人,多是生活瑣碎的事,但很真實。故事的結尾是沈復的妻子生病逝去。

    但在季笙心裡,沈復妻子的形象已經十分鮮活。

    沒有生死與共,沒有至死不渝,甚至他們的生活可謂是貧賤夫妻百事哀,但季笙莫名的感動。

    因為在沈復娓娓道來時,他的妻子好似並沒有死去,也讓人清晰意識到,世間曾有那麼一個女子活過。

    沈復一邊講故事,一邊喝酒。

    他醉了。

    他說道:「本思已忘懷,徒留儂身,莫非卿之遺物。」

    一壺酒盡,一個故事說完,一個跌跌撞撞的青衫男子從酒館裡離開。

    但季笙最不能忘懷的是沈復最後留下的那句話「本思已忘懷,徒留儂身,莫非卿之遺物。」

    她很喜歡。

    像是在說自己。

    「我聽到的故事,你也能聽到吧,想必你很喜歡,因為我也很喜歡。」季笙輕聲道。

    今天的客人或許比以往多,沈復走後,季笙的酒館出現了第二位客人。

    這是一個瞎子。

    一個讓人覺得他瞎了很可惜的瞎子。

    好似全天下九成九的人都該瞎,反正就不該輪到他。

    季笙沒有見到客人的熱情。

    瞎子道:「我不喝酒。」

    季笙道:「本也不打算給你喝。」

    瞎子道:「我是來求醫的。」

    季笙道:「醫館在隔壁。」

    瞎子道:「我知道,但醫館沒開門,我也知道,你知道醫館的主人在哪。」

    季笙淡淡道:「我還知道你姓季。」

    瞎子微笑道:「老闆娘不也是姓季麼,興許我們還是本家。」

    「我和你沒有任何關係。」季笙頓了頓,強調道:「你要喝酒,便繼續留在這裡,如果你不喝,便請你離開。」

    瞎子道:「我說過,我是來求醫的。」

    季笙道:「那我也再對你說一次,醫館在隔壁。」

    瞎子道:「我希望你能心平氣和跟我說話,無論什麼價錢,我都願意付給你,只要你幫我找到醫館的主人。」

    季笙道:「醫館的主人願意見你,你自然會見到,如果她不願意,你便是玉皇大帝,也是見不到的。」

    瞎子嘆了口氣,說道:「既然你這樣說,我也不能勉強你,那我可以說故事給你聽麼。」

    季笙道:「其實我不是這麼願意聽,而且你也不想喝酒。」

    瞎子道:「你這裡是要你認為不普通的人才能進來,但我能進來,說明你不是像嘴上說的這樣排斥我。」

    季笙道:「不錯,但我不排斥你,不是因為你。」

    瞎子道:「無論是誰都不重要,那我對你講故事吧,我不喝酒,只講故事。」

    季笙道:「好,你講。」

    瞎子道:「你相信世上有妖怪麼?」

    季笙道:「相信。」

    瞎子道:「如果不是親眼見到,我是不會相信的,看來你也見過妖怪。聽說你神通廣大,應該也知道我是誰,我確實不算什麼好人,但我可以保證,我從沒殺過一個不該殺的人。」

    季笙道:「只要你殺了人,便有人會來殺你。因為你殺的人,也有親朋,也有妻兒,他們縱然再壞,對親朋,對妻兒,總是好的,畢竟六親不認的人,終歸少之又少。」

    瞎子道:「不錯,我殺了一個人。恰巧那個人是劍神無生的弟弟,所以我被劍神追殺了。我雖然很自負,但說實話,當我真正面對劍神時,才知道那樣的人,已經不是人可以戰勝。如果不是一隻花妖救了我,那麼我現在已經死了。」

    季笙道:「花妖救了你,但花妖受了傷,對嗎?」

    瞎子道:「不錯,它是妖,自然不是尋常的醫生可以救。雖然它救我,只是因為我長得像一個人,所以它心甘情願,但我絕不能不報它的恩情。」

    季笙道:「你確實恩怨分明,不過你要是想請醫館的主人救花妖,確實沒有這個必要。」

    瞎子道:「為什麼?」

    季笙道:「因為醫館的主人已經去給它治傷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4-29 12:42
第2章 盛夏梅子湯


    一株花能活數千年麼,答案是可以的。

    這是一株紫荊花,長得還和一般的紫荊花不同,葉子好似金箔,花卻嬌豔水嫩,如含玉露。

    紫荊花長在深山裡,人之罕至的地方。此時它的旁邊是個讓人覺得溫暖的女子,好似春風春雨。

    女子道:「下次,你可不要那麼莽撞了。」

    花枝顫動,好似在點頭,花瓣一開一合,有精神震盪空氣發出聲音,說道:「顧姐姐,我知道了。」

    顧姐姐道:「你活了幾千歲,還叫我顧姐姐,在你心中,我是不是老怪物啊。」

    「額。」

    顧姐姐見花窘狀,笑得的柳腰似水波蕩漾,她道:「逗你玩呢。」

    花枝道:「嗯,顧姐姐我最近遇到一件怪事。」

    顧姐姐道:「什麼事?」

    「前段時間,我附近搬來一個鄰居,這人好奇怪,他妻子死了,居然還敲著瓦盆,發出歡快的樂聲。」花枝道。

    顧姐姐道:「大約是個負心漢吧。」

    花枝道:「可我看他不像,因為我覺得他好似沒什麼慾望,他挖了個池塘養魚,卻不釣,家裡養了鹿,卻不馴化,只是任由它們到處跑,樹林的鳥兒也不怕他,你知道的,鳥兒最是敏感,若他是那種有歹意的人,鳥兒不會靠近他的。」

    顧姐姐道:「那這個人在什麼地方,我去瞧瞧。」

    花枝對顧姐姐說了那個人的居處。

    山裡的路很難走,但顧姐姐的步子像風一樣輕盈自由。

    她到了花枝說的地方,不太遠,也就兩三里地。

    「乘風而行,真是輕快啊。」一個穿麻衣布鞋的人向顧姐姐道。

    顧姐姐看見他,便知道他是花枝說的人。

    她道:「小女子顧葳蕤,見過先生。」

    麻衣布鞋的人回道:「我是莊周。」

    顧葳蕤道:「莊周?是著作南華經的莊子麼?」

    莊周微笑道:「是我。」

    顧葳蕤道:「我很喜歡你的逍遙游。」

    她此時的神情,好似見到偶像。

    莊周道:「喜歡就好。」

    顧葳蕤道:「先生為什麼躲在山裡?現在山外面很多人喜歡你的書。」

    莊周含笑道:「為什麼要用躲呢,我出入紅塵,都是隨心所欲,在這裡,不過因為是此心安處。」

    顧葳蕤道:「受教了。」

    莊周道:「你可曾做夢?」

    顧葳蕤道:「我思緒少,煩惱不多,而且身體健康,因此不怎麼做夢。」

    莊周道:「你來這裡,我沒什麼招待你的,便請你做一場夢吧,」

    顧葳蕤道:「先生還能教人做夢?」

    莊周微微一笑道:「待我為你做一碗梅子湯,你先靠在樹上睡一覺。」

    他這麼一說,顧葳蕤真有些睏意,所以靠著大樹睡著了。

    如果人間世是清醒的,那麼夢應當是茫然無知的。

    但對於顧葳蕤不是這樣,她做了夢,才真正清醒過來。

    旁邊是天河水滔滔,前面是一塊石頭,坐著一個人。

    不需要任何多餘的思考,顧葳蕤一切都明白過來。

    「到底我那邊是夢,還是你這裡是夢,季寥?」顧葳蕤看著石頭上的人。

    季寥微笑道:「我這裡是真實,你那邊也是真實。」

    顧葳蕤道:「那我可以和你一直呆在這裡麼?」

    季寥道:「可以啊。」

    顧葳蕤道:「我還以為你會說不可以。」

    季寥道:「你能來我很開心,我為什麼要說不可以。」

    顧葳蕤好奇道:「那你現在是怎麼回事?」

    季寥道:「你們那裡是現世,我這裡是無之界。」

    顧葳蕤道:「我不是很明白。」

    季寥道:「我去了現世,那麼無之界也會出現在現實,將有歸於無。所以我一直留在這裡。」

    顧葳蕤道:「辛苦你了。」

    季寥道:「不辛苦啊,這是我樂意的事。而且你也不是第一次來這裡見我了,上一世也來過。」

    顧葳蕤道:「這又是怎麼回事?」

    季寥道:「你們在現世裡要經歷生老病死的輪迴,而我在這裡卻超脫了生死。我一直在這裡,你來,我很開心,你離去,我也不悲傷,因為你想我了,還會再來。你記不起來上一世,是因為你在我這裡呆了很久,久到你寂寞了,所以你暫時離開。但你心裡覺得內疚,所以哪怕再次回到了這裡,一切回憶都浮現,但你也刻意忘掉那段記憶。」

    顧葳蕤道:「那我這次一定要一直陪著你。」

    季寥道:「說什麼傻話呢,你是有情眾生,自然不只有愛情,你難道就不想季笙,你難道就不想醫治那些需要幫助的可憐人。有情眾生的生活很多姿多彩,何況你又不是一直不能見我,沒必要把我當成羈絆。若是羈絆,那你終歸是不開心的,我也不開心。」

    顧葳蕤道:「季寥,你變了。」

    「嗯。」季寥輕聲道。

    顧葳蕤道:「以往你很好,也很沉穩,但現在的你,很讓人喜歡,又很讓人心痛。」

    季寥微笑道:「其實我很快樂。」

    顧葳蕤繼續在這裡陪伴了季寥很久,不知天風聲,不知天河聲,眼中只餘下季寥,但這裡沒有天荒地老,沒有海枯石爛,顧葳蕤終歸還是離開,但她很釋懷,因為離別是為了再次相逢,她還會回來。

    顧葳蕤從夢中醒來,莊周已經做好梅子湯,放在她面前。他笑道:「世間情動,不過盛夏白瓷梅子湯,碎冰碰壁噹啷響。」

    顧葳蕤明白莊周話裡的意思,世間之情動,看似不可理解,其實是一瞬間的事,或許是那天陽光很好,花很香,他穿了一件白衣,仙氣蒸騰,所以就喜歡上了。更或者豔陽天裡,燥熱難耐,遇見一個人,心頭燥熱好似就被一碗碎冰梅子湯消去,通身清爽。

    漫長的時間過去,甚至都會讓你不知道到底是愛上了那個人,還是白衣飄飄的那個樣子,還是那梅子湯清爽的感覺,更或者是那個時候的自己。

    重要麼,不重要。

    情便是情,喜歡便是喜歡,騙不得別人,更騙不得自己。

    她向莊周輕輕道:「先生,此情無計可消除呢。」

    梅子湯沒有喝,顧葳蕤灑然離去,毫無人間煙火氣。
V123210 發表於 2018-4-29 21:39
第3章 無用之用和無我之劍

    瞎子從季笙這裡得到答案,便回去看那株救他的花妖。可等他回到那裡時,花已經不見了。

    他不禁惆悵,那株花終歸只是因為他跟它等的人相似才救了他。

    平生第一次,他對一個未曾謀面生出的濃重的嫉妒心。

    但他不清楚,他嫉妒的人,於世上根本不存在。

    …

    …

    顧葳蕤回到西湖,沒有進醫館,而是到了酒館。

    「什麼時候你能把壺裡的酒灑進江海裡,贈飲天下人呢?」她笑著對季笙道。

    季笙道:「我偏要這麼自私誒,不給我講故事,就不給喝酒。」

    顧葳蕤無奈地嘆息,說道:「也不知你的性子到底是隨了誰。」

    季笙嬉笑道:「我就是我啊,才不要跟你們一樣。」

    顧葳蕤道:「好吧,不過你居然瞞了我一件事。」

    季笙道:「你又去見過他啦。」

    顧葳蕤道:「是啊,其實你要見他,比我更方便吧。」

    季笙道:「我代他掌著六道輪迴,不能隨便離開的。」

    顧葳蕤道:「你說的也有道理,辛苦你了。」

    季笙道:「哪有什麼辛苦的,我的差事,不知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

    顧葳蕤道:「你知道的應該遠比我多,他真的沒有一點辦法回歸現世麼?」

    季笙道:「沒有。」

    顧葳蕤瞧著她,道:「真沒有?」

    季笙道:「嗯。」

    顧葳蕤覺得季笙沒有說實話,但季笙瞞著她,必然是因為實話更殘酷。

    季寥在那個地方,真的很快樂麼?

    …

    …

    天河滔滔,季寥已經很久沒離開坐下的石頭了。

    這裡沒有時光流逝,一瞬也可以過成萬古。

    在一個時間都沒有意義的囚籠裡,哪怕沒有任何酷刑,都是沒法想像的痛苦。這裡其實跟無間地獄沒有區別。

    而無間地獄,亦是最可怕的地獄。

    「有誰知道代表著六道輪迴的你,卻活在如無間地獄一般的地方。」

    天河水裡冒出一個麻衣布鞋的人。

    季寥笑了笑道:「誰又能想到最常來看我的不是我的親朋至交,而是你莊周。」

    莊周道:「曾經我以為太乙和佛陀成道的鬥爭,可以說是人世間最精彩的故事,但沈青霞的故事比他們更精彩,如今見了你的故事,我卻忍不住一聲嘆息。」

    季寥微笑道:「我不及太乙之自在,更沒有沈前輩超拔一切的才情,所以只能愚鈍一點,惹你們一場笑話。」

    莊周道:「你何必自謙,在你那種處境下,做出那種選擇,已經叫我拍案叫絕了。」

    季寥道:「其實我想知道莊周兄在我那個處境,會做什麼選擇?」

    莊周微笑道:「你想知道答案,不如我給你講個故事。」

    季寥道:「好。」

    莊周道:「我曾經走到一座山腳下,見一株大樹,枝繁葉茂,聳立在大溪旁,特別顯眼。但見這樹:其粗百尺,其高數千丈,直指雲霄;其樹冠寬如巨傘,能遮蔽十幾畝地。我忍不住問伐木者:『請問師傅,如此好大木材,怎一直無人砍伐?以至獨獨長了幾千年?』伐木者似對此樹不屑一顧,他道:『這何足為奇?此樹是一種不中用的木材。用來作舟船,則沉於水;用來作棺材,則很快腐爛;用來作器具,則容易毀壞;用來作門窗,則脂液不干;用來作柱子,則易受蟲蝕,此乃不成材之木。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故能有如此之壽。』」

    季寥笑道:「莊周兄你口舌之利,勝於誅仙劍呢,我自愧不如。」

    原來莊周所言正是對季寥的回答,那大樹因不材而得以終其天年,正是無用之用。而莊子便是那大樹,他縱然高高大大,可對於超脫者們卻沒有可以利用之處,因此無用而保全其身,無為而對己有為。

    太上之道,到了莊子這裡,可以說是另闢蹊徑。

    這也是玄都不及莊子的地方。

    玄都爭而失其身,莊子不爭而得其身。

    當然托季寥的福,宇宙重來,眾生到底還是保全住了。

    所以世間還會再出玄都和地藏,這也算季寥還了人情。

    莊周悠然道:「誅仙劍也不再是天下第一殺劍了。」

    他指著天河,有水冒出形成圓光鏡,照出人間萬象。

    …

    …

    此時正是凜冬,冰雪瑩瑩,覆蓋大地,白茫茫一片裡,唯有一株梅花綻放。

    還有一隻貓,以及一個白衣少年。

    一人一貓在雪地裡對峙。

    …

    …

    季寥眼眸泛起驚訝,說道:「北落師門和無生,他們要決鬥?」

    莊周笑道:「是的。」

    季寥摸了摸額頭,道:「他們兩個有什麼好鬥的,莊周兄,你能否幫我個忙,去勸個架。」

    這兩傢伙打起來,能勸架的人寥寥可數,目前季寥只能尋到莊周頭上。

    無論是無生還是貓兒,都是他的好朋友,可不想他們中有任何一個傷損。

    莊周道:「貓兒好鬥,那無生更是無雙無對的劍者,你攔阻他們一時不鬥,遲早也會鬥上的。」

    季寥道:「那你還不如不讓我看這個。」

    莊周道:「你在這裡太無聊,我讓你瞧點有趣的東西還不好?」

    季寥道:「我只想心領你的盛情。」

    莊周灑然一笑,說道:「看他們斗吧,能目睹世間第一殺劍的風采,絕對是很快意的事。」

    季寥道:「我不是你,可不覺得有多快意。」

    他嘴上這麼說,實際上正目不轉睛看著貓兒和無生的爭鬥。

    只是不知道該給誰加油。

    「誰落下風,就給誰加油。」

    季寥安慰自己道。

    …

    …

    貓兒繞著無生邁著輕快的步子,好似風,但比風更難以捉摸。

    唯有季寥和莊周這樣的眼界才看得出貓兒正在體察無生的氣機。

    當然,非是貓兒這等厲害的存在,才能體察無生氣機,換做別人,一個照面,就得成無生的劍下亡魂。

    …

    …

    莊周道:「北落師門有太乙之自在,更洞悉有常和無常,換做任何一名劍者,面對它,都佔不到任何便宜。但你好好看無生的劍。」

    季寥注目無生,根本沒有劍,那不是簡單的無劍之境,而是徹底無我之劍。

    無我便沒有了針對「我」的有常和無常。

    這對季寥都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啟發。

    按理說,這世間的道,他基本已經走到了盡頭,沒有他不明白的道,偏偏無生的劍道,確實能給他啟發。

    這種感覺,實在難以形容。
V123210 發表於 2018-4-30 20:53
第4章 唯不忘相思

    滋!

    莊子之法結出的圓光鏡如潑水般散去。

    至於無生和貓兒之斗的細節,便不能通過圓光鏡察看了。

    莊子笑道:「這無之界太奇異,哪怕我不是像你,已經和它根深蒂固般融為一體,不能對外界有感觸,否則就會虛無侵襲現世。但我也只能向你展示一下現世的情況。」

    季寥微笑道:「現在也正合我意,無論它們誰勝誰敗,我都不用為此煩惱了。」即使沒有看全無生的劍道,他也不遺憾。他這裡本來無所有啊。

    在無之界,除了道主外,也只有莊周能讓季寥接觸現世的信息,因為莊周的大夢介乎有無之間。

    若是季寥向莊周求道,化現世為一場大夢,或許就能兩全。

    但是,大夢到底算不算得真實呢。

    太乙救苦天尊沒有留住當初傳他生死輪迴之道的那個神秘女子,是無情,還是沒有必要呢?

    季寥沒有去探討這件事,他做過了,不後悔,很快樂。

    莊周灑然離去,回到現世去經歷所有人都要經歷的生老病死。

    而季寥一個人超拔一切,冷冷清清。

    原來長生不死,又是另一個囚籠。

    …

    …

    季笙來到雪地裡,地上躺著一隻貓。

    她俯下身子察看,貓兒猛地跳起來,季笙好似有預料,想要側身避開,但還是被掛住了肩膀。

    季笙無奈道:「你不要老是佔我便宜好不好。」

    「喵。」貓兒伸了伸舌頭。

    季笙拿它沒有辦法,注目雪地裡的腳印,風雪依舊簌簌落下,掩埋足跡。

    她嘆息道:「一個人沒了自我,還是人麼?」

    「喵喵。」

    季笙道:「當人也不好,還是當貓好,不過你這次打算什麼時候死啊。」

    貓兒從季笙肩膀跳下來,似乎想要離開。

    季笙道:「你別跑,生老病死都是要經歷的,不然就不公平了,我再給你一個期限一萬年吧,你還是死一下,好不好。」

    貓兒屁股對著季笙扭一扭,然後一溜煙,不知又去了哪裡。

    季笙苦笑,她覺得自己不能再容忍這隻貓了。

    然後她又看向那株梅花。

    隱隱約約間,季笙覺得很熟悉。

    她走近梅花,說道:「梅花啊梅花,你不冷麼。」

    梅花輕輕搖曳。

    季笙道:「我對你有點熟悉呢,難道我們認識?」

    她心下一動,試圖推算梅花來歷,可是什麼都沒有。

    她代替季寥執掌輪迴,怎麼可能有誰的來歷推算不出。

    季笙豁然開悟,又驚又喜道:「祖師?」

    梅花放出湛湛清輝,季笙忙道:「祖師,你先別走,我有事要問你。」

    她話音一落,梅花已經消失。

    雪地上有一首詩: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

    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里春。

    季笙看著詩,道:「祖師,我可不想看這些,你總得告訴我,怎麼幫我讓他回歸現世吧。」

    風一吹,地上的字跡都沒有了。

    季笙嘆息道:「你這一走,我哪裡去尋你,你是徹底超脫了,還是躲在哪裡逍遙。」

    世間九位道主,恐怕絕大多數都走了,徹底了無痕跡。

    季笙本也沒指望過能再遇到祖師。

    可是既然遇到,她便燃起希望。

    因為只有道主們,才能幫到她啊。

    季笙著惱不已,在雪地裡又尋了半響,沒有找到別的線索,只好悻悻回到酒館。

    她不是很快意,所以也沒有去隔壁酒館,免得讓顧葳蕤說道。

    有人麼?

    外面傳來敲門聲。

    「門沒關,你看不到我一個活人在裡面麼,而且今天歇業。」季笙道。

    外面走進來一個溫婉女子,說道:「你門外可沒有寫著歇業。」

    季笙道:「但我心裡寫著。」

    溫婉女子抿嘴一笑,說道:「你火氣怎麼這樣大。」

    季笙見她神情溫婉,倒是不好繼續撒氣,她道:「你有什麼故事說吧。」

    溫婉女子淡淡一笑,便給季笙講了一故事。

    季笙初始還不在意,越聽神色越古怪。

    因為溫婉女子講的故事男主是祖師,而女主是她,他們還有兒女,姓顧。

    對,溫婉女子從某種意義上竟是顧葳蕤的祖先,所以也是她的祖先。

    季笙道:「這到底是故事,還是真實?」

    溫婉女子道:「你想是故事,還是真實?」

    季笙道:「你還很年輕,我不想把你叫老了。」

    溫婉女子笑了笑,說道:「這不是故事。」

    季笙不僅神色懨懨,道:「我叫隔壁的小阿姨過來認親。」

    溫婉女子笑道:「這倒不必,但我要走了,所以來幫幫你。」

    她遞給季笙一張紙條,是一首詞: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季笙道:「他留一首詩,你給我一首詞,你們有話能明說麼?」

    溫婉女子一笑,說道:「你這孩子性子越來越急了,我還沒說完呢,你拿著這紙條去即墨峰找一個人,她能幫你。」

    季笙似信非信道:「真的?難道她是那九位之一?」

    溫婉女子道:「除了他,現在都走了,很快我們也要走了,但即墨峰那個人定能幫你的忙,不過她要是不願意,你也勉強不來。」

    季笙道:「那我去試試吧。」

    溫婉女子淡淡一笑,消失不見。

    季笙迫不及待,立刻就要去。她沒有去隔壁給顧葳蕤說,因為她不確定,所以怕提前說了,結果辦不成,惹她失望。

    不過至少現在能確定祖師還在,總歸這絲希望還在。

    她現在不敢對顧葳蕤說有辦法,就是怕九位道主都不在了,此事就徹底沒希望。

    即墨峰在天涯海角,季笙也能瞬息間到達。

    但她只到了山腳下。

    山下是湖水,山上有雲煙,依稀可見傳說中的羽化台。

    這是羅祖講道的地方。

    季笙走進山裡,徒步上山。

    她很有誠心,但終歸不是肉體凡胎,所以很快進了雲深不知處。

    不知何時,她見到前方滿地青苔,好似不曾掃過。

    心頭一動,應該是到了地方吧。

    因為青苔之後,有竹籬茅舍。

    「青苔滿階砌,白鳥故遲留。

    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空中飄起動人的清妙女子聲。語聲幽怨,卻又有一絲空寂。
die5757 發表於 2018-5-2 22:26
第5章 聖人有情

  季笙越過青苔,走進竹籬茅舍中,一席空地上,有女席地而坐,面前擺著七弦古琴,季笙縱是同為女子,也不禁被她吸引。

  「她」長得清麗秀雅,容貌極美,但真正打動人的是她身上那種乾淨的氣質。好似空山新雨後的一朵蓮花。其眉眼帶著清瑩的笑意,笑意裡蘊藏著一絲說不出的寂寥。

  世上還有人能配得上她嗎

  「唯不忘相思。」季笙喃喃念著,她心裡應該是有人了。

  她有些酸楚和嫉妒,這樣的女子怎麼還有人能值得她相思。

  「我知道你是誰,也知道你的來意。」琴聲徐徐落下,女子向她含笑道。

  季笙躬身遞出那張紙條。

  女子看也不看,將其點火燒掉。

  季笙不由驚訝。

  女子微笑道:「此情無計可消除,只是啊,我本也不願意消除。」

  季笙試探道:「沈」

  女子道:「沈煉,你是沈煉的傳人,我知道。你確實有點不一樣,也有些像他。」

  季笙神色有些複雜,照著溫婉女子的說法,自己還算是祖師的後人呢。

  而這位好似是祖師的紅顏知己,真有些亂。

  女子道:「他是了不起的超脫者,所以他最後總想對得住所有人。她師姐的願望是跟他能在一起,因此他化了一道夢,圓圓滿滿。他也想滿足我的願望,可是啊,我怎麼能跟別人分享他呢,而且我就是我,我要的東西,我自己會去取,取不到,也不用誰來施捨。」

  她頓了頓,忽地笑吟吟道:「我總歸為難得他夠嗆,也叫他永永遠遠休想忘了我。」

  季笙聽著她的話,心裡更喜歡她了。是純粹的喜歡這種人。

  若是大叔見到她,定當引她為知己吧。

  大叔在那樣的局面下,做出了所有人都想想不到的選擇,她為他驕傲,更不能讓他一直沒法出來。

  如果她死可以解決這個難題,她一定毫不猶豫。

  可是呢,她死了不能解決問題,她也不能死,否則大叔便還是輸了。

  季笙見女子有拒絕她的意思,便靈機一動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里春。祖師走了,他留下這句話。」

  女子的笑意消失,她忽地歎息道:「你走便走,何必要說這些。」

  季笙看到女子神情,心想,看來還是祖師留下的話管用。

  女子繼續道:「不同桃李混芳塵,他是說自己,也是說我與眾不同,他這個人啊,總是不輕易誇人的。」

  季笙道:「還請姐姐指點迷津。」

  女子笑道:「你知道我修煉的是什麼道麼」

  季笙道:「不知。」

  女子道:「真空妙有。」

  季笙眼睛一亮,她明白過來,真空妙有似乎正可以對因大叔的難題。

  女子道:「空是真空,有是妙有;也可以說緣起性空,性空緣起。因為真空,才能緣起妙有。有與空之間並沒有絕對。但這個道,究其根源來自於道家之有無。故常無慾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

  季笙道:「還請姐姐教我。」

  女子淡笑道:「你認為超脫者有情還是無情」

  季笙道:「有情,有便是無,無便是有,同出而異名,其致一也。」

  女子微笑道:「你沒辜負他的教導,只是理解容易,修行起來,可不容易,否則彌勒、地藏、觀自在這些人早就超脫了。」

  季笙道:「無論有多難,我都不會放棄。」

  女子搖了搖頭道:「傻姑娘,世間之事若只是一個難字,那世間也沒有什麼遺憾了。」

  季笙道:「若是不做,那一定有遺憾。」

  女子微微一笑道:「你倒是個好姑娘。」

  然後女子讓季笙留下來陪她,山中無歲月,寒盡不知年。

  季笙只是在山中陪女子說說話,彈彈琴,松花釀酒,春水煎茶。

  她此生以來,唯有這段日子過得像神仙一樣。

  但女子並沒有告訴她,如何修行。

  季笙起初是想問,後來卻領會到了,她不必問。

  道就在眼前。

  女子便是她要修的道,她何必問,看就是了,相處就是了。

  …

  …

  「你可以下山了。」一天,女子彈完一曲。

  季笙略有些驚訝,她道:「可我還沒修行完啊。」

  女子微笑道:「你知道人間有句話叫做『功夫在詩外』麼「

  季笙道:「你的意思是我的修行要在山下才能完成」

  女子道:「你若抱著此念,便是還沒下山。」

  季笙有所悟,說道:「那我沒有此念,也還是在山上。」

  女子含笑道:「你說出這句話,確實可以走了。」

  她也不在說山上山下。

  真空之妙,說了便是落在實處,便不是真空之妙了。

  季笙躬身一禮,目露感激。

  她很是有些不捨,但不捨也得捨。

  走下即墨峰。

  季笙躊躇片刻,然後一回頭。

  即墨峰已經不在了。

  她忍不住一聲歎息,其實結果她已經猜到。

  人世哪裡沒有別離,但別離之後,只要還能相聚就好。

  「大叔,我們還會相聚的。」

  季笙輕聲道。

  …

  …

  季寥不知道季笙為他付出了許多努力,但他猜得到。縱使所有人都放棄他,但季笙不會。

  這個姑娘,像他!

  他在無之界,沒有人時,可以說無聊得可怕,因為這裡除了他什麼都沒有。

  或者說,旁邊的天河,以及他坐下的石頭,其實都是他自己。

  季寥現在算是能體會到超脫者們的一點心情。

  難怪他們想要徹底超脫。

  否則等於整個世間都是他們的馬甲,即使找個人說話,也是自說自話。

  他們就是世間一切。

  唯一還好的是,超脫者不止一個。

  於是季寥明白,超脫者是樂意見到有人超脫的,如此才能讓他們無聊的生活多點樂趣。

  超脫者會無聊麼,一定會。

  因為有便是無,無便是有。

  季寥伸了伸懶腰,這裡沒有時間,所以一旦沒有人來看他,便好像是永遠沒有人來看他。

  「上次做夢到我這裡來的小子,好似一直都沒來看我。」季寥嘀咕道。

  …

  …

  白子虛踩著一個修士的脊背,微笑道:「你知不知道,你身邊所有人其實都是我的分身。」
V123210 發表於 2018-5-6 19:06
第6章 生芻一束,其人如玉

    修士面若死灰,他根本想不到自己招進來的這個弟子居然會是毀滅宗門的罪魁禍首,他道:「為什麼?」

    白子虛淡淡道:「因為我不喜歡你們宗門的名字。」

    修士道:「就是為了這個原因,你把我們廣清上下都煉成了分身?」

    哇的一聲,修士口吐鮮血。

    白子虛道:「是的。」

    修士被趕下了山,廣清也不復存在。

    白子虛依然故我,他一直以來都居無定所,去過許多地方。

    但不是為了風景,而是為了找到徒弟葉青帝說過的那個人,他覺得那個人對他有重要的意義,可他已經不知道那個人到底是誰了,更不知道那個人在哪。

    後來他在南國的一處水鄉認識了一個朋友。

    他叫張若虛,是村裡的教書先生。

    「張先生,我們又見面了。」這是白子虛見到張若虛說的第一句話,可是為什麼要說「又」呢。

    …

    …

    季笙也去過很多地方,可她始終領悟不到真空妙有的最後一步。

    有如何空,空如何有,有空一體,但又是如何一體,這根本沒法通過智慧來求取。

    如來在沙羅雙樹邊上涅槃超脫了智慧和生命,可季笙並沒有找到自己的沙羅雙樹。

    她在人世間浮浮沉沉,來到了一座地方。

    這天下了大雨,她在人間流浪時更封印了神通。

    因為神通會阻礙她觸及真空之道的本質。

    但她身體還是很好,她經歷過許多艱險的自然環境,都沒有生過病,皮膚仍舊滑嫩。

    縱使沒了身體,她也不是普通人。

    鳳凰落水,也不會是雞,最多顯得狼狽。

    大雨很大,季笙走在泥濘的山路上。

    一道閃電劈中了她。

    季笙倒在地上。

    她感知到有人靠近她,她知道是誰,所以她沒有防備。

    爾後是溫暖的床。

    有侍女為她擦拭身體,換了乾淨的衣裳。

    然後她向侍女要求,要去見這莊園的主人。

    對了,這個莊園的名字她已經知道,叫做四季山莊。

    莊主叫季山,有個弟弟從小就失蹤了,有個兒子,很年輕就去世了。

    其實莊主沒有兒子,更沒有弟弟,這些背景都是她編出來的,讓莊主以為自己有,讓山莊的人,甚至這附近所有能和山莊接觸到的人都以為有這麼一回事。

    正如那個瞎子,也不再叫季寥。

    季笙執掌輪迴,但她不能做到真正的公正無私。

    她的私心便是季寥。

    「孩子,你是哪裡人,怎麼昏倒在山路上。」莊主季山溫和地向季笙問道。

    他溫文儒雅,一點都不威嚴。

    但在江湖中,誰又不尊敬這位四季山莊的莊主。

    但他也有遺憾,就是四季山莊無後了。

    他死之後,四季山莊也會消失在漫漫的歷史長河裡。

    本來百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都會消失在時光的灰燼裡,這本是理所當然的事。

    只是預期到這未來,他仍舊痛苦。

    此刻見到眼前明媚的少女,他忽然有了一個強烈的念頭,將四季山莊交給她。

    這個念頭來得莫名其妙。

    季笙微笑道:「我叫季笙。」

    季山不由欣喜,說道:「你也姓季?四季的季?」

    季笙道:「是的。」

    她頓了頓道:「你有個弟弟叫季鷹,有個兒子叫季寥。」

    季山道:「你說的都對,難道你和我們四季山莊有關係?」

    季笙道:「我是你的孫女。」

    季山不由有些蒙,但很快他又深深相信了少女的說辭。

    沒有緣由。

    季笙在四季山莊住下,理所當然成了四季山莊的少主人。

    其實在四季山莊的日子很無聊,即使可以和季山說話,也很無聊。

    季笙突然間明白了一件事,她並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樣的生活。

    季山好讀書,養花草,過得怡然自得。

    莊子裡的僕人各守本分,開心的笑容也不少。

    即使侍女們,都想著年限一到,去嫁個人家,結婚生子。

    唯獨她自己,並不知道她想過什麼樣的生活。

    好似什麼生活都可以過。

    浪跡江湖,或者青燈古佛,或者吞梅嚼雪,更或者開酒館,但這些真的是她內心渴望的日子麼,並不是。

    即使讓大叔回歸人世間,那也不過是她的執念。

    有人說擁有的太多,所以對生活的渴望就越少,但這不能用來解釋季笙自己的疑惑。

    她其實有過快樂並留戀的時光,那是在靈飛派的日子,也是剛認識季寥的那段日子。

    即使她能再造靈飛派,即使季寥回歸人世間,但那樣的日子,始終回不去了,她不再是當初的季笙,而季寥也不再是那時的季寥,至於師父和師姐,也不是那時的她們。

    …

    …

    四季山莊外面來了一個人,一個女子。

    她發了帖子,說是要見識四季山莊的劍法。

    這是個江湖人。

    每年都有人來四季山莊挑戰,不過都被四季山莊的管家打發走了。

    可這個女子,並不是管家能打發走的。

    她是江湖中有名的魔教教主。

    她叫慕青。

    季山道:「我去。」

    季笙道:「你不會武功,還是我去吧。」

    季山確實不會武功。

    江湖中盛傳他武功深不可測,其實他不會。

    季山道:「可是你也不會武功。」

    季笙道:「我會。」

    季山道:「怎麼可能。」

    季笙道:「以前不會,但我想,現在就會了。」

    她突然間消失,突然間又出現,手裡多了一枝梅。

    枝條化作劍招,清妙無儔。

    這劍招赫然便是四季山莊的四季劍法。

    季山不會武功,但這劍法見過許多次了。

    他的父親,他的祖父,都沒有季笙的劍法高明。

    因為差距是肉眼可見的。

    季笙道:「我這就去會會她。」

    …

    …

    慕青穿紫衣,騎白馬來。

    此時正月滿,大地雪瑩瑩。

    季笙從雪地裡走來,她穿的是青衫。

    慕青悠悠吟道:

    「皎皎白駒,在彼空谷。

    生芻一束,其人如玉。」

    這是她在誇自己。

    季笙道:「我們的交手是沒有意義的,但我可以陪你說說話。」

    慕青微笑道:「看來你最近很糾結有意義這回事。求空不自空,你魔障了。」

    季笙一怔。
V123210 發表於 2018-5-8 18:14
第7章 等不到的人

    慕青不知從哪裡拈來一朵花,微笑道:「似花還似非花,是夢何曾夢覺。」

    季笙道:「空不是夢。」

    慕青灑然一笑道:「你道我如何能出現在你面前,如何能跟你一樣知曉那個時候的事。」

    季笙道:「你本就是觸摸到混元無極門檻的人,知道何足為奇。如同莊子。」

    慕青微笑道:「莊子是個大好人,他的夢道,解決了我們這種人許多疑難。夢不是空,但在有無間啊。」

    季笙道:「這道理我懂一點。」

    轟轟轟!

    慕青一抬手,四季山莊有電閃雷鳴。

    季笙心頭一動,她看向四季山莊,發現有一人在練劍。

    「大叔?」她生出熟悉的感覺。

    慕青伸出手,說道:「來,上馬。」

    季笙對慕青雖有些看不透,但她身為輪迴之主的代理人,除了那九位存在,其他人說實話,在人世間都奈何不了她。

    因此她欣然上馬。

    白馬馱著兩個絕色,去到四季山莊的上空。

    隨著四季山莊裡面的人舞劍,天人交感,便有這場雷雨。

    季笙看著舞劍的人,她雖然知道這是季寥,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副面容。

    「這不是真實,也不是虛幻,很奇怪。」季笙對慕青道。

    慕青道:「梵天做了一個夢,於是有了世界,梵天夢醒,於是世界沒了。」

    季笙道:「這是你的夢?」

    慕青悠悠道:「是的。」

    季笙沉吟道:「此道大好,但非我道。」

    慕青拍了拍手,眼前情景消散。

    季笙望著前方。

    山谷明月光,流螢皆徬徨。

    好似大叔在山谷口,躊躇,徘徊。

    季笙道:「我有些明白了。」

    慕青灑然一笑,離去。

    好似也帶著一蓑煙雨離開。

    慕青是灑脫的,自由的,亦是特別的。季笙深深明白,她見到的不是什麼聖帝,就是慕青。

    季笙明白的也不是夢道,而是有無。

    真空妙有,歸根到底是有無。

    莊子是天才,所以他從太上的有無參悟出有無之間的夢道。

    莊周夢蝶,蝴蝶是一場大夢,莊周也是一場大夢,物便是我,我便是物。

    但這不是大叔想要的。

    大叔沒有將世界化為他的夢。

    古今如夢,何曾夢覺,但有舊怨新歡。

    這是莊周的選擇,而不是大叔的選擇。

    季笙往四季山莊走去,見到季山,她深深一拜,說道:「我不是你老人家的孫女,我是季笙。」

    季山有些不明白,但季笙說完就走了。

    沒有過季寥的四季山莊,也不是她季笙的家。

    她可以活在過去,但不能活在回憶裡。

    …

    …

    小酒館,再度開業。

    季笙回來了。

    顧葳蕤道:「你這次回來似乎有些不同。」

    季笙道:「明白了一點事。」

    顧葳蕤微笑道:「要和我分享麼?」

    季笙便一一道來。

    顧葳蕤道:「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季笙道:「我不快樂。」

    她補充了一句道:「即使他回來,我也不會快樂。」

    顧葳蕤輕聲道:「雖然我會難過,但你做你想做的事吧。」

    季笙點了點頭。

    從酒館的雜物房裡,季笙取出一盞滅了的燈。

    燈芯沒了,燈油也無。

    但燈亮了。

    這盞燈曾是青帝用來照亮黃泉路的燈,現在照亮的卻是季笙的過去。

    獨屬於她的過去。

    …

    …

    天空裡雲霞雕色,大地中草木賁華。一條寬廣的河流滋養著高山、平原,以及途經一切地方的生靈。

    麋鹿成群的在河邊飲水,野牛興起的在河中吼叫。

    一位清純俏麗的少女的影子從河水裡呈現。

    少女的背後是高山,可見有數千年歷史的白雪,那是靈飛派所在。

    少女便是季笙。

    從此之後,她可以一直活在這裡了。

    這不是夢,而是她造就的真實。

    真空生妙有。

    以她為空,生出這段有來。這段真實裡也有季寥,只不過她讓季寥去了她之前在的人世間。

    …

    …

    季寥仍在無之界,可是他也在人世間出現。

    人世間的他是因季笙誕生的。

    他造就了季笙,季笙也造就了他。

    因是果,果是因。

    緣起性空,性空緣起。

    來來往往,妙不可言。

    他出現在西湖,世間沒有了季笙,但他現在是因季笙而生,又是季寥,自然也有執掌輪迴的權利。

    他現在是當之無愧的幽冥之主。

    顧葳蕤從醫館出來,第一眼就看到了季寥。

    她欣喜,驚訝,恍然,然後是深深的嘆息。她道:「你餓了嗎,我去給你煮碗麵。」

    季寥點了點頭,說道:「以後我就在這,哪也不去,等她回來。」

    顧葳蕤道:「嗯,我陪你一起等。」

    季笙真空生妙有,出現了一段有她和季寥的真實,她讓自己活在那段真實的過去裡,而讓季寥來到此間。

    不是她不能到此間,而是她更願意活在那段真實裡。

    無之界以眾生困住季寥,可季笙是自己困住自己。

    季寥沒法去找她,只能等。

    …

    …

    「我有一壺酒,足以慰風塵。」

    「傾盡西湖裡,贈飲天下人。」

    後兩句是季寥添上的。

    他贈天下人重生的機會,也順便送他們一壺酒。

    人生如醉各種痴。

    季寥等到了雷峰塔倒,等到了西湖水乾,但沒有等到他想等的人。

    (全文終)

    ps寫到這章,冥主算是徹底了結。季寥造就季笙,季笙又造就季寥,這便是一個輪迴。其實這本書真的不錯,我很喜歡。但不得不承認,這篇故事我不應該寫太長,如果上天可以給我一次重來的機會,我希望能把它壓縮在一百萬字以內,使情節人物更緊湊有力,讓大家更能體會到那種因果交織,人生不外乎如是的感覺。冥主該說的好像都說的差不多了,多說也是酸腐之言。

    那就再說說新書吧。自浪跡以來,我已經寫書三年零六個月,浪跡大半是武俠,後面的基本都是仙俠。寫仙說實話,非常難寫,因為世間沒有仙,只有人。

    我們中國人意象裡的仙,其實是一種感覺,關於這一點,我自問多少寫出來一點。但這種感覺太虛無縹緲了,寫不多,也寫不長,更不是大家喜聞樂見的故事。

    所以下本書會更側重於俠,俠也是我想寫的。至少在我這個年紀,關於俠客的夢,實在有太多太多了。縱馬江湖道,天地任逍遙,男兒生世間,多少有這種情懷。這一次我會準備大概四十天。目前新書我已經數易其稿,終於有了些許滿意,比起之前三本書的開頭,我認為這本新書開頭真正有了點通俗小說該有的樣子。

    最後,和大家下本書再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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