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九章無窮太極
尹恬兒的雙眼一片濕潤……
是不是飄落的塵埃迷了她的雙眼?
那風鈴下兩顆精緻的僅拇指大小的燈籠是她親自做的,一大一小,她對大哥說小的燈籠是她,大的是大哥……
尹恬兒佇立於門前,出了好一陣子神,方輕輕地推開那扇門。
門是虛掩著的,一推即開了,只是因為已年久無人居住,所以被推動時,門軸發出生澀的吱咯聲。
屋內一片昏暗,在這一片昏暗中,隱隱飄揚著荒原中獨有的氣息。雖然尹恬兒已多年未到這間屋子裡,連她自己都認為自己會忘了屋內的情形,但當她此刻置身其中時,屋內的一切情形都已無比清晰地浮現於她的腦海中。
尹恬兒很熟悉地繞過了屋中的擺設用具,走到窗前,將已關閉多年的窗子用力支起。新鮮的空氣與光線一起湧入屋內,屋內的昏暗頓時退去,變得亮堂起來。
尹恬兒轉過身來,環視屋內,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床、桌、椅、畫……只是,這一切都在流逝的歲月裡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塵埃。
尹恬兒心中一陣酸楚,不由黯然淚下。
她不明白上天為何如此殘酷不公,在她年幼時,母親就已遠離她而去,如今她已完全記不起母親的容顏。她對父親雖然有敬愛之情,但父親終年困於冰殿中,並不能給她以真實的溫馨。唯有大哥尹縞可以呵護她,憐愛她,使她的童年總算有了值得珍惜的歡樂,但唯一能給她真實溫情的大哥卻在她十四歲那年不幸英年早逝。
“難道,上天注定恬兒要經歷太多的悲歡離合?”尹恬兒心中喟然嘆道。
這時,有兩名守衛於石殿中的隱鳳谷弟子聞聲趕到這邊,見尹恬兒進入尹縞生前的房中,頓感不安,忙道:“小姐,此處久無人居住,已顯雜亂,小姐要在此逗留,請先容我們將此處清掃清掃。”他們要藉此勸回尹恬兒。
尹恬兒道:“不必了。”
那兩人還待再說什麼,忽聞遺恨湖方向傳來金鐵交鳴之聲,兩人聞之一震,心中同時想到了“驚怖流”三字,神色皆為之一變。
尹恬兒亦聽得此金鐵交鳴聲,但她倒未如他們二人這般驚愕。見他們如此神情,心中一轉念,便藉機道:“只怕是驚怖流來襲,你們去探個究竟!”
兩人對此本就有些放心不下,聽尹恬兒如此吩咐,皆欣然應命,轉身離去。
尹恬兒支走二人後,繼續打量房中的一切,當她走至臨窗的桌前時,目光頓時為桌上一物所吸引了。
乍一看,這是一隻正半蹲著身子的蛤蟆,但略略細觀,便可以看出這只蛤蟆是假的,只是一隻陶製的玩物。陶蛤蟆的表層漆成褐綠相間的顏色,四肢並非如軀體般是陶製的,而是用細竹管連接而成。竹管內有絲線,同時陶蛤蟆的軀體內部是空的,尹縞花了數天時間,用輪齒機括安裝在蛤蟆內,以絲線將它們串聯,最後線頭由陶蛤蟆的尾部露出一小截。線頭僅有半寸長,同樣漆以綠漆。唯有尹恬兒與尹縞二人知道只要輕拉陶蛤蟆尾部的線頭,將陶蛤蟆體內的線拉出一截,再鬆開時,借助於那些輪齒、機括,陶蛤蟆就可在平整的地面、桌面上向前蹦跳,直至絲線重新卷回陶蛤蟆體內為止。
這是尹恬兒十歲那年,尹縞特意費心做成送與她的,尹恬兒極為喜愛,只是後來被她用力過猛拉斷了線,她才將它交與大哥尹縞,讓他修理。但後來尹縞一直未再將陶蛤蟆還給她,沒想到今日她會在此再見它!
尹恬兒不由自主地伸手取過陶蛤蟆,陶蛤蟆也蒙上了灰塵。她將灰塵揮去,端詳了一陣,見陶蛤蟆尾部的線頭已接上了,便不由如兒時般用手指扣住線頭,向後拉動。
只聽“啪……”的一聲,陶蛤蟆並未如她想像的那樣可以在桌上蹦躍了,而是突然自蛤蟆口中吐出一物!
尹恬兒大感愕然。
定神一看,赫然發現陶蛤蟆口中“吐”出的竟是一個紙團!
尹恬兒心中“咯噔……”一聲,頓時心生異樣之感,隱隱覺得此事必有蹊蹺。
她急忙拾起紙團,匆匆展開,展開紙團時,她的手有些微顫。
藉著窗外的光線,她看到了已發黃變脆的紙上寫著一行字:“恬兒,叩擊東北牆角牆磚,拉動拉環。”
只有一行字,正面再無任何說明。
尹恬兒臉色卻在剎那間變得蒼白如紙!
因為,她一眼便認出這是大哥尹縞的字跡!
在極短的剎那間,有無數個念頭閃過尹恬兒的腦海——
“這一定是大哥生前留下的,卻不知他為何要留下這紙團?”
“大哥將紙團隱於這陶蛤蟆中,顯然是只願讓我發現,而不願讓其他任何人察覺。因為唯有我才知道這陶蛤蟆的秘密。但隱鳳谷中並無外人,大哥為什麼要作如此嚴密的防範?”
“難道在這屋中還隱有什麼秘密?大哥說讓我叩擊東北角的牆磚,並拉動拉環是何意……”
心中思忖萬千,但尹恬兒很快平靜下來,她想到大哥尹縞既然如此小心翼翼地留下紙團,必有深意,而他這麼做決不會對她有何圖謀,有何傷害。
想到這一點,尹恬兒當即決定依照字跡上所說的去做。她將陶蛤蟆、紙團一併收起,隨後來到東北方向的牆角,試探著叩擊牆磚,很快找到一聲音異常之處,尹恬兒便略加用力揮拳拍擊。
牆磚被她輕易拍開了,現出一個方形的窟窿來,尹恬兒伸手一探,果然在這坑洞中摸索到了一個拉環。
她暗吸了一口氣,一咬牙,果斷地拉動了扣環。
頓時她的腳下一陣輕顫,牆角處的地面赫然已悄無聲息地滑開,顯露出一個地下室!只是地下室中光線昏暗,一時看不清其大小及結構如何。
尹恬兒心情之複雜難以言喻!
她萬萬沒有料到在她生活著的隱鳳谷竟然還隱有她所不知的秘密,而更讓她吃驚的是,這一秘密就隱於她大哥尹縞的身邊!在尹縞生前,她常來此屋,尹縞卻從未向她透露這一秘密。
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
尹恬兒心中極不好受,她漸漸感到隱鳳谷越來越複雜莫測,即使是身為三小姐的她,也感到撲朔迷離。
雖然這地下室中凶吉莫測,但尹恬兒依然毫不猶豫地躍入其中。
她很快安然著地,看來地下室也不過只有一丈多深,地下室中有幽幽光亮,但一時卻又無法判斷出光來自何處。落地後,她只聽得頭頂有輕微的聲響,地面又重新自動合上。
尹恬兒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就在此時,倏聞頭頂上方“轟……”的一聲巨響,連地下室的地面也一陣顫動,似乎整個石殿已轟然倒塌。
尹恬兒凜然大震,不知石殿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石殿中的異響是因驚怖流門主哀邪而起的。
遺恨湖的廝殺聲傳至石殿這邊時,雖然已因距離較遠而模糊不清,但守衛於石殿中的隱鳳谷弟子仍是聽到了,當下便有數人出了石殿察看。出了石殿,廝殺聲更清晰了些,但他們並未看到有向他們傳警的訊號,看來此時雖有外敵來襲,但遺恨湖的弟兄尚能抵擋。於是他們便放心不少,相互道了聲:“多加小心。”便要返回石殿中。
就在他們轉身的那一剎那,身後倏然有森然殺機飛速逼近,頓時予他們以前所未有的可怕壓力。
幾人大驚,急待轉身,赫然發現在這空前絕後的凜然殺機壓迫下,他們竟已無法動彈!
未等他們有更多的反應,冷風席捲而過,血光乍現,幾人同時身首異處,倒於血泊之中。
哀邪接近石殿後,憑其曠世修為,已然斷定那龍鳳融匯之氣就是源於此殿中。彈指間殘殺數人後,哀邪昂首從容由石殿正門徑直而入,他從容若閑庭信步,其速卻快不可言,猶如一道暗隱無窮殺機的颶風掠過石殿。
堪堪掠過兩重門戶,立時有兩名隱鳳谷弟子自暗處閃身而過,擋住了他的去路,高聲喝道:“來者何人?竟敢強闖……啊……”
話語未了,已聞兩聲慘呼,隨即軀體頹然倒地。
他們根本無法看清對方是如何出手的,他們所能感覺到的,只有死亡降臨前最後一刻的絕望!
慘呼聲立時驚動了整座石殿,一時間呼聲四起,隨即“轟轟……”數聲巨響,幾道石閘在通道處轟然落下,即刻將哀邪封於其中。
哀邪去勢竟絲毫未減,徑直向石閘迎去,相距石閘門尚有一尺之距時,石閘竟經不住哀邪渾身上下所透發出來的驚世氣勁的衝擊,驀然爆碎,碎石激射開來,隱於左近啟動石閘的隱鳳谷弟子在碎石的激射下,非死即傷。
哀邪以無可抵御之勢長驅直入!
統領石殿中所有人馬的是十二鐵衛中排名第四的冒矢,冒矢在哀邪闖入石殿後,立即著手部署防線,但哀邪來勢太快,以至於他所部署的防守已沒有任何意義。
冒矢決定集中所有力量,守住最後一道防線——進入地下冰殿的入口處!當他率數人趕至入口處時,赫然發現入口處的石門亦已碎裂,地下通道洞開,刺骨冷風由地下通道中迎面撲來。
冒矢不由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冷戰,這不僅是因為他感到了寒意,更多的是想到了被外人強闖而入的後果。地下冰殿除了尹歡兄妹外,連十二鐵衛都不許涉足一步!如今已有強敵進入冰殿中,是否該尾隨追擊?
猶豫了片刻,冒矢決定衝破禁令,進入地下通道追擊,同時再派人將這邊的情形告之谷主尹歡!
石敢當對歌舒長空的舉動本就存有疑慮,但一時大意未多加思慮,此刻他的疑慮終於得到了印證:歌舒長空果然是另有圖謀!
石敢當不由驚怒交加!
歌舒長空身為一方強者,卻被困於地底冰殿近二十年,的確讓人不由扼腕而歎。若是歌舒長空對石敢當直言相告,讓石敢當助他一臂之力,石敢當定會鼎力相助。但歌舒長空卻以欺詐的方式待人,石敢當心中大為不忿。何況此時歌舒長空言語驕恣無禮,使石敢當積蘊多年的怨意在這一刻一齊迸發!
當下石敢當默運心訣,“星移七神訣”頓時已由逆訣化為正訣。
冰台中顯現的太極圖光芒頓時消退,一道裂隙由冰台外側以極快的速度向中心延伸,及至半途便分化成七道方向各異的裂隙,繼續延伸!
“轟隆……”巨響聲中,巨如屋宇的冰台驀然爆開,碎裂成數十塊巨大的冰台!
碎冰激發處,兩條人影沖天而起。
正是歌舒長空與戰傳說!
歌舒長空一手挾制戰傳說,另一隻手與之掌心對抵,從容閃過激飛的碎冰,在冰殿一處開闊之地飄然落地。
困於堅冰中十數年的歌舒長空第一次真正脫離了堅冰,如常人一般存在著。
歌舒長空心中有百般心緒在這一刻同時噴薄而出,頓時仰天狂笑不止!
笑聲猶如驚雷在冰殿中迴盪不絕,充滿了無限感慨,已分不清是喜是悲,是怒是哀。
瘋狂笑聲與冰石墜地的聲音相呼相應,發聾振饋,恍如山崩地裂,整個冰殿在這瘋狂笑聲中震顫。懸空的冰柱上有冰塊紛紛碎落,讓人感到冰殿即將在這笑聲中毀於一旦。
石敢當向歌舒長空望去,不由心頭激震!
他赫然發現近二十年的時光流逝了,卻未曾在歌舒長空身上留下任何歲月的痕跡。相反,在他的身上更增添了唯我獨尊的霸者氣概!望著歌舒長空偉岸如山、充滿凌然超絕氣勢的身影,不知為何,石敢當心中竟萌生不祥的感覺。
歌舒長空目光如電,直視石敢當,沉聲喝問道:“眼看無窮太極即將達到圓滿之境,你竟然突然變卦,使我功虧一簣!石敢當,你一向自詡以信義取人,為何出爾反爾?”
石敢當一怔,一時竟無言以對。
他感到歌舒長空所質問的亦不無道理,在此之前,他已知道歌舒長空所說的為戰傳說療傷只是一個藉口,但知道這一點後他仍答應了以“星移七神訣”相助歌舒長空。而事實上,他的所作所為,的確有失信之嫌。
但石敢當乃縱橫樂土武界數十年的高手,絕非等閒之輩,很快便明白了歌舒長空所言有詭詐之處,當下從容反駁道:“老夫的確應允助你,但卻決不願為助你而加害他人。你自稱要達到無窮太極之境,卻絲毫不顧及此刻在老夫'星移七神訣'下,你與他人是異體同息。以你的武學修為,當然可以承受無窮太極之境的巨大真力,但此子卻無如你一般的筋骨,他又如何承受得了?若是此子因此而喪命,老夫也難脫罪責,故此才略為變卦!”
口中雖然如此說,心中卻忖道:“正如你所言,方才太極卦圖已成,我的功力頓被你所吸扯,若不是我的'星移七神訣'有正、逆之分,可以藉此擺脫你的挾制,只怕已身不由己,內家真力盡數為你所吸納,到時老夫必定命亡於此矣!”
同時他心中暗自納悶,不明白歌舒長空僅憑他的“星移七神訣”相助,何以能達到如此驚 人之境?
歌舒長空聞聲冷笑道:“你可知道此子筋骨奇佳,身懷異賦,絕非常人可比?他的來歷非比尋常,這也是蒼天有眼,不亡我歌舒長空……”
此語未了,歌舒長空忽然斷喝一聲:“什麼人?竟然膽敢私闖冰殿!”
石敢當一愣,隨即聽得通向冰殿的通道中有人陰沉地道:“休說一個地下冰殿,就是整個隱鳳谷也將我在驚怖流手中!”
石敢當、歌舒長空心中同時閃過一念:“驚怖流果然攻襲隱鳳谷了!只是為何他們已進入地下冰殿,尚無人前來禀報此事?”想到尹恬兒就是守在通道入口處,此時有人闖入了地下冰殿,豈非等於說尹恬兒極可能已遭遇了不測?
石敢當與尹恬兒一老一少甚為投緣,想到尹恬兒或許有難,他再也沉不住氣了,向歌舒長空道:“老夫答應為你保隱鳳谷二十載,至今二十年未滿就有外敵入侵,老夫不能袖手旁觀!”
言罷他霍然轉身,迎著入口處,沉聲道:“驚怖流餘孽龜縮已久,今日何以敢再度拋頭露面?”
冷笑聲中,一個膚色蒼白、面目陰沉的中年人出現在冰殿入口處,他的目光與石敢當的目光在空中相撞,石敢當心神竟不由一震,極度不適之感由心底騰然升起。
來者不善!石敢當身為玄流道宗宗主,以其驚世駭俗的武學修為,心靈之堅忍自是猶如磐石,難撼絲毫,沒想到對方竟有決不在他之下的氣勢!
石敢當立時收斂心神。
來者正是哀邪!
哀邪正視著石敢當道:“玄流道宗宗主石敢當?”
未等石敢當有任何反應,他已接著嘲弄道:“石宗主被隱鳳谷所利用,為他人玩弄於股掌間十數年而不自知,真乃可笑可憐!”
石敢當不愧為武界中有數的前輩高手之一,並未被哀邪輕易激怒,他的目光更顯平和,道:“閣下是驚怖流的人?”
“驚怖流門主哀邪!”哀邪的話語中透著無比的自負,“驚怖流沉寂數十年,今日再戰江湖,隱鳳谷將是第一個祭品! ”
說到這裡,他的目光轉向歌舒長空,凝神分辨其氣息,心頭不由為之一震,頓知紫微晶所感應到的木、火共融之氣正是源自眼前的歌舒長空及與之對掌的年輕身上。
“一切玄機定然都是因歌舒長空身側的年輕人而生!正是在他進入隱鳳谷之後,歌舒長空才一反十餘年的沉寂無為!”
哀邪心中閃過此念,目光一寒,沉喝道:“歌舒長空,今日恐怕你要功虧一簣了!”身形倏起,在肉眼難以察覺的電光石火間,已閃掣而進,跨越匪夷所思的距離,猶如流星曳尾,氣勢駭人。因其速太快,身形過處竟有無形颶風湧現,挾起滿地碎冰。
未等哀邪接近歌舒長空與戰傳說,石敢當冷喝一聲:“讓老夫以'星移七神訣'誅殺邪道餘孽!”雙掌疾揚,徑直迎向哀邪而去。
石敢當身為玄流三大宗主之一,哀邪豈會不知道他的可怕?即使是在驚怖流巔峰最盛時期,驚怖流昔日門主龍妖對石敢當也不敢小覷,又有誰知道今日的石敢當其武功已精進到什麼樣的境界?
哀邪雖然自負至極,但面對石敢當卻不敢輕視。身形憑空暴旋,藉此不僅化去直取歌舒長空的去勢,更將曠世真力直接轉向石敢當,其過程流暢而毫無頓滯,猶如行雲流水。大家風範,顯露無疑!
石敢當早在數十年前便已叱吒武界,名動天下,自然對自己的修為甚為自信,而哀邪亦是極為自負,雙方都毫不保留,甫一出手便是一往無回之攻勢!
兩代強者全力相接,沒有絲毫迴旋餘地。
“轟……”勁氣甫一接實,立時爆發震天巨響,以二人為中心,空前強大的氣勁四向橫溢!地面及冰牆、冰柱出現無數如閃電般放射狀的裂痕,更有不少碎冰自冰殿頂部墜落於地。
哀邪只覺內息紊亂,左沖右突,同時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倒飄出三丈之外方勉強站定,心頭凜然一驚。
在此之前,他自忖憑自身修為,除了武界第一人“不二法門”元尊之外,能與自己抗衡之人絕對屈指可數。驚怖流再入江湖之時,便是自己一鳴天下驚之時!沒想到今日第一次出手,便遇上了石敢當,竟能使自己已臻虛通之境的內家真力有紊亂徵兆,由此可見“星移七神訣”果然威力懾人!
震愕之餘,哀邪向石敢當望去,愕然發現石敢當的情形竟更為不妙!但見石敢當神色凝重至極,顯得更為蒼老,口角處竟有血跡。
難道,石敢當竟受了內傷?
“不,決不可能!玄流道宗宗主怎會如此輕易受傷?”哀邪心中忖道。
事實上,石敢當與哀邪一拼之下,的確受了內傷。這一結局讓石敢當震愕莫名,旋即他明白過來,方才以“星移七神訣”助歌舒長空之時,竟被其藉機吸納了不少功力,無怪乎他心生乏力之感。正因為這一原因,才使他與哀邪悍然一拼時受了內傷。
這時,冒矢終於追至,見哀邪正背向自己毫無防備,立即悄然拔刀在手,遙遙直撲哀邪,揮刀疾斬!
刀勢甫出之時悄無聲息,猶如輕羽飄掠,及至離哀邪僅有一丈之距時,刀勢倏然大盛,嘯聲如潮,向哀邪洶湧席捲而至,聲勢駭人,立時有先聲奪人之勢。
冒矢的刀法剛柔並濟,剛柔之間幻化無定,無跡可尋。憑藉此刀法,冒矢為隱鳳谷出生入死,挫敗無數高手!雖然他對自己的刀法極為自信,但哀邪闖入地下冰殿,此事非同小可,若是老谷主有何差錯,肩負守衛石殿重責的他其罪非小!故冒矢一見哀邪,立時出手,根本未過多留意冰殿中的情形,甚至不惜採用偷襲的方式,以求更有成功把握!
冒矢一向只知老谷主歌舒長空隱身於地下冰殿,卻不知冰殿中情形如何,今日為追踪哀邪而進入地下冰殿,一路上的酷寒使他亦吃驚非小!但十二鐵衛皆是隱鳳谷忠貞不貳之士,雖感酷寒難當,冒矢亦毫不退縮!
甫一出手,冒矢便將自身的刀道修為發揮至巔峰之境!
刀身所劃過的軌跡,以及刀身與虛空劇烈摩擦而產生的奇異微顫與他每一次成功出擊時的感覺都一無二致。隨著刀身寒光以無可言喻的速度迫近哀邪的身軀,冒矢心中升騰起極為熟悉的感覺——一種揮灑至淋漓盡致的暢快感!
就在他的刀與哀邪的身軀相距僅餘尺時,他的目光驀然捕捉到一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
是石老石敢當!
石敢當在此本就已為冒矢所知,所以他雖早已看到石敢當卻並未加以留意。
但此刻他的目光如驚鴻一瞥掃過石敢當的臉時,卻發現了平時從未在其臉上出現過的表情——赫然是驚愕、惶恐、不安、惋惜糅合而成的神情!
就在冒矢察覺到石敢當異樣的面部表情的剎那間,本是背向他的哀邪迴轉過身子。
這絕對應是一個在電光石火間完成的動作,但這一過程對冒矢而言卻是歷歷在目,清晰無比。
甚至,冒矢看到了那一刻哀邪眼中無可比擬的自信。
那是一種視山岳如草芥、叱吒於天地風雲間的無上自信,這種自信使哀邪予人以無比強大、不可撼其絲毫的感覺,讓人頓生頂禮膜拜之感。
縱是心神堅貞如冒矢者,亦不由深深為之震撼,原有的自信在那一剎間突然化為烏有。
冒矢的刀直抵哀邪的軀體——結局似乎已不可更改,沒有人能夠在冒矢的刀已及體時還能全身而退!
驀地,哀邪周身紫色豪光暴現,將他的身子籠罩其中,清晰的碎裂聲突然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如同冰晶碎裂般悅耳,不帶絲毫森然戾氣。
冒矢的刀赫然已斷碎成數十塊大小均衡的碎片!
在這一刻,他的百煉精刀竟顯得如此脆弱。
碎刀以扇形狀倒射而出,冒矢力道已竭,避無可避,竟被如飛蝗般的碎刀齊齊射中,鮮血從二十餘處傷口同時湧出!頃刻間,冒矢便渾身浴血。
但哀邪顯然並不意欲取他性命,碎刀倒射而回時其速極快,讓人感到其中任何一片碎刀都足以取冒矢性命,但出人意料的是每一碎刀在射出冒矢的體內後,竟然都只是重創冒矢,卻並未傷及他的性命。
哀邪對力道、氣勁把握之精妙、準確,赫然已至登峰造極之境!無論是歌舒長空還是石敢當,他們都明白此時哀邪能使冒矢傷而不亡,遠比取其性命更難十倍!
冒矢的痛呼聲因為極力壓抑,反而更為震撼人心。
但,他已無法動彈,無法提聚自身內力。在他的身軀倒跌而飛的那一剎那,只感到腳下一緊,已被哀邪右手一把扣住。
碎刀竟切斷了冒矢周身的所有經絡,他已成了一個廢人。
石敢當在冒矢出手之際,便已預知了他的危險,不由為之失色,但一切都在迅雷不及掩耳中發生,石敢當亦來不及挽救冒矢。
哀邪緊扣冒矢右足,冒矢的身軀赫然已成了哀邪手中的一件兵器,向石敢當攔腰斬掃,聲勢駭人。
堂堂隱鳳谷鐵衛此刻竟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反抗!
哀邪將無情招式借冒矢的軀體施出,竟有千軍辟易之勢!從冒矢出手襲擊,到哀邪一擊挫敗冒矢並向石敢當攻襲而至,這一過程僅在間不容髮的一剎那發生。石敢當頓感逼人氣勁席捲而至,其威力決不亞於以強兵出擊!
石敢當不忍傷及冒矢性命,頓時處於不利局面,連連被對方迫退。冒矢七經八脈已悉數切斷,奄奄一息,更遑論有內家真力護體,被哀邪急速揮動時肌肉骨骼不時發出“噗噗……”之聲,似若隨時都會被撕裂,讓人聞之心驚。
因為有冒矢之故,石敢當縱有絕世修為,亦只能避守而不敢貿然進攻,斗轉星移間,石敢當步步危急!
哀邪佔盡上風後,殺機大熾,心念一轉,將冒矢脫手飛出,挾萬鈞之力,向石敢當胸前射至!
歌舒長空立知哀邪陰毒用意!哀邪此舉頓時使石敢當陷於進退兩難之境。在石敢當身後數尺外,便是堅硬厚實的冰牆,一旦他閃避開去,冒矢定然會被冰牆撞得粉身碎骨。
但冒矢來勢太猛,若不避讓,封擋之間稍有閃失,對僅有一息的冒矢而言也是滅頂之災。
石敢當沒有絲毫猶豫,雙掌齊出,一陰一陽,如拂面春風,綿綿飄出。掌勢極盡柔和之能,與冒矢的兇猛來勢恰好形成了一個極為鮮明的對比。
石敢當雙掌猶如游魚,在冒矢身上一觸即走,瞬息間幻化無數次!複雜而微妙的力道最終組成一道柔和氣勁,挾帶著冒矢飄然而起,洶湧來勢頓時化為烏有。
堪堪使冒矢暫免一難,石敢當驀覺凜烈至極的勁風撲面而至,倉促間,他僅能勉強出手封擋,卻如何能與哀邪的蓄勢一擊相抗衡?
勁力甫一接實,石敢當一聲低吼,身形倒飛而出,鮮血噴濺,重重撞在身後的冰牆上!
“轟隆……”一聲巨響,石敢當一撞之下,其衝擊力遠遠超越哀邪的想像。剎那間冰塊激射,大片冰牆轟然倒塌,自上而下當頭壓下!
哀邪攻勢頓時受阻,一聲低嘯,哀邪雙掌疾揚,無形罡氣如潮卷出,驚人巨響聲中,倒下的冰牆尚未接近他的身軀,已化為漫天冰屑!
石敢當亦知哀邪的歹毒用意,但他仍毫不猶豫地選擇保全冒矢的性命!只是在被哀邪強大罡氣擊得飛跌而出的同時,他順勢而發,冰牆在那一瞬間不啻於同時承受石敢當、哀邪兩大絕世高手的重擊,立時崩塌,為石敢當贏得一線生機。
承受哀邪悍然一擊,石敢當只覺四肢百骸已被轟得支離破碎,劇痛不已,但此刻已是生死懸於一線間,他決不敢有絲毫怠慢。
在哀邪空前強大的氣勢凌壓下,石敢當非但肉體已承受無與倫比的痛苦,思緒亦因此而出現短暫的空白。
他的身軀被無數冰屑挾裹著一同飛出,冰冷而鋒利的冰屑快不可言,迅速劃過他的肌膚、面門,使他衣衫支離破碎,渾身平添無數傷口,一身浴血。
石敢當頹然墜地,剛落的碎冰頃刻間便將他深埋其中。
哀邪毫無徵兆地捨棄了石敢當,倏忽間暴進逾十丈,右掌紫色豪光驀然暴熾,向戰傳說當胸拍至!
正是哀邪所負邪道絕學“紫微罡氣”!
他不愧為驚怖流之主,一眼便窺破歌舒長空能破冰而出的玄奧就在於戰傳說。由紫微晶所顯現的陰陽五行之象推斷,歌舒長空應尚未達到木火共融、龍鳳並彙之境,必須儘早除去為歌舒長空所利用的戰傳說,否則一旦歌舒長空突破此限,達到無窮太極之境,到時其修為將極速膨脹,所達到的境界甚至連哀邪也無法想像。其時驚怖流將根本無法與隱鳳谷相抗衡,主公之令亦無法完成。
正因為如此,哀邪才會舍石敢當而取戰傳說。
“紫微罡氣”乃邪道絕世神技,由初入此境到最高境界共分“七大限”,七大限為紫微罡氣的最高極限。修煉者達到此境後,可引動蒼穹高處滅世玄風化為己用,至時天人相應,由此衍生無窮力量。
只是要達到這一境界絕非易事,哀邪雖自恃有通天徹地之智,但至今仍只能達到“六大限”之境。
此刻,哀邪僅以“四大限”攻襲戰傳說,便甚是驚世駭俗!
戰傳說無聲無息,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
歌舒長空的眼神有了成竹在胸的自負,他輕哼一聲,半步不移,單掌準確無誤地迎出封阻!
“轟……”
一聲沉悶卻又驚心動魄的響聲後,哀邪只覺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將自己的紫微罡氣“四大限”的修為擊得潰散,並順勢長驅而入。剎那間哀邪遭受了他生平從未遭遇的巨大壓力,全身幾乎動彈不得,卻有一口逆血疾衝而上。
哀邪大驚失色!
歌舒長空以單掌便從容接下了他的“四大限”修為,且還能趁勢反擊,這份修為,足以證明歌舒長空的武學已臻一個全新境界!
這更堅定了哀邪誅殺歌舒長空之心,他身軀未落,竟匪夷所思地憑空凝形,旋而穩穩落地,其過程已然超越了世所共知的“力”的範疇。
“紫微罡氣”迅速遊竄全身,強行壓下對方在自己體內左沖右突的真力後,他以陰冷的目光逼視著歌舒長空,笑意森然地道:“歌舒長空,原來你所挾制的竟是武外'桃源'中人!”
哀邪說得極為緩慢而鄭重,使得此言似乎具有了別樣的內涵。
乍聞此言,冰殿中有二人同時心神劇震!其中一人是石敢當。石敢當雖因冒矢之故而受了傷,但傷不至死。哀邪轉攻歌舒長空後,石敢當自碎冰中脫身而出,無暇與歌舒長空聯手對敵,便先搶步上前察看重重摔落地上的冒矢所受之傷。
冒矢全身經脈已被斷切,又遭遇哀邪殘酷對待,早已氣息奄奄,重墜地上後立時暈死過去,一時間石敢當再也無暇抽身。他急於營救冒矢的當兒,忽聞哀邪此言,不由大驚,因為“武外桃源”一直只是一個傳說中的部族,從未真正的桃源中人出現江湖。傳說中桃源與許多關係樂土大局的事物有關,因此“桃源”二字本身就蒙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樂土人傳言四年前挾“龍之劍”的戰曲就是桃源中人,但卻無人能拿出真憑實據。此刻哀邪突然指出“陳籍”是桃源中人,怎讓石敢當不大吃一驚?
更重要的是,石敢當想到了另一件事,一件與歌舒長空有關的事!
“如果那姓陳的年輕人真是桃源中人,那豈非可助歌舒長空實現多年夙願,甚至由此成為天下至高無上的強者?”
比石敢當更吃驚的人是戰傳說!
自從隨父涉足江湖後,他還是第一次聽到他人提到自己所屬的神秘部族!
剎那間,戰傳說腦海中閃過了久違卻仍十分清晰的一幕幕——與桃源有關的一幕幕往事……
在父親戰曲與千異龍靈關一戰前,戰傳說一直生活在與世隔絕的桃源之中,那兒有他的兄弟姐妹,有他的童年,有更為安寧平靜的歲月。
戰傳說的族人將自己的家園用一個美麗而獨特的名字稱之——桃源!
隔絕於世的桃源!
似乎所有的桃源中人都堅信自己同族中人才是超越庸庸碌碌的世人的最出類拔萃者!族規約束著族人,不可與桃源以外的平凡人接觸,違者將會受到嚴厲的處罰!
而事實上,戰傳說自記事起,就極少見到族人離開桃源,涉入桃源之外的世界。桃源中人皆說桃源之外的世界雖然比桃源更廣闊,但卻不如桃源這般安寧。
直到四年前,父親戰曲忽然帶著他悄然離開了桃源,並一去不返,他們成了多年來唯一離開桃源後去而不返的族人。
自幼戰傳說便隱隱感到父親與其他族人似乎總有些不同,父親在族中地位甚高,但在父親的眼中,卻常常浮現憂鬱與不快。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父親就會對他敘說桃源之外的事。
戰傳說不明白父親何以知道那麼多桃源之外的故事,而且父親口中所描述的桃源之外的世界,與族中其他人所描述的桃源之外的世界截然不同。
父親戰曲提得最多的是桃源之外的“武界”,那時年少的戰傳說便問:“武界是否如桃源這般廣闊?”
戰曲聲音低緩地道:“其實武界並不僅僅是指一方土地,還包括愛恨、情仇,包括勇者的血、悲者的淚……其實,桃源亦只是屬於武界的一部分。只是,由於種種原因,族人將自己封閉於桃源之中,利用超越外人的玄能使桃源成了外人無法踏足之地。其實,桃源的人,就如同水中之魚,飛鳥走獸都無法進入它的空間,魚便以為自己是天地間最偉大、最尊貴的一族,以為水中是天地間最美好的地方,卻不知天地廣闊浩瀚無邊!”
“但我們能夠憑藉玄能阻隔外人進入,豈非說明我們的確比他人更高明?”年少的戰傳說問道。
戰曲搖了搖頭,道:“這種玄能,在武界中被稱做奇門遁甲之術。只是因為桃源先祖身份特殊,奇門遁甲之術凌駕於外人之上,所以外人無法進入桃源。族人的武道修為與武道中人相比,八百族人無一不是高手。但武道浩瀚如海,容納百川,其中的錯綜複雜、風雲詭秘實是深不可測,只有置身其中,才能鑄就出真正的最強者!”
戰傳說猶豫了半晌,方壯膽問道:“難道,在武界中鑄就的最強者,竟能與……與尊貴的族王相匹敵?”
戰曲沉吟了片刻,苦笑道:“飛兒,你能提出這一疑問,就很不容易了。桃源之中有誰會懷疑族王具有凌駕天下的修為?不錯,族王的武學修為的確已臻通神之境,爹爹也許難擋他十招之擊,但族王亦並非已是普天之下唯他獨尊,至少武界不二法門元尊就堪與族王匹敵。也許除此之外,尚有不為世人所知的其他如族王般的 手!”
在戰傳說聽來,父親的話不啻於一記驚雷!桃源境內八百族人有誰不堅信族王皇祭是天地間最強者?
從此,戰傳說對桃源之外的世界有了莫名的嚮往。
直到八年前隨父親離開桃源,前往西陲荒漠之中。父親是為了古廟內的神秘人物而進入荒漠的,但對戰傳說而言,他更在意的卻是桃源之外的整個世界。
世界一切的一切,山川江河,人情世故……
初次離開桃源時,戰傳說心中極度震愕!
戰傳說發現父親所言果然不假,桃源之外的世界極為廣闊,同時他也感到桃源外的確沒有桃源中的安寧——如無風的湖面般一波不起的安寧與平靜。
世間有太多的風浪!
但不知為何,儘管如此,在重返桃源時,戰傳說心中竟萌生對桃源外的世界的留戀!
其後三年中,戰傳說又隨父親一同去那座古廟與神秘人物相見,那種留戀之感在戰傳說心中不斷沉澱,一次比一次清晰,一次比一次強烈……
沒想到四年前戰傳說第一次在並非隨父親同行的情況下進入荒漠中後,風雲突變,一場變故使他不可思議地在不知不覺中度過了四年光陰,成了第一個離開桃源久不返回的人……
戰傳說曾四度離開桃源,涉足江湖,皆從未聽到武界中人提及桃源,今日乍聞哀邪提及“桃源”二字,自是會使戰傳說大為吃驚。
他在心中飛速轉念:“此人如何知道我是桃源之人?聽此人語氣,似乎另有深意。難道我是桃源中人,對歌舒長空有著別樣的意義?”
戰傳說終非等閒之輩,稍加思忖,便有所醒悟。
“不錯,歌舒長空自稱因頑疾在身,不得不自困於堅冰中近二十年,為何今日我進入冰殿後會無故不能動彈?而歌舒長空聲稱要藉助石敢當為我療傷,結果我的狀態絲毫未見改變,反而是他突然可以破冰而出,且行動自如。難道,他只是要藉我使他達到重獲自由的目的?”
轉而一想,又忖道:“若真是如此,也並無不可,畢竟其子尹歡對我有恩。只是在此之前,他非但不直言相告,反而對我有欺詐之處,實屬不該。”
這時,卻聽得歌舒長空哈哈一笑,志得意滿地對哀邪道:“你還算有些眼力!不錯,這小子的確是桃源中人,而且應是桃源中精純血脈的一支!我當年為練神功,不料自身軀體無法承受神功玄能,幾乎被自身功力焚為灰燼!不得已之下,我才隱身於這地下冰殿中,借冰殿之酷寒,壓制體內神功,方保住了性命,但從此卻再也不能離開冰 !我神功源自神鳳靈凰,唯有與桃源中人的血氣相隔,方能平抑,為老夫所用!對於桃源,在武界中只是一個傳說,甚至連這個傳說也是世所罕知。我洪福齊天,在這地下冰殿中竟也能等來桃源之人,你選擇今日犯我隱鳳谷,實是自尋死路!我要讓你葬身於冰殿之中!”
歌舒長空突然棄開戰傳說,閃電般掠向哀邪,其速快至無形,頓時予他人心神以極大的震撼。
身形甫動,歌舒長空駢指如劍,挾凌厲殺機,徑直點向哀邪眉心。
如此招式,可謂狂傲至極,顯然並未將哀邪視作真正的對手。
哀邪怒極反而冷聲長笑。
長笑聲中,哀邪竟毫不避讓,“紫微罡氣”迅速催至“五大限”之境,灌於右臂,剎那間右臂紫色豪光暴射,讓人難以正視。
哀邪右臂揮拳疾出!
竟有隱隱風雷之聲,讓人驚心動魄。
兩大絕世殺招一出,整個巨大的冰殿中頓時突然被空前強烈的殺機完全充斥,予冰殿中每個人以極強的壓迫!似乎所有的生命都將在充盈得無以復加的殺機中被完全摧毀!
雙方以一往無回之勢迅速接近!
冰殿中的殺機亦在極短的時間內無限膨脹。
縱是如石敢當這等卓絕武界的絕世高手,亦不由為之深深震撼,頓感氣血不暢。
哀邪右拳準確無誤地擋住歌舒長空的劍指!
拳指相接,竟予人的心神以前所未有的激然衝擊。
就在拳指相接的那一剎那,倏聞一聲可撼天地的厲吼驀然炸響於冰殿中,立時引得冰石紛紛墜落。
厲吼聲中,一道人影沖天而起,其身軀仰面而上,全身卻向後彎成一個幾乎超越人的身軀所能承受的最大弧度,如同一張擲向半空的彎弓。
赫然是戰傳說!
同一時間,哀邪在拳指相接之時,先是感到一股奇寒無比的氣勁迅速灌入右臂,使他的右臂如遭冰封!對此哀邪並無懼色,他自忖區區寒勁尚無法與他的“紫微罡氣”五大限境界相抗衡!正當紫微罡氣與對方的驚人寒氣糾纏時,又有一股熾熱無匹的氣勁洶湧而至!
哀邪的血肉之軀在間不容髮的瞬間竟幾乎難分先後地承受了至寒、至熱兩種截然相反的勁氣,本是血氣冰封而不暢的右臂驟然為熾熱無匹的氣勁侵入,血肉之軀如何能承受如此懸殊的變化?頓時經脈爆裂,肌骨離位,白骨森然可見,整條右臂一片血肉模糊,慘不忍睹!慘烈痛呼聲中,哀邪倒跌而出。
右臂頹然垂下,定然已不保!他的臉色頓呈慘白之色,目光怨毒得讓人難以正視。
歌舒長空體內竟同時有兩股截然相反的氣勁,且都強大絕倫,並能將之駕馭自如,猝不及防之下,哀邪付出極為慘重的代價。
哀邪與驚怖流蟄伏已久,他心中一直懷有勃勃野心,在其計劃中,隱鳳谷只是驚怖流重現樂土的試刀之石,鏟滅隱鳳谷之舉,僅算是牛刀小試,他心中還有更大的雄心!
而且,在此之前,驚怖流針對隱鳳谷的幾次舉措,皆十分順利,這更滋長了哀邪的自負與雄心!在哀邪的心中,隱鳳谷可以對驚怖流構成威脅的只有石敢當。沒想到石敢當因為被歌舒長空所利用,大耗真元後,竟被哀邪輕易挫敗,而一直未被哀邪加以重視的歌舒長空,反而成了哀邪難以逾越的絕峰!
奇怪的是,歌舒長空並未乘勝而進,再予哀邪以重挫,而是駐足回望戰傳說,且神色凝重不安。
因歌舒長空暗施手腳而不能動彈的戰傳說突然不可思議地彈身而起後,徑直撞向冰殿殿頂,“砰……”的一聲悶響,他的身軀撞在堅硬而凹凸不平的殿頂上,似乎毫無痛覺,一撞之後隨即墜落。
他的衣衫竟已碎如飛蝶,紛紛飄落。
他的肌膚因此而裸露於冰冷的空氣中,竟不可思議地出現無數龜裂,肌膚開裂處,有絲絲血跡。
戰傳說在即將墜地之時,凌空斗然折身,穩穩落地。
他的目光低垂,神情沉寂莫測,靜靜佇立如一尊冰雕。年輕健康而勻稱的身軀毫無遮擋地顯露在眾人的目光下,但戰傳說對這一切竟似渾若未覺。
他偉岸身軀的每一條曲線都近乎完美無缺,充滿生命的美感與力度,最終糅和成一種動人心魄的力量。
歌舒長空萬萬沒有料到戰傳說竟能自行解除自己對他的束縛!
歌舒長空口中所謂的封住了戰傳說“精、氣、神”中“神”脈穴道並非無中生有。他困於冰殿近二十年,在這二十年中,他先是憑藉自身功力,與冰殿的酷寒苦苦抗衡。憑藉他的非凡悟性及驚人的堅韌,不但在這冰殿中生存下來,並逐步悟出禦寒心訣,最終在這冰殿中已是如在尋常環境一般無二。
若一個人近二十年的時光大多是在孤獨與寂寞中度過,那麼這近二十年對他而言就會變得格外漫長。
歌舒長空的感覺正是如此。為了打發漫長的時光,同時也為能重獲自由,幾乎所有的時間他都用以苦悟武學心法,因為他所處的環境以及心境與常人皆大相徑庭,故對武學的感悟亦大不相同。歌舒長空對武學的每一點領悟,體內真元的每一次增進,無不是要經歷煉獄般的痛苦,久而久之,他的武功已逐漸變得偏邪乖戾,難以捉摸。
他儼然已成冰殿中一個積蘊無窮怨憤的幽靈,他能隨心所欲將冰殿中的玄寒之氣納為己用,並一步步將自己原有的功力推向更高境界。
歌舒長空以深不可測的內家氣勁封住了戰傳說的穴道後,他自忖普天之下能解戰傳說被封穴道的人定然屈指可數,更遑論憑戰傳說自身力量將穴道沖開了。
但事實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石敢當見一直無聲無息、不能動彈的戰傳說突然有此變化,心頭不由一喜!無論如何,戰傳說至少還活著。
激動之餘,他忍不住高聲道:“歌舒長空,也許你我今日無心插柳柳成蔭,無意中鑄就了一個與你修為不相上下的年輕高手!”
石敢當說這一番話時,並未深思,亦無其他用意,但卻一下子提醒了歌舒長空,使他心神一震,眼中精光暴閃。
“不錯,一定是因為'星移七神訣'之故,使這小子功力大增!'星移七神訣'可使我與他心息相通,而且我亦曾藉助此子桃源有異常人的氣血化解我神功中暗含的火勁。難道,就是在那時,雖然我夙願得逞,但同時也成全了此子,使他具有了與我完全相等的內力修為?!”歌舒長空絕難接受這一點,想到此處,他已神色突變,又恨又怒,同時又忖道:“我本已決定在大功告成,達到無窮太極之境時,立即出手殺了此子!雖然我曾想到他的功力亦會增進,但卻沒有料到會增進如斯!只恨石敢當老匹夫太過奸滑,竟在我即將大功告成之際設法收止'星移七神訣',而哀邪又接踵而至,無形中為這小子贏得了時間!”
他越想越恨,因困於冰殿近二十年而鬱積的怨戾之氣在這一刻迅速膨脹至無以復加之境!
歌舒長空不曾料到戰傳說之所以能沖開穴道,與他不無關係。當他與哀邪悍然一拼時,冰殿的所有空間都被凌厲殺機完全充斥,對殿內每一個人都形成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冥冥之中,戰傳說感應到了這種壓力,他體內已增進逾倍的功力本是因穴道被封而潛伏著,在這一刻被凜厲殺機所牽引,倏然本能地爆發,已與無孔不入的殺機相抗衡!
此刻他體內的功力絕非往日可比,已不知精進了多少!驀然爆發後,戰傳說只覺體內真力突然如萬馬奔騰,狂衝亂突,使他感到連軀體也在無限膨脹。
僅僅是身軀在本能驅使下的屈伸,但因為他倍增的功力之故,亦使整個身形平空彈起。
本是聚於丹田的浩然真力在剎那間奔湧至四肢百骸,頓時衣衫盡裂,連他的肌膚也因為無法在短時間適應驟然膨脹的真力而紛紛爆裂!
所幸戰傳說天賦異禀,若是換作常人,定已爆體而亡。
歌舒長空能有今日修為,不知經歷了多少艱難,經歷了多少生死劫難,他決不願自己的處心積慮、費盡心機,最後竟造就了一個與自己一樣強大的人,無論此人是否會成為他的對手!
哀邪隱隱感到戰傳說身上竟透發出不在石敢當之下的強者氣息,不由心生絕望之感!僅憑歌舒長空一人,已能從容擊退他,何況合歌舒長空、石敢當、戰傳說三人之力?他心中頓萌退意,一言不發,突然毫無徵兆地向冰殿入口處疾掠而去。
身形甫出,已聽得身後歌舒長空冷冷地道:“今日你已有來無回!”聲音清晰入耳,彷若說話者就在哀邪身側。
衣袂掠空之聲接踵而至。
哀邪全速掠走,身形過處,似若地下通道中的一股颶風。
縱是如此,身後衣袂拂動虛空之聲卻仍是以極快的速度逼近,無形殺機長驅直入!
迫在眉睫的殺機使哀邪心生異感,感到地下通道格外漫長,似乎永無止境。
已別無選擇!
哀邪決定與歌舒長空決一死戰,同時身法悄然減緩。
歌舒長空自恃不世修為,毫無顧忌地全力追殺。十餘年的沉寂,今日終得以釋放,歌舒長空心中有種莫名的興奮與瘋狂。
哀邪身法稍緩,歌舒長空立時察覺,暗自冷笑一聲,斷定哀邪已力竭,掌凝殺機,以一往無回之勢向哀邪疾襲而去。
掌勢破空而出,與虛空劇烈摩擦,竟有輕微的畢剝聲。
哀邪竟似渾然未覺!
歌舒長空既驚且喜,心念電閃之間,“轟”的一聲沉悶巨響,滅天絕地的一掌已準確無誤地擊於哀邪後背。
血光迸現,血肉橫飛,歌舒長空眼前一片觸目驚心的血紅色!
尹恬兒意外地進入大哥尹縞生前所居住的房間地下室中後,地下室頂部的封板自動合上。尹恬兒站在一片黑暗中時聽到了地面上的轟然倒塌聲,她暗自一驚,不知上面發生了什麼事,好一陣子後,地面上才平靜下來。尹恬兒略略心定,長吸一口氣,將心中雜亂無章的思緒理了理,靜下心來。
冷靜之後,尹恬兒這才定下心來打量地下室四周的情形,她首先就發現了光線是來自四個角落中的四顆碩大的珠子。這珠子與地下冰殿中所見的珠子一模一樣,只見四顆明珠皆是置於如燈盞狀之物上,再蓋上薄紗,所以光線顯得甚為幽暗。
除此之外,地下室中並無太多繁雜之物,也許正因為如此,所以地下室中雖極可能已很久沒有人進入,但室內的氣息並不十分渾濁。
室中空蕩蕩的,最顯眼的就只有尹恬兒腳下一個草編的坐墊了。
尹恬兒迷惑了,心中忖道:“大哥生前特意留言指引我來此處,究竟有何用意?難道在這空蕩蕩的地下室中,還能隱藏著什麼秘密?”
尹恬兒在地下室中來回踱了幾步,最終仍是在草墊前停住了,她躬下身來,輕輕地掀開草墊——地下室中也唯有這只草墊有隱藏什麼的可能了。
就在她掀開草墊之時,突然發現就在離草墊不過半步遠的地方,有一封封好的信簡。只是上面早已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塵埃,與地面的顏色幾乎完全相同,加上地下室內光線昏暗,所以尹恬兒方才未能留意到。
尹恬兒自嘲地忖道:“地下室的情景一目了然,如外人已進了地下室中,那麼這兒還能隱有什麼秘密?關鍵倒是能否進入這兒。所以大哥自然是把東西明明白白地放著,反正掩藏也是沒有用處的。”
一邊想著,她已拾起變成土黃色的信簡,紙已發脆,尹恬兒稍不留神,就有一角斷開了,她趕忙小心翼翼地拿好。
等她走至一顆夜明珠旁,揭去薄紗,再將信箋小心地自封口抽出,並展開舖在地上時,因為過於緊張,她的鼻尖已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尹恬兒半跪於鋪開的信箋前,默默地閉上雙眼,她感到心跳得極快,喉間有些發緊,手心也濕漉漉了。暗暗吸了一口氣後,尹恬兒這才睜開眼來,她的目光很快掃過上面的字跡,像是迫不及待地欲看清其中所言何事,又像是害怕將其中的內容看清,所以目光匆匆一掃而過。
待她發覺匆匆掃視了數行字後,卻絲毫沒有看明白什麼時,她這才強定心神,重加細閱。
她的心一下子收緊了,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揪著。
但見信箋上以尹恬兒十分熟悉的字跡寫道:
“恬兒,明日大哥即將離你而去,從此隔世為人,千言萬語,禿筆難書。若是你能見著此信,便知你是真心惦念大哥……”
一股熱流湧出,尹恬兒雙眼頓時為淚水所模糊了。
她在心中自責道:“我這算是惦念著大哥嗎?大哥離世已有數年,我才見著這信,若大哥泉下有知,不知有多傷心……”
想到此處,不由悲從心來,忍不住一邊抽泣,一邊抹淚。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間,她的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按大哥信中所言,他似乎對自己何時會離世知道得清清楚楚,說是就在'明日',那麼大哥寫此信時,一定就在他病亡的前一天。記得當時大哥病得極重,只能臥床不動,但看信中筆跡,卻甚是蒼勁有力,這卻為何?”
心生此疑,她急忙抹去淚水,接著再閱:“……大哥身為七尺男兒,本當頂天立地,做出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但天道無常,造化弄人,大哥不得不自絕以了卻此生……”
尹恬兒頓時呆住了!
她低低地“啊……”了一聲,“撲通”一下跌坐於地,腦中一片空白,只剩下唯一的一個念頭:
“大哥是自殺而死的?大哥是自殺而死的!大哥是自殺而死……”
她的身軀忽然哆嗦如瑟瑟秋葉!
雖然大哥尹縞離世時尹恬兒尚年少,但並非懵懂無知,對於尹縞病亡的情景,至今尹恬兒仍記憶猶新,如歷歷在目。隱鳳谷的醫術有獨到之處,卻無法治愈尹縞的病,遍尋名醫竟無人能診斷尹縞所患究竟是何頑疾,最終以醫術聞名的隱鳳谷竟眼睜睜看著當時為少谷主的尹縞病亡離世。
尹恬兒對尹縞的死一直難以接受,沒想到今日她會發現一件比大哥尹縞的死更讓人吃驚的事。
“大哥心胸寬廣,待人寬厚,如他這般的人,怎會自尋短見?為何生前大哥未對我透露任何跡象?他一向是最疼我的!”
悲傷與震愕之餘,尹恬兒忽然變得異乎尋常的冷靜,她將那發黃發脆的信箋繼續往下看:
“……人世間最大的痛苦有兩種,一是傷害自己最不願傷害的人,二是保守一個驚人的秘密。而大哥我這短暫的一生中,幾乎大半的時光都是在承受著這雙重痛苦。恬兒,你知道為何你二哥自幼就不為父親所喜歡嗎?因為在他尚未出生時,父親就並不指望他活下來!換而言之,尹歡能活下來,是出乎父親的意料之外……”
尹恬兒感到了來自靈魂深處的莫名寒意,使她呼吸緊促,臉色煞白。雖然信箋至此尚未道訴太多的真相,但憑著直覺,尹恬兒斷定這其中必然隱有一個天大的秘密!
不知不覺中,她的所有心思都已被信箋內容完全牽引,忘了自己此時置身何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