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一章 回憶
「艦長做出了他認為正確的選擇,只是結果沒有按照他預想的那樣走。誰會提前知道後來會發生什麼事呢,願他的靈魂得到安息。」熱拉爾移開裝著熱湯的飯盒,伸手在胸前劃了個十字。
「接著說下去,熱拉爾,後來這船上又發生了什麼事。」科爾曼中士坐在熱拉爾的對面,他把一盤醃肉推到了法國水兵的面前。
「我們一直等不到救生艇回歸,一些人開始著急起來。」熱拉爾對中士點了點頭表示感謝,他用餐叉從盤子裡叉起一片醃肉。
「一些自認為水性好的水兵,準備套著救生圈游到對岸去。其中就有我的一個好友,他的名字叫路易.諾埃爾,來自艾諾,那地方靠近聖保羅。我從未見過比他更強壯的水手,他身高足有一米九,比我整整高出兩個頭。」熱拉爾嚼著醃豬肉片,端起了裝著啤酒的鋁製水杯。
「那他成功了嗎?這個諾埃爾。」邊上的一名年輕的德國水兵詢問到。
「和其他想要這樣做的人一樣,被水流沖走了,要知道盧瓦爾河可不是鄉下的那種小河溝,當時正值退潮,本身河水的流速就很快,再加上我們所處的航道是人工挖掘出來的,所以水面下有很強的暗流。我們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被河水帶走,沒有任何辦法。聽我的指揮官說這些人如果沒被衝進大海,至少有五成的機會可以活下來,但是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聽到其中任何一個人被找到的消息。」
「真是可怕,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有這種事。」年輕的一等兵咂舌到。
「你還太年輕,要知道當時我們在納爾維克...」一名軍士端著啤酒說到。
「拜託,不要再提納爾維克了。」
「又要開始了。」
「我們都知道了。」
「諾爾曼軍士,讓熱拉爾把故事講完。」餐座上的幾名老兵喧鬧起來。
「好吧好吧,請接著講下去,熱拉爾。」諾爾曼下士笑著搖頭說到。
「我們原本還考慮過用艙室上的木門扎一個木筏,但是之前那些水兵的下場讓我們打消了這個想法。隨後天上出現了你們的偵察機,軍官們要求我們操縱防空炮開火,但是當時大家都很害怕,沒人願意服從軍官們的命令。
我們當時認為這條軍艦已經注定要完蛋了,大家一定會被送進你們的戰俘營,屬於我們的仗已經打完了,所以沒人想在這時候去找死。
於是我們都躲進了船艙裡,把軍官們留在了甲板上,結果等了不到一分鐘,這些「勇敢的人」也急急忙忙的跑進了艙房,真是一群虛偽的傢伙。其中一個你們都見過,拉烏爾上尉。」
「高炮指揮所裡那隻高傲的松雞。」一個德國水兵笑著說到。
「我不會這樣詆毀一個法國海軍軍官,不過你說得確實很形象。」熱拉爾掰下了一塊硬皮白面包。
「別打岔,後來怎麼了?」
「在天黑之前我們一直沒敢跑到甲板上去,供電一直都沒有恢復,就連艙室間的電話都無法聯通。大家只能依靠人力傳達上級的指令,說實話沒幾個人把這些命令當回事,不能說我們懦弱,但是大家當時腦子裡想的,就是怎樣才能活下去。」熱拉爾說到這裡一臉感慨的嘆了口氣。
「我能夠理解,在一條失去所有動力並且擱淺的戰列艦上,人們確實沒有太多的選擇。」諾爾曼中士點著頭說到。
「到了下午四點左右,德軍已經進入了聖納澤爾市區,我們的瞭望手發現基地方向冒起了滾滾黑煙,事後我們才知道是幾個遺留在碼頭上的工人點燃了一輛油車。我們聽到了船廠方向傳來了激烈的交火聲,當時讓.巴爾上沒有多少自衛武器,我們中間甚至沒有配備陸戰隊員。
有些人覺得我們應該掛起白旗,向德國陸軍投降,當時我們也很擔心遭到你們空軍的轟炸,因為有兩架飛機一直在港口上空打轉,我們相信他們不可能看不到這條停在河中心的大戰艦。」熱拉爾在面包裡夾了幾片醃肉和醃黃瓜,再塗上了一勺法國帶籽黃芥末醬。
「他們確實看到了。」一個聲音插話到,水手們抬眼望去,只見門口站著一名德國海軍上尉。
「長官!」艙室裡的所有人都連忙起立立正。
「都坐下吧,我剛才正好從門口經過,聽到了你們的討論,我對熱拉爾講的故事也挺感興趣的。」一名水兵讓開了座位,科比斯基上尉笑著坐在了桌旁。
「給上尉倒一杯啤酒。」科爾曼中士吩咐到。
「不用了,我待會兒要值班。」上尉婉拒了部下的招待。
「偵察機確實發現了這條戰艦,他們也向上級做了報告。」上尉接過了熱拉爾的話題。
「問題是,陸軍當時的目標是佔領城市,他們沒有把這條情報放在需要優先處理的類別裡。」上尉接過了中士遞過來的咖啡,低頭聞了聞味道後點頭道了謝。
「我們也很奇怪,一直到天黑,德軍都沒有派人上船,他們好像根本沒看到這條軍艦一樣。要知道這是三萬八千噸的戰列艦,艦橋有三十米高,浮在河面上就像一座小山。」因為有軍官在場,熱拉爾停下了他的晚餐。
「其實說起來很簡單,陸軍以為船上沒有人了,因為他們得到的情報是,這條軍艦已經被法國海軍自沉,船上的設施已經被摧毀,這已經是一條沒用的廢艦了。加上當時的軍事任務很緊迫,他們沒有空餘的人員上船來查看,忙亂中就把這件事給擱置了起來。」上尉喝著咖啡說到。
「他們從哪裡得到的情報?」科爾曼好奇的問到。
「一支偵察營在岸邊俘虜了四條救生艇,被俘的水兵招供的。看上去他們想要保護留在船上的人員,所以欺騙了那些陸軍偵察兵。」科比斯基搖著頭說到。
「我還是第一次知道這件事,我們一直都很奇怪,那四條救生艇為什麼沒有返回。就是因為他們這句謊言,讓我們在船上足足被困了六天的時間。」熱拉爾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接著苦笑著搖頭說到。
為了節省重量,讓.巴爾號在時只帶了供兩百人食用兩天的食物,因為原本的計畫裡他們只需要一天就能趕到波爾多,然後在那裡補充物資和燃料。
兩條拖輪已經先後逃離,伯蒂奇克中校找不到阻攔他們這麼做的理由,當晚的天文大潮並沒能讓艦體脫離礁盤,況且就算是成功浮起,他們也已經無法啟動動力。艙底管線進水,整套電力系統徹底崩潰,兩台柴油發電機先後停止了工作,利用電力驅動的燃油和鍋爐水泵已經無法運轉。
這條軍艦徹底失去了逃脫的可能,伯蒂奇克的心態也出現了一些改變,他不再急於摧毀這條戰艦,這位海軍中校開始為自己的未來做起了打算。
第二天白天開始,這條軍艦上的水兵和軍校生們就想盡一切辦法,試圖引起岸上德國人的注意。
當時佔領聖納澤爾的陸軍部隊主力,已經離開了這座軍港,開始加速向著法國南部進軍。留在城內的只有一些後勤和警衛部隊,因為兵力不足,他們根本就沒有派人駐防河岸。這意味著法國海軍水手在船上做出的所有努力,全都做給瞎子看了。
雖然船上少了一半人,但是攜帶的都是日常食品,失去電力之後,在炎熱的夏季根本無法長時間保存。陽光下船艙裡的溫度很快提升到了四十度,沒有電力驅動,通風系統也停止了工作,人員無法呆在密閉的底艙活動,否則會有窒息的危險。
水手們在桅杆上掛起了一串白色的床單,眼睜睜看著河岸邊的公路上車來車往,但就是對他們視而不見。
到了第三天,船上最後一點食物全都吃光了,法國官兵們開始面臨饑荒的危險。淡水艙裡的存水雖然不少,但是沒有水泵,無法把淡水抽入供水系統,他們只能打開用螺栓密封的艙蓋,用水桶往外提取飲用水,因為天氣炎熱,水質也開始快速腐敗。
他們在桅杆上掛起了遇難信號旗,甚至在甲板上點起了篝火,但是卻依舊無濟於事,沒人理睬他們,好像整個世界都把這條戰艦遺忘了。
一直到了第五天,一條從南特順流而下的貨船從讓.巴爾一旁經過,發現了船上瘋狂打著旗語的法國水兵們,船長靠岸後向聖納澤爾市內的德軍指揮官報告了這個意外的發現,這才終於引起了德國陸軍的注意。
這時候德國人才發覺,他們的眼皮底下竟然躲著這樣一條大魚,荒謬的是,在佔領聖納澤爾的這五天時間裡,竟然沒有一個人提出去查看。駐軍司令連忙向上級報告了這個情況,表示自己的轄區裡還有一條沒有解除武裝的法國戰列艦。
「當德國海軍的快艇靠上船舷時,我們就像見到了親人一樣。我從來沒想過自己竟然如此想要見到德國人,我記得當時給了登船的水手一個大大的擁抱,還親吻了他的臉頰,把那個夥計當場嚇了一跳。」熱拉爾有些不好意思的撓著頭。
「被嚇到的不光是水手,登船後我們才發現這條戰艦竟然基本保持著完好,聖納澤爾的駐軍司令還為此受到了嘉獎,因為他打破了陸軍迄今為止俘獲艦船的最高歷史記錄,不過我認為這更像是在掩飾情報部門的失職。」科比斯基喝光了杯子裡的咖啡,隨後他站起身向這群水兵告別。
「我要去艦橋值班了,很高興聽到了熱拉爾的精彩故事,抱歉打擾了你們的晚餐。」上尉走到艙門邊。
「一切都已經過去了,熱拉爾,讓.巴爾號已經煥然一新。不過我建議你應該把在這條戰艦上的經歷記錄下來,當我們的後輩們讀到這段歷史時,相信他們一定會感到很有趣的。」
上尉對著水兵們回了一個軍禮,轉身走出了艙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