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玄武天下 作者:龍人 (已完成)

 
li60830 2017-12-2 23:49:2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4 34923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3 16:41
第三卷第九章第三結界

梅木正傷心欲絕之際,忽然有一隻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刑叔叔……”梅木知道是刑破試圖安慰她,現在,刑破已是她在這世上的唯一親人了。

但她估計錯了!

就在她低聲叫了聲“刑叔叔”之後,刑破以極度驚愕的聲音大喝道:“小姐,小心!”

由聲音可以判斷出刑破並不在梅木的身側,而應是有一小段距離——這就等於說他的手不可能搭在梅木的肩上!

梅木猛然意識到這一點,大為驚愕!沒等她回過神來,她只覺搭在她肩上的那隻手突然用力,扣住了她的肩肋並全力下拉。

猝不及防之下,梅木重心頓失,被拉得向一側倒去。

因為視線角度的關係,她根本不知此時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而在她身後的刑破卻看得清清楚楚。

他所見到的一幕著實駭人!只見梅木身後的地面下突然有一隻手破土而出,閃電般搭在了梅木的肩上,隨即便是梅木喊了一聲“刑叔叔”,緊接著刑破本能地大呼“小姐小心”,隨即便見那隻突然由地下衝出的手將梅木拉得向一側倒去。

如此詭變駭人聽聞,讓刑破不由懷疑這只是一場噩夢。

一錯神間,梅木已被那隻手拉得栽倒地上,彷彿就此要將她拉入九幽地獄。寒光甫現,一把彎刀自地下劃出,向梅木的頸部疾斬過去。

刀的寒光反而讓刑破一下子清醒過來!

他斷定這決不是有所謂的鬼魂作祟!

沒有任何的猶豫,在電光石火的剎那間,刑破已完成了一系列複雜的動作,由於其速過快,旁人所能見到的也只有結果——他背後斜插著的刀不知何時已跳離了他的後背,向自地下冒出的那把彎如冷月的刀疾撞過去!

眼見主人的女兒性命危在旦夕,刑破已然將自己的潛能發揮至極限,雖然只是簡單的拔刀擲刀之舉,卻已因為他的全力施為而快至讓人窒息的地步!

以至於讓人感到那柄刀早已不在他的身上,而是以不可知的方式懸於虛空,早就在等候著那柄彎刀的出現。

連刑破都驚詫於自己出手的速度何以能如此之快!

“當……”就在那彎如弦月的刀即將吻過梅木優美頸部的那一剎那,刑破的刀已重重撞於彎刀之上。

血光倏然暴現!

刑破全力擲出的刀上所蘊涵的力道之大可想而知!但縱是如此,竟也不能將那柄如弦月般的刀撞飛,而是被撞得一偏,刀鋒無情地斬落於梅木的肩上。

“咔嚓”一聲,梅木的整隻左胳膊應聲落地。

梅木痛徹心脾地大呼一聲,跌滾而出。

刑破如瘋了般大吼一聲,不顧一切地飛身撲至,竟以徒手向那彎如弦月的刀抓去!

他真正地憤怒了!怒至極限!怒火似可將他的血液燒乾!讓他的理智全失!不過短短的片刻,他竟眼睜睜地看著顧影、梅木一死一傷,這如何不讓他心痛若狂?!

他痛恨為什麼這些災禍不是降臨在他的身上,卻偏偏要他眼睜睜地看著這殘酷一幕的發生。

內疚、仇恨、悲憤、懊悔……種種負面情感於同一刻在刑破的心中齊齊爆發,使他感到不殺不快。

或殺人,或被殺——無論如何,唯有血腥方能讓他痛快一些!

正如靈使所言,此刻的刑破儼然已成了一隻受了傷的狼!

刑破不顧一切地向那柄彎如弦月的刀抓去,根本不顧那是割肉飲血的利刃!

彎刀赫然被他左手自刀背向前一把扣住!

左手四指一涼,齊齊被刀刃削斷!

而刑破已沒有了痛感,所謂的“十指連心”在他身上儼然已失靈了!因為他心頭之痛足以蓋過一切的肉體的痛!

血指雖斷,刑破卻並不鬆手,竟憑著殘存的拇指與斷掌的力量死死扣住那把彎弓,右手豁儘自己的全身力量,向握刀的手轟然重擊!

由於那柄彎刀是自地下冒出,刑破就不能不降低重心,這本是很不利於力道的發揮,但在盛怒之下,刑破這一拳卻足以稱得上開天闢地的一拳!

即使是銅鐵鑄就的手,也難免為這一拳所擊碎!何況血肉之軀?除非那自地底下冒出的手真的是來自於九幽魔鬼。

鬼魂是不會畏懼什麼的。

所以,這隻手決不會是長於幽冥之境的鬼魂身上,而確實是一隻有血有肉的手,因為在刑破狂拳即將擊實的那一剎那,那隻手像是意識到了危險,及時鬆開那把彎如弦月的刀,倏然沒入土中。

“去死吧!”

刑破殺意已起,動作快逾驚電,他閃電般抓起那柄彎刀,倏然向那隻手消失的地方狠狠插下!

一道血花突然在彎刀入土的地方盛開,並立即又枯萎了,鮮血噴出後又迅速滲入土中。

刑破大喝一聲,彎刀完全沒入土中,迅即運臂一掄,橫向疾拖,攪起漫天沙石,刀風生生迫入土中,並朝四周激蕩開去,形成了可怕的破壞力,立時地面上造成了一處凹陷的土坑。

“轟”的一聲,沙石激飛,一道人影如鬼魅般自地下沖天掠起,飄然落在了與刑破相去數丈遠的地方。

但見此人身形精瘦矮小,與刑破相比,幾乎只有半個刑破那麼大,加上全身著黑色緊身勁服,頭戴皮盔,更顯矮小。他的緊身勁服也不知是何物製成,竟泛著幽幽之光,如同一條黝黑的魚,讓人感到黏稠潤滑,心中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那身形矮小的黑衣人忽然一聲低嘯,嘯聲怪異,有如鬼泣,若非刑破已知此人是活生生的人,只是長於遁地之術,只怕也難免為他的嘯聲駭一跳。

“沙沙沙……”四周叢林中突然響起了猶如無數飛鳥穿越叢林的聲響,雖然聲音並不大,但因為密集,又是自幾個方向同時出現,仍是頗為驚人。

刑破目光四下一掃,赫然只見叢林深處枝葉翻拂,並如同一道道黑色的水浪般向這邊擁來,其速極快,情形詭異!直到“黑浪”到了近處,方可看出原來是與那身形矮小的黑衣人裝束相似之人飛速穿過叢林,向這邊湧來,身子快速撞開樹枝才形成了那樣的情景。

片刻間,眾多的黑衣人已在刑破周遭形成了一個大大的包圍圈。

由矮小黑衣人召來的同伴也是一身黑色緊身勁服,手執如弦月般的彎刀,所不同的是這些人都未戴皮盔,也未束髮,就任憑亂髮披散著。

刑破見叢林中突然出現這麼多人,心頭著實吃驚非小!他自忖自己的察辨力應算不弱的,何以在叢林中隱藏了這麼多人自己竟絲毫沒有察覺?

是自己太疏忽了,還是對方太高明?

正自思忖間,忽聞梅木痛苦的呻吟聲,刑破再也無心去想別的一切,便要上前察看梅木的傷勢。

“本鬼將要殺的人,從沒有誰能倖免一死!”

那自稱“鬼將”者森然道,其聲十分怪異,讓人過耳難忘。

此言甫出,圍於四周的眾黑衣人已聞聲而動,齊齊向梅木所在的位置而來!讓人驚愕的是他們就如同在水面上標射滑行一般,非但來勢奇快,而且刀不動,身不晃,就如同在梅木所在的位置有十幾根繩索各係於眾黑衣人身上,再用力向中心拉扯一般,其勢有如群鷹捕兔!

梅木的傷口大得驚人,如果不及時止住流血,只怕單單是流血也可能取了梅木的性命。

可刑破連為梅木止血的機會都沒有。

利刃破空,一片刀光刃影,漫天淒迷,殺意騰空,風嘯沙揚,氣勢驚人,至少有五把彎刀難分先後地向刑破攻至。

刑破立即感覺到這些黑衣人無不是久經沙場,而且已習慣了殺人的人,所以他們的攻擊皆是既狠辣又有效。

曾是極出色的殺手的刑破,能夠清晰地感受到這一點。

而同時面對十餘名極富殺人經驗又身手不凡的對手,刑破的處境可想而知。

刑破心中早已殺意騰騰!

他已記不清有多少年沒有如此強盛的殺意了。

在遇見主人梅一笑之前,這對他來說是司空見慣的事,而自追隨梅一笑之後,便隨主人一同隱於紛亂塵世之外,自此,他連刀都極少動用,更遑論大動殺機?

久違的感覺重新回到刑破身上,使刑破整個人像是變了一個人,渾身上下都瀰漫著一股如刀一般的鋒芒。

也許,這才是真正的刑破!

與刀相融相親的感覺如電般迅速遊竄了刑破的全身每一寸肌膚!

刀倏起!

揚起一道看似簡單卻又似若蘊涵無窮玄奧的弧線,似慢實快地破空劃出。

僅僅是簡單的一刀,卻讓每一個攻擊者都感到絕對強大的壓力,刀耀虛空,讓人有目眩神迷之感。

這種目眩神迷之感只是在每個人心中停止了極短的一瞬,緊接著刀光再閃,以不可描述的速度閃掣飛舞。

其速之快,頓使眾人感到突然之間刑破手中有不計其數的刀同時迎向他的每一個對手!

一種密集得讓人心驚肉跳以至不堪忍受的金鐵交鳴聲驟然響起。

幾聲悶哼,第一撥攻擊者如退潮般倒退出去。

赫然已有兩名黑衣人已受了傷,一人傷在右臂,長長的創口自肩部一直拉下,直至小臂,鮮血淋漓!而另一人則不可思議地背部中刀,同樣是一片血肉模糊。

刑破仍是穩立原地,半步未移!表面看來他已大佔上風。

但刑破自己卻知道事實絕非如此,自己雖然化解了對方的第一輪攻擊,但對方退卻時,卻步調一致,如出一轍,而且相呼相應,自己竟未能藉機斬殺其中任何一人!這決定了他必然會陷入苦苦酣戰之中,只要對方發動一輪又一輪的攻擊,即使他能夠擊傷對方幾人又如何?最終他卻難逃一敗!

更何況,還有那為首的自稱“鬼將”者還未出手!

更重要的是,梅木還在等著他的救護。

一生之中,刑破尚從未如今日這般狼狽!



此刻,晏聰已硬接了大劫主的兩次驚世之擊。

當晏聰承受對方第二度攻擊後,他只覺雙臂一陣酸麻,身不由己地一連踉蹌退出三步,方勉強站定!

而大劫主卻是巋然不動。

顯然,大劫主已穩佔上風,更何況這是在他赤手面對晏聰的鋒銳之刀的情況下的戰況!

但晏聰在受了挫折之後,反而更增添了信心!在此戰之前,他根本不敢奢想能接下大劫主的一擊!大劫主乃魔界第一人,兩人之間的差距在晏聰看來,簡直是天上地下。

但今日他不但接下了大劫主一擊之力,更接著接下了對方的第二擊。

這讓晏聰心中豪氣大熾,原來大劫主也並非不可冒犯、不可與之相戰的神!

即使是神,只要有足夠強大的實力,也同樣可以向“神”發出挑戰!

而此刻的大劫主卻已是動了真怒!

能入大劫主法眼的,也許除了不二法門元尊之外,再無他人!孰料甫入樂土,遇到一個年不過二十的年輕人,竟能接下自己兩度之擊,而不亡不傷,這如何不讓他既驚且怒?

所以,當他第三次出擊時,已然催運了九成功力!

依舊是簡單得無以復加的攻勢。

大劫主揮掌如刀,向晏聰當胸暴斬而至!

因為他有著絕對的自信,自信對付晏聰這樣的人物,根本無須動用更為複雜的招式!

無儔氣勁全力催發,狂烈無匹地籠罩了周遭空間,這毀滅性的力量終於使空間也發生了不可思議的扭曲,一團比黑夜更黑的暗氣籠罩於大劫主掌刀周圍,並以驚人的速度在迅速膨脹延伸。

暗得似可以吞沒一切,包括人的精、氣、神、心智——那團黑影以不可逆違之勢如追星逐月般向晏聰襲至。

晏聰目瞪口呆!

他萬萬沒有料到天地間還有如此詭異之事,與其說那是一團黑氣,倒不如說那是一種具有特徵的光與影!

但光與影又怎可能為人駕馭?!

所有的念頭只在一瞬間閃過,晏聰大喝一聲,將自身刀意氣勢催發至幾乎超越自身承受的境界,以不死不休之心,向大劫主迎去!

此時此刻,他的心中已完全忘記了一切,忘記了他的主人靈使,忘記了他的使命,甚至忘記了他自己的身份。

他只是一個純而又純的武者,在面對前所未有的驚世一戰中將自己的修為全力催發的武道中人!

唯有大劫主這樣的人物,才能催發晏聰的戰意至如痴如狂之境,至忘記一切唯求拼死一戰之境!

空前強大的戰意切斷了他與靈使之間的心靈聯繫!

此時此刻,靈使已然無法感覺到他的喜怒哀樂,無法感知到他的存在!

晏聰並不知道,因為感覺不到他的存在,靈使已察知不妙,正領人飛速向這邊趕來!

靈使囚禁顧浪子、南許許的地方與廢棄的城堡相去並不遠,只有二十餘里。之所以作如此選擇,是因為這樣一來靈使可以同時兼顧兩個地方。

靈使好不容易得到了晏聰這樣既忠心又戰力驚人的可用之才,豈肯輕易失去?

對於這一切,晏聰是毫不知情!

他所有心思、精神、意識,一切的一切,在這一刻,似乎都是為破解大劫主的這一擊而存在!

甚至,恍惚中他感到自己之所以降臨世間,就是為破解大劫主的攻勢直至擊敗大劫主!

無比堅定的信念使晏聰在面對大劫主改天易地的一擊時,竟仍是神色不改。

僅憑這一點,就足以讓人不敢小覷晏聰了。

也許,在場的人除了大劫主與晏聰自己之外,已沒有人能夠分辨出他們這一搏的過程,旁人所能看到的只有結果。

一聲沉悶得讓人幾欲瘋狂的巨響響起,似若由光與影組成的暗氣赫然化作千千萬萬如絲如線之物分崩離析!

迅即化作一團奪目的光芒籠罩於大劫主的周圍,情形詭異得讓人咋舌!

唯有大劫主自知,他的九成功力之擊,已然被化解開了!

不可思議地被年不過雙十的晏聰化解開了!

那一剎那,大劫主心頭百般滋味齊齊湧出。

他甚至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雖只是輕輕一嘆,但卻讓廟外心驚膽戰地等待結局的劫域中人齊齊色變!

雖然他們知道大劫主決不可能敗的,但他們又何嘗聽到過大劫主的嘆息?!

事實上,連大劫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何嘆息。

晏聰的身軀似乎在原地有極短暫的停滯,隨即突然如無助的紙鳶般倒飛而出,口中、鼻腔、雙耳鮮血噴濺,衣衫頃刻間完全爆裂,化作無數的碎片,片片飛落。

甚至他的周身肌膚都出現了網狀的遍布全身的龜裂,鮮血淋漓,好不駭人!

晏聰終究還是敗了,而且敗得極慘!

畢竟,他的對手是睥睨魔界的大劫主!

對此,大劫主並不意外。在他看來,雖然自己擊敗了晏聰,但自己的九成功力的攻勢竟也同時為對方所瓦解,這已是一種難以接受的事實!

所以,此刻在大劫主的臉上,未能見到任何的喜悅,有的只是陰鬱肅殺!

這些日子來,先是哀將被殺,緊接著又是恨將戰亡,而今日連自己也遭受了不大不小的挫折,這——會不會是不祥之兆?

大劫主的目光追隨著飛身跌出、情形可怖的晏聰,神情若有所思。

廟外的劫域中人長長出了一口氣。

他們知道晏聰已是必死無疑!是的,環視蒼穹,有幾人配與大劫主交手?!

事實上,晏聰並沒有如他們所想像的那般當場斃命,他的生命仍在,神誌仍在。

只是,他的生命此時已十分的微弱!

但他並不甘心就此死去!

他的身軀如彈丸般向玄天武帝的神像撞去!整座神廟早已被破壞無餘,獨有這尊神像還屹立著,這實在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而晏聰已無暇去考慮這件事,如果就這麼撞向神像,也許不必大劫主再補上一記,他就已撞死於神像前了。

晏聰以自己殘存的所有力量,揮出一刀,向神像斬去!他要藉此消去一部分力量。

“當”地響起一聲金鐵交鳴之聲,他的刀撞在了神像上。

為何泥塑的神像與刀身的碰撞會是這樣的聲音?

這一念頭在晏聰的心頭只是一閃而過。

幾乎是同一時間,一道幽藍的天電自萬里高空之外驀然劈開重重烏雲,如天之利劍般劃過萬里長空,準確無誤地擊向這尊玄天武帝的神像上。

天電的亮光將天地間的一切都照亮了!

每個人都駭然目睹了那道天電擊向玄天武帝的神像!

天地一片慘綠。

一股絕非言語所能形容的力量驀然由刀身傳至晏聰體內!

剎那間,晏聰有軀體無限膨脹的驚人感覺。

他的眼前一片黑暗——也許並非黑暗,只是他突然間什麼也看不見了。

不僅是軀體,還有他的每一根骨骼,每一條經絡,每一滴血液,甚至還有他的心神,都在無限地膨脹!

無限的膨脹感之後是極度的空虛,空虛得已意識不到自己的存在!

“莫非,這就是死亡的感覺?莫非,我已經死亡?”

晏聰心頭閃過最後一個念頭,隨後就感到自己似乎已成了無數的碎片,每一片碎片都有著獨立的思想與靈魂,就如同有無數的晏聰存在。他們飄浮於虛空之中,竟能居高臨下地看見下面的情形,卻偏偏無法看到自己的存在。

“他們”看到包括大劫主在內的每一個人都在以驚愕莫名的神情注視著什麼,彷彿他們見到了世間最詭異的一幕!



與禪都相距三四十里外的一個小鎮。

鎮內唯一的客棧多喜客棧。

客棧很小,因為這鎮子本就很少有人投宿,比如今夜,就只有一個客人。

雖然只有一個客人,卻讓客棧的掌櫃與伙計大有寢食難安之感。

這是一個清瘦的老者,騎著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馬進入小鎮,篤悠篤悠地就進了多喜客棧。

客棧雖名為“多喜”,但在掌櫃的臉上一向很少有喜悅之色。這也怪不得他,此鎮既然與禪都只有三十多里路,顯貴闊綽的人是寧可緊趕一陣到禪都落腳,也不願在這小客棧屈尊一夜的。願意在多喜客棧留宿的多半是囊中羞澀之輩,即使掌櫃再如何神通廣大,要從這樣的人身上榨出多少油水也是癡心妄想。

這身著青衫的老者也不例外,到了晚膳的時間,掌櫃讓伙計去問一問他要用點什麼,結果青衫老者猶豫了半晌,才伸出一隻手指,道:“有沒有油餅?要烤得酥軟的那種。”

伙計本就頗有些長的臉一下子拉了下來,便還是強忍住性子道:“你老人家還要點什麼?”

青衫老者又猶豫了片刻,方道:“再來一碗清湯,如何?”

伙計強擠出一點笑意:“客人你稍等片刻。”

伙計送來了一張烤得已焦糊了半張的油餅,以及一碗清得可以照出影子來的湯後,存心刻薄地道:“老人家已高壽了,也該好好待自己一番了,要不一輩子奔波勞碌還能圖什麼?”

青衫老者很友善地一笑,一點也沒有生氣的模樣:“此言有理,可惜老朽已只有幾日性命了,已不必計較這些。”

他微閉著雙眼沉吟了片刻,睜開眼來,道:“三十四日吧。”

“什麼三十四?”伙計有些回不過神來。

“老朽在世間為人只剩三十四天了。”青衫老者道。

伙計先是一怔,复而像是受了戲弄般不悅地道:“你如何知道?莫非欺我無知?”

青衫老者笑了笑,也不與之爭辯。伙計也不便一味刨根問底,只有訕訕退出。

客棧為兩層的木樓,客家居上,店家居下。因為今夜只有青衫老者一個客人,掌櫃、伙計便早早歇息了。

孰料剛朦朧欲睡之際,忽聞樓上“嘩啦”一聲響,隨後便是如珠子在地上滾動的聲音,一下子將掌櫃、伙計都驚醒了。

這幾日客棧一直門庭稀落,就算有盜賊光顧也撈不到什麼好處,兩人都懶得理會。

卻聞樓上那老者朗聲大笑,笑得甚是開懷,像是遇到了天大的喜事。

掌櫃心頭便有些煩躁了。有些人在自己鬱鬱不快之時是最見不得他人心情舒泰的,或許掌櫃便在此例。

他有些惱怒地以指叩了叩木板隔開的牆,對在一側另一間屋內的伙計道:“去看個究竟,可莫出什麼亂子!”

伙計嘀嘀咕咕地下了床,趿著一雙鞋“噔噔……”地上了樓,直奔那青衫老者所住的屋子。到達房前,也不叩門便推了進去,只見一室燈火,青衫老者正襟危坐,衣冠整齊,身邊桌上擺了一個八邊形的盤子,盤子上放滿了花花綠綠的珠子。桌旁還放著一個盒子,裡面還有不少同樣花花綠綠的珠子。

伙計頓時明白方才那流動聲是怎麼回事了,大概是青衫老者一不小心弄倒了這些珠子,心中暗忖:“這老頭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半夜三更在擺弄什麼,真是越老越討人厭。”

還沒等他出口,那老者已先開了口,竟不是指責他貿然闖入,而是滿臉喜色地道:“同喜,同喜!”

伙計一怔,氣極反笑!他真有些哭笑不得了,啞然道:“老人家何必一味尋我開心?”

青衫老者忙道:“豈敢豈敢?實是有喜可賀!”

那伙計將嘴一撇,道:“小的倒想听聽有何喜事?”

“天瑞重現世間,這豈非可讓普天同慶的大喜之事?”說到此處,青衫老者又拊掌而笑,笑容可掬。

伙計見他笑得如此歡暢,不由想到白天他曾說他自己只能再活三十四天,看他此時神情,何嘗像是只能再活三十四天之人?反倒像是可再活三十四年!心道:“這人若非愚弄我,便是有些痴傻了。”當下道:“天瑞又是什麼?”

青衫老者一怔,復又展顏道:“天瑞便是最吉祥之物,蒼穹之中有四天瑞,即為蒼龍、鳳凰、麒麟、玄武。天瑞之現,天下大吉,豈非可喜可賀?”

伙計一聽,大感不著邊際,便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道:“天下大吉又如何?大凶大吉也不是我等該操心的,小的只盼明日多來幾個客人,只求今夜能睡得踏實安穩些。”

說話時,他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掃了那八角形的盤子幾眼,意在提醒青衫老者莫再弄出莫名聲響來。

青衫老者似乎壓根沒有察覺到伙計的不耐,他還以為伙計是對他那八角形的盒子有了興趣,便道:“這是微盤。”又指了指花花綠綠的珠子道,“此乃智禪珠。”

伙計雖然終日與抹布和掃把打交道,但對樂土處處可見的智禪珠還是知曉的,當下訝然道:“老人家竟懂禪術?”聽他語氣,與其說是好奇,倒不如說有些難以置信。

青衫老者微嘆一口氣,道:“禪術玄奧莫測,憑藉禪術可以察天人之變,萬物更變交替之真諦,窮盡蒼穹的一切玄機。老朽實不敢妄稱一個'懂'字,論究起來,或可說已臻奪斷之列吧。”

禪術分為三個境界,最初的便是射覆,更高一層的境界則是奪斷,而至高無上的境界則是紀世。古往今來,相傳唯有武界神祇時代的大智大慧的智老達到了“紀世”的最高境界,成為智絕蒼穹的神級人物,除此之外,能達到奪斷之境的人也已是鳳毛麟角,二三百年來,或許唯有玄流的悔無夢能達到這一境界。

伙計雖然不懂禪術,但與每一個樂土人一樣,對禪術有關的傳說倒聽過不少,也知道“奪斷”之境已是百年罕見。故聽眼前這青衫老者自稱已臻禪術的奪斷之境,他是決計不信的,心忖若有此等修為,又怎會在這樣的客棧中出現?

那青衫老者興致盎然,竟起身拉著伙計的手,道:“走,你我同去一觀天象,看看天瑞將在何方問世!”

伙計道:“小的肉眼凡胎,恐怕是看不出什麼的,老人家你自便吧。”

青衫老者有些惋惜似的嘆了一口氣,也不再堅持,徑自出了房門,下樓去了。

伙計呆了呆,忍不住好奇之心,上前打量了微盤上的智禪珠幾眼。

只看了幾眼,他忽然感到有些目眩神迷,心驚肉跳,彷若落入他眼中的並非只是一個微盤一些智禪珠,而是無窮的玄奧。

伙計趕緊將目光錯開,不敢再多看,心中暗呼:“好邪!莫非這老頭竟會妖術?”

他有些忐忑地退出了屋外,只見那青衫老者已下了樓,正向院中走去。夜風習習,拂動青衫,讓人感到老者那清瘦的身軀像隨時都會乘風飄去,恍惚間竟讓伙計感到有幾分仙風道骨。

伙計微微一怔,靜了片刻,也下了樓。

回到自己屋內之前,伙計忍不住回頭多看了老者一眼,只見那老者正背負雙手,仰望無限蒼穹,如痴如醉,口中喃喃自語,伙計一句也聽不懂。

伙計正待掩門時,那老者忽然回望向他這邊,道:“南方有一股紫氣直衝鬥、牛二宿之間,看來那天瑞應在南方出現了。”

伙計隨口應了一句:“老人家神機妙算,既然這麼說,想必就是如此了。”

“砰”的一聲,他已將門掩了個嚴嚴實實。

可過了不多久,當伙計睡意襲來,正待入夢時,忽又聞院中老者一聲驚呼,再度被驚醒了。

他本待忍一忍,孰料青衫老者並未就此靜下來,而是失聲呼道:“七星連珠,天下應劫!天樞陰晦,搖光赤芒,亂兵大起……既有天瑞重現,為何又有應劫之象?!”

其聲愴然而悲天憫人,似在問蒼天!

掌櫃被吵得不得安寧,又氣又惱,正待開口,忽然一道天電破空劃過,剎那將天地間的一切照成一片慘綠之色。

天地蕭索!

掌櫃沒來由地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到嘴邊的話也不由自主地咽了回去。

天地重歸於黑暗,甚至比原先更顯陰暗。

緊接著一道驚雷驟然炸響,其聲之巨,幾讓客棧木樓簌簌震顫!

掌櫃的一陣心驚肉跳,睡意全消。

他披衣推開窗戶向外望去,只見天之南向烏云四聚,沉沉壓來,氣象森然。

而青衫老者孤立於院子中央,透著幾分蒼涼。

掌櫃下意識地將披著的衣衫緊了緊……



“轟隆……”震天動地的驚雷在映月山脈滾滾而過,群峰震懾!

被囚禁著的石敢當也聽到了這驚雷之聲,心頭莫名一顫。

他自知這並非因為驚懼之故,而是在冥冥之間感到將有驚人的事要發生了……

雖然他被囚於此地,但煩躁不安的卻不是他,反而是藍傾城。藍傾城曾聲稱他可以等待幾年而石敢當要煎熬幾年卻決不容易,但事實上真正早早失去耐心的反而是他自己而非石敢當。

藍傾城也許忘了一點:石敢噹噹年僅為了一個諾言,可以在隱鳳谷一待二十年,那麼,若是為了比此更重要的事物,忍受幾年時間又算得了什麼?

何況,石敢當的確不知道“天殘”的下落,就算他願意說,也無從說起——當然,石敢當即使以實相告,藍傾城也是決不會相信的,所以石敢當寧願三緘其口。

這些日子來,石敢當一直在思忖藍傾城尋找天殘的目的是為了什麼。天殘雖然是天玄老人的親傳弟子,卻沒有任何內力修為,既然如此,就算玄流口頭相傳的“天殘”的確是存在的,對藍傾城應不會有多少威脅,藍傾城又為何急於找到天殘?

讓石敢當不解的還有為什麼藍傾城能知道自己在酉、戍之交的時刻,內力修為會大打折扣?

如果藍傾城只是以性命相逼乃至以酷刑待他,石敢當自是絲毫不會為之所懼,但自從藍傾城失去耐心,開始顯露猙獰面目,竟以被害的道宗弟子示於石敢當面前時,石敢當既驚且怒,再難平靜。

藍傾城對石敢當的性情甚為了解,知道他可以不顧惜自己的性命,卻決不會不顧道宗弟子的生死。石敢當也可能會想到藍傾城送來的殘肢未必真的是想救自己出去的弟子的殘肢,但對石敢當來說,卻只能是寧可信其有,不會信其無。

石敢當根本不知天殘所在,即使知道,也不可能說出,但他又不願眼睜睜地看著道宗的弟子因為自己而被害,心中的痛苦,實是肝腸寸斷,難以言表。

如今,他被囚禁於清晏壇尚不及一月,卻已不知蒼老了多少:鬚髮皆白,雙目深陷,全身上下幾乎難見一處肉感,骨骼在皮膚下根根可數。

石敢當曾試圖掙脫這副鎖具,但他作了一番嘗試之後,不得不放棄了。

這副鎖具實在太過精巧,竟在保證石敢當雙手可以活動的情況下,仍能絕對有效地控製石敢當,根本不可能給石敢當有任何可乘之機!石敢當自知此刻他的內力如常,偏偏只要他一運內力,立即脈門被扣。

饒是石敢當見多識廣,卻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內息本是無形無相,且是在他自己的體內運行,按理鎖具再如何精巧,也終究是一死物,怎可能在他運行內息時有所感知?更勿論能起相應變化!

偏偏這就是事實!

這讓石敢當不得不開始相信藍傾城的話:此鎖具是出自天下第一巧匠“天工”之手!

據說天工八歲時就能做出能飛出數十丈遠的竹製鳥兒。

據說天工能做出一種鐵桶,只要把水倒入其中,蓋上鐵蓋,一刻鐘後,桶中的水便已然沸騰了。

據說天工的手之所以極巧,是因為他每日都要用香胰仔細清洗雙手不下十次,並且在入睡之前還要套上特製的皮手套,手套內縫有特製的藥物……

關於天工的傳說不可枚舉,但真正見過天工其人的人卻極少,他可謂是真正的神龍見首不見尾!

若是世間還有一個人能製成如此精巧的鎖具的話,那麼石敢當相信此人就一定是天工!

卻不知藍傾城是如何找到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天工的,並能說動天工為他打製這樣一副鎖具。

石敢當不無自嘲地忖道:“能為天工的鎖具鎖住,也是可遇而不可求。”

驚雷之後不久,石室之門毫無徵兆地被打開了。當聽到門被移開的聲音時,石敢當心頭不由自主地一沉!他實在不願看到藍傾城又送來道宗弟子的某一器官!

進來者的確是藍傾城。

藍傾城渾身上下依舊一如繼往地收拾得乾乾淨淨,臉上也掛著志在必得的自信笑容,但石敢當一眼看出藍傾城其實已是心煩意亂,那份自信與從容分明是假裝出來的。

這一次,隨藍傾城同來的不再是那矮壯而精力旺盛的伏降,也不是三十六壇之人,而竟是兩位女子,皆罩著面紗,其中一女子一望可知是慣於發號施令的人物,決不可能是道宗弟子!此女子與藍傾城在一起時,其氣勢竟決不遜於藍傾城!

“清晏壇乃道宗重地,而藍傾城囚禁昔日宗主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他為何要將兩個道宗之外的人物領入清晏壇?而且讓她們親眼目睹我被困鎖於此?”石敢當很是不解。

唯一可以略作告慰的是兩女子手中並沒有捧著東西。

這樣石敢當至少可以不必面對血淋淋的殘肢!

藍傾城入室便道:“老宗主,有人告訴我說我應該相信你。確切地說,我應該相信你的確不知道天殘的下落。”

石敢當頗為意外地看了藍傾城一眼,道:“那麼你信了嗎?”

“信了。”藍傾城毫不猶豫地道。

石敢當嘆了一口氣,道:“老夫實在是想不出有什麼人能夠說服你。在老夫看來,你的心已入魔!唯有入魔之心,方能做出那喪盡天良之事!”

藍傾城神色倏變!卻又慢慢地擠出了笑意:“我可以不信其他任何人,卻不得不信此人,因為也許這世間只怕沒有人比她更了解老宗主你了。你在酉、戍之交的時刻功力會大打折扣這件事,也是她告訴我的,試想如此了解你的人的話,我藍傾城豈能不信?”

石敢當神色微變,沉聲道:“此人是誰?!”

“玄流內丹宗宗主。”藍傾城道。

石敢當啞然失笑,笑畢方道:“可笑!可笑!誰人不知玄流三宗向來不睦?而我既曾為道宗宗主,與內丹宗的宗主就絕對談不上什麼交情,此人怎可能是最了解我的人?”

“可這偏偏是事實。”藍傾城道。

石敢當留意到藍傾城的神情也有些疑惑,似乎他也對此有些不解,不由心頭惑然。

這時,那身材更高一些、氣勢不凡的女子忽然開口道:“他說得不錯,本宗主其實也並不了解他——也許這世間沒有人能了解他!”

石敢當乍聞此言,忽然神色大變,驚駭欲絕地望著那女子,顫聲道:“你……你是……”

“今日內丹宗宗主。”那女子冷冷地道。

藍傾城哈哈一笑,道:“看來二位果然是舊識……”

“藍宗主,你先出去吧,待我向他問一些話。”那自稱是內丹宗宗主的女子竟很不客氣地打斷了藍傾城的話。

若非親耳聽到,誰會相信內丹宗宗主竟會如此對道宗宗主說話?!

甚至連內丹宗宗主在清晏壇出現也決不可能!誰人不知玄流三宗向來不睦?

可這一切決不可能發生的事卻又偏偏發生在石敢當的面前了。

藍傾城的話被不客氣地打斷,他非但沒有因此而發作,反而是一臉的平靜,很客氣地對內丹宗宗主道:“那藍某失陪了。”

彷彿清晏壇的主人不是他藍傾城,反而是那女子一般!此情此景,實是匪夷所思。

言罷藍傾城便退了出去,石門隨後關閉了。

這時,那自稱是內丹宗宗主的女子道:“石敢當,想必你已知道我是誰了吧?”

“你真的是……嫵月?!”石敢當以難以置信的語氣道。

“哈哈哈……哈哈哈……”那女子忽然仰首長笑,笑聲悲涼至極,讓人不忍耳聞。

石敢當臉色煞白!喃喃自語般低聲道:“果然是你……真沒想到你會成了內丹宗宗主……”

那女子止住笑,緩聲道:“你錯了,嫵月早已死了,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內丹宗宗主!數十年過去了,滄海都可變成桑田,一個女子死了也不足為奇!”

說著,她慢慢地摘去了面紗,露出她的本來面目。

她的身段很美,因此也就顯得很年輕,但她的五官容貌卻顯示出她已不再年輕。

但卻也絕對稱不上一個“老”字,無論誰都會覺得這樣的字眼用在她的身上是一種褻瀆,一種冒犯。

她的眼角甚至已有了細細的魚尾紋,可這非但未損其風韻,反而更具歲月沉澱後的成熟風韻。見到她時,人們才會明白平日許許多多的年輕美豔女子的美是多麼的膚淺與輕浮。

她本就美,歲月賦予了她以艷;她本就嬌,時光賦予了她以媚……

也許,唯有經得起時間磨礪的美才是真正的美——至少她是。

石敢當怔怔地看著她,半晌方道:“你一點都沒有變,依然是那麼美。”

誰都能聽出他是由衷之言,不過熟悉石敢當的人皆知他一向少於言笑,近乎呆板,所以此言出自他的目中,仍是有些突兀。

被他稱做“嫵月”的女子道:“自十五年前我的'悟真寶典'修煉至煉炁化神之境後,容貌從此不再改變,這又何足為奇?”頓了一頓,她又道,“你我已有二十餘年未見面了,你倒是變了不少。”

石敢當笑了笑,道:“我已是風燭殘年了。”

嫵月忽然冷冷一笑,道:“當年你可以為了星移七神訣,為了道宗不顧一切、拋棄一切,如今你得到了什麼?!道宗已不再屬於你了,你也淪為階下之囚!數十年已過,你該從夢中清醒了吧?”

石敢當的目光避過了她逼人的目光,移向他處,淡淡地道:“道宗從來都不會只屬於某一個人,以前的事我或許有錯,但我……無怨無悔……”

“無怨無悔?”嫵月的瞳孔漸漸收縮,眼中流露出如針尖般鋒利的光芒,“好一個無怨無悔!不錯,你贏得大俠大義之名,贏得了一諾千金之譽,在世人眼中,你是高高在上的一代宗師。可是,在我嫵月眼中,你可憐至極!你連一個你曾經真愛過的女人都不能珍惜,不能挽留,你竟說出'無怨無悔'四字?!石敢當,縱然你真的無怨無悔,我嫵月也會讓你後悔!”

“所以你就將我的功力在酉、戍之交時會大打折扣這一點告訴了藍傾城?”石敢當道。

“不錯,這是我親口告訴他的。你早該想到這世上能知道你這個秘密的人只有兩個,而唯一可能這麼做的,唯有我一人!”

石敢當道:“我的確已想到,只是不敢相信而已。”

“不敢相信?”嫵月的眼中又有了那種尖銳得似乎欲刺傷什麼的光芒,“為何不敢相信?你是不相信我嫵月會出賣你?你是覺得我嫵月應該永遠惦念著你、愛著你?!哈哈哈……不錯!這些年來,我的確惦記著你!不過,那並非因為我還愛著你,而是因為我一直在想著如何報復你的薄情寡義!我要讓你為此付出代價,讓你痛苦若死!”

她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以極大的仇恨說出,似乎希望每一句話都是一把鋒利的刀,深深地刺入石敢當的心中!

只是,這樣的刀,傷的似乎不僅僅是石敢當,還有她自己!

否則,她的臉色何以變得如此蒼白?……

“你可知當年歌舒長空何以會持有你給我的信物,讓你為他守護隱鳳谷二十年?”嫵月既詭秘又有些淒楚地問道。

石敢當猛地意識到什麼,心頭一沉,竟不敢出口相問。

“其實我只需告訴你一件事即可。那就是西頤就是嫵月,嫵月就是西頤!歌舒長空告訴你的話其實全然是假的,他的結髮之妻西頤就是我,所謂的西頤與我曾共過患難……我曾為西頤所救的話,全是假的,嫵月與西頤本就是一個人!”

石敢當如同被重重地砍了一刀,久久說不出話來,臉上神情顯示出他此刻心中無比之痛!

半晌,他才極為吃力地道:“歌舒長空……為什麼要……騙我?”

嫵月道:“難道你真的還不明白?歌舒長空對你說的謊言,是我讓他這麼說的。當年,你將那把短劍交給我,說你有負于我,以後無論我讓你幫什麼忙,你都會答應。甚至,若是我要取你性命,也可以用這把劍去取!只要是持有這把劍的人,你就可以答應為他辦一件事,你是否還記得?”

“記得……”石敢當無力地道。

一切都已明了……

四十五年前。

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在一山坡向陽的一面仰身靜靜地躺著,陽光很好,並不熱,照得人暖洋洋的。

年輕男子拔了一根草莖,銜在嘴裡,用舌頭撥弄著。他的臉龐略顯清瘦,但頗為俊朗,目光追隨著天上飄浮的雲,眼神中透露出他似有心事。

但那年約十六七歲的年輕姑娘卻並沒有察覺到,她完美絕倫的容顏上洋溢出幸福快樂的神采。

“石大哥,你說,天上飛的那一對鳥兒是不是一對情人?”年輕女子道。

那年輕男子道:“或許是,或許不是,誰知道呢?”

那年輕女子嘟起了可愛的嘴唇,伴作生氣道:“呆!當然是了。”

“為什麼?”年輕男子有些好奇,又像只是隨口問了一句。

“要不然它們見了我們,早就嫉妒得飛跑了。”

這實在是毫無理由卻又非常有趣的念頭,而相愛中的女子又何嘗不是常常有許多毫無理由卻很有意思的念頭?

年輕男子笑了笑,不再說什麼。

年輕女子眨了眨美麗的雙眼,臉上忽然浮起了紅暈,她飛快地看了男子一眼,低聲道:“我爹我娘見過你之後,都……很滿意。”

此言並不難懂,但今天年輕男子似乎總顯得有些木訥,他道:“是嗎?能讓風月雙劍兩位前輩看得順眼,實在是很榮幸的事……哎喲……你為何打我?”

原來是那年輕女子狠擊了他一肘。

“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年輕女子嬌嗔道。

“我……”年輕男子忽然嘆了一口氣,道,“我師父已決定將星移七神訣傳授給我了。”

“那是好事啊,是你師父看重你!我的石大哥就是棒,嫵月從來不敢小覷石大哥!”年輕的嫵月一下子轉嗔為喜。

“可是……可是如此一來,我在七年之內,就無法……無法娶你了。”

嫵月一下子怔住了,久久不說一句話。

“要不,我就告訴師父,讓其他同門修煉星移七神訣吧……”年輕男子道。

嫵月輕輕地搖了搖頭,道:“就算你肯為我作這個選擇,你心中也一定不開心的。因為能修煉星移七神訣一直是你的心願,是也不是?”

“我……”年輕男子欲言又止。

嫵月坐起身來,望著天空中那對飛翔著的鳥兒,道:“七年之後,你一定要娶我,你答應我就等你七年!”

那年輕男子自是年輕的石敢當。

他一下子坐起,將嫵月的手用力握住,不捨放開,有些感動地道:“嫵月……”

“七年時間並不算太長,與七年之後,我們可以在一起相廝守的更長歲月相比,又算得了什麼?”嫵月不無憧憬地道。

……

三十八年前。

嫵月已是二十四歲的年齡了,卻仍是雲英未嫁之身,她已成了父母“風月雙劍”的一塊心病了。

正值春天,屋外一院的奼紫嫣紅,春意正濃,嫵月卻有些憔悴、有些不安。

如今,她才知道原來七年的時間竟是如此的漫長,漫長得讓人以為時光是否已凝滯,漫長得讓人許許多多原本是火熱的東西開始慢慢冷卻!

七年啊,兩千五百二十個日日夜夜啊!

窗外的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已經歷了七個輪迴了,可她呢?

石敢當似乎已一心沉浸到星移七神訣中去了,七年來,他竟只與她見過五次面!

那五次見面的情景,嫵月已不知回憶了多少遍,每一個細節,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她都能記得清清楚楚。這一切,也已成了她最大的精神寄託。

窗外的陽光如碎紙一般飛舞著,嫵月有幾分心酸,又有幾分欣喜地忖道:“七年的時間,我終於熬過去了,石大哥是一個守信的人,他一定會來娶我的。”

連她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了,這些年來,她的確頂住了很大的壓力,她都有些不敢再面對父母的目光了,現在好了,一切都將撥雲見日了。

她的侍女進來告訴她那歌舒公子又來了,想與她相見。

那人就是歌舒長空,算是出身世家豪門,但歌舒家族其實早在五十年前就已開始沒落,如今早已只剩下一副空架子。嫵月見過歌舒長空幾次,在她的印像中歌舒長空絕對算得上相貌堂堂,甚至比石敢當還多了一份豪邁,但同時歌舒長空又決不粗俗,相反,他舉止十分得體,而且頗為善解人意,據說其武學修為也很是不俗。

嫵月知道父母對石敢當已漸漸失望,他們很器重歌舒長空,並未因歌舒家族已沒落就低視他一等。嫵月對於歌舒長空說不上厭惡,畢竟無論如何歌舒長空在女子的心中都決不會是討厭的。即使是在面對嫵月有些蠻橫的一次拒絕他的好意後,他仍是十分的得體。

但既然心中有石大哥,嫵月又怎可能再對他人多看一眼?

不過,這一次她倒沒有拒絕歌舒長空的請求,因為她心情不錯,很快她就可以與石敢當相見了。當一個人心情好時,總是會格外寬容一些的,嫵月也是如此。

她第一次與歌舒長空長時間地交談,至於談了些什麼,過後她便忘了,只是記得談得還算投機——至少很輕鬆、愉快,最後嫵月甚至還將歌舒長空送出院外。

她看出歌舒長空很激動,顯得有些神采飛揚。她當然知道這是為什麼,心裡不由已有些同情歌舒長空,心想也許這就是我最後一次與你長談了。

同時,她還多少有些開心。對一個女子來說,有人僅僅為能與她多說幾句話就很激動,這總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

數日之後,石敢當果然如期來見她了。

石敢當顯得更為消瘦了,消瘦得讓嫵月有些心疼,她撫著石敢當消瘦的臉龐,淚水肆意紛灑。她一下子撲進了石敢當的懷中,她要將這七年來的委屈全哭出來,淚水很快將石敢當的衣襟濕透了。

不知過了多久,嫵月才由放聲哭泣轉為抽泣,又慢慢地止住抽泣。她抬起頭來,與石敢當的目光對視著,已破涕為笑,笑得很幸福:“從此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對不對?”

她的柔情,足以讓任何男子為之心醉。一個可以為一份情等待七年之久的女人,必然是世間最可愛、最美麗、最值得珍惜的——何況,她本就有著絕世容顏!

石敢當迴避著她的目光,道:“如今玄流三宗紛爭不息,相持不下,我師父前些日子也受了傷,而我的星移七神訣尚未能大成,師父十分擔心道宗局勢……他老人家似乎有心要讓我日後擔當重任……”

嫵月的笑容消失了,臉色漸漸地變得蒼白,蒼白如紙!石敢當感到她的身軀也在變冷,他的心一陣戰栗,想要攬住嫵月。

孰料嫵月一聲尖叫,一把將他推開!

她大聲嘶喊著:“石敢當,我等了你七年!整整七年!你親口告訴我,你會在七年之後來娶我的!難道這只是你一個無足輕重的謊言?!七年了,我等到的是什麼?!等你來告訴我玄流三宗紛爭不息?!等你來告訴我道宗不能沒有你,你也不忍心在道宗危難時去顧及別的事?!”

她真的已不願再流淚!這七年來,她流的淚已太多,每一個不眠之夜,每一次孤寂之時——可此刻她仍是不由得淚流滿面!

“嫵月……”石敢當試圖讓嫵月安靜下來,他的手剛剛伸出,嫵月立即退開,尖聲叫道:“滾!我永遠也不想再見到你!滾!!!”

石敢當怔怔地望著嫵月,少頃,他默默轉身,默默地退出了屋外。

嫵月忽然有一種像是被抽乾了血液、靈魂的虛脫感,無力地癱坐於地……

三日之後,天機峰。

石敢當在師父堯師的房中與之相談。

堯師正身受重傷,臉如金紙,石敢當本想讓師父多休息,但不知為何,堯師卻執意要與他相談。

堯師顯然是在強打著精神,卻說了很多,將許多有關道宗重大事宜都一一告訴了石敢當,這讓石敢當總有些不安。

末了,堯師道:“照你看,三宗長此爭鬥下去,最終結局將會如何?”

石敢當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實在不是可以隨便妄下結論的問題,雖然石敢當是希望道宗能佔據優勢,但從如今的局勢來看,卻實是不容樂觀。而另外的術宗、內丹宗也一樣沒有多少壓倒性的優勢。

“那麼你是希望誰能取勝?”堯師接著問道。

這一次,石敢當毫不猶豫地道:“自是道宗。”

堯師喘息了一陣,方輕嘆了一口氣,道:“道宗勝,則意味著術宗、內丹宗敗;而若術宗、內丹宗敗了,豈非……豈非就是玄流之敗?唉……如今,雖然三宗皆言自己乃玄流正宗,但事實上又有幾人真正記得玄流?”

石敢當頓時冷汗涔涔,暗叫慚愧。

“你也不必自責,為師也是這次受了重傷之後,方有這一念頭。為師只盼日後三宗之中,有越來越多的人能有此念,否則,重現玄流昔日輝煌,只能永遠是癡心妄想,不可能實現!”

頓了一頓,堯師又道:“老宗主天玄老人是為師的師叔,也就是你的師叔祖,他老人家一生從未有親傳弟子,但又有一種說法,說他老人家並非沒有親傳弟子,只不過此弟子有些特殊,因為他永遠也無法擁有內力修為。關於這一說法,想必你也聽說過吧?”

石敢當點了點頭。

“現在,為師要告訴你,此說法是真的。你師叔祖的確有一親傳弟子,名為天殘,論輩分,你應稱其為天殘師叔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3 16:46
第三卷第十章玄門之秘

天殘師叔。

石敢當第一次聽師父提起此人,心頭暗道:“天玄師叔祖為什麼要選一個永遠也無法擁有內力修為的人為親傳弟子?難道這其中有什麼玄機?”

堯師接著道:“此事唯有三人知情,即今日三宗宗主。但連我們三人都未見過這位師弟,只知此人年齡當比我們三人都小,比你也不過只是年長十歲左右,他是你天玄師叔祖在仙化前五年所收的弟子。你天玄師祖叔將玄流門主之位傳於我時,吩咐我無論將來玄流發生了什麼事,都必須做到一點,那就是必須將星移七神訣傳給一個絕對可靠的人!現在看來,天玄師叔真乃天人,他早已看出玄流會有今日之分崩離析,才會說那一番話。為師有負他老人家重托,在他老人家仙去後接替玄流門主之位不過五年,玄流便分裂為三宗了,之後的事,你也知道,三宗內部不斷有衝突,此長彼消,此消彼長……”

說到這兒,師忍不住一陣劇烈的咳嗽,石敢當忙道:“師父先養著身子,以後弟子再聆聽師父教誨。”

堯師擺了擺手,喘息了一陣,臉上有了不正常的紅暈,他接著道:“為師自知難當大任,所以依你師叔祖所言,選了你將星移七神訣傳之。這些年來,你的星移七神訣修為進展很快,為師很是欣慰,加上你為人正派謹慎,相信很快就能擔當重任了。”

石敢當知道師父對自己很器重,但如此當面誇他卻還是首次,這讓他有些拘促不安,忙道:“弟子只知修煉武學,豈能擔當重任?”

堯師正色道:“為師既已將星移七神訣傳於你,就必然會由你接替為師之位,這可不是為師徇私情。你天玄師叔祖曾留下話,說若干年後,他的唯一親傳弟子將會物色一人,由此人肩負重任,到時此人若來與我相見,我必須將星移七神訣傳之。今日,我將此事告訴你,你要切記切記 ”

他一臉肅穆,讓石敢當也不由鄭重不少,趕緊道:“弟子一定不敢忘記!”

“若要做到這一點,首先自是必須真正地掌握星移七神訣,否則又從何談起傳於他人?這正是為師這些年來全力督促你的原因了。”堯師道。

“既然連師父都未見過天殘師叔,那天殘師叔的後人,豈非更無法識出?”石敢當疑惑地道。

“這一點天玄師叔早已想到了。他說前來與我相見的人將帶有一信物,只要見此信物便可識出了。”

“什麼信物?”石敢當問道。

“是一副智禪珠,一副獨特的智禪珠。一般的智禪珠的微盤都是已成型不可改變的,唯有這一副智禪珠的微盤不同,當將微盤的四十個'同點'、八處'串點',以及一處'重點'、八個被稱為獨點的'外角'全都擺上智禪珠後,微盤的底部就會自動彈開。”

石敢當由衷嘆道:“智禪珠樂土隨處可見,以此為信物,決不招人耳目。”

堯師點了點頭,道:“他老人家的確高明,如今,為師已猜知他老人家也許在十年前就已推知玄流會有今日之亂了,而收你天殘師叔為弟子就是為有朝一日能為玄流解除此厄難埋下伏筆。”

“師父的意思是說持微盤為信物來見師父的人,就是天玄師叔祖寄予重望的人?”

“不錯!不過,將星移七神訣傳給此人的恐怕已不是為師,而是你了。”堯師意味深長地道。

石敢當道:“弟子的修為怎及師父之萬一?”

堯師笑了笑,道:“為師看重你的地方,就是你的平和、穩重,不會鋒芒太露——不過,有時太不露鋒芒,也未嘗是好事……”說到此處,他頓了片刻,方接著道,“其實你的天分遠在為師之上,不僅是你,今日內丹宗、術宗兩宗宗主的天分都在為師之上。當年你天玄師叔祖之所以選上為師接替其門主之位,只是看中我的本分守己,還有對玄流的忠心。也正因為我天分並不在內丹宗宗主雙隱、術宗宗主文宮之上,所以他們才對為師心懷忌恨,認為為師不配為玄流門主——唉,由這一點看,你天玄師叔祖是百密一疏,不該立為師我為玄流門主啊!”

今日堯師所說的話幾乎句句袒露真情,石敢當只覺心頭一片沉重。

堯師又道:“為師這次的傷勢之重,只怕遠在你們的想像之外。只是事關道宗、玄流大計,為師不敢……不敢輕言一個'死'字,所以為師已以'拘魂針法'用於自己身上……”

石敢當大愕,脫口悲呼:“師父!你……何苦如此?你老人家不是一再告誡弟子不可妄用拘魂針法嗎? !此針法雖可在短時間內激發人之生息,卻後患無窮!”

堯師神色平靜地道:“為師的這番告誡,你仍要牢牢記住。不過,為師此次這麼做,實是迫不得已,更何況,即使不施以'拘魂針法',為師也難久活於世,與其如此,倒不如趁著還能苟延殘喘,了卻一樁心願,助你練成星移七神訣!”

石敢當頓時明白了一切,他心頭一陣酸楚,恭然跪下,泣聲道:“師父……”已泣不成聲。

堯師目光慈和地望著他,道:“人固有一死,為師此舉,只不過是想做一點於玄流有益的事罷了,畢竟玄流之亂,與為師天分不佳難以服眾有關,就算是為贖我之罪吧。為師時日已不多,從今日起,你便留在此處,一心修煉星移七神訣吧。”

“弟子謹遵師命。”石敢當畢恭畢敬地道。

又過三日之後。

嫵月風塵僕僕地趕至天機峰。與石敢當分別不過只有六日,她卻已憔悴了許多。

她來天機峰,是要告訴石敢當,只要他改變主意,她仍會原諒他,仍會如從前一般待他。自石敢當離開後,嫵月心中無比的失落,她已然明白,無論石敢當傷她有多深,她的心中也永遠有他的影子,抹之不去!

既然如此,為何不再給自己,也給石敢當一個機會?

她終於等來了石敢當,石敢當顯得更瘦,更沉默了。

“那天,是我太衝動了,我應該想到你也有為難之處,不過……”

石敢當輕輕地,但很堅決地打斷她的話道:“我已作了決定了。”

嫵月望著他竟不敢問。

“你不用再等我了,也許,這世間有一種人是不配擁有情愛的,比如我。”石敢當聲音很沉地道。

嫵月怔怔地望著他。作為一個女子,一個受夠了委屈的女子,能夠如此做,可想而知將需要多大的決心?!

可石敢當卻無情地將一切都粉碎了!

嫵月忽然笑了。

她笑著道:“你想到哪兒去了?我到這兒來,只是告訴你,我很快就要成親了。七年是一段漫長的時間,會發生許多事,而我畢竟還算漂亮,更應該發生許多事。你我相識這麼多年,我想我應該告訴你一聲……他人品很好,待我也很好。”

石敢當無聲地望著她。

嫵月一刻也不停地說,她怕自己一停下來就會說不下去,就會流淚,可她真的不願再流淚,不願再為眼前這個男人流淚!

不值得!!!

“其實你我並不合適,我自小受著父母的寵愛,養尊處優慣了,天機峰的生活,並不適合我。”

石敢當默默地聽著,他彷彿已失去知覺。聽覺,變得麻木,哪怕一把鋒利的刀直刺著他的心間,他也會毫無知覺。

半晌,他像是如夢初醒般將一柄極短的劍取出,遞給嫵月,道:“對不起……我知道我對你的傷害是永遠也無法彌補的,可這世間,偏偏有一種錯,明知那是錯,卻又不能不犯……你收了此劍吧,日後若有什麼事讓我幫忙,我都會答應,若是你讓人持這把劍來取我性命,我也決不會皺一下眉!”

嫵月先是一怔,复而笑了。她接過了那柄只有一尺長的極為精巧的短劍,慢慢地拔出,劍極鋒利,劍刃在陽光下泛著森寒的光芒,其寒氣直透心底!

嫵月打量著這柄短劍,道:“是柄好劍,也好,就算是你的賀禮吧。也許有朝一日,我真讓人帶這把劍來見你,不過你放心,我不會是讓人來殺你,誰敢殺道宗宗主的大弟子?誰又敢殺很快就會成為新任道宗宗主的人物?”

她的雙眼微微瞇起,像是在迴避著劍刃上那泛寒的光芒:“但我也不能辜負了這樣一柄好劍,讓它只成為一種飾品,是也不是?”

石敢當無言以對。

一個月後。

已入夏了。窗外的花也凋謝了,花有花期,美麗又豈能永遠存在?

嫵月靜靜地坐在自己的房內,她就要嫁給歌舒長空了,侍女及她的母親在忙忙碌碌,唯有她自己什麼事也插不上手,倒好像她是一個局外人,將要面臨大喜之禮的不是她,而是另一個人。

她又取出了那短劍,將劍拔出鞘來,下意識地把玩著。

劍刃如洗,照出一張美麗而憔悴的臉。

有人走近。

“真是個傻丫頭,大喜之日,怎能把玩刀劍?”是母親的聲音。母親的聲音有些沙啞了,這些日子她太勞累,同時也透著某種喜悅。

嫵月還劍入鞘,回首對母親嫵媚一笑,道:“娘,我是不是很美?”

“當然,我女兒是天下最美的!”母親疼愛地撫著她的秀發。嫵月依入母親的懷中,默默無言。

……

三十二年前。

又是一個春天,院子裡又是一樣的奼紫嫣紅。

只是,院子的主人已換成了歌舒長空。

嫵月靜坐窗前,一旁,她剛出生不久的兒子歌舒縞在搖籃中睡得十分香甜。

已是深夜了,歌舒長空一如既往地仍未出現。

近一年來,歌舒長空幾乎從來沒有在子時之前回到她身邊了。與其說她已習慣,倒不如說她不得不強迫自己習慣。

如今,她才知道當一個人改變時,他的變化會是怎樣的驚人!歌舒長空已絕對不再是從前的歌舒長空,他忽然變得不再通情達理、不再善解人意,彷彿他一夜之間成了另外一個人。尤其是自一年前她雙親先後去世之後,歌舒長空更為變本加厲了。

至於歌舒長空何以會有如此大的改變,她沒有問,也不想問。

她又取出那把短劍,專注地打量著、揣摩著……這些年來每每獨處,她就會取出此劍把玩一陣。

“呼”的一聲,門被推開了,歌舒長空又帶著一身酒氣回來了。

嫵月本能地看了搖籃中的歌舒縞一眼,生怕驚嚇了孩子,所幸孩子依然睡得很沉。

歌舒長空晃著步子向她走來,古怪地笑了笑,指了指那把短劍,道:“好……一把利劍,如果……刺進我的心臟,我一定死得… …乾脆利索,哈哈哈……”

“你醉了!”嫵月冷冷地道。

“是的,我是醉了,可我……心裡很明白……”歌舒長空道,“你比……比這劍還要冷,我只好喝酒,再喝酒,酒能讓我……讓我的心暖一點。”

嫵月怔了怔,沒有說話,心中暗忖:“難道我真的對他很冷落?”

“你的……情人把此劍交給你,是……不是想讓你有一天把……把我給殺了?嘿嘿……殺我歌舒長空可絕……絕非易事。”歌舒長空伸出雙手,用力地按在嫵月的肩上。

酒氣撲鼻,嫵月心頭一陣厭惡,忽然失了理智,“啪”地一聲脆響,竟重重地扇了歌舒長空一記耳光。

剎那間,兩個人都怔住了。

歌舒長空居然沒有發怒,他道:“很好,你終於出手了,其實這五年來,你就一直在忍著,嫁與我根本不是你所願,是也不是?!”

嫵月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

良久,她方緩聲道:“是又如何?”

歌舒長空哈哈一笑,道:“沒什麼,其實你我彼此彼此,我……之所以娶你,不過只是……只是看中了風月雙劍的家產,還有你們家中的一件不為外人所知的寶物。”

嫵月目光倏閃!

她沉聲道:“你是說……”

“《太隱笈》!”歌舒長空道,“你心中根本沒有我,所以你自然是不會將《太隱笈》交與我,不過這也無妨,因為昨夜我已找到了《太隱笈》的所在!如果你不願讓《太隱笈》落入我手中,就動手吧!不過,你的武學修為恐怕遠不及我歌舒長空! ”

出乎歌舒長空意料的是,嫵月竟道:“原來你是為《太隱笈》而來的,你既然一心想得到它,我又何必與你為難?不過,我不妨告訴你,此物於你根本無用!”

這樣的話,歌舒長空自然不信,他道:“你對我既然毫無情義,我便成全你與你的昔日情人,明日一早,我就要離開此地,當你再見到我時,就已是我歌舒長空名動天下之時了!”

嫵月像是無動於衷地聽著……

翌日。

歌舒長空醒來時發現自己竟是睡在地上。

看來,昨夜醉得實在太厲害了,不知自己醉後是否做了什麼荒唐之事?

他用力地晃了晃腦袋,依稀記起了一些昨夜的情景,心頭頓時升起不安之情。

他一骨碌爬起身來,見自己的兒子還在甜甜的睡夢中。

再看床榻上,人影全無。

歌舒長空正待衝出門外,忽見桌上有一張紙條,上面寫道:“既然你從未真正擁有過我,也就無所謂失去。”再無下文。

歌舒長空一下子呆住了!

面對嫵月留下的話,歌舒長空百感交集。

其實昨夜對嫵月所說並非他的心裡話,當他初識嫵月時,並不知風月雙劍擁有奇書《太隱笈》,他的確是為嫵月的絕世容顏所傾倒,知道風月雙劍擁有此書是之後的事,至多只能說這更堅定了歌舒長空要得到嫵月的決心。當時的歌舒家族已沒落,而沒落家族的族人的失落是他人無法想像的,歌舒長空渴望重塑家族的輝煌,而能助他重塑家族輝煌的,除了雄厚的家資之外,就是足以讓他雄霸一方的武學修為。

當他如願以償地成為風月雙劍的乘龍快婿之後,其心中的快慰是難以言喻的。在他看來,他既擁有了自認為世間最美的女子,又將擁有能助他一臂之力的“太隱笈”,實是得其所哉。

孰料,歌舒長空漸漸地發現,嫵月的心中根本沒有他,她的心還繫於另一個人身上,而風月雙劍則從未向他透露有關《太隱笈》的事,更不用說將《太隱笈》交與他,儘管風月雙劍只有一個女兒嫵月。

歌舒長空心中的失落可想而知!

失落之情使他性情開始有所變化,他甚至覺得自己之所以一直無法一睹《太隱笈》,一定是嫵月在作梗,嫵月心中還有另一個人,所以她不願讓《太隱笈》為他所擁有。

雖然心緒低落,但歌舒長空仍不敢也不願遷怒於嫵月的身上,他只能藉酒消愁,而讓他難以接受的是面對他的消沉,嫵月似乎根本無動於衷,漠不關心。歌舒長空寧可看到嫵月為他而憤怒,也不願看到她對他的一切都毫不在意。

所以,昨夜在酒性的驅使下,歌舒長空鬱積於心中已久的怨憤發洩出來了,甚至不惜有意激怒嫵月!歌舒長空一向自視甚高,自忖才智決不在他人之下,他實在不明白嫵月何以一直漠視他的存在!

嫵月果然被激怒了。

只是歌舒長空沒有料到被激怒後的嫵月竟選擇瞭如此極端的決定——她竟在他準備拋離她之前先離他而去!

唯有歌舒長空自己知道,《太隱笈》對歌舒家族的重振固然重要,但嫵月在他心目中有著與此同樣重要的地位,他並不會真正地棄她而去。

歌舒長空忽然發現無論自己怎麼做,都永遠是被動的、是無奈的!

搖籃中的歌舒縞忽然哭鬧起來,且一發不可收拾,任憑歌舒長空想盡辦法,也無法讓小歌舒縞安靜下來。

……

二十六年前。

曾經十分狂熱的重振歌舒世家的信念,如今早已在歌舒長空的身上消失。自六年前嫵月突然出走並一去不復返後,歌舒長空便不願面對與嫵月有關的一切了。他匆匆忙忙地變賣了風月雙劍留下的家產,遣散了僕從,只留下一個老婆子王媽,隨後便領著兒子、老婆子一起遠走他鄉,在異地他鄉擇一僻靜處安了一個家,開始潛心修煉《太隱笈》上所載的武學,武道修為突飛猛進,“歌舒長空”此名在樂土日漸響亮。

此時他根本不知道一場災難正悄無聲息地降臨於他的身上——也許從他開始習練《太隱笈》上所載的武學那一刻起,這場災禍就已不可避免將要降臨於他的身上。

而歌舒長空卻渾然不知,直到有一天嫵月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

嫵月突然出現時,歌舒長空驚愕欲絕,在嫵月剛離去的前幾年,歌舒長空也曾四處打聽嫵月的下落,但皆一無所獲,漸漸地歌舒長空絕望了。十餘年過去了,歌舒長空已放棄了尋找嫵月的下落,他以為此生嫵月再也不會在他的生命中出現了。

嫵月此時已投身於內丹宗多年,她之所以投身內丹宗門下,是出於對石敢當由愛生恨的情感。

石敢當是為了星移七神訣,為了道宗而離開她的,嫵月由此對道宗充滿了莫名的仇恨!與石敢當斷絕固然令她痛苦,但她一直把這種痛苦隱埋於心裡,她本已認命了,只要歌舒長空真心待她,那麼她就平平淡淡過一生又有何妨?沒想到最終連這一點都被歌舒長空“酒後真言”給無情地粉碎了,命運待她竟如此殘酷!原來許許多多看似美好的東西其實是經不起一點風吹雨打的。

嫵月感到受了命運的無情戲弄,而始作俑者自是石敢當,是石敢當使她墜入無底的深淵!嫵月感到自己對石敢當已由愛而恨,她為石敢當失去了一切,所以她也要讓石敢當品嚐失去一切的痛苦。

在嫵月看來,對石敢當來說,最重要的就是道宗!

所以,嫵月伺機進了內丹宗,在漸漸取得內丹宗宗主的信任後,她告訴內丹宗宗主她有辦法可以削弱道宗的實力,進而最終擊敗道宗。

她的計謀得到了內丹宗宗主的認可。

她的計謀就是要設法使石敢當離開道宗,所利用的就是石敢當留給她的那把短劍,為了不使石敢當起疑,她還請求內丹宗宗主允許她在內丹宗隱瞞真實身份。

當歌舒長空在樂土名聲漸響時,嫵月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因為歌舒長空之所以能夠在武道修為上進展神速,必然是受益於《太隱笈》,而她早已知道修煉《太隱笈》只能是有火鳳宗血脈的人,否則必將引發難免致命的後果。正因為這一點,嫵月的父母在擁有《太隱笈》後,只是將其收藏,並沒有修煉。而嫵月在聽說歌舒長空得到《太隱笈》時,之所以並不太在意,也是以為歌舒長空會知道這一點而不會染指《太隱笈》,沒想到事實上歌舒長空竟把嫵月當時所說的話視作一時氣憤之語,而且對《太隱笈》最後一頁的提醒之言並沒有考慮太多。

嫵月見了歌舒長空之後,開門見山地道:“我來找你,是為了保住你一條性命。”

歌舒長空乍見嫵月自是十分激動,但嫵月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情卻讓他心頭很不是滋味,如今他已不再是落魄的歌舒世家的少主人了,而是日漸自信自負並有赫赫影響力的人物了。

何況,嫵月所說的話未免太不著邊際。

當下,歌舒長空也寒著臉道:“多謝好意,不過,這麼多年來,沒有你我一樣活得好好的,我想如今我也不需你操心什麼。”

嫵月直截了當地道:“你有今日的修為,一定是得益於《太隱笈》,但你卻沒有註意到在《太隱笈》的最後註明了此書只適於具有火鳳宗血脈之人修煉,如果不採取措施,你將不久於人世!”

歌舒長空以為嫵月只是在危言聳聽,根本不將她的話當一回事,兩人久別之後的第一次相見,以不歡而散告終。

嫵月離去後,歌舒長空冷靜下來,方暗感不妙,立即細看《太隱笈》,果然見到了本該在數年前就見到的內容,頓時大駭!

思前顧後,歌舒長空知道嫵月所言絕非危言聳聽,因為他早已察知《太隱笈》所載武學五行屬火。

就在嫵月出現後,歌舒長空每隔半年時間便會感到體內如有烈焰焚燒,個中滋味,有如煉獄,且間隔的時間開始逐漸縮短,而每次痛苦的感覺持續的時間則不斷地加長,歌舒長空意識到大事不妙!

他歷經一年多時間,不知以何種手段竟由極北劫域竊得了“寒母晶石”,此時,歌舒長空一心只想著如何保命了。

為了以“寒母晶石”之玄寒之氣鎮住《太隱笈》的五行火氣,歌舒長空設法取得了生活於隱鳳谷中的離崖、鳳夕夫婦二人的信任,並在離崖死後,娶了鳳夕為妻,這樣,他就儼然成了隱鳳谷的主人,開始營建他的地下冰殿。

眼看地下冰殿即將大功告成之時,歌舒長空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一旦他自己隱於地下冰殿後,若有仇敵追踪至此,那該如何是好?

雖然他在隱鳳谷已立穩腳跟,憑藉他早已有的名氣也聚攏了不少人甘願追隨於他,但他知道,有些真正可怕的對手根本不是這些人所能應付的,比如劫域。

那豈非等於說自己的一番心血很可能會前功盡棄?

就在此時,嫵月再一次出現了。她將那把短劍交給了歌舒長空,告訴他只要將此劍交給道宗今日的宗主石敢當,石敢當就會答應為他做任何事,包括為他守護隱鳳谷,但不可把她當年所嫁之人就是他歌舒長空這一事向石敢當透露。

嫵月對歌舒長空的一切似乎都知道得很清楚——不過歌舒長空對這一點已無暇顧及,他當即想到的是:原來嫵月一直念著的人竟是道宗宗主石敢當!

既然如此,以此劍向石敢當求助,豈非是奇恥大辱?

但生存的慾望終還是讓歌舒長空屈服了,他依嫵月之言找到了石敢當。在此之前,他當然早已聽說過石敢當之名,見面之後,他暗吃一驚,石敢當之消瘦蒼老與他想像中的石敢當實在相去太遠,他弄不明白就這樣一個石敢當,何以讓嫵月念念不忘?

由此,歌舒長空對石敢當又增加了一份怨恨。

向石敢當編造一個謊言對歌舒長空來說並非難事,他稱自己的妻子“西頤”曾在嫵月自尋短見時救過嫵月一命,從此與嫵月結為姐妹,但嫵月似乎一直心事重重,鬱鬱寡歡,身體也每次愈下,兩年前,因為自己一心沉迷於修煉武學,未及時為嫵月進山採藥,西頤只好自己進山,沒料到竟為毒蛇咬傷,毒發而亡,嫵月身體本就虛弱,聞此噩耗,更是雪上加霜,半月後便病重去逝了,臨終前將此劍交與他,讓他若有事需他人相助,可憑此劍見道宗宗主……

歌舒長空對嫵月的種種細節無不了解,又善於言辭,加上事先與嫵月作了周密商議,不由得石敢當不信。

事實上,石敢當一直對嫵月深懷內疚之情,當他聽說嫵月竟鬱鬱而終時,頓時心如刀割,深信嫵月之所以如此鬱鬱寡歡,定是怨恨自己的無情無義……

石敢當怎能對一個已隔世為人的人失信?

何況此人還曾是他一生中的至愛!

從此,道宗宗主忽然不知所踪,而隱鳳谷則多出一個少言寡語的“石老”……



石敢當本該能看破種種假象的,但事實上他沒有。

而今日,嫵月說出所謂的“西頤”其實並不存在,歌舒長空之妻就是她自己時,石敢當頓時明白了一切。

嫵月的意圖已實現了,道宗在石敢當離去之後,日漸混亂,終被術宗、內丹宗有隙可乘,方有今日的後果,可以說嫵月一手導致了道宗的衰滅:從藍傾城對嫵月的態度來看,顯然道宗今日之狀況,可以以名存實亡來描述。

石敢當望著依舊美麗的嫵月,心中一陣陣刺痛,久久吐不出一個字來。

良久,他才吃力地道:“道宗已如你所願,被……摧殘成今日之狀,恐怕連藍傾城都已為你們內丹宗所操縱,既然如此,你們為何還要苦苦追查天殘的下落?”

嫵月道:“我之所以尋找天殘,論起來,只是為了玄流。你可知就在今夜,樂土境內將有天瑞重現?可是至今無人知曉天瑞重現的地點!眾所周知玄流本是長於星相五行之術,照理最可能知道天瑞所在之地的就應是玄流,可惜玄流分裂至今,已今非昔比,環視玄流三宗,真正有實力查出天瑞所在的也許已無一人!

“但是,天殘因為一直行踪神秘,實力不為人所知,而他又是先祖天玄的唯一親傳弟子,也許他才是唯一能找到天瑞所在的人物!若能藉天殘相助得到天瑞,相信重振玄流的使命不能在你們這些人手中實現,反而會在我嫵月手中實現了!”

石敢當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道:“原來如此,天瑞乃至祥之物,終將歸於有德之人擁有,你以種種不光明的手段對付道宗,又與藍傾城一起對道宗弟子狠下毒手,如此狠辣,怎可能得到天瑞?”

嫵月以不容置疑的語氣道:“天瑞我是勢在必得!既然你的確不知天殘的下落,那就由你設法推知天瑞重現何處的方位吧!你不是對道宗一直念念不忘嗎?這是你唯一能夠挽救道宗的機會了,一個時辰之內,若是你無法推知天瑞所在,道宗將面臨滅頂之災!”

略略一頓,她又冷冷地補充道:“你莫忘了,嫵月已死,此刻站在你面前的不是嫵月,而是內丹宗宗主!”

石敢當沉默如石。

“轟隆”又是一聲驚雷在映月山脈滾滾而過,群峰驚悚。



禪都天司祿府第。

不時在天際閃過的天電將天司祿府照得忽隱忽現,狂風也適時出現,嗚咽般在禪都、在天司祿中左沖右突,將天司祿府中未關閉的門窗刮得“砰砰……”亂響,有幾隻燈籠也被捲飛,落在地上,被風捲得在地上時快時慢地滾動著,其中一隻竟燃了起來,幸好立即有人自屋內衝出,將火滅了。

戰傳說、爻意正陪著小夭,外面的驚雷時不時打斷他們的說話。

忽然間,爻意發現戰傳說神色有異,不由心中一動,忙關切地問道:“你怎麼了?”

戰傳說目光移向她這邊,卻沒有回答,看他的神情,似乎無視爻意的存在似的。

爻意、小夭皆看出事有蹊蹺,暗吃一驚。

卻見戰傳說忽然離座,走了幾步,在屋子的中央盤膝坐下,眉頭微蹙,神情凝重。

小夭臉色已然有些變了,她急忙呼道:“戰大哥……戰大哥!”

戰傳說竟將雙眼也閉上了。

此情此景,如何不讓爻意、小夭驚駭欲絕?

小夭臉色煞白,一下子撲了過去,抓著戰傳說的肩搖晃著:“戰大哥,你怎麼了?你別嚇唬小夭!戰大哥……”

可是任憑她怎麼呼喊,戰傳說皆恍若未聞。

小夭頓時六神無主,她不安地望著爻意,惶然道:“爻意姐姐,他……怎會如此?”擔憂之情,溢於言表。

爻意看在眼裡,心頭微動。

她搖了搖頭,道:“此事的確古怪。”說著,也俯下身來,試了試戰傳說的鼻息脈搏,皆如常人,臉色也紅潤如常,若不是親眼見戰傳說方才還清醒著,一定會以為他此時只是入睡了。

饒是爻意冰雪聰明,此時也是娥眉緊蹙,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時,忽又聽小夭一聲驚呼:“看!爻意姐姐!”

爻意一看,赫然發現戰傳說的額頭竟有龍首額印凸現,栩栩如生,使戰傳說倍顯威武。

爻意心頭一顫,“威郎”二字幾乎脫口而出!

此時的戰傳說,與她口中的威郎已不僅僅是形似,而且已是神似!爻意一顆芳心有如鹿撞,筋酥骨軟,熱淚竟奪眶而出。

但她總算還能保持清醒,以微顫的聲音道:“這龍首額印,倒讓我安心不少,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他一定是因為某種原因而進入了類似於大通空間的境地。”

“大通空間?”小夭愕然不解。

“忘形以養氣,忘氣以養神,志神以養慮,虛實相通,是謂大通。神祇四帝中的金帝招拒以地獄之火自煉其身五十載,終成不朽不壞之軀,縱是天照神的絕世之技,也難傷其軀,最終,天照神只得將金帝招拒誘入大通空間,招拒不朽不壞之軀在大通空間再無絲毫用處,終為天照神擊敗,從而也臣服於天照神。”爻意神情若有所思,似因提及武林神祇的往事而觸及了心事。

爻意如此解釋了一番,小夭反而更疑惑了。

爻意便道:“簡而言之,此刻他的身軀雖在你我視線之中,但其真正意志也許已在千里之外!在大通空間裡,空間的距離與正常的距離已全然不同,千里之距,也許可以輕鬆跨越。”

小夭瞠目結舌地道:“那豈非等於靈魂出竅?”

爻意道:“或許也可以這麼說,不過,能進入大通空間者,應具有神魔之境的武學修為才是,戰傳說的修為固然已很高,但似乎尚未至神魔之境,所以我也無法確知他是否進入了大通空間。”

“那……他會不會有危險?”小夭擔憂地道,這也是她最放心不下的。

“若真進入大通空間,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除非有另一個具有神魔之境修為的人物對戰傳說懷有仇恨。但照理這種可能性極小,因為他的仇家若有此等修為,就不必在大通空間對付他了。”

小夭既疑且惑,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有如進入夢鄉的戰傳說而束手無策。

倒是爻意,顯得冷靜多了。



龍靈關——千異挑戰樂土高手的龍靈關!

龍靈關因為曾是挫千異保證樂土冥海四島的地方,儼然已成了樂土武界人眼中的聖地,常有武界中人不遠千里而來,就為了瞻仰龍靈關上的“龍之劍”,這種情形,即使是在靈使之子術衣冒充戰傳說四處滋事生非的時候,也沒有什麼改變。

與龍靈關相去不遠的石墟鎮因此而受益匪淺,四年前戰曲決戰千異之時,石墟鎮不過只有唯一一間酒樓,如今石墟鎮的酒樓已不下十家,其中近半數是劍帛人開設的,而鎮子的規模也比四年前擴大了數倍。

不過,無論如何擴展,石墟鎮也只能是向東、西、南三個方向擴展,卻決不會向北向擴展,因為北向就是龍靈關所在,而不二法門早已以龍之劍為中心,劃出方圓半里的禁地,由近百名不二法門弟子日夜值守龍之劍。

這是當年不二法門判斷戰曲胜千異的證據所在,決不允許他人染指。

當然,也唯有不二法門方能守得住龍之劍。若換作其他任何勢力,都無法做到這一點,龍之劍乃千年神兵,其誘惑力可想而知,想染指龍之劍的人不知多少。

不二法門既劃出了禁地,所以雖說前來瞻仰龍之劍的人絡繹不絕,但事實上所有的人都無一例外地只能遠遠眺望,根本無法逾越禁區。

但僅僅是聽石墟鎮中人述說當年那驚世一戰的經過,遙思當年那驚心動魄的一戰對武道中人來說,已是一大快事。

今夜,本是星月明朗,但至戍時末,忽然烏雲滾滾,很快石墟鎮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星星點點的燈光也無法穿破重重黑幕,顯得那麼的微弱。

對守護龍之劍的不二法門弟子來說,他們一向是風雨無阻的。在離龍之劍半里之遙的地方,不二法門建了一座樓,名為“駐劍樓”,除了輪守的二十四名不二法門弟子外,其餘的人皆在“駐劍樓”中。不二法門門規嚴謹,這一百多名法門弟子雖然與石墟鎮相去不到一里,但卻極少前往鎮中,更不會與鎮中人來往,一切飲食起居自有人供給,不二法門弟子遍布樂土,其中不乏富豪一方者。

驚電掠空,滾雷陣陣,天地四合,似乎醞釀著一場罕有的傾盆大雨。

而輪值守護龍之劍的二十四名不二法門弟子每三人一組,分據龍之劍四周八個方位,目不斜視,看他們的神情,讓人感到休說是可能有傾盆大雨降落,即使落下的是兵刃,他們也決不迴避!

僅憑此等氣勢,就是一般武門根本無法企及的。

龍之劍深深地插入堅石之中,雖然歷經了四年的風霜雪雨,卻光華依舊。

一道奪目天電倏然劃破夜空,瞬息萬里,直投南方而去,那一剎那間,彷若天地為之一分為二。

縱是不二法門弟子見多識廣,也不由為此驚人天電而心神皆震。

忽然間有似若龍吟般的顫鳴聲響起,其聲清越高亢,似乎來自天外,又像是迴響在每一個不二法門弟子的心裡。

直至龍之劍驀然迸現金色豪光,光華奪目,映照得數丈之內一片金色光芒,眾不二法門弟子方猛然意識到這是龍之劍的劍鳴聲。

龍之劍豪光愈甚,炫目光芒甚至使龍之劍似虛似實,似幻似真。

不二法門弟子神色皆變,四年來龍之劍一直風平浪靜,直到今日方有異常。

緊接著,不二法門弟子所攜兵器亦開始顫鳴不止,似有所驚悚!大驚之下,不二法門弟子唯有握住兵器,並以內力貫於兵器,試圖使兵器安靜平息,孰料即使如此,也是無濟於事。

“鏗鏘”一聲爆響,赫然有一柄不二法門弟子的劍已然斷碎。

緊接著二十四名不二法門弟子的兵器紛紛斷碎。

與此同時,眾人已然感覺到空前強大的劍氣由龍之劍透發而出,以無可逆違之勢向四周瀰漫延伸,籠罩了極大的範圍,眾不二法門弟子只覺呼吸艱難,心中頓生懼意。

此刻,駐劍樓中的不二法門弟子也已察覺到這邊的異常,立刻將此事禀與在駐劍樓內眾不二法門弟子中地位最尊者——四使中的刃使麾下三刃士之一:第一箜侯。

第一箜侯年約五旬,身形瘦長,容顏清冷,不喜言辭,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竟背負三口劍,而且長短寬度不一。三口劍中,劍體玄黑的那口乃號稱天下第一重劍的怒魄劍,劍長六尺、劍身僅有尋常之劍一半寬窄的那口劍名為“驚鴻”,而三口劍中唯一有鞘的劍則名為“風騷”。

怒魄、驚鴻、風騷三劍,從不離第一箜侯左右。

自戰曲與千異一戰之後,第一箜侯便奉命在龍靈關守護龍之劍,四年來從未出任何意外。就憑第一箜侯的驚神泣鬼的劍法,也足以讓對龍之劍懷有叵測之心的人望而卻步,何況在第一箜侯的身後,是不二法門?

甚至有人說第一箜侯的劍道修為不在戰曲之下,只因為他是不二法門中人,故未向千異應戰。

當然,對於這種說法,亦有人全然不信。

事實上,在不二法門弟子禀報之前,第一箜侯就已感覺到龍之劍的異常了。

第一箜侯痴迷於劍道,對劍道有著得天獨厚的悟性,由此又頗為自傲。

既痴且傲的第一箜侯在他三十歲那年忽然有了驚人的決定:他要同時修煉三種神韻迥異的劍法!他自忖唯有如此,方能真正地證明他對劍道的獨特天分。

何況因痴而貪也是情理中事,第一箜侯對三種風格迥異、各有千秋的絕世劍法皆不捨放棄,無論讓他割捨其中兩種劍法,對他來說,都是一種巨大的痛苦。

由此,第一箜侯便有瞭如此驚人的抉擇!

但是,這次第一箜侯於劍道的過人天分沒能再一次助他造就奇蹟,五年之後,第一箜侯挑戰他人,慘遭敗北。

但第一箜侯卻執迷不悟,敗北之後,遁於荒野之中,繼續苦悟三種截然不同的劍法,孰料貪多不成,反而漸入歧途。他的劍道修為不進反退,又過五年之後,第一箜侯再次挑戰曾擊敗他的人,沒想到卻敗得更徹底!當年第一箜侯與顧浪子同被世人稱為四大神奇少年,在當時世人看來繼顧浪子為梅一笑所殺之後,第一箜侯又將殞落了。

再也沒有什麼比劍道修為不進反退更讓第一箜侯痛苦的了,第一箜侯幾欲瘋狂。

就在這時,不二法門元尊忽然與他相見,並對第一箜侯加以點撥,兩年之後,第一箜侯的劍道修為突飛猛進,如願以償地實現了同施三種截然不同劍法的絕技這一夙願,並在一年之後,僅憑三招便徹底擊敗了曾兩次擊敗他的對手。

一時樂土劍道為之嘩然!

而第一箜侯從此對法門元尊亦敬若天神,以其身懷不世絕技,亦心甘情願地投身於不二法門,成為四使之刃使的三刃士之一。

以第一箜侯對劍道的驚人痴迷與感應,當龍之劍發生異變之時,他豈能感應不到?

非但第一箜侯早已感應到了,他的“怒魄、驚鴻、風騷”三劍也及時感應到了。

三柄利劍同時在第一箜侯身後顫鳴不已。

第一箜侯長身而起,眼中頓時有瞭如劍一般的光芒,就在此時,外面有人匆匆趕來禀報,說龍靈關龍之劍所在之處有金色豪光暴現,情景非比尋常。

第一箜侯一如既往地先保持沉默,沉吟了片刻,這才道:“去看看。”他的話永遠是這麼簡單,似乎是因為他的所有心思都已浸入了劍道之中,以至於認為說話也是一種浪費精氣的事。

當第一箜侯領著不二法門弟子出駐劍樓時,他們忽然看到正有一人自石墟鎮方向而來,已在不二法門劃出的禁區邊緣,卻並沒有就此停下的意思,依舊向前走,那一襲勝雪白衣即使是在如此的夜裡,仍是十分的醒目。

“刃士,那邊有一人!”第一箜侯身邊的人急忙提醒道。

第一箜侯目光投向了那邊,緩緩地道:“不,我所看到的,卻是一柄劍,一柄非常出色的劍!”

“劍?”眾不二法門弟子皆是一怔,看了看第一箜侯,很是惑然。亦有人明白了第一箜侯的意思,心道:“第一刃士在劍道上幾乎已是目空一切,也許除了元尊之外,連刃使他也未必十分敬服,能被第一刃士稱為出色之劍的人,會是什麼人?在這個龍靈關有異常反應的夜裡,此人的出現又預示著什麼?……”



玄天武帝廟中,大劫主、樂將、牙夭及眾劫域中人皆愕然望著眼前不可思議的一幕。

只見晏聰被大劫主連人帶刀擊得跌飛而出,撞在玄天武帝的神像上的同一剎那,一道天電也正好擊中了玄天武帝的神像。

如此空前強大的天電豈是凡人血肉之軀所能承受的?所有劫域中人皆認定晏聰即使能在大劫主方才那可怕的一擊中暫保性命,也會難逃此劫,剎那灰飛煙滅。

但事實卻並不如他們所想像的那樣。

似欲照徹天地的天電一閃而沒,極度的亮光使得天電已閃逝之後,眾人眼前仍有片刻無法視物,眼前只有白茫茫的一片。當眾人的視覺恢復正常時,駭然發現晏聰以刀擊於神像,全身憑空全無借之力,卻凝於半空,似乎他的所有重量僅僅憑著手中的刀與神像的相接就可以支撐了。

這絕對是只有在夢境才會出現的情形!

何況晏聰本就已然重傷。

劫域中人的思緒在極度的吃驚下頓時變得一片空白。

一時間,誰也無法確知晏聰是死是活,更無法猜透眼前這一幕預示著什麼。

天電暫逝,天地間重歸於一片黑暗。

這時,眾人忽覺地面有微微晃動,並且晃動的感覺變得越來越明顯。

牙夭失色道:“主公,一定是應劫之時已至,九幽地火定將噴薄而出,請主公速速定奪!”

大劫主哈哈一笑,道:“負陰抱陽,瑞劫相應——天瑞本就是應劫而生,既然應劫之時將至,那麼天瑞的瑞靈之氣重被激發就是迫在眉睫了!我們先行退避出十里之外,待九幽地火噴薄而出之後,立即來取重聚靈氣的'天瑞'!”

這時,地面的震晃已十分明顯,人的站立都有困難。場中除大劫主之外,其他人莫不變色。

大劫主最後下令道:“牙夭,立即讓鬼將以及他的鬼卒也速速退避!他在此守護天瑞二十年,終於也到了功成而退之時了。”

牙夭答應一聲,當即取出隨身攜帶的傳訊煙花。



刑破、鬼將以及鬼將麾下鬼卒也在同一時間感受到地面的晃動。

刑破暗暗吃驚,不明所以。再看眾鬼卒,雖然依舊是將他團團圍住,似乎隨時準備發動第二輪攻擊,但卻神色不安,像是即將有大禍臨頭一般。

刑破既驚且疑之際,忽聽得玄天武帝廟方面傳來尖銳的嘯聲,隨即便見半空中展開一朵火紅的焰花。

還未等刑破回過神來,鬼將已向眾鬼卒打了個手勢,眾鬼卒如蒙大赦,立即在鬼將的帶領下如風一般向東南方向退去。

對方在顯然佔據了主動的情況下突然退走,絕對事有蹊蹺,而地面的晃動也證實了這一點。刑破雖然不知詳情,卻也知道當務之急是要速速離開此地。

當下,他急忙將倒在血泊中的梅木扶起,迅速將她的幾處穴道封住了,以止住流血,隨即抱著梅木,向與鬼將等人退去相反的方向疾奔而去。

地面的搖晃在刑破疾掠的同時,不斷地晃得更劇烈,像是隨時都有傾覆的可能。

亮得驚人的天電一次又一次地閃過天際,劃破長空,遙劈大地,所指方向,竟一無例外地是玄天武帝廟所在之處。

刑破這時也隱約感到即將有一場絕非人力所能抗衡的變故降臨!他幾乎已是豁盡了自己的最高修為,在極速奔走,一道道天電閃過,將地面上的一切照得明明滅滅,加上地面又在搖晃著,這讓刑破的奔走極為艱難。

也不知奔出了多遠,忽聞身後“轟隆”一聲有如天崩地裂般的巨響,其聲勢之巨,讓人頓時心生天地即將毀滅之感,可怕的轟鳴聲以可怕的速度迅速傳開,數十里之外亦清晰可聞。

可怕的轟鳴聲如同予刑破一記重錘,使他頭腦“嗡嗡……”作響,意識出現了剎那間的中斷,但迅即又清醒過來,一種本能驅使他激發了生命的所有潛能,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全力疾掠。

他甚至根本無暇回顧身後究竟發生了什麼。

只是視覺的變幻卻是無須回頭也是能感受到的,轟鳴聲剛響起時,天地間似乎更為黑暗,但緊接著天色卻又變得亮如白晝,密如驟雨的爆響聲在後方接連響起。

刑破已近力竭,卻不能不咬牙苦撐,正如靈使所言,他如同一隻歷盡了無數次生死的狼,對死亡的氣息有著異乎尋常的敏銳感覺。此刻,他知道多邁出一步,便是離死亡遠一步。

至於最後能否從死亡的陰影中逃脫,刑破心中沒有絲毫底細。



十里之距,對於大劫主這樣的人物來說,實是微不足道。

當他立足於玄天武帝廟南向十里之外的一個山坡上時,玄天武帝廟那邊正好噴射出萬道火焰。

地下噴出的烈焰沖天而起,在瞬息間燃盡了虛空中可以供養人的氣息,奇熱無比的烈焰在片刻間熔化了一切,並將之拋入空中,形成泛著懾月白光的火球,火球在鼓脹、散射……同時,其光芒也由白色變成了紅色,有如盛開於夜色中的猩紅之花。

來自九幽地下之火頃刻間吞噬了玄天武帝廟。

而烈焰、熔化的岩石卻依舊以極快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擴散,看起來就如同在洶湧奔流的烈焰火光之江河。

火浪所到之處,立時吞滅一切生機!

火光以及煙霧阻擋了大劫主的視線,所以他並未看到往另一個方向逃離的刑破,而只能看到往東南方向逃離的鬼將及鬼卒,還有雖然與自己同一方向卻因為速度相對慢了不少而落下的劫域中人。

事實上,大劫主心中自知,對於這些人能否逃脫劫難,他雖然也在意,但卻遠不如對晏聰生死如何更在意。

按理,就算晏聰在自己驚世一擊之下僥倖保命,又逃過了天電之擊,但在這九幽地火的虐掠下,他也絕對沒有可能再活下來了,但不知為何,大劫主卻對他的生死仍是念念不忘。

也許,這是因為大劫主沒有料到晏聰如此年輕,卻能在他九成功力的一擊之下沒有當場粉身碎骨、灰飛煙滅之故。一個如此年輕的人卻有著此等可怕的修為,這不能不讓大劫主對他另眼相看。

大劫主以冷漠的眼神望著遠處尚未逃離死亡陰影的部屬,他沒有什麼可以擔心的,即使真的有人沒能逃過這一劫難,那也是因為他們修為不濟,對於這種部屬的死,大劫主自然是無動於衷。

此時,雖然在十里之外,但大劫主也已感到熱浪逼人,相信其他人的感覺更為強烈。

最先趕到大劫主身邊的是牙夭,樂將因為被晏聰擊傷,反而落在了牙夭的後面。

牙夭一見大劫主,先拜伏於地,以其近乎嬌嗲的聲音道:“主公神功蓋世,我等實在望塵莫及!”

大劫主一笑,道:“起來吧。”

牙夭起身之時,樂將亦已趕到,她的臉色已有些蒼白了,看來晏聰將她傷得不輕,才使其功力大打折扣。

大劫主只看了她一眼,目光復又投向玄天武帝廟那邊。

樂將似是心有餘悸,喘息道:“主公,我們是不是再退出一段距離,以保萬無一失?”

話音甫落,忽聞大劫主不悅地“哼”了一聲,樂將大驚失色,立即跪倒於地。

卻聽得大劫主冷聲道:“他居然還活著!”

樂將一怔,旋即明白大劫主方才並不是為她的話而發怒,心中稍定,她大膽抬起頭來,順著大劫主的目光望去,赫然發現遠處正有一人影以快不可言的速度向東南方向疾掠而去!看此人身法之快,其修為應在鬼將之上,自然更不可能是鬼將手下的人。此時這一帶已亮如白晝,以大劫主的目力,雖然與對方相距甚遠,但也已看出那人是誰了。

而樂將由大劫主的言語神情自然也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那麼那道向東南方向疾掠而去的人影極可能就是本應早已斷送性命的晏聰!

若此人真的是晏聰,大劫主的驚怒自是難免了。



刑破全力奔掠出近十里之外時,眼前出現了一條河,河面並不寬,卻甚是湍急,刑破毫不猶豫地抱著梅木跳入了河中。

待跳入水中之後,刑破才發現有些不妙,作為一名曾經十分出色的殺手,即使身在水中,他的生存能力也是出類拔萃的,所以他才毫無顧忌地躍入河中。但情急之中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體力已消耗太巨,以至於他一入水中,竟被沖出了好幾丈遠。

刑破竭力將梅木托出水面,一邊踩著水向對岸游去,這寬不到十丈的河面,平日里根本不在話下,但這一次卻讓刑破大吃苦頭。

當他好不容易橫渡至對岸時,心神一下子鬆弛下來,將梅木放在沙灘上之後,立即如同癱了一般轟然倒下。

少頃,他緩緩撐起身子,回首向對岸望去,正好看見一道道赤紅色的熔岩在大地上飛速流竄,如同一道道火龍。

“火龍”最後竟一頭竄入水中,熔岩一入水中,立時產生大量的水霧,發出驚人的“滋滋……”之聲,半條河開始沸騰了,而熔岩注入水中之後,迅速凝固成為堅硬的岩石,如同狂奔的野馬忽然凝形,而更多的熔岩又迅速蓋過了這新形成的堅硬岩石,奔出一段距離後,復又凝固,如此周而往復,其情形蔚為壯觀。

刑破親眼目睹這罕見的一幕,目瞪口呆,幾乎忘了自己處境的危險!

熔岩不斷注入,不斷向前延伸,由此形成的岩石幾乎要隔斷了河水,河水開始被迫改變河道了。

刑破這才如夢初醒,暗叫不妙,如果這熔岩一直奔流不息,那自己遲早將累得倒下,並立即在極熱的熔岩中化為灰末。

甚至連一點灰末也不留下。

刑破感到自己全身的力氣都已被抽乾了似的,連站起身都有些困難,但他還是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

就在他站起身的時候,天地間忽然一下子靜了下來,爆炸聲、熔岩奔瀉的聲音全都消失了。

遠處的幾棵大樹如同一支支巨大的火把般在燃燒,而灌木雜草早已焚燒殆盡,前面的河面上霧氣騰騰,但水中卻不再有新生的岩石向自己這邊延伸。

九幽地火已不再噴發!

刑破一下子跌坐地上,百感交集地望著眼前早已面目全非的一切。

猛地,他記起了梅木,急忙上前察看,只見梅木已陷於昏迷之中,過多的失血使她雙唇乾裂了。

刑破趕緊跑到河邊,當他的雙手探入河水中時,發現河水竟是溫熱的,但他已顧不了太多,先是自己痛飲了幾口,隨後用手捧了水往回走,但他左手四指齊斷,一次只能捧回一點點水。刑破將有限之水餵入梅木口中後,又折回河邊,如此反复,河水因為依舊奔流不息,也漸漸地變得不再溫熱了。

梅木終究是習武之人,加上血已為刑破止住,過了一陣子終於清醒了過來,悲喜交加地望著刑破。

“刑叔叔……”梅木聲音低弱地道。

“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刑破忙道,“方才應該是九幽地火在噴發,所幸這只是很小的一次噴發,若是更可怕一些,有可能方圓百里、千里都難以倖免!那我們便是插上雙翅,也逃不過這一劫了!”

梅木低聲道:“可我娘她……”

刑破頓時無言了,他的目光不敢與梅木哀傷的目光相對,心中充滿了內疚與自責,半晌才道:“是我無能,沒有保護好你們!”

梅木如何不知刑破對自己一家忠心耿耿?她反過來安慰刑破道:“刑叔叔,這不能怪你,你已經……已經盡力了。”喘息了一陣,她接著道,“也許我娘說得沒錯,這樣對她也是一種解脫……自爹去逝之後,娘就從來沒有真正地開心過……”

刑破無言以對。

梅木沉默了一會兒,又道:“不知晏……晏師兄怎麼樣了……”擔憂之情溢於言表。

刑破道:“在那廟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在想梅木、顧影為何會被震飛出玄天武帝廟之外。

梅木道:“是大劫主!大劫主與晏師兄相戰,他們的修為都極高,我娘與我就是因此而被氣勁震飛的!”

“大劫主?劫域之主!”刑破大吃一驚。

“不錯,與大劫主同來的還有不少劫域中人。”

刑破見梅木連說話都有些吃力,便勸道:“你身子太虛弱了,暫時還是少說為好。”

梅木道:“我沒事……刑叔叔,你說我晏師兄會有危險嗎?”頓了頓,又補充道,“他是為救我與娘才遭遇大劫主的,我真不希望他出什麼意外。”

刑破嘆了一口氣,道:“如果他的對手真的是大劫主,那恐怕是……是兇多吉少了。”他聽出了梅木對晏聰的關切,所以才說是兇多吉少,而事實上在他看來,晏聰根本就沒有任何生還的機會。

梅木道:“他的武功極高的,連劫域的樂將都無法勝過他……也許,他能成功脫險,對嗎?”

她以乞求的目光望向刑破,似只要刑破一點頭,晏聰就可以活下來了。

刑破又怎忍心打破梅木最後一絲希望?他點了點頭,道:“既然他能夠勝過樂將,那其修為的確是極為高明的,由此推測,脫險的機會就很大了。”

他隨即換了話題,道:“看來,那鬼將也應該是劫域中人,所以他與他的一干屬下在見了焰火之後會立即撤退,想必那是大劫主發出的命令。僅僅一個鬼將已難以應付了,若是再加上大劫主,那我們就更危險了。此地不宜久留,小姐,我們還是趁劫域的人尚未發現我們先離開此地,如何?”

梅木心中依然牽掛著晏聰的安危,但同時她也知道就算她留下來,也不能對晏聰有什麼幫助,於是勉強點了點頭道:“也……好。”



鬼將率領他的人向東南方向全速逃離,直至自以為應該安全的地方才停下,回首清點人數,發現少了幾人,再回頭一看,可怕的熔岩早已斷了他們的退路,也不見有那幾名鬼卒的人影,一問,才知落下的那幾名鬼卒都是與刑破 戰中受傷者,如此看來,那幾名鬼卒的結局不言而喻,恐怕早已為熔岩吞噬了,生還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眾鬼卒尚心有餘悸,想勸鬼將再逃出一段路程。

鬼將怒喝一聲:“真是膽小如鼠!那九幽地火噴發已盡,再過片刻就沒事了,何需再逃?”

眾鬼卒不敢再言語,皆面對玄天武帝廟方向而立,惶惶不安地望著那依舊奔瀉不息的熔岩,不少鬼卒已是臉色煞白,兩股發顫。

也許他們並不是害怕死亡,而只是出於對天地自然可怕力量的本能畏懼。人的力量在自然天地的力量面前,有時實在是微不足道。

面對依舊奔瀉不止的熔岩,鬼將心頭也不由為之驚悸,陣陣熱浪襲來,更讓人有即將面臨滅頂之災的感覺。

但鬼將縱然心有懼意,也決不會顯露出來,唯有強作鎮定。

熔岩越來越近,熱浪逼人,眾鬼卒皆眼巴巴地望著鬼將,卻又不敢開口。

鬼將陰沉著臉,死死地盯著越逼越近的熔岩,心弦越繃越緊。

終於,在鬼將自感心弦都要繃斷的那一刻,熔岩終於在離他們約一里之距的地方停下了。

鬼將與眾鬼卒一時都靜立無言,一片沉默。

“哈哈哈……哈哈哈……”鬼將倏而縱聲大笑,笑得既得意又有些如釋重負,“果然不出本將所料!”

眾鬼卒也是一片歡呼雀躍,原來劫後餘生的感覺是如此美妙。

有鬼卒道:“我們奉大劫主之命在此守護天瑞多年,而在我們之前,更有無數代先人在此守護了兩千年!如今突然有九幽地火發作,定已將天瑞毀壞,那所有的工夫豈非都是白白浪費了?”

立即又有一鬼卒接口道:“是啊,我們終年隱於玄天武帝廟四周,掘土為穴,隱藏行踪,算是為守護天瑞吃盡了苦頭,若是今日天瑞毀於一旦,那……那實是可惜。”

鬼將哈哈一笑,道:“將天瑞留在此處,是玄天武帝的安排。玄天武帝乃智絕天下的神明,他豈會想不到這一點?雖然本將亦不知詳情如何,卻知道天瑞在這九幽地火之中應該無恙!”

雖然對鬼將的話將信將疑,但眾鬼卒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了。

驀地,一聲冷笑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

雖然僅僅是冷笑聲,卻讓在場的每一個人心頭皆是一凜。

循聲望去,只見離他們十幾丈之外的一棵大樹前,有一近乎全裸的年輕男子正冷冷地望著他們,那棵樹的樹葉早已捲曲了。

由於左近還有樹木在燃燒,所以鬼將及眾鬼卒皆能夠看清那年輕男子的面目。

此年輕男子正是晏聰!

不過鬼將等人卻還是第一次與晏聰正面相對。他們終年在玄天武帝廟周圍出沒,當晏聰進入玄天武帝廟時,自然也沒能逃過他們的監視,只是在此之前他們已將更多注意集中於刑破身上罷了。刑破為了不被晏聰發現,一直有意隱藏行踪,這異常的舉動當然會吸引鬼將的注意力,所以最終是樂將、大劫主先對晏聰出了手。

鬼將既知晏聰曾在玄天武帝廟一戰,那麼此時見晏聰竟然還活生生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心頭之吃驚自是非同小可,他實在難以相信樂土竟有如此可怕的年輕人,竟能在大劫主面前全身而退。

抑或是因為大劫主見此人並不會對劫域、對天瑞構成威脅,所以手下留情了?

但這卻委實不合大劫主的行事風格,以大劫主習慣,只要他出手了,幾乎就從不留活口!

因摸不清晏聰的底細,鬼將保持了謹慎態度,他以平淡的語氣道:“我等劫後餘生,一時有些失態,倒讓朋友見笑了。”

聽鬼將這麼說,眾鬼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守護玄天武帝廟中天瑞的這些年間,亡於鬼將刀下的人難以計數,正因為有太多的人在接近玄天武帝廟後丟了性命,卻又無法找到真兇,才有人認為此廟兇邪,玄天武帝廟就此荒廢了,連玄天武帝廟周圍數里之內都無人居住了,而用來囚押梅木、顧影的城堡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而廢棄。

此刻,鬼將如此客客氣氣地與晏聰說話,委實出乎眾鬼卒的意料之外。

沒料到晏聰竟毫不領情,他嘴角浮現出了一抹冷笑:“劫後餘生?嘿嘿,恐怕未必!”

鬼將怒焰頓生,眼中殺機洶湧,他森然道:“你太不知趣了!這些年來,在這一帶亡於我手下的不下百人,本將本以為天瑞既已重新面世,就可以暫時不再殺人,可是你自己卻送上門來,本將只好改變主意了!”

“你所殺之人不下百數?”晏聰皺了皺眉,沉聲道,“那麼你們更死有餘辜!”

語音未落,已驀然跨出一步,僅是一步跨出,卻已在剎那間越過了驚人的空間距離。

鬼將神色倏變,他已然知道晏聰能在大劫主手下逃脫性命並不僅是因為僥倖。

無須鬼將下令,從鬼卒已成包抄之勢,向晏聰迎去。

晏聰侵進之速沒有絲毫放緩,他與離他最近的一名鬼卒的距離在以令人目眩神迷的速度閃電般接近,由此形成了對鬼卒視覺的極大衝擊。

晏聰驀然橫斬一刀!

絕無任何繁雜變化,精簡得無以復加,卻偏偏予人以不可逆違之感!那一刀儼然已可將天地分斬兩半,一邊是生,一邊是死,而是生是死,皆在刀勢的駕馭之中。

正是無缺六式中的“刀斷天涯”,不過此刻這一式由晏聰使出,更具無可抗逆的超然霸氣,其氣勢威力已超越顧浪子!

那鬼卒刀已在手,忽然間竟有了心灰意冷的絕望,只感到死神已然將他完全籠罩,根本不容他作出任何反應。

那一刻,命運已不再掌握在他自己的手中,而是在晏聰的刀下!他甚至有放棄出刀的意圖,因為他的戰意在晏聰凜然一切的刀意之下,已分崩離析,潰不成軍。

死亡如期而至!

晏聰一刀之下,已將那鬼卒連人帶刀斬作兩截,淒迷的血霧驀然飄散開來,在無儔刀氣的激蕩之下,形成一股血色的氣旋,情景駭人。

而這時其餘的鬼卒已然形成了合圍之勢,十餘件兵器同時向晏聰席捲過來。

晏聰只進不退,以快不可言的速度閃入鬼卒群中,一團奪目的刀芒與他的身形完全融為一體,猶如一團不可違逆的死亡旋風,在眾鬼卒之間倏忽進退,每一步踏出都是那麼的出人意料,又充滿了極度的智慧,由此更使他手中之刀的殺傷力發揮至巔峰極限。

竟沒有任何金鐵交鳴之聲!

但這種寂靜予人的感覺卻是如窒息的壓抑沉悶,在無聲之中隱藏著驚心動魄的力量。

驀地,晏聰的身形化為極靜,手中之刀遙指鬼將,他的眼神中充滿了絕對的自信與凜然氣度。

而所有圍攻晏聰的鬼卒亦於同一時間忽然凝形不動,一時間氣氛顯得說不出的詭異。

倏地,有奇異而森然的聲音響起,猶如淤阻的水流所發出的汩汩之聲,緊接著眾鬼卒的頸部忽然出現了一道血痕,血痕迅速擴大,最終化作血箭飆射而出。

十餘名鬼卒幾乎不分先後地轟然倒下,倒下時已然氣絕身亡。

——那奇異而森然的聲音赫然是鮮血自被切斷的血管中噴湧而出的聲音!

如此可怕的殺人手法深深地震撼著尚未與晏聰交手的鬼將!這些年來,他們隨鬼將在玄天武帝廟周圍出沒,已習慣了殺人,這一次卻品嚐到了任人宰割的滋味。

驍勇的鬼卒這時也不由心生怯意,不由自主地退後了幾步,唯有鬼將仍立於原處。

鬼將的瞳孔緩緩地收縮了,所有的心神都集中於晏聰手中的刀上。

他忽然感到死亡從來沒有如此地接近!

他的刀在襲擊刑破時被刑破迫得脫手,刀為刑破所得,而當刑破受眾鬼卒圍攻時,他則拾起了刑破的刀。如今,他手中所持的正是刑破的兵器。

晏聰寒聲道:“我說過,你們並沒有真正地逃過劫難!真正的劫難才剛剛開始!你們的主子大劫主想取我性命,可惜天不遂他之意,連上天都在幫我,讓我起死回生,而且獲得了更強的力量!”他的目光冷冷地罩在鬼將身上,續道,“而你,將會因為你主子的所作所為付出生命的代價!”

鬼將慢慢地將刀握緊,沉聲道:“恐怕你太高估自己的實力了——這些年來,亡於本將刀下的人太多了,再添上你一個也無妨!”

“是嗎? ”晏聰嘴角浮現出不屑一顧的笑意。

刀,已徐徐揚起。

不知由何處生起的風在漸漸變強。

晏聰的目光是那麼堅定而自信,彷若只要他願意,就可以做到世間任何一件事。

誰也不知道晏聰何以能奇蹟般地活下來,更不知他又如何獲得更強的力量!

與此同時,玄天武帝廟正南方向的土坡上,大劫主、樂將、牙夭等人可以大致看到鬼將這邊的情形。

“主公,看樣子是鬼將遭遇強敵了。”牙夭在大劫主的耳邊道:“是幾乎已喪命於主公手下的那小子嗎?”

大劫主沉聲道:“正是他!他似乎變得更強了!”

“即使變得更強,他也永遠是主公的手下敗將!”牙夭道,“主公,我們是否去看一看?鬼將是否有必勝的把握? ”

大劫主“哼”了一聲,道:“鬼將取勝的概率最多只有四成!不過,即使如此,我們也不能去相助他,因為還有遠比這更重要的事等著我們去辦!”

“主公是指……天瑞?”牙夭道。

“正是!天瑞是應劫而生的,此時天、地之劫皆已過,又正值七星連珠之時,'天瑞'定然已被激起靈氣,取得天瑞是我劫域千年夙願,沒有什麼比這個更重要了!此刻,玄天武帝廟周圍十里之內決不可能有活人,正是取天瑞的大好時機,不可錯過!”

“主公所言極是!不過這九幽地火實在太厲害了,雖然未必能傷主公,但若是過早接近玄天武帝廟所在之地,萬一九幽地火再次肆虐,終是讓人有些擔憂。”牙夭道。

牙夭所言,大劫主何嘗不知?但“天瑞”對劫域而言,實在是太重要了,大劫主寧可自己冒險,也不願在最後的關頭再出什麼偏差。天瑞一刻沒有到手,他就一刻不能安心。

於是,大劫主道:“你們留在這兒,一旦有人試圖接近玄天武帝廟所在的地方,即刻全力圍截,我去取天瑞!”

眾人恭然應道:“遵命!主公多加小心! ”

大劫主哈哈一笑,豪氣乾雲地道:“諒也沒什麼大不了,劫域的千年夙願,定將如願以償!殃雲,刀來!”

那身形高大的醜漢答應一聲,雙足分立,將他所負的九尺長的鐵匣取出,雙手捧著,穩穩地走到大劫主面前,恭然奉上。

鐵匣內所裝正是大劫主的兵器,平日由醜奴殃雲背負。以殃雲高大結實有如鐵鑄的身軀,背負此兵器時,半指寬的肩繩仍是深深地勒進了他的肩肌之中,日長月久,他的右肩肩肌已被壓下了一道深深的印痕。

殃雲與這鐵匣向來形影不離,彷若他與鐵匣已是一個密不可分的整體,所以當他將鐵匣交與大劫主後,眾人看他竟有些不習慣了,而殃云自己亦感到渾身不自在,連手腳都不知當如何擺放,顯得悵然若失。

事實上自他追隨大劫主後,幾乎從未離開大劫主,而這些年來,大劫主已極少出手,即使出手,也無須動用兵器,所以此時殃雲才會如此的不習慣。

大劫主接過鐵匣,將之背負身上,再也不看眾部屬一眼,驀然掠身而起,向玄天武帝廟所在的方向疾掠而去。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3 16:50
第三卷第十一章傲世之劍

龍靈關。

刃使麾下三刃士之一的第一箜侯迎向那年輕的白衣男子的時候,心頭竟有莫名的興奮。

第一箜侯對劍,以及對劍有關的一切,有著無比敏銳的感覺。此刻,他更清晰地感覺到由那年輕男子身上所透發出的絕世劍氣!在他眼中所看到的與其說是一年輕男子,倒不如說是一柄傲世之劍。

而這正是第一箜侯興奮的原因所在。作為對自己的劍道修為極為自負者,第一箜侯內心深處有著難言的寂寞,一種因為沒有合適對手而生的寂寞。戰曲與千異一戰後,憑空踪影全消,梅一笑又已被千異所殺,環視樂土,能與第一箜侯匹敵的劍客又有幾人?法門四使中的刃使可使刀、槍、劍、戟……各種兵器中的任何一種兵器,且無不是已臻驚世之境,也許其劍道修為也可以與第一箜侯一較高下,但既然是刃使麾下一員,又怎能挑戰刃使?

這些年來,第一箜侯奉命在駐劍樓守護龍之劍,本以為藉此機會能遇到劍道中的絕世好手,但事實上雖然這些年來不時有人覬覦龍之劍,卻皆是自不量力之輩,與第一箜侯所期望的值得一戰的真正對手相去何止千里?

第一箜侯深深地感到失落,一種劍意難抒的失落。

所以,當他見到年輕的白衣男子出現時,才會如此興奮。

他甚至擔心年輕男子不是為龍之劍而來,那樣他也許就將要失去一個遭遇真正對手的機會。

而當他意識到自己有如此奇怪的念頭時,亦不由暗自好笑。

雙方越走越近,未等第一箜侯開口,那年輕的白衣男子已先道:“尊駕是否是不二法門中人?”

這時,第一箜侯已看清來者赫然是一個年約二十二的年輕人,一襲白衣將之襯托得氣度非凡,不由暗吃一驚,心忖此人如此年輕,何以有如此強的劍氣劍勢?難道是自己的感覺有誤不成?

心頭轉念間,口中已道:“不錯!再往前便是龍之劍所在之地,龍之劍周遭半里之內已為我不二法門劃為禁區,不可擅自涉足!”

那年輕的白衣男子微微一笑,道:“在下就是為龍之劍而來的。”

沒有任何的拐彎抹角,出口即點明自己的來意,無形之中已顯露出一份難得的自信,第一箜侯不由多看了對方幾眼,緩聲道:“為龍之劍而來?莫非也是想一睹龍之劍的風采?”

那年輕的白衣男子搖了搖頭,道:“不,是為取迴龍之劍而來!”

第一箜侯一怔,臉顯驚訝之色。

他不能不驚訝,在此之前,的確也有覬覦龍之劍的人,但無論是什麼來頭,尚從未有人敢如此明目張膽地直言不諱。

一怔之餘,第一箜侯忍不住哈哈一笑,道:“年輕人,你可知此劍是法門元尊下令將之留在此地的?”

年輕男子淡淡地道:“我當然早已聽說了這一點,不過雖然是元尊將劍留於此處,但我也不能不將龍之劍取走!”

饒是第一箜侯一向嚴謹矜持,少言寡語,也不由啞然失笑。

在他的心目中,法門元尊的意志是至高無上的,休說是不二法門弟子決不可違逆,就是在整個蒼穹武道,也同樣具有不可逆違的超然地位,沒想到今夜卻有一年輕人竟公然要違抗元尊的意志,真是年少狂妄,不知天高地厚。

不過第一箜侯既認定此年輕男子是不可多得的劍道高手,自有惺惺相惜之心,並沒發作,而是正色道:“此劍乃四年前戰曲胜千異之信物,以此劍為憑證,方能證明法門元尊判決公正英明。若是沒有此劍,只怕樂土與千島盟又將會再起爭端。”心中卻暗忖道:“其實我大可不必向你解釋這麼多,而只需告訴你這是元尊之意即可。”

年輕男子淡淡一笑,道:“其實縱然有這龍之劍在此,千島盟與樂土就能真的平息干戈嗎?恐怕連元尊亦知道這也未必吧?以龍之劍為標誌,不過只是自欺欺人罷了!”

第一箜侯勃然色變,眼中漸漸有了寒意:“如此說來,你是有意與不二法門作對,欲強取龍之劍了?”

年輕男子以平靜的語氣道:“龍之劍本非不二法門之物,不二法門就不該自作主張將之留於此處。”

第一箜侯強抑心中怒氣,又上下打量了年輕男子幾眼,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第一箜侯身後的不二法門弟子早已等得不耐煩了,不知第一箜侯今天怎會有如此好的耐心,面對這般狂妄無知的年輕人,早該出手教訓一番。

年輕男子笑了笑,笑意中隱然透著一股傲氣,他道:“你我本非同一世界的人,不說也罷。”

饒是第一箜侯性情嚴謹持重,也不由仰首狂笑,笑罷方沉聲道:“小子,你未免太狂妄無知!莫非你根本不屑與我等同處於一蒼穹之下?”

年輕男子嘆了一口氣,像是很無奈地道:“雖然我與爾等不得不同處於一蒼穹之下,但我與你們實在是……有太多的不同。”略略一頓,又道,“龍之劍本為我族所有,如今我奉族王之命前來取劍!”

第一箜侯已因對方的傲氣而激起了真怒,他冷笑一聲:“這四年來,不知有多少人狂妄意欲染指龍之劍,如今他們都已長眠於此地!”

年輕男子看了看第一箜侯,道:“身負三劍——看來,你就是第一箜侯了。我聽說第一箜侯可以同時將三種風格迥異的劍法修煉至極高境界,也算是不易了,可惜你根本不懂劍,不知道自己這 做已完全違背了劍的本性。劍乃兵器之中最為孤傲者,講求的是捨我其誰的氣度,同時修煉三種劍法,豈非等若兒戲?”

第一箜侯緩緩地撤出半步,沉聲道:“小子,拔出你的劍吧!”

雖然後撤了半步,但殺機反而更甚,大有一觸即發之勢,空氣在剎那間凝固了。

對於第一箜侯來說,再也沒有什麼比稱他根本不懂劍更能激怒他了。

年輕男子在第一箜侯強大的氣勢前依舊從容自若,他淡然一笑,道:“也罷,我就讓你們見識見識不同於世俗凡塵的劍法是怎樣的吧!”

言罷,解下腰間佩劍,持於左手,橫握胸前,右手握劍把,將劍緩緩拔出。

第一箜侯頭也不回地對身後的不二法門弟子低聲下令:“點火把!我要痛快一戰!”

“嘭嘭嘭……”幾聲輕響,幾支碩大的火把已然燃起,雖然夜風甚疾,卻也吹之不滅,周遭二三十丈之內皆被照亮了。

石墟鎮的人早已被接連不斷的天電霹靂所驚醒,此刻更有人發現龍靈關這邊有了異常。不過龍靈關前的駐劍樓也不是第一次被襲,但結局永遠只有一個,那就是襲擊者的敗亡。

在火光的映照下,更襯得那年輕的白衣劍客卓爾不群。

第一箜侯反手將怒魄拔出,劍尖斜指地面。

“怒魄”極寬極厚,握在高瘦的第一箜侯手中,竟絲毫不會讓人覺得不協調。

痛快淋漓的決戰對第一箜侯來說已是久違了,所以,於公於私,他都不會放過與這年輕的白衣劍客的一戰!怒魄在手,第一箜侯心頭劍意大熾,衝擊著他的靈魂,竟有迫不及待之感。

身為不二法門刃使麾下的三刃士之一,第一箜侯在武道中的地位已是極高了,但這一刻,他急於一戰,竟不顧身份,率先向那年輕劍客出手。

怒魄一橫倏縱,在虛空中幻現出一縱一橫兩道虛影后,已然以鋪天蓋地之勢向年輕劍客席捲過去!怒魄橫空擊出,劍破虛空,發出如龍虎怒吼之聲,其聲勢之盛,著實令人心驚膽戰。

第一箜侯似乎要將自己這些年來心中鬱積難抒的劍意戰意,全憑藉這一擊痛痛快快地宣洩而出。

“錚……”年輕劍客手中之劍及時脫鞘而出,劃出一道小小的弧線後,向怒魄迎去。

“當……”的一聲,兩劍接實。

雙劍相交時年輕劍客的姿勢幾乎沒有任何變化,只是雙腳在間不容髮的剎那間已一連踏出九步,每一步掠過的距離都極小,而且方位、角度變幻不定,卻讓觀者感到心驚肉跳。

年輕劍客藉著這神奇莫測的步伐,以看起來毫不費力的一擊,已化解了第一箜侯聲勢驚人的一擊,他的劍竟不可思議地切入了第一箜侯的劍網之中,並大有長驅直入、一發不可收拾之感。

第一箜侯只需後撤,就可以化險為夷,但以第一箜侯對自身劍道修為的自詡,又怎可能在甫一交手之際便後撤?

第一箜侯一聲低吼,一改劍客多以腕部使力的做法,右臂疾掄,幾乎是連人帶劍一同撞向年輕劍客。

這一擊的力道無疑比方才更激增不少!

更可怕的是因為第一箜侯不退反進,他與年輕劍客幾乎就等於是貼身肉搏!而年輕劍客僅有一劍,第一箜侯卻還有驚鴻、風騷。

若是第一箜侯的怒魄牽扯了年輕劍客唯一的一柄劍,藉機再出以快捷見長的“驚鴻”,如此近的距離,年輕劍客能避過的機會幾乎是微乎其微。

當然,有得必有失,第一箜侯只進不退,其結果在給對方構成巨大的威脅的同時,也等若將自己推向生死立判之境。

年輕劍客一出手就已將第一箜侯逼至不得不全力以赴的境地!

雙劍再度倏然接實!驚人的金鐵交鳴聲中,年輕劍客已然如柳絮般飄然掠起,升至一個驚人的高度之後,手中之劍驀然顫鳴,幻化出漫天劍影,劍影縱橫掣掠,自各個角度傾灑而下,如同一張自上而下撒向第一箜侯的劍網。

漫天劍影、刃光與白衣勝雪、舉止飄逸的年輕劍客的身影相互輝映,竟予人以極為灑脫之感,讓人恍惚間忘卻了這是一場生死懸於一線的決戰,而是一種美的享受。

第一箜侯長嘯一聲,對漫天劍影根本不理不睬,而是疾掄怒魄,怒魄劃出一道驚人的弧線後,自下而上暴射出去,如同怒龍一飛沖天,勢不可當。

漫天劍影與怒魄昂首沖天、一往無回的身影迅速糾纏在一起,空前強大的劍意讓周遭不二法門眾弟子只感到呼吸困難。

無數密如驟雨般的金鐵交鳴聲中,年輕劍客的劍倏而凝形,並準確無比地迎向怒魄,兩柄利劍的劍尖不可思議地正面撞擊在一處。

一撞之餘,年輕劍客的劍尖一錯,正好壓在怒魄的劍身上,並以極快的速度下滑,劍尖與劍身劇烈摩擦,一道火星在怒魄劍身上飛速遊竄。

第一箜侯忽然冷冷一笑,左手一揮,驚鴻已然在手,並以不可言喻的速度自一個極為刁鑽的角度刺向尚在空中,再無可能輕易改變位置、身形的年輕劍客。

沒有人能夠形容那一劍之快!

對不二法門弟子來說,第一箜侯所習練的三種風格迥異的劍法中,一種以剛猛無儔見長,一種則是以快見長,而對於第一箜侯以那唯一一柄有鞘的劍所使出的劍法,眾人都有所不知。不過,無論如何,當第一箜侯以“驚鴻”出手時,其劍法之快據說蒼穹武道中,最多只有五個人有與之相若的速度。

對於這一點,不二法門弟子——包括這些追隨第一箜侯多年的法門弟子——卻極少有人見過第一箜侯以驚鴻出擊,因為一直以來,第一箜侯都是以怒魄就可以將他的任何對手擊敗,所以驚鴻已不知有多久沒有出鞘了。

極少有人見識過驚鴻之快!

更極少有人知道第一箜侯是以左手揮出驚鴻!

事實上,為了能同時習練三種風格迥異的劍法,第一箜侯可以說已是殫思竭慮,想盡了一切可以想出的辦法,嘗試了一切可能的方式,所以當他真的能同時將三種風格迥異的劍法習練至極高境界時,其劍法已有了常人難以想像的異常之處。

其實,一個一心要將三種劍法同時修煉至極高境界的劍客,本就有些非比尋常,那麼,他使出的劍法有非比尋常的地方,也是在情理之中。

第一箜侯似乎只是迎空一抓,驚鴻已在他手中,拔劍速度之快,無可言喻,似乎他已可以自由地操縱時間,將時間隨心所欲地延伸,隨後以左手揮出的那一劍,更是快不可言!

快如驚鴻一瞥!

以至於眾不二法門弟子雖然一直是在眼睜睜地看著雙方的一舉一動,但這一次他們所看到的卻只有結局而沒有過程。

結局卻在不二法門眾弟子意料之外,驚鴻奇快無比的一擊,其結果竟然不是年輕劍客的敗亡,只聽得“鏗鏘……”一聲如同還劍入鞘的聲音響過,隨即便聽到第一箜侯低哼一聲,“噔噔噔……”一連退出三步。

雙方倏然分開!

第一箜侯左手持驚鴻,右手持怒魄,神色凝重至極。

而那年輕劍客卻神色如常,在從容之中隱有淡淡的傲然之氣。

他非但沒有如不二法門眾弟子所想像的那樣亡於驚鴻之下,相反,在他那潔白如雪的衣衫上,仍是一塵不染,連一點受傷的跡像也沒有。

誰也不明白他是如何避過第一箜侯那一劍之擊的!

唯有第一箜侯自己以及年輕劍客心中清楚方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驚鴻快逾驚電的一擊,並未刺中年輕劍客的身軀,而是讓人難以置信地刺入了年輕劍客左手所持的劍鞘之中。

對於這一結局,第一箜侯委實難以置信,也許對方換了其他任何一種方式瓦解了他的攻勢,他都不會如現在這般驚訝。

但同時第一箜侯也知道除了這種方式之外,以其他任何方式恐怕都決不可能擋下他這一擊!

正因為如此,第一箜侯才會更為對方的劍道修為以及膽識所驚愕!

年輕劍客自信地一笑,道:“你果然是以左手使驚鴻劍,這的確很容易有攻敵所不備的奇效,只可惜這一點早已在我族王的意料之中!”

第一箜侯大吃一驚,以至於忘記了自己的身份,愕然道:“怎嗎?竟然有人可以預料到這一點?”

“這有什麼值得奇怪的,我族王早已洞悉武道的真諦。世人皆知第一箜侯身負三劍,一為怒魄,一為驚鴻,但唯有我族王能夠推斷出你既然是同時習練三種劍法,就必然是左手使驚鴻!”

不二法門眾弟子見第一箜侯似乎有些相信了,不由有些著急,忙大聲提醒道:“第一刃士切莫上了他的當,他只是僥倖逃過這一劫而已。”

第一箜侯卻輕嘆一聲,道:“不錯,唯有以左手使驚鴻劍我才能一償夙願。我本以為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可以看透這一點,沒想到居然還有另一個人也早已料知了這一點。”

年輕劍客道:“這有何奇?我族王非但料知這一點,而且還知道你從未出過鞘的風騷是一柄什麼樣的劍!”

第一箜侯聞言再度吃了一驚!世人皆知第一箜侯當年苦心追求同練三種風格迥異的劍法,但對於其中的詳情卻是罕有人知,而第一箜侯三次挑戰同一個絕世劍客,其戰況如何從來只有不二法門的刃使目睹。當時第一箜侯還未入不二法門,刃使之所以在場,是作為那一戰的見證人。有刃使為證,世人自然不會懷疑真相。

所以,普天之下,知道“風騷”是一柄什麼樣的劍的人可以說只有三個,其一是刃使,另一個便是曾兩次擊敗第一箜侯的絕世劍客,最後便是為第一箜侯指點迷津的不二法門元尊。

與第一箜侯三次決戰的那名劍客正是當年與第一箜侯、顧浪子同列四大神奇少年的正乙道!

正乙道是當年四大神奇少年中成名最遲的,當第一箜侯、顧浪子等三人在年未滿二十便已名聲雀起,廣為世人所知時,樂土武道尚從未聽說過正乙道之名。

但正乙道的成名卻比四大神奇少年中的另外三人更快,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已名震樂土。

正乙道的做法是挑戰當時就已聲望如日中天的九靈皇真門的乙弗弘禮。

當時就已是九靈皇真門門主的乙弗弘禮在樂土武界的地位何等尊崇,正乙道年未屆二十,默默無名,本來根本沒有挑戰乙弗弘禮的資格,但不知為何,最後乙弗弘禮還是應戰了。

那一戰的結果,乙弗弘禮勝了。

但正乙道卻在乙弗弘禮的手下走過了整整二十招!

環視樂土武界已孚聲望的劍客,能在乙弗弘禮手下走過二十招而不亡者又有幾人?

何況正乙道還如此年輕?

乙弗弘禮胸襟寬廣,並未將此事刻意隱瞞,而是讓真相如實傳開。

如此一來,正乙道想要默默無聞也不可能了!樂土武界好事者當即將他與顧浪子、第一箜侯幾人並稱為“四大神奇少年”!

不過,正如顧浪子出身於頗有勢力的“天闕山莊”一般,除正乙道之外,其他三人皆是出身於望族豪門,唯正乙道的來歷卻有些神秘,誰也猜之不透。而正乙道也多是獨來獨往,鮮有人能與之交好。

第一箜侯、正乙道是四大神奇少年中以劍為兵器的兩人,雖然同列四大神奇少年之列,但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他們都從來沒有相遇。

而第一箜侯與正乙道第一次決戰時,也已是很久以後的事了,那時,無論是他,還是正乙道都已不再是什麼少年。

不過儘管如此,他們之間的決戰仍然十分吸引樂土武界的關注,誰不想知道四大神奇少年中的兩位使劍者誰更為高明?

第一箜侯雖然曾兩次敗於正乙道,但這兩戰卻讓第一箜侯知道正乙道是一個光明磊落之人,兩人一生之中決戰三場,卻並沒有使他們成為仇家,相反他們彼此有了惺惺相惜之感。

也許,絕世劍客之間唯有以劍方能交流。

第一箜侯的“風騷”曾為正乙道出過鞘,正乙道自然知道“風騷”是一柄什麼樣的兵器,但第一箜侯堅信正乙道決不會把這一點向外人透露,對於這一點,第一箜侯有十足的把握。

而剩下的兩人,法門元尊、刃使則更不可能向外人透露這一點!

照此推知,眼前這年輕的劍客口中所說的“族王”如果真能知道“風騷”是一柄什麼樣的劍的話,就不會是由元尊、刃使、正乙道透露,而的確是推測出來的。

看年輕劍客對此似乎有十足的把握,第一箜侯難免驚訝。

他沉吟片刻,道:“你族王猜測'風騷'是一柄什麼樣的劍?”

“是一柄軟劍。”年輕劍客不假思索地道。

第一箜侯目光倏閃!

年輕劍客所說的一點不假,“風騷”的確是一柄軟劍,難怪第一箜侯會聳然動容。

他忍不住道:“他如何能猜知這一點?”

年輕劍客道:“我已說過,我族王早已悟透了武道的真諦,沒有他看不透、猜不透的事!”

第一箜侯哈哈一笑,道:“你不必故弄玄虛,就算你所猜測的不假,這也不能說明什麼,你我一戰才剛剛開始,但願你能說出'風騷'是什麼劍,也能接下'風騷'的一擊,否則未免讓我第一箜侯失望了!”

年輕劍客傲然一笑,道:“你應該看得出我是有備而來的了。”

無限自信自負盡在一言中顯露無遺!



禪都天司祿的府第。

戰傳說依舊有如入夢般盤膝靜坐不言不語,爻意雖然告訴小夭,戰傳說很可能是因為某種原因而進入了大通之境間,但其實她自己的心裡也沒有一點底。

就在爻意、小夭都茫然失措,不知該如何是好時,外面忽然傳來叩門聲,兩人皆是一驚,花犯已不在天司祿府,那麼前來的人必是外人!如果讓此人知道戰傳說此刻的狀態,會不會有所不妥?畢竟在天司祿的府中,除了他們自己四人之外,其他人沒有一人是絕對可靠的。

兩人相視一眼,交換了一個眼神後,小夭開口道:“誰人叩門?”

“是物某,我家小姐讓物某告訴三位,潛入禪都的千島盟中人的隱身之地已找到,冥皇已加派人手,將他們包圍……”

話未說完,門猛地一下子被拉開了,小夭臉色蒼白地站在那兒,直視著物行,咬牙道:“他們在什麼地方?”

千島盟殺害了殞驚天,小夭對他們已是恨之入骨,此刻一聽已查到千島盟所在之地,如何能沉得住氣?

物行見戰傳說盤膝坐在地上,不由閃過一絲驚訝之色,但很快地便收回了目光,神色也迅速恢復如常,他道:“千島盟逆賊此刻正被圍於銅雀館。 ”

想必銅雀館在禪都也是人盡皆知,所以物行提及銅雀館時,沒有就銅雀館作過多的解釋。

而小夭其實並不知銅雀館所在位置,但這時她已顧不得太多,回首對爻意道:“爻意姐姐,你照顧好戰大哥。”

說話間,她已衝出了屋外。

爻意頓知小夭報仇心切,定是前去銅雀館了!且不論坐忘城與冥皇已有間隙,小夭不宜拋頭露面,僅憑千島盟的人敢深入禪都這一點來看,來者必然是千島盟的精銳好手,小夭有多少修為爻意心知肚明,若是小夭過於衝動,那恐怕將大事不妙。

可惜她根本來不及勸阻,就已不見了小夭的人影。

物行看出了爻意的擔心,安慰道:“小姐放心,銅雀館既然已在冥皇派出的人馬的包圍下,局勢就已十分明朗,不會出什麼偏差的。此處畢竟是禪都,冥皇也不容禪都出什麼亂子。”

爻意微微點頭,表示認可物行的話,其實她心中的擔憂並未因為物行的勸慰而減分毫。



禪都銅雀館。

銅雀館其實是一娼館花寮,在禪都外城的城南。外城城南有一帶商賈雲集,娼館林立,諸多花寮娼館中,又以銅雀館最負盛名。

銅雀館內綺窗繡簾,牙鑑玉軸,堆列几案,瑤琴錦瑟,陳列左右,香煙繚繞,簷馬叮噹,館內的陳設佈置是其他花寮娼館遠不能相比的。

當然,這兒之所以能讓人趨之若鶩,成為禪都首屈一指的紙醉金迷,聲色奢靡的銷金窟,館內的佈置陳列高他人一等並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重要的是銅雀館中有麗色媚顏。

銅雀館有容顏身材俱為上佳的美豔女子逾百,其中列於“銅雀花榜”的四名絕色女子更冶艷迷人至極。

“銅雀花榜”不知是何人戲作,列於花榜的共有十名女子,其中有四人是在銅雀館內。從這一點看,作此“銅雀花榜”的人恐怕是與銅雀館有乾系,或是銅雀館的常客,否則泱泱樂土,有女子萬千,何以偏偏讓一花寮盡攬人間春色?

不過,對於“銅雀花榜”的排名,以及“銅雀花榜”所收錄的絕色麗人,至今尚無人反對。這或許因為眾人皆知“銅雀花榜”不過是好事者戲作,不必認真計較,但同時也不乏另一個原因,那就是銅雀館內被列入銅雀花榜的女子的確是人間不可多得的尤物。

而銅雀館的主人更揚言要在五年之內,將另外六個雖列於銅雀花榜中,卻不在銅雀館中的女子也一併納入銅雀館中。

此言傳出,無論將來會不會真的實現,對習慣了風流之事的人來說,都是極具吸引力的,銅雀館也因此而更受矚目,以圖個熱鬧的心態等候結果,看銅雀館是否真的能在五年之內將銅雀花榜中的十大美女收齊。

如此一來,即使五年後銅雀館不能將十大美女收齊,卻也已是造夠了聲勢。

也許,銅雀館主人傳出的話本就是一個高明的噱頭,只要能吸引世人的注意,能否兌現其實已不十分重要了。

銅雀館的主人,無疑是一個十分高明的人物。

所以,若有人第一次知道銅雀館的主人是一個年未滿三十的女子時,難免會大吃一驚。

若是此人再見到銅雀館主人,只怕他將更加吃驚。

因為銅雀館的主人眉小樓竟也是千嬌百媚、傾國傾城的絕色女子,若說銅雀館中四大花榜美女各有風韻,難分軒輊的話,那麼眉小樓除了有著決不比四美女遜色的笑顏外,還有著更在四女之上的脫俗才華,堪稱集純真、精明、妖冶、雍容於一身。她身在禪都,又是操持著風月花寮,不知要面對多少形形色色的人物,其中不乏在樂土權傾一方的人物,稍有不慎,就會招來殺身滅門之禍,但眉小樓卻能在各種男子之間游刃有餘,銅雀館的生意日漸紅火,已然是禪都首屈一指的花寮。

不過眉小樓雖久居風塵,但她至多只是陪客敬酒,唱曲獻藝,據說尚無一人能親其芳澤。誰也不知道面對那麼多千方百計想得到她的尋芳客,她是如何一一應付過去的。

今夜,本應是燈火笙歌的銅雀館卻是殺氣騰空。

銅雀館早已被禪戰士里三層外三層地包圍得水洩不通,無數的燈籠火把將夜空照得徹亮,可以通往銅雀館的幾條道路早已被封鎖,閒雜人等根本無法通行。

在禪戰士包圍了銅雀館的同時,又有五十名無妄戰士在外圍巡守。五十名無妄戰士騎著高頭大馬,在接近銅雀館的各街巷如風般穿梭奔馳,此舉一來可在被圍的千島盟中人意外突圍後,立即在第一時間予以圍截。他們的修為皆在一般禪戰士之上,機動性也比禪戰士更強;另一方面則是防止有人從外面接應銅雀館內的千島盟中人。

統領眾多禪戰士的是南禪將離天闕、東禪將端木蕭蕭。離天闕已將他的雙矛持於手中,看樣子隨時準備衝入銅雀館中;端木蕭蕭與離天闕年歲相仿,不過看起來卻比離天闕顯得年輕些。與離天闕的躍躍欲試不同,端木蕭蕭卻是穩穩坐在馬背上,目光從容地掃過銅雀館,看他的樣子,不像是奉命來此圍殺千島盟即將面臨生死一戰,倒像是來此處欣賞銅雀館的美景。

銅雀館的景緻的確很美,與其他花寮的惡俗全然不同,而東禪將端木蕭蕭沉溺於花草鳥魚這一點早已是廣為人知的事了。據說端木蕭蕭也是銅雀館的常客,不過他來銅雀館卻不是為了尋芳,而是為了欣賞銅雀館內的美景。

對於這一點,離天闕很是不屑。

在他看來,既然是到銅雀館來,自然就要擇一美女好好地快活一陣,到銅雀館這樣的地方賞景,非但無趣,而且近乎虛偽。

更何況端木蕭蕭身為禪將,也是武道中人,卻偏偏要去伺弄花草,這在離天闕看來也是極不順眼。關於這一點,離天闕已對端木蕭蕭冷嘲熱諷,但端木蕭蕭皆一笑置之,並不與離天闕爭辯,這反而讓離天闕更為不快,以為端木蕭蕭是目中無人,不屑與他爭辯。

此刻,離天闕發現端木蕭蕭對迫在眉睫的一戰似乎毫不在意,相反,對銅雀館中的花草倒頗有興致,頓覺一股怨氣自心頭升騰而起,當下大聲道:“端木兄是否在憐惜這些花草即將毀於鐵蹄之下?”

他的手下心領神會,知道離天闕是在挖苦端木蕭蕭,便“哄……”地大笑,引來端木蕭蕭手下的禪戰士怒目相向。

端木蕭蕭也不與離天闕爭辯,道:“我只知道,今天我等都應唯天司危大人之命令是從,至於其他,並不重要。”

離天闕吃了一個不軟不硬的釘子,臉上無光,若與端木蕭蕭爭辯,又有冒犯天司危的嫌疑,一時倒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其實,論口才,離天闕不知比端木蕭蕭差多少,只是端木蕭蕭大多數情況下不與離天闕爭辯罷了。

端木蕭蕭及其親信所處的位置正是銅雀館的正門處所對著的寬闊大街。

在銅雀館的門前,已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具屍體。天司危的人查找到千島盟的下落之後,立即悄然禀報天司危,天司危迅速調動人馬,突然出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包圍了銅雀館。正在館中尋歡作樂的男子難免驚慌失措,本能地向館外奔逃,這其中不乏有人自認為在禪都識得一些權貴,或是自以為腰纏萬貫,可以以錢財買通一切,所以才敢向外跑。他們萬萬沒有料到,這一次他們失算了,平時可以持仗的一切今日全然失效,天司危親臨銅雀館,下了死令,任何人不得由銅雀館離開,直到銅雀館內的千島盟中人一一被殺被擒,擅自逃離銅雀館者,一律格殺當場。

那幾個剛從溫柔鄉中脫身的男子,剛慌慌張張地出銅雀館的正門,立即引來亂箭如雨,將他們斃殺當場。

還沒來得及沖出門外的人這才知道這一次他們的處境將是何其危險,趕忙連滾帶爬地退了回去,將前門後門一起緊緊關閉!此時天司危正在與銅雀館隔街相對的一座酒樓內,他端坐在酒樓二樓的迴廊上,正好可以居高臨下地望入銅雀館內。

酒樓中的店家、伙計、食客也被驅趕得乾乾淨淨,全是天司危府的人。

天司危五短身材,膚色黝黑,留有鋼針般虯鬚,因為身材較矮,所以平日出行時他很少騎馬,更不用說步行,而是由四名手下抬一軟轎藉以代步。

此刻,他正坐在軟轎中,以手支著下頜,若有所思地望著前面的銅雀館。

他知道在銅雀館被困的人中,肯定有與他有交情的人,若在平時,他會為他們網開一面,助其脫身,但這一次,天司危卻不能不狠下心來,他知道冥皇這次是勢在必得,若是讓千島盟的人在禪都逃脫,那樂土萬民對大冥的信心將大受打擊。

無論如何,這一次要不惜任何代價將千島盟進入禪都的人困殺於此!

為了達到這一目的,天司危才連與千島盟毫無關係的人也一併困在銅雀館中,他不願讓千島盟的人混在這些人當中一併逃脫。

不過,他的這一做法如果傳出去,肯定會讓世人覺得他心狠手辣。

立於他身側的一個長手長腳、鬚髮微黃的中年男子垂首恭聲問道:“大人,是不是該發動攻擊了?”

天司危又沉默了好一陣子,方道: “不,你告訴銅雀館中的人,就說在銅雀館中藏有千島盟的人。千島盟是我樂土的夙敵,希望館中的人能顧全大義,將千島盟的人交出,或是將千島盟的人除去!能殺千島盟一人者,賞金百兩!”

那中年男子名為莊鵲,為天司危的心腹,聽了天司危的話,他立刻明白了其用意,心頭暗暗佩服。

千島盟的人深入腹地,既無地利,又無人和,難免心神緊張,對每個人都存有戒心,天司危讓莊鵲對銅雀館中所有人說的話,千島盟的人當然也聽得到,本就心懷戒備的他們在天司危的“提醒”下,會意識到與其他人共處館內的危險,也許就會搶先出手,殺害館內所有的人。而對於館內不是千島盟的人來說,當他們意識到除了殺盡千島盟的人之外別無其他脫身的機會時,他們也許會孤注一擲,對千島盟的人出手。而在銅雀館中尋歡作樂的人當中,也未必就沒有武道中人。

當然,天司危知道就算館內有一兩名樂土武界中人,也不會有多大的用處,在銅雀館中的千島盟之人當中,必有修為已臻化境的人物。

天司危只不過是想藉千島盟的手殺館內其他人而已,既然這些人必然難免一死,倒不如設法讓千島盟的人來背負這個罪名,天司危並不希望被人視作心狠手辣的人。



銅雀館的主樓內。

這兒本是一片鶯聲燕語,聲色靡亂的地方,此刻卻與平日大相徑庭。

銅雀館的百餘名女妓早已驚得花容失色,不少在嚶嚶而泣,而眾尋芳男子中,除了少數人還能強作鎮定外,大部分人也已是戰戰兢兢,方寸大亂,有如受困之獸。主樓底層大堂內十幾張圓桌上所擺放的點心佳餚早已被打翻於地,這其中既有被人在慌亂中撞倒的,也有被擔驚受怕、惶然不安的人掀翻,以解心頭之恨的,湯湯水水,碗碗碟碟鋪滿一地,一片狼藉。

而眉小樓此刻卻不知所踪了,連那四個躋身“花榜”的絕色女子也一併不見了踪影。

不過在這生死關頭,平日自命風流的人也顧不了這些了。若連性命都難保,縱然有國色天香在面前,又有何用?

在一片慌亂之中,大堂內的人漸漸地區分開來,只見大堂的正中央兩張桌邊,靜靜地坐著十餘人,周圍的喧鬧混亂似乎與他們毫無關係。

剛開始眾人對這些人倒沒怎麼在意,直到他們由各個角落裡聚攏過來,圍坐在一起之後,才緩緩地回過神來,不少人心頭已意識到了什麼。

在這種情況下還能靜坐於此的,必有蹊蹺!

也就在這時,莊鵲的喊話聲由外面傳了進來:“銅雀館內所有人聽真!此次天司危大人之所以兵困銅雀館,只因館內隱有千島盟逆賊!千島盟一向覬覦我樂土,乃大冥不共戴天之敵,凡我樂土子民,皆應一致對敵,顧全大義!天司危大人有令,凡能殺一千島盟逆賊者,賞金百兩!”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眾人一下子明白過來:那靜坐於大堂中央的十餘人原來是千島盟的人!但見他們服飾不一,而且其衣飾與樂土人並無不同,顯然是假作嫖妓尋歡之人,混跡於銅雀館中。

對於千島盟,樂土人與之的確有著難解夙怨,而眼下又是因為這十幾個千島盟的人而連累眾人被困於銅雀館中,其中有幾個也曾修煉武學的人氣惱之下,只覺熱血上湧,怒火中燒,一時再也忍耐不住,罵罵咧咧地衝出人群,向這十餘人衝去。

他們渾然忘瞭如果這些人只是普通的千島盟所屬,天司危怎可能如此興師動眾?

沖在最前面的人膀闊腰粗,有如鐵塔,臉膛微紅,他“騰騰騰……”搶前幾步,已至那些人跟前,揮起碩大的拳頭便向其中一人重重擊去。

眼看就要重重擊實的那一剎那,忽然他眼前一花,憑空有一隻手將他的拳頭抓住了,給他的感覺就如同被鐵鉗鉗住了。

那人正要奮力向回奪,卻聽得“咯咯……”一陣讓人毛骨聳然的響聲,一陣可怕的劇痛突然由他的右手傳遍全身——對方赫然已將他的右手指骨、掌骨捏得粉碎!

那人一張微紅的臉膛剎那間紅色盡褪,變得蒼白如紙。

慘叫痛呼聲剛起,一團森寒的銀芒已然在他的面前瀰漫開來。

尚未意識到怎麼回事,他的喉管已被切斷,鮮血若箭標射,連同肺內的空氣一同湧出。

右手的劇痛感覺一下子消失了。

他的眼神一片茫然,向前踉蹌了兩步,如鐵塔般的身體轟然倒下,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已然斷氣。

另外幾個本待出手的人見此情形,駭然凝住身形,非但未敢再向前踏出一步,反而一步一步地向後退卻。

那大漢的死讓他們一下子變得清醒、聰明了,猛地醒悟到值得天司危親自出手的人又豈是他們所能對付得了的?

忽然有一女妓冷笑一聲:“平日里自稱如何英雄了得,怎麼在這節骨眼上卻軟了?”

那幾個正在步步後退的人乍聞此言,就如同被狠狠地抽了一鞭,本就難看的臉色更為難看了!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不過,猶豫也只是暫時的,最終,對死亡的恐懼還是戰勝了一切,他們寧可在眾目睽睽之下退卻,也不願立斃當場。

畢竟,這是風月場所,走進這種場所的錚錚男兒的確不會太多。

忽然有一柔美如天籟般的聲音道:“他們幾位以前所說的話,只是哄你們開心的,若真要讓他們臨陣對敵,恐怕有些為難他們了。”

對於此刻銅雀館中的每個人來說,無須回頭看,也已聽出這是銅雀館的主人眉小樓的聲音。

她是此間的主人,最不可能一躲了之的人就是她了。

自大堂的一側處走來一風姿卓絕的年輕女子,在這美女如雲的大堂中,眉小樓的出現依舊給人以眼前一亮的感覺。

她幾乎已美得毫無瑕疵,但她無可抵禦的魅力並不在於此,而是在她的身上,竟同時糅合了天真、純情、嫵媚、放蕩與高貴以及神秘!

一個容顏美艷絕倫的女子,只要真正地擁有這些特徵中的任何一種,就已有驚人的魅力,而眉小樓竟不可思議地同時糅合了這幾種魅力。

她的話音未落,那幾個進退兩難的人就如被火燙著般跳了起來,不顧一切地向千島盟的人衝殺過去!他們雖然也算是武道中人,但進入銅雀館這種地方,卻多半是不可能攜帶兵器的,只能赤手空拳發動攻擊。

這一刻,他們竟全無懼色,與方才的畏怯截然相反。

“不知死活!”千島盟十餘人當中有一人低哼一聲,單掌在桌面上一按,人已飄然掠起,進退倏忽,旁人根本無法分辨其身形,身法之快,就如同一道旋風在穿掠。

“砰砰砰……”幾聲悶響,那幾個沖向千島盟中人的人幾乎難分先後地飛身跌出。

頹然墜地時,竟已無聲無息!但自始至終他們無一人發出痛呼慘叫聲,亦未見有任何血腥。

眾人駭然色變!不知這幾人如何會蹊蹺死去,但心中已明白再做反抗已是徒勞無益,對千島盟的人來說,取他們性命就如同捻死一隻螞蟻般那麼容易。

轉眼間,已僕身而亡的幾個人的軀體有了驚人的變化,但見所有死者的膚色在時間內忽然變成了慘綠色,其狀可怖。

眾人這才明白,這些人皆是中毒而亡,而且所中之毒極為霸道,可以在極短的剎那間取人性命。

大堂內出現了短暫的靜寂!

眾嫖客及女妓皆有了絕望之色,唯有眉小樓的神色依舊平靜如初,讓人感到即使發生再大的變故,也無法讓她有多大的震撼。

千島盟的人當中有一年約五旬的男子將目光投向了眉小樓,目光深邃,精芒內蘊,一望可知此人修為必然非比尋常。

他的神情冷漠得近乎呆板,語氣也是冰冷無比:“這些人都是因為你的話而死的,如果不是你以言語相激,也許他們會知難而退。”

眾人認出此人是在兩天前進入銅雀館的,當時他自稱是一販賣馬匹的商賈,名為穆寶卷,出手很是闊綽,頭一夜便要了四個女子,只是因為過於貪杯,還沒能與四個美艷尤物行雲雨之歡,就先酩酊大醉了。

現在看來,所謂的貪杯大醉顯然全是假象!

眉小樓笑了笑,道:“知難而退又有何用?最終仍是難免一死,即使不被你們所殺,也難以逃脫,現在的局勢是再明了不過了,天司危大人是決不會放過你們的,如此一來,我們也必然會受牽連。與其讓他們落個貪生怕死的名聲,倒不如留個舍生取義之名。”

那自稱“穆寶卷”的人也許是在場所有男人當中唯一一個不被眉小樓獨特魅力所吸引的人,他的神情依舊是那麼冷漠呆板,讓人感到他的面目似乎不是血肉構成,而是由堅木雕刻而成。

他冷冷地道:“就憑天司危,未必能困住我們!”

“既然如此,為何你們還遲遲不動手突圍?難道還要等到有更多人來增援天司危大人時,你們才動手不成?”眉小樓笑意盈盈,彷若與對方所說的話題不是事關生死,而是輕鬆愜意之事。

在這種情形下,她竟能笑得如此從容,實在讓人不能不佩服其定力。

“你問得太多了!”那自稱“穆寶卷”的人緩緩地道。

眉小樓神色一肅,正色道:“你們遲遲不動手脫圍,無非是希望外面的人顧及我們的性命,從而不會輕易動手,哼!我眉小樓曾聽說千島盟的人以天照神的子民自居,自稱無上英勇,今日一見,原來不過如此!”

“冒犯天照神神威,你死定了!”那曾自稱“穆寶卷”的人一字一字地道,其聲森寒之至!

眾人不由為眉小樓捏了一把冷汗,方才千島盟的殺人手段他們已見識過了,要取眉小樓的性命可謂是易如反掌,不少人心中暗自嘆息,眉小樓乃國色天香的人間尤物,卻要就此香消玉殞了。

“天照神又如何?被你們敬若神明的天照神不過一介愚夫罷了!”

忽然有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傳了出來,就像是漫不經心所說出的話。

千島盟的人神色大變,齊齊循聲望去。

只見說話者正擁著“銅雀花榜”排名第四的魚蝶兒,自一側門中走出。此人是一年輕男子,面如冠玉,俊美得毫無瑕疵。他竟身著尋常男子根本不敢問津的一襲火紅色華服的話,卻顯得極為出眾,讓人感到若這世間只有一個男子配穿紅色華服,那就一定非他莫屬。也許是因為過於完美了,竟讓人感到隱隱有一股邪氣,而這若有若無的邪氣卻又恰好成了他最具魅力之所在。

尤其是對銅雀館風塵女子而言,這種男子最具吸引力。

事實也的確如此,自這年輕男子進入銅雀館後,幾乎所有的女子都為他所吸引了,他一進入銅雀館,便享盡了眾女的殷勤與媚眼,只可惜他只選中了魚蝶兒。進入魚蝶兒的蝶苑之後,他似乎整日沈溺於魚蝶兒的溫柔之鄉中,一連三日幾乎不出蝶苑半步,日日在蝶苑中與魚蝶兒縱情歡娛,害得眾女對魚蝶兒既是羨慕又是嫉妒,不知魚蝶兒使了什麼好手段,竟能夠將這男子牢牢束住。

魚蝶兒在“銅雀花榜”中排列第四,花榜稱她是“含英嬌灼灼,真性自如如”,其性情也正如此句所言,率真中略顯嬌憨,頗為討人喜愛。

此刻魚蝶兒任那紅衣男子擁著她的纖纖細腰,整個人幾乎完全偎在了那男子的懷中,美麗的眸子濕濡濡的像是籠上了一層水霧,一望可知這三日她過得極為開心。

那紅衣男子一手擁著魚蝶兒,一手握著一隻精緻的酒杯,杯中美酒如玉。

看著自己欣賞仰慕的男子敢對殺人有如探囊取物的千島盟中人這麼說話,眾銅雀館女子興奮激動不已,若不是遍地的屍體讓她們過於駭怕,只怕已有人為那紅衣男子拍掌叫好了。

“穆寶卷”緩緩站起身來,其他人也相繼站起,看得出此人在這些人當中應是地位最高者。

“如果你知道我是誰,一定會為方才自己所說的話後悔!”“穆寶卷”直視那紅衣男子,眼中殺機如熾。

紅衣男子竟不看他一眼,而是將目光落在了手中的酒杯上,把酒緩緩傾斜,然後以極為優雅的動作搖盪著杯中之酒,微微一笑道:“你應該是千島盟盟皇座前三大聖武士之一的暮己吧?”

“穆寶卷”目光驀然一跳,有如火星般在夜空中閃掣!

“沒想到在這銅雀館中還有如此高明的人物,看來,是我暮己看走眼了!”

“穆寶卷”果然就是千島盟盟皇座前三大聖武士之一的暮己。

紅衣男子道:“你看走眼的時候太多了,也許天照神的後人都是如此愚不可及的吧。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們一定被某個你們很信任的人出賣了,才讓大冥王朝的人發現了你們隱身於此!”

他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道:“被人出賣的人,總是不會太聰明的。”

眾千島盟的人既驚且怒,同時又有無奈之色。

莫非紅衣男子所說沒錯,這些千島盟的人的確是被人出賣了?

如果是,那麼出賣他們的又會是什麼人?

紅衣男子再三提及天照神,言辭甚有不恭之處,這對奉天照神為至高無上的神明的千島盟人來說,是可忍,孰不可忍!

先前舉手投足間毒殺數人者是千島盟人皆盡知的用毒高手臥小流,不過千島盟尚武,以武道為萬道之尊,但對用毒者卻予以貶抑,臥小流毒術奇高,即使是絕強高手,也極可能被他毒殺於無形之中,縱然如此,他在千島盟的地位卻不高,遠遠在暮己、負終、小野西樓三大聖武士之後。

因為這個原因,臥小流深感世道不公,故性情變得陰鬱多疑,而且心狠手辣,似乎唯有如此,方能讓他心中的不平稍得平復。

此刻,他見紅衣男子神情倨傲,出言不遜,早已怒焰暗生,只覺這紅衣男子說不出的討厭!

當下他緩緩走向紅衣男子,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個哈哈:“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總是會很短命的,我看你這麼細皮嫩肉的,就這樣死了,的確有些可惜!”

說話間,他已走近了紅衣男子的身前,左手驀然毫無徵兆地向紅衣男子右肩閃電般拍去。

紅衣男子的嘴角浮現出一抹不屑一顧的淺淺笑意。

同一時刻,他手上杯中的酒突然躍起,如箭般怒射而出,直取臥小流咽喉。

臥小流本能地舉起右掌便擋,只聽得“嗡……”的一聲輕響,那道酒箭已輕易地穿透了他的右掌,迅即如利劍般切入了其咽喉。

而這時,臥小流的左掌已拍在了紅衣男子的右肩上!

臥小流發出一聲奇怪的低吼,整個身軀已然向後飛跌而出。

砰然落地時,臥小流以鮮血淋漓的右掌痛苦地摀住鮮血汩流的咽喉處,左手指向紅衣男子,喉底發出古怪的聲響,似乎在嘶喊著什麼,只是因為喉管已被切斷,沒有人能夠聽出他在說什麼。

但由他那怨毒至極的眼神,以及那扭曲而可怕的魔鬼般的獰笑,不難猜測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要說的是什麼。

千島盟的人更是心知肚明!

他們太了解臥小流的毒術之可怕了,一般的對手,只要臥小流與之在三丈之內,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取其性命,而當他的身體已與對方的身體接觸時,那麼此人即已是接受了死神之吻,死亡的到來也只是時間遲早的問題而已。

誰也沒有料到紅衣男子會如此輕易地被臥小流擊中,以他所顯示的武道修為來看,本應能夠避過臥小流的一掌之擊,雖然這並不等於就可能躲過臥小流可怕的毒術,但反之一旦被臥小流擊中,那其結局定然唯有一個,那就是——死亡!

紅衣男子是過於自負,還是根本不知臥小流是用毒高手?因為在臥小流毒殺數人時,紅衣男子還沒有自蝶苑來到大堂。

無論個中原因何在,千島盟的人皆知一切都出人意料地在頃刻間有了結果。他們已看出了紅衣男子修為驚人,本以為他會成為他們的一大勁敵,沒想到一大障礙竟如此輕易地被除去了。

眉小樓以及其他銅雀館女子、尋歡嫖客皆暗自嘆息,他們本見紅衣男子可藉杯中之酒輕易取臥小流性命,足見其修為甚是不俗,為何偏偏如此託大?他們先前已親眼目睹了臥小流殺人於無形的毒術,知道紅衣男子已是兇多吉少!唯一一個可能為他們化去這場劫難的人即將死於非命,眾人難免有些惋惜,尤其是那些對紅衣男子青睞有加的女子更是如此。

而魚蝶兒早已是臉色蒼白,幾將不能站立。

她淒然地望著紅衣男子,無限關切之情顯露無遺。身為風塵煙花女子,本都是早已看透了虛情假義,再難真的動情,一切的歡笑都不過是假象而已,但看此刻的魚蝶兒,卻顯然是真情流露。

只是不知為何,她雖有無限的擔憂與傷悲,卻什麼也不敢問,什麼也不敢說,只是以那絕望淒美的眼神看著紅衣男子,楚楚可憐。

紅衣男子再也不多看倒僕地上的臥小流一眼,他把玩著已空的酒杯,笑了笑道:“好霸道的毒術!天照自詡為神,視他人為魔,而奉他為神的人卻甘於墮落,以毒術殺人,哈哈哈……真是可笑之至!如此手段,與魔又有何異?”

他赫然早已看出臥小流是用毒高手,那麼,他自然也知道不可輕易讓臥小流接觸!

莫非,他根本無懼於臥小流的毒?!

暮己默然無言,心頭卻在飛速轉念,他自忖雖然臥小流未必能毒殺他,但要應付臥小流也頗為吃力,更斷然不敢如紅衣男子這般對臥小流絲毫不加防範。

紅衣男子神情自若,絲毫沒有中毒毒發的跡象,他鬆開攬著魚蝶兒纖腰的手,捏弄了一下她可愛的耳垂後,輕聲道:“這些人壞了我們的酒興,我教訓教訓他們好不好?”

聲音很是溫柔。

眾千島盟中人卻已神色大變!

魚蝶兒見紅衣男子還能好端端地說話,擔憂之情頓去,喜笑顏開,紅衣男子如何說,她就如何聽,當下柔順地道:“好啊!”

紅衣男子哈哈一笑,忽然駢指如劍,向離他最近的一名千島盟弟子眉心處遙遙點去,幾乎未見他有任何動作,身形亦未如何變化,卻已在剎那間掠過了近兩丈的距離,其身法之快,已然使之似乎可以隨心所欲地駕馭時間、空間!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3 16:54
第三卷第十二章龍首額印

一股空前強大的氣勢頃刻間籠罩了那千島盟高手,氣勢如此之盛,絕對是他生平僅遇!以至於他空有反抗之心,在那一剎那間竟無法作做出任何反應,彷若他的肉體與精神已然完全脫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紅衣男子的指劍以絕非言語所能描述的速度向自己的眉心處點戳而至。

暮己動了!

紅衣男子甫一出手,他就已看出如果自己不出手相救,這名屬下必死無疑!而暮己實在不願在這種情況下再折損實力,被天司危重兵包圍已夠讓他頭痛的了,不料又突然橫裡殺出這來歷不明的紅衣男子,更讓暮己對形勢難有樂觀估計。

暮己的成名兵器是一對雙鉤,名為“大戒”,只是深入禪都,暮己不敢大意,唯恐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所以並未將大戒雙鉤隨身攜帶。

暮己一出手便顯示出了與千島盟盟皇駕前聖武士相稱的不世修為。他以八成功力推出一掌,自斜刺裡擊向紅衣男子,掌風如嘯,形成一股驚人的氣旋,如此氣勢,沒有人可以忽視!

紅衣男子也不例外。

他左手疾揚,正面迎擊暮己,右手去勢不減,不斃殺那千島盟弟子誓不罷休!面對千島盟聖武士的攻擊,他竟敢分神對付另一人,實是駭人聽聞。

暮己大有備受輕視之感,殺機更熾。

眼見雙方在以肉眼難辨的速度瞬即接近,就在彼此即將接實的那一剎那,暮己忽然間心靈一動,察覺到紅衣男子的嘴角間浮現出一抹得意的笑意。

心念電轉,暮己驀然察覺不妙!

他已意識到危險的存在!

雖然他此時尚不能立刻察知危險是什麼,但卻確信它的存在了。

這是一種比直覺更只可意會不能言傳的感覺,它來自於無數次生死決戰經驗的積累,所以,它就如同白駒過隙般不可捉摸,它的存在、它的出現都是毫無徵兆的,而且也是毫無規律可循的。

暮己幸運的是這一次,這一次這種只可意會不能言傳的感覺及時浮上了他的心頭。

沒有任何的猶豫,暮己已傾其畢生修為在生死攸關的那一剎間驀然收止自己的奔雷之勢,就如同生生止住奔湧不息的江河之水!

由此產生了巨大的反擊力,暮己十分理智、十分及時地借助自己身法的變化化解了這一反擊之力,他整個身軀如入平地忽生的一股旋風,飛旋而起,若砲彈般直入虛空。

身未至,無比強大的氣勁已然先將主樓一二層之間的樓層撞開,但其去勢依然不減,直至暮己破屋而出。

瓦椽碎斷,向四面八方激射開去。

當暮己衝出屋頂之外時,他終於明白自己意識到危險是什麼了。

是毒!

紅衣男子在身受臥小流一擊之後安然無恙,並不等於臥小流的毒不夠霸道,而是因為紅衣男子極可能身負奇能,可以抑制毒性的發作,而暮己由紅衣男子那抹笑意中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現在看來,如果當時自己與對方接實,那麼,此刻只怕已毒發身亡。

正思忖間,忽聞密集如驟雨般的破空之聲倏然響起!

暮己睜眼一看,四面八方赫然有無數箭矢如飛蝗般射至……



天司祿的府第。

爻意獨自一人守在戰傳說身邊,物行已離去。

爻意心亂如麻,她一方面擔心小夭,一方面又不敢離開戰傳說半步,只好暗自祈求小夭不要再出什麼意外。

因為心煩不安,爻意只感到時間過得緩慢無比,似乎已經凝固了。

偏偏爻意根本不知戰傳說什麼時候能“醒”來。

對她來說,今日這個世界,本是沒有任何人、任何物是值得她牽掛的,她的愛、她的根都在兩千年時光之前,今日世間的萬千變幻,與她何干?

但如今,卻已不再是這樣,與戰傳說相處了這麼久,她怎可能再對戰傳說視如陌路?這並不僅僅因為戰傳說的容貌乃至體形都與她的威郎驚人的一致!

最初,當她知道這個世界與她的世界之間橫亙著兩千年時光時,她內心的感覺是無比的孤寂落寞,對於身邊的事,她是以一種超然的態度去看待的,心中所想的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如何才能回到自己的那個世界。儘管在那個世界,也未必是事事如意,也同樣有著血腥與殺戮,但那依然是真正屬於她的世界。

回到從前,是何其之難?!

幾乎是絕無可能!但這幾乎就是她唯一的信念了。

只是,只要是人,終究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隨著時間的推移,她漸漸地開始關切身邊的人與事,關切坐忘城的命運,關心戰傳說、小夭、殞驚天的安危生死。

這是一種必然。

她自己並未發現,這種種變化,等於說明她已漸漸地融入了這個世界。

一旦融入了,還能再輕易割捨嗎?

誰也不知道。

不知過了多久,戰傳說忽然悶哼一聲,緩緩地睜開雙眼——他額前的龍首額印已然消失。

爻意大喜!

戰傳說的眼神卻有些茫然,他發現自己竟是盤膝坐在地上,更是有些糊塗了,惑然道:“剛才,我好像做了一場夢。”

爻意見他無事,心頭欣喜,便笑道:“什麼夢?”

“一個與龍之劍有關的夢,我夢見有人為龍之劍而戰!”戰傳說站起身來,道,“就在當年我爹與千異決戰的龍靈關那個地方。”

爻意美眸一轉,若有所思地道:“哦?夢的結局如何?”

爻意懷疑戰傳說因某種原因進入了“大通”之境,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他所謂的“夢”就很可能是他在大通空間所遭遇的事實,所以她才會追問戰傳說所做之夢的結局如何。她知道龍之劍與戰傳說有著非比尋常的淵源。

戰傳說沉思了片刻,皺眉道:“在夢中,龍之劍已不在龍靈關了。”

爻意暗吃一驚,道:“那麼取走龍之劍者是什麼人?”

戰傳說並沒有爻意那麼緊張,他道:“是我認識的人——確切地說,他算是我的兄長,因為他也是桃源中人,不過,他的天賦遠在我之上。”

也許是想到當年父親戰曲傳授自己“無咎劍道”,而自己卻進展奇慢的往事,戰傳說自嘲地嘆了一口氣。

爻意接著又問道:“他為什麼要取走龍之劍?”

戰傳說道:“他說是奉了族王之命這麼做的——不過,這只是一個夢而已,你為何如此關切? ”

戰傳說終於意識到爻意的言行有些異常,照理她不應對一個夢有如此大的興趣,追問不捨。

爻意搖頭道:“不,也許這根本不是一個夢。”

“不是夢?那是什麼?我怎可能片刻前還在龍靈關,而此時又在你的面前?”戰傳說愕然不解地道。

爻意道:“你怎可能無緣無故地在很短時間內進入夢中?”她將戰傳說在此之前的舉止描述了一遍。

戰傳說聽得呆住了,想到自己方才是盤膝坐在地上,對爻意的話倒有些相信了。

“若不是夢,那會是什麼?”戰傳說惑然道。

“也許你已進入了大通之境!”爻意道,“也許對今日武道中人來說,已不知'大通之境'為何物,恐怕更少有人能進入大通之境。不過,你已非常人,因為你擁有涅槃神珠的力量,擁有涅槃神珠的力量之後,你身上也許會發生種種不可思議的事!”

對於這一點,戰傳說已有所領教。

“進入大通之境,你就可以突破空間的限制,甚至突破肉體的限制,所以若你真的是進入了大通之境,那麼能夠見到龍靈關的情景也不足為奇。只是,你自己對此並不知情,那便等於說你對進入大通之境並不能自如地駕馭,但你所'到達'的地方卻是與你頗有淵源的龍靈關,這恐怕不是巧合那麼簡單。會不會是某種力量促使你進入大通之境,並將你引向龍靈關?”

戰傳說對自己通達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境界還是有些難以置信,他搔了搔頭,苦笑道:“這一切都太不可思議了。”

忽然一擊掌,大聲道:“是了,我聽他們提到了什麼天瑞重現,將激發龍之劍的神奇力量……會不會是與天瑞有關?”

爻意美眸一轉,道:“天瑞?所謂天瑞,即指蒼龍、火鳳、玄武、麒麟四大瑞獸,天地間有陰陽相抱,有劫瑞相應,四大瑞獸就是應劫而生的。以四瑞獸的瑞靈之 ,可以助蒼穹中人化去種種劫難,可以說是稀世神物,正因為如此,光紀才瞞著天照神秘密屠龍,以至神祇震動,天照神察覺大事不妙,讓智老佬卜測,方知是蒼龍被屠!威郎暗中查出此事是光紀所為,將此事禀於天照神,天威震怒!天照神責令光紀說出真相,光紀聲稱自己雖然的確有屠龍之意,但最終只是使蒼龍受了重傷,被其脫身而去了,以天瑞的瑞靈之氣,無須多久,就可以恢復如常。天照神相信了光紀的話,但光紀卻從此對威郎懷恨在心,這正是他們結下怨仇的原因之一!”

另一原因,自然是因為她的緣故了,只是爻意沒有說出。

爻意接著道:“現在看來,也許當年光紀並沒有說真話,蒼龍並非如他所說的那樣傷而未亡,而是已被他秘密屠殺!正因為如此,方有後來神祇的驚天變故,最終光紀取代了天照神的位置,並自稱為玄天武帝,造成了今日蒼穹的基本格局——當然,這些變化,在我未被封入天幕棺之前,並未發生,我是以今日的現狀來推測的。

“而光紀屠龍的目的就是為了引起神祇的混亂,借劫難來臨之際尋找機會。他知道,一旦蒼龍被屠,瑞與劫之間的力量不能相互平衡,必然會為神祇帶來一場災難,這恰好是光紀所期待的!”

戰傳說聽得目瞪口呆,久久說不出話來。

半晌他方愕然道:“如此說來,傳說中的蒼……龍非但的確存在,而且還已經被屠?!”

爻意十分肯定地道:“四大瑞獸的存在是毋庸置疑的,因為我已親眼見過。”

戰傳說一下子瞪大了雙眼。

爻意道:“其實對於神祇時代的人來說,見到四大瑞獸並不是什麼難事。但自從光紀屠龍之事發生後,非但再也見不到蒼龍了,連其他三瑞獸也一並不再現身,或許天瑞之間互有感應,其他三瑞也已意識到危險的存在了。”

戰傳說道:“那……那……”他已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爻意道:“你放心,蒼龍即使已被屠,也不會永遠消失,因為四瑞獸本就是應劫而生的,它們雖然有軀體,但更是以一種靈瑞之氣存在,當蒼龍被屠之後,它的靈瑞之氣失去了可以依附之體,只能暫棲於虛空之中,但在靈瑞氣機的牽引下,蒼龍的靈瑞之氣仍會重新凝於實體之上,甚至有再生的可能!”

說到這兒,爻意看了看戰傳說,道:“你的前額數度有龍形額印出現,足以說明你與天瑞蒼龍有著某種牽連。所以,當天瑞應劫重現時,會對你產生無法估量的影響——包括你莫名地進入大通之境!”

戰傳說不由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前額,隨後又為自己這一動作感到好笑。

他道:“若真如你所說,那麼龍之劍就已不在龍靈關,而是在我桃源人手中了。也幸好是這樣的結果,否則龍之劍若落入他人之手,可就有些不妙了。”

爻意道:“試問能從不二法門手中取走龍之劍的又有幾人?”

戰傳說點頭道:“也有道理。”

說到這兒,他忽然想起了小夭,忙道:“小夭怎麼不在了?”

爻意猛地回過神來,頓時自責不已,忙道:“她已前去銅雀館了,我也不知銅雀館在禪都何處,千島盟的人就隱於銅雀館中——是物行告訴小夭的……”

她的話說得有些語無倫次了。

但戰傳說已聽懂了,心頭一沉,暗自責怪小夭太衝動,又為小夭擔心不已。

怎麼辦?!

戰傳說自是知道必須去接應小夭,否則她太危險,但爻意怎麼辦?將爻意帶去銅雀館固然危險,可是讓她獨自一人留在天司祿府豈非一樣危險?

一時間戰傳說躊躇難決,可小夭既然離開天司祿府有一段時間了,情況就十分緊急,不能多作耽擱!

左右為難中,戰傳說竟急出了一身冷汗。

爻意立時看出了他的心思,道:“你只管去銅雀館接應小夭,我留在此地。依我看,姒伊對我們不會懷有惡意,而現在看來,在天司祿府中似乎她才是真正的主人,而不是天司祿,所以我留在此地不會有什麼危險。”

戰傳說仍有些放心不下,但在爻意的催促下,又想到爻意在天司祿府中畢竟比小夭安全些,當下叮囑了爻意幾句,便匆匆離開了天司祿府。



軒亭之中,物行向姒伊禀報導:“戰傳說已離開天司祿府,前往銅雀館。”

姒伊點了點頭,道:“他當然會去,只要殞驚天的女兒去了銅雀館,他就不可能不去!”

物行道:“要不要派幾個人前去,以免戰傳說有什麼閃失?”

姒伊道:“不必了,如果戰傳說連這一劫都難以度過的話,那麼也就不值得我們在他身上花心思了。”

物行應了一聲:“是!”不再多說什麼。

姒伊卻又道:“你不妨讓眉樓大公在必要的時候暗中助戰傳說一臂之力。”

物行遲疑了一下,道:“眉樓大公借銅雀館作掩護,好不容易在禪都立穩了腳跟,因為出入銅雀館的人不少是禪都權貴,所以眉樓大公為我們劍帛人的複國大業可是探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公主不是一向都說無論如何都要盡量不讓眉樓大公暴露身份的嗎?為何今日為了一個戰傳說,卻要冒這麼大的風險?”

“大膽!你敢如此對我說話?”姒伊冷叱一聲。

物行急忙跪下,道:“物行不敢!但這的確是物行的肺腑之言!”

姒伊沉默了片刻,放緩了語氣,道:“你說的也不無道理……也罷,那麼就暫不要告訴眉樓大公,你自己去銅雀館一趟吧,見機行事即可——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物行明白。”

姒伊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道:“二十年來,我一直在等,在等一個人告訴我其實我並沒有瞎,但一直沒有,我以為此生再也不會等到了,沒想到只與我相見一次的戰傳說卻說出了這句話……所以,就算不是為了劍帛的複國大業,我也不希望他死!”頓了一頓,又道,“當然,你放心,劍帛復國大業在我心目中永遠是最重要的,沒有什麼可以取代它!超越它!若是有必要,我同樣會為複國大業犧牲戰傳說。”

物行默默地聽著。

“你去吧。”姒伊輕輕地揮了揮手。

物行無聲地退下了。



龍靈關。

駐劍樓前,第一箜侯面北跪下,神色肅穆寂寥。

他的身後,眾不二法門弟子黑壓壓地跪了一片。

第一箜侯身前擺放了三把劍:怒魄、驚鴻、風騷。

這三把劍,本曾是他的驕傲,蒼穹武道,只有第一箜侯一人用三把劍,他人只要一見他身負三劍,便自然而然會想到他的不世劍道修為。

而此刻,三劍非但已不再是他的驕傲,反而是他的恥辱!

他敗了!即使在風騷出鞘之後,他仍是敗在了那年輕的白衣劍客劍下!

當年第一箜侯可以三劍擊敗正乙道,而這些年來第一箜侯的劍道修為不知精進了多少,沒想到最終他竟敗在了一個如此年輕的劍客手中!

龍之劍落入了那年輕劍客之手,第一箜侯自忖無論於公於私,自己都是唯有一死方能求得解脫!元尊當年助他完成多年夙願,達到了同時將三種劍法修煉到驚世境界這一目的,從此他對元尊敬若神明,元尊讓他在此守護龍之劍,他竟不能完成元尊的囑託,還有何臉面存活於世間?

即使不提有愧于元尊的知遇之恩,第一箜侯也很難接受敗在了比自己年輕許多的白衣劍客手中。

即使是此時此刻,他仍是難以置信一個年不過二十的年輕人何以擁有那般可怕的劍道修為!

相形之下,自己對劍的悟性,豈非有如兒戲?

而在此之前,第一箜侯最為自詡的就是對劍道的領悟!

當一個人最引以為自豪的優點忽然間不復存在,並且還被蹂躪得一無是處之時,恐怕他的精神支柱將會就此垮下!

第一箜侯緩緩地將驚鴻握於手中,苦笑一聲,自言自語般道:“可笑啊可笑,你的劍沒能刺入對手的軀體,卻要刺入自己的軀體,身為劍客,哀莫大於此!”

在場每一個不二法門弟子都已知道第一箜侯要做什麼,但卻沒有一人出言阻止。

他們太了解第一箜侯了,知道已沒有人能夠改變第一箜侯的決心!不錯,第一箜侯的確是曾經屢敗屢戰過,但那時他還沒有達到同時將三種風格迥異的劍法修至極高境界的那一步,他的心中尚充滿了期待。

可如今,他已達到了他一直企盼的境界,但依舊還是敗了,他還能再企盼什麼?

第一箜侯緩緩地舉起了驚鴻。

四周一片寂靜。

第一箜侯的心中尚有疑惑,那就是為什麼連法門四使都拔不出的龍之劍,那白衣劍客卻能夠拔出?難道此人的修為尚遠在四使之上?

但在第一箜侯的感覺中,此人雖然勝了他,但其劍道修為尚不至於比他高明無數。也許可以說對方取勝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他對自己早已做了周密的了解,而自己對他卻是一無所知。

雖然猶有疑惑,不過對一個將死之人來說,已不重要了,無論過程如何,原因何在,都已成定局:龍之劍已落入他人之手!

第一箜侯最後看了一眼自己曾守護了數年的龍靈關一帶,驚鴻倏然揚起!

“刃士第一箜侯聽元尊法旨!”

一個聲音遙遙傳來,第一箜侯心頭一震,“噹啷……”一聲,手中驚鴻竟失神墜落地上。

第一箜侯深感愧對元尊栽培,萬念俱灰,卻在最關鍵的時刻突然有法門法旨傳至,心頭之震動可想而知。

這甚至使他心生“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之感。

第一箜侯雖然已抱有必死之心,但對元尊的無限尊崇使他決不願在已知有法旨傳至時,仍不聞不問,故作不知。

一道人影如飛而至,眨眼間已至駐劍樓前,其身法之快之妙,已至天人之境。

眾人立時猜知來者定是法門四使中的廣目使,唯有身法快絕天下的廣目使方有如此令人嘆為觀止的身法。

果不出眾人猜測,如風而至的來者飄然落於第一箜侯身前,衣袂飛揚,飄逸如仙,正是法門四使中的廣目使。

廣目使是法門四使中最為年輕的一人,不過四十來歲,比第一箜侯還要小上幾歲,但卻是一頭銀髮如雪,而其肌膚卻美如處子,五官亦甚是俊逸,那一頭銀髮非但未使他顯得蒼老,反而獨具魅力。

廣目使可以說是元尊的眼目,即為元尊收羅蒼穹武道的種種訊息,又肩負將元尊旨意傳至數以萬計的法門弟子的重任。

如此繁雜又極為重要的事,自非廣目使一人所能勝任。在廣目使麾下有四百飄零子供其調遣,而飄零子是飄子與零子的總稱,前者主職為傳訊,後者則是探聽各路消息。

這一次,廣目使親傳法旨,顯然是因為事情非比尋常的緣故。

廣目使的目光掃過第一箜侯身前的三柄劍,眼中閃過極為複雜的光芒。

他將紅底黑字的法門法旨打開,朗聲道:“元尊法諭:龍之劍之得失,自有天數,刃士第一箜侯切勿因此妄自菲薄,更不可以死自咎!著第一箜侯聽旨之時起,即刻前來法門聖祇!”

第一箜侯萬萬沒有料到龍之劍失守還不到半個時辰,元尊就已知曉此事,更猜知自己會以死自咎,一時間驚訝萬分,百感交集!而元尊不因他未盡守護龍之劍之責而加以責罰,反而加以撫慰,更是讓他感激涕零,以至熱淚盈眶!心道:“元尊寬宏大量,待我恩重如山,既然元尊不願我死,我又豈能不從?從此這條性命就是元尊的了,只要他吩咐一聲,隨時可以奉上…… ”

心頭轉念之時,口中已恭然道:“第一箜侯謹遵法旨!”

恭敬地叩首行禮之後,方才起身,隨後又向廣目使行以大禮。

廣目使道:“龍之劍真的已落入他人手中?”

第一箜侯道:“弟子無能!”雖然他是歸屬刃使統轄,但廣目使地位在他之上,自是不能不敬。法門層次分明,秩序井然,絕非一朝一夕之功。

廣目使不由感慨地嘆了一口氣,道:“元尊終是神人,其通天智謀實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想像。你可知這份法旨,元尊是在何時交與本使的?”

這正是第一箜侯心頭的一個疑惑,他實在想不明白龍之劍落入他人手中不到半個時辰,元尊的法旨就到了,蒼穹廣袤,元尊所需關注的事何止萬千?

他本不敢相問,此時廣目使既然提起,他便順勢問道:“還要廣目使指教。”

廣目使目光投向了遙不可知的地方,沉默半晌,方緩緩地道:“元尊將此法旨傳下時,是在七日之前!”

“七日之前?!”饒是第一箜侯已有了心理準備,仍是大吃一驚,脫口驚呼。

廣目使看了看第一箜侯,道:“元尊早已洞悉了天地間的一切玄奧,能料知今日變故,又何足為怪?”

“廣目使所言極是。”第一箜侯忙道。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廣目使的神情有些古怪,似乎言語間還有未盡之意。

但已容不得他多想,元尊既讓他前去法門聖祗,第一箜侯就不敢多作耽擱。龍之劍已失,此處也無劍可守,第一箜侯反倒沒有了什麼牽掛,當下他對廣目使道:“元尊召見,不敢耽擱,弟子不能相陪了。”

他年歲比廣目使大,但自稱弟子時卻沒有絲毫勉強之色。

廣目使微微點頭,似乎想說什麼,卻又打住了,靜了片刻,方道:“你去吧。”

第一箜侯對追隨他在此守護龍之劍數年的眾法門弟子道: “你們暫且留在駐劍樓,待我見了元尊,再請示法諭!”

眾法門弟子答應一聲,隨即便沉默了下來,看得出眾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第一箜侯與他們朝夕相處,當然知道他們此刻的心理,他心頭暗自嘆息一聲,復向廣目使施了一禮,拾起三劍,一一插好。

不知為何,目睹第一箜侯這一舉動,竟讓人感到有種莫名的蒼涼。

第一箜侯終於離去了,留下眾法門弟子如同塑像般怔怔立著……



面對晏聰,鬼將竟久久不敢主動出擊!由晏聰身上所透發出的無形強大氣勢籠罩了鬼將,使他有呼吸維艱之感。

甚至,連手中的刀,也變得無比沉重。

因為他知道,當刀起之時,自己的生死將很快見分曉。

但,鬼將別無選擇!

他已經感到晏聰的氣勢越來越可怕,以至於讓他感到晏聰的氣勢殺機可以無限地攀升至更高境界,到時只怕他未曾出手,就已在晏聰的絕世氣勢之前心膽俱裂,不戰自敗。

這種不得不戰、不得不主動出擊的滋味,實是不好受。

被動應戰,使鬼將的修為在無形中又打了折扣。

但鬼將不愧是鬼將,饒是如此,他所劈出的一刀仍是將其刀法詭秘莫測的特點發揮得淋漓盡致,刀影幢幢,刀光迷離,如真似幻,刀影之實與刀氣之虛交映糾纏,最終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猙獰厲鬼的形象,以滅絕一切之勢,向晏聰撲噬過去。

晏聰一聲長笑,一式“刀道何處不銷魂”已然揮灑而出。

此時的晏聰,已擁有了十分強大的力量,那無比充盈的感覺使晏聰變得絕對自信!因為自信,就能隨心所欲,擺脫更多束縛。

而隨機而動正是“刀道何處不銷魂”的精蘊所在。

故晏聰使出這一式時的威力,比之當時顧浪子使出之時已增強逾倍!

一陣密集得讓人心跳加速的金鐵交鳴聲衝擊著眾鬼卒的耳膜,讓人頓有不堪承受、幾欲瘋狂之感。

猙獰鬼魅的形象赫然在晏聰的刀下分崩離析,化為烏有,鬼將的真身重現於晏聰刀前。

幾乎就在那巨大的猙獰鬼魅形象瓦解的同一時刻,鬼將一聲悶哼,眼前血光暴現,晏聰的刀已如一抹咒念般劃過他的腹部,因為刀氣太盛,帶起的血箭立時化為血霧,瀰漫激盪於他身側的極大範圍。

鬼將雙目盡赤,憑空倒掠而出,身法詭異而出人意料。

藉此他總算沒有給晏聰趁勢擴大戰果的機會,否則他將立時殞命當場。

晏聰竟能在一招之間傷及鬼將,眾鬼卒莫不色變!

即使考慮到鬼將曾被刑破所傷,這一結果也足以顯示晏聰的可怕!

晏聰見對方在受了自己一刀之後還能及時脫身退卻也有些意外,一聲不出,一步跨進逾丈,再次祭出“刀斷天涯”一式。

這一式刀法,鬼將早已見識。

但以晏聰此刻的修為,一刀揮出,已有滅天絕地之勢,無形刀氣強大得無以復加,縱使鬼將身法再快,也無法及時逃出刀勢所籠罩的範圍。

晏聰只給了鬼將唯一的一個選擇,那就是正面一拼!

可這對處於下風的鬼將來說,實是有些殘酷。

鬼將幾乎是豁盡了自身所有的修為,所有的生命力,全力迎出一刀。

沉悶而可怕的撞擊聲中,鬼將總算及時擋下了晏聰的驚世一擊,卻已感到胸悶氣短,內息紊亂。

根本不容他有任何回氣緩和的機會,晏聰已順勢劈出第三刀,赫然依舊是“刀斷天涯”!

鬼將又恨又氣又懼,奮力再接一刀,立即當場噴血。

晏聰一口氣將一式“刀斷天涯”連使五次,頃刻間已將鬼將一連逼退十餘丈。

鬼將早已是氣息大亂,噴血不止,身上又添了兩處傷口,而原先的傷口在無儔刀氣之下,傷勢又添了不少,此刻,他已是衣衫襤褸,狼狽至極。

相形之下,晏聰雖然因為與大劫主一戰,此時也幾近赤裸,但他那狂霸至極的氣勢卻非但沒讓他感到狼狽,反而讓人生出對一股最原始的力量的頂禮膜拜!

晏聰若是不一味以“刀斷天涯”出擊,而是施以其他刀式,鬼將定然早已敗亡!鬼將與其說是在與晏聰決戰,倒不如說是在死亡的邊緣掙扎:面對晏聰一成不變的刀式,他竟無法迴避,更無法反擊,除了豁儘自己最後一點力氣拼命封擋之外,他根本無其他選擇。

對晏聰來說,殺不殺鬼將已不十分重要,他之所以只以“刀斷天涯”出擊,只是要感受一下“刀斷天涯”那一往無回、所向披靡的美妙感覺。

晏聰不再進攻,雙手抱刀,冷冷地望著鬼將。

鬼將一身浴血,本就矮小的身軀此時顯得更矮小了。

他的眼中閃著絕望的光芒。

晏聰冷冷地道:“現在,你是否願意告訴我你們所說的天瑞是怎麼回事?”

鬼將竟詭秘一笑,道:“你永遠不會從我口中得知此事的真相的! ”

晏聰眉頭一挑!

鬼將倏然發出尖銳而詭異的笑聲,讓人毛骨悚然。

隨後,晏聰便見到此生他所見過的最詭異的一幕——本是在他身前兩丈之外的鬼將忽然憑空散失得無影無踪,就如同一滴水珠在陽光下蒸發了一般。

若非親見,誰也無法相信眼前這一幕!

晏聰眉頭皺起。

鬼將果然名副其實,身法有如鬼魅,晏聰知道鬼將定是憑藉類似於遁身的獨門身法隱去了其身形,而不是妖魔之術。

當鬼將再現之時,定是晏聰面臨致命一擊之時!

眾鬼卒對真相心知肚明,他們知道鬼將已祭起了其最高絕學“鬼魅心訣”!

正是憑藉可以遁入無形的鬼魅心訣,鬼將在此守護玄天武帝廟,殺害無數途經此地或是居於玄天武帝廟左近的人。他現身之時,身法怪異,形如鬼魅,在尋常人看來,自是將他誤認為是可以索人性命的惡鬼,加上以訛傳訛,久而久之,玄天武帝廟周遭一帶已是人跡罕至,日漸荒涼,真的有如鬼魅幽靈出沒之地。

眾鬼卒希望這一次鬼將能憑藉鬼魅心訣反敗為勝!

晏聰最初也不由心頭暗自一驚。

他隨即便嘗試著靈使所傳以心靈之洞察力向四面八方延伸。靈使的心靈力量堪稱一絕,察人心靈有如洞燭,晏聰此時的心靈之力也已非同小可,當他靜神察辨時,只感到周遭的每一種聲音都清晰入耳,但卻又決不嘈雜,他甚至能感受到氣息的拂動。

方才還是飛沙走石、瞬息萬變的場面卻在此刻化為極靜。

晏聰一動不動地佇立著,右手握刀,就如同一尊雕像。

眾鬼卒心跳越來越快,一顆心都要跳出了胸膛。

他們本是對鬼將的鬼魅心訣充滿了信心,但當他們見晏聰非但沒有驚慌失措,反而顯得十分平靜時,他們的信心忽然動搖了。

驀地——

晏聰微合的雙目倏然睜開!

眾鬼卒心頭狂跳!

同一時刻,他們已見鬼將的身形在晏聰左側突然幻現!

彷彿與鬼將有著驚人的默契,晏聰已在同一剎那動了!

絕對的快不可言!

刀光疾閃!

驚心動魄的刀刃破體而入,聲音驟然響起。

血光沖天!

一個矮小的身影倒跌而出,無聲無息地倒跌出去——正是鬼將!

不,確切地說,應是鬼將的屍體!

因為,他的頭顱已被晏聰一刀斬下。

依舊是一式“刀斷天涯”!

而這一次,鬼將再也沒能僥倖在“刀斷天涯”下保住性命!

直至鬼將失去頭顱的軀體頹倒僕地之後,那沖天拋灑的熱血方才如雨般灑落。

晏聰的目光掃向了倖存著的鬼卒這邊。

眾鬼卒心頭泛起寒意,身不由己地退出了幾步。

這些年來,他們已經習慣了殺人,這一刻,方才嚐到即將被人殺的滋味!

他們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晏聰的對手,要想活命,唯有逃跑。

可是他們更知道此刻在晏聰面前,沒有人能夠逃脫。

他們心頭不由想起一件事:為什麼到現在還不見大劫主來救他們?

難道大劫主已置他們的性命於不顧?

晏聰緩緩逼近,他的刀上,猶有鬼將的鮮血,眾鬼卒又退出了幾步。

晏聰的刀緩緩揚起。

“撲通……”忽然有一鬼卒向晏聰跪下了,顫聲道:“主人有通天徹地之能,小的願追隨主人,請主人饒我一死,從此小的甘願為主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晏聰一怔,他沒想到鬼卒會作出這一選擇,所以他不由怔住了。

細細一想,鬼卒的決定也在情理之中,人世間又有幾人會真的不畏生死?

在此之前,晏聰所想到的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殺盡鬼將鬼卒!劫域乃魔道之域,樂土武道中人對之向來是懷有仇視之心。而晏聰對劫域之人的仇視,一半是出於一種本能的反應,一半也是因為大劫主幾乎取了他的性命。

泱泱樂土無限美好,豈能容這些劫域中人隨意肆虐踐踏?

但這個向他求饒的鬼卒卻讓晏聰看到了另一種可能。

晏聰還在猶豫時,另一鬼卒已大聲呵斥那個向晏聰告饒的鬼卒:“你怎能如此貪生怕死,向一個樂土人求饒?大劫主早已說過,在我們劫域人眼中,所有的樂土人都是低賤的狗!連他們的冥皇都對大劫主唯唯諾諾,不敢抗逆,你為何要向他求饒?!”

“大劫主!大劫主!我為了大劫主的一句話,就遠離劫域,在這兒隨鬼將守護玄天武帝廟一守就是七年,過著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如今,我已性命難保,大劫主他又在何處?難道你沒有想到大劫主此時已為了天瑞而不顧我們的死活了嗎?只要他能得到天瑞,他可以毫不在乎我們的生死!”那跪在地上的鬼卒大聲辯解道。

眾鬼卒當中不少人本有些猶豫,不知是戰是降,聽到這一番話,這些人中相當一部分人立時下了決心,拋下兵器,高呼饒命。

那呵斥最早一個下跪者的鬼卒見狀又驚又怒,猛地抽出一把劍,向最先跪下的鬼卒疾砍過去,口中喝道:“你帶頭叛主,死有餘辜……啊… …”

話未說完,忽然變成一聲慘叫,手中之劍已然脫手飛出,胸口再中一拳,鮮血狂噴,一下子軟倒了下去,但未等他倒下,又被提起。

將他提在手中的正是晏聰!

晏聰一拳已然將那人擊得五臟六腑皆受重創,只是手下留了余地,才沒讓那人當場斃命。

晏聰氣勢凌然的目光緩緩掃過眾鬼卒,最後落在了那個領先跪下的鬼卒身上,沉聲道:“你說要奉我為主,為我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是也不是?”

那鬼卒不住地點頭,如搗蒜,眼中卻有駭怕之色,他率先向晏聰求饒,就自然不是不怕死的人,晏聰這麼問他,讓他很是擔心晏聰會想出什麼可怕的手段折騰他,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晏聰道:“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做很難做到的事,我只是要讓你在這人身上刺上一劍,以示與大劫主決裂,但決不許取了他的性命,你能做到,我就不殺你。”

要做到這一點,並不算太難,那人早已傷了五臟六腑,又被晏聰牢牢制住,哪裡還有反抗的餘地?但畢竟是在一起多年的同伴,要下此狠心並不十分容易,那最先下跪的鬼卒猶豫了一下,想到方才若不是晏聰及時相救,只怕自己已被他所殺了。這麼一想,他心頭便釋然了,自地上拾起一柄劍,立時照準那人大腿上刺了一劍。

他唯恐晏聰發怒,不敢手下留情,所以那一劍刺得很深,幾乎透腿而過!

“啊……”那人被刺痛得大叫一聲,本就已沒有血色的臉此刻更是扭曲不堪。

晏聰這時才道:“很好,你可以不死了。”轉而對其他鬼卒道,“你們當中任何一人只要效仿他,就可以不死!不過,記住一點,若是誰一不小心取了其性命,那麼你就得陪著他一起送死!”

事實已證明對晏聰的反抗換來的唯有死亡,眾鬼卒面面相覷,終於所有的鬼卒全都不再堅持,一齊跪了下來。

他們之所以放棄了抵抗,與大劫主及其他劫域中人遲遲不來救援有很大的關係。他們為了守護玄天武帝廟,遠離劫域,深入對劫域懷有徹骨之恨的樂土人當中,難免日夜緊張,雖然這些年來一直沒有暴露,也沒有出大的變故,但所吃的苦也不少,可以說是劫域中付出最多的一群人。如今好不容易熬到了天瑞再現的時辰,本以為從此可以不再受這份罪,孰料大劫主在他們失去太多利用價值時,為了天瑞,竟將他們無情拋棄,這不能不讓他們心灰意冷。

晏聰望著眼前跪著的鬼卒,心頭感慨萬千。

因為受“大易劍法”的牽累,晏家數代人遭受劫難,晏聰自幼便嘗夠了流離之苦,直至後來不得不借假“死”保全性命。

後來拜顧浪子為師後不久便進了六道門,在六道門中,他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弟子,地位低下。

六道門門主蒼封神被戰傳說所殺之後,晏聰離開了六道門,回到顧浪子身邊,但不久便因為靈使的出現而遭受了更大的劫難,成了一個連自己的思想、心靈都主宰不了的人。

自幼時,晏聰的命運似乎就一直操縱在他人手中,需要仰人鼻息,聽候差遣,直至今天第一次品嚐到他人臣服於他腳下的滋味。

居高臨下的感覺,原來是這樣的妙不可言……晏聰有些陶醉了。

忽地,晏聰耳邊響起了靈使的聲音:“你果然還活著!先前本使忽然無法感覺到你的存在,還以為你有什麼意外,此時本使感覺到你十分的興奮,想必定有什麼收穫吧?哈哈哈……”

靈使的笑聲顯得那麼的歡暢。

他當然笑得歡暢,在此之前,他忽然感覺不到晏聰的存在,吃驚非小!很是擔心好不容易鑄成的三劫戰體就此覆滅!此刻重又感覺到晏聰的存在,而且還感到晏聰生機盎然興奮,大有長出一口氣之感。

晏聰默然無語。

“本使應該就在你附近,因為本使亦已趕至這邊,只恐你有什麼意外。本使現在在九幽地火噴薄處的西向,你即刻向本使這邊接近,本使要知道這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眾鬼卒見晏聰忽然沉默了下來,皆惴惴不安,不知晏聰在想些什麼。

晏聰的神色一變再變,最後向西向望了一眼,隨後轉移了目光,重新落在眾鬼卒的身上,冷聲道:“我所說過的話,你們已聽見了,現在,該是你們依我所言去做的時候了。”

被晏聰牢牢制住的那鬼卒剛欲破口大罵,卻已被晏聰一下子將之下巴卸下,再也出不了聲。



大劫主冒著可怕的熾熱,向玄天武帝廟所在的方位掠進。

他的雙足根本不能著地,一旦著地,恐怕靴子將立時熔化。他每踏進一步看似都已踏上實地,但事實上,每一步踏下時,與地面皆有半寸之距,因為大劫主憑藉其無與倫比的內力修為透雙足而發,形成了依託他的身軀的氣勁。

如此一來,自是大耗內力。

再加上九幽地火噴薄而出後,烈焰燃盡了周遭可以供人呼吸的氣息,此時雖然烈焰熔岩噴發已止,但氣息仍是比正常情況下稀薄得多,這也在無形中增加了大劫主行進的難度。

但這一切都不足以阻止大劫主取得天瑞的決心!

此時此刻,能接近玄天武帝廟之人絕對屈指可數,但這同時也等於說一旦有人能接近玄天武帝廟,那麼此人必是與大劫主修為相若的驚世高手!

所以,大劫主決不敢有絲毫鬆懈。

在九幽地火的肆虐之下,玄天武帝廟自然早已不復存在,玄天武帝廟周圍的一切景緻也全然發生了徹底的變化。大劫主要找到玄天武帝廟的存在,只能憑著方位的判斷。

當大劫主自認為應該已接近玄天武帝廟一帶時,他放緩了速度。

直到此時,他才有心情對周遭的情形略加打量。

在這兒,一切草木皆不存在,只剩下剛剛由熔岩變化而成的岩石,所以他的目光可以無遮無攔。

除了他自己之外,方圓一里之內,應該沒有任何人接近。

大劫主心頭暗喜,他相信自己的判斷,玄天武帝廟原址應該就在這一帶,換而言之,在短時間內只要他找到了天瑞的所在,那麼就將不會有任何意外。

他的目光有些迫不及待地四下里搜索,過於焦慮的心情使他不由又心生擔憂,只恐天瑞已被埋在了地下。

正當他心生此念之時,忽然眼前一亮,赫然發現自己正前三十餘丈之外有幽幽豪光透出!

大劫主狂喜之至!

大喜之下,他竟忘了這兒的環境,一腳踏實,只聽得“吱……”的一聲,腳下靴子立時冒起了一股臭氣,雙足亦被狠狠地燙了一下。

縱是如此,仍是絲毫不影響大劫主的心情!

那一定是天瑞!

只要是天瑞,那麼大劫主的夢想已然成真,方圓五里之內,尚無他人,天瑞勢必將為大劫主所得!

大劫主喜不自勝,以至於有些忘形,魔霸一方的氣勢此刻在他身上幾乎蕩然無存。

大劫主欣喜若狂之際,驀聞尖銳高亢似可劃破蒼穹的破空聲驟然響起。

僅憑此聲勢,就足以讓人魂飛魄散!

大劫主清晰無比地感到有致命殺機向他凌空襲至,絕對不容小覷。

大劫主心頭驚愕至極,他實是難以相信在這最緊要的關頭,他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或者說他是不願相信!

一道銀色光芒劃空而至,快如流星曳尾,在大劫主的視野中飛速迫近。

大劫主不再猶豫,浩然內力灌於右臂,揮拳向那道銀色光芒全力擊去。

拳出之時,藉著豪光,大劫主突然發現在另一個方向,正有一道人影向天瑞所在的方向以極快之速飛速接近!

大劫主終於真正地明白了自己所面對的是什麼——顯然有人要藉牽制住他的機會,讓另一個人搶在他之前接近天瑞!

所以,也許大劫主以重拳迎擊那道銀色光芒是一個錯誤,那等於讓出了自己的部分先機,讓對手爭取了時間。

大劫主幾乎不能原諒自己的錯誤,他早已想到能進入這一帶的人必是十分可怕的對手,任何的疏忽都有可能讓他前功盡棄。

無儔拳風準確無比地迎向那道銀色光芒,悍然接實時竟爆發出類似金鐵交鳴之聲。

大劫主的身子微微一震!

銀芒被猛力震飛,“嘭……”的一聲,射在與大劫主相距數丈之外,頓時碎石四濺,銀芒所挾裹的強大氣勁立時將一塊岩石劈裂,裂隙呈網狀向四周擴散開來,延伸了方圓丈餘的範圍。

一支銀色的長箭赫然沒入岩石之中。

僅憑一箭,居然能產生如此可怕的破壞力,實是聞所未聞。

大劫主暗吃一驚,但見此箭比普通的箭長出一倍,通體銀芒閃掣,光輝奪目,讓人幾乎不可正視。

大劫主已無暇顧及此箭由何處射來,因為就在他擋下這一箭的時候,另一人影向天瑞所在之地已接近不少。

大劫主不願再作任何耽擱,瞬息間將自己的內力修為提至最高極限。

但——

沒等大劫主再跨出一步,虛空中再度響起了那奪人心魄的破空之聲,而且聲勢比方才更為懾人。

大劫主本待不顧一切長驅直入,不再與飛襲而至的長箭正面接觸,避之則吉。

可是,破空襲至的利箭聲勢太可怕了,而且隱有變化,根本無法由利箭破空的聲音判斷出箭矢來自何方,又將射向何處。

這種感覺,實在讓大劫主不能不加理會。

抬眼望時,只見一黑一赤兩道光弧在虛空中以肉眼難辨的速度疾射而至,因為其速過快,給大劫主的感覺就像是有一團黑色的火焰與一團赤色火焰在他的視野中迅速擴大,直至佔據所有的空間,並最終吞噬他的靈魂。

大劫主又驚又怒!

沒有什麼事比在這時候阻擾他更讓他憤怒的了!

大劫主驀然將手按在了身後所背負的鐵匣上,一聲暴喝,伴隨著驚心動魄的金鐵摩擦聲,大劫主已然將他已有十年未出匣的兵器拔出!

當大劫主拔出兵器的剎那,他的身形忽然間已籠罩在一片更深的黑暗之中。

彷若那一刻他奮力抽出的並不是一件兵器,而是黑暗之源泉。

黑暗!

“黑暗”正是大劫主兵器之名。

一柄可以使黑暗、陰森、暴戾……一切負面的力量變得更強大的魔兵赫然在這寸草不生的地方出現了。

以大劫主的驚世修為,如果不是為了天瑞,他是決不會輕易祭出“黑暗”的。

這是一柄何等猙獰的巨刀!

僅僅是目睹此刀,修為不濟者恐怕也有心膽俱裂之感。

“黑暗”甫出,立即向那一黑一赤兩道光弧席捲過去!

金鐵交鳴之聲幾乎輕不可聞,彷彿魔兵非但可以吞噬生機,連聲音也可以一併吞噬。

一黑一赤兩支長箭立時被“黑暗”生生擊飛,直入雲霄之中。

嘯聲再起,根本不給大劫主可以喘息的機會,這一次,大劫主卻清晰地感覺到箭矢的來向!

赫然是由三個截然不同的方向在同一時刻以一往無回之勢,向他射來!

而此刻,大劫主憑直覺已知道自己正遭遇了極可能是蒼穹武道中最可怕的神箭手!他相信這三箭必然是出自同一個人手中。

大劫主冷眼一瞥,只見另一人影與天瑞相距已只有十餘丈,並不比他遠多少。雖然因為距離的緣故,加上大劫主不能分神太多,故也就無法對那人細看,但他仍是感覺到那人的身形十分古怪,與常人大不相同。

至於究竟有什麼異常的地方,大劫主已無暇分辨。

此時此刻,所有的感覺、視覺、聽覺皆在電光石火間閃過。

大劫主臉上浮現出了無比堅毅、冷酷、堅定的神情,雖然有可怕的神箭手的攔阻,但大劫主的決心決不會動搖。

黑暗刀如同一片烏雲般將他的身形籠罩,大劫主連人帶刀,一同向天瑞所在的方向怒射而去!

……

一里之外的巨岩上,有一中年男子正手持一把巨弓,目光所及的方向,正是大劫主那邊!

中年男子容貌平凡,肌膚微黑,乍一看極不起眼,唯有留意他的眼神時,方能察覺到他實是非凡人物。

他的目光格外的亮,以至於讓人感到他的目光已具備了驚人的穿透力,可以洞穿一切!非但如此,他的眼神還格外的冷,不是冷漠無情的那種冷,而是縱然山崩海陷也不為之所動的清冷與冷靜。

他的目光讓人感到即使是天地在他面前崩裂的那一刻,他的眼神也永遠那麼堅毅沉穩。

他的容貌縱然十分平凡,但因為擁有這雙眼睛,足以讓任何人見了他之後就無法忘記,無法忽視。

他背負著箭筒,內有數十支色彩不一的長箭。

此刻,他的目光追隨著片刻之前由他手中射出的三支箭,向前極速延伸。

他自信當他三箭齊出時,環視武道蒼穹已沒有幾人能夠輕視!

但,此刻一團似可吞噬一切的“黑暗”在里許之外的地方驀然綻現,頃刻間三道光弧已然被吞沒。

他的目光不由微微一跳——這種反應,已極少在他身上出現。

他的目光變得更為銳利、明亮,亮得驚人,似可穿透天地間的一切!

反手間,他已抽出四支色彩不一的長箭,穩穩地搭在了弓弦上。

他握箭的手法極為獨特,甚至有些可笑,但卻讓人感到他的手可以牢牢地掌握整個世界。

弓腰、張臂,巨弓徐徐張開,四箭一觸即發。

就在箭即將脫弦射出的那一剎那,他忽然改變了主意,鬆開已張得有如滿月的巨弓,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反手復自身後抽出一支箭來,穩穩地搭在了弦上。

徐徐引臂,青、赤、黃、白、黑五色長箭直指大劫主所在的方向,五色長箭的色澤,正好與五行氣之色一一對應。

五色長箭忽然被青、赤、黃、白、黑五種色澤的氤氳之氣所包裹,並相互纏繞盤旋,而五支長箭的箭尖則迸現奪目豪光,氣勢凌然。

中年男子的臉色忽然變得有些蒼白,而他的目光則已亮如星辰。

此情此景,讓人不由感到他即將射出的不再只是五支箭,還有他的生命,他的精神,他的無比堅定的意志!

……

大劫主雖然以“黑暗”破去了三箭齊施之擊,但亦因此減緩了前進的速度。

一切已不言自明,這未曾正面現身的可怕箭手的目的並不是想取他的性命,而只是要讓他被迫放緩前進的速度。

當他破去三箭齊施之擊時,已可以看到那個同樣也在飛速迫近天瑞所在之人的大致容貌體形。

但此時那人全身上下皆罩在一襲灰褐色的衣袍中,那件衣袍在大面積的灰褐色中又毫無規則地分佈著一些綠色的圓點,灰色與綠色相映襯,顯得十分奇異。

而且此人頭頸短,乍一看他的腦袋與軀幹,彷彿是連成一體的,中間的脖子已略去。他的頭顱很小,與其碩大的胸腹部相比,頭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他的胸腹前凸幾近於一個圓球,偏偏雙手雙腳又極長,與他的軀幹顯得那麼不相稱,以至於讓人感到他的四肢並非由他的軀體直接正常地生長出來的,而是硬生生地強加其上的。

如此醜怪得近乎畸形的人卻在這兒出現,並且展示出了決不比大劫主遜色的身法,不由大劫主不心生愕然之感。

他對樂土武道多少還是有些了解的,一時間卻想不出眼前這模樣怪異的人是什麼來歷。

何況,此刻對方是什麼人已不再重要,無論此人是誰,大劫主都不能被此人搶先得到天瑞!

相比之下,大劫主與天瑞更近一些,但因為三番有可怕的長箭射至,大劫主也不能確知自己會否再受到阻擾。

大劫主以此生最高修為全速掠出,其速之快,已非言語所能言喻。

“嗖……”

那有如陰魂不散的利箭破空聲再度迴響於無限蒼穹之中。

大劫主恨不能一下子將暗箭襲擊者抓住撕個粉身碎骨。他太渴望得到天瑞了,以至於有那麼極短的一剎那他的心頭甚至升起一個念頭:寧可挨上一箭,也決不會再耽擱任何時間!

但,這樣的念頭也只是在他狂怒攻心時一閃即逝。他何嘗不知這世上恐怕還沒有人能生生挨上這可怕的一箭?!

大劫主一聲霹靂暴喝,雙足奮力一踏,已然沖天躍起。

既然那該死的箭手要阻撓他直接接近天瑞,那麼他就另折他途,迂迴而進。對大劫主來說,這已是破天荒一次,他本是一貫勇往直前的,在他的心目中,根本沒有“迂迴”這樣的字眼。

大劫主躍起之時,才猛地發覺自己錯了。

他剛剛躍起,倏見漫天五彩光芒以席捲一切之勢向他鋪天蓋地般壓來,青、赤、黃、白、黑五色光芒如五道匹練般當空飛舞盤旋,相互融合,又相互排斥,以莫可名狀的方式佔據了大劫主的整個視野,並將周遭虛空扭曲形成了一個可吞噬一切的無形旋渦。

大劫主只覺得體內每一個部位都有不可思議的力量在向外衝突,似乎要把他生生撕成無數碎片,同一時間,又有來自虛空大得不可思議的力量在擠壓著他的身軀。

彷彿人間世已進入了另一次輪迴,而這正是輪迴初始的滅世浩劫。

這是什麼樣的箭法?!

目空一切的大劫主生平第一次萌生了些許怯意。

並非他不夠狂霸自信,而是當一個人面對絕對超越自己想像的力量時,難免會變得有些脆弱。

五彩光芒以大劫主聞所未聞的速度穿越虛空,而五色彩光本身亦同時發生著驚人的變化,五種色彩各異的光芒在相互吸扯又相互排斥,但越是接近大劫主這邊,就越有融為一體的跡象。

所有的一切視感、聽覺以及由此而閃過的念頭,其實都是在電光石火的一剎那間發生,神奇的直覺使大劫主相信當所有的五色光芒融為一體時,也就是自己命殞當場的時刻!

他也不知這種感覺是由何而生,但卻對此深信不疑。

他的整個世界裡只剩下那可怕的五彩光芒。

大劫主非常幸運地在最關鍵的時刻將本以渙散的戰意重新聚起。

“黑暗”之刀以近乎瘋狂的氣勢全力劈出!這一刀,大劫主其實已不是為劫域大業劈出,也不是為天瑞劈出,甚至不是為挽救自己的生命而劈出。

這一刀,是一個有著絕強戰意的強者在面對空前強大的力量時的回應與挑戰!

所以,這一刀劈得心無旁鶩——因此也更為精湛、可怕!

“轟……”有如開天闢地的巨響聲中,黑暗之刀所挾裹的無儔黑氣與五彩光芒全力相接,赫然已將五彩光芒生生擊潰。

虛空之中,迸發出無數的光點,淒迷囂亂。

大劫主狂噴一口熱血,凌空倒跌而出。

世界又重新回歸了原先的世界,大劫主卻已破天荒地受傷了。

他的身形尚未落地,黑暗之刀已搶先自上而下壓向地面,借力再度彈起,遙遙撲向天瑞所在的方向。

身形再起時,大劫主赫然發現那團豪光已然不見,而那模樣醜怪的人的身形卻已由他來時的方向折回,去速極快。

大劫主眼前一黑,忍不住又狂噴一口熱血。

一切都再明白不過了,大劫主最擔心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天瑞關係著整個劫域的命運,其重要性可想而知,它在這玄天武帝廟已不知存在了多少年,而自它存於此處的那一天起,就一直有劫域的人奉命在此暗中守護,如今總算等到了它重現靈瑞之氣的日子,大劫主親自不遠千里而來,就是為了天瑞。

沒想到在最後的關頭,還是節外生枝,眼睜睜地看著旁人捷足先登,奪走了天瑞。

大劫主如何不狂怒萬分?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3 16:55
第三卷第十三章三劫之氣

大劫主決不願就此罷休,立即向那模樣醜怪之人遁走的方向全速追去。

但追了一陣之後,大劫主赫然絕望地發現他與對方的距離反而越來越遠,儘管他已將自己的修為催至最高境界。

究其原因,一是因為他已然受了傷,另一個原因則是他的“黑暗”刀奇重無比。這份重量大劫主當然能夠承受,但在這種時刻卻造成了致命的後果。

大劫主視“黑暗”刀為生命的一部分,當然不捨拋棄。何況,當他意識到這一點時,即使忍痛割愛拋棄“黑暗”刀,也已是遲了。

明知已無望追上對方,大劫主卻決不肯放棄,他一口氣狂追出近十里之距,直至到達了九幽地火蔓延範圍的邊緣,眼前不遠處重新出現林木,而那醜怪之人已不知去向時,大劫主方頹然止步。

大劫主怔怔地站著,無聲無息,眼中卻閃爍著可怕的如毒焰般的光芒,有如來自地獄的死神。

憤怒在一點一點地吞噬著大劫主的靈魂,使他有著不可遏止的要毀滅一切的衝動。

無窮無盡的憤怒不斷積蓄,不斷膨脹,終於如九幽地火般全面噴發。

大劫主厲喝如泣,高高躍越,凌空高舉“黑暗”刀全力劈下。

一團黑暗之氣全力直撲大地!

大地頓時出現一道可怕的裂縫,並向前全速延伸,足有二十餘丈。

一時間碎石飛揚,塵埃漫天,好不駭人。



不知為何,那箭法神乎其技的中年男子已無聲無息地仆倒於巨岩上。

巨岩仍是奇熱無比,他的頭髮已因熾熱而捲曲焦黃了,裸露著的皮膚挨著岩石的地方也已被燙傷。

他的身邊有著一片暗紅色,或許是血跡,但已乾涸,難以確定。

難道,他已死了?

就算暫時沒死,在這熾熱的岩石上,用不了多久,他也將遭遇不測。

忽然不遠處出現了一道人影向他這邊而來,其速甚快。待距離近了,卻見此人身著重甲,頭戴掩面戰盔,持一金色重劍,赫然就是在七狼江“無言渡”救過戰傳說一命的金劍重甲者。

金劍重甲者直奔那箭手而來,當他見此箭手仆倒於地時,“咦”了一聲,顯得頗為關切。

金劍重甲者探了探箭手的鼻息,隨後將之抱起,便奔東北方向而去了。

東北方向,正是刑破、梅木脫身的方向。

而大劫主本是由南向北接近玄天武帝廟的,為了追逐那模樣古怪的高手,大劫主此刻已在玄天武帝廟的北向,正好與牙夭、樂將等人隔著玄天武帝廟南北遙遙相對。



那倒霉的鬼卒僅僅是為了顯示對大劫主的忠誠不渝,此刻正承受著千刀萬剮之苦。

因為晏聰有話在先,不許取了此鬼卒的性命,所以眾鬼卒只能選不致命的部位下手。但一個人的軀體可以承受刀劍的部位畢竟有限,輪到後來的鬼卒已有無從下手之感。

那鬼卒渾身浴血,暈死後又甦醒,隨後復又暈死過去,如此反复幾次,其形讓人不忍目睹。

晏聰終於開口道:“住手吧。”

眾鬼卒如遇大赦,收回兵器,噤聲不語。

晏聰一鬆手,那鬼卒立即如攤爛泥般一下子軟倒在地,雖然他還有呼吸,但想必離死亡也已不遠了。

這些鬼卒無不是殺人如麻的人物,手中已不知沾了多少鮮血,對於殺人的場面,他們已見多了,但今日晏聰雖未取這名鬼卒的性命,卻反而讓這些殺人如麻的鬼卒心驚膽戰。

晏聰的目光掃過所有鬼卒,道:“既然你們皆聲稱要奉我為主人,那麼我便要問一句,你們劫域中人要找的天瑞是什麼?所謂的天瑞對你們劫域又有什麼用處?你們應該會如實地把真相告訴我吧?”

一隆鼻陷目的鬼卒看了看眾同伴,乾咳一聲道:“回禀主人,所謂的天瑞,據說與四瑞獸中的蒼龍有關,似乎是一件戰甲……至於有什麼用場,大概是為了讓劫域中的人不再懼怕天劫。”

“天劫?”晏聰皺了皺眉,饒有興致地道,“天劫是什麼?你們又為何會懼怕天劫?”

那鬼卒答道:“方才的九幽地火,就是地劫,而天電則是天劫的一種。小的們倒不懼怕天劫,懼怕天劫的是劫域中另一些與我們大不相同的人。為了躲避天劫,他們只能終年隱於地下,不見天日。”

其實晏聰並非真的不知天劫是什麼,靈使傳與他的“三劫之氣”便有天劫之氣、地劫之氣、心劫之氣。不過,對於劫域中有人懼怕天劫,他倒是第一次聽說。聽完那鬼卒的話,他又問了一句:“如此說來,你們大劫主深涉樂土,想得到這天瑞甲,就是為了讓那些懼怕天劫的劫域人可以重見天日?”

“正是正是。”幾個鬼卒異口同聲地道,“至於更多的事情,小的們身份低微,卻不甚清楚了。”

又有一鬼卒小心提醒道:“我們已心甘情願追隨主人,那……那大劫主自然就不再是我們的主人了。”

話中如此說,畢竟大劫主積威難去,提起大劫主時,他仍是不由降低了聲音。

晏聰十分的清醒,他冷冷一笑,道:“今日你們可以背叛大劫主,難道日後就不會背叛我嗎?”

眾鬼卒臉色皆有些變了,面面相覷,誰也不知該如何回答晏聰這句話。這些鬼卒的確是迫於形勢為了保命才不得不叛主的,若要他們保證不再背叛晏聰,說幾句話容易,真正做到卻決不容易。而晏聰既然提出這一點,顯然不是幾句花言巧語就能將之蒙蔽的。

正不知如何應對時,卻聽得晏聰哈哈一笑,道:“不用擔心,這種事不會再發生了,你們叛離大劫主不是你們的過錯,而是因為大劫主他沒有能力保護你們!而我,你們新的主人,卻能夠做到這一點,你們又豈會再背叛我?”

他說得無比自信。

眾鬼卒鬆了一口氣,細細一想,覺得晏聰的話不無道理。有幾個鬼卒本是心中暗自盤算暫時依順晏聰,以保全性命,日後若有機會再叛離晏聰不遲,此刻聽了晏聰這番話,也不由改變了主意,心想與其這樣,倒不如靜觀其變,若此人真的擁有比大劫主更強大的力量,我又何必再叛離他?

論智謀,以及對人的心理的把握,大劫主恐怕是遠不如晏聰了。

晏聰之所以降伏這些鬼卒而沒有殺他們,只是圖個痛快,所以他對眾鬼卒是否真心奉他為主其實並不在意。但見眾鬼卒紛紛表示忠誠時,覺得既好笑又有趣。

正在這時,晏聰的耳邊再度響起靈使的聲音:“晏聰,你為何還未趕來見我?方才本使見有五色光芒迸現,恐有變故,你立即趕來見我,不得有任何延誤!”

靈使的聲音竟隱隱顯得有些不安驚懼——

讓靈使不安的正是他所見到的五色光芒。

乍見五色光芒在遠處驀然出現的那一剎那,靈使的腦海中立時閃過一個人的名字——卜矢子!

他知道唯有這箭中之神才能射出如此可怕的箭!卜矢子的“五行神箭”的威力,他是再清楚不過了。

如果僅僅只有卜矢子一人,靈使還不至於如此不安。他與卜矢子曾是多年的老對手,無論是他,還是卜矢子,都沒有完全勝過對方的把握。

但他知道卜矢子的身份,知道卜矢子的身後還有一股強大的力量。

那就是——靈族!

沒有人比靈使更了解靈族,因為靈使本是靈族中人,後來因故背叛了靈族,轉而投靠不二法門。靈族有著極為特殊的背景,極為特殊的使命,因此對背叛靈族者一向是嚴懲不貸。自靈使叛離靈族那一日起,靈族便立誓要除去靈使,只是靈使自身武道修為已極高,加上他所投奔的又是儼然有勢壓蒼穹的不二法門,靈族才一直沒能成功清除叛逆。

由於靈使投靠了不二法門,本是極為隱秘不為人所知的靈族不得不更為小心謹慎,他們擔心靈使向不二法門透露了靈族的真相後,會招來不二法門對靈族的毀滅性打擊,不得不忍辱負重,千方百計地隱匿於不為人所知的地方。

所以,靈使與靈族的仇隙可謂是由來已久,最終的結局或是靈族消除了靈使這背叛了靈族的人,或是靈使借不二法門的力量滅了靈族,除此之外,再無和緩的可能,而這兩種結局的到來,只是時間遲早的問題而已。

單單一個卜矢子,或許靈使並不懼怕,但此時他根本無法確知這一點。而先前他曾由對晏聰的感應中察知晏聰遭遇了絕強的對手,這對手會不會就是卜矢子?

如果不是,在靈使看來,那就很可能是靈族的其他高手了,而靈使認為後一種可能性顯然更大一些。卜矢子以及靈族其他人怎麼會在這兒出現?這些年來,靈族中人一直竭力隱藏行踪,很少公開露面,靈使唯一遭遇的一次,就是與戰傳說在無言渡一戰時,卜矢子以五行神箭救下了戰傳說。而且,那一次靈使所見到的也只是卜矢子的箭,卻沒有見到卜矢子本人。

靈使擔心晏聰出什麼意外,他可不願剛剛鑄就的三劫戰體就此消亡,所以立即匆匆趕來。趕過來時靈使也帶了一些人馬,但那些人如何能趕上靈使的速度?早已遠遠地落在靈使的後面了,所以才造成靈使獨自一人出現在此處的局面。

現在,靈使最希望見到的人就是晏聰了。

只要見到晏聰,一則可以不用再擔心“三劫戰體”就此損失,二來即使是靈族的人發難,他與晏聰聯手應對,應該是不會有什麼意外了。

靈使苦盼晏聰之時,晏聰終於出現了。

當靈使乍見晏聰出現時,大有長出一口氣之感。欣喜之餘,這才留意到晏聰衣衫破碎,幾近赤裸,心頭暗吃一驚。

晏聰恭然行禮,道:“晏聰見過主人。”

靈使心頭雖然因為見到了晏聰而寬慰不少,但口中仍是冷冷地呵斥道:“本使讓你速速趕來,為何姍姍來遲?”

“因為晏聰方才遭遇了武學修為極高的對手的攔阻!”晏聰道,“請主人恕罪。”

晏聰竟然未對靈使說真話!他不是早已淪落為靈使精神、心靈上的奴僕,視靈使為畢生的主人嗎?

既然如此,他對靈使應該是一切都無所隱瞞才是,為何此時卻如此異常?

而靈使對此居然無所察覺,他竟信以為真,微微頷首道:“看得出那一戰必然十分慘烈——對手是什麼人?”

靈使太急於知道對方是不是靈族的人了,以至於對其他的事難免有所疏忽。

“對方來歷蹊蹺,好像在樂土還從未聽說過有這樣的高手。”晏聰道。

“難道……真的是他們?”靈使低聲自語,聲音雖低,卻每一個字都清晰地落入晏聰耳中。靈使知道晏聰既已淪為自己精神之奴僕,就將永遠追隨自己,所以在晏聰面前他可以不用顧忌任何東西。

沉吟了片刻,靈使又道:“他們當中,是否有一人模樣十分古怪?”

“正是!”幾乎是在靈使話音未落之時,晏聰已立即回答了。

靈使神色倏然一變。

晏聰眼中倏然射出逼人的光芒,大喝一聲:“靈使何在?!”

剎那間,方才畢恭畢敬的晏聰已然不見了,代之的是一個頂天立地、氣勢凌然萬物的絕強的晏聰!

靈使全身劇震,眼神竟顯得有些茫然。

晏聰凌然萬物的目光正視著靈使,一字一字地道:“從此刻起,我就是你的主人了。見了主人,為何還不下跪?!”

靈使怔了怔,竟真的如晏聰所言,恭然跪下,口中道:“見過主人!”

“哈哈哈……哈哈哈……”晏聰仰天長笑,笑聲中充滿了無限的自信與得意,他的冒險一試終於成功了。

原先靈使曾經說過只要晏聰的心靈力量無法超越他,就永遠不可能擺脫其製約,而只能是心甘情願地供他驅使。在靈使看來,雖然晏聰在他的造就下,已達到“三劫妙法”的第三結界,其武學修為也許比他更高了,但論心靈之力量的強大,卻遠不如他。

所以,靈使才無所顧忌。

靈使卻不會料到,晏聰於一夜之間功力會在三劫妙法第三結界的不世修為的基礎上,再度激進。

空前強大的力量,所向披靡的修為,眾鬼卒的臣服——這一切,都讓晏聰的自信力平添逾倍!而這種自信,正好壯大了晏聰的心靈力量。不知不覺中,晏聰不但在內力修為上已超越了靈使,連心靈的力量也已超越了靈使。

靈使之所以能夠控制晏聰,憑藉的就是心靈之力,而不是武道修為,當晏聰的心靈之力已超越他時,他就再也無法對晏聰實行有效的控制了。

只是,因為三劫妙法的獨特特徵,晏聰的三劫妙法源自靈使,所以靈使仍能感覺到晏聰的喜怒哀樂及他心緒的變化。

當靈使第一次召喚晏聰時,晏聰心頭本能地生起了反感,他沒有依靈使所言立即趕來。

而這種反感,其實已等於說晏聰已擺脫了靈使的心靈制約,可以獨立地思索一切事情。

也許從一開始靈使就低估了晏聰,晏聰自幼經歷坎坷,在六道門數年的臥薪嘗膽,以及晏聰與生俱來就擁有的過人智謀——這一切都決定了即使是在武學修為還不甚高的時候,晏聰就已擁有了堅強的意志力,其心靈之力之強大,已在靈使估計之上。

所以,靈使最初雖然實現了自己的夙願,鑄就了一個極具戰鬥力的“三劫戰體”,但靈使此舉,等若玩火,時刻都處於自焚的邊緣。

只不過因為機緣巧合,“玩火自焚”的結局來得就未免太快了一點。

晏聰不再受靈使精神約束之後,便成了與從前一樣富有智謀,而武學修為則比先前強大逾倍的晏聰!

此時的晏聰,已沒有幾人能與之抗衡——無論是在武學範疇,還是在謀略上。

晏聰面對靈使的召喚,決定設下一計,他要反客為主,讓靈使淪為其奴僕,即使不能成功,對晏聰也沒有損失。

所以,當靈使問他的對手是什麼人時,晏聰假稱對方是來歷不明的高手。他由靈使的不安語氣中察言觀色,早已推知靈使很可能極為忌憚某一個人,或是某一些人。

果不出晏聰所料,靈使被自己所臆想出來的情況步步牽引著,不知不覺中落入了晏聰的圈套,偏偏他對晏聰又絲毫沒設防。

當靈使問晏聰對方是否是一個模樣醜怪的人時,晏聰頓知靈使對此人很是忌憚,於是立即說是,果然讓靈使心神大震,心靈之力在那一刻變得虛弱了。

晏聰趁此良機,立時發難,以“三劫妙法”第三結界的修為,反客為主,一舉制住了靈使的心神,讓靈使心甘情願地淪為他的奴僕。

晏聰此舉,比之因仇恨靈使而與靈使大打出手不知高明多少,那樣即便他能將靈使殺了,卻一無所獲,而若控制了不二法門四使之中的靈使,將為晏聰帶來的好處,幾乎不可想像。

眼看著萬眾崇仰、地位尊貴無比的靈使此刻竟然跪在自己的面前,晏聰心頭的感覺,已不是“自豪”所能形容。

他忽然明白,許許多多高高在上,看似決不可超越、不可冒犯的東西,其實只要擁有足夠強大的力量,就可以超越,可以冒犯。

就在一個多月前,在隱鳳谷中,晏聰還為能見上靈使一面而欣喜不已。

就在幾日之前,晏聰還對靈使百依百順,言聽計從。

前後短短的時間反差竟是如此之大!這種反差,對晏聰心靈的震撼可想而知。

晏聰漸漸地冷靜下來,他對靈使道:“你起來說話吧。”

靈使恭聲應是,方才起身。若是此刻有人在一旁目睹這一情景,無論是誰,都將驚愕欲絕,誰能相信身為不二法門四使之一的顯赫人物,會向一個在樂土武道還名不見經傳的年輕小子恭然下跪?

普天之下,除了不二法門元尊之外,靈使又何嘗向他人下跪?

可此時此刻,這不可思議的一幕卻的的確確地真實發生了。

“方才你所說的模樣醜怪之人,是什麼人?”晏聰問道。

“是靈族的人。”靈使如實回答。

“靈族?”晏聰從未聽說過還有靈族的存在,大感興趣,“為何我從未聽說?”

“靈族的先人就是當年武林神祇中的木帝威仰駕前四靈。威仰當年敗於玄天武帝光紀之後,雖然肉體已亡,但在肉體粉身碎骨之前,卻憑藉不世戰意,仰視無限蒼穹,發出最後的誓言,聲稱他的戰意將永存蒼穹,只等千年契機出現,將再戰玄天武帝光紀!而威仰的部屬就為了這最後的誓言而不屈不撓地活了下來,他們深信威仰的最後誓言必將有實現的一天——這其中,就包括威仰駕前的四靈!”

晏聰與其他樂土人一樣,所知道的關於武林神祇的種種逸事雖然不少,但皆是道聽途說,不少是虛妄之言。此刻聽靈使說來,方知另有玄奧,他還是第一次聽說有關靈族的來歷。聽到這兒,忽若有所悟地道:“你對靈族的事知道得這麼清楚,又恰好稱為靈使——莫非你與靈族有著某種淵源?”

靈使既然已視晏聰為主人,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在這一點上,他對晏聰的忠誠甚至超過了對不二法門元尊的忠誠。雖然對法門元尊靈使也是十分忠誠,但畢竟有時還要保留自己的秘密,包括暗中將晏聰鑄成三劫戰體這件事,他就一直瞞著法門元尊,而對於晏聰,他的忠誠卻是來於精神、心靈的世界,是無條件的。

靈使道:“正是如此。我本是靈族的人,因感到為等待一個或許會出現但不知何時出現、或許永遠也不會出現的機會,等待威仰戰意再度依附於一強者的軀體重現蒼穹,這種可能性實在太渺茫了。也許窮盡我一生的時間,也等不到這一天,那豈非等於說我一生都會在默默無聞中度過?所以,我便離開了靈族。”

晏聰明白了靈使何以對靈族那麼忌憚了,所謂做賊心虛,靈使背叛了靈族,當然無法做到理直氣壯,所以縱然今日他已是不二法門四使之一,面對靈族的人,仍難免有心虛之感。

“那模樣醜怪之人,就是靈族當中地位最高的?”晏聰問道。

“靈族的人稱其為'羽老',輩分比我還要高一輩,但即使如此,一旦他們尋到了他們的二世之主,就連羽老也將只是二世之主的僕從。一直以來,他們都在暗中尋找將成為他們二世之主的人,也就是他們平日所說的少帝!”

晏聰不以為然地一笑,道:“難道這世間真的還有投胎轉世一說?”

靈使正色道:“強如威仰、玄天武帝這樣的人物,早已至神魔之境,他們的肉體縱然可以滅亡,但其戰意與精神卻幾乎沒有任何力量能夠將之消亡,對於他們來說,一切都有可能!”

“一切都有可能?”晏聰在心中默默地將這句話重複了一遍,若有所觸動。

想了想,他道:“雖然那人模樣的確醜怪,但卻未必是你所說的羽老。”

“一定是他。”靈使毫不猶豫地道,“堪稱蒼穹第一神箭手的卜矢子是靈族之人,他正好在這一帶出現了,而主人所見到的模樣醜怪但武功高奇之人,除了是羽老之外,還會有誰?”

晏聰點了點頭,默默地將“卜矢子”此名念了一遍後道:“依你看,靈族的人是為何而來?”

“這……我卻一時猜之不透了。以羽老在靈族的地位,若非是極為重要的事,是決不會在這兒出現的。”

晏聰索性點破:“會不會是為天瑞而來?”

“天瑞?!”靈使猛吃一驚。

“據我所知,這一帶將有天瑞重現。”晏聰道。

靈使恍然大悟道:“若是如此,那麼他們一定是為天瑞而來了。四瑞獸蒼龍、鳳凰、玄武、麒麟乃應劫而生的瑞靈之物,時隱時現,不可捉摸,凡人肉胎根本無法捕捉到它們的行踪。但靈族中人卻知道遠在神祇時代,光紀就已屠殺了蒼龍,以龍鱗製成一副戰甲,以龍之筋骨煉成一件兵器,即為龍之劍。但蒼龍被屠,其瑞靈之氣也隨之消亡於九天玄空,等待著再一次應劫而生的機會,故這副戰甲以及龍之劍的威力並不如光紀所想像的那麼強大,所以屠龍之後,光紀與威仰相戰時,一直都沒有利用龍之劍以及天瑞甲。後來龍之劍及天瑞甲都不知所踪了,直到四年前龍之劍在戰曲與千異決戰龍靈關時再現樂土,而天瑞甲則一直不知其下落。蒼龍之氣為木氣,而威仰為木帝,兩者之間,本就有某種神秘的聯繫,正因為如此,當年光紀秘密屠龍的事,最早是 威仰察覺的。威仰同時還知道屠龍一事對他最為不利,所以才對光紀格外仇視。只是天照信了光紀所謂的只是傷了蒼龍卻未將之殺死的謊言,而使威仰沒能藉助於天照的力量擊殺光紀。

“當年的四靈深知蒼龍與木帝威仰有著某種聯繫,所以一直希望能找到龍之劍與天瑞甲,待到少帝出現時,將龍之劍、天瑞甲獻與少帝。為此,靈族不知花費了多少心思,沒想到四年前龍之劍突然出現,想必靈族中人一定欣喜萬分,只是戰曲與千異一戰之後,龍之劍就被不二法門留在了龍靈關,靈族人想要染指,也是十分困難。雖然對靈族來說,或許擊敗守劍的第一箜侯能夠做到,但要瞞過法門元尊卻是難以做到。而靈族在少帝未出現之前,又是絕對不願意暴露的,所以龍之劍才能一直存在於龍靈關而沒有被靈族中人奪走。”

“既然龍之劍已無法得到,靈族的人就把所有希望都集中在了天瑞甲上,是也不是?”晏聰問道。

“應是如此。”靈使道,“天瑞甲源自蒼龍之身,對與木帝威仰一脈相承的少帝來說,一定大有裨益,所以這一次連羽老也出動了。”

晏聰心道:“原來如此,無怪乎連大劫主也興師動眾,不遠千里而來。看來,這天瑞甲還真的很有吸引力,卻不知靈族是否已找到了他們苦盼的少帝?”

正想著,忽見不遠處有一群人正向這邊飛奔而來,晏聰目力已是非凡,立時認出是靈使手下的法門弟子。

飛速轉念之餘,晏聰已做了決定,他對靈使道:“如今,在你屬下面前,我仍以我的主人自居;在外人面前,你我形同陌路。”

“這…… ”靈使有些為難。

“這是命令!”晏聰厲聲道,“再說我只是讓你在表面上如此做,只要你心中永遠忠於我便可!”

靈使忙道:“是。”

除了心甘情願地臣服於晏聰外,靈使的智謀、記憶並沒受任何改變。晏聰雖然只是短短說了幾句,他已然明白自己該怎麼做了。



禪都銅雀館。

暮己剛剛躍出銅雀館主樓的屋頂,立即引來瞭如飛蝗般的亂箭。暮己左格右擋,將有威脅的飛箭一一擋下,人也重新墜落回銅雀館主樓內。

姜還是老的辣,就在下落的時候,他並未自主樓一二層之間的隔板中穿過,一抄手,正好搭在了二樓的一根橫樑上,身子借一搭之力盪出,穩穩地落在了二樓。

他之所以沒有直接由掠起處原路返回,是擔心那紅衣男子正好在那兒候個正著。眼下暮己已決不敢小覷紅衣男子了。

他也不明白這一次何以如此不順利,幾乎是處處碰壁。讓驚怖流的人潛入天司祿府卻被殺得敗歸,現在則又不知為何讓天司危發現了他們的行踪,偏偏在這銅雀館中又有一個十分棘手的紅衣男子,真可謂是屋漏偏逢連陰雨。

只聽下面幾聲慘呼之後便是一片怒喝聲,暮己頓知不妙,駢掌如刀,照木製的樓板劃去,銳利氣勁摧枯拉朽般將樓板劃開,暮己立時由此躍下。

只見自己帶來的人已倒斃三個,死狀與被臥小流毒殺的人一模一樣。看來,暮己雖然及時逃過了一劫,但其屬下卻沒有他這麼幸運。

剩下的七人團團將紅衣男子圍住了,一時都沒有動手,顯然對紅衣男子有所忌畏。

暮己暗叫苦也,照這樣下去,就算與紅衣男子一戰的結果是勝,也要大耗實力,殘剩的力量對外面的天司危來說,恐怕就可以手到擒來了。

暮己的人都拿目光望著暮己,自是在等他作出最後的決定。而此時那些銅雀館的女子與尋歡客則顯得輕鬆了不少,大概是紅衣男子給了他們脫險的希望。

暮己壓下心中萬丈怒焰,竭力使自己的語氣平靜些。他對紅衣男子道:“若閣下不是天司危的人,我願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紅衣男子不屑地一笑,“我想殺人便殺了,誰能奈我何?我知道你急於想脫身,人我也已殺夠了,這種不夠斤兩的人物,取他們性命也無趣得很,你不想與我交手,我也樂得輕鬆。不過,你得答應一件事,只要答應了,我非但不再與你們為難,甚至還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助你們自這銅雀館脫身!”

暮己由對方口氣聽出此人定與天司危沒有什麼聯繫,無論怎麼說,這不算壞事。不過,以紅衣男子言行之乖戾不可捉摸來看,他所提出的條件只怕也不是那麼容易滿足的。

權衡了一下利弊,暮己硬著頭皮道:“我倒想听聽你有什麼要求。”心中卻已將對方的十八代先人大罵了一遍,被對方一下子殺了四人,卻還要問對方有什麼要求,堂堂千島盟盟皇駕前聖武士何嘗受過這等鳥氣?

“很簡單,就是將你們從天司祿府取來的東西交與我。”紅衣男子道。

暮己一怔,隨即道:“閣下果然神通廣大,連這件事也知道了。可惜暮己派出的人手段不濟,沒能取到想要之物,否則,暮某或許會考慮是否將它交與閣下。”

這話已說得夠忍氣吞聲了。

但他還是有些擔心紅衣男子會不相信。

不料紅衣男子哈哈一笑,道:“若你們真的能得手,那才是咄咄怪事。休說是你派出的人,就是你自己親自出手,也定是會一樣空手而回。”

暮己不知該如何應對,一生之中,他還從未如今日這般狼狽。

紅衣男子輕輕一笑,道:“也罷,既然東西不在你們手中,我就不與你們為難了,但因為你們未將東西交給我,我也不會助你們脫身。我知道你會對我懷恨在心,但願日後你還有機會找我報今日之仇。我便先行一步了。”

朗聲一笑,紅衣男子已然掠起,如一抹輕煙般飄向後窗,身未至,後窗已被其身形所挾裹起的勁風撞開,正好容他穿掠而出。

他的身後,魚蝶兒大聲呼喚:“公子……”聲音輕顫,情難自抑。眉小樓淡淡地看了魚蝶兒一眼。

萬箭破空之聲立時響起——顯然紅衣男子所遭遇的與暮己沒什麼不同,由此也可以進一步證實暮己的猜測,此人的確不是天司危的人,甚至與大冥王朝都沒什麼瓜葛。

……

里三層外三層的禪戰士早已將銅雀館一帶圍得水洩不通,無數火把照得亮如白晝,就是一隻鳥飛過,也會立即被發現,何況一個身著明艷無比的紅色衣衫的人?

紅衣男子甫一出現,早已搭箭在弦的禪戰士立即齊齊放箭,亂箭自四面八方直指紅衣男子一人。剎那間滿眼都是飛舞的箭影,虛空中迴盪著利箭破空之聲,顯得囂亂至極。

紅衣男子手若穿花亂蝶般在虛空中穿掠,腳下踏著令人目眩神迷的步伐,長驅而進之際,雙臂疾揚,被抓在手中的二十餘支快箭被全力貫回,去速之快,比來時逾倍。

十幾名禪戰士只覺眼前一花,已然中箭。

中箭者未必都是被射中要害,但卻無一例外地很快僕身倒地,竟然毒發身亡了。

一下子折損了十餘人,眾禪戰士不由得為之一驚,箭雨頓時稀疏不少。

紅衣男子藉機掠過了銅雀館的後院,一下子躥上了外圍的院牆。

“嗖嗖嗖……”驚人的破空聲中,十餘桿長槍自幾個方向同時向他刺來,眼前只見一片明晃晃的槍尖。

一片輕哼,紅衣男子右手閃電般自槍林中突入,劈手抓住了一桿長槍,一帶一掃,看似一簡單至極的動作,卻已在舉手投足間將對方這一輪攻擊完全瓦解。

紅衣男子將手中長槍一抖,幻出萬點寒星,單臂一送,長槍“嗡嗡……”地怪叫著急速飛出,正好迎向一持盾禪戰士。

那人神色立變,根本不敢以所持的短刀格擋,立時將身子一縮,以手中之盾擋向那桿如毒蛇般怒射而至的長槍。

“砰……”的一聲可怕暴響,長槍一下子穿透了堅盾,並隨即貫穿了那持盾禪戰士的軀體。

去勢尚未了,那持盾禪戰士狂跌出一丈開外,又撞倒了三名同伴,方才倒下。

紅衣男子信手揮就,便是必殺之擊,眾禪戰士只看得心驚膽戰,“轟……”的一聲,本是密如銅牆鐵壁的防線,竟退出了一個弧形的空缺。

守在銅雀館後門外的是南禪將離天闕的副手玄霜及東禪將端木蕭蕭的副手雄飛揚。與離天闕與端木蕭蕭的不合不同,他們兩人私交甚是不錯,只是因為怕兩位禪將不悅,才不敢過於親密。這一次他們被天司危安排在了一起,正好可以共進同退。

玄霜身材雖然高大,但臉色蠟黃,總讓人有種大病初癒的感覺。但就這樣一個看起來一臉病容的人,性情卻出了名的火暴,眼見自己的人馬被紅衣男子一沖擊,竟然開始倒退,不由大怒,暴喝一聲:“千島盟狂徒竟想獨自一人由此脫身,且要先問問我玄霜的刀!”

暴響聲中,一柄長得驚人的刀凌空向紅衣男子當頭劈下,凜冽刀氣破空,發出如裂帛般的聲音,讓人膽寒。

與玄霜的性格一樣,他的刀法也暴烈無比,沒有絲毫的花巧,每一刀砍出都是實實在在的有足夠分量的一刀。

紅衣男子忽然凝住身形,化極動為極靜,從容地望著玄霜那劈頭蓋臉砍來的一刀,目光鎮定得讓人膽戰心驚。

饒是玄霜這樣悍不畏死的猛將,在紅衣男子這份不可思議的鎮定面前,也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些脆弱而毫無底氣,竟然心中升起一個奇怪的念頭:無論如何,眼前這紅衣男子都是不可擊敗的!

玄霜為自己這不可思議的感覺而憤怒。

而憤怒又使他的刀法中平添一份狂野——可惜同時也添了一份躁亂!

眼看長刀就要將紅衣男子連頭帶肩一刀砍下時,紅衣男子忽然向前移進了少許,玄霜頓時一刀劈空。

玄霜頓感不妙,雙臂順勢後縮,卻已遲了,紅衣男子右掌若鬼魅般當胸拍至,掌勢駭人。

“吾命休矣!”玄霜驚駭欲絕。

紅衣男子幾乎沒有施展什麼招式,就已然將玄霜逼至絕境,足以顯示紅衣男子的修為不知比玄霜高明多少。

玄霜自以為已是必死無疑的那一剎,忽然間腰際一緊,身子有如騰雲駕霧般被一股力量扯得倒飛而出。

玄霜先是一怔,隨即明白過來,是雄飛揚救了他一命。

穩穩落下時,正好落在了雄飛揚的身邊。方才正是雄飛揚及時以其成名兵器——一件長近兩丈的軟鞭將玄霜在生死懸於一線時救下了。若不是雄飛揚所用的兵器正好可以在這種時間發揮獨特作用,雄飛揚就是有心相救,恐怕也無能為力,玄霜算是撿回了一條性命。

此刻,這邊的禪戰士早已發出警訊,向其他禪戰士求救,而無妄戰士也已聞聲而動,風馳電掣般向這邊趕來。

雄飛揚面目清秀,他的性格比玄霜冷靜多了。他早已看出若單打獨鬥,休說他與玄霜,就是離天闕、端木蕭蕭在此,也不是這紅衣男子的對手,所以唯一可行的途徑就是倚多為勝,利用自己人數眾多的優勢。

雄飛揚及時地大喝一聲:“天司危大人有令,臨陣退卻者,殺無赦!”

這一聲很有效,一下子讓那些心存怯意的禪戰士清醒過來。其實他們早就察覺到這一次天司危大人是勢在必得的,在這種時候誰若怯陣,必將受到嚴懲。只是紅衣男子太過霸道,怯意本能而生。此刻經雄飛揚提醒,立知退卻也是死路一條,頓時眼布血絲,不顧一切地向紅衣男子蜂擁而進。

剎那間,紅衣男子陷入了人山人海之中。紅衣男子在人群中穿梭進退,身形所過之處,禪戰士紛紛倒下,血光暴現,情形慘烈至極。

但殺紅了眼的禪戰士似乎永遠也殺之不絕般前仆後繼,大有要將紅衣男子困死於此之勢。

機動的無妄戰士的鐵蹄聲如風一般席捲而至。

眾禪戰士精神復又為之一振!

……

銅雀館主樓內,暮己環視了自己帶來的還倖存的七人一眼,沉聲道:“這是我們唯一的最好脫身機會了!”

他的話很簡短,但那七人都明白他的意思:唯有趁紅衣男子給天司危的人造成混亂的時機向外衝殺,或許還有機會脫身,否則時間久了,無論紅衣男子是突出了重圍,還是被擒遭殺,對千島盟的人都十分不利,因為那時天司危就可以集中力量對付他們了。

那幾個千島盟弟子相互看了看,都點了點頭,只聽一人道:“是不是再等等,也許小野公子會來相救……”

暮己搖了搖頭,道:“以眼下的局面,還望他不要來救為好。”

顯然,他對形勢的估計很不樂觀。

又有一人努嘴指了指那些男女,低聲道:“方才與那紅衣男子的交談,這些人都聽去了,是不是……”

話雖未說完,意思卻是再明白不過了,要讓暮己殺人滅口。

暮己沉吟了良久,眼中閃過一抹殺機。

這時,忽聞有人輕笑一聲道:“其實要從這裡脫身並不難,大可不必打打殺殺。”

眾千島盟人見說話者是銅雀館的主人眉小樓,皆是一怔。

暮己目光一寒,沉聲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眉小樓道:“我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你們兵不血刃地離開銅雀館。”

暮己沉聲道:“你這麼說,是擔心我要將你們全都殺了滅口?”

眉小樓一臉不解地道:“殺我們滅口?為什麼要殺我們滅口?你與那位公子所說之事,根本算不得什麼秘密,幾乎大半禪都之人都知道有一個女殺手潛入了天司祿府,卻被殺退了,而此女殺手與千島盟有著某種關係。禪都的人還傳言這女殺手是為了一件對千島盟的命運有莫大關係的東西而潛入天司祿府的,好像是為了……為了一幅圖……這些事早已傳遍了禪都的大街小巷了,如果這也算秘密,而我眉小樓又要因為這個原因而死,那實在是死得有些冤枉了。”

暮己等人暗吃一驚,這才知他們自以為做的秘密的事,其實毫無隱秘可言。照這看來,他們暴露於銅雀館倒也不是什麼意外了。

暮己本就有些不忍殺這些如花似玉的年輕女子,聽了眉小樓的這番話,更是打消了此念。

他道:“我倒想听聽你如何能讓我們兵不血刃地由此脫身!”

眉小樓道:“那天司危大人也曾光顧過銅雀館,對我銅雀館的一位姐妹十分喜愛,你們只要不殺我們,我就可以向天司危大人……”

暮己見她說得天真,不由哭笑不得,立即打斷她的話道:“真是婦人之見!”

“我……”眉小樓的臉一下子紅了,“我……一定盡力的。”

暮己再也不理會她,心忖這些女子雖然八面玲瓏,但終究不是武道中人,不了解武道的殘酷。

他手一揮,對那七人道:“殺出去吧!”

言畢,已搶先沖出正門。

其他七人立即緊隨其後,衝出門外。

眉小樓望著他們閃失在門外的身影,忽然笑了,很得意地笑了。

看她的笑顏,就像一個剛剛偷吃了葡萄的小狐狸。



戰傳說衝出天司祿府後,立即向路人打聽銅雀館所在。好在銅雀館在禪都實在是有名氣,幾乎人人皆知,所以要打聽並不困難。

他已顧不得什麼了,問明了銅雀館所在之後,立即全速奔掠。

好在這是在夜裡,加上天司危兵圍銅雀館,出動了不少好手,不少人以為戰傳說也是奉命趕向銅雀館的,倒也不以為意。

但接近銅雀館後,卻很難再往裡邊去了,因為禪戰士、無妄戰士早已肅清了一切不相干的人——事實上就是他們不肅清,誰也不願留在這裡,以免遭受飛來橫禍。如此一來,一身便服的戰傳說就顯得格外引人注目,離銅雀館還有一段距離,就有無妄戰士對他虎視眈眈了。

無妄戰士擔心的是有千島盟的人前來接應。

戰傳說一時間束手無策了。強闖當然能闖進去,但那樣就會有無窮無盡的麻煩。戰傳說擔心自己所取的方向並不是與小夭同一個方向,那樣他被糾纏住了,小夭豈不是很危險?

戰傳說只好在無妄戰士的目光下退出了一段距離,心頭急躁得很。

就在他心神不定、無計可施的時候,忽聞另一個方向殺聲大起。

那正是銅雀館的後方,只是戰傳說不知道而已。

戰傳說一聽殺聲大作,心跳頓時加快了,只恐小夭也在那邊,他再也沉不住氣,立即向那邊趕去。

戰傳說趕向那邊,由一條橫向的胡同穿過,沒想到跑出一陣才知是一個死胡同,正待掠身而上,卻聽得頭頂有人高聲喝道:“什麼人?”

抬頭一看,胡同上方兩側屋頂上早已站了數名禪戰士,刀出鞘,箭在弦,看樣子戰傳說只要應答得稍不如他們之意,就會立即引來刀劍加身。

戰傳說一怔之下,忽然哈哈一笑,彈身而起,自一側的窗戶撞了進去。

那幾名禪戰士見戰傳說舉止異常,頓起警惕之心,一聲招呼,幾人同時躍入胡同里,見那窗戶已破開一個大洞,立即從那破開處向裡面胡亂放了幾箭。

屋內毫無動靜。

幾個禪戰士相互看了看,其中一禪戰士道:“待我去看看。”

跑到此屋門前,狠狠地一腳踢出,一下子將門踢開了。

他的腳還未落地,忽然被一隻手扣住了,隨即他的整個身軀就被倒提了起來,沒等他喊出聲來,後頸部已中一腳,一下子暈迷過去了。

將他擊暈的正是戰傳說。

戰傳說將這人倒提著扔了出去,“砰……”的一聲,似乎是撞在了一個櫃子上,“咣當……”一陣亂響,盆盆罐罐倒了一地。

戰傳說卻痛呼一聲“啊喲……”隨後又叫道,“諒你也奈不了我何!”雙腳四向亂踢,踢得一陣亂響,好像兩人正在屋內打得激烈。

屋外的幾名禪戰士見狀,立即衝了進來,要助同伴一臂之力。幾人剛一進,便聽得“啪啪……”幾聲脆響,幾名禪戰士幾乎同時感到後頸一痛,眼前一黑,一下子仆倒在地。

戰傳說就近將腳邊一倒下的禪戰士的衣衫剝了下來,套在自己身上,待穿好時,才發現自己選的這名禪戰士比較瘦小,其衣衫穿在他身上又窄又小,很不自在。

不過此刻已不是講究這些的時候了,戰傳說拾起一把劍,一步踏出門外,掠上屋頂。隔街那邊的屋頂上也有禪戰士守著,只看了他這邊一眼,就沒有更多反應了,看來戰傳說的這一招還是有些用處的。

戰傳說急忙向廝殺傳來的地方趕去,這一次順利多了。

遠遠地只見足足有三百名禪戰士正將一身著紅衣的男子團團圍住,刀槍如林,寒光四射,如潮水般一浪接著一浪地湧向那身著紅衣的男子,而周圍有更多的人正在向這邊聚集,以那紅衣男子為中心,地上橫七豎八地躺滿了禪戰士的屍體,由此足見這紅衣男子修為何等可怕。

戰傳說看在眼裡,心道:“難道此人就是千島盟的人?千島盟有此等高手,那麼殺入黑獄也並非不可能了。”

想到殞驚天就是死在千島盟手中,戰傳說雙目盡赤,恨不能立即衝上前去殺個痛快!

但當務之急卻是尋找小夭,如果小夭再有什麼三長兩短,他就更是對不起殞驚天了。

舉目四望,所見之人除了禪戰士,就是無妄戰士,哪裡有什麼小夭的身影?

戰傳說不知該如何是好時,忽聞一聲呼哨響過,那些正圍著紅衣男子奮力廝殺的禪戰士忽然一下子閃開了幾條通道,隨即便見幾隊無妄戰士由閃開的通道中閃電般直插而入。

僅憑這氣勢,就足可看出無妄戰士的戰鬥力遠在禪戰士之上。

紅衣男子縱然有天大的本事,經過這一番血戰,也已損耗了不少功力,再面對更加強大的無妄戰士,恐怕就有些吃力了。

就在無妄戰士長驅而入,但還沒有與紅衣男子接實的那一刻,紅衣男子突然沖天掠起,直入數丈高空。

隨即便聽得一陣“嗖嗖……”亂響,突然有無數銀色的光點自紅衣男子身上向四面八方迸射開去。

紅色與銀色相映,又有無數的火把照映,顯得既壯觀又絢麗。

一時間眾禪戰士及無妄戰士都看得有些呆住了,眼睜睜地看著那無數的銀色光點向四面八方落下。

當那銀色的光芒落下時,突然間燃起一簇小小的火焰,火焰雖小,卻如附體之蛆,無論是落在什麼地方,都立即燃起,而且根本揮之不去。

一時間,地上、禪戰士及無妄戰士的兵器上、身上、臉上皆有一簇簇的火焰燃起。

落在肌膚上的銀點燃起的火焰不但揮之不去,而且即使以手掌撲打,也無法撲滅,霸道至極。

人群頓時亂如沸粥!

戰傳說忽見紅衣男子有如一團紅雲般飄然掠起,向自己這邊而來,借眾人混亂之際,已在頃刻間掠過了驚人的空間距離,一下子將包圍圈突破了。

“來得好!”戰傳說暗叫一聲,他決定在此等候著紅衣男子。

那紅衣男子如入無人之境,瘋狂殺戮,戰傳說心頭不忿,眼見對方已突出重圍,心忖:“我便在他自以為得逞的時候給其當頭一擊!讓他知道休想在樂土進出自如!”

心頭不由浮現四年前父親決戰千異的情景,頓時熱血沸騰。

眼見紅衣男子越來越近,戰傳說悄然握緊了拾來的那柄劍。

孰料就在這時,忽聞有人尖聲叫道:“千島盟狗賊,償還我爹命來!”

赫然是小夭的聲音!

但見小夭竟自街側的一間店舖裡掠出,手持一柄利劍,自斜刺裡殺向紅衣男子。想必她潛行至此後,就再也無法更接近銅雀館了,只好在此守候,紅衣男子的出現,正好被她候了個正著。

戰傳說心頭倏沉,暗叫一聲:“不好!”大急之下,赫然已將自身修為在極短的剎那間提升至極限,如一隻巨鳥般凌空掠起,驚天動地般大喝一聲:“千島盟狗賊受死!”

這一刻,戰傳說身法之快,已是匪夷所思,那一聲霹靂般的暴喝,更顯其超越一切、凌壓一切的絕強聲勢,眾禪戰士、無妄戰士忽見有一禪戰士凌空撲至,有如天神,無不驚得目瞪口呆,一時怎麼也不明白在禪戰士當中,竟會有如此人物。

戰傳說掠進之速快捷無匹,那紅衣男子也不慢,當小夭甫一出現時,他已然動了,面對小夭當胸刺至的利劍,他根本不閃不避,劈手輕易破入小夭的劍勢籠罩範圍內,掌勢吞吐之間,小夭只覺手中之劍突然產生了一股極大的不可駕馭的力量,小夭“啊……”的一聲低呼,手中之劍已被紅衣男子奪了過去。

紅衣男子毫無憐香惜玉之心,先奪小夭兵器,旋即駢掌如刀,疾斬向小夭前胸。

小夭根本避無可避。

這就是越級挑戰的殘酷之處!

就在這時,戰傳說驚天動地的暴喝聲與極強劍氣同時逼進,空前強大的殺機全速席捲向紅衣男子!

紅衣男子頓知自己已遇上了一個絕強的對手,此人修為比他方才所遇到的所有對手都要高明。

更讓他不能不正視的是戰傳說那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氣勢!他又豈知對戰傳說來說,如果這一刻不能自其手下救出小夭,戰傳說將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然而紅衣男子骨子裡亦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性格,殺不殺小夭對他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區別,但他既然本已出手要殺小夭了,就決不希望有人能迫使他改變主意!

若是他自己的決定,他可以立即放過小夭,但若是有人試圖將小夭救起,反而更會激起他非殺小夭不可的決心!

可惜,戰傳說並不知道這一點。戰傳說只希望自己傾力一擊,可以迫使紅衣男子不得不先求自保。

紅衣男子一聲冷笑,由小夭手中奪來的劍乍起倏落,起落之間頓時予人以風雲變幻、詭異莫測之感,劍芒有如匹練一般,因為它的速度太快了,以至於在虛空留下了大片短暫的光幕。

而他擊殺小夭的左掌忽然化陽為陰,翻腕內撤,由此憑空產生一股強大的內吸之力,氣旋赫然將小夭吸扯得向他這邊跌撞過來。

在同一時刻,他在應付戰傳說這等級別的驚世高手時,還要分神對付小夭,若不是太過狂妄,就是有過人之處了。

紅衣男子決不肯放過小夭的舉措,使戰傳說極驚極怒!他恨不能立即將那紅衣男子一劍洞穿,救下小夭!

驚怒之中,戰意空前高漲,空前高漲的戰意立時激發了隱於他體內的炁兵“長相思”的強大劍意!

“長相思”的劍意一直就存於他的內心深處,只是在這一刻被突然喚醒了。

每一柄不凡的劍,都有著它與眾不同的氣勢與精蘊,而不同的氣勢與精蘊便形成了不同的劍意。

正如每一個真正懂劍的人,都深信劍是有靈魂、有情感的一般。劍的靈魂與精神,就是劍意!

“長相思”乃武界四大奇兵之一,它的劍意既有唯我獨尊的王者霸氣,更有鋒銳的殺機!

能擁有炁兵者,無不是內力修為已臻神魔之境。

也許,戰傳說是唯一的一個例外。他之所以能夠擁有炁兵,擁有同時以陰陽五行的“實”與“虛”兩種方式存在的炁兵,是因為他擁有涅槃神珠的力量。

隱鳳谷的那場機緣使他不但擁有了涅槃神珠,也擁有了火鳳宗開宗四老的力量,而且還在涅槃神珠的作用下,化“長相思”為炁兵。

在與千島盟大盟司一役中,炁兵“長相思”第一次顯示了它的威力,正是憑著炁兵“長相思”,戰傳說才挫敗了大盟司。

而在苦木集一役中,戰傳說再度憑藉炁兵,重創了劫域恨將。

炁兵的威力由此可見一斑。

只可惜因為戰傳說能擁有炁兵是源於機緣,而不是循序漸進修煉而成,所以他並不能對炁兵運用自如,甚至不知該如何才能催發炁兵。

同時,戰傳說由以前的兩次經歷也意識到自己似乎還不宜輕易催發炁兵,因為兩次催發炁兵之後,他都幾乎處於經脈逆亂的邊緣,十分危險。

那是因為他的內力修為還不足以與其體內炁兵的絕強劍意相抗衡,一旦失去了外在的敵人之後,強大的炁兵劍意就失去了對抗的對象,極可能反傷自身。

但此時此刻,戰傳說又怎會再顧慮是否會有危險?

甚至對於這一點,他根本未加思索,此時他的心中唯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救下小夭!

不惜一切代價救下小夭!

“長相思”的劍意被催發,戰傳說周身銀芒乍現,就像在剎那間為戰傳說披上了一件銀光皚皚的戰甲,倍添無限威武,情形壯觀而驚人。

眾禪戰士、無妄戰士目睹這一情景,無不目瞪口呆。

周身銀芒甫一出現,立即向戰傳說的右臂湧去,有如銀潮急退。

“嗡……”的一聲,猶如鳳鳴般悅耳清越的顫鳴聲,戰傳說隨手拾來的一柄劍迸現奪目豪光,赫然已化為一柄薄至似可透視而過,通體泛著不凡光彩的奇劍!正是炁化的“長相思”!

自負得近乎目空一切的紅衣男子在那一剎那間,竟也不由閃過驚愕之色。

驚天動地的暴響聲中,以兩劍相接為中心迸射出萬丈光芒,將夜空照得更亮,一股空前絕後的強大氣場迅速席捲了全場,其巨大的吸扯力令禪戰士難以立足,紛紛如敗革般僕身跌倒,場面一片混亂。

一般的禪戰士、無妄戰士此時眼前已白茫茫的一片,什麼也看不清了。

唯有戰傳說能夠看見那紅衣男子左肩倏然血箭標射,並立即在無儔劍氣中化為血霧——他赫然已為炁化“長相思”所傷!

但與此同時小夭亦已被他吸扯得身不由己地跌撞進他的懷中,被他攔腰抱住,兩人一起順勢倒飄而出。

紅衣男子終為他的輕敵付出了代價!

也許他根本沒有料到戰傳說已至擁有炁兵之境,所以難免有些輕敵。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3 17:00
第三卷第十四章七日之約

戰傳說見小夭落入了對方手中,立時驚出一身冷汗,大喝一聲:“放下人,可以饒你不死!”

話音未落,那紅衣男子手一揚,突然有一個銀球向戰傳說疾射而來,戰傳說絲毫不懼,揮劍便擋。

“嘭……”的一聲,銀球突然爆開,化為無數的粉末,並粘在了戰傳說的衣服上,產生大量的濃煙,一下子遮擋了戰傳說的視線。

戰傳說先是拍打,卻無濟於事。其實就算戰傳說掠起,也無濟於事,因為產生濃煙的粉末就粘在他的身上,他的身形再如何變幻,煙霧也將隨之而移動變換。紅衣男子正是要藉此手段脫身!

戰傳說頓時無法再追逐紅衣男子了,大急之下,戰傳說一把撕下了身上的衣裳,隨手一扔,這才擺脫了困境,視線不再受阻擋了。

可是,那紅衣男子與小夭早已無影無踪。

戰傳說一顆心如墜千年冰窖,奇寒無比,偏偏這時候有兩名禪戰士見戰傳說武功奇高,不像是真正的禪戰士,不識趣地上前攔住戰傳說想要盤問。

“餵,你是……”

“什麼人”三字尚未出口,便聽得“啪啪……”兩聲脆響,已然被戰傳說各摑一掌,而且戰傳說的手法還用了巧勁,非但使那兩人臉上火辣辣地痛,更如騰雲駕霧般的飛了出去,撞了個七葷八素。

等他們又怒又恨又驚、罵罵咧咧地爬起身時,再一看,戰傳說早已不知去向。

……

戰傳說以最快的速度極速掠走,周圍的人與物都因為他的速度太快而模糊成了光與影,他的目光四下掃視,一味狂奔疾掠,卻一言不發,樣子著實有些可怕。

可是人海茫茫,偌大一個禪都,一旦失去了紅衣男子與小夭的踪跡,想要再重新找到,談何容易?

也許,戰傳說追踪的速度越快,與小夭二人的距離反而越遠!

戰傳說一口氣馳掠出好幾里之外,隨後又另擇了一個方向,飛速掠走。

如此一連改變了幾個方向,戰傳說也不知跑了多少路。

終於,他累了。

不是因為體力的消耗太大,以他現在的內力修為,加上涅槃神珠融合火鳳宗開宗四老的力量,僅是這一番掠走,是不會讓他感到有多少吃力的。

他是在絕望之餘,感到極度的疲倦,恍惚中,有一種靈魂出竅的虛脫感覺……

戰傳說終於停了下來,在街市中心站定了。

這是一個陌生的地方——對戰傳說來說,整個禪都大部分都是陌生的。而此時戰傳說已分不清這是在銅雀館的什麼方向了。

也許這兒離銅雀館有些距離,所以相對平靜許多,連夜市裡的攤販店鋪都還在如平日一樣招攬客人。

戰傳說怔怔地站著,望著身邊走過的人,每一張臉都是那麼陌生。

……

“有沒有見過一個身著紅衣的男子帶著一個年輕姑娘由這兒經過?”

戰傳說攔住了一個脖子上掛著一大串面具的大個子的中年男子,問道。

他已記不清自己究竟攔下了多少個人問了這個同樣的問題了,換來的全都是一無例外地搖頭不知。

戰傳說見那中年男子一時沒有做聲,便失望地道:“多謝了。”轉身又攔住了一個身穿長褂、高挽髮髻的老者,道:“老人家,你有沒有見過一個身著紅衣的男子帶著一個年輕姑娘由這兒經過?”

那老者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戰傳說幾眼,忽然神秘一笑,道:“年輕人,你問老朽算是問對人了。”

戰傳說眼前頓時一亮,一把拉住了那老者的衣袖,連聲道:“快告訴我他們去了什麼地方?”

那老者道:“老朽卜卦、測字、紫微斗數無不精通,無論尋人尋物,向來算無遺漏……餵,等等啊,年輕人!若是不靈,你就唾我一口…… ”

戰傳說早已走遠了,他現在是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

“這位兄弟有沒有見過一個身著紅衣的男子帶著一個年輕姑娘由這兒經過?”戰傳說走到一個倒叉著腰、呆板地站在路旁的一個精瘦男子身後,問道。

那男子慢慢地轉過身來,就這麼一個簡單的舉動,竟讓他一個踉蹌。他目光定定地看著戰傳說,忽然齜牙一笑,道:“這位仁兄的……的女人也……也被人拐跑了?嘿嘿嘿,我看兄弟長得……一表人才,怎也落得……落得與我麻七……一樣的下場……”

陣陣酒氣撲鼻而來,戰傳說暗自嘆了一口氣,轉身就要走,卻被那醉漢一把拉住了。

“別……別找了,你不可能找得到了。”醉漢道。

戰傳說嘆了一口氣,道:“是找不到了,可我必須找!”

“要找丟失了的女人,只有……只有一個地方可以……找到,那就是酒……酒中。兄弟沒有……聽說過'酒中自有顏如玉,酒中……自有黃金屋'嗎?來來來,你我好好地痛飲幾杯,喝得開心了,就什麼都忘了。”

“酒……”戰傳說喃喃道。

……

就在戰傳說所站立的街對面的酒樓二樓臨窗的桌前,坐著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俊美至極,那女子十分的年輕貌美,只是一臉的憤憤不平。

正是小夭與擄掠了她的紅衣男子。只是此刻那男子不再穿紅衣了,而是換成了一襲白衣,由窗口正好可以居高臨下地望向戰傳說那邊。

“他對你算是有情有義了,如瘋了般在禪都找你。”那男子看了小夭一眼,笑著道。

小夭緊咬雙唇,默不做聲。

“你是不是很想說話,很想告訴他我在這兒?”那男子的聲音不高,柔和平緩,又笑意盈盈,在旁人看來,就像是一個年輕男子在對他的情人說著情話。“可我不能讓你開口,我已受了傷,雖然這點傷算不了什麼,可你的男人的劍法實在了得,在我受傷的情況下,我沒有把握能贏他。”

小夭的啞穴已被封了,她根本就無法開口,只能在心裡默默地道:“戰大哥不是我的男人——可我希望是……”

“你的模樣長得還不錯,他當然有些捨不得,不過用不了多久,他就會忘了你的,男人換女人,就像換衣衫一樣,剛才我所穿還是紅的,現在已換了白色的了。”

小夭在心中道:“戰大哥決不是那樣的人!”

“你看,他竟進了對面的酒肆。哈哈哈……他此刻竟然還有心思飲酒作樂!現在你該相信我說的不無道理了吧?”那男子說著,用手摸了摸小夭吹彈得破的臉頰,邪邪一笑。

小夭除了用目光狠狠地瞪他一眼外,竟不能做任何反抗。



“那女子既然不是……不是你的女人,你又何苦……到處找她?”

戰傳說竟與那醉漢同坐在一張桌前,桌下已擺了好幾個空酒壇子。

戰傳說的話也有些含糊不清了:“她不是我的女人,卻是我的……朋友。”

“好,好,為朋友幹……乾了這碗。”那醉漢早已趴在了桌上,卻還能摸到酒碗,又喝了一碗之後,醉漢幾乎就要癱坐在桌下了。

“若是她有什麼意外,我……我該如何是好?”戰傳說也不知是對那醉漢說,還是在自言自語,他也把一碗酒一口喝盡了。

“戰傳說?!”

忽然有人喊了一聲。

戰傳說一怔,循聲向喊他的那邊望去。

他的目光本是已有些醉意迷離,但此時卻在極短時間內重新變得那麼明亮而銳利!他所透發的凌然氣勢,連本已醉如爛泥的醉漢也莫名地打了個激靈,酒一下子清醒了不少,吃力地抬起頭來,望著忽然間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戰傳說,怔住了。

戰傳說的目光已落在了說話者的身上,卻是一個酒倌模樣打扮的人,被戰傳說如此凌厲的目光一望,他不由駭了一跳,臉色頓時有些發白了,結結巴巴地道:“你……你就是戰……戰公子?”

戰傳說見此人根本不像是武道中人,大失所望,但還是點了點頭。

那酒倌趕緊自懷中取出一封信箋,上前走近戰傳說,雙手奉上,道:“這是一位公子讓小的把它交給戰公子的。”

戰傳說目光倏然一跳,沉聲道:“是不是有一個年輕女子與他在一起?”

“是……”

那酒倌還沒有說完,戰傳說立時打斷了他的話,急切地道:“他們現在何處?”

“已離開小店有些時間了,他們本是在對面小的店裡飲酒的。”

戰傳說幾乎就要立即衝出門外,但最終卻還是沒有動,反而慢慢地坐了下來,因為他知道對方既然敢讓這酒倌把信交給他,就必然是胸有成竹,決不會讓戰傳說找到他,除非對方有意要見戰傳說,如果是這樣,那戰傳說更沒有著急的理由。

戰傳說盡可能地讓自己冷靜,他將那封信箋慢慢地展開,目光掃過,只見上面寫道:“戰傳說,要想帶回你的女人,七日之後卯時前至祭湖湖心島與我一戰。七日之內,我不會傷她分毫,七日之後能否帶走她,就看你能否勝我。我不願看到任何人與你同至祭湖湖心島,除非你可以不顧你女人的性命!”

下面沒有署名。

戰傳說慢慢地將書箋收好,默默地坐了一陣,那酒倌見他神色有些不尋常,早就悄然退了出去,只怕給自己招來什麼禍端。

其實,此時戰傳說的心裡多少踏實了些,對方既然與他約戰祭湖,那麼無論對方的動機何在,或是其中是否有陰謀,至少他還有機會與對方相見。戰傳說最擔心的就是永遠也沒有機會再追尋到那紅衣男子的下落。

既然別無他策,就只好再等七日了。

戰傳說忽然想起了什麼,霍然起身,卻見那醉漢已軟到在地,鼾聲大作,他便付了酒資,這才離開。

所取方向,正是銅雀館。

戰傳說以為那紅衣男子是千島盟之人,所以他希望從其他千島盟的人那兒有所收穫,最好能探明此紅衣男子動機何在。戰傳說心中盼望那千島盟的人此刻還沒有被困殺殆盡才好。

沒想到當他接近銅雀館時,忽聞馬蹄“嘚嘚”,有一隊無妄戰士自正面而來,隊列整齊,不再如先前那般風馳電掣,不難猜測銅雀館的廝殺已結束了。

那隊無妄戰士分成兩列,將街上的行人向兩側驅趕,不過倒不魯莽,只是大聲地吆喝。

這一隊無妄戰士之後,又是一隊人數更多的禪戰士,足足有四五百人之眾。待禪戰士過後,卻見一輛玄鐵囚車在天司危府的人馬的嚴密看護下,向這邊而來。

囚車中的人,赫然是千島盟盟皇駕前三大聖武士之一的暮己!

暮己被擒,其他在銅雀館中的千島盟的人,其結局自是不言而喻。這一次天司危一網打盡在銅雀館中的千島盟人的意圖,還是實現了。

此時本應已是夜深人靜的時候了,但因為銅雀館之亂,周遭這一帶的人何嘗有半點睡意?這時都紛紛自門窗探身張望,指指點點。

被擒的是千島盟之人,這對與千島盟素有積怨的樂土人來說,自是大快人心。千島盟在戰曲與千異決戰於龍靈關之前,幾乎每年都要攻打卜城以及其他一些樂土城池,樂土將士年年都有數百上千的人為此而陣亡。在禪都,在樂土的每一個地方,都有陣亡將士的親友,不少人是恨透了這個彈丸之國何以如此自不量力。

戰傳說也被無妄戰士驅趕至街邊,眼見那暮己已被囚禁,身邊又有不少人看押,知道銅雀館一役,已以千島盟的徹底落敗而結束。他心中不由想到了紅衣男子,忖道:“那人若是知道他的同伴被擒,會不會設法相救……”

此念未了,忽聞“轟轟……”兩聲驚天巨響,街道兩端難分先後地冲起一股濃煙,濃煙中,街道兩端拐角處的房屋突然轟然倒坍,倒向了街面。

猝不及防之下,頓有數人死傷,其中既有禪戰士,也有尋常百姓。

街道兩端的路一下子被封死了。

戰傳說在第一時間心中閃過的念頭就是千島盟的人來救被押於囚車中的人了!

果不出他所料,巨響之聲尚未完全消逝,便見有幾道人影如巨鳥般凌空掠向長街,直撲囚車所在。其中有一人極為消瘦,動作卻快逾驚電,一眼便可看出此人修為遠在另外幾人之上。

與此同時,遠處傳來高呼聲:“護衛天司危大人,速擒刺客!”

看來千島盟的人在襲擊囚車、準備救走暮己的同時,又安排了人手襲擊天司危。天司危位高權重,他受了襲擊,無妄戰士、禪戰士不能不全力保護,如此就可以讓他們首尾難以兼顧。

而長街兩端道路被封堵,又可以限制已走過長街的無妄戰士、禪戰士的回救速度。

突受襲擊,被封擋在長街中的人一驚之下,不少人立即挽弓搭箭,向凌空撲至的襲擊者射去,但卻已慢了半拍,箭矢紛紛落空之時,那極為消瘦的襲擊者已大喝一聲:“盟皇駕前負終在此,誰人敢攔阻?!”

赫然是與暮己同為千島盟盟皇駕前三大聖武士之一的負終!

看來,這一次潛入禪都,千島盟盟皇是下了大注,駕前三大聖武士已有兩人先後現身。那麼,唯一一個尚未現身的小野西樓此時又是否也在禪都?

負終消瘦無比,形如槁枯,讓人感到在他的身上絕難尋到一塊肌肉。而他的劍也與他的人一樣瘦,只有半寸寬,卻予人以極具穿透力的感覺。

就是這個看似一陣稍強的風就可以將之吹倒的人,其劍法在千島盟已處於巔峰之境,笑傲於千島盟劍道已有二三十年。

也不知是因為貪功,還是其他什麼原因,守在囚車旁的既不是禪戰士,也不是無妄戰士,而是天司危麾下的司危驃騎。而事實上今夜銅雀館一戰,出力最多的是兩大禪將、禪戰士以及無妄戰士,司危驃騎幾乎一直是守候在天司危的身邊,唯有天司危的心腹人物莊鵲曾與端木蕭蕭、離天闕三人合力血戰暮己。

司危驃騎出力不多,卻擔負起最為風光的押送暮己的任務,倒好似這一戰主要是依借司危驃騎的力量,也不知禪戰士、無妄戰士是否心頭有氣。

若司危驃騎真的是在貪功,那麼這一次他們可要為自己的貪功付出代價了。兩大禪將皆不在這條街上,莊鵲自然又是陪伴天司危左右,左近幾乎沒有一個能與負終稍加抗衡的厲害人物,而要等到兩大禪將或是他人趕來援救,已不知局勢如何了。更何況此刻很可能天司危大人也受到了襲擊,恐怕一時他們更難抽身。

負終身形未落,已凌空向離得最近的一名司危驃騎刺出一劍。

劍如一抹魔鬼的咒念,看似毫無詭異變化,卻偏偏讓人感到無法抗拒。

那司危驃騎舉刀便擋,刀只揮出一半,便覺眉心處忽然漲漲地痛,並聽到了驚心動魄的利劍與頭骨的摩擦聲。

連哼都沒有哼出一聲,那司危驃騎仰身便倒,氣絕身亡。

負終落穩之後,面對兩杆怒射而至的長槍,不退反進,閃電般斜踏一步,瘦劍幻現一道光弧,直向其中一桿長槍槍尖纏去,“嗡… …”的一聲,那人只覺虎口一痛,長槍已然被絞得脫手而飛。

未等他回過神來,一把極瘦的劍已透入了其心臟!他生命最後一刻所感覺到的不是痛,而是沁心涼意。

另一名持槍暴扎負終的人似被負終出神入化的劍法所驚呆了,竟轉身便逃。

不僅是他,其餘守在囚車旁的司危驃騎在負終有如秋風掃落葉般的攻勢下,也一下子沒有了鬥志,哄然四散。

負終一聲長笑,長驅而入,揮劍便要劈開囚車時,突然發現暮己始終是低垂著頭,亂髮披散。

倏間負終心生警兆,暗叫不好,雙足一點,全速倒掠。

剛剛掠起,只聽“轟……”的一聲巨響有如驚天霹靂,整輛囚車倏然炸成粉碎,巨大的爆炸力以排山倒海之勢向負終狂捲而至。

負終只覺眼前驟然一黑,胸口如被千斤重錘狠狠擊中,立時鮮血狂噴,如同斷線風箏般倒飛而出,好不淒厲。

如此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戰傳說也不由大吃一驚。

雖然他與那輛囚車相距頗遠,卻也無比強烈地感覺到了巨大的震撼力。他只覺整個大地都在戰栗,身後街側的屋子更是一陣晃動,塵埃紛紛落下。

當然,對戰傳說來說,他與囚車相距較遠,又有無比深厚的內力,所以囚車的爆炸力對他幾乎是毫無影響。

但對眾司危驃騎來說,可就沒有這麼幸運了。

這顯然是天司危布下的一條妙計,也許那暮己早已死了,天司危卻故意將之屍體裝上囚車,暗中在囚車裡裝滿了硝石等爆炸物,只等千島盟的人前來相救,立即引爆。

負終明知敵眾我寡,要救暮己十分困難,精神難免高度緊張,如此一來,反而只顧思忖如何殺敵救出暮己,卻忽視了其他的事,更何況暮己所坐的囚車只讓暮己露出一個頭部,又是在夜裡,一時間負終如何能分辨得清?他們的人能夠接近這裡已很不容易了,更不可能有時間細加分辨,否則一旦在襲擊還沒有開始之前就被對方發現,便再無突襲之效,而他們力單勢孤,唯一的機會就是突襲!

所以,只要千島盟的人有救暮己的打算,幾乎就不能不上天司危這個當。

現在看來,在囚車周圍安排天司危的人,而不是禪戰士或無妄戰士的原因,應該不是司危驃騎貪功,而是天司危知道要想利用這一方式除去千島盟的人,守在囚車旁的人勢必會冒很大的風險:過早逃開,會讓千島盟的人起疑;在明知很快就有滅絕性的巨爆的情況下能盡量保持鎮定,這一點,司危驃騎顯然比禪戰士、無妄戰士更可靠,因為他們是天司危的人,沒有理由不為天司危誓死效命。

為了盡可能讓負終接近囚車,這些司危驃騎無疑冒了極大的風險,直到最後一刻才抽身逃離。

所以,在囚車巨爆轟飛負終的同時,也有數名司危驃騎受了重傷,輕傷者則更多。

饒是如此,天司危此計仍可謂是大功告成了,因為千島盟折損的可是三大聖武士之一的負終!

長街先是兩端發生爆炸,接著又是中場地帶,雖然製造者是截然對立的雙方,但卻一樣地造成了混亂。

無論怎麼說,千島盟這一次行動,已失敗了一半。

眾司危驃騎眼見負終已被轟得如敗革般倒下,無不精神大振,一時間全然不顧他們自己損失也夠慘重的,立即蜂擁而上,將負終所帶領的七八名千島盟的人團團圍住。

負終卻並沒有就此死去,他被可怕的氣勁震飛出老遠之後,重重地撞在了街邊的一棵樹上,這才止住去勢,頹然墜地。

墜地之後,負終竟還能以劍拄地,吃力地支撐起身子。

未等他站穩,已有一槍一劍呼嘯而至。司危驃騎恨他出手狠辣,一個照面間就已斃殺他們兩名兄弟,此刻負終受了重傷,他們自然也毫不客氣。

負終渾身浴血,連雙耳、口鼻都有鮮血流出,加上他本就極為消瘦,這番情景,實是讓人不忍多看。

這一刻,負終已只能憑著一名絕世劍客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敏銳直覺以及超人的悟性,來應付對手的全力一擊了。

對負終而言,若在平日,這樣的攻擊對他絲毫構不成威脅,但此刻卻是不同,看他的情形,連站立都有些困難了。

負終不敢與兩名司危驃騎硬接,他那極瘦極窄的劍在虛空劃過了一個極小的弧度,似刺似封,卻已破入其中一人的劍勢籠罩範圍,劍身一壓倏揚,以極為刁鑽的角度自下而上穿入那持劍者的下頜。

戰傳說不由也為之嘆服不已,負終傷勢如此之重,竟還能在一招之間就挫敗一人,實不愧為千島盟盟皇駕前三大聖武士之一。

但那司危驃騎也著實凶悍勇猛,臨死前竟一把抓住了已刺入他下頜的劍!

負終奮力一抽,隨即劍鋒回掃,盪向正當胸扎至的長槍,劍式依舊是妙至毫巔,但速度與力道都大打折扣了。

“當……”的一聲金鐵交擊之聲響過,負終竟未能將長槍完全封開!那司危驃騎信心大增,竟以槍作棍,以全身力量橫掃過去,顯然是覷準負終受了重傷後內力大打折扣,要強打強拼。

這一方式雖然不夠磊落,卻絕對有效。

負終“嗖嗖嗖嗖”連刺四劍,竟然迫得那司危驃騎連退四步,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若在平日,他早已人頭落地,但此刻卻是有驚無險,負終一連刺出四劍後,真力難以為繼,不得不放棄一劍定生死的機會,後撤了一步。

那司危驃騎得理不饒人,奮起生平最高修為,將手中的長槍舞得如同風車一般,向負終席捲過去。

也許是受到千島盟三大聖武士之一者即將亡於他手中這件事的鼓舞,他已然無比的興奮,倍顯勇猛。

畢竟,殺負終這等級別的高手,對於他這樣的平凡人物來說,可以說永遠都是遙不可及的夢想,他連挑戰負終的資格都沒有。

眼見一代劍客就要深陷於如此毫不體面的廝殺中而無法自拔時,忽然間有一道人影如鬼魅般閃入負終與那司危驃騎之間,旋即只聽得那司危驃騎一聲悶哼,已翻滾跌出,在地上一連滾出丈餘距離,一陣抽搐,赫然就此死去。

場中已多出一人,立於負終身旁。

戰傳說先是一驚,隨即認出此人!這人臉色蒼白,目光陰沉深邃,有如鷹隼,赫然是驚怖流門主哀邪!

既然先前在天司祿府戰傳說曾遭遇了驚怖流兩大殺手“青衣紅顏”中的斷紅顏,那麼此刻於這兒見到哀邪也自在情理之中了。

看來,哀邪已是死心塌地投靠了千島盟。

當年驚怖流雖然是邪魔之道,但畢竟還是有一絲骨氣,連不二法門這樣勢壓蒼穹的力量,他們也不甘屈服!昔日驚怖流門主與不二法門元尊七戰之後方被元尊所殺,如今的驚怖流與當年卻是大相徑庭了,休說千島盟盟皇,就是盟皇駕前的聖武士,都可以對哀邪頤指氣使。由此看來,哀邪不但武道修為未達到龍妖的境界,連其他方面也遜色不少。

哀邪救下負終後,道:“聖座受驚了。”

負終竭力使自己吐字清晰平穩:“為何你帶的人馬到此時才……出手?”

哀邪陰陰一笑,道:“因為哀邪太相信聖座的修為了,我本以為只要聖座出手,就可以馬到功成的。”

“住嘴!快讓小野公子與我們一起後撤!他們……他們早有防備! ”

“後撤?事到如今,要後撤談何容易?”哀邪又陰陰地一笑,忽然道,“要後撤,就須得有人掩護,聖座劍法卓絕,唯有聖座方能擔當此任,一切還要有勞聖座了。”

說話間,他突然猝不及防地向負終擊出一掌。

負終無論如何也不會料到哀邪會向他出手,根本沒有閃避的機會,已然中掌。

其實就算他有所防備,在已身受重傷的情況下,他也同樣無法避過哀邪的這一掌。

這一變故,無論是司危驃騎,還是千島盟的人,抑或是旁觀的戰傳說,都是大為愕然,怎麼也想不明白哀邪竟會突然向負終出手!

驚怖流久未在樂土露面,司危驃騎識不得哀邪,都把他當做是千島盟之人,自是對千島盟的內訌感到既驚且喜。

哀邪一掌擊中負終之後,立即抽身倒掠,駢指成訣,劃太極圖軌跡,祭起咒語:“紫微大帝,北極天神,八洞天丁,五嶽獰兵,大統大將,水火九靈,七曜七宿,黑殺天蓬,隨法隨敕,入吾印中,急急如律令!”

負終被擊中一掌後,非但沒有倒下,在哀邪祭起無情咒語後,周身骨骼忽然發出可怕的咯咯聲,本是極為消瘦的身軀此刻竟在短短的時間內變得高大了不少,全身肌肉鼓漲,經脈如古藤般可怕地凸起,似將掙破肌膚的束縛,生生爆裂!

他的五官亦扭曲得可怕,說不出的猙獰,眼中透出駭人的光芒。

此刻,在負終身上,一代卓絕劍客的超然風範已蕩然無存,站在眾人面前的,則是一個形如鬼魅的負終!

“……天柱天時,天王天丁,二十八宿,十二時將軍,月使者,日神童,隨法隨敕,入吾印中!”

負終發出一聲有如鬼哭神泣的厲嘯,瘋狂撲向一名司危驃騎。

“三皇咒!!!”

戰傳說頓時閃過一個念頭,已明白了眼前的一幕究竟意味著什麼。

“三皇咒”乃驚怖流極為霸道的魔技,一旦為“三皇咒”擊中,立時妖氣噬魂,遇血而作。被“三皇咒”擊中者的所有生命潛能在短時間內完全激發,並且比平日強大逾倍,而且喪失理智,平添無數殺戮之氣,形如擇人而噬的魔獸,十分可怕。

而更可怕的是被“三皇咒”控制的人,一旦再傷了他人,只要對方傷口出了血,那麼“三皇咒”亦將入侵此人體內,使之成為第二個瘋狂可怕的殺人工具!

如此周而往復,除非有人將第一個身中三皇咒的人在他尚未殃及他人的時候就將之擊殺,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戰傳說剛入隱鳳谷,在第一次遇到尹恬兒時,就見識了三皇咒的厲害。當時驚怖流的人是藉尹恬兒馴養的一隻鳥兒,種下了三皇咒,其用意是為了以這隻鳥兒將尹恬兒啄傷,從而使尹恬兒也為三皇咒所控制。尹恬兒身為隱鳳谷谷主的妹妹,當她為三皇咒所控制時,對隱鳳谷的影響打擊一定很大,這樣就可以給驚怖流以可乘之機。

只是後來事情的發展並不像驚怖流所希望的那樣,尹恬兒並未中三皇咒,所中三皇咒的人是她身邊的僕從雷大。饒是如此,當時的情形也已夠危險了。

更何況還有後來的歌舒長空也因三皇咒而神誌全失,直到歌舒長空功力失去,雙臂盡廢後,方恢復了神誌。

戰傳說見哀邪竟以三皇咒加諸負終身上,對哀邪的用意頓時猜到了幾分。哀邪定是見千島盟的行動已註定失敗,而且很可能要全軍覆滅於此,正如他所說,除非有人掩護其他人撤退,而負責掩護之人的修為必須很高,否則也無濟於事。所以,哀邪便想到了以三皇咒加諸負終的身上,讓負終成為一個瘋狂的殺人工具,雖然最終負終必然會因耗盡所有生命潛能而死,但也許能為哀邪的脫身爭取一定的時間。否則負終已受了重傷,非但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反而會拖累其他人。

哀邪的打算或會有所收效,但能夠作出他這樣冷酷的決定的人,卻決不會太多。

戰傳說意識到有些不妙,若不及時制伏負終,將會釀成惡性循環,必有越來越多的人因為三皇咒而成為瘋狂的殺人工具!

雖然戰傳說對冥皇極為不滿,但在樂土與千島盟的爭戰之間,他還是毫不猶豫地站在了樂土的立場上。更何況還有殞驚天之死,以及戰傳說誤以為是千島盟所為的小夭被擄掠一事。

戰傳說本待截殺哀邪,但轉念一想,又改變了主意,閃身與一名司危驃騎錯肩而過時,低聲道:“借劍一用!”

還沒等那司危驃騎回過神來,手一麻時,駭然發現劍已在戰傳說手中。

戰傳說有如在水面上滑行標射般長驅直入,直取負終,並朗聲道:“哀邪,有我戰傳說在此,你的計謀就休想得逞!”

聲音並不甚響,卻已傳遍全場,自也為哀邪聽得清清楚楚。

在哀邪與小野西樓一同攻入隱鳳谷時,哀邪就已見過戰傳說,不過並不知戰傳說的身份,只是後來才知所謂的“陳籍”的真實身份。

哀邪初時也沒有留意到戰傳說的存在,畢竟千島盟處於不利局勢,哀邪也不免高度緊張,無暇旁顧,所以當戰傳說突然出現的時候,哀邪也不由大吃一驚。

不過,吃驚歸吃驚,哀邪並不擔心。他所了解的戰傳說,還是在隱鳳谷中的戰傳說。他雖然依附於千島盟,但千島盟大盟司並沒有把與戰傳說一戰的情形告訴他,所以哀邪對戰傳說實力的估計並不准確。

縱是如此,哀邪也不願與戰傳說正面交鋒。他本就是為了能全身而退才以“三皇咒”加諸於負終身上,又豈能因為戰傳說的出現而改變計劃?

當然,如果在負終受了重傷後,哀邪不現身,也同樣有脫身的機會,但如此一來,負終及其所率領的人馬將很快被消滅,那麼司危驃騎就可以早早抽身支援被襲的天司危,那襲擊天司危的小野西樓想要脫身突圍,就十分困難了。

若最終的結果是盟皇三大聖武士無一生還,唯獨哀邪平安無事,千島盟盟皇會不會遷怒哀邪,認為他沒有與聖武士一樣全力以赴?

這是哀邪最擔心的事,而且也是極可能成為現實的事。雖然他已投靠了千島盟,但與三大聖武士與盟皇的密切關係相比,他畢竟要疏遠一些,難保盟皇不厚此薄彼。

所以,不得已之下,哀邪只有採取了舍卒保車的方式,以一個已受了重傷,本就難以突圍的負終為代價,爭取為小野西樓創造更多的脫身機會。

不過,哀邪自己心裡也明白,就算最後小野西樓能夠脫身,這一次千島盟也算是栽了個大跟斗了。

哀邪不敢多作逗留,面對戰傳說的突然出現也無暇理會,一言不發,自顧彈身掠走,前去助小野西樓突圍。小野西樓襲擊天司危的目的當然不是擊殺天司危,僅憑天司危自身的修為,要想殺他亦十分困難。小野西樓的襲擊,只是為了吸引大冥人馬的一部分力量,為負終救暮己爭取更大的機會而已。

戰傳說眼睜睜地看著哀邪脫身離去,卻已無暇分身攔截。

本已將油盡燈枯的負終在“三皇咒”的催發下,突然爆發了不可思議的戰力,一聲低吼,驀然一劍揮出,劍氣排空,所向披靡,大有摧枯拉朽之勢。

可惜四名司危驃騎還沒有明白是怎麼回事時,已在無儔劍氣中被生生攔腰斬作兩截,瞬間斃命,情形慘烈至極。

一個已傷得如此重之人突然再度爆發驚人的戰力,實是出乎四司危驃騎的意料,他們本以為千島盟大勢已去,難免有所鬆懈,以至於已然喪命,還未明白是怎麼回事。

眼見負終一劍之間便已擊殺四人,所有的司危驃騎都驚呆了。

戰傳說大吼一聲:“所有的人全部退開!此人已中了邪功'三皇咒',戰力驚人,由我來對付!”

眾司危驃騎這才回過神來,“嘩……”的一下子向四周退去,任由戰傳說來對付負終。

直到此時,眾人才突然覺得“戰傳說”此名字好不耳熟,一轉念,有幾人猛然想起戰傳說乃四年前與千異決戰龍靈關的戰曲之子!

“但戰傳說不是在不二法門靈使的追殺下身亡了嗎?”不少人心中同時閃過這一念頭,大惑不解。

不過既然此人甘為司危驃騎抵擋負終總不是什麼壞事,眾司危驃騎正好可以專心對付與負終一同發動襲擊的千島盟弟子。

司危驃騎的人數倍於千島盟弟子,一旦拋開了負終的牽制,司危驃騎很快就將倖存的六七名千島盟之人分割包圍了,每一個千島盟之人都要面對數倍於他的司危驃騎,轉眼間便陷入了苦苦支撐的局面,並不時有千島盟之人倒在亂刀之下。

戰傳說應付得卻沒有這麼輕鬆。

負終的劍法本就已臻登峰造極之境,單論劍法,戰傳說以尚未大成的“無咎劍道”與之相比,並不能佔上風。再論內力修為,戰傳說雖有浩瀚如海的涅槃神珠的力量可以挖掘,但如今尚遠未能全面發揮,而負終因“三皇咒”之故,卻是以耗盡生命力為代價,在短時間內他的功力甚至比未受傷時還要高強!

更可怕的是負終根本不畏生死!此刻,在負終的腦海中,已沒有敵我,沒有智謀,沒有畏怯……唯一有的只是瘋狂的戰意!無論擋在他面前的是什麼人,即使是千島盟的人,他也一樣照殺不誤!

因此,他的進攻幾乎全是兩敗俱傷的出擊方式。在負終的心目中,只剩一個念頭,那就是殺死所有他所面對的人!

至於他自己會不會死亡,根本毫不在意。

——不,確切地說,不是毫不在意,而是他根本就不可能會考慮這一點!

但戰傳說卻無法做到這一點,即使他再如何英勇無畏,也無法做到這一點。因為對自己性命的珍惜,本就是一種再正常不過的心理。

唯有負終這樣已不正常的人,才是一個例外。

千島盟之人性情多張揚好戰,富有攻擊性,一旦存有戰意,便力爭主動進攻,而這一次,負終則把這一點發揮至無以復加之境。

戰傳說堪堪趕至,立足未穩,便有驚人劍芒倏閃,負終已向他當胸刺出一劍。

這一劍,真正地將一往無回的氣勢發揮得無以復加!

決不繁雜多變的一劍,卻因為有這一往無回的氣勢,而讓人心生不可抵御之感,彷若所有的生機都將在這一劍之下被切斷、竭止。

戰傳說以不變應萬變,立時祭出“無咎劍道”中的第四式“剛柔相摩少過道”!

“嘭……”一聲巨響,雙方劍未相接,強橫劍氣已先一步正面相接,勁氣四溢,戰傳說只覺一股強大得無以復加的氣劍由劍身傳至,不由為之一驚!若不是親眼所見,他真難相信自己所面對的就是方才還傷得連站立都有些困難的負終!

由此足見三皇咒的可怕!

戰傳說第一時間順勢而發,劍如游龍驚電閃掣飄掠,頃刻間不知變幻了多少角度,既及時封住了對方的迫進,同時亦藉此瓦解了凝於劍上的無儔氣勁,一舉兩得。

這正是“剛柔相摩少過道”的玄妙之處,能藉敵之力以御敵,縱然對方攻勢再如何可怕,只要將“剛柔相摩少過道”運用得當,就能以自身的極少損耗一一化解對方的進攻。

戰傳說雖然並非對“三皇咒”知根知底,但他以常理推測,斷定“三皇咒”雖然可以將人突然變得無比強大,但對人的精氣元神的損耗卻極大,決不可能常久持續下去,而應是只能維持一段時間。因此,戰傳說並不願與負終強拼,而只想避其鋒芒,並設法損耗他的內力,時間久了,負終所中的“三皇咒”必然不可能一直使其如此強大,屆時,戰傳說便可以穩操勝券。

戰傳說的策略可以說是十分得當的。

而負終已根本無法看透戰傳說的用意,他已不再是那個智勇雙全的聖武士,此刻其靈魂之中只剩下瘋狂戰意,而不復有往日的智慧。

所以,一擊未奏效,他的第二劍已接踵而至,不給戰傳說以絲毫喘息的機會。

戰傳說如法炮製,復以“剛柔相摩少過道”相擋。如此負終一連搶攻五劍,一劍比一劍凌厲瘋狂,戰傳說一一以“剛柔相摩少過道”擋下了。

五劍之後,戰傳說只覺手臂酸麻,內息紊亂,大有真力無以為繼之感,竟不由自主地倒退兩步。對方攻勢密如驟雨,且每一擊都是重逾千斤、全力施為的凌厲之勢,讓人感到負終似擁有無窮無盡的可怕力量。

戰傳說幾乎動搖了自己原先的判斷推測!

五劍之擊未奏效,負終一聲厲嘯有如鬼泣,手中之劍在虛空中劃出一道驚人的弧線後,幻作一道寒光怒射而出,直取戰傳說!

快!狠!準!

彷若那已不再是一件兵器,而是一抹無法逆轉的死亡之光。

負終的劍乍出之時,眾人恍惚之中,竟心中萌生錯覺,只覺整個世界在那一剎那已經歷了一個輪迴,成了另一個充滿殺戾之氣的可怕世界。

而在場的所有人,全都是待斃之人,不僅是司危驃騎有這種錯覺,連此時僅存的三名千島盟之人也是如此。

剎那間,戰傳說忽然感到負終雖然神誌全失,狀若瘋狂,但他的劍反而有了生命,有了靈魂,有了感知,彷若一個已悟透了劍道真諦的負終在劍身上以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再生了!

——原來,一個人雖然喪失了理智,竟也可以使出如此鬼哭神泣的劍法!莫非,正是因為他已不再有許許多多繁雜的念頭,不畏生死,不計榮譽,所以更能專情於戰,專情於劍?

這樣的念頭,只是剎那間在戰傳說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因為,他根本無暇去細想太多。

負終那一劍的威力,儼然攀升至超越他生平所能達到的最高境界!

戰傳說忽然間感到以“剛柔相摩少過道”已難以完全將負終的攻勢化解。

更重要的是,在負終空前強大的劍勢下,戰傳說心頭一股莫名劍意被牽引激發,大有不吐不快之感。

戰傳說一聲清嘯,一劍揮出,已然將心中洶湧激蕩的劍意化作驚世劍式!

劍出之時,儼然已有風起雲湧之感,所有的目光全都不由自主地被戰傳說的一劍所吸引,投之於其劍上,彷彿整個蒼穹的中心便是戰傳說手中的劍!

無論是天、地,還是無跡可尋,無處可察,卻確乎存在的“道”,那一剎那間都同時賦予了戰傳說的劍以力量與精蘊,使那一劍揮出儼然有道盡歲月人生無盡真諦之感!

劍出,有如風雲際會,足以令天地變色。

甚至,有今夕何夕之恍惚。

負終以生平最具威力的一劍迎向了戰傳說自心靈揮出的前所未有的絕世一劍!

觀者的呼吸止於一瞬。

雖然無法洞悉其中的所有玄奧,但眾人仍莫不為戰傳說、負終這一刻所施展的巔峰劍法所深深震懾,心頭竟不由一片茫然,恍惚間已然明白自己即便是窮盡一生的精力,也休想達到這種境界!

那一刻,他們已渾然忘了交戰的雙方誰是他們的敵人,誰是他們的援手,心中剩下的,只有對無上劍道的本能的頂禮膜拜!

雙劍倏然接實!

光華迸現,劍氣四溢,奪目光華隱蓋了戰傳說、負終的身形,讓人難以正視。

光華消失之際,卻見戰傳說有如玩偶般被拋飛而起,直至十數丈開外,方頹然墜下,眼看即將撞於地上時,方強擰身軀,勉強落地,又後退了一步,才站穩腳跟,口角卻有一抹血跡。

而負終卻半步未退,穩穩地立於當場。

只是他的衣衫卻已在無儔劍氣中化為碎蝶,片片飛離他的身子,顯露出其脈絡虯張、幾近畸形的軀體,他整個身軀在“三皇咒”的作用下已變異得讓人不忍正視。

這一擊,竟是負終佔了絕對的上風。

眾司危驃騎這才猛然驚醒過來,意識到本已被他們認為已受了重傷、唾手可取其性命的負終,已不可思議地擁有了更強戰力,絕非他們所能對付。

若是戰傳說無法支撐抵擋,那麼僅憑司危驃騎的力量,恐怕絕難應付負終,這使他們不由對戰傳說投以更多關切。

戰傳說也是心中暗自倒吸了一口冷氣。

方才一招搏殺之後,戰傳說才猛地醒悟到自己所祭出的這一式,竟是“無咎劍道”中的第六式——天下同歸三極道!

這是戰傳說一直沒有使出的一式,因為他的父親戰曲先前只是大致地將“無咎劍道”第六式對他解說了一遍,後來,在父親戰曲與千異決戰龍靈關時,戰傳說又親眼目睹了父親使出的“天下同歸三極道”的開天闢地的威力。

戰曲之所以沒有將“天下同歸三極道”悉心傳授給戰傳說,是因為戰傳說年少時對武道的悟性遠不如桃源其他同齡人,就是“無咎劍道”的前幾式,戰傳說也難有所成,更不用說“無咎劍道”中最具威力也最為玄奧的第六式“天下同歸三極道”了。

而促使戰傳說此刻使出“天下同歸三極道”的,則是因為就在一個多時辰以前,他在天司祿府中的那一番經歷。當時他似若在夢中見到了有桃源之人前往“龍靈關”向不二法門的人索要龍之劍,然後又“目睹”了雙方言語不和,終於拔劍相向的過程,直至最後自己桃源族人擊敗了那身負三劍的第一箜侯。戰傳說所“見到”的情形,與第一箜侯親身遭遇的事情一模一樣,而第一箜侯不知其來歷的白衣年輕劍客,戰傳說卻一眼識出,那是桃源中比他年長兩歲的歌葉。歌葉天資過人,是桃源中與戰傳說年歲相仿的人當中最出色者,備受矚目,與當時戰傳說的懵懵無知正好形成了一個鮮明對比。

歌葉最後擊敗第一箜侯所用的劍式正是“天下同歸三極道”,強如第一箜侯如此人物在這一式面前,也無法抵擋,落得慘敗。

當戰傳說“目睹”了這一劍的風采時,心頭深受震動!而如今的戰傳說對武道的領悟力,已非當年可比,那一刻,他大有恍然頓悟之感。在負終空前劍意的牽引下,戰傳說水到渠成般使出了這一式“天下同歸三極道”。

雖然劍式初成,未能發揮十成威力,但也決不容小覷,沒想到的是憑藉初成的“天下同歸三極道”,竟也不能擊敗負終!

戰傳說暗暗叫苦不迭,心忖若是負終在“三皇咒”的驅使下一直如此強大得匪夷所思,自己還能抵擋多久?

正自思忖間,忽聞奇異而懾人的“咯咯”聲響起,像是有人在狠狠地將一根根骨骼擰斷、捏碎的聲音,並伴隨著“咕咕”之聲,聲音並不甚響,卻讓人感到森然可怖。

戰傳說一怔。

驀地——

只聽“噗……”的一聲,就像是一個牛皮水袋突然爆開般的聲音中,戰傳說眼前突然暴現一片血光。

負終本已鼓漲得扭曲變形的身軀剎那間竟化作無數血肉拋散虛空,隨後如雨落下,灑落一地。

他那柄又窄又瘦的劍飛入數丈高空後,復又落下,下落的速度不斷加快,“當……”的一聲,那柄劍生生地插入了街面的石縫之中,孤獨地立著……

劍,是孤獨的,因為它的主人已永遠消失於世間!

“三皇咒”已然掏空了負終的所有精元、所有生命力,那最後的輝煌一劍,其實就等若負終以生命為代價將自己的劍勢推至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劍勢一盡,他就已是一具空空的軀殼,僅僅加以一指之力,也足以讓他斃命,更何況是雙方糾纏不休、無比強大的劍氣?

千島盟一代卓絕劍客,就此灰飛煙滅。

戰傳說上前拔起那柄極窄極瘦的劍,默默地端詳,心頭忽生莫名感慨。

而這時,那倖存的三名千島盟人見負終突然化為漫天血肉,心頭劇震,一時招法大亂,司危驃騎藉這個機會,頃刻間已將三人擊殺於血泊之中。

長街上忽然一下子靜了下來。

遠處的廝殺聲則變得更清晰了。

戰傳說的目光終於自劍身上抬起。

他竟將負終的劍斜斜地插在了腰間!

這無疑等於向千島盟宣告負終是為他所殺!

千島盟人若知這一點,自會向戰傳說復仇,戰傳說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但他還是這麼做了。

他這樣做,自有其用意。

眾司危驃騎見戰傳說此舉,既是驚訝,又是佩服。

一時間,他們已分不清這自稱是“戰傳說”的年輕劍客是不是真正的戰傳說。



天機峰。

在囚禁石敢當的石室中,石敢當正面對一盤智禪珠而坐。

智禪珠在樂土已成了一種點綴物,是為樂土顯貴為顯示知書達理、多有智謀而備下的,但禪術在樂土已接近於失傳,當年玄流的主人悔無夢不甘居於不二法門之下,想要求一捷徑超越法門元尊,最終,悔無夢選擇了參悟禪術,欲借禪術蘊涵玄機無窮、洞徹天地的玄能使自身修為達到質的突破,但以悔無夢的絕世之資,竟然在苦悟數載之後心殫力竭,稍一不慎便走火魔,魂歸天國。

從此樂土人對禪術更敬而遠之,唯有極少數人尚在為悟透禪術而徒耗歲月,但卻鮮有進展收穫。

石敢當也曾涉足禪術,但終還是中途放棄了。而今日為嫵月所迫,他不得不勉力而為之。他實在不願看到再有一道宗弟子因為他而死。

何況,嫵月要得到天瑞的真正目的何在姑且不論,石敢當也知道天瑞的歸屬必有天意,凡夫俗子決不可能最終擁有天瑞,所以即使能推測出天瑞所在,告訴嫵月也無妨,只要能使道宗暫時免去劫難即可。

只可惜,石敢當雖然已盡了全力,卻仍是無法借禪術推算出即將問世的天瑞所在。

石敢當不由喟然一嘆,忖道:“我若是能察知天瑞所在,那麼當年就能預知自己會為道宗帶來這一場浩劫了,那我早已設法化劫,又豈會任你魚肉道宗?”

這樣的話自是只藏在石敢當的心裡,並沒有說出口。

嫵月一直在冷眼旁觀,見石敢當如此神色,立時明白了石敢當並不能推知天瑞所在。畢竟,他們彼此間曾經那麼的了解。

嫵月冷笑道:“看樣子,你是無能為力了?你要知道,道宗今日的命運,就是你一手造成的,也許,今天還要因為你而徹底覆滅!”

石敢當道:“我的確無法洞悉天機。”頓了一頓,又道,“我自知有負于你,若是你想取我性命,只管下手便是,只要能解你心頭之恨,我死而無怨。”

嫵月哈哈大笑,好像她遇見了世間最可笑的事:“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騙我,我嫵月還會相信你的話嗎?”

石敢當正視著嫵月,道:“其實你一定相信我所說的話,是也不是?”

嫵月的笑容一點一點地消失了,眼中閃過又怨又恨又哀之色。

她似乎有些動搖了。

“我石敢當死而無怨,只求你放過道宗,畢竟道宗本與你無怨無仇。”石敢當又道。

嫵月神色一變,臉上重新浮現出那尖銳的笑容:“求我?哈哈哈……石敢當,你以前從來沒有求過我一次,這唯一的一次,卻依舊是為了道宗而求我,在你的心目中,從來就只有道宗,而沒有其他的一切——包括我嫵月!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要千方百計地瓦解道宗了吧?因為我恨它!如果沒有道宗,我嫵月就不會遭受那麼多的坎坷!”

石敢當長長一嘆,低聲道:“我明白了……”

“不!你永遠也不會真正地明白!”對於此時的嫵月來說,石敢當說的任何一句話她都有要駁斥的衝動。

石敢當也不與之爭辯,而是道:“天瑞乃應劫而生之瑞靈,雖然我不能以禪術將天瑞所在的地方推出,但或許可以以天象推測。若是你信得過我,我願一試。”

嫵月沉吟了良久,方道:“要觀天象,就必須離開這間石室。但若是沒有這副巧奪天工的鎖具,又怎麼困得住你?我如何能相信你不會藉機脫身?”

“很簡單,你可以現在便廢去我的功力。”石敢當以出奇平靜的語氣道。

嫵月反而為之一震!

對於一個武道中人來說,他的一身功力,已是其生命的一部分,失去畢生功力,對任何武道中人來說都是一件極為可怕的事情。

嫵月深深地望了石敢當一眼,緩聲道:“廢去功力就不必了,我這兒有一種東西,奇毒無比,但它發作的時間卻是在一個時辰之後,只要你不伺機逃脫,安安心心地為我觀測天象,事後我就可以把解藥給你。”

“如此也好。”石敢當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道。

嫵月取出一顆淡黃色的圓丹,交給隨她同來的那女子,道:“讓他服下吧。”

“是,師父。”那女子應了一聲,接過了那顆淡黃色的圓丹。

石敢當目光倏然一跳,投向那女子,神情若有所思。

那女子蒙著的面紗一直沒有取下,但看她的體態肌膚,應該很年輕。她接過圓丹後,走至石敢當面前,未等她開口,石敢當已主動伸手接過那圓丹,也不多說什麼,當即便將它嚥下了。

嫵月冷冷一笑,道:“你倒十分乾脆,莫非以為我一定不忍心對你下毒手不成?”

石敢當淡淡一笑,道:“當然不是。這顆圓丹入口甜中帶澀,還有少許腥味,正是至毒之物的特徵,這一點,我還是分辨得出來的。”

那蒙著面紗的年輕女子聽石敢當這麼說,身子不由微微一震。

嫵月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轉而對石敢當道:“你的感覺很準確,此毒一旦發作,就是有藥瘋子南許許在,也是解之不了——你,是不是有些後悔了?”

石敢當緩緩地道:“這一輩子我或許做了許多錯事,但我從來沒有後悔,因為即使時光倒流,讓我重新回到當年,回到面臨選擇的當日,我仍是只能做與第一次一樣的選擇!”

嫵月的臉色在那一刻變得煞白如紙!



當靈使的屬下趕到靈使身邊時,見到的晏聰,仍是那個對靈使畢恭畢敬的晏聰。

靈使目光掃過眾人後道:“今夜劫域大劫主率領劫域之人在這一帶出現了,並與我們一戰,如今,他們已退走。劫域一向不肯認同我不二法門,冥頑不化,只是他們一直居於極北之地,元尊才暫未顧及,如今他們既然深入樂土,就應對他們示以顏色。你們要盡快查出劫域之人逃脫去了何方!”

眾不二法門弟子齊齊答應的同時,心中暗忖久聞劫域大劫主如何可怕,沒想到與靈使一遭遇時,竟落個敗逃的結局,看來靈使的修為已不知高明至何等境界……一時眾不二法門弟子皆對靈使佩服得五體投地,再看晏聰,卻幾乎是衣不遮體了,想必在方才一戰中,其處境一定十分狼狽。

靈使將晏聰鑄成三劫戰體的事,這些不二法門弟子並不知內情,而只是當晏聰已歸順了靈使,否則他們或許就不會作如此想法了。

靈使接著道:“方才本使已收服了一些劫域的人,他們了解大劫主的習慣,對追查大劫主的去向定有所幫助。但不二法門戒律極嚴,若不是法門之人,決不可擅自收留,你們看這事該如何處置?”

有善於察言觀色的人便道:“靈使這麼做也是為了不二法門,卻不是出於什麼私心。但為了不讓他人留有口實,還是將此事嚴加保密為好,我們甘為靈使赴湯蹈火,保守一個秘密,又算得了什麼?只要找到了大劫主將劫域之人一網打盡,這些人如何處置,就是小事一樁了。”

言下之意,恐怕就是要讓靈使日後在這些歸順的劫域人失去利用價值時再將之除去。

日後如何對待這些劫域人靈使已毫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是如何依照晏聰的吩咐,納那些劫域人為自己的力量。只要能辦妥晏聰交代的這件事,其他一切都不在話下了。

此事既已順順利利地完成了,靈使如釋重負,他這才道:“晏聰,你與這些劫域人一樣,都是歸順過來的,這些劫域人從今天開始就由你指派,如何?”

這自然是晏聰的主意,只不過此時變通地在眾法門弟子麵前演了一齣戲罷了。

晏聰立即道:“多謝靈使信賴,晏聰一定將這些人管得服服帖帖,讓他們死心塌地為靈使效命!”

“很好!”靈使緩緩點頭,其氣勢風範與平日並無不同。



天司危穩穩噹噹地坐在他的軟轎中,從容地望著離天闕、端木蕭蕭、莊鵲三人合戰美艷絕倫的小野西樓。

而驚怖流的兩大殺手斷紅顏與扶青衣,則由端木蕭蕭的副手雄飛揚帶領著一干禪戰士圍戰斷紅顏,而無妄戰士的兩大統領則合戰扶青衣。

小野西樓獨自一人力敵兩大禪將以及天司危身邊的心腹莊鵲,並未落下風;無妄戰士的修為本就已不俗,身為無妄戰士的統領,更是非同小可,兩大統領合戰扶青衣,也是鬥得旗鼓相當。相較之下,唯雄飛揚應付得最為吃力,禪戰士雖然人數眾多,但對雄飛揚所能起到的援助作用卻是微乎其微。

南禪將離天闕的副手玄霜為截殺那紅衣男子而戰死,雄飛揚及眾禪戰士皆以為那紅衣男子也是千島盟之人,而雄飛揚與玄霜私交甚厚,所以他對千島盟中人是恨之入骨!

雄飛揚的性情很是獨特,越是在憤怒時,他反而越能冷靜下來,與常人很是不同。他的性格本就沉穩,此刻更是極為冷靜,雖然完全處於下風,但他的鞭法卻絲毫不亂,反而越見精湛,加上有禪戰士的配合,總算還能勉強支撐。

但天司危何等人物,他早就已看出這一切只是假象。

換而言之,只要斷紅顏全力施為,雄飛揚根本堅持不了這麼久,而應在幾個回合中就已立判高下。

扶青衣也可以佔據更多的主動,在天司危看來,唯一真正難分高下的是小野西樓一人抵擋端木蕭蕭、離天闕、莊鵲的戰局。

天司危對其中的玄奧心知肚明。

千島盟的人之所以沒有全力施為,只是為了吸引更多的力量為天司危護駕,他們最重要的目的是救暮己,而不是為了擊殺天司危。事實上他們應該知道就是以天司危自身的力量,要殺他也決不容易,何況今日他的身邊高手如雲?

小野西樓等人並不知道暮己已死,亦不知道營救暮己的負終也已中計,那巨爆聲並沒有引起他們足夠的警覺,因為他們以為那也是負終為救人而製造的。而負終受傷之後,其餘隨他一起出動的千島盟人也被死死困住,並相繼被殺,根本沒有機會向小野西樓等人傳訊。

就在小野西樓等人自以為這一策略甚是成功時,忽聞哀邪的聲音遠遠傳來:“小野聖座,我們中計了,暮聖座早已戰亡,負聖座也已被殺,快快撤退吧!”

乍聞此言,對小野西樓、扶青衣、斷紅顏而言,不啻於一記晴天霹靂。

斷紅顏、扶青衣身為驚怖流最出色的殺手,其定力自是非常人可比,加上他們畢竟不是真正的千島盟之人,對哀邪所說的負終、暮己之死,尚能承受。但小野西樓卻是不同,她與暮己、負終同為盟皇駕前三大聖武士,而且彼此間向來和睦,否則這次也不會為暮己而冒死相救,乍聞此訊,她如何不驚?!

小野西樓一個失神,莊鵲的鍊子槍已藉機破入她的刀芒中。

小野西樓險險避過,但卻仍是被鍊子槍削去了幾縷青絲,若再偏上少許,便是她優雅美麗的玉頸了。

小野西樓眼中頓時閃過駭人殺機。

她是真正地憤怒了!不是因為方才在莊鵲手下吃了一點小虧,而是因為暮己、負終之死。雖然她與負終、暮己同為千島盟盟皇三大聖武士,但另外兩人論輩分都可以算是她的前輩,小野西樓雖然冷傲,但對暮己、負終卻還是尊重有加的,尤其是負終,當年九州門為奪天照刀要殺盡小野西樓全家,在最緊要的關頭,正是負終及時救下了小野西樓。

救命之恩,重若禪山,(注:禪山是樂土境內最高峰,本名為破雲山,後因玄天武帝光紀是在破雲山降臨世間的,大冥王朝便將破雲山易名為禪山。)而小野西樓更感激負終的則是,負終使她有為小野家族報血海深仇的機會。否則當年若是連小野西樓也被九州門的人所殺,那麼就沒有了後來的小野西樓決戰九州門門主殘隱這件事,小野西樓自然也無法手刃家族最大仇敵了。

這一次,是負終提出要救暮己的。當時在聽了驚怖流弟子的禀報後,憑直覺,小野西樓感到要救暮己十分困難,但因為是負終提出的,小野西樓終還是同意了。沒想到她的預感這麼快便得到了證實,而且情況比她預感的還要糟糕,暮己已亡,當然就根本無所謂將暮己救出了,現在還連負終也一併被殺。

小野西樓如何不怒焰中燒?冷叱一聲:“殺我千島盟人,就必須付出代價!”

天照刀刀芒一閃。

端木蕭蕭、離天闕、莊鵲忽然感到天照刀有極短的一瞬間似乎憑空消失了。

待天照刀再現於三人視野之中時,小野西樓已連人帶刀不可思議地迫入莊鵲四尺之內。

四尺之距,絕對是生死懸於一線的距離。

——尤其是在天照刀前!

莊鵲的心臟驟然收縮,周身的血液在剎那間變得冰涼,極度的驚駭使他的瞳孔也放大了。

作為天司危身邊的心腹人物,莊鵲雖然並沒有職位,但同樣讓人不敢小覷,他還從來沒有如此刻這樣狼狽過。

完全是在本能的驅使下,莊鵲一抹鍊子槍,雙臂疾張,以鍊子槍橫封於身前。此舉近乎愚蠢,鍊子槍根本無法抗衡天照刀之鋒銳,“當……”的一聲,應聲而斷。

不過莊鵲倒是一個見機極快的人,也許早在小野西樓出刀之時,他已知道自己根本抵擋不了這一刀,所以就在鍊子槍被斬斷的同時,莊鵲已不顧體面地貼地倒滾而出。

但天照刀旋即在極小的空間內劃過一道奪人心魄的弧線,方位角度卻發生了驚人的變化,無儔刀氣隨刀迫出,石板鋪就的地面火星四射,有如一道火龍般向莊鵲飛速延伸。

莊鵲只覺右腿一痛,整個人忽然像是輕了許多,心中大駭,已明白髮生了什麼。眾人清楚地看到莊鵲右腿與身軀分離,鮮血拋灑的那一幕。

端木蕭蕭的劍,離天闕的雙矛這才攻至。

天照刀重創莊鵲後,已在第一時間封住了端木蕭蕭、離天闕所有可能進攻的線路,彷若小野西樓對他們的心理都早已心知肚明。

一陣讓人心煩意亂的金鐵交擊聲中,小野西樓沖天掠起,頃刻間掠過了端木蕭蕭、離天闕的封鎖,遙遙撲向天司危所在的方向。

莫非小野西樓見暮己已死,救人不成,於是對天司危展開了真正的刺殺?

呼喝聲四起,並挾有冷箭破空之聲——那是天司危身邊的幾名神射手借小野西樓凌空掠至、目標明顯的機會出的手,不過這些人的箭術雖然很是精湛,但卻仍是傷不了小野西樓,僅憑天照刀彌空刀氣,就足以讓所有冷箭斷折、墜落,無功而返。

小野西樓居高臨下,凌空全速劈出一刀,直取天司危。

絕強刀氣由天照刀透發而出,刀氣排空,幻作虛形巨刀,以一往無回、開天闢地之勢狂斬而下,刀勢之盛,已然籠罩了方圓近二十丈空間,在這個範圍內的所有生機似乎都已在她的掌握之中。

小野西樓的真正實力,直到這一刻方才完全展現。

她踏足刀道不過區區四年,成為盟皇駕前聖武士的時間則更短,但此時所展現出來的修為卻足以讓人堅信在盟皇駕前三大聖武士之中,小野西樓已超越了另外兩人。

這絕對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但卻真實地發生了。

也許,這就是“天賦”二字的最好解釋與演繹,有時,它是不可逾越的。有些人,即使是窮盡其一生的力量,恐怕也永遠只能是一個平庸的刀客;而有些人,卻可以在刀道中如魚得水,逍遙自得。

無論是禪戰士、無妄戰士,還是天司危本人,本都以為大局已定,決不會再有什麼意外,所以每個人心中都充滿了興奮之情,只等最終將進入禪都的所有千島盟人一網打盡。

但,小野西樓的這一刀,一下子將所有戰士的興奮之情一刀斬斷了,並留下了一個難解的懸念——此戰究竟將會以什麼樣的方式結束?

面對這一刀,天司危心頭感到很是僥倖,讓他感到僥倖的是小野西樓在此之前一直沒有展示真正的實力。從這一點來看,小野西樓等人在策略上已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而犯下這樣的錯誤,與其說是小野西樓的疏忽,倒不如說因為他們把救暮己這一點看得太重要。

天司危相信如果小野西樓一開始就全力以赴,那麼此時的局面就不會是這樣一番情景了。

天照刀以凌然萬物之勢一刀斬下,刀鋒所過之處,與虛空劇烈摩擦,發出驚人的“劈啪”聲。刀身為刀氣所挾裹,鋪天蓋地當頭斬下,好不駭人。

只聽得“轟隆”一聲,有如滾滾天雷響徹長街,一刀之下,街面出現了一道縱向長達十餘丈的天電狀的裂痕,天司危身側的人閃避不及,修為較弱者已然為刀氣重創,鮮血拋濺,慘叫聲、痛呼聲、馬嘶聲、裂碎倒坍聲響成一片,混雜而囂亂,好不駭人。

天司危的那頂軟轎在可摧毀萬物的刀氣中一分兩半,並繼續碎裂成片片飛蝶,在空中無助地亂舞,直至失去支撐的力量,頹然墜地。

刀勢所向,唯一一個站立不倒的只有——天司危!

天司危穩穩地立著,右手橫握一柄未出鞘的劍,目光罩定了小野西樓,眼神凝重冷狠,其強橫氣度顯露無遺。

他一動不動地立著,任憑被刀氣切割成碎片的軟軟的篷布落在他的身上、肩上,也決不多看一眼,甚至連他身邊為天照刀刀氣所傷的部屬,也未多看一眼。

彷若天底下唯一能夠讓他產生興趣的,已唯有小野西樓一人。

他的身高甚至遠不及身形高挑的小野西樓,但此時此刻,他卻絲毫不會讓人意識到他的矮,反而自有淵亭嶽峙之感。

終於從小野西樓那一刀中清醒過來的無妄戰士、禪戰士一驚之餘,立即自幾個方向同時向小野西樓包抄過來。

一抹冷而傲的笑意浮現於小野西樓的嘴角:“原來,樂土人只能倚多取勝!”

天司危並未動怒,只是回頭掃視了眾人一眼,道:“你們退下吧。”

眾人便知天司危這一次要親自出手了。

樂土人見天司危出手的機會並不多,他與地司危、地司殺不同,所肩負的是禪都的安危,而守護禪都的力量太強大,既有禪戰士,又有無妄戰士,需要天司危親自出手的時刻絕對不多!

這時,哀邪見扶青衣與無妄戰士兩位統領猶在廝殺不已,便待上前相助,卻被端木蕭蕭、離天闕雙雙攔截了。

端木蕭蕭、離天闕向來不睦,但如今是強敵當前,也必須暫且拋開往日的怨隙,全力迎敵。兩人雖然性情不同,但臨陣對敵時,卻能配合得十分默契,對於知道他們向來不睦的知情者來說,見到這一情景自然是十分的驚訝意外。

哀邪的紫微罡氣雖未至七大限的最高境界,但也達到了“六大限”的卓絕境界,本與兩大禪將之戰當可應付自如,但就在不久前他以“三皇咒”加諸負終身上,並以無情咒語催動三皇咒的發作,這一舉措,極耗心力,內力的損耗使哀邪應付兩大禪將的夾擊顯得十分吃力。

唯有斷紅顏大佔上風,雄飛揚可謂是時刻處於生與死的邊緣,稍有不慎,就會亡於斷紅顏劍下。如果不是雄飛揚極為冷靜,換作其他人,在這種局勢下只怕早已失神而命殞當場。

天司危正視著小野西樓,沉聲道:“你們太不知天高地厚了,禪都又豈是你們千島盟人能隨意涉足的?”

小野西樓乾脆利索地道:“多說何益?只要你能勝過我,我項上人頭,就自然歸你了!”

天司危一笑,道:“你如此年輕,就能與負終、暮己平起平坐,也難怪你這樣自負。由此看來,年少得志是一件好事,同時也是一件壞事,它容易讓人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小野西樓目光一寒,道:“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我,除非你能夠在天照刀下保全性命!”

天司危哈哈一笑,道:“以命相搏——正合本司危之意!”

小野西樓再不多言,天照刀徐徐揚起,無形殺機如水銀洩地般向四面八方瀰漫開來,周遭每一個人都清晰地感覺到了無孔不入的殺機的存在。

殺機與氣勢在同時飛速攀升,直至強大得似乎觸手可摸。

天照刀泛射出越來越炫亮的光芒,讓人難以正視。

刀的光芒甚至掩隱了刀的本身,彷彿眾人所看到的,已不再是一柄實質的刀,而只是刀的魂魄。

小野西樓那美得驚心動魄的絕世容顏泛出一片清冷之色。

強大刀勢與小野西樓凌然萬物的氣勢完美無缺地糅合在一起,頓時予人以極大的震撼,在其驚世駭俗的氣機的牽引下,武功不濟者幾乎魂飛魄散。

天司危一寸一寸地將劍拔出。

他拔劍的速度、動作是那麼的緩慢、凝重,以至於讓人感到他的劍與劍鞘已銹作一處了。

天照刀終於揚至最高點!

“鏘……”一聲輕微得幾不可聞的脫鞘聲響過,天司危的劍於同一時間劃過一道弧線,穩穩地指向小野西樓。

穩如千年磐石,讓人感到即使天地再如何變幻,天司危的劍亦將永遠直指小野西樓,無時無刻不給予她以強大的壓力。

比他的劍更穩的是他的眼神!

這雙眼神沉穩得足可拒絕一切情感,一切喜怒哀樂、悚怕痴怨,拒絕一切可能影響他專情於劍的東西!

擁有這樣沉穩的目光的人,無論他是什麼人甚麼身份,都決不可小覷。

何況,他是天司危,守護禪都安寧的天司危!

一聲沉哼,天司危毫無徵兆地搶先攻出一劍。

搶在小野西樓出刀之前先主動出手,這看似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其實卻正是天司危的高明之處。天司危了解千島盟人好戰的性格,但凡與千島盟人對陣,幾乎全是千島盟人主動攻擊,對千島盟人來說,再也沒有什麼比摧枯拉朽地一番狂攻更能令他們興奮了。

天司危正是覷準了這一點,才搶在小野西樓之前出擊,頓時讓小野西樓有不暢之感,極不適應。

天司危僅憑看似毫不起眼的做法便在心理上佔據了優勢,不愧是列於雙相八司之列的人物。

天司危一劍甫出,劍勢化一為二,化二為四,化四為八,如此循環往復,剎那間,只見劍影漫天,鋪天蓋地般向小野西樓當頭罩下,彷若天下之間,已然為天司危的劍所完全佔據,其劍勢之盛,駭人聽聞。

樂土禪戰士、無妄戰士齊齊高聲喝彩!先前小野西樓那一刀讓他們大感沮喪,這時方揚眉吐氣。

小野西樓毫不退讓,憑空掠起,連人帶刀迎向鋪天蓋地壓至的漫天劍影。天照刀在虛空中劃出一道驚人的軌跡,刀過之處,竟有刀影在虛空中作短暫的停留凝形,如同一道橫貫空際的絢麗彩虹。

天照刀以讓人心旌搖曳的方式閃電般切入了無窮無盡的劍影之中。

沒有人能夠看清刀與劍在那極短的時間內有著怎樣的無盡變化,有過多少進攻防守,起承轉合。甚至,連小野西樓、天司危自身都無法一一道訴其中的萬千變化與無盡玄奧。

此時,刀已不僅僅是刀,劍也不再僅僅是劍,而是兩個絕世強者精神、戰意、意志的承載體。

無數次撞擊攻守之後,密不可分的刀劍交擊之聲突然一下子靜了下來,漫天刀光劍影也頓時消失無踪。

小野西樓與天司危同時下墜。

“憑這點能耐,就想在禪都有所收穫,你們千島盟未免也太無知了!”天司危充滿了不屑地道。

“這只是剛剛開始!”小野西樓一聲清嘯,未等身形落地,已憑空再度掠起,彷若對於她來說,已不存在虛空,虛空也一樣可以藉力。她的身法之妙,似可以完全擺脫重力的束縛而隨心所欲。

憑著這驚世駭俗、不可思議的身法,小野西樓當即佔據了地勢之利,居高臨下地向天司危凌空劈斬出第二刀。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3 17:00
第三卷第十五章決戰冥土

天照刀在夜空閃射著讓人目眩神迷的光芒,並隨著刀的運行軌跡發生著不可捉摸的變化。隱隱之間,眾人忽覺這一刀帶著某種神秘而不可知的力量,全速迫近天司危。

“不過如此!”

天司危冷笑一聲,臉上浮現出無比自信的笑意,手中之劍飄然迎出,以輕若飄絮之勢迎向勢若驚電奔雷的天照刀。

這豈不是等於自取滅亡?!

就算天司危全力以赴,也難說就一定能勝過小野西樓,而如今他卻以近乎兒戲般的劍勢來應對儼然可開天闢地的一刀,與蚍蜉撼樹有何不同?

唯有少數幾人深信天司危此舉必有深義,因為天司危並未顯露敗相,不可能自願示弱的。

輕飄飄的像是毫無力量的劍,在小野西樓狂飆突進的刀氣中就如同狂濤怒浪中的一葉孤舟,隨時都有可能立即被吞沒。

但事實上卻並非如此。

天司危的飄然一劍,竟出人意料地破入了重重刀氣之中,在奪目光芒中尋得天照刀的真身,並義無反顧地向天照刀撞去。

那一幕,實是既詭異又讓人捉摸不透。美艷動人的小野西樓身為一介女流,其刀勢卻剛烈無匹,力逾千鈞;反而一介粗豪的天司危,卻使出瞭如此輕盈的劍法,若不是此刻正值生死關頭,恐怕見者沒有不欲放聲大笑,深感有趣的。

而小野西樓此時卻是一點“有趣”的感覺也沒有。

她知道對方能以如此輕易似若飄絮的一劍切入自己的刀氣之中,那足以顯示對方對劍的把握已達到了近於神話之境了。

這等境界的人,對劍的點點滴滴都已熟悉至極,能夠洞悉到一絲一毫的嬗變。

甚至,不能說劍是天司危軀體的延伸,而應說是他精神的延伸!

果然是泱泱樂土,高手如雲,深不可測。

能夠身置小野西樓無堅不摧的刀氣中而未受傷,僅憑這一點,也足以讓小野西樓不能輕視天司危。

刀與劍以出人意外的方式相觸,輕得不像是一場生死搏殺。

驚鴻一瞥間,天照刀再度催發更強刀氣,剎那間天照刀本身已完全隱於一片奪目光芒之中,而那片炫目得讓人難以正視的光芒,如萬道陽光般傾灑而下,目標直指天司危!

沒有人能夠拒絕陽光。

沒有人能夠抗拒陽光。

天照神之所以被稱之為天照神,就是因他的恩威如陽光一般無處不在,只能接受,不可抗拒,儼然成為武林神祇的一輪至高無上的驕陽烈日。

而天照刀的特徵正是天照神實現了這一抱負的最直接、最明顯的體現。

一股幽暗劍氣由天司危劍身透出,劍身若龍舞蛇行般曲繞盤旋,以看似信手揮就、實際上妙至毫巔的方式,在有如陽光一般不可抗拒的天照刀刀勢面前飛舞。

“渦渦渦……”

旋渦狀劍氣透劍而發,並迅速增強,天司危人隨劍走,劍隨心走,人與劍一同融入了旋渦狀的劍氣之中,並在其中起著推波助瀾的作用,將劍氣氣旋不斷推上更可怕的一層境界,直至形成一場劍氣組成的狂烈風暴,如龍捲風般席捲驚人的空間,直衝九天雲霄。

初時柔若輕絮的劍勢竟不斷攀升直至如此驚人境界,實是匪夷所思。

空前強大的旋渦狀劍氣不但籠罩了小野西樓,更延伸至在場的其他人,讓人如置身怒海旋渦中,搖擺不定,呼吸維艱。陣亡者的兵器、破碎的軟轎、落葉塵埃……無一例外地被劍氣卷裹而起。

處於劍氣旋渦最強處的小野西樓更是感到在旋渦狀劍氣的捲裹下,天照刀的殺機、鋒芒被迅速吞噬消蝕,且有欲罷不能的感覺,似乎唯有不斷地催發強橫刀氣,才能在這劍氣的旋渦中保持平衡。

——由此可見,天司危劍勢之強,可想而知!

小野西樓自從在隱鳳谷一役中受挫於爻意的玄級異能之後,還從來沒有在樂土遭遇比她更強的對手。而小野西樓自踏足樂土那一刻起,就有要像千異那樣挑戰所有樂土高手的決心。此刻,天司危的強大全面激起小野西樓的戰意,全力將自身修為催發至巔峰境界。

只見天司危有若風暴洶湧翻捲的暗黑色劍氣中,天照刀的光芒在閃掣穿掠!兩大絕強的高手之上,儼然憑空造就一場力量的狂風暴雨。若說天司危的劍勢有若欲席捲天下,吞噬一切的烏雲與颶風,那麼天照刀的刀氣就是誓要穿透一切的凌厲霹靂天電。

兩股驚世駭俗的力量全力相持,頓時產生了極大的破壞力,刀劍凌厲之氣四向橫溢,所過之處,長街兩側的房舍摧枯拉朽般倒下了,但迅即又因被天司危旋渦狀劍氣氣勁吸扯,斷磚碎瓦又如塵埃落葉般被輕易地吸扯而起,直入虛空,為劍氣氣旋所左右,遮天蔽日,好不駭人。

一聲清嘯,伴隨著讓人心神俱震的可怕金鐵交鳴聲,小野西樓衝破旋渦狀的劍氣氣旋,斜斜飄飛而出。

漫天斷磚碎瓦塵埃紛紛墜落如雨。

長街已然面目全非。

天司危穩穩落足時,放眼望去,只見小野西樓亦已飄然落在一堆殘礫之上,衣袂飛揚,容顏美艷絕倫,凝然肅穆的神情更襯得她別具一番魅力。

顯然,方才一番攻守,雙方誰也沒有占到便宜,鬥了個旗鼓相當。

換而言之,他們若要分出勝負生死,必然還需有一場殊死之戰。

雖然天司危與小野西樓一戰最後孰勝孰負難以預料,但只要小野西樓不能速戰速決取得勝利,從某種意義上說,就已經是一種失敗。

或者說是千島盟的失敗。

他們深入樂土腹地,根本不容拖延時間,拖得越久,對他們就越是不利。

可小野西樓已別無選擇。

況且,她也不允許自己連天司危都勝不了。若是無法在天司危面前取勝,那麼她又如何有機會勝過比天司危更強的天惑大相、法應大相?

那豈非等於說小野西樓的雄心壯誌全然是憑空臆想?

此刻哀邪與端木蕭蕭、離天闕;斷紅顏與雄飛揚,扶青衣與無妄戰士的兩大統領之間猶自酣戰不休。

也就在這時,天司危與小野西樓幾乎同時瞥見一道人影向這邊接近,身法極快,一望可知絕非泛泛之輩,此人正是戰傳說!

戰傳說之所以在對付了負終之後,又趕到這邊,是因為擔心哀邪的“三皇咒”太過邪門霸道的緣故。若是其他人對這一點不知情,被哀邪以三皇咒攻了個措手不及,恐怕後果將十分慘烈了。哀邪身為樂土人,卻甘為千島盟賣命,戰傳說自是不願這樣的人逞兇。

天司危不知戰傳說來歷,自然就無法確知他是不是千島盟的人。而小野西樓卻一眼便識出了戰傳說,心頭不由為之一震。

小野西樓之所以心頭劇震,是因為她自千島盟那儿知道戰傳說一身修為已達擁有炁兵的境界,而且擁有的是炁化“長相思”!小野西樓早已察覺“長相思”與鳳凰有著某種淵源,而她初次進入樂土的目的就是為了與鳳凰有關的傳說而來的,但結果卻是空手而歸。

要救盟皇之子,就必須藉助鳳凰的力量。小野西樓在隱鳳谷一無所獲之後,隱隱感到若是隱鳳谷真的有鳳凰的力量,那麼這股力量很可能已被戰傳說獲得,因為戰傳說從遺恨湖中得到涅槃神珠的過程,小野西樓是唯一一個親眼目睹者,正是自那一場驚變之後,戰傳說才變得突然強大了許多。

基於以上原因,小野西樓作出這樣的推測,自是人之常情。

如果隱鳳谷中鳳凰的力量真的已被戰傳說擁有,那麼救盟皇之子的唯一希望,就是在戰傳說的身上了,所以當她見到戰傳說的那一刻,才會為之一震。

千島盟醫道第一人——齊一斷言:若要救得皇子性命,唯一的可能就是得到四大瑞獸中的鳳凰的血液。但關於鳳凰將在隱鳳谷涅槃重現的傳說卻並沒有得到印證,戰傳說成了最後的希望,但即使戰傳說真的是救千島盟盟皇之子的希望所在,他又豈會相助?先前他與大盟司的一戰就足以說明此人決不會為千島盟出力。

所以,小野西樓見到戰傳說時,心情是頗為複雜的,也分不清是什麼滋味。

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只要有一線機會,她都會全力以赴設法延救皇子的性命。盟皇對她有救命之恩,更助她報了家門深仇大恨,唯有為盟皇誓死效忠,方能報答此恩。

此次小野西樓之所以潛入禪都,也是為了能延救皇子的性命。沒能如願以償地屠鳳從而得到鳳凰血,小野西樓唯有回千島盟向盟皇復命。雖然盟皇沒有責怪她,但她仍是感到愧對盟皇之恩,恰好千島盟神醫齊一再度向盟皇進言,說雖然未能得到鳳凰血,但要救皇子還有它途,只不過這一途徑比等候鳳凰涅槃時屠鳳更為艱難,那就是尋到龍靈!在千島盟,一直相傳著一件當年武林神祇時代的往事——

兩千年前的神祇時代,光紀秘密屠龍為木帝威仰所知,禀報天照神,但光紀辯稱蒼龍只是受傷未亡,天照神竟未再加以追究。

而事實上,蒼龍已為光紀屠殺,並且還以蒼龍筋骨鑄成了“龍之劍”,以龍鱗製成天瑞甲。

蒼龍為四天瑞之一,蒼龍被屠,終引來了武林神祇的一場大劫。最終光紀篡位得逞,天照神被迫遠離樂土,逃至荒僻的千島盟。

天照神遠避千島盟之後,再也沒有能夠東山再起,重現昔日武林神祇的輝煌。光紀則雄霸了原先屬於木帝威仰、火帝栗怒、金帝招拒的所有領地,合稱為樂土。當光紀還是臣服於天照神的時候,他的領地本就稱為樂土,而如今的樂土範圍則是比最初的領地成倍地增加了。

光紀雄霸樂土之後,排除異己,並讓追隨他的人尊其為玄天武帝,意為開天闢地以來武道的第一帝皇。

光紀還讓人在樂土境內廣塑他的雕像,命當時臣服於他的能歌善舞的阿耳諸國的人為他譜寫了九首歌功頌德的曲子,強令樂土中的子民人人習練,無論男女老幼皆不得例外。若是在規定的時限內不能學成者,就會受到嚴厲懲罰。同時也有善於歌舞、能將這九首曲子運用自如的人因此而備受重用。

久而久之,樂土人漸漸地忘記了當年武林神祇的主人本是天照神,雖然這曾經是人人皆知的事。

人世間的許多事情就是這麼不可思議,所謂“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當一個天才被一千個人稱為傻子時,連他本人都會相信自己的確就是傻子了。

光紀便如此一步一步地把自己塑造成樂土的至高無上的神,不斷模糊樂土人對武林神祇的記憶。

而對光紀的崛起有著重大影響的龍之劍、天瑞甲,在光紀雄霸神祇之後,就銷聲匿跡,不知所踪了。

而光紀屠龍之後,只是得到了龍的軀體,而由靈瑞之氣化成的一顆“龍靈”卻下落不明。由於沒有龍靈相輔,光紀的龍之劍、天瑞甲才沒有發揮出最高的威力,否則也許天照神連遠避千島盟的機會都沒有。

四大天瑞皆是應劫而生,雖然蒼龍為光紀屠殺,但只要龍靈存在,就有應劫重生的一天。只是龍靈乃由蒼龍的靈瑞之氣所凝成,它的存在與歸宿,冥冥之中與天數遙遙呼應,絕非凡人所能捉摸。

無論是盟皇還是大盟司都堅信一直以來,光紀以及他的後人都在尋找著龍靈,以期用龍靈激發龍之劍、天瑞甲的最強威力。當龍之劍、天瑞甲的最強威力被激發時,就是千島盟覆滅之期。

四年前,“龍之劍”終於出現了,在戰曲與千異的那一戰中出現了!

這是盟皇所希望的結局,這樣一來,千島盟至少有奪取龍之劍的機會。一旦千島盟真的能得到龍之劍,那麼即使光紀的傳人得到了龍靈,卻沒有了龍之劍,對千島盟的威脅就不大了。

無論是大冥冥皇,還是千島盟盟皇,都一直在尋找龍靈的下落,卻一直沒有收穫,由此可見尋找龍靈難度之大。

小野西樓也是在等待鳳凰涅槃重生未果的情況下,才不得不選擇尋找龍靈這一條路的。為了救皇子,她必須孤注一擲。

湊巧的是有人探知劍帛人要在香兮公主下嫁盛九月的時候,向大冥冥皇獻上一份厚禮,而這份厚禮與龍靈有著密切的關係。得知這一點,小野西樓立即禀告盟皇,並請求盟皇多派人手,深入禪都,盟皇先是不允,但在小野西樓的再三懇求下,方答應讓三大聖武士一同進入禪都。而早在三大聖武士進入禪都之前,驚怖流的人已經先入禪都,這也是戰傳說為什麼會在天司祿府遇到斷紅顏的原因。

小野西樓自忖這些行動十分隱秘,可以說已充分地利用了千島盟在禪都暗中培植的一切力量作為掩護,沒料到最終還是在大事未成的情況下暴露了行踪,並且遭受瞭如此重大的挫折,非但沒有達到預期的目的,反而斷送了負終、暮己兩大聖武士的性命,而對於一力促成這次行動的小野西樓來說,壓力之大可想而知。

當小野西樓見到戰傳說時,就不由自主地聯想到到隱鳳谷,聯想到皇子,聯想這一次挫敗將會給千島盟極大的不利影響,心頭之焦慮,不言而喻。

只是小野家族的那一場慘變使小野西樓已變得無比堅毅與冷靜,縱然心頭有萬千思緒,卻並不會讓她亂了分寸,她的目光很快收回,重新落在了天司危身上。

她心中非常明白,在這種局勢下,她已沒有必要去考慮更多的事情,因為那根本毫無意義。從天司危部署人手與包圍銅雀館時起到現在,已有相當長的時間,恐怕整個禪都都已被驚動,大冥冥皇完全有足夠的時間在禪都布下天羅地網,除非盟皇孤注一擲,把千島盟所有的實力全都押上,方有救出他們的希望,但小野西樓並不希望盟皇這麼做。

但難道就應該眼睜睜地看著暮己走向死亡?!即使小野西樓已知道這次救人之舉是得不償失,但她卻並沒有感到後悔。

也許,一切冥冥之中早有天意。

既然突圍的可能性很小,小野西樓所能做的只能是與天司危決一死戰了。

她正視著天司危道:“你也算是一方強者了,是否覺得周旋纏戰很不痛快?就讓我們以自己最強的一擊在一招之間定勝負生死,如何?”

小野西樓這麼決定自有用意,她知道時間拖得越久,對自己這一方就越是不利,因為對方有源源不絕的後援,而自己這一方的情形,她是再清楚不過了,一個時辰之內,是不可能有千島盟的人能夠趕到禪都相助的。大盟司目前雖然也在樂土,但與禪都卻相去甚遠,甚至大盟司此時也許根本不知道潛入禪都的千島盟的人已遭受了毀滅性打擊。

所以,小野西樓更願意速戰速決,如果能夠擊敗天司危,或許還有一線脫身的希望,否則久戰之後,即使取勝了,恐怕也是於事無補。

天司危哈哈一笑,道:“本司危明白你心裡打什麼盤算,不過,即使如此,我也沒有理由不答應你,我會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小野西樓雖是主動挑戰,但天司危在氣勢上卻絲毫不輸於小野西樓。

而這時戰傳說已立足於一個制高點,居高臨下俯瞰整個戰場。他也看出了千島盟人的不利局勢,知道自己無須出手,千島盟的人也是難以逃過失敗的命運。因為佔據了製高點,戰傳說的目光可以投向更遠的地方,看到遠處的街巷路口有刀槍的寒芒在閃動,顯然在外圍也已形成了針對千島盟人的包圍圈。

而此刻,小野西樓與天司危已蓄勢待發。

這一次對付千島盟的人,天司危之所以這麼賣力,其中不乏地司危的緣故。

天司危、地司危的職責都是為保衛樂土數千里疆域的安危,所不同的是天司危重在守護禪都不為外敵入侵,地司危則是守護禪都以外的範圍。而禪都作為樂土的京師重地,一般情況下是不會為外敵所入侵的,所以天司危幾乎不用操勞什麼事。相形之下,地司危則必鬚麵對千島盟、劫域、虛墟以及阿耳國強敵環伺的局面,明眼人都能感覺到樂土能安定這麼多年,地司危功不可沒。

若是天司危可以不計較太多,那麼他的日子自是十分的輕鬆愜意,不必如地司危那麼殫思竭慮,但天司危卻感到因為職權的不同,自己雖然無須操勞什麼事,但同時卻也無法得到地司危的無限風光了,長久下去,他這天司危豈非可有可無了?

天司危很難接受這一點,但他也不能越權代地司危禦樂土之敵。

尤其是前幾日他聽說了地司危又奉冥皇之命追查進入樂土的劫域人馬這件事,心中更不是滋味,好像冥皇真的已忘記了除地司危之外,還有一個天司危的存在。

所以,當他得知千島盟有一批人馬進入了禪都時,他的第一感覺不是擔憂,而是興奮:他終於等到了一個可以大展身手的機會了!依職權來分,禪都的安危本就應由他天司危來肩負重責,就算冥皇倚重地司危,不依常規,一時也無法將在外追查劫域的地司危調回禪都。

既然如此,那就該是天司危大顯身手的時候了。千島盟時時滋擾樂土,地司危雖然保住了樂土疆域,但卻從來不曾能夠給千島盟以毀滅性的打擊,天司危心頭髮誓要將地司危一直沒有能夠做到的事一舉辦成,讓自己的聲望蓋過地司危。

因為有這樣的心態,所以即使他已看出小野西樓迫切希望速戰速決的心態,即使他知道只要拖延時間,形勢對他就越來越有利,但他仍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小野西樓的挑戰。

天司危要藉這一機會向冥皇、向所有人證明他的實力!這樣的機會並不多,他不願錯過。

他已忍受了太久,這是一種痛苦,一種雖然存在,但卻又不足以為外人道知的痛苦。而此刻,他要藉與小野西樓的一戰,將積蓄數年、數十年的痛苦一舉宣洩,他要讓世人知道論智論勇,他天司危都決不在地司危之下!

殺機,如浪潮一般,以天司危為中心,向四周蔓延過去。

而凌厲劍氣亦隨之而發,再度形成了旋渦狀劍氣氣旋,將天司危自身卷裹其中,有如黑霧般的劍氣氣芒越來越濃厚,直至最後完全掩蔽了天司危的身形,彷若天司危自身已然消失,只剩下他不斷向更高境界攀升的劍勢、劍氣。

一時間,天地一片肅殺,強大無比的劍氣、殺機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攀升至讓人心膽俱裂的境界。

左近的無妄戰士、禪戰士本能地向兩邊迅速退去,但功力稍淺者動作略一遲緩,已是衣衫盡裂。

燃起的火把紛紛熄滅於所向披靡的劍氣中,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雖然陷入了黑暗中,但每一個人都能無比清晰地感受到天司危所在的方位,因為沒有人可以忽視那雖尚未爆發,卻已驚心動魄的力量的存在。

無形的劍氣氣旋讓虛空的氣息變得無比囂亂、沉悶,讓人有透不過氣的感覺。哀邪、斷紅顏、扶青衣、端木蕭蕭、離天闕、雄飛揚等人的廝殺聲似乎也為這空前強大的劍氣氣旋所牽扯、吸引、吞噬,變得模糊不清,時隱時現。

與此同時,場內每一個人都清晰無比地感受到足以與劍氣氣旋相抗衡的力量也已出現,並以不遜色於對方的速度在不斷加強。

顯然,那是來自於小野西樓與她的天照刀的力量!

黑暗,可以掩蓋一切,卻唯獨掩蓋不了天照刀這一承載了武道千年滄桑的神明的光芒!

天照刀的光芒在不斷加強,奪目光芒讓人無法正視。它的光芒與那團如黑霧般的劍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讓人感到劍與刀、人與人之間本就絕對無法和緩,無法調節。

“嗷……嗷……”劍氣氣旋在不斷壯大的同時,更盤旋上升,直衝雲霄,與虛空劇烈摩擦,發出驚人的聲音,聲傳數里。

充斥於每一寸空間的凌厲殺機讓人感到整個世間已經蛻變成了充滿死亡氣息的人間地獄,生命從來沒有如此地與死亡接近。

一聲長嘯清越高亢如鳳鳴,小野西樓高高躍起,直衝雲霄,天照刀隨之而動,快至極限的移動使天照刀的光芒在夜空中形成了短暫的滯留,有如一道直插無限蒼穹的長虹。

沖天躍至極高點之後,天照刀的刀氣亦於同一時間攀升至最高境地,以流星破空之速,自逾十丈高空長劈而下。

瘋狂刀氣化成一道讓人根本無法正視的閃電,無情地切割著虛空!天照刀極度的炫亮讓人感到天地間所有的光明都已被天照刀所吸附,以至於眾無妄戰士、禪戰士感到自己的靈魂都一併墜入了黑暗之中,驚悸莫名。

莫名的驚悸使圍攻斷紅顏的無妄戰士、禪戰士招式大緩,斷紅顏自不會錯過這樣的機會,出奇長的劍瞬息間已一連洞穿了三名無妄戰士的胸膛。

與此同時,天照刀以一往無回的氣勢射向那團有如黑霧般的劍氣氣旋!

天照刀滑過虛空,破入了——天司危畢生最高修為催發的劍氣氣旋之中!

剎那間——天昏、地暗!

但同時又有無數的光點在每個人的視野中閃滅,在洶湧殺機與強大刀氣、劍氣共同作用下,一股可怕的風暴誕生了,並迅速席捲整條長街。

無可描述的駭人撞擊聲無情地摧殘著人的聽覺與耳膜,其囂亂、其瘋狂,讓人深信天地已然毀滅,或者正在經歷一場開天闢地般的巨變。

那是刀與劍的交擊聲,但卻又並不僅僅如此簡單。

殺氣與刀劍之氣風捲殘雲般向四周席捲過去,所及之處,功力稍有不濟者,立時如被萬刃加身,衣衫盡碎,身上更添道道傷痕,或淺或深。

而他們的痛呼聲也一併被無形的殺氣與刀劍之氣切裂、粉碎,根本無法聽清。

視覺與聽覺全都已紊亂不堪,眾人只能在身不由己地倒跌而出的時候,以直覺去感知這個世界。

一個忽然變得無比肅殺的可怕世界,死亡有如人的影子一般不即不離,揮之不去。

連哀邪、斷紅顏、端木蕭蕭、離天闕這樣的人物,面對如此可怕的聲勢,也不得不暫避鋒芒,抽身急退,作對廝殺的局面為此而中斷了。

無論是天司危還是小野西樓,都真正地祭起了各自的最高修為,因為他們雖然立場不同,目的不同,但卻有一個共同的感覺,那就是這一搏只能勝不能敗!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極漫長的時間,也許只是一瞬,無論如何,在眾人的感覺中,都有靈魂與意識已經歷一次煉獄輪迴的感覺。

——刀劍交擊以及切割虛空的聲音終於消失!

長街忽然陷入一種不真實的死寂中。

失去了的視覺與聽覺這時才回到了眾人的身上。

但這時他們已聽不到任何聲音了,長街靜得不可思議。

他們看到的也只是相隔數丈而立的小野西樓與天司危,兩人佇立有如雕像,讓人產生出方才的風雲變幻與他們全無關係的錯覺。

極度的寂靜中隱藏著詭異:孰勝?孰負?

這是一個每人心中都在思索的問題。

倏地,“噗……”的一聲,天司危狂噴一口熱血,“噔噔噔”一連退出三步才站穩腳跟,鮮血立時化為血霧,顯然這是因為有對方內力侵入他體內的緣故,所以在鮮血狂噴的同時,那股氣勁也隨之排出,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倒反是好事。

眾無妄戰士、禪戰士心頭皆是一沉!

未等哀邪等人感到多少欣喜,便聽得小野西樓悶哼一聲,身子向前一傾,似欲倒下,但她總算及時地以天照刀插入地面,支撐著身體,卻仍是不由自主地半跪於地。

鮮血自她的腹部不斷溢出,早已染紅了一片。

哀邪對小野西樓已甚為了解,他知道如果不是實在無法支撐,高傲的小野西樓是絕對不願以這樣的形象示於他人面前的。

所以,哀邪心頭比誰都更為擔憂。

“天司殺奉大冥聖皇之令,擒殺千島盟賊子!”

“皇影武士荒缺奉聖皇之令,助天司危大人一臂之力!”

東向、西向同時遙遙傳來呼喝聲,打破了這邊的死寂,顯得無比的清晰入耳。

緊接著南向又有聲音傳來:“地司命願為天司危大人、天司殺大人助興!”其聲如雷,滾滾而來,話語已止,仍讓人耳際嗡嗡作響,讓人不由思忖此人若不是在里許之外,而是在身側說話,又該是怎樣的一番情景?

小野西樓與天司危的戰局毫無遺漏地落入戰傳說的眼中,此刻又有天司殺、地司命一干人前來增援,接下來的局勢,已是沒有任何懸念可言了。

天司危此刻心頭卻極不是滋味,甚至有要大罵出口的衝動,心忖這一次對付千島盟,可以說從頭到尾都是他在運籌帷幄,功高至偉,沒想到在最後的關頭,天司殺、地司命這些傢伙卻冒了出來,分明是想藉機分得一份功勞。

儘管心有忿意,但天司危對此卻也無可奈何,他沒有理由阻止他人對付千島盟。

因為心頭不快,他忍不住又噴了一口鮮血,卻已暗自拿定主意,一定要搶在天司殺、地司命及皇影武士荒缺到達之前,將小野西樓擊殺!

端木蕭蕭不失時機地高喝:“千島盟賊子還不降伏?負隅頑抗,唯有死路一條!”

哀邪心中絕望至極,看來,自己投靠千島盟是一個絕對的錯誤,如果不曾投靠千島盟,那麼驚怖流或許還可以在世人沒有察覺的情況下悄然發展壯大,而一旦依附了千島盟,千島盟就會為了自身的利益,而早早地把驚怖流推向前台,讓驚怖流為千島盟衝鋒陷陣。若成功了,最大的受益者不是驚怖流本身,而是千島盟;若失敗了,損失驚怖流的人馬比損失千島盟本部的人馬,顯然要無關痛癢了許多。

不過事到如今,後悔已毫無意義,哀邪更清楚地知道如果投降的話,就算大冥冥皇有可能為了某種原因饒千島盟的人不死,也決不可能放過驚怖流的人!當年的驚怖流肆虐天下的情景,足以讓任何人談之色變,冥皇怎可能會給驚怖流東山再起的機會?相比之下,千島盟雖然一直對大冥樂土滋擾不斷,但還從來沒有真正地讓大冥王朝有惶惶不可終日的感覺。

所以,哀邪毫不猶豫地斷然道:“千島盟向來只戰不降!想讓我等屈服,實是癡人說夢!”

小野西樓聽得清清楚楚,不由有些感慨,她對哀邪的一些舉措本是頗有微詞,包括在隱鳳谷哀邪讓手下的人大肆殺戮已沒有反抗能力的隱鳳谷弟子那件事。但現在看來,至少哀邪對千島盟的確是忠心耿耿的。

哀邪話音剛落,忽聞有詭异怪笑響起,笑聲之後,是極具獨特的聲音:“很——好,人——在——世——間,就——是——要— —永——不——屈——服!”

說話者不僅聲音獨特,而且話中每一個字的音量都是一般高低,毫無輕重緩急的區別,讓人感到他所說的並不是一句完整的話,而是一個一個單獨的字。

但這獨特的聲音給人的感覺卻不是滑稽可笑,而是莫名的不安。那聲音似遠似近,方向莫辨,像是來自冥冥天際,又像自每個人自己內心深處發出,極具震撼力。

而身處居高點的戰傳說則比其他人更為震撼,因為此刻他正親眼目睹絕對不可思議的一幕!

他看到遠處長街上正有一輛馬車向這邊疾馳而來,速度之快,已超乎人的想像。但這還不是最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地方,最不可思議的是馬車根本不是沿著大道奔馳,而是直接向這邊而來。

那馬車出現的地方與小野西樓決戰天司危的地點之間,有高牆屋舍,還有房舍之間成排的樹木,根本不存在一條可以直接通達的道路,但駕車的人卻像是連這再明顯不過的事實也沒有發現——或者發現了也根本不在意,那輛馬車自出現之後,疾衝而來,沒有順著街向的改變而改變路線,而是徑直橫穿了大道,並直接撞向大道旁的高牆。

就在戰傳說以為這輛瘋狂的馬車將遭遇車仰馬翻的結局時,高牆卻在馬首即將撞上之前的那一剎那突然倒坍,不是向下倒坍,而是在瞬間破碎之後,碎石殘磚如同毫無分量的塵埃般高高拋起,向四面八方疾射開去。

那情景,就如同一塊巨石投入水中,激起無數水浪一般。馬車就是那塊巨石,而結實的高牆此刻卻顯得脆弱如水。

高牆豁然洞開一個足足有三四丈寬的大口子,馬車如箭一般怒射而過。

戰傳說目瞪口呆!

直覺告訴他,那獨特的聲音就是來自於這輛馬車內。

高牆之內,先是幾排樹,隨後是假山、廂房、大堂……因為接近廝殺的地方,所以屋頂上還有不少無妄戰士、禪戰士嚴陣以待,這些人直到那輛馬車以摧枯拉朽之勢衝過高牆,才被巨響聲驚動。

目光齊集處,駭然只見那輛馬車衝過高牆之後,去勢不減反增,車未至,前面丈許外的樹木的樹幹已先行突然爆碎,接近地面的半截樹幹在一剎那間化為木屑,在夜色中看來,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馬車呼嘯而過,高大的樹木在這驚世駭俗的馬車面前,弱如草芥,絲毫不能阻擋它的前進,緊接著是石砌的假山轟然爆碎。

這輛馬車儼然已可所向披靡,其氣勢之盛,讓人感到這世間已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擋它的前進。

屋舍之頂的無妄戰士、禪戰士總算回過神來,但他們不知道這輛馬車的來歷,此刻也沒有人向他們發出任何指令,所以除了驚駭欲絕地望著馬車長驅直入外,竟不能作出其他更多的反應。

從外觀上看那馬車與尋常的馬車沒有什麼不同,那匹駕車的馬也沒有獨特之處,但它此時所擁有的流星閃電般的速度,卻讓人不能不懷疑這決不是一匹凡馬,而是一匹神馬!它的速度與力量,已完全超越一匹馬所能達到的極限。

馬車如一艘在江海中乘風破浪的戰艦,披斬怒濤,一切擋在它前面的障礙都因為它的前進而分崩離析,高大的房屋應聲而倒,但殘梁斷柱還沒有來得及墜落地上,甫一挨近馬車,就已重新被一股空前強大的力量撞擊得飛起。

所以,從遠處看,一幢幢房舍的毀壞,竟不是自上而下的倒塌,而是不可思議地從內部向外膨脹、分裂,情景駭人至極。

戰傳說自從隨父親戰曲離開桃源之後,可以說也算是奇遇不斷,見過了不少詭異的場面,但眼前這一幕卻仍是讓他吃驚非小。

而圍在千島盟人四周的無妄戰士、禪戰士以及其他一干在長街上的人,因為視線的原因,並沒有能夠如戰傳說那樣親眼目睹這不可思議的一幕。

但他們卻聽到了飛速迫近的接連不斷的巨響聲,這聲音本身就已蘊藏著某種讓人不安的力量。

就當所有人都在猜測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而發生的事與方才那獨特奇異的說話聲之間是否又有關係的同時,忽聞“轟……”的一聲巨響,臨街一側屋子的石牆突然一下子爆開,碎石四飛,猝不及防之下,當場有十數人為之所傷。

碎石四射處,一輛馬車匪夷所思地電射而出。

所有的人在那一剎那都呆住了——包括天司危與小野西樓這樣的人物也不能例外。

“希聿聿……”一聲長嘶,那匹馬倏然人立而起,竟生生止住了勢如奔雷的去勢,馬車驀然而止,由極動至極靜,竟在一瞬間完成!

這時,眾人才看清這輛馬車赫然無人駕駛。

就在眾人極度驚愕之後,只聽得那獨特的詭異聲音再度響起:“千——島——盟——人——上——車——吧,只——有——老——夫— —可——以——救——你——們!”

這一次,眾人都已聽出聲音是自馬車後面的車廂內傳出的。

來者的身份這時才初現端倪,至少,已可以知道來者是千島盟之友,大冥之敵。

不過同時也可以聽出此人並不是千島盟的人,不知是什麼原因促使此人甘願冒險救千島盟人。誰都能看出在這種情形下要救千島盟人,將是困難重重。

車內人一開口,等若提醒了還在猶豫不決的禪戰士、無妄戰士。他的話音剛落,便聽得“嗖嗖……”破空聲響成一片,箭矢、投矛如飛蝗般自四面八方齊齊射向馬車,箭矢與投矛在空中劃出一道道軌跡,縱橫交錯成網。眼看箭矢、投矛飛速接近馬車,就要命中目標時,忽然不可思議地慢了下來,不是那種因力道減弱而造成的速度減慢,而是突然一下子變得比原先的速度慢了許多,慢得就像是有數十隻手舉著箭矢、投矛在慢慢地揮動。

這絕對完全違背了常理,兩種在虛空中如此緩慢飛掠的東西,除非是薄紙或者輕羽,否則定會墜落地上,但箭矢、投矛除了速度變得極為緩慢外,前進的方向都沒有任何改變,更沒有絲毫要墜落的跡象。

這應是在夢中才會出現的情景,此刻卻不可思議地出現在現實中。如果說這只是錯覺,那為何在場的每個人的神情都那般驚愕?

眾人眼睜睜地看著箭矢、投矛在空中像一條條不太靈活的魚一般慢慢向前滑行,人人都說不出話來。

一道火紅色的光芒由馬車內飄出,有如匹練,準確靈巧地穿掣閃掠,迅速將箭矢、投矛纏了個正著,還沒等眾人明白是怎麼回事時,箭矢、投矛已突然反射而回,其速與方才的緩慢滑行大相徑庭,快如閃電。

剎那之間,已有十數名無妄戰士、禪戰士倒地身亡。車中人殺人手法之怪之快,讓人心驚。

此舉即等若給千島盟的人吃了顆定心丸!因為車內的人既然對大冥王朝的人出手毫不留情,大加殺戮,就可以證明這不是一個圈套。

哀邪向小野西樓道:“聖座,撤吧!”

離天闕怒吼道:“想逃?沒那麼容易……”

話音未落,馬車內一道黑影倏然掠出,未等眾人看清之際,已不可思議地迫近離天闕咫尺之間。

離天闕大驚失色,雙矛齊出。

招式只攻出一半,已慘呼一聲,噴血狂跌而出。

那道黑影未作任何逗留,一擊之後,已如鬼魅般倏然而退,重新隱入馬車之中,其速之快,讓目擊者無法相信這是事實,而是一場可怕的夢魘。

唯有頹然倒地,大口大口吐著鮮血的離天闕,可以明確無誤地證實這一切是真真切切地發生了。

離天闕身為禪都四大禪將之一,決不容小覷,就是天惑大相、法應大相也未必有一個照面就擊敗他的能力。

第一輪箭矢、投矛攻擊未果,正準備發射第二輪攻擊的無妄戰士、禪戰士忽覺遍體生寒,不可抵禦、無法抗拒的畏怯之意迅速佔據了他們的心靈,恍惚間,他們的血液似已冷卻,鬥志戰意全然煙消雲散,連握投矛、箭矢的手都已開始輕輕顫抖。

一股莫名的力量震懾了場中每一個人!

而這時,天司危正好趕到。

他第一眼所看到的就是不可思議的死寂。

而在他的想像中,這兒應是一片血光滔天,廝殺不休,因為就在片刻之前,他還見到這邊房舍傾塌,一片混亂,怎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變為一片死寂?

就在天司危驚愕之際,他聽到了一個獨特的聲音自街心一輛馬車中傳出。

“老——夫——乃——九——極——神——教——教——主——勾——禍!勾——禍——在——此,誰——人——敢——擋?!”

勾禍?!

九極神教?!

多麼熟悉的稱呼,但又是似乎已很遙遠的稱呼了,因為每個人都知道九極神教已滅亡,勾禍已死。

但,此時此刻,“勾禍”二字卻如同揮之不去的幽靈般,再度在眾人的耳際中響起!

許多年前,勾禍是樂土武道的一場可怕的噩夢,世人本以為那場噩夢會成為永遠的過去時,竟然再一次聽到了勾禍的名字。

無論是天司殺、天司危、戰傳說,還是無妄戰士、禪戰士,心中無不是驚駭至極。

每個人都在思忖著:“車內的人是否真是勾禍?如果是真的,那麼為何當年世人皆斷定勾禍已死?勾禍重現又預示著什麼?會不會是又一場噩夢的開始?”



天機峰觀天台。

觀天台是在天機峰的最高處的一處有十數丈方圓的平台,平台三側面臨絕崖,只有東向有三百六十級石階直通觀天台。玄流精於各種術數,在天機峰設有觀天台也就不足為奇了。

石敢當拾階而上,直抵觀天台。嫵月、藍傾城,以及嫵月身邊那一直蒙著面紗的年輕女子跟隨於石敢當的身後。嫵月已在石敢當身上下了毒,當然不會擔心石敢當會有什麼異動。

對石敢當來說,登上觀天台並非是第一次,當他還是道宗宗主的時候,就常常登上觀天台。不過,這一次登上觀天台的感覺與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他已不是道宗宗主,更重要的是,道宗已不再是昔日的道宗。

高處不勝寒,峰頂上涼風習習,沁心入骨。放眼四望,夜色蒼茫,映月山脈自西向東延綿不絕,起伏無定,連八狼江也可以收入眼底,站在此處看八狼江,就有如一條銀帶,在夜色中輕盈舞動。

天地何其廣袤,而在目力所能及的天與地之外,更有無限蒼穹。與無限蒼穹相比,一個人的存在實在太渺小了。

石敢當緩步走至觀天台北側的倚欄前,向遠方望去,禁不住心中感慨,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當他走向倚欄的時候,藍傾城似有擔心,沒等他有所舉措,嫵月已以眼神暗示他不必多慮。她知道藍傾城是擔心石敢當會突然跳崖,對藍傾城來說,若是石敢當突然縱身跳崖,那結果無論是生是死,都是他所不願意看到的:若是死,自不必說,藍傾城還沒有得到他想要的東西;若是生,那麼石敢當就有藉機逃脫的可能。

事實證明嫵月不愧為最了解石敢當的人,石敢當只是在倚欄前默默地站了一會兒,就緩緩地轉過身來。

“石敢當,你不要再拖延了,若能察知天瑞重現的方位,對你、對我、對道宗都沒有壞處。”藍傾城有些急不可耐地道。

石敢當微微頷首,道:“既然如此,你們先暫且避開吧,待我求問天象已畢,自會將結果告之於你們。”

藍傾城如何肯輕易相信石敢當?當下冷笑道:“你莫忘了你是我們的階下之囚,我等是不是該離去,還輪不到由你說了算。”

石敢當毫無表情地道:“你好歹也算是道宗的人,難道不知求問天象應當心境清明?偏偏我石敢當並無博大胸襟,尚不能對有仇隙之人在身側可以不聞不問。”

藍傾城脫口怒道:“你……”

讓石敢當單獨一人留在觀天台,藍傾城絕對不放心,就算知道石敢當已服下嫵月的毒物也是如此。但他畢竟是今日道宗宗主,更知道石敢當所說的是事實。他與石敢當之間的矛盾自不待言,而嫵月與石敢當之間則是愛恨交織,他們兩人若留在觀天台,的確會讓石敢當分神,無法進入物我兩忘、一心求問天象的狀態。

所以藍傾城話至一半,又戛然而止了,一時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嫵月道:“石敢當,我這弟子與你是第一次謀面,而且她入我內丹宗不久,可以說與你是無怨無仇,讓她留在觀天台,你應該無話可說吧?”

石敢當看了那蒙著面紗的女子一眼,沉吟片刻,終於點了點頭,道:“既然你們並不能真正地相信我會盡力求問天象,那就依你之意吧。”

藍傾城對只留一名內丹宗的女弟子在這兒仍是有些不放心,但他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可以解決矛盾。再說嫵月既然只帶這年輕女子一人在身邊,說明她對這年輕女子還是頗為看重的,想必這年輕女子也不是泛泛之輩。

這麼一想,藍傾城也不再堅持了。

藍傾城下了觀天台之後,立即著手部署親信人馬嚴加防範,以防石敢當藉機逃遁,而他自己則親自坐鎮那條唯一可以通達觀天台的石梯。

與藍傾城的嚴陣以待相比,嫵月則要鬆懈得多,也不知這是不是與她對石敢當甚為了解有關。

當藍傾城、嫵月離開觀天台之後,石敢當果真開始觀察天象。

時間一點點地流逝。

石敢當的神情專注無比。

良久,他輕輕一嘆,像是自言自語般道:“藍傾城說得不假,果然有天瑞在世間重現了。”觀天台只有他與那內丹宗的年輕女弟子,如果他不是自言自語,自然就是說與這年輕女弟子聽的。

奇怪的是那內丹宗女弟子對石敢當方才所說的一番話竟無動於衷,沒有什麼反應。

難道,她對天瑞重現一事竟然毫不在意?

就算她本人並不在意,也應知道其宗主嫵月對這件事十分關心,她既為內丹宗弟子,本不該對這事不聞不問。

更奇怪的是事世練達的石敢當這一次似乎也很是疏忽,竟也沒有留意這異常的地方。他自言自語地說完那番話之後,就自顧繼續低首冥想,在觀天台來回緩緩踱步。

不知不覺地,他在那內丹宗女弟子身邊停下了腳步,忽然低聲道:“我沒有想到你會進入內丹宗——就像我沒有料到嫵月會進入內丹宗,並成了內丹宗宗主一樣。一切都是那麼出人意料,真是世事難料啊!”

觀天台只有他與那內丹宗女弟子二人,這話就應該是對那內丹宗女弟子說的。

但,他為什麼要對她說這番莫名其妙的話?

那內丹宗女弟子身子微微一震,卻沒有開口。

石敢當很慈祥地一笑,道:“石爺爺是看著你長大的,怎能會認不出你?”

那內丹宗女弟子的身軀又是微微一震。她的面紗只是蒙住了雙眸以下的部位,這一刻,她的雙眼竟有晶瑩的淚水滾出!

“你父親、你二哥都……還活著,只是暫時不知他們的下落罷了。隱鳳谷一役之後,石爺爺最掛念的就是你了。”石敢當繼續道。

“……”那內丹宗女弟子終於緩緩摘下面紗,出現在石敢當面前的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尹恬兒!

尹恬兒顫聲道:“石爺爺……”話剛出口,淚水已流的更歡了。

驚怖流攻襲隱鳳谷,隨後是劫域哀邪為“寒母晶石”進入隱鳳谷,隱鳳谷在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劫難之後,已變得面目全非。當時的情形混亂而凶險,連石敢當、尹歡都差一點死於驚怖流人手中。石敢當等人雖有尋尹恬兒之心,但卻沒能及時找到尹恬兒,而若是在隱鳳谷再多加逗留,照當時的情形,極可能會帶來致命的後果。在這種情況下,眾人不得不先離開隱鳳谷,準備從長計議。

沒想到離開隱鳳谷之後,驚變迭起,戰傳說、石敢當、尹歡一干人一直被種種事情糾纏,根本身不由己,所以一直未能全力查探尹恬兒的下落。

今夜,當石敢當第一眼見到尹恬兒時,就已感到有些異樣了。正如他所言,畢竟他是看著尹恬兒長大的,他待她就如待孫女,對她的一言一行以及其眼神都是再熟悉不過了。

之後,當尹恬兒奉嫵月之命將毒物交給石敢當時,石敢當見到了她右手手腕處的一道不太顯眼的疤痕,就已完全確定尹恬兒的身份了。因為他清楚地記得尹恬兒右腕那道傷疤的來歷,那還是尹恬兒六歲時留下的。

一直牽掛的尹恬兒忽然出現在眼前,石敢當自是驚喜交加!在此之前,他甚至不能斷定尹恬兒生死如何,畢竟在那場廝殺中,對手那麼強大,連他這昔日道宗宗主都窮於應付,何況是修為比他相去甚多的尹恬兒?

而尹恬兒忽然成了內丹宗的人,並且還隨嫵月一起出現,則更是讓石敢當吃驚不已。在此之前,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將尹恬兒與內丹宗聯繫在一起,也無法將尹恬兒與嫵月聯繫在一起。

但石敢當畢竟是歷經了無數風雨的人,雖然在確知嫵月身邊的年輕女子是尹恬兒時極度吃驚,但表面上卻絕對不露聲色。他擔心一旦讓藍傾城或者嫵月知道尹恬兒是隱鳳谷谷主尹歡的胞妹,會給尹恬兒帶來危險。石敢當不能確定嫵月是不是已經知道尹恬兒以前的身份,也不知道尹恬兒為什麼會加入內丹宗。

石敢當以為自己很難有與尹恬兒單獨相處的機會,沒想到事情竟如此順利,這麼快就有機會了,石敢當心頭多少是有些欣慰的。

尹恬兒極為內疚地道:“石爺爺……我……我……不該把那毒給你……我本以為我家宗主是不會對石爺爺下毒手的……”

她的確是這麼想的,當嫵月與石敢當交談時,在一旁的尹恬兒已聽明白了一個大概,知道石敢當與嫵月曾經有過一段情緣。雖然現在從容貌上看,嫵月依舊那麼美麗,而石敢當卻已是垂垂老朽,兩者不再匹配,但尹恬兒以年輕人對情愛的敏銳感觸,感覺到嫵月曾經很愛石敢當。以尹恬兒的想法,雖然嫵月曾經因愛生恨,大肆對付道宗,困鎖石敢當,但在內心深處,她對石敢當依然是愛多於恨的——也許,每一個對未來充滿美好幻想的年輕女子都喜歡把每一份情愛往美好的方向想像的。

無論如何,尹恬兒都決不相信一個女人會將一個自己曾經深愛的男人毒殺,哪怕他們之間曾經有過怎樣的波折與怨恨。

所以,尹恬兒奉嫵月之命後,沒有太多的猶豫,就依言將毒物給了石敢當。

隨後石敢當所說的那番話對尹恬兒不啻是一記晴天霹靂!沒想到她給石敢當的竟真的是劇毒之物!

尹恬兒一向將石敢當視為最親近的親人,甚至比二哥尹歡、父親歌舒長空都更為親切,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有一天自己會親手將毒物交與石敢當,並讓其服下。

雖然她只是奉命行事,卻也絕對無法原諒自己。

如果是從前的尹恬兒,在聽石敢當說那的確是劇毒之物後,定立時沉不住氣了,驚愕、悲傷、悔恨足以讓她當場失控。但如今的尹恬兒已不是從前的尹恬兒了,在石殿的地下室中,她由大哥尹縞留下的書簡中知道了關於父親、關於隱鳳谷的真相,這使她一下子由從前的單純轉變了性情,方才明白世間的事情竟是那麼複雜,人心竟是那般難測,連自己的父親她都沒能看透!父親的所作所為,讓她心寒,且感到愧對尹歡;但對尹歡這個二哥,她又確實無法真正地敬愛他,如同小時候敬愛大哥尹縞那樣。

一日之間,尹恬兒的情感經歷了無數錯綜複雜的洗禮與磨礪,已變得堅強了許多,也成熟了許多。

成熟,有時就意味著要學會克制自己的喜怒哀樂。這一次,尹恬兒做到了,但心中的痛苦卻是難以言喻。

“石爺爺,如果你不能察知天瑞所在,也要先騙上他們一陣子。他們要知道真假如何,還需要一段時間,我一定想辦法拿到解藥。”

這是尹恬儿知道石敢當的確服下了劇毒之後,心中一直在思忖的事情。

石敢當道:“其實要察知天瑞在何方重現並不太難。”

尹恬兒大喜,忙道:“如此說來,石爺爺定是已看出來了?”她知道如果石敢當能說出天瑞在什麼方向重現,嫵月就可以把解藥給他了,因此難免有些激動。

石敢當點了點頭,卻接著道:“就算我將天瑞重現的方位告訴他們,他們也未必能得到天瑞,因為天瑞乃神靈之物,它的歸宿,冥冥之中已由天定。”

尹恬兒見石敢當已承認知曉天瑞所在方位,大有如釋重負之感,她道:“能不能得到天瑞,那是他們的事,石爺爺只要將天瑞重現的方位說出,就不必去理會其他事宜了。”

石敢當笑了笑,道:“相信除我之外,能看出天瑞重現方位的,至少還有不二法門元尊、千島盟大盟司,他們兩人中任何一人的力量,都是即使傾道宗、內丹宗的力量也無法對付的。可以說,擁有天瑞對道宗、內丹宗來說,其實根本是禍而不是福,不知藍傾城他們是沒有看破這一點,還是有其他原因促使他們一心要得到天瑞。”

尹恬兒卻不明白在這種時候,石敢當還去關心這些事是為了什麼,在她看來,當務之急是先解毒保全性命 是。

石敢當似乎看出了尹恬兒的心思,他道:“其實,我能不能得到解藥,與能不能窺破天象,找到天瑞重現的方向所在根本毫無關係。”

尹恬兒一怔,慢慢地有些明白過來了。也許,殺不殺石敢當,只在於嫵月對石敢當是愛多一些,還是恨多一些。現在看來,似乎是恨多一些了。換而言之,嫵月完全可能因為恨而食言,不給石敢當解藥。她對石敢當的恨是因為石敢當的兩次食言,那麼她這一次食言正好是最合適不過的報復。

尹恬兒也許還不能完全明白其中的因果,但石敢當卻是明明白白的。

石敢當道:“你怎會成為內丹宗的弟子?”

尹恬兒便將自己如何成為內丹宗弟子的經歷大致述說了一遍。

原來隱鳳谷一役中,當石敢當、尹歡等人與驚怖流的人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時,尹恬兒則因為發現了尹縞留下的信箋而深深地沉浸於傷感之中,全然忘記了外面的血腥廝殺。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3 17:06
第三卷第十六章內丹玄宗

隱鳳谷中尹恬兒已記不清自己在石殿地下室中逗留了多久才離開,出了地下室之後,尹恬兒又失魂落魄地在石殿裡徘徊了許久。對她來說,石殿本是十分熟悉的,即使把她的雙眼矇上,她也能分辨得清路徑,但極度的哀傷以及種種難以言喻的心緒使她的精神幾乎要崩潰了,就如同一具沒有靈魂、沒有思想的行屍走肉般,毫無目的地在石殿中游走。這期間,驚怖流弟子曾奉哀邪之命進入石殿搜尋隱鳳谷殘存弟子,誓要將隱鳳谷一網打盡,但鬼使神差地,這些驚怖流的人進入石殿後,在錯綜複雜的通道中穿插搜尋,竟沒有人與尹恬兒相遇,尹恬兒就此逃過一劫。

而後情況突然逆轉,驚怖流優勢盡失,自顧不暇,自然再也無人進入石殿了。

當尹恬兒從渾噩中清醒過來,出了石殿時,隱鳳谷已經歷了一場浩劫,物是人非!

偌大一個隱鳳谷,竟只剩屍體,而無一個活人,隱鳳谷呈現著從未有過的蕭條。

雖然尹恬兒與二哥尹歡一向不和,但這並不代表她對隱鳳谷毫無感情,畢竟這是她生於此長於此的地方,一草一木都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而如今隱鳳谷卻毀於一旦,她如何能不傷感?

尹恬兒在隱鳳谷仔細尋找了一遍,沒有見到尹歡、石敢當、歌舒長空的屍體,這才稍稍心定,心中猜測他們會去了什麼地方?又為什麼要離開隱鳳谷?是為了追殺對手,還是被迫逃亡?

沒有人可以告訴她答案。

尹恬兒隨後也離開了隱鳳谷。隱鳳谷已毀滅了,留下除了徒增傷悲之外,還能有什麼作為?而且尹恬兒仍是希望能知道父親、二哥的下落,儘管她對他們的感情是那麼的矛盾、複雜。

尹恬兒離開隱鳳谷的時間,其實與戰傳說、石敢當、爻意一行人離開隱鳳谷的時間相距不遠,可以說是戰傳說等人前腳剛出隱鳳谷,尹恬兒就出了石殿。

所以,當尹恬兒離開隱鳳谷時,竟被驚怖流弟子候了個正著。事實上,這些驚怖流的人本是守候戰傳說一干人的,但卻被戰傳說以詐兵之計嚇得不敢露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戰傳說、爻意他們揚長而去,儘管心有不甘,卻也徒呼奈何。

還沒等他們由隱身處撤走,尹恬兒就出現了。

因為受戰傳說的詐兵之計的影響,這幾名驚怖流弟子已分不清對方的虛實了,雖然見尹恬兒是獨自一人離開隱鳳谷,但他們一時也不敢有貿然之舉,只恐這又是戰傳說等人施出的誘敵之計。

這也難怪,在他們看來,如果不是別有蹊蹺,尹恬兒又為何不與戰傳說等人一起離開,而非要一人獨行?

心中這麼自作聰明地想著,但又不甘就此放棄,眼見尹恬兒這樣年輕美麗的女子孤身獨行,哪怕就是明知可能會有危險,他們也忍不住既可以立功請賞,又能飽餐美色的雙重誘惑。

所以,這一次,他們“冒險”跟踪尹恬兒,當跟出相當遠的一段距離時,結果他們驚喜地發現尹恬兒的確是落單一人,並不是戰傳說等人有意安排。

驚怖流弟子欣喜若狂,這才毫無顧忌地現身攔截尹恬兒。

尹恬兒的修為並不高,因為她一出生,歌舒長空就進入了地下冰殿,沒能向她傳授武學,她的武學還是大哥尹縞所授,但尹縞英年早逝,之後尹恬兒與尹歡不睦,自然不可能願意自尹歡那兒習練武學。如此一來,尹恬兒的修為與她隱鳳谷谷主胞妹的身份就頗有些不相稱。

以她一人之力,根本無法對付六名如虎似狼的驚怖流弟子,眼看就要遭受凌辱之時,嫵月正好路過,見此情形,便出手相救。嫵月既然已是內丹宗宗主,六名普通的驚怖流弟子如何是其對手?很快就抱頭鼠竄而逃。

嫵月救下尹恬兒後,提出護送她回家,但尹恬兒卻說已無家可歸,並如實告訴了嫵月自己的身份——嫵月也是女子,又對她有恩,她當然不會有什麼顧忌。

嫵月聽罷,便提出如果尹恬兒願意,可以隨她入內丹宗,甚至還可以收其為徒。尹恬兒一直不知道石敢當的真實身份,當然更不知道嫵月與石敢當之間的恩恩怨怨。她只知道內丹宗本屬於玄流,玄流乃正道,由玄流分離出來的內丹宗自然也是正道。至於尹恬兒也曾聽說的玄流三宗之間的爭鬥,在她看來,這只是內部的紛爭,並不影響內丹宗正道名門的性質,既然如此,那麼暫時棲身於內丹宗也無不可。不過嫵月提出可拜師的事,尹恬兒倒是婉拒了,而嫵月也沒有刻意勉強,只是讓她再考慮考慮。

就這樣,尹恬兒成了一名內丹宗的弟子,而且嫵月對她似乎很偏愛,雖然入門不久,卻常被嫵月帶在身邊。這一次,尹恬兒隨嫵月到道宗,她沒有料到會見到石敢當——進入內丹宗之後,她已聽說過道宗昔日宗主是石敢當,但卻沒有將石敢當與她的“石爺爺”聯繫在一起。

這一次天機峰之行,對尹恬兒來說,可謂是事事出乎她的意料。

聽完尹恬兒的述說,石敢當略作沉吟之後,道:“你對以後有何打算?是否還留在內丹宗?”

尹恬兒道:“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入內丹宗對尹恬兒來說,的確只是權宜之策,否則她孤身一人流落在外,將會朝不保夕,至少驚怖流就是一個很大的威脅。

但難道從此就這般在內丹宗一直生活下去嗎?

這似乎也不是尹恬兒所願意的。她已習慣了隱鳳谷的生活,忽然成了內丹宗弟子,還真的很不適應。

石敢當道:“你想不想設法找到你的父親及二哥?”

尹恬兒沉默了片刻,出乎石敢當意料地搖了搖頭。

“為什麼?”石敢當吃了一驚!尹恬兒不欲尋找尹歡尚屬正常,因為他們兄妹本就不睦,但尹恬兒對她的父親歌舒長空的感情卻一直不錯的,這次為何卻一反常態,竟連父親的下落也不欲知道?照理,尹恬兒並不會知道歌舒長空與尹歡之間的種種恩怨,更不知道歌舒長空曾不擇手段地對付尹歡,那就沒有理由突然對歌舒長空態度有很大變化啊?!

尹恬兒又一次緩緩搖頭,神色有些暗淡。

石敢當心頭隱隱一痛,心道:“這孩子一定是發現了一些什麼,她現在的性情與以前頗為不同,變得沉默了許多,也成熟了許多,但我倒寧可她依舊是從前那個直率中帶點刁蠻的丫頭。”口中道:“也是,要找他們父子二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過,若是哪天你突然想去尋找他們,石爺爺希望你去見陳籍,他一定可以幫你。對了,陳籍的真正名字叫戰傳說。”

其實石敢當自己都不知道尹歡、歌舒長空如今是否還活著。在坐忘城中,他們父子二人拼死一戰雙雙受傷後,尹歡突然被人帶走,而後已傷得難以下床走動的歌舒長空又突然離奇失踪,之後,就再也沒有了他們的消息,生死如何,實難定言。當然,歌舒長空神誌盡復以及尹歡投奔靈族一事,石敢當也不知情,所以在石敢當看來,尹歡因為仇恨歌舒長空,應該不會如何善待尹恬兒,而歌舒長空雙臂盡廢,又神誌全失,自保尚且困難,尹恬兒就是找到他,父女二人也只會是相互拖累。

所以,石敢當其實也並不希望尹恬兒去找尹歡、歌舒長空,他之所以提出這件事,其實就是為了讓尹恬兒有朝一日去見戰傳說。他相信只有戰傳說才會真心地幫助尹恬兒,甚至比尹歡、歌舒長空都更可靠。這僅是因為石敢當信任戰傳說的人品,也是因為石敢當對戰傳說的修為很有信心。

尹恬兒卻不知石敢當的更深用意,她對是否要尋找父親與兄長的下落真的不十分在意,所以石敢當這麼說時,她也只是出於禮節地應承道:“恬兒記下了。”

石敢當自是能看出尹恬兒的心灰意冷,心頭暗嘆一聲。

尹恬兒道:“無論如何,石爺爺一定要對他們說出天瑞重現所在的方位、位置,真的也罷,假的也罷,否則,若是石爺爺有什麼不測,恬兒將會內疚一生。”

尹恬兒不知道石敢當早已抱有必死之心。他已明白,嫵月之所以以種種手段對付道宗,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對他的怨恨。正如她所言,只要他一日不死,她就一日不肯停止對道宗的破壞,換而言之,那豈非等於說只要他一死,嫵月自然也就罷休了?

正因為有這樣的念頭,石敢當才明知嫵月所給的的確是劇毒之物,也將之服下了。死亡,本就是他所願意達到的目的,又還會懼怕什麼?

石敢當正思忖著該如何回答時,忽聞下方傳來道宗示警的響聲,不由吃了一驚,不知發生了什麼變故。

他絕對不會想到,這示警聲,會是因為術宗宗主弘咒而起。

……

道宗在天機峰設下了三道防線以拒敵,但第一、第二道防線被術宗宗主輕易逾越,守在第三道防線上的皆是道宗的精銳,當然不會讓弘咒輕易逾越,及時封擋。

而示警之聲直到弘咒已抵達第三防線時才響起,足見弘咒來勢之快疾絕倫。

第一、第二道防線的道宗弟子地位相對較低,而弘咒又來速奇快,竟沒有一人能阻擋其腳步!但第三道防線則是不同,守在這兒的都是地位輩分相對較高的人,他們不但止住了弘咒前進的步伐,更識出了他的身份,一時皆震動莫名。

在這些人當中,有一部分如白中貽一樣,是被藍傾城完全控制的心腹,自然就知道藍傾城與弘咒的關係,並不是如表面上那樣水火不容,而是暗中勾結;但也有一部分道宗弟子對此根本不知情。所以,那些知道內幕的人此刻猶豫不決,不知是否該對弘咒出手。

道宗、內丹宗、術宗三宗宗主之間有著某種不為外人所知的聯繫,但對外甚至對自己的手下,他們仍是刻意掩蓋這件事,正因為如此,嫵月在天機峰出現時,才一直以面紗掩藏真面目,加上有藍傾城親自出面掩飾,並無幾人知道嫵月在天機峰出現。嫵月的面紗,也只是在密室中與石敢當相對時才摘下,離開清晏壇之前又重新蒙上了。

但弘咒卻與嫵月不同,他竟根本未作任何偽飾,就那麼顯山露水地獨自一人直闖天機峰,一望可知他是有恃無恐。這也等於給那些藍傾城的心腹出了一道難題,戰也不是,不戰也不是。

反倒是弘咒從容不迫,彷彿這兒不是天機峰,而是他的青虹谷。弘咒目光掃過劍拔弩張的道宗弟子,從容若定地道:“本宗主此來是為見藍宗主有要事商議,你們不必緊張。”

“我們宗主豈是你說見就見的?一月前,術宗的人伏擊我們道宗的兄弟,將九名道宗弟子的武功全廢了,今日你既然自己送上門來,我們就殺了你為他們報仇!”一臉色黝黑的道宗弟子極為不忿地喝罵道。

“他們是試圖打探我術宗的消息,本宗主才讓人伏擊他們,給他們一點教訓的。”

“胡說!術宗背棄玄流宗旨,步入邪道,休得將我道宗也一併污衊了,我們道宗所屬決不會做那種偷雞摸狗之事!”

若是照此爭執下去,道宗與術宗只怕爭執個三天三夜也爭執不清,兩宗交惡多年,你爭我鬥,用盡了手段,其中的枝枝節節、是是非非,誰也不可能分得明明白白。

但這種爭執卻又是不可避免的。這麼多年來,三宗之間雖然常有爭戰,但誰也不願擺出一副好戰的姿態,而是一心要讓人感到自己這一宗是為了玄流大業而不得不戰,所以相互的指責與辯解是不可避免的。每一宗都希望通過指責對方使對方在道義上陷於孤立,而自己這一宗則由此抬高地位。

所以,三宗之間的爭奪交戰,與一般的門派之爭又有些不同。譬如說就算三宗之中有一宗的力量達到了足以消滅其他任何一宗的地步,這一宗也絕對不會將另一宗斬草除根,這不是實力不濟,而是因為一旦這麼做了,那就會背負心狠手辣的惡名,恐怕自己內部馬上就會開始分裂了。

一切的一切,都要在一統三宗、光大玄流的旗幟下進行。既然是要光大玄流,又怎能一味殺戮?

正基於這樣的原因,道宗的人截下弘咒之後,並沒有立即出手,而是先義正詞嚴地指責對方,追究其責。

可是,這對於對此早已司空見慣的弘咒其實是毫無作用的。他冷笑一聲,道:“本宗主今日隻身前來,你們也不敢讓本宗主見藍宗主?”

“欺人太甚!竟敢在天機峰這般目中無人!”立即有人暴怒大喝,“無須再與他多說了,他既然敢上天機峰,我們就敢取他性命!”

“全都給我退下!你們如此吵吵嚷嚷,倒真讓人感到我們道宗是在虛張聲勢了。”

眾人的身後忽然傳來道宗宗主藍傾城的聲音。

回頭望去,只見藍傾城正陰沉著臉,顯得很是不悅,像是在掩飾著什麼,但卻很難看出他的不悅是針對弘咒的強闖天機峰,還是因為眾道宗弟子的反應。

無論是哪一種,不少道宗弟子看在眼裡,心頭都很不是滋味,忖道:“弘咒這老賊獨闖天機峰尚且神情自若,宗主你在天機峰,怎麼反而不如他氣定神閒?若是讓外人看到了,豈不是笑話我道宗?”

藍傾城目光落在了弘咒身上,道:“你我之間,有什麼事可以商議?”

弘咒不答反問:“你害怕了?”

藍傾城一動不動地望著弘咒,倏然哈哈笑道:“本宗主不想讓人說我倚仗人多勢眾,你若有事商議,本宗主可以與你單獨相對,如何?”

不知為何,眾人忽覺得藍傾城笑得很是牽強。對於其中原因,藍傾城的心腹能知大概。

弘咒面無表情地道:“本宗主沒有理由不願意。”

他那目空一切的神態,讓不少道宗弟子恨得牙癢癢,一心只盼宗主藍傾城與之談崩了,就可將他殺於天機峰。

……

藍傾城果真讓道宗弟子——包括他的親信都止於清晏壇外,只讓弘咒一人隨他進了元辰堂,元辰堂與清晏壇不同,清晏壇是決不允許外人輕易涉足的,嫵月雖然破例了,但那是在不為外人所知的情況下。

元辰堂的大門轟然關閉後,堂內就只剩下了藍傾城與弘咒。

不,還有嫵月。

輕緩的腳步聲中,嫵月自元辰堂側門的一條通道內走了出來。

本決不應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出現的三宗宗主竟在同一時間出現在天機峰元辰堂!

無論如何,這都有些不同尋常,這也讓三宗之間延綿不斷的衝突爭奪顯得有些可笑。

弘咒背負雙手,以倨傲的神情望著藍傾城道:“石敢當現在在什麼地方?”

這分明是對自己的下屬才會有的口吻,若是不知情者見術宗宗主這麼對道宗宗主說話,定然會驚得目瞪口呆。

弘咒的年紀比藍傾城大不了幾歲,但藍傾城顯得格外年輕,而他頗顯老態,看起來比實際歲數還大,加上這倨傲的神情,看起來就如同長輩在向晚輩問話。

而藍傾城此刻連那份陰鬱都沒有了,有的只是一臉的恭遜與卑微,他道:“弘宗主放心,石敢噹噹然還在我掌握之中。”

弘咒掃了嫵月一眼,繼續對藍傾城道:“他有沒有說出天殘在什麼地方?”

藍傾城道:“石敢當的確不知道天殘在什麼地方。”

弘咒冷冷一笑,道:“是嗎?你憑什麼這麼肯定?”

“因為我已用盡了一切手段,石敢當對道宗弟子十分愛護,如果以道宗弟子的性命相要挾,他都沒有說出天殘所在,那他一定真的不知天殘的下落了— —會不會是此人其實根本不存在?”

弘咒斷然道:“這絕無可能!”頓了頓,又道,“你無計可施,我卻還有手段讓他開口,帶我去見他!”

“這……石敢當此刻正在觀天台。”藍傾城道。

“觀天台?據我所知,觀天台只有一平台,空無一物,他在那裡做什麼?”弘咒已有不悅之色。

“是本宗主讓他到觀天台的。”嫵月終於開口了。

弘咒雙眼漸漸瞇起,似笑非笑地道:“法門元尊稱你我二人之間,誰能先尋到天殘,就支持誰一統三宗,重建玄流,而尋找天殘的最有用的線索就在石敢當的身上。但本宗主卻想不明白你讓石敢當去觀天台有何用意,難道要查出天殘所在?”

嫵月道:“這就不是你所需要操心的了! ”

弘咒寒聲道:“本宗主只怕有人要暗中藉機放走石敢當。”

嫵月大笑道:“可笑!若不是我說出一個與石敢當有關的不為人知的秘密,有誰能斷定自己定有對付石敢當的把握?更沒有機會追查什麼線索!弘宗主,該如何對付石敢當,其實與你毫無關係,你若能比我早一步找到天殘,我自會依照前約去做,但若是因為你而破壞了我的計劃,無法找到天殘,看你如何面對元尊!”

弘咒哈哈一笑道:“本宗主早料到你會這麼說!但你恐怕沒有料到本宗主已知道石敢當是你昔日 情人吧?你與石敢當既然有這一層關係,我豈能不防?”

無論是嫵月,還是藍傾城,都大吃一驚。嫵月在與石敢當交往時,在武界根本默默無聞,而且石敢噹噹時也不是道宗宗主,又是從來不喜張揚的性格,加上他們共處的時間其實極少,否則也不會有兩個有情人不得不分道揚鑣的事發生。嫵月自進入內丹宗之後,更是決不可能對他人提起這件往事,照理,是不會有人知道這件事的,所以當弘咒說破這一點時,嫵月吃驚非小。

而嫵月雖然曾把石敢當武學修為的一個致命弱點告訴了藍傾城,但卻並沒有告訴藍傾城是如何得知的,加上如今從容貌上看,石敢當與嫵月也確實毫不匹配了,所以藍傾城根本就沒有往這方面想。事實上,又有幾人會想到今日內丹宗宗主與昔日道宗宗主之間,竟會有這一層聯繫?

藍傾城本還是將信將疑,但看嫵月的神情變化,卻又可推知弘咒所言非假。

弘咒一下子佔據了心理上的優勢,他進一步攤開底牌:“為防萬一,元尊讓本宗前來將石敢當帶去青虹谷,有元尊'天下令'在此,諒你們也不敢不遵!”

他的手中果真赫然有代表法門元尊旨意的“天下令”!

嫵月一下子呆住了。



“好不奇怪,為何有了示警之聲,卻又遲遲不見動靜?”石敢當大惑不解地道。

“石爺爺還是放不下道宗?”尹恬兒道。

“道宗是成百上千的道宗弟子的道宗,而不是藍傾城一人的道宗。”石敢當道,其言下之意,再明白不過。

“但石爺爺應該能夠看出,道宗因為藍傾城的緣故,已經暗中屈服於內丹宗了。”

石敢當搖了搖頭,道:“不!就算屈服了,屈服的也只是藍傾城,而不是道宗!”也許在感情上,他是永遠不會承認這個事實的,儘管他已經由白中貽口中得知道宗已有不少人被藍傾城牢牢操縱,不得不與藍傾城上了同一條賊船。

尹恬兒催促道:“石爺爺,你還是儘早把天瑞可能出現的方位告訴他們吧。休說他們未必能得到天瑞,就算能夠得到,也應該不會造成什麼禍害啊。”

她在清晏壇親耳聽嫵月說毒物在一個時辰後會發作,現在已經過去了不少時間,所以心中萬分焦急。

石敢當一時沒有回答,她忍不住又道:“石爺爺不是說,天瑞的歸宿自有天意,那石爺爺說出來之後,天瑞就算真的落入他們手中,也許這本就是天意啊。”

石敢當笑了笑,接道:“你這種說法,倒真的有趣得很。”

他異乎尋常的輕描淡寫、談笑風生反倒讓尹恬兒惴惴不安,總有不祥之感。

正在這時,下面忽然傳來兵刃相擊聲以及呼喊聲,打斷了尹恬兒的思緒。

石敢當皺了皺眉,有了擔憂之色,正如尹恬兒所言,他終是放不下道宗的事。起初他還克制著自己不去理會那嘈雜的聲音,但金鐵交鳴聲越來越密集,看樣子衝突是愈演愈烈。石敢當再也忍不住了,對尹恬兒道:“你留在這兒,我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聯繫方才的示警聲,石敢當自是猜測有外敵攻入了天機峰。由聲音分辨,地點與觀天台很近,也許就在三百六十級石梯之下,那豈非等於說對手很強勁很有實力?否則決不可能這麼快就長驅直達峰頂。

尹恬兒乃內丹宗之人,石敢噹噹然要讓她留在這兒,即使有面紗掩飾,他仍是擔心萬一被道宗的人識出她是內丹宗的人,就危險了。藍傾城屈服於內丹宗,也只是在暗地裡,大部分普通道宗弟子對此並不知情。

但尹恬兒又怎會放心石敢當?他的體內可是還有用不了多久就將發作的劇毒。最終石敢當拗不過尹恬兒,答應了尹恬兒,同時叮囑她一定要注意掩飾自己的身份,尹恬兒一一答應了。

石敢當與尹恬兒沿石梯而下,剛行至石梯最下方,便聽得有人大聲喝道:“宗主有令,未得他允許,不得擅自離開觀天台!”

斜刺裡有火光亮出,只見兩名道宗弟子挑著燈籠出現在前方。兩人都很年輕,一高一胖,神情之間既有年輕人的朝氣,又有難免的蠻撞強橫,他們當然知道石敢當昔日的身份,也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更有意要做出一副冷峻的模樣。這幾乎是每個年輕人的通病,對於前輩有身份地位的人,他們或是推崇至極,或是刻意不屑一顧,卻很少有人能平和地對待前輩。石敢當淪為階下囚是道宗上下皆知的事,所以這兩名道宗年輕弟子當然不能對石敢當推崇有加了,剩下的唯一可能自然是刻意不屑一顧了。

石敢當看著兩張陌生的年輕面孔,心頭隱隱一痛。他當然知道藍傾城為什麼會安排兩個年輕人而不是歲數大些的道宗弟子守在這兒,藍傾城知道真正能有效困住石敢當的,絕對不是武學,而是別的。

定了定神,石敢當道:“廝殺聲為何而起?”他的言語神情很平和,但平和之中卻自有宗師風範,讓人不能不起肅然之心,尤其是輩分資歷都低他一大截的年輕弟子。

硬撐起來的不屑一切一下子就瓦解了,兩名道宗年輕弟子相視了一眼,其中那高個子道:“有……有幾位……幾位想見你,被欒師叔幾人擋住了……”

那人說到“欒師叔”時,石敢當腦海中便浮現出了一個五短身材、闊口闊臉的人的形象,此人名為欒大。欒大應該比已經自殺的白中貽大上幾歲,不難猜知這欒大如今應與白中貽一樣,是藍傾城的心腹。

“看來,自從自己被藍傾城在宴席中猝然發難困於清晏壇之後,道宗的確有人一直想將我救出。”石敢當心頭不無感慨。

石敢當想了想,對那兩人道:“是藍傾城讓你們守在這兒的?”

“是宗主吩咐的。”宗主兩字,咬得很重。

石敢當淡淡一笑,道:“你們自忖能夠困得住我嗎?”

二人一怔,呆了呆,方肅然道:“宗主之命,我們誓死全力以赴便是!”神色變得有些警惕了。

石敢當喟然一嘆,仰首嘆道:“藍傾城啊藍傾城,你明知老夫決不忍心對付道宗弟子,所以可以毫無顧忌……”

“嘿嘿,僅憑幾句話就想收買人心? ”忽聞有人冷笑,隨後便見一矮胖老者自拐角處慢慢走出,氣定神閒,目光投向石敢當這邊,邊走邊道,“你可以不顧道宗大局安穩,悄然離開道宗,一去二十載,你就是道宗最大的叛逆者!根本沒有權力再對道宗的事妄加指點!”

“是鄂師兄……”出現在石敢當面前的人,論輩分,石敢當該稱他為師兄,名為鄂蟾。此人右手殘缺二指,這事與石敢當有關聯。

原來,當年鄂蟾在同一輩的道宗弟子中,是年齡最大的一個,當他得知宗主之位即將傳與石敢當時,心中很是不忿,所以就私下里糾結了一些同門,要壞石敢當的好事。

沒想到他還沒能有什麼舉動,事情就敗露,石敢當的師父——也就是當時的道宗宗主堯師雖然沒有加以懲罰,但鄂蟾的師父,亦即石敢當的一位師伯卻一怒之下,令鄂蟾自斬右手二指。

雖然這只是外傷,但鄂蟾的兵器是劍,自斬右手二指之後,就再也無法用劍了,所以這種懲罰也不能說不重。

鄂蟾自斬二指之後,幾乎就成了半個廢人,從此變得規矩了許多,石敢當成為宗主之後,他再也沒有給石敢當添亂。

現在,比石敢當高一輩分的人,都已作古了,鄂蟾就是道宗年歲最大的人,不過表面看起來卻並不比石敢當更蒼老。

“將宗主之位傳給你根本就是一個錯誤!你與令師都是道宗的罪人!”鄂蟾年歲大了,火氣反而也大了,目光咄咄逼人。

“不錯!我的確有愧于道宗,但真正有罪者卻是另有他人,便是藍傾城!鄂師兄,我石敢當有罪,可以一死以謝道宗上下,但我希望在死之前,能讓諸位知道藍傾城的真面目,他已將整個道宗出賣!”

鄂蟾哈哈大笑,笑罷方道:“我知道你是不甘心失去宗主的位置,才惡言中傷藍宗主,你以為現在還有人會信你的話嗎?不錯,是有幾個頑冥不化的人還想追隨你,但他們只是螳臂當車!”

說到這兒,他一指身後,道:“你聽吧,一切都很平靜,想要見你的人都已被制伏,他們違抗藍宗主之令,會遭到嚴懲。石敢當,你根本已回天無力!”

那邊的金鐵交鳴聲果然靜了下來,鄂蟾所說的也多半屬實。藍傾城在道宗已是隻手遮天,有誰能夠撥開重重迷霧?

石敢當這時才意識到沒有能夠阻止白中貽自殺是件多麼遺憾的事情,若是能夠阻止白中貽,讓他把真相揭穿那該多好。

石敢當實在不明白,白中貽既然不怕死亡,為什麼卻不敢面對藍傾城?

而眼前的鄂蟾究竟是被藍傾城蒙在鼓裡,還是早已知道藍傾城已屈服於術宗這件事?

鄂蟾慢慢地向石敢當走近,沉聲道:“你不是說要以死向道宗上下謝罪嗎?真是讓人佩服!現在你就可以做到了,怎嗎?又改變主意捨不得死了?來人!把那些想見他們的老宗主的傢伙帶過來,讓他們見識見識他們的老宗主是如何的貪生怕死,口是心非!”

一陣吵嚷喝罵聲中,只見有五名年歲較大的道宗弟子被堅韌無比的牛皮繩捆綁著,在幾名比他們年輕許多的道宗弟子的推搡下,出現在石敢當面前,那五人無不是渾身浴血。

石敢當目光在五人身上一一掃過,每一張面孔都依稀熟悉,但二十載過去了,他們已不再年輕。

當石敢當的目光與他們的目光相遇時,心頭一陣酸楚。照理,以這五人的年齡,在道宗應該有一定的地位了,但在石敢當剛回道宗的那次宴席上,石敢當沒有見到這五人中的任何一人,由此可見他們一直備受藍傾城壓制,根本沒有什麼地位可言。至於他們為何被壓制,自是不言而喻。

在推搡這五人的人當中,唯一一個不年輕的人就是欒大,二十年不見,他胖了些許,臉與口都顯得更闊了,加上他那永遠似笑非笑的表情,總讓人有不適之感。

石敢當望著最左邊的被縛之人,稍加辨認,道:“李兒百?”

那人用力地點了點頭,道:“宗主,李兒百不能向你施禮,請恕罪!”聲音低啞。

石敢當目光微向左側,落在第二個人身上:“宋老生?”

宋老生的耳頰之間有一道傷痕,污血染紅了他的半張臉,他齜牙咧嘴地笑了一笑,含糊不清地道:“難得宗主還記得我。”

“元栽?”

元栽用力地點了點頭,眼眶濕潤了,卻未開口。

“高山流?”

高山流形如鐵塔,立在那兒,將他身後的人幾乎全遮住了。他粗豪大聲道:“讓老宗主見笑了,我等本應該捆了藍傾城那狗賊來見你,結果反而……”他重重地一跺腳,不再往下說了。

石敢當心頭咯噔了一下,猛然由高山流的話中領悟到:也許像高山流這些人並非沒有察覺到藍傾城投靠術宗,只是勢單,無力反抗而已,否則他們再如何對藍傾城不滿,也不至於直呼其為“狗賊”。

而且從這五人身上的傷勢來看,這哪像是同門之爭?分明是在以性命相搏!

看來,藍傾城一直以來只是顧忌不知石敢當的下落,如今石敢當已被控制,他已可以索性摘下假面具,對宗內反對他的人揚起屠刀了。

石敢當目光落在了最左側的,也是受傷最重的那人臉上,良久方認出此人,因為此人變化太大了,不僅僅因為年齡上的變化,而是某種精神、靈魂深處的變化。此人名為侯厘,曾是出了名的樂觀豁達,但此時石敢當卻在他身上看到了看破一切的冷漠。

“是侯厘吧?”石敢當道。

侯厘淡淡地點了點頭,與其他四人的激動相比,他的冷漠很不尋常。誰也看不透他既然為了見石敢當而不惜與藍傾城反目,為何見到石敢當時卻又如此冷漠。

石敢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是我連累了你們。”

“錯,就算你不回道宗,我們遲早也是要與藍傾城拼個你死我活的,因為他早已淪為術宗、內丹宗的走狗!”說話的是侯厘。

果然如此!道宗內部果然有人早已知曉了這一內幕,而不是像石敢當最初所猜測的那樣:道宗上下都被蒙蔽著。

或許,石敢當回到道宗,只是促使這一場衝突提早到來而已。而從結果來看,反對藍傾城的力量對藍傾城根本構不成威脅。

那豈非等於說一切都已無可挽回?

雖然石敢當先師——堯師曾說只有三宗合一,重立玄流才是唯一正確的出路,那麼道宗最終就應該在玄流重立時消失,但內丹宗、術宗以這種決不光明正大的方式吞併道宗,就算最後他們願意建立玄流,那麼玄流的性質也必然蛻變了。

石敢當忽然有些後悔了。

讓他後悔的是不該輕易地服下嫵月所給的毒物,當時他的確打算以死化解嫵月對道宗的仇恨。現在,他才明白,事情根本就不是這麼簡單,他的死非但不能解除今日道宗之厄,反而會讓那些對道宗心懷叵測的人更肆行無忌!

但,就在這時,他忽然感到腹部一陣劇痛,像是五臟六腑在抽搐一般。

石敢當猛地意識到一個時辰應該差不多已經到了,心中不由倏然一沉。

他的神色變化落入在一旁的尹恬兒的眼中,尹恬兒立即意識到是怎麼回事了,頓時出了一身冷汗,急切中,她不顧一切地道:“帶我去見藍傾城!”

眾人齊齊一怔!

在天機峰上,竟然有人敢直呼藍傾城的名字!

在場的人當中,不少人已見到尹恬兒、嫵月一起與藍傾城出入,藍傾城不許任何人過問她們的身份,自然就無人過問。此時尹恬兒的一聲斷喝,讓所有人都懵住了,不知眼前這個看起來應該很年輕的女子是什麼來頭,難道真的是一個連宗主藍傾城也惹不起的人?

鄂蟾乾咳一聲道:“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見我家宗主?”

連鄂蟾自己都覺這話問得不尷不尬,對方乃一介年紀輕輕的女子,可以在天機峰重地自由出入,而自己身為道宗最年長者,卻是在這種時候還不知對方的來歷,未免有些說不過去。

尹恬兒也真是急了,她就是要虛張聲勢,迫使這些人不得不帶她去見藍傾城。當然,她見藍傾城的目的自是為了見嫵月,求嫵月給石敢當解藥,甚至在心中她已經打定主意,如果石敢當不肯開口,那麼她就假稱石敢當已經告訴了她天瑞重現所在的方位,以此先騙得解藥。

於是尹恬兒冷笑一聲道:“本小姐是什麼人,還輪不到你們問!你們所要做的,就是依我的吩咐去做,若是耽誤了事,你們誰也擔當不起!”

她本就是隱鳳谷谷主的妹妹,平日就已經習慣了驅使手下的人,這時的氣勢,顯得底氣十足,倒真讓人拿捏不定。

但鄂蟾畢竟是道宗長者,他的臉色有些掛不住了,正要發怒,欒大已快步走至他的身邊,附耳對鄂蟾低聲說了幾句。

鄂蟾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像是要將憋著的怒氣全都吐出,一張老臉漲得通紅,半晌才極為不情願地一揮手,道:“你們領她去見宗主吧。”

看樣子,那欒大很機敏,多半已經看出尹恬兒是內丹宗或術宗的人了。

尹恬兒暗自鬆了一口氣,接著又補充了一句:“石……石敢當的性命留著還有用,你們誰也不得輕舉妄動!”她倒見好就收了,心頭暗道:“石爺爺對不住了,我只能稱你老人家名諱一次了。”

石敢當百感交集地望著尹恬兒在一道宗年輕弟子的帶領下離去了,他雖然很為尹恬兒擔心,但卻知道自己絕對不能開口叮囑尹恬兒。

尹恬兒一離去,鄂蟾便望著石敢當冷聲笑道:“你的性命當然不能就此了結,但我卻要讓你吃點苦頭,以洩我斷指之恨!”

斷指之仇,鄂蟾一直念念不忘。

話音未落,他已倏然踏步而入,“錚……”的一聲輕響,寒光一閃,他的左手已多出了一柄劍,劍如驚電遊龍,快捷無匹地刺向石敢當的腹胸部幾處要害。

右手兩指被斷,他竟重新練成了左手劍法!

對於道宗的諸般武學,石敢當都有所了解,但鄂蟾此時所使出的劍法與道宗的劍法顯然有些不同,似是而非,比道宗的劍法更為直接狠辣,想必是鄂蟾自己對道宗的劍法作了某些變動,以適應他的左手,而他易改劍法是在右手斷指、心懷怨憤的情況下,不知不覺間將心中的暴戾之氣也融入了劍法當中。

石敢當知道鄂蟾在自己同輩人當中,是頗有天賦的,否則鄂蟾也不會對他繼位宗主的事那般耿耿於懷。因此,此刻面對鄂蟾的左手劍法出擊,石敢當也不敢掉以輕心,立即封擋。

鄂蟾一劍既出,便如開閘洪水,一發不可收拾,一浪高過一浪的無儔劍氣聲勢駭人,殺機重重,鄂蟾恨不能一下子將石敢當捅成蜂窩。

斗轉星移之間,石敢當已被迫得一退再退,身後就是三百六十級石梯。

百密一疏,石敢當以肉掌對付老而彌堅的鄂蟾,又因為對鄂蟾斷指一事多少有些內疚,所以出手有所保留,結果一不留神,左臂已然中了一劍。

鄂蟾右手兩指斷了之後,竟能將左手劍法修煉到這等境界,實是不易,不知為此花費了他多少心血。可以說鄂蟾是負氣而練左手劍的,心中怨氣所指,自然是石敢當。換而言之,如果不是心中有對石敢當的怨恨,他的左手劍也許就根本無法達到這等境界,怨與恨是他唯一的動力所在。

苦練近三十載的左手劍,今日終於有機會面對期待已久的發洩對象,鄂蟾的劍勢發揮得淋漓盡致。

石敢當又被迫退下了幾步石階,兩足踏過處,石階斷碎,足見他此刻承受了極大的壓力。

鄂蟾大喝道:“我要證實論德論才,你都根本不配做道宗宗主!”

冷劍一沉倏揚,劍氣嘯聲駭人,氣勢如虹,竟然又攀升至更高境界,萬點寒芒充斥了石敢當身側的每一寸空間,似要將石敢當頃刻吞噬。

石敢當被迫全速後掠,勉強脫身後,不得不祭起“星移七神訣”!

雙掌互疊,浩然真氣瞬間催發至驚人境界,陰陽太極的圖形浮現於石敢當的身前。

“星移七神訣”是唯有道宗宗主方能修煉的絕學,石敢當祭起“星移七神訣”,卻更讓鄂蟾憤怒!他冷笑一聲:“石敢當,讓你這樣的人擁有星移七神訣,實是一個天大的錯誤,縱是如此,我也一樣要擊敗你!”

鬱積近三十載的怨氣使此時的鄂蟾幾近瘋狂,全然沒有了平日的長者風範。

……

與此同時,尹恬兒剛離開石敢當不久,走不多遠,就見有兩人正向這邊而來,雖然在夜色中,但卻很容易看出其中一人是嫵月。

這時尹恬兒也聽到了身後劍氣排空之聲,本是進退兩難,乍見嫵月,可謂大喜過望。

還沒等她開口,嫵月已先道:“你為何沒有跟隨石敢當?”明顯的責備語氣。

尹恬兒一轉念,便撒謊道:“有人要殺他,我怕有什麼意外,所以急著來見宗主。”

她心想現在你們還想知道天瑞重現在何處,定不會讓石爺爺有性命之危的。

果然,藍傾城道:“快去看看。”顯得很是焦慮。

尹恬兒卻不知道,嫵月、藍傾城此來,是要帶石敢當去術宗青虹谷的。

三人剛剛趕至,便聽得金鐵斷碎聲與痛呼聲同時響起,尹恬兒心中一喜,她知道石敢當沒有用劍。

轉過拐角處,果見鄂蟾頹然跌落地上,他的劍已寸斷,敗於石敢當對他的打擊極大,他所受的傷其實並不十分重,但精神上的打擊卻使他臉如死灰。

幾乎就在嫵月、藍傾城、尹恬兒一行三人出現的那一刻,擊敗了鄂蟾的石敢當忽然踉蹌了一下,似乎在竭力穩住身形,但終還是一頭栽倒,順著石梯一路滾下。

尹恬兒整個人一下子僵住了,腦中嗡嗡作響,耳邊隱約聽到嫵月的聲音:

“不好!他妄動真氣,體內毒素提前發作了!”

尹恬兒臉色煞白如紙,若不是有面紗遮擋,誰都能看出她的異常。尹恬兒竭力讓自己平靜些,但她的聲音仍是不可避免地顫抖:“宗主……快救他!他……他已經知道天瑞重現所在方位,但還沒有來得及說出!”

“來不及了,解藥只能是在毒發之前服下才有效,因為此毒太過霸道,一旦毒發,斃命只在頃刻間,現在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勾禍”二字,對樂土人來說,所代表的就是死亡、血腥、恐怖。

當馬車內的人說出“勾禍”二字時,剎那間彷彿有一股神奇的魔力籠罩了全場,讓人頓有透不過氣來的感覺,同時,絲絲寒氣慢慢地滲入了場中眾人的心中。

一個早已被世人認定必死無疑的狂魔竟然再度不可思議的重現,僅僅這件事本身,就足以讓人感到莫名的震撼。

難道,勾禍真的是不死之魔,將永遠如同可怕的咒念般一直困擾著樂土,讓樂土不得安寧?

小野西樓最先回過神來,搶先掠上了馬車,穩穩地立於馬車車頂,哀邪、斷紅顏、扶青衣也相繼掠上,攀附於馬車車身上。

另外幾名千島盟人剛一接近,便覺有強大氣勁排山倒海般壓來,大駭之下,急忙抽身而退。

“你——們——只——配——掩——護——其——他——人——退——卻!”

說話間,那匹馬長嘶一聲,已奮蹄而起,根本不需調轉,徑直向前疾衝而去。

“休想走脫!”

天司危、天司殺幾乎同時大喝,自兩個不同的方向掠向馬車,全力攔阻。

“轟……”的一聲,馬車已衝過了街對面的房屋,就如先前戰傳說所見到的那樣,雖然馬車過處柱折梁斷,但卻是四向激飛,根本無法落在車身上,自然也就傷不了小野西樓等人。

天司危與小野西樓全力一拼之下,已受了不輕的傷,這導致他撲向馬車時,面對橫飛直撞的斷梁折柱,竟無法做到從容進退,不得不稍緩去勢,暫作迴避。

天司殺卻是不同,他凌厲而進,斷梁殘柱根本無法及身。

天司殺所用的兵器名為“驚魔”。正如它的名字本身就予人以力量感一樣,它是一件重達一百七十一斤的兵器,其形狀更像是一把長柄的大鐵鎚,一頭大一頭小,粗大的一端佈滿了尖刺。

這麼一件龐然大物若是在一般人手中,恐怕就有些不相稱了。但對於高大雄偉至極的天司殺來說,卻反而讓人感到只有這樣的兵器才與他相配。

看樣子,他的確是奉冥皇之命而來的,因為平時天司殺很少將他的驚魔帶在身邊,畢竟這件兵器太引人注目了,若是時刻帶著它在禪都巡行,豈非不能營造天下安寧太平的氛圍?

天司殺與天司危多少有點同病相憐的味道,他的職權是掌管禪都內的刑殺,聽起來似乎比地司殺更風光,但事實卻不是這樣,因為禪都多位高權重之人,就算表面上沒有什麼權勢,但七拐八彎的也許就與某個有權有勢的人扯上了關係,所以,天司殺要在禪都殺一個人,比地司殺在禪都之外殺人就多了不少顧忌。

而今日對付千島盟則不同,天司殺可以毫無顧忌——這種感覺,實在是太美妙了。

所以,天司殺甫一出手,便祭出了他四大殺招之“萬魔伏誅”,驚魔以千軍辟易之勢橫掃過去,勢如雷霆,驚魔過處,斷木殘磚紛紛粉碎飄灑,其情形著實駭人。

但馬車去勢之快,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即使是在寬闊大道上奔馳,也難以達到這樣的速度。天司殺畢竟來遲了一步,未曾親眼見到馬車摧枯拉朽般衝至這邊時的情形,所以他對形勢的估計就有了偏差,威力無窮的“萬魔伏誅”竟然落空。

雖然未擊中目標,卻產生了極大的破壞力,無儔氣勁與馬車衝撞形成的破壞力合作一處,產生了更可怕的毀滅力量,方圓數十丈之內的屋宇齊齊轟然坍倒,塵埃四起,氣浪席捲過去,又有不少火把熄滅了,但天色卻並未因此而變暗多少,原來此時天已開始漸漸地放亮了。

天司殺的視野暫時被阻擋了。

也就在這時,“嗖……”的一聲,似乎有人在他的身側掠過,天司殺心道:“莫非是地司命?抑或是皇影武士荒缺?”閃念之時,他已只能望見那人的背影了,看背影,應該很年輕,那麼就不會是地司命,而皇影武士荒缺所用的兵器是極富標誌性的奇長無比的一桿金槍,一眼可辨,此人也不會是荒缺——天司殺不由疑惑了。

天司殺所見到的人是戰傳說!

無論從哪方面看,戰傳說也不願讓勾禍及千島盟的人就這樣離去。

一掌震飛一根正向自己倒射過來的木柱時,戰傳說倏覺一股無比強大的殺機突然襲來,這殺機對他的心靈壓力之大,甚至超越了先前他面對千島盟大盟司的壓力!

根本沒有任何細思的餘地,戰傳說立時祭起“無咎劍道”的守勢“剛柔相摩少過道”,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第一時間佈下了滴水不滲的防守。

但“滴水不滲”只是理論上,或者說只是在面對不是太強的對手時。而這一次,“剛柔相摩少過道”卻沒有能夠讓戰傳說全身而退,他不是用眼睛看到,而是用感覺“看到”一隻枯瘦如柴的手竟不可思議地破入“剛柔相摩少過道”織成的劍網中,準確無比地擊向劍身平展的那一面。

一定是對方的氣勢太盛,其凌厲絕霸的殺機對戰傳說的感觀乃至靈魂都形成了極大的衝擊,以至於戰傳說的肉眼雖然沒有能夠分辨清楚對方的攻勢,反而卻憑感覺感受到了。

但——雖然捕捉到了這一幕,戰傳說卻有無法抗拒、無法迴避的感覺,彷彿無論自己的速度再如何的快,卻無法阻止對方所想做的任何事。

這實是一種要命的感覺!

而事情的發展證實了他的感覺並沒有出錯,只聽“當……”的一聲暴響,戰傳說只覺右臂一麻,手中之劍已然斷碎。

性命懸於一線!

生命的本能在最危險的時刻驀然爆發,炁兵“長相思”在第一時間驀然出現於戰傳說的左手,銀芒乍現,劍出如電,反向暴刺。

招式簡單得無以復加。

但炁化“長相思”的出現本就是絕對無法預料的,就算是臨陣經驗再豐富的對手,也絕對不可能想到對方手中一件兵器被毀,會憑空再多出另一件更具威力的兵器!

一隻手掌已挨上了戰傳說的後背要害處,卻不得不因為戰傳說那有如神助般不可思議的一劍而後撤!

戰傳說與對手同時悶哼一聲,向兩個不同的方向跌飛。

有血腥之氣散開!

戰傳說那超乎想像的一劍已然奏效。

但戰傳說也不好受,那一掌雖然沒有完全擊實,但凜冽掌風仍是透體而入,戰傳說只覺喉頭一甜,好不容易才將一口逆血重新咽回。

就這麼一耽擱,那輛馬車竟已自視野中消失了,屋坍房傾的局面已然結束,待戰傳說站穩之時,見到了此生他見過的最奇異的人!

雖然天色昏暗,卻可以看見那人裸露著的肌膚發出幽亮的如金屬一般的光澤,讓人覺得這絕對不像是活人之軀,而應是一尊金屬質地的雕像。戰傳說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進入那座神秘古廟時,所見到的神秘人物,但眼前此人與那人又有所不同,那人只是面部肌膚異常,而眼前此人卻恰恰相反,他的手、足、頸雖然匪夷所思地泛著金屬的光澤,但面部肌膚還算有點正常。

當然,所謂的“正常”,也只是與他的其他部位相比不至於太詭異,但與正常人相比,卻是過於蒼白,蒼白得泛著淡淡的綠色,讓人不由要懷疑他的體內所流淌的,一定不是血液,而是別的什麼東西。

這應是一個怪異得近乎滑稽的人。

但此刻戰傳說卻一點好笑的感覺也沒有,相反,卻是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驚悸。

這一切,皆是因為對方那決不平凡的眼睛!

不是簡單的殘忍,也不是冷漠,不是輕藐——而是糅合了殘忍、冷漠、輕藐而成的超越生死的神秘力量,他的眼神會讓人感到如果說死神可以操縱一切的命運是一句真理,但在他這兒卻將被徹底地顛覆。因為他的無比頑強的生命力及意志力,使他似乎可以超越死神。

難道,眼前這個人,就是可以讓整個樂土風雲變色的九極神教教主勾禍?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3 17:09
第三卷第十七章大冥公敵

一個只在傳說中才有且本應早已死亡的人忽然活生生地出現在面前,讓戰傳說感到十分的異樣,像是時光錯位了。

按時間推算,勾禍如今應該是百歲左右了,但面對勾禍時,沒有人會去考慮他的年歲,如勾禍這般的人物,即使是只有一口氣在,他也無愧于“強者”二字,因為他的意志是永遠不會被摧垮的,像這樣的人,歲月的流逝又怎能在他身上留下多少實質性的印痕?

在戰傳說望著勾禍的同時,勾禍也在以略顯驚訝的眼神望著戰傳說。

他一定是在思忖如此年輕的人,何以能夠達到擁有炁兵的境界?

一個是曾讓整個樂土為之不安的前代強者,一個是注定要承受不平凡的命運、不平凡的使命的後起之秀,他們之間,本應有時空的間隔,但此刻卻在命運的驅使下,在此相遇了。

在彼此相視的極短時間內,無論是戰傳說還是勾禍,都暫時地拋開了一切雜念,彷若天地間只剩下他們二人。

但這種沉寂注定只會是暫時的。

天司殺已然趕至,他不發一言,暴掠而起,驚魔高揚至極高處後,驀然滑落,驚魔在同一時間在九個不同的方位幻現,彷若同時有九件驚魔鋪天蓋地般直取勾禍。

勾禍乃樂土公敵,是絕世之魔,人人得而誅之,更何況是司職刑殺的天司殺?

“你——還——不——夠——資——格——挑——戰——我!”勾禍的聲音依舊是那麼的怪異,即使在瞬息萬變的時候,他似乎也必須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這就讓他的話顯得有些費解。

說話的同時,勾禍雙掌齊出,竟然同時分別攻擊戰傳說、天司殺兩人。

在面對天司殺的全力一擊時,還能夠分心攻襲另一人的,普天之下,也難尋出幾個,尤其勾禍還為戰傳說所傷,更顯示出了勾禍可怕的自信!

掌風如無形巨刀般洶湧奔至!

戰傳說急忙以炁兵“長相思”全力迎出,他雖然傷了勾禍,但卻有自知之明,知道那是因為勾禍毫無心理準備沒有料到他能擁有炁兵所致。

炁化“長相思”與勾禍無儔掌風正面相接,爆發出可怕的金鐵重撼的聲音,氣勁瘋狂四溢,戰傳說雙袖盡裂,好不駭人。

一擊之下,勾禍如同一片毫無分量的輕羽般飄飛,夜空中迴盪著他那獨特的聲音:“我——再——入——禪——都——之——日,便——是——血——洗——禪——都——之——時!”

聲音久久不消散,直到勾禍起落之間已消失於所有人的視野之外,那聲音似乎還在耳際迴盪。

戰傳說之所以沒有尾銜而追,是因為那一記強拼之後,已讓他真力無以為續,力不從心,心頭不由為勾禍內力修為之深大感驚愕。

當然,也許勾禍是以獨門手法借戰傳說與天司殺之力,所以在戰傳說、天司殺雙雙止步的時候,勾禍卻能夠從容全身而退。不過,即使勾禍用了巧勁,在戰傳說、天司殺兩大絕頂高手的夾擊下還能將巧力用得揮灑自如,恰到好處,也足以讓人嘆為觀止。這麼做無異於在玩火,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場。

卻不知天司殺是否也是基於與戰傳說一樣的原因沒能及時追殺勾禍。

天司殺看了看戰傳說,眼中有了驚疑之色,他是在猜度著戰傳說的身份。

戰傳說心知自己祭起炁兵“長相思”難免驚世駭俗,當下散去自己部分內家真力,炁化“長相思”奇蹟般的消失於無形。

以天司殺這等身份的人,目睹這一情景也忍不住低聲“啊”的一聲,顯得萬分驚訝。

戰傳說直截了當地道:“那拉車的絕非神馬,只是勾禍借自身的真力氣勁護住了馬及車身而已,所以,此刻失去勾禍保護的馬車並不難攔阻,千島盟的人絕非那麼容易逃脫的,大人若是信得過在下,就一併追逐勾禍,只要將勾禍纏住,其他人就可以安心對付千島盟的人了。”

他分析得很是清楚明白,頓時提醒了天司殺,不過天司殺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小兄弟是……”

天司殺性情直爽豪邁,雖然位居尊崇無比的雙相八司之列,卻並不盛氣凌人,戰傳說方才所顯露的修為顯然已深深地打動了他,已然起了相惜之心,以至於竟不顧自己無論身份、輩分都要比戰傳說高許多而稱其為“兄弟”。這時也已趕至的天司危聽了不由暗自皺眉,哭笑不得,暗忖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小子你也與之稱兄道弟,雙相八司的威信被你這麼折騰,恐怕也所剩無幾了。

戰傳說因為不滿冥皇的一些舉措,所以連帶著對大冥王朝都有了不滿,但此刻眼前這顯然在大冥王朝中有極高地位的人卻又博得了戰傳說的好感,甚至連天司危與小野西樓決戰時的奮勇,也讓戰傳說對大冥的看法改變了不少,他心道:“看來,雖然冥皇昏昧,但大冥王朝卻不至於一片混沌。也是,像落城主、殞城主二人皆是大冥王朝重將,他們豈非也是頂天立地的漢子?可惜,他們都已不幸遇難。”

想到殞驚天已為千島盟所殺,而小夭也是被千島盟人擄掠,戰傳說更是決不願讓千島盟人逃脫。面對天司殺的疑問,他只是簡單地應了一句:“在下是樂土人。”便向勾禍消失的方向追去。

“樂土人?”戰傳說的回答有些出乎天司殺的意料,所以他先是皺了皺眉,复而恍然大悟,心道:“不錯,只要是樂土之人,都絕對不願見到勾禍與千島盟人為非作歹,本司殺倒多此一問了。”



正如戰傳說所預料的那樣,小野西樓等人並沒有那麼容易脫困。

馬車衝出那排房屋之後,勾禍立即棄車折返,力戰天司殺、戰傳說二人。情急之下,他並未能對小野西樓他們說什麼,但在這種情況下,小野西樓等人豈能不知接下來該做什麼?

他們的運氣還算不錯,這邊就是一條寬闊的大街,更難得的是他們衝出來的地方正好是一個“丁”字路口,可以有三個方向供他們選擇。

同時還讓他們略略鬆一口氣的是這一次畢竟是他們伏擊對方,此刻禪都方面雖然在更大範圍內已經撒下了天羅地網,但在最接近衝突的核心地帶,大冥還沒有能夠聚集太多的人馬。

不過,千島盟幾名倖存者知道就算暫時不會受到強力攻擊,但只要他們的行踪被一直牢牢地盯住,那麼他們就很難能夠突圍成功。

但他們卻又沒有任何辦法擺脫樂土之人的視線!

現在,他們唯一的希望就是這左近畢竟還沒有如銅雀館周圍那樣被清理得不能容一人藏身,勾禍的橫空出現打亂了大冥樂土的部署,為千島盟人贏得了一定的寶貴時間。如果能混跡於普通的樂土人當中,或許有脫身的機會。

雖然有三個方向可供選擇,但小野西樓根本未作任何考慮,就任憑馬車徑直向前衝去,因為這就省去了改變方向所要花費的時間,儘管那也許用不了片刻的時間,但他們幾人卻也浪費不起。

沒想到剛衝過“丁”字路口,拉車的馬突然毫無徵兆地倒下,連馬嘶聲也未發出。馬雖然倒下了,但巨大的慣性仍是讓馬車帶著倒下的馬匹一起衝出了老遠,方才在一陣難聽的扭斷聲中,轟然傾翻。

車上的小野西樓、哀邪、扶青衣、斷紅顏當然全都在馬車傾翻之前躍下了。

初時他們還以為是有冷箭射中了馬匹,但很快他們發現事實上並非如此,這才明白這匹馬已經因越它的極限的奔馳而耗盡了生命,一旦失去了勾禍的內力與生機的支撐,它就唯有死亡。

略一耽擱,地司命、皇影武士荒缺已自兩個不同的方向向這邊包抄過來。小野西樓受傷非輕,一旦被如地司命這等級別的高手纏住,他們可就難以擺脫了。

但地司命、荒缺顯然都已發現了他們,正全速迫近。

眾千島盟人心頭不由浮起絕望之情!

忽聞扶青衣輕輕地道:“門主,我有一計。”

“什麼?!”哀邪有些意外地道,眼中難掩驚喜之色,他知道自己手下這個最出色的殺手足智多謀,也許他真的有什麼脫身之計也未為可知。

小野西樓、斷紅顏也齊齊將目光投在了扶青衣的身上——如今他們四人可以說是命運係於同一條線上了。

“請門主以三皇咒加之於屬下身上吧。”扶青衣道。

哀邪呆住了!饒是他心狠手辣,冷酷無比,但這一刻仍是不由心生哀然之情。

他明白扶青衣的意思,眼下要想擺脫地司命、荒缺這兩大高手的纏鬥,就必須有人阻截他們,以掩護其他人脫離。但無論留下什麼人,此人都必死無疑,而且十有八九並不能阻截地司命、荒缺多久,因為小野西樓已受傷,就相當吃力了,可是天司危、天司殺、戰傳說、端木蕭蕭一眾高手將很快趕至。

扶青衣讓哀邪以三皇咒加諸於他的身上,顯然是抱了必死之心,他要以他最後的生命為他的門主擋上一陣子!三皇咒可以在極短時間內將他的生命潛能全面激發,扶青衣的修為本就不低,再藉三皇咒之助,其戰力就不容小覷了。

斷紅顏的臉色剎那間煞白如紙。

“不可……”哀邪極為吃力地吐出這兩個字。

扶青衣神情出奇平靜地道:“門主請不要猶豫了,護衛門主,本就是屬下的職責本分!”

哀邪還在猶豫,他一向都以為自己能夠在任何時候都做到堅決、果斷、理智,但現在他才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他可以毫不猶豫地對千島盟聖武士負終施以三皇咒,但此刻他面對的卻是一直對他忠心耿耿、為他立下無數汗馬功勞的扶青衣!

哀邪心頭竟掠過一陣蒼涼……

這種感覺,是他從未有過的……



戰傳說匆匆趕至,見到了那輛傾倒的馬車,卻沒有見到小野西樓、哀邪、斷紅顏。

但扶青衣仍在。

只是,他已經死了。

他的身軀幾乎被劈成了兩半,傷口自他的右肩向下,穿過胸膛,直抵其左肋部,連腸子都和著血水流了出來。

而他的右手卻已不可思議地穿過一中年男子的胸膛,拳頭自其後背透出,好不駭人。

被扶青衣一拳擊穿的人的右手還持有一桿出奇長的金槍,但此刻那桿金槍卻已彎曲得如同一張巨弓——此人顯然是皇影武士荒缺無疑。

扶青衣、荒缺都沒有倒下,扶青衣洞穿對方胸膛的右臂將兩人的軀體連繫在一起,形成了相對平衡之態,讓這兩個生前曾進行了一場生死搏殺的對手在死後還相對而立。

荒缺的雙目突兀,像是欲脫眶而出,顯得極度的驚愕與不信,而扶青衣則是一臉的猙獰扭曲,死亡讓他們的神情永遠地凝固了,而這最後的神情也向活著的人暗示著在死亡降臨之前他們迥異的心靈世界。

除了他們之外,還有一個活著的人,那便是地司命。

當地司命見到戰傳說的時候,他的神情變化讓人感到他像是剛從一場噩夢中驚醒過來。

不錯,這的確是一場噩夢,一場極為短暫卻極為可怕的噩夢。從開始到結束其實只有很短的時間,但給地司命的感覺卻像是經歷了一個輪迴,在生與死之間走了一遭,以至於感到有些虛脫。

地司命用的兵器是劍,而且是以靈巧見長的劍,但他給扶青衣造成的致命傷口卻根本不像是劍所致,反倒像是刀,只有刀才會如此縱劈而下。

但地司命卻知道在那一刻,他與扶青衣之間與其說是兩大高手之戰,倒不如說是兩個生命在為生存而進行的殘酷競爭。中了三皇咒的扶青衣所改變的不僅是他的戰力,還有他的精神世界,那時的扶青衣心中,已沒有“懼怕”這樣的字眼。

地司命只能被迫以一切手段應付扶青衣,那一劍,就是如此劈出的。

隨後而來地司命對眼前這一幕有些疑惑,但戰傳說卻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他的判斷源自於扶青衣那猙獰扭曲的面孔,在此之前,他已在中了三皇咒的負終身上看到。

地司命雖然不認識戰傳說,但見天司殺與之幾乎是同時出現,由此推知戰傳說是友非敵。他向天司殺道:“可惜讓他們走脫了。”

“是否有勾禍的行踪?”天司殺道。

“勾禍?!”地司命大吃一驚,脫口驚呼。看來勾禍重現之事,他暫時還不知情。

天司殺與戰傳說兩人相視一眼,心中同時浮現出一個念頭:“勾禍竟與千島盟的人分道而行了,難道他放棄了救千島盟人的初衷?”

地司命對天司殺突然提到勾禍自是既吃驚又不解,忙追問道:“九極神教教主勾禍?!他豈非早已死了?”

天司殺道:“詳情我也不知。”

他見荒缺戰死,不由想到另外兩名皇影武士甲察、尤無幾之死,暗忖冥皇剛折損了兩名皇影武士,現在又有一名皇影武士陣亡,真可謂是雪上加霜。

他抬頭看了看天空,見天色已微亮,鬆了口氣道:“天一亮,千島盟人失去掩護,更難逃脫了,但願東南西北四門不要太容易被突破才好。”

這時,大批人馬趕至,其中包括天司危與端木蕭蕭。天司危聽了天司殺的話,覺得有理,便對追隨他身邊的端木蕭蕭道:“你回南門加強防範吧。”

南禪將端木蕭蕭當即領命離去。

有幾名無妄戰士相繼來禀報說他們曾見到勾禍、千島盟人沿什麼方向離去,一述說,果然是分道而行的。

這幾名無妄戰士能知道勾禍、小野西樓的去向,反而地司命諸人卻不知,其中原因倒不是這些無妄戰士比地司命等人更高明,而是因為他們負責值守的位置正好幫了他們的大忙。

事實上這也是小野西樓等人最為忌憚的,成千上萬的無妄戰士、禪戰士的武功修為不高,但他們卻滲透於禪都的每一個角落,無時無刻都威脅著他們。

正在這時,忽聞急如驟雨般的馬蹄聲傳來,一騎快馬如風而至,未等停穩,馬上騎士已翻身而下,跪於天司殺、天司危、地司命面前,急切禀報導:“三位大人,大事不好,有神秘高手直取天司祿府,無人能擋——請三位大人定奪!”

天司祿府?!莫非是勾禍前往天司祿府了?!

戰傳說只覺腦中“嗡……”的一聲,暗叫不好,爻意獨自留在天司祿府,會不會有危險?!

只聽得天司危向那前來禀報的人問道:“此人是否膚色異常?”

“是!此人膚色如金鐵質地!”

“是勾禍!”天司殺忽視了自己尊貴的身份,失聲大叫,忽然又道,“餵,小兄弟,你……”

原來就在他開口的當兒,戰傳說已驀然如驚鴻般掠起,幾個起落之間,很快便消失無踪。

“這年輕人是什麼人?”天司危向天司殺問道。

“樂土人。”天司殺的目光依舊望向戰傳說消失的方向,有些心不在焉地道。

“什麼?!”天司危一愣,不知天司殺是在說笑,還是在敷衍。

天司殺這才回過神來,忙解釋道:“我也不知這年輕人是什麼來歷,看樣子他的修為似乎不在你我之下。”

天司危的城府遠比天司殺深,對天司殺不知對方來歷便稱之為“小兄弟”的做法,很是不以為然,不過表面上卻未動聲色。

……

戰傳說自是直奔天司祿府而去了。

他心中暗暗驚嘆於勾禍的速度,從他與勾禍交手到現在,所間隔的時間很短,沒想到勾禍竟然已將目標轉為天司祿府。其身法之快,實是駭人聽聞。

而且看樣子天司祿府的情況十分吃緊,否則也不會急著向天司危、天司殺求救了。天司祿府中家將眾多,天司祿身邊也有不少好手,但想必面對勾禍這絕世之魔時,也難有作為。

卻不知勾禍為何會突然轉而對天司祿府下手?

……



天司祿府。

此時的天司祿府並不是如戰傳說所想像的那麼一片混亂,更絲毫沒有所謂受到無可抵擋的衝擊的跡象。

戰傳說以最快的速度趕向天司祿府,由於過於擔心身在天司祿府的爻意的安危,途中沒有什麼人馬向天司祿府聚集這一有違常理之處戰傳說並沒有留意到。

直到接近天司祿府後,完全出乎意料的寧靜才讓戰傳說大吃一驚:幾個天司祿府家將剛從正門出來,神情平靜,有說有笑;一隻黃白相間的狗蹲在天司祿府外的台階下無聲無息;剛剛透出的少許曙光灑落天司祿府——這何嘗有一點廝殺過的跡象?

戰傳說暗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疑雲浮上心頭: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帶著滿腹疑惑,戰傳說繼續走向天司祿府,那幾位家將認出了他,知道他是天司祿府的客人,便向他問候了幾句,戰傳說一邊應著,幾乎忍不住要問這幾個人方才是否有一場廝殺,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那隻伏在台階下的狗也只是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便側過頭去了。

“真是有點邪門……”戰傳說暗自忖道。

直到跨入天司祿府大門的那一剎那,他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恍然大悟,脫口道:“啊呀,上當了!”

正好這時有兩名府中家將欲過來查看,被戰傳說突如其來的驚訝聲嚇了一跳。

戰傳說回過頭來,忙向那兩人道:“見笑了,在下忽然想起一件事,一時失態。”

兩家將見是被天司祿奉為上賓的賓客,當然不會說什麼,但暗地裡卻留了個心眼,心忖這人為何如此神神秘秘?於是悄悄地尾隨著戰傳說。

戰傳說徑直去見爻意,一路上遇到不少守夜的家將,他們見是戰傳說,都沒有攔阻,戰傳說順順利利地到了爻意的居處。

叩門之後,戰傳說又補充了一句:“爻意姑娘,是我。”

門很快就打開了,爻意衣裳整齊地出現在戰傳說面前,屋內點著一支燭火,蠟燭已燃了大半截,看來爻意是徹夜未眠。

一見戰傳說,爻意便問道:“見著小夭了嗎?”

“見著了……但見著之後,她卻被千島盟的人擄掠走了。”

“什麼?”爻意更驚,望著戰傳說。雖然她沒有再說什麼,但戰傳說卻明白她的話意:她一定是驚訝於千島盟人怎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將小夭擄掠而去。

於是戰傳說就把當時的情形大致說了一遍,末了添了一句:“照我看,小夭暫時決不會有什麼危險。”

最後這句話其實他只是想安慰爻意,事實上對於這一點,他自己根本沒有十足的把握。

“祭湖湖心島之內,會不會又是一個圈套?”爻意道。

戰傳說反手將門掩上方道:“就算是一個圈套,我也必須前去。”他隨即轉過話題道,“天司祿府一直這麼平靜?”

“今夜?當然是的。”爻意道。

“果然上當了!”戰傳說右拳用力地砸在了自己左手手心,一臉的懊惱。他心中已然明白,自己與天司危、天司殺等人都已中了調虎離山之計,說勾禍攻襲天司祿府,只是為了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以便爭取更多的逃脫時間。畢竟天司危、天司殺、地司命,再加上戰傳說,合四人的力量就絕對不容人小覷,利用一個小小的計謀把他們四人都吸引至天司祿府,小野西樓等人的壓力就會小多了。

戰傳說之所以能作出如此肯定的判斷,是因為他相信一個普通的大冥王朝的戰士,是絕對沒有膽量在這種關鍵的時候對天司危、天司殺這樣的人物開如此大的玩笑的,那無疑是自尋死路。

唯一的可能就是當時那前去向天司危、天司殺禀報的人,是暗中為千島盟效力——這並不奇怪,大冥樂土既然與千島盟長期對立,那麼雙方在對方的領地內安插滲透自己的勢力,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千島盟此計就像是信手拈來,乍一看並無出奇之處,但卻極具效果。天司殺、天司危位尊權重,怎可能認識一個普通的無妄戰士、禪戰士?而當時他們急於追踪勾禍,千島盟的人便投其所需,“即時”告訴他們“勾禍”的下落,而且同時還讓他們知曉天司祿府正受到嚴重威脅,天司危等人豈有不中計上當之理?

勾禍縱然魔功驚世駭俗,但他已在樂土銷聲匿跡多年,已成孤家寡人,這件事只能是小野西樓等人所為,而不會是勾禍的計策。

爻意見戰傳說扼腕而歎,忙問原因,戰傳說便將詳情述出,爻意聽罷也嘆息道:“的確遺憾,若是能夠生擒小野西樓,以小野西樓在千島盟的地位,千島盟的人就不敢將小夭如何了。”

說到小夭,戰傳說的心頭沉重無比。他本是為救殞驚天而來的,結果殞驚天遇害了,如今連小夭也凶吉難測,不知所踪。

戰傳說道:“想必此時天司危他們也應該趕至天司祿府了,我必須及時提醒他們,以免耽誤更多時間。”

一連串的變故,使戰傳說疲於應付,以至於忘記了他剛進禪都時為了掩藏身份不得不設法隨劍帛人一起進禪都,竟主動與雙相八司這樣的人物接近,這些人可都是大冥冥皇的重臣。

戰傳說一心只想將千島盟的人困死於禪都之內,何嘗多想其他事?他匆匆出了天司祿府,正好見天司殺帶著一隊人馬正在天司祿府外,卻未見天司危,大概是因為天司危與小野西樓一戰大傷元氣的緣故。

天司殺正與幾個天司祿府的家將大聲說著什麼,不用說也是在問家將天司祿府為何如此風平浪靜,而那幾個家將自是被問得云裡霧裡。

天司殺的脾氣本就直爽急躁,幾句問不明白,立時火冒三丈。

天司殺一發怒,可謂是鬼神驚悸,更何況幾個小小的家將?縱然他們的靠山是天司祿,也不由被駭得魂飛魄散。禪都誰不知天司殺性情粗魯?一言不合,即使對象同為雙相八司者,他也不留情面。

一時緊張駭怕,加上天司殺問得古怪,幾個家將更說不清楚了。

天司殺氣得如鋼針般的虯鬚根根直豎起來,忽見戰傳說的身影,頓時眼前一亮,大喜過望,立即捨了幾個家將,疾步向戰傳說迎來。

那幾個家將這才緩過一口氣,暗稱僥倖,定神一看是戰傳說為他們解了圍,好不感激。

天司殺迫不及待地道:“快說,究竟是怎麼回事?勾禍何在?這兒為何如此安靜?”

他一口氣問了三個問題。

戰傳說直接道:“我們上當了,向幾位大人禀報的人,也許並不是真正的無妄戰士,就算有無妄戰士的身份,也定是暗中為千島盟效勞的。”

“什麼?! ”天司殺先是一怔,他雖然性情粗獷,卻並不愚笨,很快便明白過來了,冷哼一聲,霍然轉身,憤怒的目光如刀一般向他身後的那隊人馬掃視了一遍。

他定是想找到那個假傳訊息的人,但結果自然一無所獲。在那種情況下,一個傳訊者又怎能引起別人的注意?在他通報了訊息之後,誰也不會去管他將何去何從。

此人不但計謀得逞,而且可以說全然不費工夫,全身而退,這如何不讓天司殺為之氣結?

天司殺略略冷靜了一些,自然想到那人早已悄然脫身,他迴轉身來,一把拉住戰傳說,道:“走!就算千島盟人用盡一切詭計,終也是於事無補,你與我一同前去,定有痛快一戰的機會!”

戰傳說忙道:“對付千島盟,所有樂土之人都理當盡力,不過還要請幾位大人先行一步,在下尚有不便之處。”

有了小夭的教訓,他是再也不敢隨便與爻意分開了。萬一爻意再有什麼意外,豈不要把他活活逼瘋了?

“你是天司祿府的人?難道怕天司祿不答應?哼,誅滅千島盟人是冥皇的旨意,諒他也不敢阻攔你!”

戰傳說道:“與天司祿大人無關,在下只是客居此地。”

“原來如此,本司殺也奇怪天司祿府有如此出色的人物,而我卻一無所知。”

“大人過獎了。”戰傳說對天司殺很是客氣,因為他還想有求於天司殺,“在下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能不能說?”

“說!本司殺就喜歡年少有為之人!”看樣子,天司殺真的對戰傳說頗有好感了,其實他與戰傳說從見面到現在,也就不過一刻鐘左右,也不知為什麼就對戰傳說青睞有加。

“若可能,希望大人能將千島盟人留一個活口。”戰傳說這麼說,自是因為他還希望由此能夠在救小夭時,不至於太過被動。

天司殺聽罷,哈哈大笑,其笑聲之爽朗,讓那幾個天司祿府的家將暗自奇怪:為何天司殺大人對他們凶神惡煞,而戰傳說隨隨便便幾句話,就讓天司殺如此開懷?

笑罷,天司殺方道:“難得小兄弟對本司殺這麼有信心,本司殺就答應你。”

天司祿府家將不由得大吐舌頭:“嚇?!小兄弟?!”



銅雀館南向一條逼仄的小街。

一無妄戰士策馬而行,在這樣狹窄的小街仍能疾行如飛,足見其騎術之高明。

眼見就要穿過小街的時候,無妄戰士一展身,已從馬背上躍下,而那失去了主人的馬依舊向前疾奔過去,很快便消失在拐角處。

那無妄戰士悄無聲息地行至街口一門前,迅速四下里看了看,見無異常,即伸手推門,門是虛掩著的,應聲而開。

無妄戰士閃身而入,隨即便把門關上了。

此時已接近天亮,但屋內仍是很暗。

“咔嚓……”“咔嚓……”是敲打火石的聲音。

很快,如豆般的燭光便已燃起。

燭光雖小,卻也照遍了小屋的角角落落。

燭光也照亮了那無妄戰士的臉——赫然是向天司殺、天司危假稱天司祿府受到攻擊的那個人!

他用一隻木盆盛了水,又取出了一隻小小的瓷瓶,將瓶中的粉末倒了少許在木盆中,然後低頭湊近木盆,將水澆到臉上,木盆中的水漸漸變得渾濁了。

當他最後用一塊乾淨的毛巾擦乾臉上的水時,赫然已換了一副面孔,原先的粗獷之氣不見了,代之出現的是一張沉鬱不苟言笑的臉——他駭然是天司祿府的管家!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這才端著燭台,向後門走去。出了後門,是一個小小的院子,四周高屋伸出的簷角擋住了院子的不少空間,幾乎掩蓋了小院的一半天空。

在小院的一角有一間用來堆放雜物的小屋,他便端著燭台進了這間小屋。小屋很亂,大大小小有用無用的雜物橫七豎八,被燭火照得影子亂晃,一張破舊的木床被豎了起來,斜靠在一面牆上,四周又堆滿了雜物,以至於讓人感到那木床會不堪重負,傾倒過來。

此人在屋子的一角蹲下,伸手按向地面,一聲輕響,本是平整如常的地面突然滑開出現一個三尺見方的洞口,洞口下方有通道相接,也不知通向何方。

隨後他便下了地下通道,啟動了通道側壁的一個機括,蓋板重新蓋上了。沿著剛好可以由一人通行的地下通道向下走了一陣,通道又開始變為上坡。

當他走到盡頭時,頭頂上出現了一塊鐵板,他便以手指輕輕地叩擊著鐵板:“篤,篤篤,篤篤篤……”很有節奏感。

鐵板很快開啟,他縱身而上。

這時,他所置身的是一間很獨特的屋子,說它獨特,是因為它寬不過七八尺,長卻有兩三丈,顯得很不正常。而且這屋子也很高,在屋子的一端架著一張長長的木梯,順著木梯上攀,可以到達屋頂。

事實上,如果從外面看,很難察覺出這間狹長的屋子的存在,因為它是從一間正屋中巧妙隔離出來的,而且從正屋的其他房內沒有任何門徑可以到達這兒,此間與外界唯一的通道就是地下通道。

顯然,這是早就已備下的供隱身用的場所。

小野西樓、哀邪、斷紅顏此刻就在這裡隱身。

那假扮成無妄戰士的人先向三人施禮之後方道:“哀門主的計策果然高明,他們都已中計前去天司祿府了。”

哀邪卻毫無喜色,他知道扶青衣永遠也不可能活著來見他了,但他忍不住還是問了一句:“扶青衣他……”

“他殺了一名皇影武士後也遭到不幸。”那人道。

哀邪默默無言,雖然這本就是意料中的事,但他仍是不由有些悲戚。

“將雛,你能斷定來時未受盯梢?”哀邪畢竟是哀邪,即使是在極度的悲戚傷感的時候,他仍是不失理智與警惕。也許,這是驚怖流一直擔心為外人知悉他們的行踪,而養成的習慣。

“他們根本不會留意我的行踪,想必只有到達天司祿府之後,他們才會發現上當。”被稱為將雛的天司祿府管家道。在天司祿府中,他當然並不叫將雛,自然是用了化名。

小野西樓這時開口道:“這一次若不是扶青衣捨命相保,我們就沒有機會脫身了。驚怖流對千島盟的忠誠,本座會向盟皇禀報。”

“多謝聖座。”哀邪口中這麼說,其實對這事已沒有多少熱情。銅雀館一役,千島盟元氣大傷,看來投靠千島盟是有些不明智了,哀邪之所以還一直追隨小野西樓左右,是因為他根本別無選擇,大冥王朝豈能輕易放過他?

哀邪也相信扶青衣捨命掩護,並不是因為對千島盟的忠誠,而是為了他這個門主。事實上,無論是扶青衣還是斷紅顏,對投效千島盟的事都不十分熱衷,只是他們不願反對哀邪的決定罷了。

何況,眼下只是暫時保全性命而已,能不能離開禪都,卻不得而知了。

哀邪實在難以樂觀。

將雛像是看出了哀邪的擔憂,他道:“門主放心,這裡很難被外人發現,你與聖座三人只管在此隱匿便是,我自會按時送來衣食,只要拖上十日八日,大冥王朝恐怕就會洩氣了,以為我們已趁機離開禪都,等他們放鬆警惕的時候,我們的機會便來了。”

小野西樓道:“也只有如此了。將雛,你該回天司祿府了,否則時間久了,會讓人起疑。”

將雛答應一聲,將燭台留下,又沿來時的途徑離去了。

待將雛離去後,哀邪道:“聖座放心,將雛絕對可靠。他父親本是大冥重臣,但後來卻因為一個藝妓,而與當時更有權勢的天司危——就是今日天司危之兄發生衝突,結果招來禍端,被當時的天司危設下一個圈套,導致將雛滿門抄斬,但將雛當時不在禪都,方逃過劫難。當時他只有六七歲,事過十年之後,他重新回到禪都時,已沒有人能夠認出他,更沒有人知道他在驚怖流的引薦下,為千島盟效命。將雛知道,要扳倒天司危,在樂土是不可能的,唯有借助樂土之外的力量。他對大冥王朝有深仇大恨,所以十分可靠。”

千島盟安插在禪都的力量絕對不止將雛一人,但將雛是驚怖流引薦的,偏偏唯有將雛在最緊要的關頭髮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所以哀邪不免有些得意。

哀邪津津樂道,小野西樓卻在想另一件事,她感慨地道:“以我千島盟三大聖士之力,一直難以沖破大冥的包圍,而勾禍僅憑一人之力,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讓大冥眾人陷於混亂,顧此失彼,不能不讓人佩服。千島盟與大冥之爭戰,歸根結底,仍是比拼實力,若是千島盟多有幾個如勾禍這樣的人物,情況便大不相同了。”

小野西樓一向高傲無比,還是第一次感到自身實力不濟,看來銅雀館一役,給她造成的震撼很是不小。

頓了頓,她又道:“勾禍為何能夠再次逃離死亡重獲新生?他又為什麼要助我千島盟……一切皆是難解之謎啊!”

“所幸勾禍重現,對於千島盟來說,無論如何也是一件有利的事。”哀邪道。

“但願如你所言。”小野西樓道。



天終於亮了。

是一個天高氣爽的秋日,一夜的瘋狂殺戮並沒有改變天氣的晴好,而明亮燦爛的陽光卻讓人對昨夜驚心動魄的一幕幕產生了疑惑。

秋日陽光下的禪都依舊那麼雄偉恢弘。

禪都南門外,數十名騎士在急速奔馳,顯然他們都已是長途跋涉,連夜奔走,每個人都顯得極為疲憊不堪,一臉風塵之色。但每個人都沒有絲毫要歇一歇的意思,反而仍在全力催趕身下的坐騎。

奔掠於最前面的騎士顯得精幹強悍,背負單刀,顯然是這隊人馬的領頭人物。

飛奔至南門外,眾騎士自動勒住坐騎,翻身落地。

城門自發生銅雀館之變後,就一直是關閉著的,那領頭的騎士向城頭大聲呼道:“坐忘城東尉將鐵風奉命接坐忘城城主靈柩回歸故土,請城上的朋友給個方便。”

原來是鐵風帶著坐忘城的人來接殞驚天的靈柩回坐忘城。

城頭上很快有幾人探出頭來,居高臨下地打量著鐵風一行人,過了一陣子,方有人開口道:“入城可以,但最多只能有十人入城,其餘的人必須留在城外!”

“什麼?!”鐵風大怒,不過他的怒喝聲只是出於心中,並未出口。畢竟他不是莽撞之人,明白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當下強抑怒氣,道:“據鐵某所知,禪都並無這一規矩……”

沒等他話說完,就被不耐煩的聲音打斷了:“若是你覺得不合你意,即使一人也不必入城了。”

撂下這句話後,城上的人又縮了回去,不見了。

鐵風只覺心中“騰”地升起萬丈怒焰,直衝腦門,他當然知道自己為何會如此遭受冷遇:城主殞驚天既然淪為階下囚,那他們坐忘城的人也自然一併受到輕視。

先是坐忘城無故被卜城圍攻,接著是城主殞驚天被押送禪都,隨後又驚聞城主在黑獄中遇害,包括鐵風在內,坐忘城上上下下可謂是既悲且怒,早已憋了一肚子氣,此刻再受這樣的際遇,幾乎連肺都氣炸了,但面對緊閉的城門,除了怒目而視之外,又能如何?

鐵風鐵青著臉,一言不發地立於南門外,他的沉默讓人感到十分的壓抑與沈重。

城主的遺體不能長久擱置於禪都,必須儘早運回坐忘城,但若說讓鐵風等人再去低聲下氣地懇求戍守南門的禪戰士,他們卻委實不情不願。

正在矛盾不決之時,忽聞繩索絞動的“吱吱咯咯……”的聲音,在眾人不抱多少希望的時候,城門竟然徐徐開啟了。

眾人不覺有些疑惑。

卻見城門裡走出一列人來,走在最前面的人留有五綹長須,華服隨風飄拂,愜意飄逸,竟是天司命!

鐵風知道城主殞驚天與天司命私交不錯,自己也因此而見過天司命幾次,算是混了個臉熟,此時見天司命忽然出現在南門,鐵風對城門的開啟原因已有了大致的猜測。

只見天司命迎著鐵風道:“鐵尉是迎殞城主靈柩而來的吧?”

鐵風趕緊向著天司命跪禀道:“正是!鐵風代坐忘城上下向大人問安!”天司命是殞驚天的朋友,又尊為雙相八司之列,鐵風當然不能不敬。

天司命嘆了一口氣,道:“可惜本司命也未能替老友盡力,實是愧對他的亡靈。”

“人算不如天算,大人有這份心意,坐忘城上下已經感激不盡。”

天司命感慨地搖了搖頭,接著道:“你起來說話吧。”

鐵風站起身之後,天司命指著身側的一個人道:“對於攜帶兵器者,一次只准十人入城,這的確是天司危大人之令,這位林統領也是奉命行事,鐵尉切莫見怪。”

天司命身邊的人正是曾在城頭與鐵風對話者,原來他是南禪將離天闕手下的一員統領,這時他向鐵風抱拳施禮道:“鐵尉見諒了,昨夜有大批千島盟人在禪都出現,雖被一舉擊潰,但仍有少數幾人逃脫,他們一直未有機會出城,為了避免有千島盟人再混入禪都救這幾人出城,天司危大人下令不允許有大量攜帶兵器的人進城。”

鐵風心道:“原來如此!”不過就算事出有因,這林統領先前的態度卻仍是過於惡劣,但有天司命在場,鐵風也不能多說什麼,唯有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好說好說。”

天司命圓場道:“林統領奉令而行,也有不得已之處,不過鐵尉一向對大冥忠心耿耿,與鐵尉同來的也是坐忘城人,林統領能否破例一次?”

“有大人開口,屬下哪有不遵之理?”林統領這次答應得十分爽快。

鐵風分別向天司命、林統領稱謝後,正欲領眾人進城,忽聞後面有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請諸位稍等片刻!”

馬蹄嘚嘚,一形容古拙的老者正騎著一匹瘦馬,一溜小馳而至。看樣子這老者的騎術很不高明,那瘦馬跑得不算快,但卻已經讓他十分的緊張了,幾乎是恨不得伏下身來抱著馬脖子。

林統領皺了皺眉,而天司命則聲色不動。

終於跑近這邊了,那老者“籲……”的一聲吆喝,用力拉著韁繩,整個人身子都向後傾過去,讓人感到他這不是要勒住一匹瘦骨嶙峋的馬,而是要勒住一隻猛虎。

翻身下了馬,那老者滿心歡喜地道:“太好了,方才老朽在途中遇見了幾撥人,都說禪都城門緊閉,若無要緊的事不得入內,所以他們又折回了,老朽還擔心不能進城,現在就放心了。”

天司命微微一笑,道:“他們說得不假,昨夜夜間的確是任何閒雜人等都不能入城,但天亮之後,倒沒有這一約束了,老先生見到的人,大概是昨夜想進禪都的人吧?”

那老者一身青衫洗得發白,神色間既有一股迂氣,又略有少許傲氣,清瘦之中頗見風骨,想必是一個飽讀經書的學究,而天司命對棋琴書畫無一不精,乃雙相八司中最為風雅者,難怪他對這位老者甚是客氣。

那老者正是曾在坐忘城中與貝總管見過面並為貝總管派人追殺的老者。他進坐忘城時,並未與鐵風相遇,所以兩人也不相識。

青衫老者似乎並不知道與他說話者是大冥王朝位高權重的天司命,也未向天司命施禮。

當然,在常人看來,這也並不意外:一個居於山鄉偏野的垂暮老者,又怎麼識得天司命大人?



戰傳說折騰了一夜,到了天亮之後,因為局勢已經平靜,一時又無事可為,便覺得有些倦了,只是因為牽掛小夭的安危,心頭一直不安,也無法安心休息,到了正午,忽然有天司殺府的人到天司祿府來,說是奉天司殺之命前來請戰傳說前往天司殺府一行。

戰傳說大感意外,雖然他也感覺到天司殺對自己似乎頗為青睞,但也不至於這麼快便邀他入天司殺府吧?

這會不會有什麼陰謀圈套?

也難怪戰傳說如此緊張,畢竟冥皇曾一心想置其於死地,而且與地司殺在坐忘城那一場惡戰似乎仍如昨日般歷歷在目,如今卻要他深入天司殺府,而天司殺與地司殺同樣是司職刑殺大權的人物,萬一先前天司殺對他的親近不過只是天司殺的小小手段,那自己進入天司殺府豈不是自尋死路?

但轉念一想,戰傳說又想到如果天司殺真的是奉冥皇之命要擒殺他,那就算藏身於天司祿府不肯出去,也是無濟於事的,天司祿府還不是同樣是冥皇說一不二的地方?

雖然這麼想,戰傳說還是留了個心眼,讓天司祿府的人把這件事轉告了姒伊。從天司祿對姒伊的態度,從姒伊在天司祿府中的舉止,戰傳說越來越感到姒伊能耐不凡,她也是禪都之內唯一一個可能給他以幫助的人了——至少在此之前,她一直未對他有什麼惡意。

戰傳說願意前往天司殺府,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必須藉重天司殺這樣的人物,才有可能了解禪都形勢的變化,其中最重要的當然是追查千島盟人的下落。

天司殺與天司祿地位相當,但天司殺府卻遠不如天司祿府氣勢恢弘。

戰傳說乘著天司殺派來接他的馬車直入天司殺府內,天司殺已在前院等候。

見了戰傳說,天司殺顯得很是高興,竟挽著戰傳說臂膀,哈哈笑道:“千島盟人在禪都作亂固然可惡,但本司殺卻因此而遇見了小兄弟,總算不全是壞事。”這樣的話,也只有擁有他這等超然地位的人物才敢說,換作他人,可就是大逆之罪了。

戰傳說一直有些忐忑,見天司殺態度如此,懸著的心放下不少,不過天司殺過分的熱情也讓他有些吃不消。

司殺府內早已備好了宴席,不過入席的人並不多,加上戰傳說與天司殺也不過只有七人。大概如今是非常時日,千島盟人還未找到,若過於鋪張,恐怕會招來冥皇怪罪,戰傳說這一次是主客,而其他的幾個人全是天司殺的部屬。

入席之後,天司殺先道:“本司殺向來看重少年英雄,雖然尚不知小兄弟如何稱呼,卻也希望能與小兄弟多多親近。”

戰傳說不卑不亢地道:“在下不知何以能蒙大人錯愛。”對於常人來說,能得天司殺青睞看好,可以說是一步登天,但對戰傳說來說,卻絲毫沒有這樣的感覺。

天司殺一揮手,極具氣勢地道:“不為別的,就因為你稱自己是樂土人!不錯,但凡是樂土人,就當為誅滅千島盟效力,哪管是師出何門?本司殺就欣賞小兄弟這樣的胸襟。”

陪席的幾人一陣恭維。

天司殺又道:“小兄弟既然能成為天司祿府的賓客,當是出自名門望族了。”

戰傳說搖頭道:“恰恰相反,在下所屬的族門,在樂土知悉的人恐怕少之又少。”

他這麼說倒是大實話,知道桃源的人,的確少之又少。

天司殺說那番話,應該是想讓戰傳說透露身世,但戰傳說的話顯然讓他失望了,於是他只好把話挑明了:“不知該如何稱呼小兄弟?”

戰傳說當然不願直言相告,而是道:“在下陳籍。”

“原來你是陳籍?!”天司殺的神情讓戰傳說不由有些緊張,但他唯有點頭。

天司殺感慨地道:“無怪乎在不二法門追殺下一直能夠化險為夷的戰傳說,最後卻亡於陳公子之手,原來陳公子的武道修為已如此高明,那戰傳說也死得不冤了。”

他忽然改稱戰傳說為“陳公子”,客氣中透出了一份淡淡的疏遠,莫非是因為他知道,“陳籍”與坐忘城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戰傳說這時卻有些後悔了,他這才意識到“陳籍”此名雖然是他信手拈來的假名,但因為自己殺了靈使之子的緣故,也已名揚樂土了,這會不會對自己不利?

天司殺忽然又說了句讓戰傳說更為震撼的話:“本司殺聽到有一種說法,說陳公子才是真正的戰曲之子戰傳說,而世人皆知的戰傳說,其實是假冒的,卻不知這一說法是真是假?”

戰傳說一顆心倏然下沉!

他這才意識到天司殺雖然看起來粗豪直爽,似乎毫無心機,而事實上他絕對不像表面這麼簡單。其實自己早該料到,要想登上雙相八司這樣的權位,僅憑武道修為是遠遠不夠的,可以說雙相八司之中,沒有誰會是簡單的人物。

一時間,他不知該如何應對才好。



百合平原臨近天機峰的地方新添了一座墳墓,墳墓簡單得近乎寒磣,唯有一塊石碑,再無一物。

除了奉命掘墓的幾名道宗弟子外,沒有人為石敢當送葬。曾經的一代宗主,竟落得如此淒慘的結局。

天機峰元辰堂內,玄流三宗宗主匯集一堂。

弘咒向嫵月道:“你一直帶在身邊的丫頭是什麼人?她為何見石敢當毒發身亡會有那麼強烈的反應?”

“我沒有必要告訴你。”嫵月道。

弘咒獰笑一聲:“是你導致石敢當毒發身亡,而天殘的下落從此無跡可尋,單單這一點,你就難以向元尊交代。”

嫵月道:“我也沒有想到他會受到攻擊以至大耗內力,我之所以迫使他服下毒物,只是希望藉此可以逼得他為保全性命,不得不開口。”頓了頓,又道,“若是元尊也認為這件事的過錯在我,那麼奉你為三宗之主我無話可說,否則,休想讓我拱手相讓。元尊只說誰若能找到天殘的下落,就支持誰為三宗之主,可沒有說若是失敗了,又當如何。”

弘咒冷哼一聲道:“論實力,本宗遠在你內丹宗之上,若不是元尊不願看到三宗內戰帶來太多傷亡,本宗單憑實力就可以一舉剷平內丹宗!元尊明察秋毫,這件事之後,他必能看出本宗才是唯一適合吞併三宗的人,你——不必再有多少幻想了!”

嫵月毫不示弱地道:“那倒未必!本宗主可有足夠的耐心奉陪到底!”

十日前,法門四使中的廣目使忽然至青虹谷,向弘咒傳達了法門元尊的旨意,稱為免爭戰不息徒 傷亡,法門元尊願為玄流三宗做主,若是內丹宗、術宗二宗中的某一宗能夠找到天殘的下落,法門就支持該宗宗主為三宗之主。至於道宗,早在多年前就已逐步為術宗暗中控制,因此並不在此列。不過無論是內丹宗,還是術宗,都可以從道宗獲得支持,換而言之,道宗將同時供內丹宗、術宗驅使。

最後一個條件,對弘咒來說,有點難以接受,因為這無異於要弘咒把已經吃到口中的肥肉吐出來讓其他人分享。

但最後弘咒還是應允了。

他心中明白,之所以能夠逐步控制道宗,與不二法門的暗中支持是分不開的,從這一點來看,法門元尊這一次的安排,也必有深意,因為不二法門沒有理由改變以往對術宗的支持。至少,從實力上看,術宗的確略高內丹宗一籌,換而言之,術宗在這場角逐中獲勝的可能性就會大於內丹宗,若結果是這樣,那麼弘咒便可手不見血地坐擁三宗了。

沒想到最後的結果卻是這樣。

但在弘咒看來,這似乎也印證了他原先的猜測:元尊沒有理由提出對術宗不利的建議。石敢當死於嫵月的手中,這必然導致嫵月的被動,而這一點,是否早已在元尊的預料之中?

有了這樣的理由,也許就可以迫使內丹宗屈服於術宗了。

來天機峰前,弘咒還擔心因為與石敢當有特殊的關係,嫵月會占得先機,現在看來,他的擔心自是不必要了。

所以,弘咒此時看似氣憤,其實他的心中很是得意,一切都在朝著利於他的方向發展。他覺得在對嫵月施加壓力的同時,還有必要收攏一下藍傾城的人心。畢竟現在已不是十日之前,藍傾城已不僅僅為他弘咒效命,同時暫時還會為嫵月效命。

於是弘咒道:“石敢當突然毒發身亡,道宗卻沒有發生大的波動,藍宗主功不可沒啊,這自是因藍宗主平時對道宗所屬約束嚴厲之故。”他稱藍傾城為“藍宗主”,其用意就很明顯了。

藍傾城卻像是兩邊都不願得罪,他道:“這全仰仗兩位宗主運籌帷幄,使藍某可以把握住道宗的局面。”

弘咒乾笑一聲,心頭暗罵:“真是混賬東西,她嫵月何嘗運籌了什麼?”



面對天司殺突如其來的一問,戰傳說一時不知該如何應答。

片刻的猶豫之後,他終於道:“這一傳言是正確的,在下才是真正的戰傳說。”說出這一點,自然需要下很大的決心,而促使戰傳說下這麼大決心的,是因為他擔心天司殺早已知道真相,方才這一問只為試探他,若如此,那麼一旦他不敢承認,之後就十分的被動了。

戰傳說靜觀天司殺的反應。

天司殺的反應出乎戰傳說的意料,只見天司殺喟然一嘆,道:“本司殺一直奇怪為何戰曲戰大俠可以在樂土各路高手一一敗北的情況下勇於挺身而出,應戰千異,而他的後人卻品行不端,原來那作惡多端之人,並不是真正的戰曲之子戰傳說!”隨即話鋒一轉,接道,“戰公子,為何你一直不將這件事的真相公諸於眾?”

看似是毫不經意間隨口問出的一句話,其實卻很是尖銳,戰傳說這才真正地領略到天司殺的厲害。

他唯有道:“因為在下擔心這事未必能讓世人相信。”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戰公子為何對世人這麼沒有信心?”看樣子這一次戰傳說若不能給天司殺一個滿意的回答,後者就會這麼一直問下去窮追不捨了。

戰傳說靈機一動,正色道:“首先大人就未必會相信在下的話,儘管在下所說的句句屬實。”

天司殺果然追問:“你又怎知本司殺一定不信?”

“因為這件事的幕後操縱者是一個備受尊仰之人,恐怕沒有人相信他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此人是誰?”

戰傳說已是孤注一擲了,他緩緩地道:“此人就是不二法門四使中的靈使!”

戰傳說道出靈使而未說是法門元尊,一則是因為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跡象可以表明法門元尊與這件事有關係,二則是因為說出靈使,已經讓人難以置信,若說是法門元尊與此事有關,那就等於一下子將自己推入了絕境,沒有人會相信的。

而天司殺的反應更是大出戰傳說的意料,他竟長出了一口氣,道:“果然不出本司殺所料!”

“什麼?!”戰傳說對天司殺的話有些似懂非懂了,難道說天司殺早已猜知這件事?這似乎不太可能。

天司殺沒有回答,而此時席中一身形高頎的中年男子插口道:“天司殺大人在所謂的戰傳說肆虐樂土時,就已起疑,因為此人雖然處處為非作歹,卻似乎毫無目的。不為財,不為色,而且得罪的都是在樂土有一定勢力的門派,這就很不正常,更不正常的是不二法門靈使聲稱要擒殺此人,但卻幾次讓其逃脫,以不二法門的勢力之強,實在不應如此,除非另有內幕。天司殺大人雖然對此事起疑,但此賊子一直在禪都之外活動,那是地司殺大人的管轄範圍,天司殺大人不宜隨便插足……咳咳……”說到這裡,他乾咳了一聲,才接著道,“雖然是地司殺的管轄範圍,但既然地司殺大人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天司殺大人又不能坐視此賊為非作歹而不加理會,所以,大人便讓我們幾人暗中追查這件事。有一日,我們正好遇見此賊在一家客棧中與六道門的人廝殺,在此之前,我們已查知靈使當時就在左近,我們以為這一次此賊是栽定了,結果卻大出我們意料,靈使一直沒有出手,相反倒是六道門的人傷亡慘重——唉,也怨我們太相信靈使了,以為有他在左近,就根本無須我們出手助六道門的人。”

戰傳說默默地聽著,心頭有無限感慨。他一直以為要讓這件事撥雲見日、昭明天下將困難無比,以至於自己都毫無信心,卻沒有料到早已有人對此事也起了疑心。看來,有些事情是根本不需要刻意迴避的,唯有敢於直面,方是正確的。

那人接著道:“最不可思議的是,那人在將六道門的人一掌擊斃之後,竟去與靈使相見!雖然我們幾人懾於靈使可怕的修為不敢過於接近,但對於這一點卻還是能夠肯定的,所有的這一切,都足以說明此事隱藏有一個極大的秘密,而且這個秘密與靈使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天司殺這才開口:“直接正面與靈使交鋒,本司殺實在沒有必勝的把握,這不僅指武道修為,更是因為他身份特殊,若不是一切都真相大白,有足夠充分的證據,就是冥皇也不會答應本司殺對付靈使,因為那將會為樂土帶來極大的不安定因素。何況,這還牽涉到本司殺與地司殺大人的關係。”

戰傳說緩緩點頭,道:“在下明白。”

此刻戰傳說才知道天司殺將他請來天司殺府,是有其用意的,而且天司殺很可能已知他就是“陳籍” ,若真的如此,那麼方才戰傳說如果沒有以實相告,也許他就會錯過這一次機會。畢竟能讓天司殺相信他才是真正的戰傳說不是一件壞事,尤為讓戰傳說驚喜的是天司殺也對靈使起了疑心,這才是難能可貴的。

所以,戰傳說忍不住道出了心聲:“在此之前,在下本以為一旦說出靈使是操縱此事的話,是沒有一人會相信的,因為他的身份太特殊了,世人對其唯有敬仰!”

天司殺哈哈一笑,道:“本司殺司職對付種種惡人賊子,一生之中見過不少表面上看道貌岸然暗地裡卻做出種種讓人難以置信的勾當之人,可以說已很難會被表象所蒙蔽了。”

頓了一頓,又道:“但對於靈使為什麼要這麼做,本司殺卻真的是難以猜透。”

戰傳說雖然也大致猜定了靈使的用意,但要說出這件事,就必然會牽涉到桃源,而戰傳說現在還不想讓天司殺知道他來自桃源,所以他只能道:“這一點,在下也一直有些不明白。”

“但事情總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天司殺很有信心地道。

戰傳說忽然道:“若是有一天大人已完全查清靈使的確暗中操縱此事禍害了不少人,將會如何?他可是法門四使之一啊!”

言下之意,自是說靈使的身後可就是不二法門,到時候能否經得住這麼大的壓力,秉公而行?

天司殺肅然道:“只要我還是天司殺,只要作惡者犯在了本司殺的手上,哪怕他就是神,本司殺也要全力以赴,將之擒殺!”

“好! ”那身形高頎的人大聲喝彩,道,“我等心甘情願追隨司殺大人,就是欽佩大人這份無畏無懼!”其他幾人也是情緒高昂,顯然是受了天司殺方才慷慨陳詞的感染。看得出這幾個人都應該是天司殺的心腹,而且他們對天司殺的敬重,也不僅僅是因為他們是天司殺的屬下。

想必天司殺也深知這一點,否則有關靈使這樣敏感的話題,他也不會當著這幾個人的面說。

戰傳說心頭忽然升起一個念頭,那就是如果奉命前往坐忘城的不是地司殺,而是天司殺,那麼結局又當如何?從現在天司殺的言行來看,他對與坐忘城、皇影武士、地司殺有關的那件事,應該並不知情,這也進一步證實了爻意的推測,那就是冥皇這一舉措,知曉的人是少之又少。其中原因不言自明,這種不光彩的舉措,冥皇當然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則也不至於要殺殞驚天滅口。

這樣一來,戰傳說面臨來自冥皇的威脅其實並沒有想像的那麼大,因為冥皇不可能大張旗鼓地對付戰傳說,甚至還沒有合適的藉口對付戰傳說。

此次司殺府之行,可說是解去了戰傳說的一塊心病,讓他感到輕鬆不少,看來澄清真相並不像想像中那麼困難。以天司殺在大冥的地位與影響,他能夠相信戰傳說,這是頗有分量的。

戰傳說牽掛著千島盟人的下落,於是問道:“不知追查千島盟人進展如何?”

天司殺道:“毫無進展——非但找不到千島盟人,連勾禍也一併下落不明了,而四城門的禪戰士皆斷定勾禍沒有逃出城外。像勾禍這樣的人留在禪都,只怕隨時隨刻都有可能做出驚天動地的事來,天司殺府與天司危府的壓力極大,也不知這勾禍怎麼就能一而再地死裡逃生。第一次是南許許救了他,那麼第二次又是誰呢?南許許救了勾禍之後,從此再也不敢在樂土拋頭露面,卻不知有什麼人竟不吸取這一教訓,重蹈南許許覆轍,實是可恨!”

南許許第一次救九極神教教主勾禍的前因後果以及其過程,戰傳說已聽南許許親口說過,南許許也算是有身不由己之處,不過這也是不足為外人道的。

至於南許許第二次救下勾禍這件事,連戰傳說也不知情。天司殺提到南許許一直不敢在樂土拋頭露面之事,讓戰傳說想到花犯追查南許許下落的事,心頭暗忖不知花犯有沒有可能會找到南許許,若是找到了,定會有衝突,花犯劍法高明,南許許毒術霸道,若有衝突也不知誰將吃虧。而戰傳說則不希望他們兩者當中任何一人有什麼意外。

他卻不知此時南許許早是隔世為人了。

天司殺與戰傳說又交談了一陣,忽然問了一個讓戰傳說有些意外的問題:“本司殺聽說與戰公子同在天司祿府做客的還有兩位女子,不知是不是戰公子的妻室?”

戰傳說一怔,有些尷尬地道:“她們都是在下的朋友。”頓了頓,又道,“實不相瞞,其中有一女子已落入千島盟之人手中,所以… …”

“所以你想讓本司殺能留一個千島盟活口?”天司殺道。

“正是。”戰傳說道,他還不願告訴對方那女子就是殞驚天的女兒小夭。

但也許不需他說出,天司殺也知道。許多戰傳說一直當做是秘密全力守護著的,原來早已被他人所知,劍帛女子姒伊是如此,天司殺也是如此。

“但願本司殺有兌現承諾的機會。”天司殺道。



坐忘城。

如今的坐忘城很平靜,不過這種平靜不是代表安寧與祥和,而是因為坐忘城已消耗過甚,所以失去了往日的生機與活力,悲劇接二連三地上演,反倒讓坐忘城的人漸漸地習慣了。

直到一列衣飾鮮明的地司命府的人進入坐忘城,才稍稍打破了坐忘城的平靜。因為地司命府的人出現在什麼地方,就預示著冥皇有重要任免、決策要公諸於眾。這一次,坐忘城的人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城主殞驚天已遇害,地司命府的人會不會是來宣告冥皇任命了新的城主?

這種可能性當然極大,但唯一有些不符的就是照理任免六大要塞的頭領這樣重大的事情,應是地司命親自前來宣告,但這一次前來坐忘城的人當中,並沒有地司命,地司命的心腹藏東來是眾來客當中地位最高的。

因為這個緣故,坐忘城的人還不能斷定地司命府的人的來意。

不過謎底很快揭曉,地司命府的人此來果然是宣告冥皇新任的坐忘城城主的,被任為新城主的是貝總管。

在乘風宮內,藏東來抑揚頓挫地當著貝總管、幸九安、慎獨、伯簡子的面,宣讀了冥皇聖諭。伯頌身體未曾康復,在貝總管的建議下,由長子伯簡子暫代其父之職。

藏東來宣讀完聖諭,貝總管行了禮後,道:“蒙聖皇錯愛,微臣感激不盡,但殞城主死得不明不白,微臣若是領受了城主之職,定為天下人所笑,請聖使代微臣向聖皇辭謝。”

藏東來雖然只是地司命的一名心腹而已,地位不高,但因為是代表冥皇而來,就不能不對其恭而敬之。

貝總管辭謝城主之位,乃幸九安、慎獨、伯簡子意料中事,換了誰也不會就這樣接受冥皇的賜封的。若是重山河或鐵風在此,甚至可能已將藏東來給擒下了,他們都是鐵錚錚的熱血漢子,殞驚天的死足以讓他們不顧一切,可惜重山河早已被恨將擊殺,而鐵風又已去了禪都。

藏東來倒識趣得很,並沒有因奉冥皇之命而來,就目空一切,把誰都不放在眼裡,那樣恐怕他就再也走不出這乘風宮了。坐忘城可以把兩百司殺驃騎殺得一個不剩,可以將地司殺殺得大敗而歸,那麼區區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藏東來的性命又算得了什麼?如果不是早已知道如今坐忘城中空虛,殞驚天的女兒不在坐忘城,強硬的鐵風去了禪都,對殞驚天十分忠誠的伯頌又已病到床上,藏東來或許根本就不敢踏足坐忘城。

藏東來完完全全地放下了“聖使”的架子,以推心置腹的口吻道:“貝城主與各位的心情藏某完全能夠理解,但如今殺害殞城主的兇手已經查明,聖皇也在全力追緝兇手,還望貝城主能以大局為重,就算聖皇一時失察,也是難免的。”

幸九安等人一聽兇手已查到,皆是一震,幸九安當即問道: “兇手是什麼人?!”如今,昔日的四大尉將,只有他這個西尉將還在場了。

“是千島盟的人。”藏東來便將一路上想了無數遍的話一古腦地倒了出來,“千島盟一直覬覦樂土,他們見殞城主與冥皇有隙,坐忘城因此對冥皇有微詞,便想出了這一毒計,加害殞城主,想要嫁禍於冥皇,使坐忘城與冥皇徹底決裂,而千島盟則坐收漁翁之利。其實冥皇對殞城主也是一時誤會,將殞城主帶入禪都後,冥皇已準備不再追究此事,沒料到……”

藏東來所說的話當中,不少是隨口捏造的,他料想大部分人在如今這種情況下,只是需要一個台階下,畢竟殞驚天人死不能複生,給坐忘城台階下,就等於必須要冥皇這一方退讓一點。這樣的事,冥皇當然不會做,但冥皇不會去做的事,他身邊的人卻可以代之做到,冥皇不便說的話,自有人可以代他說,這在給足對方面子的同時,又不損冥皇威信,至於坐忘城,即使明知藏東來的話未必就是冥皇的本意,但他們又何必過於計較這些?

這便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學問,其中起關鍵作用的自然是夾在兩者之間的藏東來。

當然,坐忘城的仇恨不會憑空消失,這就需要有另一個對象代替冥皇,而千島盟就是代替冥皇的對象。

可以說,由藏東來代替地司命前來坐忘城,是一次很高明的選擇。

而藏東來似乎還嫌不夠完美,他又補充道:“地司命大人之所以沒能前來坐忘城,是因為禪都潛伏著千島盟人尚未一網打盡,地司命大人必須留在禪都相助,貝城主請見諒!”

貝總管還要推辭不就,慎獨道:“要為殞城主報仇,就必須有人統領坐忘城,貝總管無論德才,都是接任城主的最好人選,我等都心服口服,若是冥皇另派一個與坐忘城毫不相干的人接任城主,那才真的不妙。”言下之意,若是拒絕讓與坐忘城不相干的人接任城主,就落得了口實,若是答應,則對坐忘城不利。

慎獨這幾句話可謂是切中了要害,畢竟沒有城主不是長久之計。

他接著又道:“如今坐忘城的局面人盡皆知,接任城主者,與其說是平步青雲,倒不如說是任重道遠,艱險無比。貝總管若是願為坐忘城盡心盡力,就不該再推辭不就了。”

貝總管這才道:“那貝某就勉為其難了。”

藏東來心頭暗自鬆了一口氣,笑逐顏開地道:“有貝城主操持坐忘城大局,坐忘城必能再展雄風。”

貝總管——不,應已是貝城主一面應承著,心中卻想起了前幾天遇到的青衫老者說他“席座”部位呈紫黃色,是大吉之相,不出十日,必然有擢升之佳音,暗忖:“此人決不簡單……”

又想到青衫老者曾說他薄情,日後難保忠義,心頭不由升起烏雲,將擢升之喜悅沖淡了不少。



有天司命領著,鐵風很輕易地便在內城東門外見到了昆吾。

鐵風一見殞驚天的靈柩,頓時臉色蒼白,搶步上前,轟然跪倒於靈柩之前,嘶聲道:“城主!東尉將鐵風來見你了……”下面的話,已哽咽不能成語。

他身後的坐忘城戰士也齊刷刷跪倒一大片。

昆吾一直守在殞驚天的靈柩旁,此刻見到坐忘城的人,倍感傷心。禪都、坐忘城相去如此之遠,他與鐵風尚有相見之時,而城主殞驚天卻永遠隔世為人了。

殞驚天的靈柩擺放在內城東門外,只是搭了個涼棚,禪都百姓可以將涼棚內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殞驚天是戴罪城主,當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此刻眾人見坐忘城的人仍是對殞驚天如此忠義,並未因為殞驚天已亡,又是戴罪之身而有所改變,都頗為感慨,議論紛紛,都說人在世間走一遭,能得到這麼多部下真正的敬重,也便沒有白活一回了。

敬佩殞驚天的同時,難免由此滋生對殞驚天是否真的有罪產生了懷疑。

與昆吾一同守在殞驚天靈柩旁的還有天司命府的家將,他們以遠處旁觀者的神情察覺到了什麼,便希望天司命盡快勸住鐵風等人,以免引來圍觀者對殞驚天、對坐忘城的更多同情,對坐忘城的同情,就等於是對冥皇的一種否定。雖然旁觀者都是一些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但這也決定了他們的情緒更容易蔓延影響更多人。

天司命似乎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或者是他與殞驚天私交不錯,就算意識到了這一點,也不想加以改變。那些家將也只能聽之任之了。

鐵風及坐忘城戰士恭恭敬敬地行了拜祭之禮後,鐵風這才與昆吾相見,兩人相對欷歔,不知所言。

旁觀的人群中有一年約四十、身形高頎卻略略曲背弓腰的紅臉男子慢慢地自人群中退了出去,步履不緊不慢地向不遠處的一個不起眼的小酒館走去。看他的衣著打扮,像是一個做點小買賣的市賈之徒,而且應該是不太走運的市賈之徒,因為他的臉上總有一絲鬱鬱之色。

何況,他所選擇的酒館是那麼的不起眼,夾在一家氣派的酒樓與一家賭坊之間,頗有點苟延殘喘的感覺。進入這種酒館者,多半是與酒館一樣不太顯眼的人。

那紅臉男子慢慢地走進酒館,也不用伙計招呼,自己在最裡邊的地方揀了個位置坐下。

他剛一坐下,就有一壺酒放在了他的面前,緊接著是一盤酸菜煮雞。抬眼望去,一個容貌清秀的伙計正笑嘻嘻地望著他,道:“這是酸菜煮雞,將醃製好的上等酸菜與雞肉放入鍋中同煮,待雞肉煮爛後起鍋,隨後將辣椒、蔥、姜放入油鍋中炒熱,再將酸菜煮雞倒入鍋回一下鍋,即可食用,其味酸辣爽口。”

紅臉漢子也不說話,自桌上竹筒裡抽出一雙筷子來,就向酸菜煮雞伸過去,但卻停於酸菜煮雞上空——原來被一隻手將筷子與酸菜煮雞隔開了。

那伙計一臉正經地道:“高醉蝦,這只是擺在你面前給你看的,卻不能吃。”

高醉蝦?莫非是稷下山莊東門怒手下五大戍士之一的高辛?

而那面目清秀的伙計,卻是五戍士之一的於宋有之。

果然,被稱做“高酸蝦”的紅臉漢子沮喪地放下了筷子,道:“於宋有之,這酸菜煮雞既然不是讓我品嚐的,就不要擺在我的面前了。”

“現在你是小店的客人,當然不能不上菜。”於宋有之一臉坏笑地道。

“上菜也就罷了,你又何必細說如何如何的酸辣可口?”一個老闆娘模樣的年輕婦人自里間走了出來,容貌美艷,自然是東門怒五大戍士中的眉溫奴。眉溫奴笑罵於宋有之:“你明明知道我們已是囊中羞澀,高大哥已兩天滴酒未進了,卻還有意作弄。”

於宋有之哈哈一笑,將隔在菜上的手移開了,道:“相信高醉蝦意志堅如鐵石,雖有美食佳餚近在咫尺,也能安若泰山不為所動。”

隨後壓低了聲音道:“這酸菜煮雞還要留到真正的客人來時派上用場,我們五人今日的午膳是另有準備……”

說話間,他已變戲法一般自身後端出一碟饅頭,放在桌上。

“又是饅頭……好像比昨天的饅頭黑了一點。”高辛道。

“有眼光!這是我特意用有些壞了的麵粉蒸出來的,因為壞的麵粉比一般的麵粉整整便宜了一半。”於宋有之一臉佩服地道。

“唉……只有饅頭配溫水,我吃不了五個。”

“錯!這饅頭是我們五人一人一個,既然你沒什麼胃口,那就分半個給我。”於宋有之說著就去掰其中的一個,高辛急忙擋住,隨即望著眉溫奴道:“公主,我們不會真的到了這山窮水盡的地步了吧?”

於宋有之性喜調侃,高醉蝦之名,就是出自他的口中,而把眉溫奴這美艷寡婦稱為公主,也是他的傑作,其餘幾人也隨著他叫開了。五戍士一向情投意合,而眉溫奴則是五戍士之中唯一的女子,這樣的稱呼,調侃之中,多少有點對這唯一女子的寵愛的意味。

眉溫奴嘆了一口氣,道:“莊主久居稷下山莊,根本不了解世情,將這家破酒館盤下的花費,就比莊主的預計多出了兩倍,其他一應費用,也是如此,如果再見不到戰傳說,我們過不了幾日就要困死於此了。”

一聲乾咳,一身賬房先生打扮的史佚走了出來,瞪了眉溫奴一眼,向酒館努了努嘴,意思當然是讓眉溫奴小心不要說漏了嘴,以便他人聽到。

眉溫奴像個小女孩般吐了吐舌頭。

這時,五戍士中最年輕的齊在也自里間出來了,卻沒有說話,而提了一張竹椅出了門外,在門外坐下了。他是這酒館的“掌櫃”,此刻守在門外,自是擔心有人撞進來聽到於宋有之等人的對話。

他們不明白莊主東門怒為什麼要他們前來禪都找戰傳說,更不明白莊主為何讓他們找到戰傳說之後,一定要設法接近他,最好能留在他的身邊,保護其安全。

雖然有太多的不明白,但這既然是莊主之令,他們唯有聽從。

何況自追隨東門怒之後,東門怒一直是碌碌無為,龜縮於稷下山莊,也早已把五戍士悶壞了,能到禪都走上一遭,當然讓五戍士興奮不已。

沒料到到了禪都後,事情根本不像他們想像的那麼簡單。戰傳說雖然人在禪都,但他一入禪都後,就進入了天司祿府,五戍士追踪戰傳說的線索一下就斷了,進入內城根本不能隨心所欲,更不用說接近天司祿府。

而這小酒館本來是他們用來掩飾身份用的,這也是莊主東門怒的吩咐,據說這個叫做戰傳說的年輕人的仇敵不少,而且來頭不小,如果不小心行事,休說保護戰傳說,連他們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

高辛等人當然早已聽說過“戰傳說”其名,但戰傳說豈非已經死了?或許這個戰傳說只是與先前鬧得沸沸揚揚的戰傳說碰巧同名而已?

稷下山莊一向自我封閉,五戍士對外界的了解自然也就不會太多了。

將這小酒館接手過來僅幾天時間,他們就感到有些支撐不下去了。從他們接手到現在,還沒一個客人,因為這種小酒館只能做熟客的生意,如今酒館從掌櫃到伙計全換了,哪能留住昔日的酒客?而且五戍士根本不知道將這小酒館高價轉給他們的人,已在距此不遠的地方另開了一家酒館。他可是土生土長的禪都人,一眼就能看出五戍士不是禪都人,所以才敢這麼做。

於宋有之問高辛道:“方才有沒有看到戰傳說與坐忘城的人見面?”

高辛道:“沒有。”伸手抓起一個孩童拳頭大的饅頭,端詳了一陣子,放入口中。

於宋有之道:“看來這戰傳說是個無情無義的人,莊主說他會與坐忘城的人一起出現,但這幾天守靈的人中一直不見有戰傳說,現在坐忘城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人,也不見戰傳說,恐怕是見坐忘城有難,他就唯恐避之不及了。”

“不是說戰傳說與殞驚天的女兒在一起嗎?”眉溫奴道。

“恐怕未必。”於宋有之道。

“這可是莊主親口說的,當時你也在場啊!”眉溫奴道。

“正因為是莊主親口說的,所以才不可信。這幾年來,莊主離開稷下山莊幾次?”

眉溫奴沉吟道:“記不起了……好像已有好幾年沒有離開稷下山莊了。”

於宋有之嘆了一口氣,道:“一個數年沒有離開稷下山莊的人,他說的每一句話,其可信度都要大打折扣。我看這幾年莊主的身子是漸漸地胖了,但是這兒……”

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剛要說什麼,忽然見眉溫奴笑得有些詭秘,頓時察覺不對勁,一側臉,赫然發現莊主東門怒正站在他的身後!

於宋有之頓時站將起來,指著自己腦袋的手在極短的時間內改為搔首,他笑容滿面地道:“我們早就料到莊主一定放心不下我們而會來禪都的,看,我們早已為莊主備好了菜,這是酸菜煮雞……”

東門怒打斷他的話道:“打烊,我們該好好商量商量如何在禪都謀生了。”

“那是那是。”於宋有之連連點頭。

守在外面的齊在將竹椅搬回之後,就將門板一扇一扇地上好,當他正要上最後一扇門板時,忽然有一隻腳伸了進來,隨後便聽得有人道:“慢!有人要在此用膳!”

事情有些意外,齊在側身向東門怒望去。

東門怒輕咳一聲,道:“小店打烊了,客官請改日再來吧。”

正說著,竟已有人擠將過來了,齊在想要推擋,卻又感到不妥,略一猶豫,那人早已進入了酒館。

眾人一時間都有些措手不及,暗自警惕。

但見進來的是一個不甚高大的年輕男子,頭髮凌亂,披散下來遮去了半張臉,露出來的半張臉也讓人不敢恭維,又黑又髒,近乎一個叫花子。

“有什麼拿手的菜?諒這店也沒有什麼好酒,就要一壺十年陳的。”那又黑又髒的年輕人在方才高辛坐過的地方坐下了。

“十年陳的沒有,十日陳的倒有,不過還是摻了水的。”於宋有之料定這小子恐怕是混吃混喝的街頭無賴,沒好氣地道。

“放肆!”那狀如叫花子的年輕人冷叱一聲,聲音不大,但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嚴,讓人無法相信這竟是出自一個叫花子模樣的年輕小子口中,於宋有之不由為之一震。

那年輕人一揮手,道:“算了,出口不遜,壞了本公子的酒興,酒便免了。”

於宋有之對自己的一震很是不滿,於是便待出言相譏,不料卻被東門怒以眼神阻止了。

東門怒道:“揀拿手的菜給這位公子送上來。”

於宋有之暗自嘆息,心道:“莊主真的是太沒有見識了,此人分明就是無賴,卻還對他如此客氣!”但東門怒既然已經吩咐,就只有照辦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3 17:12
第三卷第十八章心至劍出

戰傳說離開天司殺府時,比進天司殺府時踏實了許多,最大的收穫當然是得知天司殺早已對靈使有所懷疑。

戰傳說婉拒了天司殺讓人以馬車送他回天司祿府,畢竟他現在是寄居在天司祿府,若是讓人感到他與天司殺走得太近,終是不妥。

戰傳說獨自一人由天司殺府向天司祿府走去。現在,走在禪都內城,他已不像剛入禪都時那麼警惕了。連天司殺都不知道冥皇曾派人殺他,那知道此事者也就絕對不多了,何況此刻又是在忙於對付千島盟人的時候。

內城永遠是那麼的氣派而肅穆,即使是走在街上,也能感覺到這一點。

戰傳說一路走著,一邊默默地想著心事,眼看已接近天司祿府時,忽聞馬蹄“嘚嘚”自身後傳來,戰傳說還未回頭,就听得身後有人叫道:“戰公子請留步!”

戰傳說一怔,轉身望去,卻見幾個天司殺府家將裝束的人正簇擁著一年輕女子策馬而來,不由大惑,但還是停下腳步,心中暗忖:“天司殺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待得近了,可以看清那年輕女子竟美艷至極,白披風襯著湖水綠的武士服,嬌媚之中又透著幾分英氣,別具魅力,連她座下的那匹馬,也一眼可看出是名駒,通體毛色光亮雪白,不見一絲雜色。

而她身邊的幾員天司殺府家將裝束的人卻並不是先前接戰傳說入天司殺府的人,也沒有見過他們。

那美豔女子端坐馬上,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戰傳說,竟毫不羞澀忸怩,倒將戰傳說看得極不自在。

美豔女子忽然展顏動人一笑,道:“你就是戰傳說戰公子?”

戰傳說只有點頭。

美豔女子這才翻鞍而下,眾天司殺府的家將也紛紛下馬。

美豔女子向她身邊的一家將道:“劍來。”

立即有人將一柄劍雙手奉上,同時道:“小姐要劍何用?”

美豔女子並沒回答,那家將趕緊退下了。

“接好了!”美豔女子忽然一揚手,將那柄劍向戰傳說擲來。戰傳說又是一怔,但他仍是出手穩穩地將劍接握手中。

美豔女子動作優雅無比地解下白衣披風,露出湖水綠武士服,一襲合體的武士服將她玲瓏優美的身材曲線勾勒得呼之欲出,動人至極,早有家將將她的披風接過。

美豔女子如一泓秋水的眸子望向戰傳說,道:“聽說你的劍道修為極為高明,是嗎?”

“不敢……”

戰傳說話未說完,倏聞“錚……”的一聲輕鳴,美豔女子已驀然掠出,身在空中,手裡已多出一劍,破空直取戰傳說,劍刃與陽光相映,讓人難以正視。

更可怕的卻是她劍勢之烈,幾如陽光穿雲破霧,可在瞬息之間由萬丈高空直抵人世間。

以戰傳說今日的修為,面對這迅如奔雷的一劍,也無暇細思,只能是出於條件反射般在第一時間揮出一劍。

“當……”的一聲,雙劍相接,戰傳說忽覺眼前寒光一閃,冷風撲面,對方的劍已由一個出人意料的角度刺出,眨眼間已直抵戰傳說胸前數寸之處。

戰傳說只覺頭皮發麻,心臟驟然收縮,周身血液幾乎在那一瞬間凝固。

在此之前,他已面對恨將、千島盟大盟司、勾禍這樣的驚世高手,這幾人中任何一人的名字都足以讓萬人驚悸,與他們的決戰的確萬分凶險,但與這一次相比,其死亡的壓迫感仍是稍有不及!也許論內力修為、論招式之妙,這美豔女子都不如恨將等人,但她出手之快,卻已達到了不可思議的境界,連恨將、大盟司、勾禍等人都有所不及。

這似乎已不應是人力所能達到的極限速度!

右手的劍回鞘已經來不及,後退更是顯得太遲了——但,戰傳說還擁有炁兵!

心至劍出!

戰傳說心念甫動,銀芒乍現,他的左手已多出一柄炁化“長相思”,由於出現的過程是那麼的突然,以至於讓人會心生錯覺,感到他的左手本就有一件兵器存在。

如今,戰傳說對炁兵“長相思”的駕馭已有些得心應手了,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一旦動用了炁兵,就會受內傷。

也許幾次催發炁兵“長相思”之後,戰傳說體內涅槃神珠的力量也加快了融入其體內的速度,炁兵“長相思”漸漸將戰傳說軀體的容納性強行加大了。

世間再快的劍,也決不可能快過人的思維,而炁兵的出現,只在一念之間而已。

所以,雖然對方的劍與自己的心臟只有幾寸之距,雖然對方的劍快得不可想像,戰傳說還是躲過了一劫,炁兵“長相思”及時地封住了對方的劍。

“當……”短促而驚人的撞擊聲,“長相思”雖然是炁化而成,但卻具備了尋常兵器的實質,與對方的劍接實的聲音與正常兵刃交擊之聲無異。

這一次,戰傳說很聰明,對方一劍擊中他的炁兵時,他根本沒有全力與對方劍身傳來的力道相抗衡,而是順著對方劍身傳來的力道倒掠而出,如輕羽般飄出三丈之遙,方才止住去勢。

他知道只要自己退得稍慢,對方的第二劍、第三劍……就會連綿不絕地攻至,如此近的距離,如此快的劍,就算戰傳說能一一擋下,只怕也會被自己在瞬息間承受極大的精神壓力弄瘋!所以,他選擇了退卻。對方如此別具一格的快劍,他還必須另尋對付之策。

退卻之後,戰傳說立即收斂內力修為,炁兵自行消失。他擔心妄用炁氣會使自己的內力損耗過甚,而再過六日,他還要前往祭湖湖心島與那紅衣男子決戰,他不願有什麼事影響那一戰,因為那一戰的結果關係著小夭的安危。

炁兵乍現,讓天司殺府眾家將驚得目瞪口呆,難以相信自己所見。

美豔女子也暫時停止了攻勢,驚訝地望著戰傳說,良久方道:“剛才……你是以炁兵擋下我的劍?!”

她的吃驚在所難免,因為炁兵從來只是在傳說中才會出現的,還從未聽說誰能夠達到擁有炁兵的境界。

戰傳說只有頷首稱是。

美豔女子忽然嬌臉微紅,道:“戰公子已至擁有炁兵的境界,我又怎能是戰公子對手?方才唐突之處,還請戰公子多多包涵。”

戰傳說卻是雲裡霧裡,美豔女子從突然出手到現在的罷戰,其舉止一直出人意料,讓戰傳說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唯有尷尬笑道:“姑娘的劍法也很高明,堪稱是在下見到的最快的劍法了。”

頓了一頓,又道:“若無他事,在下便先行告辭了。”

見戰傳說果真是隨時準備拔腿走人的樣子,美豔女子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之色,她脫口道:“等等……”

戰傳說望著她道:“姑娘還有什麼指教?”

美豔女子深深地望了戰傳說一眼,道:“我……你忘了將劍還給我的人了。”

戰傳說被她深深一望,心沒來由地一陣“怦怦”亂跳,他知道對方想說的應該不是這件事,但卻已無心細想,忙將手中的劍送上,道:“在下倒疏忽了。”

說罷,美豔女子笑了笑,道了聲“告辭”,便再轉身離去了。

美豔女子望著他的背影,櫻唇嘟起,像是在與誰賭氣。忽然間又展顏大歡,一嗔一喜,竟都顯得那般率直可愛,動人心弦。

“小姐,回府吧,千島盟餘黨未除,在外逗留,恐有危險。”一家將走近美豔女子的身邊低聲道。

“哼,就算有千島盟的人出現,以我的劍法,也不必懼怕他們!”美豔女子很是自信地道。

“是,連戰傳說都說小姐的劍是他見過的最快的劍——但小姐乃千金之軀,對付千島盟的事,何需小姐親自動手?”那家將倒是很會說話。

美豔女子笑了,很開心地道:“他說我的劍是他見過的最快的劍,但我搶先出手,他卻仍能擋下我的劍,那豈非等於說他比我更快?”

既知對方比自己更快,她為何還如此開心?

眾家將相互擠眉弄眼,只是不敢讓美豔女子看到。

那捧著她的披風的家將道:“戰傳說乃大俠戰曲之子,乃當世少年俊傑,他的修為自是無話可說,而且戰公子氣度不凡,軒昂俊偉……唉,如此出色的少年才俊,不知哪一位姑娘能有幸與之結為伉儷。”

美豔女子調皮地皺了皺嬌俏的鼻子,忽然“扑哧”一聲笑了。



戰傳說的心情其實並不像他表面那麼波瀾不驚。

因為他由那幾個天司殺府家將的態度感覺到那美豔女子應該有極尊貴的身份,而且多半是天司殺府的人。

既然是天司殺府的人,那她這一舉動是否由天司殺授意而為?

如果是,那天司殺的用意又何在?從那美豔女子及天司殺家將的態度來看,應該不會有什麼惡意。

當戰傳說回到天司祿府時,早已有天司命的屬下在等候他,將鐵風及其他坐忘城人已到達禪都的消息傳告了他。

戰傳說一聽坐忘城的人來了,顧不上別的,立即前去內城東門外。



稷下山莊的人一直希望能見到戰傳說,但當戰傳說與鐵風等人相見時,東門怒等卻因為那又黑又髒的年輕人的緣故而錯過了見到戰傳說的機會。

於宋有之不明白莊主東門怒怎麼對一個近於叫花無賴的年輕人也如此客氣,但東門怒既然已吩咐下來,他就不能不照辦。

那年輕人大概是餓壞了,風捲殘雲般吃完了兩碗米飯,將於宋有之燒的兩個菜連同那酸菜煮雞一掃而光,這才意猶未盡地擱下筷子。

“公子用得可還滿意?”東門怒很客氣地問道。

“不滿意。”那年輕人大大咧咧地道,“所謂美食不如美器,美食若無上等器具,就有如英雄無劍,美中不足。美食與器具相和諧的最高境界即所謂'紫駝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盤行素鱗',宜碗則碗,宜盤則盤,宜大則大,宜小則小,參差其間,方覺生色。當然,若是刻板於十碗八盤之說,便嫌粗笨了,而你們所用的器具既無秀美華麗,又無古樸素雅,如此一來,自是大打折扣。而調味當遵循'春多酸,夏多苦,秋多辛,冬多咸'的規律,偏偏你們卻以酸為主,根本是本末倒置,一大敗筆!還有……”

“不必多說了,小店的菜是一無是處,但卻不是一文不值,公子見多識廣,讓公子在小店用膳,實是委屈了。請公子將飯資結了,我願領公子去禪都最好的酒樓,那才是如公子這般人物該去的地方。”

於宋有之眼睜睜地看著他嚮往已久的酸菜煮雞落入了那 輕人口中,結果還被貶得一無是處,不由憋了一肚子火,再也忍耐不住,一下子全撒了出來。

那年輕人一怔,沉默了片刻,方道:“多少銀兩?”

“十銖。”於宋有之毫不猶豫地道。

一千銖才值一兩銀,十銖已是便宜得匪夷所思了。於宋有之猜測這人多半是潑皮無賴,恐怕會藉口酒館要價太高而拒付,所以以退為進,說出了一個對方絕對無法說太貴的數目。他對這年輕人有太多不滿了,寧可酒館第一樁買賣虧本也要讓對方知道厲害。

於宋有之盯著那年輕人,他心頭盤算著這年輕人若是敢說十銖還太貴,他就一拳砸在對方的臉上。

他甚至有躍躍欲試的衝動,目光也有些逼人。

可惜對方讓他失望了,“要價倒還很公道。”那年輕人道。

此言一出,於宋有之倒有些後悔了。這些飯菜,少說也應該值一百銖,可話已出口,根本沒有反悔的餘地。

沒想到那年輕人接著又道:“不過,如今我身上連十銖也沒有。”

於宋有之忽然笑了:“原來是想吃白食的,早知如此,你便直說了,我們見你可憐,自然會施捨一點給你……”

“住口!”東門怒冷喝一聲,喝止於宋有之道,“不得對客人無禮!”轉而向那年輕人深施一禮:“我管教不嚴,公子大人大量不要與他一般見識。英雄也難免有落難之時,公子手頭緊,我等又怎能要那十銖錢?公子請寬坐便是。”

那年輕人微微頷首,卻道:“多謝了,不過我一生之中,還從未受過他人恩情,這十銖錢,我想在這店中幫忙幾日以作抵償,請勿必答應。”

於宋有之又一次大吃一驚,不過這一次倒沒有說什麼。

東門怒搓了搓手,連聲道:“不妥不妥,或者我替公子記下這十銖錢,公子日後再還來,如此可好?”

“不必了,你若真有心幫我,就答應我在此打雜三日,因為離開禪都,我恐怕是永遠也不回來了,那豈非要讓我永遠欠著你十銖錢?”

東門怒這才道:“如此只怕委屈公子了,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不敢,在下古湘。”

於宋有之本性難改,忍不住插話道:“原來是小古公子,失敬失敬。”恐怕不倫不類的“小古公子”的稱呼又將成為那年輕人的“雅號”了。



鐵風得知殺害殞城主者是千島盟人,而千島盟人尚被困於禪都,本有意也留在禪都,但護送殞驚天的靈柩返回坐忘城同樣重要。最後,他還是不得不與昆吾、戰傳說依依惜別,由於禪都封城,鐵風一行離開禪都時,還需天司命親自相陪才沒有遇到麻煩。戰傳說等人對天司命自然又多了一層感激。

這數日來,昆吾已經消瘦了不少,人也更為沈默寡言了。戰傳說將銅雀館之戰的大致情形告訴他時,他也只是默默地聽著。戰傳說見他如此鬱悶,有些擔心,有心勸慰,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回到天司祿府,正好是用晚膳之時。天司祿備下小宴招待了戰傳說、昆吾、爻意,菜餚雖然精美,但三人都心情低落,沒有什麼食慾,草草用了晚膳,便各自離席了。席間並未見姒伊、物行、天司祿。



紫晶宮搖光閣,冥皇正在等待著姒伊的相見。與他同在搖光閣的還有天司殺、天司祿、天司命、天惑大相。

冥皇略顯焦躁,因為他急於想見到姒伊。

這當然有些不尋常,作為樂土至尊,本應沒有什麼可以輕易讓冥皇動心了。

若是有人知道讓冥皇渴盼的是姒伊即將奉送的貢禮,那恐怕將更是大吃一驚。冥皇乃樂土之主,擁有沃土千里,珍寶無數,什麼樣的稀世之物他未曾見過?

但這是事實。

因為冥皇已經得到密報,知道姒伊將要奉上的是一件對他、對大冥王朝的命運都將有至關重要影響之物,那便是一幅與龍靈有關的圖!

代代冥皇,一直在千方百計試圖找到龍靈,因為一旦擁有龍靈,那麼千島盟的企圖將永遠也沒有得逞的可能,可惜歷代冥皇與龍靈一直沒有機緣。

當天司祿向冥皇禀奏稱有劍帛女子姒伊欲朝見冥皇時,冥皇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他實在沒有理由要拒絕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雖然對於姒伊如何能夠得到這張圖,這張圖又是否真的能助冥皇找到龍靈,冥皇也難以知悉,但只要有找到龍靈的可能,他就絕對不願錯過。

不過,縱然心中焦躁,冥皇尚能盡量不形於色。

終於有禁宮內侍進來禀奏,稱劍帛女子姒伊已在搖光閣外等候冥皇召見。

冥皇道:“宣她進來吧。”其語氣倒聽不出他的急切。

不多一會兒,姒伊在內侍的引領下,步入搖光閣,與她一同進入搖光閣的還有物行,物行提著一隻籠子,籠子外罩著白布。冥皇暗忖難道那份圖是在這籠子裡?

但見姒伊白衫白裙,飄然如蟾宮仙子,容光明艷,修長曼妙,裊裊婷婷,勝雪玉膚在搖光閣華燈映襯下,似可透視而過。在她的身上,竟同時糅合了清純與成熟、溫順與桀驁、冰清玉潔與媚艷入骨……

搖光閣內,無一不是樂土風雲人物,廣聞而博見,但此刻莫不為姒伊的絕代風華所驚。

尤其是當他們發現姒伊竟雙目失明不能視物時,更是心頭莫名震顫,升起莫名的悲愴與憐愛。這種憐愛是油然而生的,是人對美好事物的一種本能的呵護之情。

而在此刻之前,他們還從未見過姒伊一面。

冥皇、天司祿、天司命、天惑大相四人之中,唯有天惑大相神色不驚。

姒伊麵對冥皇盈盈拜倒,啟齒道:“姒伊拜見大冥聖皇。”物行自然也上前拜見冥皇。

冥皇趕緊讓他們二人起身,不知為何,他竟有不忍心讓姒伊受一點委屈的感覺,以他的身份地位,有這種感覺實在有些不可思議。

姒伊這才道:“三萬劍帛人在聖皇庇佑之下,得以在樂土安居樂業,聖皇天恩,劍帛人永銘於心!姒伊聽說香兮公主大喜之日將至,欲代三萬劍帛人向聖皇獻上一份薄禮,以表劍帛人對聖皇感念擁戴之心。”

天司祿不失時機地向冥皇道:“恭喜聖皇,姒伊此舉,正是因為聖皇恩澤四方,天下歸順之吉兆啊!”

冥皇哈哈一笑,道:“難得姒伊姑娘這份心意,卻不知姒伊欲送本皇何物,可以代表三萬劍帛人的心意?”

姒伊道:“劍帛人之中一直相傳著一種說法,那就是鶴乃百鳥中最富智慧者,若是以九百九十九人的鮮血餵牠,那麼這只鶴就將成為一只靈鶴,靈鶴之心有如碧玉,此靈鶴可庇佑國泰民安。劍帛人念念不忘聖皇之恩,姒伊便歷時三載,行遍樂土,聚齊了九百九十九名劍帛人之數,餵養了一隻靈鶴。此靈鶴堪稱三萬劍帛人的一片赤膽忠心凝化 成,相信冥皇一定會喜歡。”

冥皇一直在盼望著她說出“龍靈”或者“圖紙”之類的字眼,萬萬沒有料到她從頭到尾竟一直對他大談靈鶴,不由大失所望。若不是說話者是姒伊,而是別的人,只怕他早已動了殺機,因為他有一種被愚弄的感覺。

姒伊所說的這番話,其實很是得體,她送的禮,也是很是得體。對於一國之君而言,當然不會對奇玩珍寶感興趣,在意的應是長治久安,所以再也沒有比能體現劍帛人對冥皇忠誠擁戴更合適的禮物了。若不是冥皇先得密報,以為姒伊帶來的將是與龍靈有關的一張圖,那冥皇此刻定是開懷一笑。

但冥皇只能強抑心頭不快,指了指物行帶進來的那隻籠子,道:“靈鶴在此?”

“正是!”回答的卻不是物行,而是姒伊,好像她能夠看出冥皇指向了那隻籠子一般。

籠子入搖光閣之前,早已經過了重重搜檢,自不會有什麼異常之物,冥皇無須擔心什麼,便道:“揭開讓本皇看看這靈鶴究竟是什麼模樣吧。”

物行領命揭開了白布。

裡面果然是一隻鶴,通體白羽勝雪,羽毛光潔明亮,很是美麗。

冥皇笑了笑,道:“姒伊,你稱這鶴已是靈鶴,又富有智慧,是真是假?”他雖然很失望,但事已至此,當著天惑大相等人的面,也只能故作大度。這麼問,其實也並無深意,只是以此表明他能與萬民平易相近而已。

姒伊道:“姒伊怎敢欺騙聖皇?”

“哦?”冥皇忽然來了興致,道,“本皇倒想知道是如何地富有靈性!”

姒伊淡淡一笑,道:“聖皇此刻最想找到的是何人?”

冥皇目光倏然一閃!在很短的瞬息間,他幾乎斷定姒伊此言是在暗示香兮公主失踪了的事,這是他的心病,而且不到最後一刻,他是不願讓世人所知的,正因為他一直全力封鎖這件事,以免外洩,所以他對此事特別的敏感,姒伊看似隨口說出的一句話,就讓他馬上聯想到香兮公主。

“你為何要如此問?”冥皇反問道。他反問的目的,是為自己爭取時間,方才姒伊的話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姒伊道:“靈鶴極富靈性,聖皇若想找什麼人,它就可以幫助聖皇找到。”

天惑大相忽然開口道:“聖皇想找的人,當然是在禪都為非作歹的千島盟人。”

冥皇心頭叫了一聲“慚愧”,他這才發現自己竟忘了這再合適不過的回答,而且他也的確希望能找到千島盟人的下落。

於是冥皇道:“天惑大相之言,正合本皇之意。千島盟人在禪都濫殺無辜,為禍樂土,本皇最想找到的人,當然是千島盟逆賊。”頓了一頓,又道,“難道這靈鶴竟能替本皇找到千島盟之人不成?”

雖然這麼問,其實冥皇自己都知道這絕對不可能。就算這只靈鶴是餵過九百九十九個劍帛人的血,也不會真的就有了靈氣,這靈鶴的最大作用,不過就是表明劍帛人已全心歸順大冥而已,它只是一種象徵,一個無論是劍帛人,還是大冥冥皇都不願揭破的象徵而已。

沒想到姒伊卻十分肯定地道:“不錯,靈鶴的確可以替冥皇查出千島盟人所在。”

冥皇一震,目光直視姒伊、物行,沉聲道:“此言當真? ”

天司殺也在一旁道:“若是欺君,其罪可就不輕!”

天司祿大概也沒有料到事情突然會峰迴路轉,發展到這一步,顯得既吃驚又不安。姒伊是他引薦給冥皇的,如果姒伊冒犯了冥皇,他也脫不了乾系。可事已至此,他想勸阻姒伊也已經來不及了,唯有暗暗叫苦不迭。他唯一的希望就是他知道姒伊智謀過人,但願她這麼做的確是另有深意才好。

姒伊鄭重地道:“姒伊豈敢在聖皇面前說謊?”

她竟完全將自己的退路斷了。

搖光閣內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找到藏於禪都的千島盟人將之一網打盡,是冥皇夢寐以求的事,所謂床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在禪都的千島盟人一日不除,冥皇就一日不得安心。但自昨夜起到現在,禪都已不知出動了多少無妄戰士、禪戰士,將偌大一個禪都幾乎翻了個底朝天,卻一直沒有什麼收穫,此刻突然有人告訴冥皇可以找到千島盟人,對他的刺激之大可想而知。

除冥皇之外,天司殺是對此興趣最大的人,禪都危亂,他與天司危職責最重,所以有此心理,也就不難理解。

還是冥皇打破了沉默:“若你真的能找到千島盟人,可謂是奇功一件,本皇必然重賞於你!”

頓了一頓,聲音壓低了少許,卻更是威嚴:“若只是妖言惑眾,壞了通緝千島盟人的大事,本皇也決不饒你!”

雖然他很欣賞姒伊,但在大事上,他決不會因為這一點而影響自己的判斷,或許也只有能做到這一點者,方能擁有一方霸業。

姒伊再度拜倒,道:“姒伊代三萬劍帛人謝過聖皇。”

“哦,此話怎講?”冥皇有所警覺地道。

姒伊道:“此鶴是集九百九十九個劍帛人的靈氣而化為靈鶴的,可以說是三萬劍帛人祈禱國泰民安、萬世永昌的心靈寄託所在,若不是恩澤三萬劍帛人的恩賜,絕難打動靈鶴,靈鶴就不會顯靈找到千島盟人。”

她說這一番話時,竟是那麼的認真、投入,尤其是當她說到靈鶴是三萬劍帛人的心靈寄託時,神情已是一片肅穆虔誠,在場的人莫不為之所動。

而這一刻,唯有同為劍帛人的物行,才知道她的內心真正所思所慮是什麼。

冥皇一字一字地道:“你所說的恩澤三萬劍帛人的恩賜,所指何事?”

此時,搖光閣內的氣氛已不再有原先的那份輕鬆了,而變得有些沉重。

姒伊道:“姒伊望聖皇能在樂土北境劃一處荒僻地域,作為劍帛人立足之地。”

冥皇的瞳孔驟然收縮,眼中寒光懾人。

他緩緩地站起身來,沉聲道:“你是說,樂土沃野千里,還不夠讓劍帛人立足?!”

“姒伊不敢!姒伊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大冥王朝是以武立國,而劍帛人只知市賈,流涉於樂土各地,對大冥並無多少貢獻。加上由於劍帛人散居各地,彼此間行商交貿時,不少人力財力都花費在途中。若是能有一處供劍帛人聚居之地,那麼便可以形成一處大冥最大的市集,相信此後劍帛人將有更多的財物可以交與兩大司祿府,而不是像今天這樣,很大一部分流入了各地有權有勢的人手中。”

天司祿知道到了他說話的時候了,他急忙接著道:“姒伊所言不假,劍帛人雖然善於行商斂財,但他們在樂土無權無勢,無根無基,這樣一來,許多劍帛巨賈為了自保,不得不依附於各地強霸,否則縱有萬貫家財,也可能在一夜之間消失無踪。但既然依附於他人,就必須付出代 價,這其中既有如六大要塞之主這樣的大冥重將,也有樂土境內的各大門派。他們佔去了很大一部分本應流入天司祿府、地司祿府的財物不說,而且還由此造成了一種隱患,那就是有人借巨賈之財,暗中收攏各方勢力,直至形成割據局面!姒伊此法定可一舉解除此弊,只要在劍帛人聚居之地委派大冥得力人馬,一方面保護劍帛人,另一方面也監督劍帛人如實交納財物於天、地兩大司祿府。而劍帛人心願得以滿足,定對聖皇感恩不盡,可謂是一舉數得,聖皇三思!”

世人皆知天司命多才,地司命善言,沒想到天司祿這番話說來,也是滔滔不絕。誰又知道這其實是姒伊早囑咐天司祿在適當的時機這麼說的?

正如戰傳說、爻意所猜測,姒伊看似天司祿府的客人,其實她早已牢牢地控制了天司祿。而她這麼做自然不是沒有目的的,此刻,天司祿便發揮了他人所難以取代的作用,因為沒有人比天、地司祿對大冥王朝財物進出更了解的了,天司祿的話,冥皇不得不加以考慮。

果然,冥皇的神色漸漸和緩下來,又重新坐下,道:“你起身吧,此事牽涉甚廣,非一朝一夕所能辦成,需得從長計議。”

姒伊起身後道:“聖皇日理萬機,我等又豈敢再讓聖皇為這件事操勞費神?只要聖皇寫下聖諭允許擇一偏僻之地,作為劍帛人容身之處,那麼其他的一切事宜,自是由我等自己處理。”

冥皇沉吟了片刻,忽然一笑,道:“看來,本皇要是不答應,你的這只靈鶴就不會顯靈了?”

姒伊見時機已經成熟,便道:“姒伊的心思,自然逃不過聖皇的眼光。這並非姒伊放肆斗膽要挾聖皇,而是因為姒伊若不這麼做,只怕連見到聖皇的機會都沒有。”

“若是給了聖諭,你不能說出千島盟人的下落,那又該當如何?”

“姒伊願以死謝罪!”姒伊斬釘截鐵地道。

冥皇微微動容,或許他也不願如此風華絕代的女子香消玉殞。

他哈哈一笑,吩咐內侍:“呈上筆墨!”隨即轉向姒伊道:“還從來沒有人敢與本皇落地還價,你是第一人!”

姒伊啟齒一笑,頓時滿殿生輝。



東門怒親自為古湘端來一盆水,道:“非我嫌棄古公子,既然是酒館,就會有客人,若是太髒亂,只怕就留不住客了。”

古湘遲疑了一下,道:“那我就一直在膳房裡幫忙如何?”

“哈哈,我們這兒可沒有膳房,只有廚房,小古公子!”於宋有之的嘴基本是閒不住的。

東門怒道:“在廚房裡幫老闆娘也可以,但就算在廚房,也應該收拾得乾淨點。”

“那……也好,多謝了。”古湘接過水,胡亂地向自己臉上抹了幾把水,又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就一頭鑽進了廚房裡。

高辛嘆了一口氣,低聲道:“恐怕還真的是一個落難的顯貴人家的子弟,收拾了一下,竟也挺拔俊美,不像是吃過苦的人。”

齊在道:“落了難的富貴子弟,就是放不下架子。吃慣了山珍海味,粗茶淡飯自然看不上眼了。”

高辛道:“說句公道話,他雖然落難,但總算沒有甘心淪落,並未去偷矇騙拐,還能願意在這酒館裡打雜,不錯,不錯,孺子可教!”看來高辛是已經認定古湘是落難公子了。

於宋有之忽然冷笑一聲,低聲道:“你們全是……”他指了指自己的腦門,壞壞地一笑。

“什麼……”齊在、高辛同時大喝。

“噓……”於宋有之將齊在、高辛的喝聲打斷,低聲道,“你們猜小古公子為什麼樂意來做又髒又累的活兒?”

“為什麼?”

“因為廚房有我們的眉公主眉大美人。”於宋有之道。

齊在、高辛相視一眼,似信非信。

於宋有之道:“這小古公子模樣過於清秀,俗話說'男生女相,天生淫蕩',他一定是想打眉大美人的主意。”說得煞有其事。

史佚這時也插話道:“誰不知眉溫奴一直對齊兄弟情有獨鍾?那小子就算有這份心思,也是毫無用處。”

齊在的臉頓時漲得通紅,卻不知該說什麼,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話來:“我……我去挑點水來。”

於宋有之長嘆一聲,道:“諸位兄弟看看,齊兄弟就是這般笨嘴笨舌,而女人就是經不起甜言蜜語的,那小古公子卻不同,又是'美食不如美器',又是'春宜酸,夏宜苦',若懸河滔滔不絕,我就是為齊兄弟擔心才好心提醒諸位的。對了,還需告誡告誡眉大美人,不要被花言巧語騙了。”

說到這兒,他提高了聲音,喊了一聲:“公主!”

“咣噹噹……”他的喊聲未落,便聽到後屋廚房內傳來一聲脆響,像是什麼東西摔碎了。

於宋有之“啊”的一聲,驚愕地道:“為什麼一喊她就如此驚慌失措?”

“不會……這般快吧?”高辛、史佚道。

這時,眉溫奴掀簾而出,對著於宋有之道:“大喊大叫,一臉鬼鬼祟祟,你又在搗什麼鬼?”

於宋有之乾咳一聲,肅容道: “是盆子摔了吧?”

“是又如何?”眉溫奴沒好氣地道。

“為什麼會這樣?”於宋有之道。

“一失手就摔了。”眉溫奴道。

“為何會失手?”於宋有之向高辛擠了擠眼,接著道,“是因為你很緊張?”

“不是我失手,是……小古。”眉溫奴道。

於宋有之先是啞然,繼而哈哈一笑道:“他終究還是年輕了一點,難免有些緊張。”

眉溫奴先是不解,待她回過神來時,立時柳眉倒豎,大聲道:“於宋有之,你給老娘住嘴!老娘做琵琶肉正愁找不到合適的排骨,信不信老娘把你剁了?”

於宋有之趕忙指著高辛道:“做琵琶肉的排骨用他的最合適,他一直被酒泡著,沒有羶味……”



天司祿府軒亭之中。

物行問姒伊:“公主為什麼要讓冥皇務必要在天黑之後再放出靈鶴?萬一若是走漏了風聲怎麼辦?”

姒伊道:“因為我必須為自己留一定的時間,以便讓你可以脫身離開。”

“公主對靈鶴沒有信心?”物行愕然道。

姒伊搖了搖頭,道:“眉樓大公在銅雀館中已經發現天司祿府的陰管家與千島盟的人有來往,當暮己等人在銅雀館時,陰管家曾經暗中與他們相見。後來,千島盟的人成功逃脫的時候,陰管家正好不在天司祿府,照這一點看來,陰管家就十分值得關注,所以我早已讓人暗中跟踪陰管家,結果果然有所發現!我們的人已經知道千島盟人可能藏身的地方,而且也撒下了藥粉以便將靈鶴引去。當然,就算沒有靈鶴,我們也可以直接為冥皇指引道路,但那樣一來,冥皇一定會有所驚覺,為什麼他們一直查不到千島盟人,卻能為我們找到?而以靈鶴作幌子,也許可以迷惑他們。”

物行鬆了一口氣,道:“那公主還擔心什麼?”

姒伊淡淡一笑,道:“你以為冥皇真的會完全信任我們?絕對不會!相信冥皇也已經想到,我們要擁有一塊立足之地,很可能就是我們劍帛國復國計劃的開始!他之所以答應我們寫下了聖諭,是因為他急於需要得到千島盟人的下落。同時,還有一個原因促使他敢這麼做,那就是他自信在禪都之內,他可以牢牢地控制一切,只要他們一找到千島盟人的下落,很可能冥皇就會轉而對付我們,或是將我們擊殺,或是將我們的聖諭重新奪回去,總之冥皇是絕對不會心甘情願地為自己製造一個潛在的隱患的。”

物行心頭泛起了絲絲寒意!

姒伊像是能知曉他的心思一般,她道:“雖然冥皇十有八九會過河拆橋,但我們仍應該高興才是,畢竟我們終於有了一個成功的開始!我會讓冥皇為他今天所做的事後悔的。現在你唯一要做的事,就是離開天司祿府,離開禪都,然後將這份聖諭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讓盡可能多的人知道,這樣,冥皇就是想要反悔,也不可能了。”

“公主為何不與我一同離開?”物行惑然道。

姒伊搖了搖頭,道:“在禪都還有重要的事情未做,我暫時尚不能離開。何況,我的目標太明顯,而冥皇一定早已有所防備,他既擔心能否真的找到千島盟人,又想控制我的行踪,不讓我們劍帛人真的擁有屬於自己的立足之地,想必此刻在天司祿府周圍,早已有不少冥皇布下的人。”

“公主……”物行還想再勸。

姒伊略顯嚴厲地道:“我心意已決!我自信能夠讓冥皇不殺我,若是萬一我有什麼意外,以後一切事宜,便聽從眉樓大公的安排,她的智謀決不在我之下!”

“公主千萬保重,三萬劍帛人離不開公主……”物行有些哽咽地道。

姒伊的神色卻十分平靜,她道:“劍帛國大業,已有美好的開端,你我應高興才對!如果不是時間緊迫,我一定要讓你陪我共飲幾杯。這些年來,你也操勞太多了,但復國大業才剛剛開始,若是我有什麼意外,你一定要如輔佐我一般輔佐眉樓大公,一切以復國大業為重!”

物行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唯有不斷地點頭。

姒伊幽幽一嘆,道:“雖然四海飄零,心中卻有一方熱土——這,就是我們劍帛人的命運!不知什麼時候,我們劍帛人才能夠不再飄零……”

物行還在擔心猶豫。

姒伊不得不繼續寬慰他道:“我早已放出風聲,讓冥皇知道我有與龍靈有關的圖,在沒有得到這張圖之前,他是絕對不會殺我的,因為對他來說,龍靈實在太重要了,我會好好地利用這一點,與冥皇周旋到底。”



搖光閣內,天司命、天司祿、天司殺都已各自散去,只剩天惑大相與冥皇。

天惑大相望著冥皇道:“恕老臣直言,聖皇萬萬不該答應那劍帛女子的條件。”

“大相為何這麼說?”冥皇問道。他這麼問時,卻並不如何的吃驚,似乎早已料到天惑大相會這麼說,也早已等待著天惑大相說出這番話。

“老臣認為,劍帛人此舉,很可能就是他們試圖復國的一個徵兆,一旦有了立足之地,他們將會造成割據一方的局面,然後不斷蠶食周邊地域,直到有一天全面復國。至於所謂的派遣精銳人馬駐守,其實並無多大效果,既然是劍帛人聚居之地,外人進入,都會被排擠架空的,也許劍帛人暫時會屈服,但待他們羽翼豐滿之時,駐守那裡的人就在劫難逃了。”

冥皇微微頷首,讚許地道:“大相高瞻遠矚,實是大冥王朝之幸!事實上本皇也已感覺到這很可能是劍帛人試圖復國的前奏,但千島盟人潛入禪都,若不除去,如鯁在喉,不吐不快,所以本皇權衡利弊,想了一個兩全之策。”

天惑大相很是欣慰地道:“看來,是老臣多慮了。”

冥皇無限自信地一笑,不再多言。

這時,有皇影武士入搖光閣向冥皇禀報:“禀奏聖皇,劍帛女子姒伊進入天司祿府之後,再未離開,整個天司祿府已在我們的嚴密監視之中,諒她插翅難飛。”

冥皇並不迴避天惑大相,向那皇影武士道:“找到千島盟人下落之後,天司殺的人將以煙火為號,一見煙火,你們便立即行動。”

“是!”那皇影武士退了下去。

“聖皇應該並不相信,所謂靈鶴顯靈一說吧?”天惑大相道。

“當然不信,不過,這並不重要,本皇也知道,這只是姒伊的一個幌子,她應該另有辦法找到千島盟人的下落,只是不願讓本皇知道內情罷了。但對本皇來說,過程如何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替本皇找到千島盟的人。對於所謂靈鶴顯靈一說,自不必揭破。”

天惑大相道:“聖皇是要殺了姒伊?”

冥皇緩聲道:“也許,像姒伊這樣的人,誰也不忍心取其性命,包括本皇在內。本皇也希望可以在不敢她性命的情況下將聖諭收回,但若是有迫不得已之處,也是只能將她除去了。”

冥皇竟然將不忍心殺姒伊這樣的心裡話也告訴天惑大相,足見他對天惑大相的信任。

天惑大相意味深長地道:“不知為何,老臣總感到這劍帛女子十分的高明,要想對付她,決不容易啊!”

冥皇很鄭重地點了點頭,道:“本皇也有這種感覺,所以,這一次本皇動用了三名皇影武士——這恐怕是史無前例的了。”

冥皇並沒有誇大其詞,皇影武士是其最親信的力量,而且每一名皇影武士皆擁有絕對高明的修為,可以說冥皇的半個身家性命都寄託在這些皇影武士的身上,甚至於冥皇不願告訴雙相八司的機密,也可能讓皇影武士知曉。

所以,皇影武士在大冥王朝的地位是超然的,為對付一個人而一次性動用三名皇影武士,這的確是前所未有的事。

如今,冥皇對香兮公主下嫁盛九月之事已經有些後悔了。他之所以急著下令將香兮公主下嫁,的確是為了防止殞驚天提出“天審”的請求。有香兮公主婚嫁這一理由,至少一年之內,殞驚天就沒有“天審”的機會。沒想到事情的發展卻出乎冥皇的意料,千島盟突然半途殺出,將殞驚天殺了。冥皇看似震怒,其實心中暗自稱幸,千島盟此舉等於幫了他一把,無論怎麼說,他心裡並不願意與坐忘城徹底弄僵,有了千島盟這只替罪羊羔,就可以設法轉移坐忘城的仇恨了。

事實也的確如此,自從銅雀館之變後,坐忘城對冥皇的壓力立即大減,就在方才,天司殺還向冥皇禀報說來自坐忘城的戰傳說——也就是陳籍,在對付勾禍的一戰中出力不少,並告訴冥皇戰傳說是一個可用之材。

天司殺這麼說的時候,冥皇只是隨便應了幾句,似乎對此並不在意,而事實上卻並非如此,他對戰傳說的關注程度還在天司殺之上!戰傳說出手對付勾禍,讓冥皇感到又喜又憂,喜的是戰傳說暫時似乎還是與大冥王朝站在同一陣線上,憂的是聽天司殺的描述,戰傳說這年輕人的修為已高至不可思議的境界。

早知殞驚天會死在千島盟人的手上,那就大可不必走將香兮公主下嫁盛九月這一步了。

這一計謀,冥皇是在天惑大相的暗示下想到的,當時冥皇只覺得殞驚天是一個燙手的山芋,一心只想如何解決此事,所以當有了這一對策時,冥皇的確是如獲至寶。

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到頭來,這“妙計”反而成了多此一舉。

非但如此,香兮公主的失踪還使冥皇在舊疾“未癒”的情況下又添“新病”,眼看婚嫁之日迫在眉睫,香兮公主卻不知所踪,這豈非將成為樂土一大笑話?

所謂解鈴還需繫鈴人,此計說到底,應該算是天惑大相想出來的,所以冥皇特地留下了天惑大相,最主要的就是想听聽天惑大相有沒有辦法化解此事。

天惑大相聽罷冥皇的話後,嘆了一口氣,道:“真未曾想到公主會突然失踪,依聖皇看,公主是被迫離開紫晶宮,還是自己離開紫晶宮的?”

冥皇當然不願提這些關於皇族秘密的事,但如今他卻不能不說。輕咳一聲,冥皇道:“看樣子,十有八九是她自己偷偷離開紫晶宮的。”

其實冥皇能夠完全斷定香兮公主是自己逃離紫晶宮的,他留了一點餘地,就是為自己保留一點顏面,畢竟這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天惑大相點了點頭,道:“無論是公主自己逃離紫晶宮,還是其他原因,一旦此事泄露出去,都會招來閒言。但若要是想讓事情一直隱瞞下去,又絕對不可能,因為聖皇定下的大喜之日馬上就要到了。”

冥皇聽得有些不耐煩,暗忖這些我早已想到,但他唯有耐著性子繼續聽,以他對天惑大相的了解,知道天惑大相應該還有應對之策。

果不出他所料,天惑大相接著道:“聖皇一直在考慮如何才能找到香兮公主,結果一無所獲。其實聖皇為何不換一個角度想想,成親的並不是香兮公主一人,而是香兮公主與盛九月兩人,若是因為香兮公主的原因而使婚禮大典無法進行,當然有損大冥威嚴,但若是因為盛九月的緣故,就不同了。”

冥皇心頭頓時有如撥雲見日,茅塞頓開。

他不由哈哈大笑,由衷地道:“大冥有大相這樣的智囊,何愁國運不昌?”



昆吾得知小夭不知所踪之後,與戰傳說一樣心情沉重。

雖然戰傳說不願讓他人知道那紅衣男子與他約戰祭湖湖心島的事,但若是對昆吾也保密,昆吾以為尋找小夭毫無希望,會更加擔心,所以戰傳說還是把這件事告訴了昆吾。

聽戰傳說這麼一說,昆吾雖然感到救小夭多少有了點希望,但又不由為戰傳說的安危擔心起來。

戰傳說便道:“千島盟人經銅雀館一役之後,在樂土境內的力量幾乎被消滅殆盡,剩下的人自保都有困難,他們就算有心設什麼圈套對付我,也是有心無力。你放心,只要能夠見到那紅衣男子,我一定能將小夭救回。”

話說得信心十足,但事實上戰傳說卻實在沒有多少取勝的把握,那紅衣男子的修為之高,已在地司殺這等級別的高手之上。

昆吾默默地點了點頭,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信了戰傳說的話。

天司祿府人多眼雜,兩人寧可在街上漫步邊走邊談。

他們根本不知道此時天司祿府已在三名皇影武士等人的嚴密監視之下,也不知道天司殺奉冥皇之命,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只等天黑下來之後,立即放出靈鶴。銅雀館一役,雖是由天司危主持大局,但天司危昨日與小野西樓全力一拼之下,受傷非輕,戰力下降,所以改由天司殺全權指揮。

一場狂風暴雨即將席捲禪都,而表面上卻絲毫也看不出。

戰傳說猶豫了一陣子,還是說出了他想說的話:“昆統領,你我留在禪都,待找到千島盟人並將之一網打盡,為殞城主報了仇之後,隨後我們該如何做?”

昆吾看了看戰傳說,道:“陳公子是想說既然殺害城主的人是千島盟之人,那麼報了仇後,還要不要與冥皇對立?”

戰傳說笑道:“昆統領以後就別稱我什麼陳公子了,何況事實上我並不姓陳,我的真名是戰傳說。”

“戰傳說?”昆吾有些驚訝地重複了一遍,道,“原來你才是真正的戰傳說!”

戰傳說也很驚訝地道:“為何你這麼快就相信我所說的?”

昆吾淡淡一笑,道:“那你為何願把真相告訴我?”

戰傳說一怔,隨即也笑了:“現在,連天司殺都已知道我是戰傳說了,我又何必再隱瞞什麼?”

“戰公子……”

戰傳說截住了昆吾的話:“你我之間就不必如此稱呼了吧?”

昆吾也不再堅持,道:“就算為城主報了仇,若是不為城主昭雪,讓樂土人仍以為城主有罪,我們坐忘城上下也難以心安。”

他輕輕地籲了一口氣,道:“死亡,對於我們來說,其實是微不足道的事,如果城主是戰死沙場,那才是死得其所。如今雖然同樣是為千島盟人所殺,但卻是死得不明不白。”

戰傳說點了點頭,忽然道:“為何我說我是戰傳說,你不問更多的事?”

“因為我相信你。”昆吾道,“相信你,我便相信你的一切,即使你的過去我一無所知,就如同城主相信我一樣。或者說,是城主如此待我,才影響了我。”

戰傳說“哦”了一聲,道:“聽你這麼說,似乎你的過去是一個秘密。”

昆吾竟點了點頭,道:“不錯,我的過去的確是一個秘密。坐忘城中的每一個人,甚至包括城 主,都並不真正地知道我的過去,但城主卻依然信任我——絕對的信任!這正是我最敬佩殞城主的地方。”

戰傳說感慨地道:“是啊,像殞城主這樣頂天立地的人物,若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去,天理何在?”

頓了一頓,他說出了他總覺得有些難以措辭,卻又不得不說的話:“可是,在禪都的這幾日,我忽然有一種感覺,那就是雖然冥皇高居樂土萬民之人,但事實上樂土仍是千萬樂土人的樂土,而非冥皇的樂土。所以,我就想若是因為對冥皇一人的仇恨,而將禍亂加諸於樂土之上,那是不是也是樂土的罪人呢?”

昆吾沉默了良久。

戰傳說也不再開口,兩人就這麼默默地走著。

終於,昆吾緩緩地道:“你說得很對……”

戰傳說只是在問他,但他卻說戰傳說說得很對,而戰傳說竟也笑了笑,似乎彼此之間已然有了某種默契。

不知不覺中,兩人已出了內城。

置身於外城的感覺與在內城就是不同,內城太整潔、莊重、有序,什麼都像是肅穆不可親近。出了內城,街巷變得更為喧嘩了,戰傳說心裡感到輕鬆自由了許多。

一群孩子從他們身邊跑過,一邊跑一邊仰望著天空,歡快而驚喜地叫著:“會唱歌的風箏!風箏會唱歌……”

他們一直仰望著天空,跑得跌跌撞撞,讓人不由擔心他們會不會摔跤。

看著這些天真可愛、歡呼雀躍的孩子,戰傳說不由笑了,為他們的歡樂所感染。

“有趣,風箏怎麼會唱歌呢?”戰傳說笑著對身邊的昆吾道。

卻沒聽到回音。

戰傳說驚訝地側臉望去,才發現昆吾竟也抬頭全神貫注地註視著天空,像是沒有聽到他所說的話。

戰傳說一呆,不覺有些好笑,心道:“難道他也對風箏感興趣?”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戰傳說忍不住也抬頭順著昆吾的目光望去。

天空中果然飄著一隻風箏,很像是一隻龜的模樣,但卻又有兩隻翅膀。

“唏……”天空中果然有清脆悅耳的聲音傳來,甚是動聽。想必那些孩子說的會唱歌的風箏,是做風箏的人在風箏上巧妙地裝了一隻哨子。當風箏在天空中飛舞的時候,高空的風便將哨子吹響了。

這哨聲當然應該早就有了,只是淹沒在其他各種各樣的聲音中難以分辨罷了。戰傳說與昆吾一直沉浸在交談中,當然不會留意。

不過這風箏雖然構思有些巧妙,但也不至於可以這樣吸引昆吾,所以戰傳說頗有些不解。

沒等他開口發問,昆吾終於低下了他一直昂著的頭,說了句讓戰傳說大吃一驚的話:“走,去看看這只風箏是在誰的手中。”

“什麼?!”戰傳說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以為自己聽錯了。

沒等他再問,昆吾已大踏步地向前走去,看樣子他竟真的要找到放這只風箏的人。

戰傳說目瞪口呆地望著昆吾的背影,一時回不過神來。他覺得自己實在有些糊塗了:放風箏的人,或是這個孩子,或是那個孩子——但,這重要嗎?與昆吾又有什麼關係?

“如果不是昆吾瘋了,那就是我瘋了。”戰傳說心道。

思忖間,昆吾已大步流星地走出好遠。

戰傳說終於大叫一聲:“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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