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九章百感交集
戰傳說已心生警兆!
連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怎會心生疑雲,按理,自己本不應該對靈使有所懷疑,雖然在關於那白衣劍客是不是真正的“戰傳說”這件事上靈使與他有過分歧,但這並不奇怪,白衣劍客的易容術太高明了,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才是真正的戰傳說,或者那白衣劍客假冒的是另外一個人,戰傳說也不會心生疑竇。
此刻,戰傳說心中既有對靈使固有的尊崇與信任,同時又已悄然萌生某種警惕,內心極為複雜。
靈使似乎也頗為激動,平靜了少頃,方道:“白衣劍客……被殺後,你已查過,並沒有發現他有易容過的痕跡,按理,你不會再對此事有何懷疑,沒想到事實上卻並非如此。所以,你一定是知道某一個非比尋常的秘密,或者,在你的身後有高人指點,才讓你如此固守己見,是也不是?”
“秘密?”戰傳說心頭閃過一個念頭,話鋒忽然變得暗含鋒銳:“前輩既然懷疑在下知道什麼秘密,這豈非等於說前輩也知道那白衣劍客並不是真正的戰傳說?”
靈使灰白相間的眉頭一跳,沉聲道:“老夫只是覺得你一直不肯對此事罷休,一定是有非比尋常的理由罷了。”
戰傳說毫不鬆口地道:“那為何前輩不認為這是在下捕風捉影、無事生非,而要認定這是在下知曉某一個秘密?”
話一出口,戰傳說為自己的咄咄逼人暗吃一驚。
靈使知道自己再一次低估了眼前這個年輕人,他此行的目的首當其衝便是要殺了“陳籍”,為兒子報仇,同時他還希望在“陳籍”死前能從其口中套出一些秘密。靈使堅信眼前這個年輕人之所以能斷定被殺的白衣劍客不是真正的戰傳說,決不會是巧合,也不會是“陳籍”有過人智謀,而是另有內幕,而這一內幕對靈使來說一定是至關重要的,若不查清,那麼即使殺了“陳籍”,事情的真相恐怕仍是掩蓋不住。
正是因為顧忌這些,靈使才強壓心頭的刻骨之恨,沒有在見到戰傳說的那一刻立即出手。
而此時靈使意識到自己的手段恐怕已難以奏效,對方始終不肯透露更多的內容。
既絕了此念,靈使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焰,他冷笑一聲,沉聲道:“你猜得不錯,老夫也知道被你所殺的白衣劍客不是戰傳說,而是由人易容而成。”
頓了一頓,他繼續道:“而且,老夫知道得比你更多!除了這一點之外,老夫還知道他易容之前的真正身份!”
戰傳說將信將疑地望著靈使。
靈使自懷中取出那張畫像,在戰傳說面前徐徐展開,邊展開邊道:“你所殺的人易容之前的容貌就是此畫上的人的模樣。”
戰傳說定睛一看,不由失聲驚呼:“此人……怎會與前輩如此相像?”
靈使將畫像收起,森然一笑,道:“這有什麼奇怪的,因為被你所殺害的人就是老夫的唯一兒子!”
戰傳說更是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感到靈使的眼中有無窮無盡的殺機在湧動,這使他頓時明白自己此時的處境已是危在旦夕。
“老夫一向自忖武道修為足以傲視芸芸眾生,沒想到唯一的兒子在我眼前被殺,而我卻不能將之救下,甚至還要強顏歡笑,更要忍受兇手對他的肆意凌辱,真是可笑啊可悲!”
靈使雙眼濕潤了,身軀戰栗如風中枯葉。
戰傳說心頭百感交集!
他的腦海中飛快地回憶著在坐忘城外圍擊殺白衣劍客的情形,此時,他記起了白衣劍客在氣絕而亡前的那一剎那,他的一隻手絕望地伸起,似乎試圖在臨死前抓住點什麼,現在看來,那一定是在向靈使呼救。
而且,戰傳說還記起事後爻意曾對靈使提出懷疑,認為靈使與眾人一起圍殺白衣劍客是假,為白衣劍客製造脫身逃離的機會是真,並說若不是她身懷玄能,那麼靈使那一掌非但不能取下白衣劍客的性命,反而給了他挾制她逃生的機會。
對於爻意這一說法,戰傳說在內心深處並不贊同,他實在想不出靈使這麼做有什麼必要的理由。
現在看來,爻意當時的推測完全正確!如果不是爻意身懷玄級異能,那麼靈使的手段可謂天衣無縫!事實上,除了爻意這樣絕頂聰慧的人之外,試問還會有誰會懷疑靈使?而靈使計謀成功後,爻意即使有所懷疑,又有什麼用?在世人看來,爻意的看法連捕風捉影都算不上。
如此多的念頭其實只是在瞬間閃過,至於靈使之子為何要冒充自己,戰傳說已無暇細思。
靈使對戰傳說顯然是恨之入骨,他幾乎是一字一字地道:“老夫不會讓你死得太痛快的!”
戰傳說心知靈使心頭之恨絕難消弭,雖知自己毫無勝算,卻也不得不拼死一戰了。
生死攸關之際,戰傳說已不能顧及太多,翻肘振腕,“鋃鐺”一聲,貝總管贈送予他的“搖光劍”已然在手。
不過面對靈使這樣的強敵,戰傳說終究不願放棄和解的最後一線希望,故劍尖斜斜指向地面,一面加倍警惕,一邊謹慎出言:“若前輩所言屬實,被我所殺的白衣劍客是前輩的兒子,那麼對他的所作所為,前輩比我更清楚!前輩可以因為顧念親情不忍對他下手,但他已引起武道公憤,前輩保得了他一時,卻保不了他一世。前輩身為不二法門四大使者之一,應深明大義,相信不會為了一己私情而有悖人心向背!”
靈使冷笑道:“想以花言巧語讓老夫饒你性命?真是癡心妄想!”
“想”字餘音未落,靈使驀然發難,雙掌齊揚,平地突起飆風,江邊沙石被席捲而起,黑壓壓的一片,鋪天蓋地般襲向戰傳說!
戰傳說手中搖光劍劍光暴閃,形成籠罩於自己身側的一道光幕。
但沙石襲來的範圍極廣,戰傳說雖然使沙石無法及身,但他連人帶劍卻已陷於一片灰幕之中,視線所及,四面八方全是遮天蔽日的沙塵。
無儔殺機在戰傳說身後突然惊現,並以足以摧毀人意志的速度向他長驅而入。
戰傳說心生感應,根本不容他有任何回神的餘地,“無咎劍道”之“剛柔相摩少過道”幾乎是在下意識狀態中全力施為,形成嚴密的守勢。
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擅於防守正是“剛柔相摩少過道”的精蘊所在。
來自身後的無儔殺機驀然消失,其收發自如實是駭人聽聞。
不容戰傳說有絲毫喘息的機會,一股更為凜冽強大的氣勁再度由他正面狂襲而至!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從兩個完全相反的方向發現可怕攻勢,靈使身法之快讓戰傳說心泛徹骨寒意!若非早知對手只有一人,他定會相信是有兩個對手同時向他圍殺而至。
“萬象無法,法本寂滅,寂定於心,不昏不昧,萬變隨緣,天地可滅”!戰傳說由守易攻,“無咎劍道”中極具極擊力的“滅世道”全力攻出!
“砰……”一聲奇異而沉悶的巨響後,戰傳說只覺一股難以捉摸的力道由搖光劍劍身傳至,致使他對搖光劍有種不可駕馭的感覺。
劍氣一弱,飛揚的沙石立時向戰傳說全面逼近,他的視線範圍已狹小得可憐,可謂是近在咫尺之間,形勢對戰傳說極為不利。
一聲長嘯,戰傳說沖天躍起。
唯有擺脫這種被動的處境,才能為自己爭得一線生機!
掠入數丈高空後,戰傳說方才突破漫天沙石籠罩,視野豁然開朗,只見下方沙石飛旋,控制了數丈範圍。
堪堪脫離險境,戰傳說倏見靈使大袖一揚,浩然罡氣聚沙成形,化作一把寬而厚的巨刀,自下而上,向身形凌空的他急速斬至!
氣勢如虹,一刀之下似可將大千世界一分為二,互易生死陰陽——這赫然是顧浪子無缺六式中的“刀斷天涯”!
戰傳說並不識得顧浪子的“刀斷天涯”,卻清晰地感受到這一式一往無回的絕強氣勢。
不知為何,靈使與顧浪子一戰中以“三劫妙法”擊傷顧浪子毀去“斷天涯”之後,這已是靈使第二次以“無缺六式”對敵了。顧浪子浸淫刀道數十年方創出“無缺六式”,決非一朝一夕所能領悟,但靈使卻僅憑一戰,便能將“無缺六式”揮灑自如,雖不如顧浪子嫻熟,但已有七八分神似,再配以靈使浩瀚如海的功力,其威力甚至不在顧浪子傾力一擊之下。
這其中究竟有何玄機?
“無咎劍道”的確足以傲視天下劍道,但戰傳說吃虧之處在於他的功力雖比以前增進無數,但仍遜色於靈使、地司殺這等級別的高手。
面對龐大無匹的“巨刀”,他已毫無迴避可言!
戰傳說自走出異域廢墟之後,先殺蒼封神,再殺劫域哀將,後戰地司殺,經過一次比一次凶險的生死血戰之後,此時的戰傳說已非昔日的戰傳說,加上在隱鳳谷得涅槃神珠之助,無論膽識、功力,還是實戰經驗,都已突飛猛進。也正因為如此,他此刻在面臨如此凶險的情形,面對不二法門靈使這樣的人物時,尚能保持清醒的頭腦,而這一點堪稱是至關重要的。
心念急閃,戰傳說祭出“八卦相盪無窮道”,劍勢為陽,劍氣為陰,陰陽相盪,化生劍道之元,元為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交疊,幻作無窮。剎那間,一式“無窮道”幻化漫天劍影,劍氣縱橫掣掠,自各個角度傾灑而出。
漫天劍影與虛形巨刀迅速糾纏一處,戰傳說只覺天地之間已完全被那一刀的刀意所覆蓋,而他自己連人帶劍都已完全淹滅於這片刀意之中。
或是駕馭凌越這強大的刀意,或是承受滅頂之災,二者必居其一,再無其他可能!戰傳說全力施為,豁儘自身最高修為,將全部精神都徹底融入這一劍之中。
搖光劍閃掣之間,與沙石劇烈摩擦,迸射出一道道光弧,閃耀於虛空,其情景壯觀動人。
就在戰傳說懷疑自己立即將耗盡全力、功虧一簣時,“刀斷天涯”終於被“無窮道”化解,強大至讓人呼吸困難的刀意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踪,戰傳說眼前豁然一亮,心間頓時充滿了衝破樊籠、重獲新生的欣喜。
“沙……沙……”
刀勢無功而返,沙石紛撒如雨。
戰傳說落定時,沙石猶在墜落,落在他的肩上、發頂,而他卻只能抱劍凝神,不敢分神拂去,此刻充盈他心頭的是劫後餘生的餘悸。靈使並未立即發動第二輪攻擊,他靜靜地佇立於與戰傳說相去數丈的地方,青衣一塵不染,僅氣勢上戰傳說就已略遜一籌。
靈使望著戰傳說,眼神高深莫測。
除了江浪奔逐的聲音外,一切都靜了下來。
藉著雙眼的余光,戰傳說忽然發現墜落的沙石竟在地面上組成了一個字,一個大大的“亡”字。
戰傳說心頭猛地一沉,他這才明白靈使這一擊雖未奏效,但顯然靈使並沒有全力施為,而只是牛刀小試。
這一“亡”組構完整,筆劃有序,足見靈使應戰時仍是游刃有餘。
與此相反,戰傳說深知自己卻已是傾力而為!
沉默了片刻,靈使開口道:“你究竟是什麼人?與戰曲有什麼關係?方才你所用的劍道,分明是戰曲的劍法!”
戰傳說暗道一聲:“不好!不二法門四大使者當年親眼目睹了父親與千異一戰,而方才我為了自保,所用的正是父親傳授的'無咎劍法'!靈使豈能看不出?也許我的身份再難隱瞞下去了。”
靈使緊接著又道:“當日你對我兒出手時就曾用過這種劍法,只是事後立即返回了坐忘城,老夫無法驗證。”
他眼中精光閃動,沉聲道:“我明白了,你與戰曲的確有某種淵源,所以你不但會他的劍法,而且普天之下,只有你認定被不二法門追殺的不是真正的戰曲之子戰傳說,因為以你與戰曲的淵源,能看出他人所看不出的破綻!”
戰傳說知道已無法再隱瞞此事了,於是道:“是又如何?戰曲挫敗千異,為樂土力挽狂瀾,受萬眾仰戴,而你兒子卻易容成其子戰傳說,並為非作歹,敗壞戰曲英名,罪不可恕!”
戰傳說一直以為靈使之所以要殺自己是出於愛子之心,而其子的所作所為與他並無直接關聯,所以縱是九死一生之際,他仍尊對方一聲前輩,而現在靈使提出“無咎劍道”,一下子提醒戰傳說:靈使之子在被殺之前曾使出過“無咎劍道”,按理,見識過“無咎劍道”的應只有不二法門四使,由此可以推知此事一定與不二法門四使有關!只是當時戰傳說太信任四使,所以沒有往這方面深思,如今看來,正是靈使在目睹了父親與千異一戰後,模仿了“無咎劍道”,並傳與其子。
因此,靈使之子的所作所為並非與靈使無關,恰恰相反,此事的始作俑者極可能就是靈使本人,一切都是靈使在暗中操縱,以至於世人皆相信易容後的靈使之子是真正的戰傳說。而靈使又暗中作梗,這才有世人共同熱切關注不二法門能不能在約定的期限內殺了“戰傳說”。
思及此處,戰傳說不由百感交集。
現在唯一不明確的就是靈使為什麼要這麼做!
無論如何,以靈使的身份、地位,卻甘願讓其子做此難見天日的事,必有驚人內幕。
想到連靈使這樣萬眾敬仰的人物竟也有不可告人、不光彩的一面,戰傳說不勝感慨。
他大義凜然地道:“你想利用你兒子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真正把他推向死亡的其實不是別人,而是你自己!多行不義必自斃,就算今天你能殺了我,你的所作所為總有一天仍會暴露!你不但葬送了你的兒子,也葬送了你自己!”
靈使森然道:“自保尚且無力,卻敢對本使指手畫腳,實在是太不自量力了!待老夫先廢了你的武功,再讓你在百般煎熬中慢慢死去!”
言罷,靈使駢指成刀,迅速催運自身氣勁,一團朦朧氣霧悄然籠罩於他的雙臂。
攻勢未出,殺意已充斥虛空,戰傳說根本沒有退避的可能,對方澎湃氣勢在極短的時間內便給予他無以復加的壓力,只要他稍有退避之意,心神一怯,便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境。
明白自己的處境後,戰傳說反而有了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豪情。
靈使掌凝殺機,長驅直入,向戰傳說當胸拍至!
招式絕無任何花巧繁雜的變化,偏偏卻給人以暗蘊千變萬化於其後的感覺,讓人莫衷一是,攻守兩難。
戰傳說以不變應萬變,立時祭出“無咎劍道”中的第四式“剛柔相摩少過道”!
“砰……”的一聲巨響,靈使的強橫氣勁與劍氣正面相接,勁氣四溢,戰傳說只覺一股無儔氣勁由劍身傳至,不由深為靈使內力之深厚所驚,第一時間順勢而發,劍如游龍,閃掣飄掠,頃刻間即防止了對方的乘勢而進,同時亦化解了凝於劍上的無儔氣勁,一舉雙得。
這正是“剛柔相摩少過道”的玄妙之處,能藉敵之力以御敵!縱然對方攻勢如潮,只要“少過道”運用得當,都能以自身的極少損耗一一化解對方的進攻。
靈使似乎一時尚未能領悟“少過道”精妙所在,一擊未奏效,第二掌已接踵而出,不給戰傳說有絲毫喘息的機會。
戰傳說卻是心頭暗喜,對他而言,寧可讓靈使以這種方式一味強攻下去,那樣他就可以憑藉一式“少過道”大量消耗靈使的功力,之後再圖良機。
靈使雙掌齊施,眼看即將重複方才那一幕時,倏然雙掌齊翻,化陽為陰。
戰傳說倏覺在搖光劍與靈使肉掌之間突然形成一股似可吞噬萬物的強大氣旋,似欲將他的劍也一併吸入其中,其力道之強,讓人難以抗拒。
戰傳說大駭!
論功力,他遜靈使一籌,若是再失去了利劍,就根本毫無一線勝機,因此戰傳說奮力回奪!
靈使冷笑一聲,大袖一揚,衣袖如閃電般切向戰傳說咽喉處!來勢奇快,使戰傳說心生幻覺,似見一柄青色的長刀奔襲而至,刀勢曲折迂迴,難以捉摸。
他卻不知這其中竟暗蘊顧浪子“無缺六式”的“逶迤千城”的刀意,“逶迤千城”擅於詭變,靈使以衣袖代刀,信手拈來,竟借衣袖之柔軟將這一式“逶迤千城”使出了另一種境界!臨陣之機變讓人嘆為觀止。
戰傳說難以兩顧,唯有在撤劍的同時以左臂疾封!總算他應對及時,堪堪避過致命一擊,但攻守的節奏卻在不知不覺中轉為靈使掌握,戰傳說頓時處於被動挨打的局面,對手處處佔有先機,“無咎劍道”大受掣肘,威力大減,幾乎潰不成形。
只不過轉瞬間,戰傳說便身陷左支右絀、苦苦支撐的境地中,而最讓戰傳說感到可怕的不是對方超逾他的內家真力,而是對方似乎能夠洞悉他的意圖與劍法,這種感覺讓他極為不適,信心也開始有所動搖。
苦戰之中,戰傳說猛然想到靈使早在數年前就已見識過“無咎劍道”,而後還刻意模仿“無咎劍道”,並將之傳與其子,而這一定是靈使今日能這麼快便佔盡優勢的原因!雖然靈使難以完全洞悉“無咎劍道”的所有精髓,但自己也同樣未能將“無咎劍道”的威力完全發揮出來。
如此一來,豈非在未戰之前,自己不利的局面就已被注定?
明白了癥結所在之後,戰傳說暗自倒抽了一口冷氣,他略一分神之際,靈使立即以其無孔不入、敏銳至極的感觀捕捉到了這一戰機。
戰傳說倏覺幾道強弱幾乎完全一致的殺氣由幾個不同的方位同時狂捲而至,一時真偽莫辨,讓人不由心生無可抵禦、唯有束手就擒之感。
戰傳說竟無法及時分辨數道殺氣的真偽如何。
倉促間,唯有憑直覺奮力揮劍斜撩,封掃過去。
劍一出,方知判斷失誤。
戰傳說的心如墜冰窖!
根本不容他有更多的反應,一股冷風已如死神咒念般徑取他前胸要害。
而映入戰傳說眼簾的赫然是迅速擴大的靈使的衣袖!
那一瞬間,一片衣袖與一片掩殺一切生機的死亡雲彩無異。
戰傳說心頭充滿了絕望。
但他的雙腳卻本能地踏出父親戰曲傳與他的鬼神莫測的步法,因為戰傳說年少時對劍道的領悟力太不如人意,所以戰曲不得已而求其次,讓他在這套聊以自保的步法中所浸淫的時間格外多。戰傳說暗感有愧于父親的一片苦心,所以也一心要將此步法練至爐火純青之境,也許如此一來多少可以略為撫慰父親的心靈。久而久之,此步法可謂與戰傳說的生命已融為一體。
此時,與其說戰傳說是藉此以避過致命一擊,倒不如說是他的生命在面臨致命的威脅時所作出的本能反應!這種反應已逾越了思維的過程,因此有時會更直接更有效。
“噝……”戰傳說胸前一痛,出現數道不規則的傷痕,深淺不一,所幸無一致命,這顯然是被那鬼神莫測的步法所賜。
戰傳說顧不得體面,順勢急忙貼地側滾而出,滾出兩丈之外方才起身,其狀狼狽至極。
而戰傳說的心情更為糟糕,“無咎劍道”無法在對手身上佔半絲便宜,自己將憑什麼對敵?
靈使狂笑道:“我分明感覺到了你的怯意,還是束手就擒吧,今日誰也救不了你,除非戰曲重生!”
戰傳說的確已戰意消弱,但當聽靈使提及父親時,他不由為自己的毫無鬥志而大為慚愧,心中深深自責,默念道:“爹,我自幼劍道進展緩慢,你雖很少指責於我,但我知道你一定很失望。今天,我一定不會讓你再失望!縱是最終難免一死,我也要他付出慘重的代價!”
念及此處,戰傳說豪情大熾,目光重新變得沉穩剛毅,讓人不由感到只要他的生命不滅,他將可以永戰不息!
靈使清晰地感受到戰傳說心境的變化,心中暗吃一驚,不明白為什麼僅僅因為自己的一句話,就可以讓對方的心境發生如此大的變化。
他本是欲借點破戰傳說的心境而達到更大程度上打擊其鬥志的目的,以求速戰速決,沒想到反而弄巧成拙,結果適得其反,這讓靈使頗為惱怒。
既然戰傳說忽然變得戰意堅決,靈使亦不再保存實力,悄然祭出“三劫妙法”的第一結界:萬劫不復!
戰傳說倏覺眼前靈使的身形開始變得模糊不清,與此同時,幽冥陰影自四面八方包抄而至,當靈使的身影完全隱沒陰影中時,戰傳說赫然發現周圍的一切景緻都已一併消失:無言渡、八狼江,還有遠處的稷下山莊、稷下峰……
戰傳說心中之震愕無以言喻,彷彿在一不留神間他已踏入了另一個世界。
這一定是幻覺!
高度緊張下戰傳說心太仍保持了一點清明,為一試虛實,手中搖光劍施出“八卦相盪無窮道”,剎那間身側數丈範圍內皆為強橫劍氣所充斥。
但無儔劍氣卻如泥牛入海,激不起任何反應。
戰傳說大怒,高聲喝道:“你身為不二法門四使之一,卻使出這等邪惡妖術,實為萬眾不恥!”
厲喝聲響如霹靂,卻又顯得極為空洞,讓戰傳說感到自己是身處天地空寂的洪荒歲月。
“砰……”乍聞異響,戰傳說驀然轉身,赫然發現自己身後竟有烈焰萬丈騰空而起,直沖天際,烈焰吞吐之勢,猶如萬獸奔騰!
“啊……”戰傳說倒吸了一口冷氣,急速倒退!但烈焰來勢之迅超越了他的反應速度,頃刻間他已被熊熊烈焰完全包裹。
戰傳說幾乎魂飛魄散!
意志力眼看即將崩潰之際,冥冥中腦海中似乎有一個高緲深遠的聲音在大聲呼喊,提醒他這只是幻覺而已。
但與此同時,他卻又清晰地聽到了火焰吞吐的“劈啪”聲,自己的肌膚在烈焰下發出“滋滋……”之聲,而且被烈焰灼烤得劇痛,灼熱、窒息的感覺都無比逼真,決不像是假象。
戰傳說死死握住搖光劍,咬緊牙關,全身汗如雨下。
驀地,戰傳說迸發一聲高亢如龍嘯般的厲喝,不退反進,向滾滾烈焰的縱深處掠身而上,被壓抑得接近崩潰邊緣的意志力產生了驚人的反彈力,“無咎劍道”第一式“止觀隨緣滅世道”的威力被他發揮至前所未有的全新境界!
在這氣勢如虹的一劍之下,席捲天地的烈焰在電閃石火的剎那間全速消殆,戰傳說視線所及,復又見到自己手中搖光劍劍尖的如水寒芒。
此刻,牢牢挾制戰傳說的正是在“三劫妙法”的玄絕修為下幻現的“三劫幻境”。“三劫妙法”靈使從未在世人面前施展,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靈使尚未能達到“三劫妙法”的最高結界——天下大劫!
而失子之痛卻讓靈使心中充滿了仇恨,為報殺子之仇,他不再刻意自我約束,一日之間已兩次使出“三劫妙法”,先是為對付顧浪子,眼下則是為了對付戰傳說。
靈使不願在“三劫妙法”達到最高結界前輕易使出自有其原因,如今他卻打破了這一點,會不會對他自身造成影響?
關於這一點,連靈使自己都沒有把握,但對戰傳說的刻骨之恨使他已顧不了這麼多。
戰傳說暗稱僥倖之餘,復又為無法徹底衝破幻境而苦惱。
一線涼風悄然掠過,恍惚中有悲嘯之聲傳入耳中,戰傳說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眼前忽然浮現出雲霧,透過雲霧,隱約可見極遠處有一座城池,戰傳說一眼便辨出那座城池是坐忘城。
坐忘城的幻象悄然推近,戰傳說忽然發現自己竟是孤身一人立足於坐忘城前,耳邊有嗚咽般悲壯無比的號角聲,卻不見有任何活著的人。無數的屍體倒伏於他的腳下,倒伏於城牆前,倒在八狼江畔,失去主人的戰馬漫無目的地四處而行,空氣中瀰漫著讓人窒息的血腥與死亡的氣息。坐忘城四門大開,城內一片死寂。
戰傳說的心漸漸緊縮!
他的內心在大聲吶喊,這只是幻覺!這只是幻覺……但他的目光卻已不可思議地“穿透”了厚厚的城牆,將城內的情景一覽無餘。坐忘城內亦已淪為人間地獄,戰死者身上的甲胄與滿地兵刃泛射著暗淡的光澤,彷若在暗示著這座本是充滿活力的城池已永遠地陷入了死亡的黑暗中。
戰傳說警覺自己已漸漸地陷於幻覺中無法自拔,眼前浮現的一切讓他真幻莫測,兩種截然相反的意識同時試圖操縱他的心靈,而他卻根本無法改變這可惡的現狀。
他的目光以奇異的方式“掠過”坐忘城的四大尉府,掠過每一條街巷,掠過乘風宮……倏地,一幅讓他驚呼出聲的駭人一幕毫無徵兆地閃入他的視野中——他赫然看到爻意倒在了乘風宮前,倒在了血泊中,一柄長刀無情地洞穿了她美麗的胸膛!
戰傳說周身的血液驟然變冷!
“不——”
戰傳說大呼一聲,不顧一切地向爻意奔去!此時他已徹底地融入了“三劫幻境”中,在幻境中,他與爻意的距離在迅速地接近,當彼此相距只有數尺時,周遭的一切突然完全消失。
戰傳說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情感的大起大落使戰傳說非但沒有因為自己所見到的只是幻覺而驚喜,反而使其心靈形成了極為短暫的空洞!
這一剎那間,戰傳說無知無覺——而這正是靈使施以必殺一擊的最好時機,此時取戰傳說之命易如反掌。
靈使不惜冒險使用尚未大成的“三劫妙法”,結果如願以償,這使靈使心頭如釋重負。他的目光所及之處,只見戰傳說茫然持劍而立,神情錯愕、呆若木雞,因此再不猶豫,身形微動,已閃電般欺身而進,而戰傳說對自身迫在眉睫的危險卻一無所知。
靈使即將對戰傳說痛下殺手之際,驀地心生警兆。
幾乎不分先後,尖銳高亢似可劃破蒼穹的破空之聲驟然響起,僅憑此聲勢就足以讓人魂飛魄散!
靈使的靈力超越常人,他清晰地感受到有致命殺機向他凌空襲至,決不容小覷!若是不放棄對戰傳說痛下殺手的機會,恐怕他也將付出生命的代價。
所有的念頭僅在間不容髮的剎那間閃過靈使的腦海,並即刻在第一時間作出反應——暫且放棄良機以自保!
靈使之修為實是讓人嘆為觀止,心念甫起已化進為退,進退之間,絲毫不顯倉促被動。
一道銀色光芒在靈使身前劃空而過,快如流星拽尾,其強大氣勢一下子破壞了“三劫妙法”的氣機,幻境頓失!
“砰……”銀芒射在了靈使方才立足之處,頓時沙石四濺,強大的氣勁濺起的沙石再拋向更高更遠的空間,聲勢好不駭人。
戰傳說自“三劫幻境”中猛地驚醒,首先映入他視野中的是一支與他相距不過七尺之距的銀色長箭,長箭四周的沙石被激飛後,出現了一個寬逾丈、深近七尺的巨大錐形深坑,而那支銀色的長箭就深深地插在錐形坑的坑底中央部位。八狼江畔表面是碎石細沙,但下層則是堅岩,此銀色長箭顯然已深入岩中。僅憑一箭居然產生如此可怕的破壞力,實是聞所未聞。
但見此箭比普通的箭長出一倍,通體銀芒閃掣,光輝奪目,讓人幾乎不可正視。
戰傳說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這會不會又是自己的幻覺?
當他看到靈使臉上同樣驚愕的表情時,方知這一幕不再是虛境,而是真真切切地存在著。
靈使懷著並不相同的心情四下掃視,欲搜尋射出此箭的人。戰傳說並不知道正是這支破空而至的銀箭及時救下了自己的性命,他的心中只有驚訝,而無更多複雜的心緒。而靈使卻不同,當銀芒乍現時,靈使便有了某種預感,在他看清那道銀芒的確是一支銀色長箭時,心中的預感立即得到了證實:與他的命運密不可分的勢力再度在他的身邊出現!在遠處,此箭的主人一定在默默地關注著他的反應,而那人的身邊,將還有四支與銀箭相仿的長箭。
所以,靈使的心情遠比戰傳說複雜得多!
對靈使來說,他環目四顧其實只是一種本能的反應,事實上他清楚地知道隱於暗處、救下戰傳說之人的箭術造詣已臻何等境界,此人的箭矢撲朔迷離,無跡可尋,除非他主動現身,否則沒有人能夠借箭的來向判斷此人的位置所在。
靈使當然知道此人為何要對付自己。所以,他決定不再試圖以“三劫幻境”困住戰傳說,因為他知道隱於暗處的對手剩下的四支箭足以一次又一次使“三劫幻境”潰散無遺,除了徒自損心損力外,以“三劫幻境”困殺戰傳說的舉措已毫無意義。
形勢逼迫靈使不能不速戰速決!
唯一可以讓靈使感到慶幸的是戰傳說顯然並不知道此時形勢已開始有微妙的轉變,變得開始對戰傳說有利。他長嘯一聲:“殺我愛子,誰也救不了你!”
提聚自身至高修為,有若一片輕雲,瞬間掠過了驚人的距離,雙掌齊施,凌空劈向戰傳說。其千軍辟易的氣勢,予人以莫可抵禦的感覺。
這一擊,已然斷了戰傳說其餘的路徑,決定雙方只能正面相搏,毫無取巧可言。
靈使自忖內力修為在戰傳說之上,但若是強拼,雖勝券在握,但對自身也必有損耗,這決非靈使所願的,何況靈使還另有不宜與戰傳說強搏的苦衷。
但此時迫於形勢,靈使不得不拋開顧忌。
戰傳說早已因“三劫幻境”憋夠了氣,大有不吐不快之感,見靈使願與自己正面交鋒,正求之不得,忖道:“即使這樣戰死,也比在幻境中死得不明不白強些!”
心中豪情頓生,搖光劍在虛空中劃出一道驚人的光弧,徑直迎出。
劍掌尚未接實,似虛似實的氣勁已悍然相接,赫然爆發出金鐵交鳴之鏗鏘聲。
強大得無以復加的內家氣勁向戰傳說直迫過來,使之身不由己地倒飄而出,搖光劍更是發出驚人的震鳴聲,像是無法承受這空前強大的壓力。而戰傳說胸前的數道傷口也即時迸裂擴大,更為觸目驚心。
靈使得勢不饒人,如附體不散的陰魂般貼身飄至,再度予戰傳說以重擊。
戰傳說顧不得審視胸前傷勢,急忙封阻。
孰料這一次他再也無法與靈使相抗衡,一股空前強大的浩然氣勁如排山倒海般洶湧而至,他只覺胸口一悶,忍不住噴出一口熱血,搖光劍脫手而飛!而他自身亦被震得如風中落葉,無助飄飛。
靈使一舉重創戰傳說時,自身亦因催運真力過度而有難以為繼之感!畢竟在隱鳳谷中戰傳說先是因歌舒長空之故而擁有了與歌舒長空相若的功力,而後涅槃神珠又將他的修為推進一層,與靈使相比雖有差距,但差距卻絕對有限。靈使在不得已的情況下一味強攻,雖如願以償地重創了戰傳說,但自身卻也氣息紊亂。
若無其他對手,靈使已穩操勝券,自不必冒著催運真力過度而反傷自身的危險,但眼下他卻別無選擇。
但就在靈使度圖完成最後一擊的時候,他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虛空中再度響起那奪人心魄的利箭破空之聲,而且聲勢比方才更為懾人!
靈使抬眼望時,只見一黑一赤兩道光弧在虛空中以肉眼難辨的速度向自己疾射而至,因為其速太快,給靈使的感覺就像是有一團黑色火焰與一團赤色火焰在他的視線所及範圍內迅速擴大,佔據所有的空間,並最終吞噬他的靈魂。
靈使又恨又怒,右臂一揚,衣袖掃過,坑中的銀色長箭已落於他的手中,並在第一時間向破空而至的兩道光弧迎去!
“當……”“當……”
兩聲難分先後的撞擊聲中,銀色長箭先後撞在了一黑一赤兩道光弧上,由聲音可以聽出三支箭皆是由特殊金屬打鑄而成。
光弧倏然消失!
兩支長箭一左一右深深扎入靈使身旁的地面下,一支通體玄黑髮亮,另一支則是更為醒目的血紅色,整支箭就如同一簇奪目的火焰!
靈使雖化險為夷,卻是有苦自知,他感到一股腥甜之物正由喉管向上沖射,好不容易才將之生生嚥下。
若在平時,對手的箭法固然可怕,但除非是使出最可怕的五箭齊施的攻勢,否則尚無法對靈使構成多大威脅,但靈使今日先是與顧浪子一場惡戰,為對付南許許的毒又損耗了他不少功力,以至於與戰傳說一戰也讓他感到有些力不從心,勉強戰敗戰傳說後,他也已是猶如強弩之末,難以為續。
種種不利因素合作一處,方使靈使吃了暗虧。為了封阻雙箭而使本就有些紊亂的內息更為大亂,以至於受了輕微內傷。
但靈使決不願讓對手知道自己已受了內傷,無論是戰傳說還是隱於暗處的對手。他自忖所受的內傷並不重,自己完全可以堅持。
靈使手中銀色長箭箭挾勁風,遙遙指向戰傳說,信手拈來的兵器在靈使手中卻儼然有洞穿天地萬物之勢,其宗師風範展露無遺。
銀色長箭以一往無回之勢迅速拉近與戰傳說之間的距離,其速之快,似可追回流逝的時光。
唯有靈使自知自己的心思並未完全集中於擊殺戰傳說身上,而是暗中分神留意隨時會破空而至的勁矢。
果不出他所料,一道無比強大的氣流及時出現,從他的側後方席捲而至。
“你果然一心要救這小子!”靈使心中閃念的同時,早有準備的他及時以手中銀箭向後封掃。
一道黑影凌空遙遙撲至。
靈使赫然發現自己的判斷完全錯了,身後的勁風竟不是因長箭破空而起!
進入他眼簾的是一個人影!
幾乎算無遺漏的靈使今日已是幾次失算。
未給靈使留下更多的思索空間,他的眼前迸現無數絢麗奪目的金色劍芒,以鋪天蓋地之勢狂捲而至。
估算有誤,靈使頓失先機,而襲擊者修為之高,竟與戰傳說相若,靈使受傷在先,倉促應戰,頃刻間已被無儔劍浪連攻十餘式,借對手攻勢略緩的時機及時斜掠而出,這才得以緩一口氣。而這時戰傳說已藉機退至靈使攻擊範圍之外,安然避過一劫,一邊調運內息一邊向救下自己性命的人那邊望去。
但見一身著重甲之人正抱劍而立,劍為金劍,與靈使、戰傳說正好成鼎足而立之勢。此人非但身著重甲,而且還戴著掩面勁盔,其真面目已掩於甲盔之內,無法分辨,外人所能看到的唯有他的雙眼。
當戰傳說的目光與重甲之人的目光相遇時,不知為何,戰傳說心頭忽然一跳,升起一股異樣的感覺,但一時間卻又無法分辨出這異樣的感覺源自何處。
無論是戰傳說還是靈使,都無法看出此金劍重甲者的真實身份,但由此人的雙眼可以判斷出他頗為年輕。
靈使由此足以斷定此人決非他所熟知的對手。那人決非如此年輕,何況憑藉“五行神箭”他已足以傲視天下,箭,幾乎就是他的另一個名字,像他那樣的人,是決不會用其他任何兵器的——包括劍!
靈使的目光冷冷地落在金劍重甲者身上,沉默了少頃,方道:“卜矢子是你什麼人?!”
戰傳說一怔:“卜矢子是什麼人?靈使憑什麼斷定救我一命者與所謂的卜矢子有關係?”
在戰傳說看來,先以勁矢暗中相助者與眼前的金劍重甲者十有八九是同一個人。
金劍重甲者哈哈一笑,他的笑聲因為堅盔的封阻而帶有尾音,顯得格外渾重,其聲若含金屬質地,笑畢方道:“靈使,既然你猜到我的來歷,就應當知道今日你想要達到的目的已無法得逞,是就此罷休,還是別擇他途,悉聽尊便。”
靈使雙目如電,緩緩四向掃視,卻根本覷不出一絲蛛絲馬跡,心頭不由暗嘆了一口氣。他所說的“卜矢子”,就是他十分熟知的對手,對於卜矢子的“五行神箭”的霸殺威力沒有人比靈使更了解,雖然此刻卜矢子不知隱身何處,但靈使卻彷彿感受到了“五行神箭”箭身所迸發出的懾人寒氣,感受到了“五箭”齊發時逆亂五行、改天易地的無上氣勢!
在今日這種局面之下,靈使實在沒有應付“五行神箭”的足夠把握。
在極短的時間內,靈使心中轉過了無數念頭。
終於,他作出了最後的抉擇,一個讓他很不甘卻不得不作出的抉擇。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地道:“你轉告卜矢子,總有一天,他們會明白他們的選擇是一個天大的錯誤!至少,我不必像他們那樣不敢顯露於光天化日之下!”
金劍重甲者無聲地望著他,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
靈使驀然仰天長笑,笑聲直入雲霄,聲震環宇,顯示出其深不可測的內力修為。長笑聲中,靈使飄然掠走,身法飄逸從容,去速卻快不可言,所取方向竟不是八狼江“無言渡”,而是與此相反的方向,轉瞬間已消失於戰傳說二人的視野之外。
靈使之所以能夠忍受功虧一簣之隱痛,除了他對局勢的審度之外,更因為有一個人可以必殺戰傳說,只是那樣他必須再等待一段時間而已。
在他看來,戰傳說之死,也的確只是時間的遲早問題而已。沒有人能夠在殺了靈使之子後還能逍遙地活在這個世間!
在靈使的心目中,必能為他取下戰傳說性命者不是他人,而是晏聰!
戰傳說對靈使的心思當然一無所知,眼看著靈使的身影消失於遠方,他忽然感到極度的疲憊。
這種疲憊不僅來自於肉體,更來自於精神。
爻意先前的疑慮今日得到了證實,這予戰傳說的心靈以極大的震撼!有誰會想到在許多冠冕堂皇的後面,竟有著如此不可思議的真相?
莫非真如父親所言,桃源之外的世界撲朔迷離,同時交織著精彩與詭秘……
低沉的腳步聲使戰傳說如夢初醒,抬眼望去,才知金劍重甲者已轉身向八狼江方向走去。戰傳說急忙叫道:“……尊駕請告之尊姓大名,救命之恩,容日後相報。”
“哈哈哈,我若欲告訴你姓名,又何必以這種方式見你?”
戰傳說一怔。
卻見那人已走至江邊,忽然縱身而起,在空中劃過一道精美弧度,然後一頭扎入江中!
靈使、重甲劍客相繼離去,獨留戰傳說一人。眼見由水路來的靈使沒有乘船離去,而並非乘船而至的重甲劍客反倒藉水路退走,戰傳說感覺怪怪的,他的目光久久地落在八狼江上,卻始終未再見到重甲劍客露面。對戰傳說來說,此人自出現到離去都是那麼的出人意料,戰傳說既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救自己,更無從知道他的身份來歷,而且對方似乎不願讓戰傳說知道真面目。
戰傳說心中感慨地忖道:“他既然不肯向我透露,人海茫茫,只怕以後自己再遇見他的機會都少之又少,更不用說報答他的救命之恩了。”
與靈使結下生死之仇是在不經意之間,承蒙重甲劍客的救命之恩也是戰傳說事先絲毫未曾料到的,恩與仇都如此來去匆匆,不可捉摸,讓他平添了幾分惆悵,暗忖世人都說天道難測,其實世道更難測,生死情仇都是無跡可尋……
感慨之餘,戰傳說記起一件重要的事:晏聰現在情況如何?
由靈使的言行看來,他對自己與晏聰約定的前因後果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按此推測,靈使的消息來源只能是晏聰,其他人不會知道得這麼清楚。何況此時已是夕陽將落之時,晏聰仍未出現,這也同樣可以證明這一點。
但同時戰傳說又堅信晏聰不會出賣自己。
如此一來,剩下的可能只有兩種:一種可能是靈使利用晏聰對不二法門——包括對靈使本人的絕對信任,由晏聰的口中套問出他想知道的東西;另一種可能就是靈使利用暴力迫使晏聰就範!
戰傳說很快就否定了前一種可能。在他人的幫助下,晏聰已得到了白衣劍客真面目的畫像,亦即靈使之子的畫像,以晏聰的資質,怎可能不對靈使生出戒備之心?更不用說靈使會由他的口中套問出什麼了!
思及這裡,他心頭猛地一緊,忖道:“那此刻晏聰豈非很危險?他與我一樣都可能面臨著靈使的殺人滅口!他的武功並不在我之上,又未必像我這樣有人相救……”
戰傳說心頭不由一陣焦躁。
在他看來,靈使之子假冒的是他,晏聰要揭穿靈使之子的真面目,就等於助他一臂之力,如果晏聰因此而有所不測,他將無比愧疚。
但晏聰已離開了六道門,與六道門的恩怨決定晏聰不可能再與六道門有什麼聯繫,而晏家只剩下晏聰一人,戰傳說不知該怎樣才能得知晏聰現在身處何處。
忽地,戰傳說想到了靈使。
“不錯,靈使是唯一一條可以利用的線索!”
此念甫起,戰傳說不及細想,拾起搖光劍,向靈使消失的方向急追而去。
一口氣追出三四里路,戰傳說如夢初醒般猛然止步。
“就算追上了靈使又如何?恐怕除了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外再無其他任何益處,決不可能由靈使口中得知晏聰的情況!自己欲追踪靈使的舉動實是一時急躁,糊塗可笑至極。”
戰傳說一下子洩了氣,無力地在路旁的岩石上坐下,與靈使一戰早把他的坐騎驚嚇得不知去向了。此時因焦慮而淡忘的胸前傷痛開始變得清晰起來。
夕陽已經落山,不過天還未完全黑下來,這兒離八狼江頗有些距離了,再也聽不到江水拍擊堤岸之聲,戰傳說的身後是密密的樹林,冰涼的秋風從林中掠過,再吹到戰傳說的身上。他感到胸口傷痛似乎有無數極小的刀子在不停地切割著皮肉,雖然並非痛得不可忍受,但卻讓人片刻不得安寧。
林中不知名的鳥兒在長一聲短一聲、緊一聲慢一聲地鳴叫著,夜色一點一點地吞噬著越來越暗淡的光線,天地之間一片朦朧,讓人感到整個世界都已不甚真切。
戰傳說靜靜地坐著,他想藉此理一理自己紛亂的思緒。直到夜色完全包容了他的身影,而秋夜的涼意也悄然沁入心脾時,他的心中仍是一片茫然。
“看來,尋找晏聰的下落已是無望,但願他無恙!”
雖然牽掛晏聰的安危,但眼下也只能將之暫擱一旁。
他記起了坐忘城,記起了趕赴“無言渡”時在途中的遭遇,頓時再也坐不住了,“騰”地站起身來。
雖已入夜,但以戰傳說如今的內力修為,其目力已遠逾常人,此時仍能辨路。他再也不願耽擱,認准了坐忘城所在的方向,匆匆上路。
此刻戰傳說所走的是由馳道通向稷下山莊方向的岔道,又走了半個多時辰後,他估計差不多要到與馳道交會的地方了。
他的估計沒有錯,但就在他接近馳道時,忽然感到天色似乎比原先亮了些,不由有些疑惑,抬頭望瞭望天空,卻並無異常,但越往前走,這種感覺就越明顯,直到最終猛地意識到是有火光從馳道方向射過來!明白這一點後,戰傳說暗暗吃驚,猜不透那邊何以有這麼亮的火光,竟將半邊天空都照亮了不少!
懷著好奇的心情繼續前進,漸漸地有馬蹄聲、車輪轆轆聲、號令聲傳入他的耳中,在嘈雜聲中透著雄渾氣勢。
戰傳說心頭“咯噔”一聲,一下子明白過來——一定是卜城的人馬沿著馳道向坐忘城進發!
他沒想到白天遇到劍帛人物語時,從物語口中聽到的傳聞到了晚上就真真切切地出現在自己面前。
戰傳說腦海中不期然地浮現出與靈使一戰中,在“三劫幻境”中所看到的情景。在“三劫幻境”中,坐忘城城內城外,皆是血流成河,死屍遍野……
戰傳說彷彿又聞到了瀰漫於天地間的血腥氣息,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憂慮。
他深知,雖然他曾看到的只是幻境,但眼下的事態發展下去,幻象就會變成殘酷的現實,無論最終的勝負如何,雙方都將付出巨大的代價。
他默念道:“追根溯源,這一場戰爭是因我而起的,若是因為我而使成千上萬的人失去生命,那麼我將是罪孽深重……不!我一定要設法避免這一場戰爭,哪怕為之付出性命!父親為了樂土安寧,與千異決戰於龍靈關,我是他的兒子,自應效仿父親!”
此時戰傳說尚不知卜城開赴坐忘城的人馬其實並無三萬,而是一萬餘人。雖然他立志要使此戰消弭,但想到數万人馬長途奔襲,又豈會輕易更改?他不由有些不知所措了。
戰傳說悄然向馳道方向接近,過了一陣子,他已能透過林木看到馳道上有無數的火把向坐忘城方向快速地移動,猶如一條長長的火蛇,火光照出了前行的人馬,照得鎧甲與刀刃槍尖反射著與火焰相同的血色光芒。
卜城大軍的進發竟是如此明目張膽,毫無隱密可言,他們似乎根本不擔心夜間行軍會遭到伏擊,而一旦在夜間遭到伏擊,其打擊顯然是致命的。
戰傳說隱於暗處,懷著複雜的心情,默默地看著馳道上前進的人馬,良久良久,沒有任何其他舉動。
終於,戰傳說長長地籲了一口氣,身子忽然如一片輕羽般飄然掠起,藉著樹幹枝杈,無聲無息地向馳道逼近。
正在前進的卜城人馬忽然聽到破空之聲,緊接著有十幾支火把幾乎同時熄滅了,“火蛇”頓時被截成兩段,中間出現十幾丈的黑暗地帶,因為一直有火把的亮光,火把突然熄滅後,眾人一時無法適應,對黑暗的感知格外明顯。
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卜城人馬大吃一驚,一片驚呼聲後,緊接著便是刀劍出鞘聲,戰馬驚嘶聲,場面一片混亂,大軍前進的步伐也一下子停住了。
正在這時,有一渾厚的聲音高聲呼道:“休得驚慌,快馬營的兄弟早已把沿途的情形探明,途中決不會有埋伏,這只是坐忘城派出的散兵游勇欲趁機作亂! ”
此人的呼喊聲頗有效果,加上熄滅的火把很快又重新點燃了,火光能給人以足夠的勇氣與膽量,加之事實上也的確沒有襲擊隨之而來,慌亂漸漸地平息下來,很快隊伍繼續前行,就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般。
而這時戰傳說早已藉機越過馳道,到達馳道的另一側,並迅速攀越至一較高處,居高臨下地望著下方馳道上的人馬,心中十分感慨。
他想到卜城人馬如此行軍實是犯了兵家大忌,馳道南北兩側都是樹林,南側地勢比馳道低,北側則是高出馳道,而且有不少危岩峻峰,正是隱身伏擊的絕好地勢,若是以箭矢襲擊,卜城人馬燃起的火把正好把每一個目標都照得一清二楚,敵明我暗,又佔有地利,定能花極小代價便予卜城人馬以重創!
讓戰傳說感慨的不是坐忘城錯過了這樣的良機,他相信即使殞驚天本人未想到這一點,其他人也會出此策略,但現在的事實是卜城人馬無驚無險長驅直入。想必是殞驚天知其可為而不為,至於原因,戰傳說推測十有八九殞驚天是不欲與卜城自相殘殺,使樂土平添戰亂。
這才是讓戰傳說感慨不已的地方!
同時,戰傳說也相信卜城城主及其他統領再如何昏庸無能,也不至於犯如此明顯的錯誤,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們也已摸透了殞驚天的心理,所以才肆無忌憚。
坐忘城是知其可為而不為,卜城是知其不可而為之,由此可以看出雙方心態之微妙,同時也折射出這場爭戰的不尋常之處。
對於坐忘城周邊的地形、位置,戰傳說並不算熟悉,卻也知道大致情況。此刻他所立足的這座山其實是屬於一道山脈,此山脈呈西南、東北走向,正好貫連著坐忘城與卜城,這就等於把兩城之間的大片領土劃分為兩大部分,西北側的那部分地勢平緩,幾乎沒有什麼山丘,而東南側則與之恰恰相反。站在坐忘城城頭,可以將此看得清清楚楚,玄門道宗所在的天機峰同樣是屬於這列名為“映月”的山脈,是映月山脈中第二高峰。
而眼前的馳道幾乎與映月山脈平行,順著映月山脈南側連通坐忘城與卜城。
至於八狼江,則是江道曲折迂迴,與馳道時攏時分,直至最終與卜城擦身而過,流入大海。由於八狼江在坐忘城以下三十餘里處有一狼牙瀑布,瀑布使坐忘城與卜城藉水路相通變得不切實際。所以,在沒有這條馳道之前,兩城來往,絕大多數都是取道於更為平坦的映月山脈北側地域。
戰傳說知道若要返回坐忘城,如果一直在馳道南側穿行,最終仍是必須橫跨馳道才能進入坐忘城,而他相信卜城大部分人馬所取路徑不應是這條馳道,而是映月山脈北側的開闊地帶。他急於想了解此刻坐忘城的局勢究竟怎樣,故決定連夜橫跨映月山脈,以探查山脈另一側的情形。
他的目的地就是樂土人口中的百合平原,不過戰傳說對樂土的了解太少,並不知道得這麼確切。至於為何稱坐忘城與卜城之間這一片平坦地域為“百合平原”,是否因為這一帶盛產百合就是誰也說不清了。
橫跨映月山脈無路可尋,但這對戰傳說來說並沒有什麼影響,未及半個時辰,他已登上了峰頂。
峰頂的夜風更為凜冽,將他的衣衫刮得獵獵作響。
他回頭向後望去,只見那條火蛇依舊在蜿蜒前行。轉而向坐忘城方向望去,視線卻被一座比自己所在山峰更高的山峰阻住了。
戰傳說不願多耽擱,在峰頂稍作逗留就向北側順著山勢朝山腳疾掠而去,山脈北側比南側顯得平緩些,放眼往前方望去,只見自山腳起視線便毫無遮擋,百合平原展現在他的眼前。
在平原上也有亮光,卻是零零星星地分佈著,而且基本上都是靜止的,與馳道的情形完全不同。對於這一點,戰傳說很快便明白過來,一定是因為這一帶有利於大軍推進,所以卜城人馬早在天黑之前就已到達目的地,安營休息了。也許,有部分人馬已直抵坐忘城下也未為可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