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二章忠孝兩難
時間一晃而過,黑了木耳,軟了香蕉。
說是讓韓德讓孝敬曹母,但其實他也就伺候了小半個月,畢竟,老太太那天和韓匡嗣相認的時候,就已經是在迴光返照了。
韓德讓親手給老太太擦拭了儀容,還上了一點淡淡的妝,無可挑剔地送走了老太太的最後一程。
孫家父子倒是也沒怎麼太過悲愴,就連曹家的人也沒怎麼樣,畢竟這年頭的平均年齡也就是四十,老太太這麼大的歲數怎麼說都是喜喪,還是要吹吹打打的,甚至一幫家裡的小輩一窩蜂的來搶老太太生前穿過的衣服,他們都得笑臉相迎。
老太太在人生的最後半個月,好歹認回了兒子孫子,而且難得的沒有再糊塗,這已經是最完滿的結局了。
只有韓德讓,看著老太太被送進棺材的時候整個人都是冰涼冰涼的,眼神很呆滯。
當然,要說他有什麼感情那就比較扯淡了,畢竟接觸的時間並不長,親恩沒有養恩大,這貨明顯是受到了觀念上的衝擊,估摸著是在重建三觀,甚至玄幻一點的說法,這貨可能已經在心中給自己種道了。
歷史上有大本事的人都是這樣,比如王陽明對著科樹思考人生都能思考到吐血,差點掛掉,然後就創立了心血成為半聖,鬼知道這是個什麼原理。
孫春明覺得,他還是應該關心關心這位朋友的,畢竟他們父子倆很清楚,這位才是宋遼兩百年間真正的第一人才,於是在曹母下葬之後,特意又裝了一把人生導師的嗶,想去開導開導這可憐孩子。
推門進屋,就見韓德讓呆呆的坐著,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桌上的酒,便特別自然的坐在了他旁邊,笑道:“又喝悶酒啊?來,大哥陪你喝點。”
說著,孫春明就要去拿酒杯,卻被韓德讓一把攔住:“不要。”
“怎麼?”
“這酒有問題。”
“嗯?”
孫春明拿起來聞了聞,果然聞到一股頗為刺鼻的味道,驚怒道:“你下了鴆毒?”
韓德讓不吱聲。
孫春明憤怒的一把就將桌子給掀了,指著韓德讓的鼻子怒罵道:“就因為這麼點事,你特麼居然就想要死?韓德讓,你是個男人!”
韓德讓還是低頭,沉默。
其實這半個多月,他一直陪著曹母,自然不可能不聊天,而曹母的一生,那真是被契丹人坑慘了的一生,這從他一犯病就契丹契丹就能看得出來。
他能感覺得到,曹母對契丹人的恨,那是深入骨髓,甚至煉化燒成骨灰都抹不去的仇恨,每次提起這個總是止不住的哭。
再深想一層,燕地百姓現如今的日子,也確實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耶律璟可沒有耶律阿保機一系的那種遠見卓識,對待漢人百姓這些年一直都是在退步的,雖然現在輪到耶律賢上台漢人的日子漸漸好起來了,可這些他又看不到。
而他所能看得到的宋地,自然是只能看到洛陽這一城一地的百姓生活狀況,兩相對比之下,契丹的北地漢人生活好像確實是挺慘,這也得謝天謝地,孫家父子人是在洛陽而不是兩廣,今年那特麼又有餓死的了。
想起孫家父子跟他說過的話,韓德讓終於開始把目光從單純的忠君上放開,放到了整個民族的層面上來,許多事,終於也被他整理的比較清晰了。
他很清楚孫家父子是什麼人,畢竟都已經相處了這麼長時間了,這對父子就是一對先愛國後忠君的奇葩,可你要說他們是民族主義者吧,他們又最反感的就是有人叫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比如這次大宋攻下了大理,絕大多數的軍方官員都主張以雷霆手段威服,只有他倆拼了命的上書懷柔,說什麼民族和諧之類的論調。
這是一個很複雜的學說,韓德讓甚至覺得,這倆人可以直接開宗立派了。
國家,是全國子民的,包括卻並不只包括漢人,而朝廷,是趙宋皇帝的。這就是孫家父子倆堅守的怪異信條,特麼的已經接近大逆不道了,可是這些天他卻越琢磨越覺得有道理。
如果大宋和契丹可以真的如盟約上說的一樣可以友好相處,或許他現在已經開開心心地跳槽了,沒看連他爹都明顯動搖了麼。
可惜,傻子都知道兩國早晚還得再接著打。
這就很尷尬了,韓德讓或許可以接受跳槽來給宋朝辦事,但要說與契丹為敵,他過不去心裡的那個坎,尤其是孫悅還是板上釘釘的明日之星,如果下次打仗不是御駕親征的話,估計那時候的孫悅搞不好已經是伐遼主帥了。
回到戰場上去砍殺曾經的小伙伴,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極度鬱悶之下,他又翻了翻射雕英雄傳,這書他早就看過,只是之前看的時候嗤之以鼻,他明白孫悅這是輿論戰,號召他們這些燕地漢人可以當郭靖,最好都不用宋軍去打,這幫人自己就造個反把耶律休哥給宰掉。
對此,韓德讓只能說,想的真美。
可是現在看看,他似乎越看,越覺得自己就好像那裡面的楊康差不多。
明明是個小王爺,錦衣玉食的超級官宦子,突然有一天你娘帶過來一個賣藝的糟老頭子,非說這才是你親爹,還讓你跟他們走,去浪跡天涯。
楊康不同意,結果稀里糊塗就變成了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大壞蛋。
韓德感覺自己跟楊康可像了,不走吧,就是不孝了,可要是走吧,不提啥富貴不富貴的,這裡面總得有個養育之恩的問題吧。
他畢竟生於遼長於遼,喝遼國的水吃遼國的米,耶律賢對他們家真的真的非常好,不提奴才不奴才的,他們韓家幾十年榮華富貴誰給的?
一邊是不忠,一邊是不孝,這個時候的韓德讓畢竟還只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而已,遠不是那個後來管皇帝叫兒子的人生贏家,聰明倒是聰明,可氣魄胸襟什麼的真的跟不上,於是一沖動,就想到了死,坐在桌邊半天了,一直在猶豫,然后孫春明就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