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唐不良人 作者:庚新 (連載中)

 
mk2258 2018-10-16 22:57: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3 80891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1 07:35
第七章初見

    蘇大為看著狄仁傑,眼中閃過一抹好奇之色。

    狄仁傑,一個在後世鼎鼎大名的人物。特別是在荷蘭漢學家高羅佩創作了《大唐狄公案》一書之後,狄仁傑這個名字,不但在享譽華夏,甚至很多外國人也知道了他的名字。狄仁傑,一個被稱之為'東方福爾摩斯'的男人,令很多人耳熟能詳。

    蘇大為看過《大唐狄公案》,也正是因為那本書,對狄仁傑產生了好奇。

    只是,當他親眼看到狄仁傑的時候,卻有一些失望。

    怎麼說呢?

    因為站在他眼前的這個狄仁傑,全無徐克導演幾部狄仁傑作品中的主角來的帥氣。

    他個頭很高,甚至比蘇大為還要高一些。

    如果說,蘇大為現在的身高大約有一米八的話,那麼狄仁傑的身高,至少有一米八四。

    他略顯肥胖,但並不臃腫,看上去很強壯。

    如果硬要拿後世影視作品中的狄仁傑來對比的話,蘇大為覺得,梁冠華版的狄仁傑,似乎和眼前的狄仁傑更加吻合。看上去好像人畜無害,很溫和的樣子……嗯,梁冠華版的狄仁傑,應該屬於狄仁傑晚年發福的模樣,只不過個頭有些矮罷了。

    “你是,蘇大為?”

    狄仁傑的聲音,讓蘇大為清醒過來。

    他並不好氣狄仁傑知道他的名字,就算母親沒有說走嘴,狄仁傑也能打聽的到。

    要知道,蘇大為在崇德坊屬於名人。

    特別是去年,他差點病死在床上,柳娘子為他變賣家產,已經成為許多人茶餘飯後的談資。甚至有段時間,還流傳他中了邪的說法。不過這些說法,隨著他康復後,重又在衙門里當差,也就煙消雲散。所以,想要打聽,其實非常容易。

    “我就是蘇大為。”

    蘇大為深吸一口氣,側身讓出一條路來。

    “我娘出去買菜了,她出門的時候說過,你今天會來。

    屋子昨天又打掃了一遍,我娘還讓我給你們準備了兩床被褥,你們要是覺得不習慣,也可以自己準備。喏,我娘身體不好,喜歡安靜,晚上你們不要太吵鬧。”

    說完,蘇大為轉身領著狄仁傑兩人進了院子。

    “你們還有馬?

    之前可沒有說過……馬可以拴在厩房裡。不過厩房已經廢棄了好幾年,需要清理打掃一下。還有,我先說好,我娘說了一千八百錢顧你們飯食和洗衣,可沒說要幫你們照顧牲口。牲口的草料,還有厩房的清理,你們自己負責,我們不管。”

    蘇大為的目光,掃過那兩匹馬,心裡有些羨慕。

    他家原來也有馬,據柳娘子說,還是一匹好馬。

    後來老爹隨王玄策出使天竺,把馬帶走了,這厩房也就空了。

    他也想過買一匹馬來著,但也只能是想一想。

    要知道,在長安就算是一匹挽馬,價格也不是他這種人家可以承受。更不要說,似狄仁傑帶來的這兩匹好馬。估摸著,這兩匹馬在騾馬市,少說也要四五十貫一匹。

    “蘇郎說的在理,是我昨日疏忽了。

    洪亮,你先把馬拴在門口,待會兒把厩房打掃乾淨了,在把它們牽進去。不過蘇郎,我們主僕初來乍到,對長安不太熟悉,也不清楚該去何處,購買草料呢?”

    “草料?那要看你要買什麼品級的草料。”

    “自然上等草料。”

    “那我建議你去城南歸義坊的趙家鋪子,他家的草料是真材實料,而且還能定制,並且送貨上門。”

    趙家鋪子!

    狄仁傑暗自記下了名字,又向蘇大為道了一聲謝。

    隨後,蘇大為帶著他們來到偏房,把房門打開,狄仁傑兩人進屋,他卻站在門外。

    “你們收拾一下吧,需要我幫忙,喊一聲就好。”

    說完,蘇大為就走了。

    “這人也真是,怎地不知道幫忙?”

    洪亮一臉不高興,嘀嘀咕咕道:“郎君,這傢伙忒沒有禮數,要不我們別住這裡了。”

    “洪亮,你又來了。”

    狄仁傑走到後窗,把窗戶推開。

    “蘇郎又沒錯,咱們昨日的確是沒有說,還有兩匹馬呢。

    好了,把行李搬進來,你打掃厩房,我整理行李,咱們趕快收拾好,看需要什麼,咱們再去買。爭取今天徹底安頓下來,我也要準備溫習,過幾日就要開課了。”

    洪亮嘴裡嘀嘀咕咕,但終究沒有再說什麼。

    他走出房間,到院門口,從馬背上取下行李。

    那行李很重,洪亮感覺有些吃力。

    就在這時,蘇大為走上前,道:“看你恁大的個子,怎麼沒有半點力氣?”

    “都是我家郎君要讀的書,重的很!

    不信你試試,看你能不能拎的起來。”

    洪亮把行李放在地上,沒好氣的懟了回去。

    “試試就試試,就不信能有多重。”

    蘇大為說著,上前一步拎起行李。

    確實不輕……不過如果是昨日,對蘇大為說這行李還算有些份量,可是今天,卻算不得什麼。他當著洪亮的面,很輕鬆就把行李拿了進去,只看的洪亮有些目瞪口呆。

    這傢伙,力氣不小啊!

    他心裡嘀咕了一聲,扛起另一個行李,吃力跟在蘇大為身後。

    ”洪亮,你怎麼讓蘇郎做這力氣活?”

    狄仁傑看到,連忙上前,想要幫忙。

    不過蘇大為擺手攔住了狄仁傑,道:“郎君不必客氣,這不算什麼,你還是幫你的僕人吧。

    對了,這行李放在哪裡?”

    “哦,就放在屋角吧,我一會兒再收拾。”

    蘇大為把箱子放下來,說道:“郎君不愧是太學生,出門還帶這麼多的書。”

    “那當然,我家郎君可是太原有名的神童。”

    洪亮在狄仁傑的幫助下,把另一箱行禮抬進屋裡,正好聽到蘇大為稱讚。他立刻道:“我家郎君喜好藏書,這不過是他藏書的一小部分。若不是太原到長安路遠,怕是一整車都裝不下來。”

    蘇大為翻了個白眼,嘴一撇,沒說話。

    又不是你讀的書,梗著脖子,不曉得有什麼值得驕傲。

    “洪亮,去打掃厩舍。”

    狄仁傑很無奈,忙呵斥了洪亮一句。

    這洪亮,雖然名義上是他的僕人,可實際上,和他從小一起長大,關係十分親密,如同兄弟一般。平日里,洪亮很溫和的一個人,也很聽話。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從知道蘇大為不良人的身份之後,他就有些不太正常,言語中頗有敵意。

    洪亮哼了一聲,轉身出去。

    狄仁傑拱手道:“蘇郎不必理他,我哪算什麼神童,只是好讀書罷了。”

    “郎君不必蘇郎、蘇郎的喚我,叫我阿彌即可。”

    “呃……那也好,阿彌兄弟。”

    狄仁傑猶豫一下,還是答應下來。

    他旋即道:“阿彌可以喚我大郎即可,不然喚我阿虎也可以。”

    大郎就算了,總覺得有些古怪。阿虎估計是狄仁傑的乳名,他稱呼也不太合適。

    “那我便喚你做大兄了。”

    “無妨。”

    “大兄平日里讀的什麼書?”

    狄仁傑一愣,旋即道:“什麼書都讀,多讀一些書,就能多知曉一些道理。 ”

    “那……大兄可知道,什麼是'騰根'?”

    “騰根?”

    狄仁傑想了想,疑惑問道:“阿彌說的,可是那詭異騰根?”

    “呃,是吧。”

    狄仁傑笑道:“這我倒真的知曉。

    騰根毛髮白皙如雪,似鹿非鹿,四蹄右爪,口中利齒,身大如虎。它長有一對深紅色的犄角,生有三眼。雙目赤紅,眉心有一隻眼,瞳色金黃,據說宛如金烏,可以破除邪崇。《後漢書·禮儀志》記載它為'追惡兇'十二神明之一,有'窮奇騰根共食蠱'的記載。晉代司馬彪也曾在《續漢書》裡有過記載,不曉得是不是你說的騰根。”

    蘇大為眼睛一亮,脫口而出道:“如此說來,這世上真有騰根?”

    “這個……”

    狄仁傑啞然失笑,道:“那我就不清楚了。

    後漢書裡說,騰根是除夕大儺,可驅逐邪崇瘟疫……阿彌你要是有興趣,我這裡有一本玄異志,據說是東晉時孫恩所著,盡是一些鬼怪傳說,我待會兒找出來給你。”

    “這個,可以嗎?”

    “當然可以。”

    狄仁傑笑容可掬,表示無妨。

    蘇大為則覺得心裡面踏實了很多。

    就怕沒人知道,如今有了出處,多少可以放心一些。

    這時候,柳娘子買菜回來。

    看到那兩匹馬的時候,她也是吃了一驚,但很快就釋然了。

    還以為狄仁杰和那個什麼張柬之一樣,是個窮苦書生。現在看起來,這狄仁傑倒是個有錢的公子哥。早知道如此,當初就該多收一些房租。現在想來,有些可惜。

    這念頭也就是在柳娘子的腦海中一閃即逝。

    她是個講究的女人,既然已經說了一千八百錢,文書契約也簽了,自然不會反悔。

    不過,和蘇大為一樣,柳娘子表示,那兩匹馬的草料錢,需另算。

    要么加錢,要么狄仁傑自己去買,反正她不會照顧那兩匹牲口。

    狄仁傑也不囉嗦,直接又加了兩百錢,作為柳娘子照顧馬匹的費用,草料錢另算。柳娘子自無不可,反正也不費甚麼事情,一月多兩百錢,終究是一樁好事。

    當晚,狄仁傑主僕二人,安頓下來。

    柳娘子的手藝不錯,狄仁傑也非常滿意。

    他陪著柳娘子聊了一會兒天,到街鼓三通後,向柳娘子告辭,和洪亮回到屋內。

    “洪亮,有什麼感覺?”

    “感覺不錯,柳娘子人很好,廚藝不比客棧裡的廚師差。”

    “你就知道吃。”

    “郎君,難道有什麼不對嗎?”

    狄仁傑沒有回答,而是走到後窗前,看著窗外潺潺流淌的河水,露出好奇之色。

    當然有不對!

    據張柬之打聽來的消息,阿彌,也就是蘇大為是個粗人。

    可是日間的交談,狄仁傑發現,蘇大為竟然識字。

    不是說識字不好,而是說,在這個時代,一個粗人,居然識字?特別是那本玄異志,採用的是兩晉文風,文字佶屈聱牙。但狄仁傑發現,蘇大為竟然能讀通。

    這就有趣了。

    一個傳聞中大字不識的粗人,竟然能通讀玄異志?

    狄仁傑心裡,越發感到好奇。

    沒想到才來這長安不久,就遇到了這麼有趣的人。

    他有種預感,接下來的長安求學生活,一定會非常有意思……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1 07:35
第八章絕密


    夜幕,再次降臨,黑夜籠罩長安。

    長安縣縣衙內,長安縣令裴行儉正坐在書案後,認真翻閱卷宗。

    如果狄仁傑在這裡,一定會驚呼一聲'裴二哥'。原來,日間在太平坊和狄仁傑相遇的人,就是裴行儉。

    說起這裴行儉,身世非同一般。

    他是絳州聞喜人,也是河東四姓之一,裴氏家族的子弟。

    其父裴仁基,曾是前朝禮部尚書。

    而他的兄長裴行儼,則是隋唐之交的猛將。

    後世《隋唐演義》裡,那位隋唐第三條好漢裴元慶的原型,就是裴行儼本人。

    不過,裴行儼死的早,並沒有給裴行儉帶來什麼方便。

    憑藉河東裴氏家族的名號,裴行儉在五年前考中明經,被委任為左屯衛倉曹參軍。去年太宗皇帝駕崩之後,裴行儉又被任命為長安縣縣令,如今已半年之久。

    他打開一個卷宗,認真閱讀完,在卷宗上留下批註。

    站起身,他伸了一個懶腰,走到窗前向外看,就見月光皎潔,窗外蓮池波紋蕩漾。

    “縣尊,不良帥魏山求見。”

    門外,有家人禀報。

    裴行儉濃眉一蹙,沉聲道:“這麼晚了,他來做什麼?”

    “魏山說,事關高陽公主府玉枕失竊一案,他有了新發現。”

    “是嗎?”

    裴行儉眸光一凝,立刻道:“讓他進來。”

    高陽公主,是太宗皇帝庶女,嫁給了太府卿房遺愛。

    這位公主歷來特立獨行,與其他公主不太一樣。太宗皇帝在世的時候,對她非常寵愛。最為著名的一件事,就是太宗皇帝駕崩前,有一個名叫那邇娑婆寐的天竺術士獻上了長生不死藥的配方。當時有玄奘法師弟子辯機強行勸諫,激怒了太宗皇帝。

    最終,辯機和尚被殺。

    高陽公主與辯機和尚關係非常好,解救辯機和尚失敗後,怒斥太宗皇帝為昏君。

    太宗皇帝非常不高興,但並沒有因此而處罰高陽公主。

    兩父女的關係一度有些緊張,直至太宗皇帝病危,他突然下旨召見高陽公主。父女兩人在含風殿內交談了很久,高陽公主獨自離開。沒過多久,太宗就崩於含風殿。

    新帝李治登基後,對高陽公主非常關照。

    一月前,高陽公主派人到長安縣報案,說是皇帝御賜她的玉枕,被人偷走。

    那可是御賜之物。

    裴行儉自然不敢等閒視之。

    其實,在高陽公主報案之前,裴行儉已經接到了七八宗報案。

    報案的都是李唐皇室子弟,案情也幾乎相同,都是說家中的物品,遭賊人偷竊。

    一家被偷,還可以說是鬧賊。

    七八家宗室子弟被偷,那可就不是小事了!

    裴行儉下令三班衙役和不良人全體出動,調查這些案件。

    但一個月過去了,勿論是三班衙役,還是不良人,都沒有任何進展,也讓他十分煩躁。

    十天前,他再次下令,命不良帥魏山全力偵辦此案。

    若半月還沒有結果,全體不良人都要被脊杖二十。

    裴行儉也知道,不良人已經很用心了,並非不肯出力。但高陽公主三番五次派人詢問,給了裴行儉很大壓力。如果不能盡快破案,裴行儉也可能會受到牽連。

    沒想到,才十天過去,魏山就有發現了?

    裴行儉回到書桌後坐下,不多時,就見不良帥魏山走進書房。

    魏山緊走兩步,向裴行儉見禮道:“卑職魏山,拜見縣尊。”

    “免禮。”

    裴行儉一擺手,示意魏山不用多禮,道:“聽說,那玉枕案,你有線索了?”

    “正是。”

    “什麼線索?”

    “昨日,卑職得到消息,有人在大安坊的呂記酒肆買賣皇家物品。

    卑職立刻命人埋伏,準備在他們交易是抓捕,到時候人贓並獲。誰料想,那賊人十分悍勇,在發現我們的埋伏後,竟搶先動手,殺了卑職的眼線,逃匿無踪。”

    裴行儉臉一沉,道:“這就是你的發現?”

    “縣尊息怒,卑職還沒有說完。”

    “講!”

    “卑職後來發現,那呂記酒肆的掌櫃呂通……”

    “怎麼?”

    “被詭異附身了!”

    裴行儉激靈靈一個寒顫,抬頭瞪著魏山道:“你剛才說,詭異?”

    “正是。”

    魏山道:“呂通的屍體在現場被發現,但發現他的時候,血肉無踪,其屍體只剩下一具皮囊。卑職把他的 屍體帶回來後,經仵作檢驗,呂通至少已死了一月之久。”

    “那詭異呢?”

    “不知所踪,估計是逃走了。”

    裴行儉緩緩起身,在屋中徘徊。

    良久,他沉聲道:“去年天可汗駕崩,長安十萬詭異暴動。

    幸有衛國公以配合太史局,調動長安氣運大龍將之鎮壓。後來,太史局和詭異十數次交鋒,直到去年歲末,才算把局面穩定下來。這不過兩個月,詭異又開始蠢蠢欲動了不成?魏山,這件事有古怪,怕不是你我凡俗手段可以與之敵對

    我會把此事呈報太史局,你繼續追查。

    記住,只查人,不查鬼……妖魔詭異的事情,自有太史局的人去處置,你莫要輕舉妄動。”

    “卑職明白。”

    魏山忙躬身回答,言語中流露出感激之情。

    這是一個好上司……若是碰到那不講理的,只管讓他查案,管他什麼詭異不詭異?

    其實他昨天就想要禀報此事,但由於沒有確鑿證據,所以才等了一天。

    如今,得了裴行儉的吩咐,魏山反而輕鬆很多。

    他說道:“呂通雖然已經被害,但卑職以為,呂通一個普通商人,何以會被詭異附身?如縣尊所言,太史局此前已經與詭異達成協議,詭異又如何找到了呂通? ”

    裴行儉眸光閃閃,看著魏山道:“你的意思是……”

    “卑職想要圍繞呂通,繼續追查下去。

    此前,呂通還有一個同黨。當日他雖然逃走,但是從另一方面說明,呂通絕非一人。所以,請縣尊再寬容些時日,待卑職查個水落石出,定會與縣尊一個交代。”

    裴行儉想了想,道:“既然你有了頭緒,此事就拜託你了。”

    “卑職,定不辜負縣尊所託。”

    魏山說完,向裴行儉行禮,告退準備離去。

    不過,當他快走出門的時候,裴行儉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魏山。”

    “卑職在。”

    “我想向你打聽一個人?”

    “誰?”

    “你手下,是不是有個叫蘇大為的人?”

    魏山聞聽一愣,旋即點頭道:“確有其人。”

    “此人,品性如何?”

    “他……”

    魏山想了想,道:“他是蘇三郎蘇釗的兒子,說實話,卑職對他並不是非常了解。

    去年詭異潮湧之日,他受了重傷,在家休養了三個月,據說差點死了。

    總體而言,這小子很機靈,有些手段。這次之所以發現呂通,也是他的功勞。”

    “蘇三郎,我想起來了,可是當年隨王玄策出使天竺的不良帥?”

    “正是此人。”

    裴行儉蹙眉道:“說起蘇三郎,我倒是有些疑問。

    按道理說,蘇三郎曾在縣衙效力,理應有他的檔案才是,為何我找不到呢?”

    “這個……”

    魏山猶豫一下,輕聲道:“蘇三郎的檔案,在幾年前被左右領左右府的人拿走了。”

    “嗯?”

    裴行儉想到了很多種 答案,唯獨沒有想到,會是這個答案。

    “左右領左右府?”

    “是當時的左領左右府錄事參軍事宋有德親自帶人前來,取走了蘇三郎的檔案。卑職那時候剛出任不良帥,還問了當時的令狐縣尉。但令狐縣尉只說,不想死別多嘴……卑職看令狐縣尉說的很嚴肅,也就沒敢再多嘴。若非縣尊問起,卑職都快忘記此事。”

    “那蘇大為……”

    “蘇大為是卑職招進來的。

    這幾年,他母子過的辛苦。卑職當年也是蘇三郎一手提拔起來,所以想要關照一二。縣尊若是覺得那蘇大為不合適,卑職明日就開革了他,不讓他再煩縣尊。”

    裴行儉微微一笑,擺了擺手。

    “那倒不用,我只是聽人提及蘇大為,所以才順嘴問這麼一句。

    好了,沒什麼事了。你也早些回去,明日召集人繼續查案,盡快找出那些贓物。”

    “遵命。”

    魏山連忙躬身行禮,退出書房。

    而裴行儉則站在書桌旁,發了一會兒呆,旋即苦笑著搖了搖頭。

    事關詭異,的確非他可以解決。

    等天亮之後,他會去太史局詢問此事。必要的話,從太史局請個人過來,專門負責。

    想到這裡,他復又坐下來,從桌案上拿起一本卷宗。

    屋外,傳來一陣蛙叫。

    這縣衙後院的池塘里,有一群蛙。

    裴行儼在閒暇時,喜歡坐在窗邊,聽著池塘蛙叫,別有滋味。

    可今天,他卻被這突如其來的蛙叫聲,吵得有些心煩。這個時節,並非青蛙活躍之時,也很少聽到如此急促的蛙叫聲。他放下卷宗,衝屋外大聲喊道:“趙龍。”

    趙龍,是裴行儼的家臣,也是他的心腹。

    聽到裴行儼的喊叫聲,一直在門外值守的趙龍,立刻拉門進來。

    “去外面看看,什麼原因,蛙叫不停。”

    趙龍剛要答應,卻突然間瞪大了眼睛,看著裴行儼身後,露出驚恐之色。

    “郎君,小心……”

    他話音未落,裴行儼也覺察到了危險。

    只見他探手,一把握住擺放在書案上那口寶劍的劍柄,倉啷一聲就拔劍出鞘,而後反手就是一劍揮出。一道白虹似地劍光掠過,裴行儼瞬間,只覺遍體生寒。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5 07:58
第九章命案





    五更一點,承天門外,街鼓聲響起。

    咚咚咚!

    外面還黑著,狄仁傑已睜開眼睛。

    這也是他在老家就養成的習慣,起的很早。

    雖然換床之後讓他有點不太適應,但多年養成的習慣,還是讓他準點從夢中醒來。

    睡得不是很好,但比之客棧,要好很多。

    狄仁傑翻身下床,披了一件衣服,走出內間。

    外廂,洗臉水昨晚就準備妥當。柳枝和青鹽放在水盆旁邊,有點幹。

    這是昨晚洪亮睡覺前,就為狄仁傑準備妥當。

    狄仁傑赤足,走到水盆旁邊,洗漱一番後,整個人感覺精神很多。

    他打開門,邁步走出偏房,站在屋簷下伸了一個懶腰,卻發現廚舍裡已點亮了燈。

    柳娘子繫著圍裙從裡面走出來,看到狄仁傑,先一愣,旋即朝他招呼一聲。

    “狄郎君,起的恁早?”

    “大娘子早啊,我這是老家養成的習慣。

    怎地你也起恁早?這是……”

    唐時,人們大多兩餐。

    似柳娘子起這麼早生火做飯,有些出乎狄仁傑的意料。

    “阿彌一會兒要去衙門點卯,我做了些早點給他,免得他當差時餓了。

    狄郎君若是不嫌棄,一起吃吧。雖不是什麼好東西,但吃飽了肚子精神會好些。 ”

    狄仁傑也不客氣,道:“那就麻煩大娘子。”

    他登上一雙木屐,走下台階道:“阿彌起來了?”

    “起了,在後院練功呢。”

    “練功?我倒要見識一下。”

    狄仁傑說著,朝後院走去。

    還沒靠近,就听到從後院傳來一陣砰砰的聲響。

    狄仁傑走到後院,就見蘇大為正打著沙袋。看樣子,他已經練了一會兒,身上還淌著汗水,腳下踩著非常奇怪的步伐,忽而踮起腳尖,忽而滑步移動。手上,綁著布條,凶狠的擊打沙袋。那沙袋在空中搖擺晃動,蘇大為也隨之閃躲騰挪。

    狄仁傑看了一會兒,不禁連連稱讚。

    蘇大為看上去很瘦削,但這氣力,的確驚人。

    那沉甸甸的沙袋,盪過來,盪過去,每一次被蘇大為的拳頭擊中,就發出沉悶聲響。

    狄仁傑覺得,蘇大為的拳頭如果是打在他身上,估計兩三下就能把他打死。

    “阿彌,好拳。”

    蘇大為呼的停下來,雙手扶住了沙袋。

    他扭頭,看向狄仁傑,詫異道:“大兄,起的好早。”

    狄仁傑笑道:“比起你來,算不得早了。”

    “我這是沒辦法,一會兒要去衙門裡點卯,必須要早起才是。”

    說著,蘇大為從單槓上抽了一條毛巾,擦拭身上的汗水。

    “你穿的這是……”

    蘇大為光著膀子,下身穿著一條柳娘子為他縫製的短褲,露出兩條大長腿來。

    “哦,這東西穿在裡面,不兜風,還乾淨,舒適。”

    “這是長安新的習慣嗎?”

    “也不是,我自己琢磨出來的。”

    狄仁傑看著蘇大為的短褲,露出好奇之色。

    蘇大為笑道:“我阿娘給我做了好幾條,待會兒我拿兩條給你,你試試就知道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

    兩人閒聊了一會兒,柳娘子在前院喊著讓蘇大為準備吃飯。

    蘇大為用井水沖洗了一下,就回屋換衣服去了。

    狄仁傑則走到那沙袋前,伸手拍了兩下,不禁暗自咋舌。這沙袋很重,狄仁傑也不太確定,自己能否打得動這沙袋。他站在沙袋旁邊,環視後院,看著擺放了一地,各種稀奇古怪的健身器材,心裡面也非常好奇,好奇這些東西怎麼使用。

    明日,隨阿彌一起練功?

    這念頭一起,就再也無法停止。

    狄仁傑出身太原大戶人家,家境富裕,曾隨明師學過劍術,身手也算不差。

    只是他對讀書的興趣,大於練功的興趣。

    如今看蘇大為鼓搗出來的這些器械,讓他突然改變了想法,想要把功夫再撿起來。

    嗯,就這麼決定了!

    狄仁傑回到前院,蘇大為已經換上了公服,坐在廚舍前吃飯。

    早餐很簡單,一碗米粥,一小笸籮的蒸餅,一疊蘇大為醃製的小菜,還有兩個雞蛋。

    蘇大為吃的很快,兩口一個蒸餅。

    那一笸籮的蒸餅,似乎有點不夠,他陪著小菜,喝著米粥,最後把兩個雞蛋也吃下去,擦了擦手,順手抄起一旁桌上的橫刀,他站起身來,和柳娘子打了個招呼,準備出門。

    “這麼早就走?”

    “不早了,再過一會兒宮門就要開啟了。

    今天是我當值,我得提前到,否則魏帥少不得一頓訓斥。”

    “那,多小心。”

    不良人負責的案子,可不是那些鄰里之間,雞毛蒜皮的小衝突。他們負責的大都是大案,所以也非常危險。狄仁傑看著蘇大為的背影,不禁輕輕搖頭,嘆了口氣。

    其實這不良人,也很辛苦。

    每天出生入死的,面對的大都是奸猾狡詐,窮凶極惡之輩。

    他們口碑雖然不算太好,可如果沒有這些人,長安又怎可能有如今的錦繡繁華?

    這時候,洪亮也起床了,迷迷糊糊走出了房間。

    柳娘子給狄仁傑也準備了一份早飯。

    嚐過了蘇大為醃製的小菜後,狄仁傑贊不絕口。

    “沒想到阿彌還有這等手藝?”

    “哈哈,他就喜歡鼓搗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要是他能拿出一半的聰明讀書,說不定如今和郎君你一樣,可以到國子監讀書了。勸他也不聽,真的是氣死我了。”

    柳娘子看似是在責怪蘇大為,但言語中,卻流露著濃濃的舐犢之情。

    “大娘子也不能這麼說,個人有個人的造化。

    阿彌的造化還沒有來,說不定什麼時候他造化來了,我見他都要尊他一聲郎君呢。”

    “狄郎君真會說笑,我只求阿彌能平平安安,造化什麼的,可不敢奢望。”

    柳娘子笑靨如花,轉身進了廚舍。

    看得出,狄仁傑一番話,說的柳娘子很開心。

    洪亮洗漱完畢,端了一碗米粥,呲溜一口,吃的津津有味。

    “郎君,今天有什麼安排?”

    “哦,晌午我準備去縣衙拜訪一下裴二哥。

    雖說他昨日說了會找我,但我還是應該主動前去拜見,不能失了禮數。見完了裴二哥,我打算下午去東市轉轉。晚上早點回來,明日早起,我要去國子監報到。”

    “那我陪你去?”

    “你?”

    狄仁傑搖頭道:“你就別去了,看看家裡需要什麼,你去添置一下。

    還有,草料。

    阿彌昨天說,歸義坊的趙家鋪子,你也去看看,順便買些回來,總不成讓牲口餓著。還有,我不在家的時候,看大娘子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你也跟著幫把手。”

    洪亮點了點頭,拿起蒸餅,狠狠咬了一口。

    咚咚咚!

    街鼓聲再次響起,迴盪在長安城上空。

    蘇大為來到長安縣衙時,縣衙大門還緊閉著。

    他從側門進入,來到不良人的公廨,開始打掃起來。

    把公廨打掃乾淨,他看了看天色。

    此時,天已經濛濛亮。

    平日里這個時候,魏山已經坐在公廨裡,準備開始點卯。可今天不知是怎麼了,魏山一直沒有出現。不僅魏山沒有來,其他不良人也沒有出現,蘇大為有些奇怪。

    他正準備坐下來,忽聽外面腳步聲響起。

    周良一陣風似地衝進來,看到蘇大為,立刻上前,一把將他抓起來。

    “阿彌,你怎麼還坐在這裡?快跟我走。”

    “怎麼了?不點卯了嗎?”

    “點什麼卯,出事了!”

    “啊?”

    “魏帥,死了。”

    周良壓低聲音,在蘇大為耳邊說道。

    蘇大為聽了就是一懵,腳下不由自主的跟著周良,就出了公廨大門。

    兩人離開縣衙,蘇大為才算清醒過來,一邊小跑一邊問道:“二哥,魏帥死了?”

    “嗯。”

    “前日他不還好好的嗎?”

    “是啊,可是現在……三更兩點,金吾衛在延平門大街的水溝旁邊,發現了魏帥的屍體。”

    “三更兩點?”

    蘇大為疑惑道:“那時候不還是夜禁嗎?魏帥跑出來做什麼?”

    “不清楚,江副帥派人來通知我,說讓咱們去金吾衛那邊辨認屍體。”

    “大家都去了?”

    “是啊,都去了。”

    江副帥,名叫江摩訶,是長安縣不良副帥,魏山的副手。

    蘇大為聽了周良這番話,也不敢再猶豫,急急忙忙跟著周良,一路狂奔來到金吾衛。

    金吾衛屬衛尉所轄,有獨立的官署。

    當蘇大為兩人來到金吾衛門口時,幾十個不良人已經守在外面。

    “江副帥呢?”

    “已經進去辨認屍體了!”

    “到底是什麼情況?”

    “我怎知道,我正準備去衙門,江副帥派人前來通知我,來金吾衛集合。

    一直到現在,我都還沒有見到魏帥屍體。這金吾衛的雜碎們,甚至不讓我們進去。”

    蘇大為站在一旁,聽著周良和其他不良人交談。

    做不良人已經快一年了,但蘇大為前身性格內斂,除了和周良熟悉之外,與其他人並沒有太多接觸。重生之後,先是臥床三個月,之後又因為怕露出破綻,蘇大為也非常小心。也正因為這樣,哪怕他已不是新人,但始終沒有什麼朋友。

    除了,周良。

    不良人們,七嘴八舌的討論著。

    蘇大為在一旁,也聽出了一些頭緒。

    昨晚,魏山執長安縣的通行腰牌在外面走動。

    一更三點,有金吾衛在懷遠坊門口遇到他,在檢查了他的腰牌後,就放他離開了。

    可誰想到,三更兩點。

    當金吾衛再一次見到魏山時,魏山已經變成了死人。

    這時候,金吾衛側門打開,一個髮髻略有些曲卷,帶著很明顯胡人特徵的男子,臉色蒼白的從裡面出來。兩個金吾衛抬著一張門板跟在後面,而後把門板,放在了地上……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5 07:59
第十章委託





    眉心,一陣刺痛。

    刺痛的感覺並不是特別強烈,但確實存在。

    蘇大為原本站在周良身邊,當兩個金吾衛抬著門板出來的時候,他突然間感到一陣眩暈。

    緊跟著,刺痛的感覺出現,沒有持續太久,大約三五息後,就消失無踪。

    他瞪大了眼睛,看著門板上被白布蒙著的事物。

    那是一具屍體,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那應該就是魏山的屍體。

    可,為什麼他會出現眩暈感?還有,眉心的刺痛,又是為何?

    就在蘇大為心中疑惑時,頭髮曲卷的男子,指著他大聲道:“蘇大為,過來抬屍體。”

    “啊?”

    蘇大為一怔,抬頭愕然向那男子看去。

    那男子,就是江摩訶。

    只見他臉色慘白,嘴角似乎還殘留著嘔吐物。

    見蘇大為朝他看過來,江摩訶怒道:“看什麼看,還不過來把魏帥的屍體抬回去?”

    “我幫你。”

    周良連忙開口,拉著蘇大為走過去。

    江摩訶哼了一聲,取出一塊手帕,擦了擦嘴。

    “大家都回去,咱們回去再說。”

    不良人齊聲答應,跟著江摩訶離開了金吾衛。

    周良突然啐了一口唾沫,然後拍了拍蘇大為的胳膊,道:“走吧,咱們把魏帥抬回去。”

    蘇大為點點頭,上前抬起了門板一端。

    “二哥,江副帥對我有意見?”

    “他不是對你有意見,是昨晚在西市的鴻富賭坊輸了錢,對所有人都有意見。”

    “他輸錢了?”

    “聽說輸的不少。”周良也抬起了門板,一邊走一邊嘀咕道:“剛才我聽羅三郎說,他們昨晚一整晚都在鴻富賭坊耍錢。江大頭輸的很慘,還欠了一大筆錢。然後一大早就听到魏帥的死訊,覺得很晦氣。剛才金吾衛讓他進去查驗屍體,他還頂撞了兩句,結果被金吾衛的人打了兩巴掌……估計他現在看誰都不會有好臉色。”

    這可是無妄之災嘍!

    蘇大為也沒有把這事情放在心裡,抬著門板,目光卻不停打量被白布蒙蓋的屍體。

    眼瞳,泛起了一抹金色。

    剎那間,那層白布竟然消失了。

    魏山的屍體直挺挺躺在門板上,胸口到腹部裂開,露出裡面的髒器。

    蘇大為啊的一聲驚叫,手一鬆,門板蓬的掉落在地上。門板上的屍體,也滾落到了一旁,白布被掀開,魏山的屍體就那麼清楚的呈現在了蘇大為的眼簾之中。

    魏山的屍體上,從胸口到腹部,好像被野獸撕開了一樣。

    周圍,一連串驚叫聲響起。

    蘇大為忙甩了甩腦袋,瞬間清醒過來。

    “阿彌,怎麼了?”

    “沒事,剛才沒有拿穩,抱歉了。”

    “你呀,別天天胡思亂想,小心一點。”

    周良撿起了白布,蓋在了魏山的屍體上。

    他的臉色,有些慘白,扭頭對圍觀的百姓吼道:“看什麼看,沒看過死人嗎?不良人辦事,閒雜人等都給我閃開。”

    那些圍觀者,一聽周良是不良人,一哄而散。

    不良人的口碑,看上去確實不太好,否則也不會是這種反應。

    “魏帥死的這麼慘?”

    周良剛才也看到了魏山屍體的慘狀,強忍著嘔吐的衝動,和蘇大為一起,把魏山的屍體放回門板上。他看著蘇大為,聲音有點發顫,“怎麼看著,不像是人為?”

    的確不像人為,更像是被某種兇猛的野獸所殺。“

    蘇大為的臉色也不太好看,輕聲道:“二哥,咱們快點回去吧,我覺得有點邪門。”

    “好!”

    周良不再囉嗦,和蘇大為抬起門板,加快了腳步。

    蘇大為走在後面,目光不斷掃過門板上的白布。

    當了這麼久的不良人,蘇大為也見過不少死人,更不要說,他身體裡還有一個騰根之瞳的存在。有這幾碗老酒墊底,魏山死的雖然淒慘,還不足以讓他恐懼。

    他之所以臉色發白,是因為剛才……

    那層白布明明蓋在魏山的身上,怎麼會突然消失?

    如果不是因為白布消失,他突然看到魏山的屍體,也不至於失態。

    騰根之瞳,莫非追根到底,還是因為騰根之瞳嗎?

    蘇大為生受了騰根之瞳不少好處。

    比如,他身體變得強壯了,力氣變大了,反應變快,身手變得靈活敏捷了。甚至,前日追捕賊人,如果不是騰根之瞳保護,他當時很可能就被那個詭異壞了性命。

    可這並不代表……

    剛才那是透視嗎?

    蘇大為也說不太清楚。

    但隱隱約約他能夠感受到,到目前為止,騰根之瞳似乎對他並沒有壞處,相反還給了他不少好處。但這反而讓蘇大為更加害怕。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是他從小就知道的真理。他有點擔心,這騰根之瞳最後,又會給他帶來什麼影響?

    他心裡有事,所以一路沉默。

    而周良則是被魏山屍體的慘狀嚇住了,也沒有說話。

    甚至他覺得,蘇大為和他一樣,也受了驚嚇,所以才會沉默不語。

    兩人回到長安縣衙,把魏山的屍體放進停屍房,就來到公廨。

    公廨裡,鴉雀無聲。

    偌大的房間裡,幾十個不良人三三兩兩坐在一起,誰也沒有說話。

    看到蘇大為兩人回來,江摩訶道:“週二,蘇大為,你們回來的正好。

    魏帥的屍體,已經安置好了嗎?”

    “都安置好了,待會兒仵作會過去查看。”

    “如此,甚好。”

    江摩訶站起來,大聲道:“魏帥被害的事情,我已經禀報了縣尉知曉。

    縣尉說,縣尊昨夜受了風寒,所以不宜打攪,讓我們自行決斷,盡快找到兇手。我想了一下,這也是對咱們不良人的挑釁,必須要抓到兇手,給魏帥報仇雪恨。

    此事,我會親自操辦。

    周紹、馬俊、王大嘴,你們三個人各帶十人,其餘人隨我行動,咱們哪怕是把長安縣翻個天,也要找到兇手,明白沒有?”

    “明白!”

    一群不良人齊聲回答。

    “周良,蘇大為,你二人去延平門大街那邊,看看能否找到線索。”

    周良和蘇大為相視一眼,也不反駁,躬身領命。

    “二哥,他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想藉著魏帥的死,狠狠撈上一筆。”

    “為什麼不帶咱們?”

    周良笑道:“因為咱們兩個,都沒有給他上供過。”

    蘇大為,恍然大悟……

    江摩訶想幹什麼?

    蘇大為沒興趣知道,也不想參與太多。

    他總覺得,似江摩訶這種鑽進錢眼裡,連袍澤之死都要拿來搜刮一番的貨色,不會有什麼好下場。這種人,最好離的遠一點!說不定那天他倒霉,會牽連到他。

    就在蘇大為和周良離開縣衙,前往延平門大街查案的時候。

    縣衙後宅的臥房裡,狄仁傑正一臉緊張之色。

    一個身穿淺青長袍的中年人,正小心檢查裴行儉的身體。

    “裴郎君,你體內邪崇已經消除,但暫時還不能行動,需要好好調養才行。

    你之前所說的事情,下官回去後,會如實向太史令呈報。此事你不必再過問,自有太史局出面來解決。”

    “那,有勞了。”

    裴行儉在榻上,微微抬起身子,向那人道了一聲謝。

    他的氣色看上去很差,與狄仁傑昨日遇到他的時候,儼然如兩個人一樣。

    那人微微一笑,便告辭出去。

    裴行儉則扭頭看向了狄仁傑,輕聲道:“懷英,實在抱歉。

    我本打算今晚為你接風,可不成想……還勞煩你來看望我,實在是不好意思。”

    狄仁傑忙快走兩步,上前攙扶著裴行儉躺下。

    “二哥,究竟是怎麼回事?剛才那人,是太史局的人嗎?”

    裴行儉點點頭,輕聲道:“先帝駕崩,新帝登基,難免會有許多不安穩。

    如今這長安城裡,局勢已很複雜。可沒想到又有詭異參與其中,令局勢更加混亂。懷英啊,你這個時候來長安求學,實在是有些不妥,所以更要謹言慎行才是。”

    “詭異?”

    狄仁傑低聲道:“莫非有詭異要害二哥嗎?”

    裴行儉道:“是青面鬼,昨夜竟潛入縣衙,意圖對我下手。

    虧得我隨身帶有恩師所贈寶刀。我那恩師的寶刀,曾隨他征戰疆場,殺敵無數,所以煞氣很重,所以才擊退了詭異,得以倖免。可即便如此,我也被邪崇入體,跟隨我多年的家將趙龍,也遭那青面鬼所害……該死,這件事我絕不會善罷甘休。”

    “詭異,竟敢潛入縣衙害人?”

    狄仁傑露出震驚表情,輕聲道:“二哥,此事有點古怪啊。”

    “的確是 古怪。

    似這長安縣衙,自有氣運大龍守護,一般而言,詭異都會退避三舍。

    可是昨夜,那詭異確實入侵縣衙……我已經把此事呈報太史局,看李太史會如何處置。”

    “李太史,能行嗎?”

    裴行儉道:“李太史術法高深,道行深邃,非凡俗人。

    當初先帝對他極為推崇,貞觀二十二年委任他為太史令,威震長安。先帝駕崩後,李太史與詭異交鋒十數場,使得詭異不敢輕舉妄動。他若出手,定無差池。

    不過……”

    “不過怎樣?”

    裴行儉目光凝視狄仁傑,輕聲道:“李太史能鎮壓詭異,卻鎮壓不得人。”

    “什麼意思?”

    狄仁傑聽了裴行儉這一句話,心里頓時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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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神羊法冠





    “二哥,你莫非想我參與進來?”

    沉默良久,狄仁傑壓低聲音問道。

    裴行儉點點頭,道:“詭異橫行,邪崇肆虐。

    自天可汗駕崩至今,聖上登基,雖有長孫、褚遂良兩位閣老輔佐,也只能勉強維持平穩。聖上是明君,但性情溫和,不似天可汗那般殺戈果決,想要徹底掌控朝堂,怕是有些困難。聖上一日不得掌控全局,朝堂之上就會有諸爭紛。爭紛多,則政令難行;政令難行,則時局更加混亂;時局混亂,則邪崇也會越發猖狂。

    此次詭異闖入縣衙,看似鬼神爭紛,實則這背後,少不得人為操縱。

    李太史可鎮壓長安詭異,卻難平叵測人心。我需要你幫我找出真兇,盡快解決爭紛。”

    狄仁傑一臉苦澀。

    “二哥,你太抬舉我了吧。”

    “我不是抬舉你,而是你有這等手段。”

    裴行儉說到這裡,強撐著坐起來。

    狄仁傑連忙把被褥墊高,讓他靠在被褥之上。

    “你可知,當初我為何要考明經,而非進士?”

    “說起此事,小弟也正想請教。

    以二哥的才學和家世,取進士科易如反掌,何以當初選擇明經,而非進士呢?”

    “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

    貞觀十八年,天可汗下旨,對科舉錄取名額做出限制。每年科舉收人,明經不得過百,進士不得過二十人。如無其人,不必要滿此數。此旨意之後,進士科就成為諸多士子所追求的方向。但想要考取進士,何其難也?你應該清楚,進士科取士,有太多玄機。哪怕我出身河東裴氏,也需要等待時機,況乎那些普通人。

    你雖出身太原狄姓,但想要考中進士,難度更大。

    人生不過百年,如白駒過隙。是用數十載光陰求那縹緲時機,還是應該自己創造機會呢?想要創造機會,你要先身在局中……明經雖比不得進士榮耀,但可以早早入局,為將來謀劃。兩者各有利弊,只看你如何選擇。懷英,你明白了嗎?”

    科舉,自隋創立。

    至太宗皇帝,確立為取士的重要途徑。

    但此時的科舉制度,算不得完善,也沒有後來採取的糊名制度。以至於這取士的標準,不在你文章寫的如何華美動人,更多要看考生名氣、家世以及背後有沒有政治力量推動。這樣一來,所謂取士,也就成了高門大閥之間的一場遊戲。

    裴行儉出身河東四姓之一的裴氏,論家世,絲毫不比那五姓七家差。

    可即便如此,他想要考取進士,也需要等待時機。也正是這個原因,他最終選擇了明經科,只因為明經科的競爭,相對進士科而言要弱一些,更容易去操作。

    裴行儉這等高門大閥子弟尚如此選擇,更不要說狄仁傑了。

    裴行儉說的不錯,太原狄姓,並非高門大閥,想要考中進士,難度更大。

    狄仁傑沉默了!

    他之前來國子監求學,目的非常明確,就是要考取進士科。

    但現在聽裴行儉這麼一說,他也 豫了。

    就算在國子監學滿了九年,真的會有機會考中進士科嗎?

    ”懷英,這是一個機會。

    若這一次你能找到真兇,便可以名動長安。這對你在國子監求學有利無弊。同樣,等過幾年你決意科舉,憑這個資歷和名望,只要不考進士科,就不會有太大難度。

    別忘了,當年我去太原時,你帶我去淨因寺拜佛時,淨因寺的住持法師是如何為你批命。”

    神羊法冠,獬豸通靈。皋陶治獄,正大光明。

    這十六個字,狄仁傑一直記在心裡,從未告訴過別人。

    腦海中,浮現出那座古柏參天,雜樹交蔭的古老佛寺。

    一個白須老僧,在龍王殿裡,看著還是少年的狄仁傑,臉上流露出震驚之色。

    “狄郎一生多坎坷,但心懷正大光明,終能成就大事。”

    “法師,小子不太明白。”

    法師露出溫和笑容,輕聲道:“狄郎有獬豸之能,他日一定會有大成就。不過,你火性剛強,難免會招惹邪崇敵視,所以要謹慎小心。他日乾坤逆轉,方能前程似錦。但在那之前,需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否則,可能會招惹來殺身之禍。”

    ”懷英?懷英?”

    狄仁傑清醒過來,看向裴行儉。

    裴行儉看著他,輕聲道:“怎樣,你願意幫我嗎?”

    皋陶治獄,正大光明。

    狄仁傑突然笑了,與其戰戰兢兢的小心做人,又如何能做到正大光明呢?

    考取進士,只是父親的期許。

    正如裴二哥所言,那麼多高門大閥子弟都要排隊等待機會,他想要考中進士,又何其難也?倒不如早早入局,做想做之人,方不負了那'神羊法冠'的批語才是。

    再說了,有裴行儉為他撐腰,日後考取明經,也能多以助力。

    “二哥既然如此說,小弟又怎敢推辭?

    只是,此事來龍去脈我全然不知,還請二哥詳細說與小弟,才好有所準備。”

    狄仁傑說完這番話,頓感靈臺一陣清明,整個人也變得好像舒爽了很多,輕鬆不少。

    裴行儉的臉上,也流露出了笑容。

    “王昇。”

    “在。”

    “去把玉枕案一應卷宗取來,交與懷英。

    傳我命令,自今日起,懷英會接手玉枕案。長安縣衙上下,務必要配合懷英行事,若有人膽敢違抗,休怪裴二翻臉無情。就這樣吧,把我的話,告訴所有人。”

    “明白。”

    王昇在門外躬身領命,匆匆離去。

    裴行儉則慢慢躺下,一隻手握住了狄仁傑的手,道:“懷英,時隔多年,為兄能可再見通靈獬豸,真是高興的很吶。此事就拜託你,你只管放手去做,我相信你。”

    當初,裴行儉遊學途經太原,拜訪了太原狄公,也就是狄仁傑的父親。

    他至今記得,當時太原發生了一件大案。尚是少年的狄仁傑,隱身在狄公背後,用最短的時間破獲了案子。不但令嫌疑人得以活命,還把那藏在幕後的真兇找到。

    神羊法冠,出自《後漢書》。

    獬豸,神羊,能辨別曲直,楚王嘗獲之,故以為冠。

    那十六字的批命,是說狄仁傑是天生的執法者,如獬豸一樣,能辨別人世間善惡。

    仲春的陽光,明媚。

    照在身上,暖洋洋,十分舒服。

    蘇大為和周良來到了延平門大街,很快就找到了發現魏山屍體的地方。

    這是位於嘉會坊和延福坊之交的十字街口,在延平門大街的北側。

    “就是在這裡。”

    周良停下腳步,向四面張望。

    這裡,是延平門大街和景曜門大街的交匯處。

    順著景曜門大街往北,過長壽和懷遠兩個坊,就是西市。

    也正因為這個原因,這裡的人流量很大,也很熱鬧。

    周良指著路邊的水溝交匯處,笑著對蘇大為道:“阿彌,就是在這裡,據說當時發現魏帥的時候,他就躺在這裡。”

    地上,有一個用石灰標註的圖形,也是當時魏山倒地所在。

    蘇大為邁步走過去,就在他快要走到地方的時候,眉心處一陣刺痛,緊跟著一陣眩暈感湧上頭來。

    怎麼回事?

    之前在金吾衛時,就有過這種感覺。

    怎麼現在,又出現了?

    蘇大為身體一晃,下意識扶住了旁邊的一棵樹。

    眼前,景色驟變。

    原本延平門大街上,陽光充足。

    可是現在,卻變成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一個男子站在面前,他身穿黑色公服,頭戴襆頭,手裡緊握一把橫刀,小心向四周查看。

    “誰?”

    他突然厲聲喝問。

    只聽一聲低沉的吼叫,街角暗影中步出一隻黑貓。

    那黑貓衝著男子喵的交了一聲,唰的在原地消失。

    再出現時,黑貓已經到了男子身前。只見它伸出前爪,從肉墊裡探出兩根如同利刃一樣的爪子來。那兩根爪子很長,大約有二十厘米左右。男子拔刀想要反抗,但是那黑貓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快到男子根本來不及反抗,兩根利爪,從他胸腹間交叉劃過。

    旋即,黑貓唰的就退回去,縱身就竄到了路邊的坊牆上。

    它蹲在坊牆上,一雙綠油油的眼睛看著男子,喵的叫了一聲之後,縱身躍下坊牆,消失無踪。

    而男子踉蹌兩步,撲通就跪在了地上。

    他沒有立刻死去,而是掙扎著,從懷裡取出了一件物品,然後緩緩撲在了地上。

    那隻拿了東西的手,緩緩伸到水溝旁,手指旋即鬆開……

    “阿彌,阿彌?”

    周良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蘇大為激靈靈一個寒顫,眼前的景象突然消失。

    陽光依舊明媚,普照延平門大街。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絡繹不絕。

    可不知為什麼,蘇大為卻感到一種莫名的陰寒。

    他臉色蒼白,忙把手從樹上挪開。

    “阿彌,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周良上前,扶住了蘇大為。

    而蘇大為這怪異的表現,也引來了不少人怪異的目光。

    蘇大為深吸一口氣,扭頭就看到周良那關切的目光,心里頓時為之一暖。

    他繼承了蘇大為的記憶,也知道,周良和蘇大為之間的友誼。這是一種純粹的,沒有絲毫利益糾葛的友誼。也正因為這個原因,蘇大為在重生後,也非常珍惜這段友誼。

    “我沒事!”

    他輕聲說道,目光卻不自覺的,落在了路邊的水溝裡。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5 07:59
第十二章一世兄弟





    “你想幹什麼?”

    周良發現,蘇大為的眼神不太對勁。

    他看著自己,目光很熾熱,帶著一絲絲鼓勵和期盼,再配合他憨厚的笑容,讓人難以拒絕。

    “二哥,你有沒有留意到?”

    “留意到什麼?”

    “根據金吾衛畫留下的這個標記,魏帥死後,兩腿併攏,一隻手拿著刀,而另一隻手伸出去……你不覺得,魏帥這個動作有些古怪嗎?他似乎想要告訴我們什麼。”

    “沒有,我一點都不覺得古怪。”

    周良回答的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猶豫。

    “如果魏帥留下什麼記號,金吾衛一定會告訴咱們。

    阿彌,我肚子有點餓了。要不咱們去吃東西?你不是最喜歡西市的龜茲烤肉嗎?我請客,怎麼樣。”

    蘇大為笑得更加燦爛。

    求生**很強嘛,可惜了……

    “我覺得,魏帥做出這個動作,一定有他的用意。”

    說著,蘇大為就走到了水溝旁邊,慢慢蹲下身子。

    “你看,魏帥這麼伸出手,顯然是想要……”

    他做了一個那東西的動作,然後把手伸到水溝的邊上,張開手掌。

    “你看,這像不像是一個掌印?”

    周良聞聽,忙走上前,仔細打量水溝。

    的確是有一個掌印,如果不認真查找,還真不一定能發現。

    他看了看蘇大為,猶豫片刻,道:“你臉色這麼難看,別亂來,還是我下去吧。”

    說完,周良就縱身跳進了水溝。

    長安大街兩邊的水溝,其實就是排污渠。

    很多生活污水,從坊市裡流入水溝,然後在通過水溝排出去,以保證長安的清潔衛生。這水溝裡,匯聚了整個長安,近百萬人口的生活污水,氣味也就可想而知。

    說心裡話,如果不是不得已,沒人願意跳進去。

    周良不愧是好兄弟,見蘇大為想要跳進水溝,連忙攔住他,自己跳了進去。

    刺鼻而濃郁的氣味湧來,讓周良差一點就嘔吐起來。

    他一手摀著口鼻,一手在水溝裡翻找,嘴裡咒罵道:“阿彌,要不是小時候你救過我,老子絕不會管你。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居然有你這麼個兄弟,真是倒霉。

    咦……”

    他的抱怨,戛然而止。

    蘇大為臉上頓時露出喜色,問道:“發現了什麼嗎?”

    “好像有個盒子。”

    周良說著,從污水中逃出一個木盒子。

    不是這個!

    蘇大為道:“這好像……是個首飾盒?

    魏帥又不是娘們儿,應該不是他的物品。再說了,如果是首飾盒,他也沒必要丟進水溝。”

    “我再找找。”

    想想,好像有道理。

    反正已經跳進來了,也就不急這一時半會兒。

    周良順著水溝的邊沿繼續摸,突然眉頭一蹙,從裡面摸出了一個油紙包。

    “這是什麼?”

    他看了一眼,抬手就要丟回水溝。

    但蘇大為卻連忙道:“別急,我看看。”

    “這有什麼好看的?”

    “既然拿出來了,先看看再說。”

    蘇大為說著,從腰間拔出一把羊角匕首,把油紙包翻過來。

    油紙包採用了四邊封口,在封口處,還有火漆。

    火漆的圖案,呈一口刀的形狀。看得出,這油紙包折疊的手法非常巧妙,可以保證裡面的物品,不會被浸濕。形狀、大小,和魏山丟進水溝的東西非常相似。

    應該是它了!

    蘇大為道:“二哥,認得這是什麼標記嗎?”

    周良從水溝裡爬出來,一身的臭水溝味道撲面而來。

    他蹲下身子,看了兩眼之後,就搖頭道:“沒見過這種標記,從來都沒有看見過。”

    說完,他扭頭看向蘇大為。

    “你確定,這是你要找的嗎?”

    “應該,是吧。”

    “你怎麼知道?”

    “我……”

    蘇大為正要回答,忽聽有人喊道:“蘇大為,週良,你們在幹什麼?”

    兩人抬頭看去,就見江摩訶帶著幾十個不良人,從景曜門大街拐過來。

    周良剛準備回答,卻覺察到蘇大為輕輕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江帥,你不是讓我們勘查嗎?”

    一聲江帥,讓原本因昨日輸錢而不快的江摩訶,頓時有一種三伏天喝了一碗冰水似地暢快感。

    原本陰沉的臉,露出了一抹笑容。

    “不要亂說,副的,我是副帥。

    魏帥才遭遇不測,尚未找到兇手,蘇大為你可不要亂喊,免得被人聽到了,誤會。”

    說完,他目光掃過兩人。

    “發現了什麼?”

    “沒有。”

    “週二,你這是……”

    “哦,二哥覺著,江帥讓我們來勘查現場,絕不能有半點疏漏,所以剛才跳進水溝裡,想要看看是否有發現。結果,這水溝裡面……全都是垃圾,什麼都沒有。”

    一群不良人,用一種看傻子一樣的目光看向周良。

    周良這時候殺了蘇大為的心都有,但臉上還要擺出一副恭敬之色。

    “周良,你可真是……”

    江摩訶指著周良,本想要嘲諷兩句。

    可不知為什麼,這話到了嘴邊,又變了主意。

    “你可真是實誠,這種事,去嘉會坊裡找個坊丁也就做了,何必要親歷而為?你是不良人,不是那打雜的色役。沒有發現就算了,趕快回去洗洗,這股子味兒啊!”

    他還想拍拍周良,但最終還是沒有狠下心。

    沒辦法,周良身上這股味兒,太味兒了……

    “對了,你們兩個待會兒,去魏帥家裡一趟,把這些錢送過去,是咱們這些弟兄的心意。”

    江摩訶從腰里解下一個袋子,遞給蘇大為。

    “依我看,肯定是魏帥的仇人所為,否則不至於把魏帥開膛破肚。

    普通人,哪有這麼大的仇恨?周良,你說是不是?”

    周良這會兒迷迷糊糊,本能回答道:“江帥說的不錯。”

    “好了,你們忙完之後就回去吧。

    明日一早到衙門裡點卯,按照以前老規矩就是。對了,我記得周良你識字,對不對?”

    “小時候學過幾天。”

    “那就好,把魏帥以前辦過的案子整理一下,看看能否找到線索。”

    “遵命。”

    以前,江摩訶見周良,都是周二長,週二短。

    突然間的態度變化,讓周良有點不知所措,所以顯得非常惶恐。

    他越是如此,江摩訶就越是滿意。

    在返回縣衙的路上,他對身邊的不良人道:“都說周二那兩個不懂事,看不起我,也未必。依我看啊,兩個都是老實人,根本不曉得怎麼來事,你們說是不是?”

    “副帥,我看未必啊。”

    “未必你個頭,老子讓你去勘查現場,你會跳進水溝嗎?”

    “這個……”

    “平日里就知道偷姦耍滑,以後學學周良和蘇大為,踏實點做事,別只會動嘴皮子。”

    江摩訶看著接話的不良人,怎麼看怎麼不舒服。

    以前覺得周良那兩個人不懂事,現在看來,不懂事的人是這傢伙。

    周良和蘇大為都尊老子做'江帥',你居然還一口一個副帥?老子早晚要你這傢伙好看。

    “剛才,什麼情況?”

    直到江摩訶等人走了,周良才反應過來。

    蘇大為把那首飾盒又踢進了水溝,然後找了根繩子,把油紙包紮了起來。

    “什麼情況?江摩訶誇獎咱們唄。”

    “他……”

    “二哥,那傢伙貪是貪,其實也不難對付。

    魏帥死了,肯定要有人接替。咱們現在主動一點,將來他上位了,日子也能好過一些。等他上了位,咱們也不必和他走的太近。你看他身邊的人不少了,但總要有幫他辦事的人不是?到那時候,二哥你說不定還能趁機再進一步,你說呢?”

    “我……”

    周良這會兒仍有些發懵,但總算是清醒過來。

    他突然一笑,道:“若真如此,倒也不白跳一次水溝了。”

    “走吧,找地方清洗一下,你身上這味道,真夠味。”

    蘇大為說著,拔腿就走。

    周良先是一愣,旋即大笑起來。

    他跟在蘇大為身後,走進嘉會坊。

    看著蘇大為背影,周良的目光,突然間變得有些複雜,有些古怪。

    “阿彌?”

    蘇大為停下腳步,轉身道:“二哥,什麼事?”

    周良盯著蘇大為的眼睛,半晌後突然開口問道:“阿彌,咱們永遠都是好兄弟,對不對?”

    聽了這話,蘇大為的笑容,漸漸隱去。

    貞觀二十一年,蘇三郎的死訊傳回長安。

    當時年僅十四歲的蘇大為,聽聞父親的死訊後,悲慟萬分。

    他一個人坐在崇德坊的橋頭偷偷流淚,沒想到被當時剛進入衙門,成為不良人的周良看到。周良陪著他坐在橋頭,一直到天黑。當時,周良對他說:阿彌,叔父雖然不在了,可你還有嬸嬸,還有我……我們是兄弟,誰敢欺負你,我揍他。

    “二哥,咱們永遠都是好兄弟,對不對?”

    周良笑了,用拳頭狠狠蹂躪了蘇大為的腦袋……

    蘇大為看著周良,走到他跟前,握起拳頭,在他頭上蹂躪了一番。

    周良沒有生氣,蘇大為這舉動,反而讓他如釋重負似地長出了一口氣,破口大罵道:“滾……個頭比我高了,就想要造反不成?我告訴你,你小心點,別太得意了。”

    蘇大為哈哈大笑,轉身就走。

    他一邊走,一邊暗自長出一口氣。

    我就知道,早晚會露出破綻……好在,我有阿彌的記憶,否則剛才可就要露餡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5 07:59
第十三章歸義坊,白馬巷(一)





    一家酒肆的後巷,有一口水井。

    周良脫了衣服,一絲不掛的站在水井邊上,拎起一桶水,嘩的澆在身上。

    仲春的太陽,很溫暖。只是這後巷里長年累月不見陽光,以至於有一些陰冷。一桶水沖下來,周良瑟瑟發抖。可是為了把身上那股子臭味取出,他只能強忍著冷意,顫抖著拿起一塊皂角用力在身上塗抹,一邊塗抹,嘴裡面還不停咒罵。

    咒罵誰?

    自然是蘇大為。

    “二哥,我聽見你罵我了。”

    蘇大為手裡拿著一身衣服走進來,看周良蜷縮著抹皂角的樣子,忍不住大笑起來。

    “笑什麼?還不是因為你這傢伙?如果不是幫你,我才不會跳進水溝。”

    “好了,不小了……衣服在這裡,洗乾淨了趕快換上。”

    說完,蘇大為就坐在酒肆後門的台階上,用羊角匕首破開油紙包。

    “這是什麼?”

    周良光著身子湊過來,好奇看著油紙包。

    裡面,是一張羊皮,上面寫著幾個字:歸義坊白馬巷。

    周良輕聲念道,而後問蘇大為道:“阿彌,這是什麼意思?”

    蘇大為把羊皮收好,站起來道:“什麼意思,咱們去看看就是。白馬巷,我記得好像離趙家鋪子不遠。正好我家裡的租客要買草料,我們過去看看,趁機去一趟就是。”

    周良道:“你家那個太學生,還帶了牲口?”

    “兩匹馬。”

    “阿彌,我跟你說,一千八百錢絕對少了,那個太學生絕對有錢。”

    “我也覺得少了,可阿娘說好的價錢,我有什麼辦法。

    不過也無所謂,他說了,草料他自己解決,另外再加兩百錢,也夠了。他一個太學生,就算家裡有錢,也不會帶太多。咱們還是見好就收,別把人給嚇跑了。”

    “你倒是知足。”

    “我當然知足,倒是你,快穿上衣服吧,小心染了風寒。”

    周良笑罵了一句,穿好衣服。

    至於他原來的那一身衣服,已經交給了酒肆的掌櫃清洗。畢竟,周良是公門中人,酒肆掌櫃是普通人,又怎敢拒絕?更別說,蘇大為給了錢,掌櫃只能答應。

    換好了衣服,周良和蘇大為在坊市裡買了兩個巨胡餅,一邊走一邊吃。

    從延平門大街到歸義坊,有些距離。

    蘇大為一路走下來,突然道:“二哥,想不想賺錢?”

    “怎麼賺錢?”

    “長安這麼大,咱們走一趟下來,可辛苦的很。

    咱們尚且如此,普通人肯定更辛苦。如果,咱們弄幾輛馬車,每天在這大街上行進,只要五文錢就可以搭乘,,想必會有很多人願意。馬車不必太豪華,簡單一些,主要是用來坐人。一趟下來有二十個人搭乘,那就是一百錢。一天來回幾趟下來,四五百錢問題不大。如果咱們多幾輛車,賺的錢可就更多了,對不對?”

    “這個……”

    周良的眼睛,頓時一亮。

    “阿彌,這倒是個門路。

    不過這馬車可不便宜,一輛馬車下來,少說也要十幾貫,咱們可承受不起。更不要說,長安這麼大,縱橫幾十條大街。那算下來要幾十輛馬車,又豈是咱們能負擔起來?

    嗯,沒那麼容易,沒那麼容易。”

    “廢話,容易的話,早就有人做了。”

    蘇大為說著,把包裹巨胡餅的油紙團成一團,隨手丟進路邊的水溝裡。

    “正是因為沒那麼容易,所以咱們才要做。

    別忘了,咱們是不良人,是在衙門裡勾當。長安縣五十多個坊市,沒個坊市都有團頭。咱們沒有錢,可那些小團頭,大團頭手裡有錢。讓他們一家出一輛馬車一點都不難。不過這件事,咱們別出頭,讓江大頭出面,那些人絕對會服帖。”

    “這樣的話,那不是便宜了江大頭?”

    “你怎麼這麼死心眼,江大頭得了好處,咱們也能跟著喝湯。

    別想著一口吃成胖子!最重要的是,你把這主意告訴江大頭,他就會把你當成心腹。最好,你來操辦這件事,到那時候,你成了江大頭的財神爺,他自然會提拔你。

    二哥,好歹你也做了五年不良人,難不成想做一輩子不良人嗎?”

    “我去說?”

    “這事,只能你去說。”

    “那你呢?”

    “二哥,你得了好處,我還能吃虧嗎?”

    蘇大為說著,聲音突然壓低道:“用那些馬車,把 安縣五十多個坊市的團頭聚在一起,以後咱們辦事,只要一句話,就會有人跑腿。到那時候,整個長安都是咱們的耳目。有什麼風吹草動,咱們馬上就能知道,你說,誰還敢瞧不起咱們?”

    周良的眼睛,瞪得溜圓。

    毫無疑問,蘇大為這一番話,讓他心動了。

    “能成嗎?”

    “肯定可以,只要咱們把江大頭給拉進來。”

    “嗯,這個事情,咱們得好好想想,弄出一個章程來,到時候也好說服江大頭。”

    說到這裡,周良突然停下腳步,看著蘇大為道:“阿彌,你可越來越聰明了!”

    “再聰明,還不是你兄弟嗎?”

    “嘿嘿,沒錯,咱們永遠都是兄弟。”

    周良咧嘴,嘿嘿傻笑起來。

    蘇大為之所以出這麼個主意,自有他的想法。

    誰不想過好日子,誰不希望將來,能有個好奔頭?

    曾經,在他剛重生的時候,想過很多發財的點子和門路。可是到最後,卻只能放棄。原因,很簡單……他沒錢沒背景,勢力不夠,有發財的門路,也別想保住。

    必須要讓自己強大起來。

    即便這是一個詭異橫行的魔幻世界,但人終究是人,說一千道一萬,人類嚮往美好生活的需求,是一個永恆的主題。蘇大為也是如此,他想要過美好的生活。

    沒有門路,自己找門路。

    沒有背景,自己造背景。

    沒有條件,那就創造條件……

    他是不良人,雖然地位很低微,但終究是公門中人。

    這麼一個條件不利用起來,那絕對是傻子。可要利用的好,還要找准時機才行。

    如果魏山沒有死,蘇大為絕對不會出這種主意。

    魏山很精明,而且在長安縣的根基很深。如果把這主意拿出來,估計魏山會毫不猶豫霸占了門路,根本不會給蘇大為和周良留一口湯。江摩訶就不一樣了。他貪財,而且又好賭,對錢財的需求,遠遠超過魏山,所以也最容易被勸說。

    還有一點,那就是江摩訶沒有魏山精明。

    歸義坊,位於長安縣城南。

    這裡不似長安城北的里坊那麼繁華,但居住在這裡的,大多都是長安官員。

    裡坊的治安情況,相對要好很多。走進歸義坊,街頭巷尾很少看到有潑皮閑漢遊蕩。裡坊的武侯也很盡責,會不時巡邏,一旦發現可疑人員,就會上前盤問。

    蘇大為兩人走進裡坊,徑自來到趙家鋪子。

    沒想到,洪亮也在。

    看到蘇大為,他視若不見,依舊和趙家鋪子的掌櫃寒暄。

    蘇大為也沒有在意,而是和周良使了個眼色。

    周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點頭,沿著十字巷,徑自轉入旁邊的一條坊曲。

    他是老江湖,當了五年不良人。

    長安縣各坊的潑皮閑漢經常會在何處聚集,周良心知肚明。

    蘇大為則邁步走進趙家鋪子,笑著朝洪亮打招呼。

    洪亮並不想理睬蘇大為,可現在蘇大為招呼他了,他也不好再裝作沒看見。

    “蘇郎君,你怎麼在這裡?”

    “哦,衙門裡有點事情,所以過來查看一下。

    沒想到你也在……怎樣,我推薦的這家鋪子還不錯吧。老趙家做草料,在長安縣可是出了名的。長安縣好多官員家裡的牲口,都是從他這裡買草料,貨真價實。”

    那趙家鋪子的掌櫃,忙拱手道謝。

    洪亮看了蘇大為一眼,然後道:“就按照剛才說的,今天可以送過去吧。”

    “當然可以。”

    掌櫃的做成了一筆生意,而且是長久生意,自然很開心。

    他把洪亮送出了店鋪,然後轉身對蘇大為道:“郎君,可是有什麼需要嗎?”

    “掌櫃的,我來這裡,是有件事想打聽一下。”

    “郎君只管問,只要小人知道,定知無不言。”

    “我想打聽一下,那白馬巷的情況。”

    “白馬巷?”掌櫃一愣,旋即道:“離這裡很近,出門過了十字巷往東走,第三個坊曲就是。那里居住的大都是當官的,不過官位都不算高,所以才會住在這邊。”

    “裡面,有幾戶人家?”

    “這個還真說不准,加起來,有十幾戶吧。”

    “你都認識?”

    “那當然,我這鋪子,從大興城修建那天就有了,算起來也有六七十年。這周圍的街坊,我大都認識。”

    “能給我畫一幅地圖嗎?”

    “這有何難。”

    掌櫃立刻轉回櫃檯,用毛筆畫了一幅白馬巷的地圖,並且把他知道的那些住戶都標註出來。

    蘇大為站在他身邊,一邊看,一邊詢問。

    等掌櫃把地圖畫好後,他也基本上清楚了白馬巷的情況。

    這時候,周良也回來了。

    和蘇大為點點頭,蘇大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趙掌櫃,今天我找你打聽的事情,出我口,入你耳,若是有第三個人知道,咱們再見面,可就在衙門裡了。”

    “小人明白。”

    趙掌櫃也是個人精,連忙拍著胸脯保證。

    “那我就先走了,將來要有生意,我還會給你介紹。”

    “那就多謝郎君了。”

    蘇大為走出趙家鋪子,和周良直接離開了歸義坊。

    “阿彌,有什麼打算?”

    “二哥,咱們回去再說……”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5 07:59
第十四章合作





    狄仁傑在長安縣衙待了一天。

    幾乎踩著鼓點,在坊門關閉的一剎那,走進崇德坊。

    天,已經完全黑了!

    崇德坊內,除了幾家在夜裡也會開門的酒樓和酒肆之外,大多數臨街商舖都已關門。

    坊內坊曲裡,很安靜。

    一路走來,幾乎沒有看到什麼人。

    狄仁傑腦海裡全都是日間在縣衙里查看的捲宗內容,以及裴行儉和他說的那些話。

    “懷英,魏山被害,和玉枕案必有關聯。

    昨夜他找我,說起玉枕案的時候,似乎已經有了方向。可我沒有想到,他離開縣衙,就被人殺害。這也說明,魏山的方向沒有錯,否則不可能就這麼被人殺害。”

    “那魏山究竟找到了什麼線索?”

    裴行儉一臉羞愧,道:“我當時沒有仔細詢問,所以……”

    “那就是說,這件事只有魏山自己清楚?”

    “應是如此。”

    “那這件事,應該可以查清。”

    “此話怎講?”

    “前兩日,魏山在大安坊抓捕犯人失敗,線索也應該是由此而來。

    那麼,只要弄清楚前日和昨日,他去過哪裡?接觸過哪些人?一定可以找到蛛絲馬跡。我猜測,他之所以被害,還有二哥你在縣衙被襲擊,都與這件事有關聯。

    讓我們簡單推測一下。

    魏山在追查那逃跑犯人的時候,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

    但是,在他發現線索時,也驚動了對方,以至於對方迫不及待要殺死他,並且來縣衙襲擊二哥你。所以,我們只要查清楚魏山這兩日的行踪,就能找到線索。”

    裴行儉眼睛一亮,露出欣喜之色。

    “需要我幫忙嗎?”

    “那倒不用。”狄仁傑笑道:“魏山是長安縣不良帥,他的行踪想來,應該不難查清。我剛才看了一些記錄,也詢問了幾個人,對魏山的行踪大體上有一個了解。

    明日,我需要有一個熟悉長安縣的人,陪我到處走一走。”

    “你想要什麼人陪你?長安縣衙中,自主簿以下,所有人都會聽從你的差遣。”

    說到這裡,裴行儉好像想起了什麼事情,道:“對了,你之前讓我打聽的那個蘇大為,我大概了解過了。是個老實人,雖然性子有些內斂,但是品性應該不錯。

    不過,他父親蘇釗,倒是有點古怪。”

    “此話怎講?”

    “蘇釗原本是長安縣不良帥,在衙門裡口碑不錯,做事也很認真。

    但要說能力……呵呵,據魏山等人說,也就一般,只能說是盡忠職守而已。可這樣一個人,王玄策卻點名命其加入使團。而且蘇釗死後,左領左右府還派人把他的檔案全部提走,沒有任何留存,頗有一些蹊蹺。所以我覺得,此人有古怪。”

    “二哥也查不到嗎?”

    “倒也不是查不到,只是我才知道此事,就遭遇詭異襲擊,沒來得及查問。”

    裴行儉想了想,道:“從目前所知情況來看,蘇家應該問題不大。等我這兩日身體好一些,就找人查證此事。不過,我估計需要時間。事關左領左右府,不太容易。”

    “我知道了。”

    “那我明日,派人去找你?”

    “不用,讓蘇大為陪我就好。”

    裴行儉一愣,疑惑看著狄仁傑。

    狄仁傑道:“二哥也說了,蘇家沒有問題。

    而且,蘇大為身手不弱,是不良人,有公門中人的身份。又是土生土長的長安人,對長安的情況一定很熟悉。讓他跟著我,就足夠了……其他人我反而不熟悉。”

    “既然懷英這麼決定,那就讓蘇大為跟你。”

    不知不覺,狄仁傑走進了濟度巷。

    這條坊曲因濟度尼寺而得名,只不過如今的濟度尼寺已經改名做靈寶寺,不曉得日後,坊曲是否也會被更改名字。

    濟度巷不是很深,一共六戶人家。

    蘇大為的家,在濟度巷最裡面,所以門牌號被排為'己'號門。

    狄仁傑走到門口的時候,就听院子里傳來黑三郎的叫聲。

    緊跟著,蘇大為的聲音響起,“黑三郎,不許叫。”

    犬吠聲戛然而止。

    狄仁傑走上前,推開了院門。

    院子裡,蘇大為正坐在廚舍邊上的石桌旁邊。

    桌上點著油燈,鋪著一張紙。他似乎正在研究什麼東西,而黑三郎就趴在不遠處的屋簷下。

    “郎君,怎麼回這麼晚?吃飯了嗎?”

    洪亮從偏房屋中走出,迎上前來。

    狄仁傑笑了笑,道:“在縣衙里和裴二哥聊的開心,所以回來晚了。”

    他說著,就邁步走上了台階,準備回屋。

    “阿彌?”

    “啊?”

    蘇大為抬起頭,詫異看向狄仁傑。

    “不急著睡吧。”

    “不急!”

    “一會兒有點事和你商量。”

    說完,狄仁傑把手裡的油紙包遞給洪亮。

    “這是我路上買來的烤羊排,你拿去切一下,一會兒我要和阿彌吃上兩杯。”

    洪亮不解看著狄仁傑,又看了看蘇大為。

    蘇大為此時,也是一臉迷茫。他和狄仁傑沒什麼交情,怎麼突然間,要請他吃酒呢?

    洪亮心裡不滿,可是也不敢違背狄仁傑的命令。

    他直奔廚舍,而狄仁傑則回屋換了便裝,只穿著一件半臂汗衫,蹬著一雙木屐就走了出來。

    在石桌旁坐下,看了一眼鋪在桌上的紙。

    “這是什麼?”

    “哦,白馬巷的地圖。”

    “白馬巷?”

    “歸義坊的白馬巷。”

    “有案子嗎?”

    蘇大為這時候才抬起頭,詫異看著狄仁傑,道:“大兄,有什麼話,你直接說吧。”

    “我想你明日陪我走走。”

    “啊?”

    蘇大為露出疑惑表情,道:“我明日,要去衙門里當差啊。”

    這時候,洪亮則端著一盤烤肉和一壇酒走過來,二話不說就要擺放在石桌上。

    “慢點,慢點,別髒了地圖。”

    蘇大為連忙攔住他,小心翼翼把地圖收起來。

    “大兄,不是我推辭,而是現在衙門裡的事情很多。

    對了,你剛才說你今天在長安縣衙?那想必你也聽到了風聲,我們老大昨晚被人幹掉了。”

    “誰被幹掉了?”

    洪亮忍不住好奇,問道。

    “長安縣不良帥魏山,我們老大。”

    “老大?”狄仁傑覺得蘇大為這個稱呼很有意思,忍不住笑了兩聲。他旋即道:“魏山被害的事情,我聽說了。我找你,也是為了此事……至於衙門那邊,你不用擔心。我已經和那邊說過了,他們不會怪罪你。明日,你只要陪我一起走走,就好。”

    “慢著慢著!”

    蘇大為瞪大眼睛,“你和衙門裡說過了?你和誰說了?

    我們老大剛死,新任不良帥還沒有就位。現在管事的人是我們副帥,我不是他的人。如果他要找我麻煩,我可承受不起。大兄,這事我不能答應,要明日問過才行。”

    “你們縣尊是哪位?”

    “裴行儉,裴郎君啊……”

    蘇大為說到這裡,突然閉上了嘴巴。

    剛才狄仁傑提到了'裴二哥'。

    “大兄,你不會是認識我們縣尊吧。”

    “嗯,我今日一整天都在他那裡,這件事是公務,你不用擔心,自有縣尊通知你們副帥。”

    蘇大為,沉默了!

    一樣人,兩樣命。

    自己重生而來,想著該怎麼才能過上美好生活。

    可眼前這位,之前還在找房子租住,可一轉眼,就和長安縣的縣令裴行儉搭上關係。

    這就是狄仁傑啊,這人脈,絕對是厲害。

    “大兄,你想要幹什麼?”

    “咱們慢慢說,喝酒!這可是上好的惠陽春,市面上買不到,我從你們縣尊那裡搶來的。”

    感覺,有點怪怪的。

    怎麼覺著這位狄神探,未來的狄閣老在裝逼呢?

    蘇大為夾了一塊烤肉放進嘴裡,然後又吃了一口酒。

    “對了,大娘子休息沒有?給她拿一些?”

    “大晚上吃這麼肥的肉,膽固醇會高。”

    “什麼醇?”

    “哦,她已經睡了。”

    蘇大為現在,很想有一部手機。

    拍上一張照片,然後在來個合影,'今天和狄閣老一起宵夜',發朋友圈,一定很有逼格吧。

    “你剛才看的地圖,和魏山被殺有關?”

    “你怎麼知道。”

    蘇大為瞪大眼睛,看著狄仁傑,一臉困惑表情。

    “呵呵,你們老大剛被人殺害,你手裡又拿著一張地圖,大半夜的不睡覺……好像不難猜到吧。”

    “也許,我看著玩呢。”

    “不!”

    狄仁傑擺了擺手,用手指著蘇大為的眼睛,“阿彌,我看得出來,你不是那種混吃等死的不良人。咱們雖然接觸不多,但是我能從你的眼睛裡,看到一種野心。”

    “你……”

    “別擔心,這不是壞事。

    你想出人頭地,人之常情。而我呢,受你們縣尊所託,要查一個案子。這個案子,我猜測也就是魏山被害的原因……所以,咱們的目標一致,是不是可以聯手?”

    蘇大為瞇起了眼睛,看著狄仁傑,半晌後,突然笑了。

    狄神探果然是狄神探,這眼睛可真夠毒啊!

    “大兄,想要怎麼聯手?”

    狄仁傑本來只是想找蘇大為做嚮導。可是在看到蘇大為的那張地圖之後,他有了新的想法。他是一個外來人,想要偵破此案,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魏山身為不良帥,對長安黑白兩道都了解頗深,但是到最後,還不是被人給殺害了?

    對方敢這麼肆意妄為,又有詭異闖入縣衙……

    狄仁傑覺得,他需要改正一下對蘇大為的定位,從之前的跟隨,變成合作似乎更好。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5 08:00
第十五章靈寶寺前





    “我想知道,白馬巷是否與魏山被殺一案有關?”

    蘇大為猶豫了片刻,點頭道:“大兄猜的不錯。”

    說完,他站起身走回房間。

    過了一會兒,他拿著那個魏山留下的油紙包出來,放在石桌上。

    “什麼味?”

    洪亮正吃著烤羊排,一股惡臭撲面而來,讓他咒罵了一聲,就跑到了一旁嘔吐。

    狄仁傑也被這股子臭味給衝了一下,連忙捂上鼻子。

    “剛找到那會兒,更臭。”

    蘇大為說著,把油紙包上那個火漆印記翻過來,“大兄,你認得這個印記嗎?”

    狄仁傑捏著鼻子湊上去看了兩眼,搖頭道:“不認識,從來沒有見過……這是什麼東西?”

    “我不知道,但我懷疑,魏帥就是因此而丟了性命。”

    蘇大為一邊說著,一邊把油紙包裡的硬紙片取出來,放在了桌上。

    “歸義坊,白馬巷?”

    狄仁傑看了一眼,濃眉一蹙,道:“所以,你去白馬巷了?”

    “怪不得,下午在趙家鋪子遇到你。”

    洪亮這時候也緩過來,捏著鼻子湊上前。聽到狄仁傑的話,他忍不住開口說道。

    “不然呢?難不成我還是跟踪你嗎?”

    洪亮,訕訕然沒有說話。

    “把酒食拿開。”

    狄仁傑學著蘇大為,用兩個紙團,塞在鼻子裡,示意洪亮把桌上的肉和酒拿開。

    他剛要伸手,卻被蘇大為攔住。

    “小心點,味道很重,沾身上不好清洗。”

    他這才發現,蘇大為手上戴著一副手套,好像是鹿皮製成。

    “看出什麼端倪沒有?”

    “油紙是很常見的油紙,裡面的紙片,是硬黃紙,長安城裡,只有幾個里坊的店鋪售賣……不過,不會有什麼用處。雖然我已拜託週二哥明日去打探,估計不會有什麼收穫。

    這是白馬巷的地圖,一共十七戶人家,其中十三戶是官宦,其餘四戶是本地人。”

    狄仁傑查看片刻,示意蘇大為把油紙包和硬紙片拿開。

    “讓我猜猜……魏山在調查玉枕案。前日他抓捕失敗後,昨天晚上去縣衙偷偷拜會了裴縣尊。之後,他匆匆離開縣衙,不知道去了何處。然後在延平門大街被殺。

    這是他留下的線索,目標直指白馬巷。

    也就是說,白馬巷那邊,隱藏有玉枕案的線索,是不是這個意思?”

    “如果這油紙包確是魏帥所有,那毫無疑問,白馬巷就是唯一的線索。”

    蘇大為說著,伸了個懶腰。

    “但白馬巷大都是官員,我根本無法進去搜查。

    查到了還好說,如果沒有收穫,那些官員又豈會善罷甘休?到時候,我可吃受不起。”

    “的確,還容易打草驚蛇。”

    狄仁傑看了蘇大為一眼,突然笑道:“那你有什麼打算?”

    “我?我可沒什麼打算。”

    蘇大為連連擺手,道:“我只是一個不良人,莫說是我,怕是江副帥也不敢擅自行動。”

    “所以……”

    狄仁傑目光落在那張地圖上,輕聲道:“你想要用非常手段?”

    蘇大為沈默了,坐在石桌旁,一言不發。

    狄仁傑道:“非常手段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更想知道,是誰給了魏山這個線索?

    還有,依你所言,魏山是個謹慎之人。

    兇手怎會知道他的行踪?而且那麼巧,就在魏山拿到線索的時候,把魏山殺死?”

    蘇大為一言不發,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了他在延平門大街看的那一幕。

    黑貓!

    那隻詭異的黑貓,以及猶如鬼魅一樣的出手,無不顯示出,殺死魏山的背後,隱藏有一隻可怕的黑手。

    蘇大為猶豫了。

    他不知道,是否該告訴狄仁傑。

    這顯然不是單純的兇殺案,甚至還有詭異牽扯其中。

    其危險性……

    “阿彌,你在想什麼?”

    蘇大為從沉思中回過神,猶豫片刻後道:“大兄,我總覺得此事不簡單,要不要告訴裴縣尊?”

    “不用了!”

    狄仁傑道:“裴縣尊身體不好。他把事情託付與我,就不要再驚動他了。你只管按你的計劃實行,到時候我會配合你行動。等事情有了結論,再告訴裴縣尊不遲。”

    裴行儉遭詭異襲擊,雖然已脫離危險,但身子骨還很弱。

    這件事,如今沒有多少人知道。畢竟縣衙遭遇詭異襲擊,傳揚出去,會弄得人心惶惶。玉枕案還沒有頭緒,魏山又遭人殺害。這個時候,實在不宜再出意外。

    更不要說,裴行儉還要配合太史局行動,估計也沒有什麼精力。

    狄仁傑既然這麼說了,蘇大為也不好再開口。

    總不成告訴他,自己身體裡有一個騰根之瞳,可以回溯現場。他看到了一隻黑貓,也就是殺害魏山的兇手……若說出來,只怕第一個死的人,就是他蘇大為了。

    “大兄,就不問我打算怎麼做嗎?”

    “嘿嘿,我大體上能猜出你的手段,只不知道,猜的對不對。”

    狄仁傑面帶笑容,頗為篤定。

    看把你能的……萬一你猜錯了,怕也不會說出來。

    “好吧,那我說一下我的計劃。”

    蘇大為說著,把白馬巷的地圖鋪在了石桌上,“大兄,我的計劃,是這樣子……”

    天,亮了。

    一輪驕陽升起,陽光普照大地。

    長安城沐浴在這仲春的陽光裡,河畔幾棵桃樹上盛開的桃花,更分外嬌豔。

    狄仁傑伸了一個懶腰,走到後窗,把窗戶推開。

    清澈的河水流淌,河對岸靈寶寺的後山門,吱呀打開,從裡面走出了一個妙齡女尼。

    她吃力拎著水桶,把污水倒進了水溝。

    然後,她回到靈寶寺的後門,並沒有急著回去,而是把水桶放在一旁,從口袋裡取出一個油紙包,衝著四周'咪咪'的叫了兩聲。十幾隻流浪貓,唰的就竄出來。

    女尼蹲下身子,把油紙包打開,裡面都是食物。

    她把食物灑在台階上,口中'咪咪'的叫著。那些流浪貓也不猶豫,立刻跑過去,圍著食物狼吞虎咽。女尼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笑容,蹲在那裡,一邊撫摸正在進食的流浪貓,嘴唇蠕動,也不知說些什麼。

    陽光,照在她的身上,更顯出一種動人風情。

    狄仁傑站在窗邊,遠遠看著那個女尼,竟不由得痴了。

    這時候,一隻黑貓出現。

    它好像一陣風似地來到女尼面前。

    黑貓沒有似其他流浪貓那樣去搶吃的,只是蹲在女尼面前,長長的尾巴輕輕擺動。

    “知道啦,知道啦!”

    女尼被那雙綠油油的眼睛盯著,笑容更加燦爛。

    “小玉,知道你嘴刁,所以專門給你準備了好吃的。”

    說著,她伸出手把黑貓抱起來,在台階上坐下。

    黑貓似乎很不滿,喵的叫了一聲之後,卻沒有掙扎,匍匐在女尼的腿上,一動不動。

    女尼從懷中取出食物,餵到了黑貓的嘴邊。

    “這是我專門給你留的,快點吃吧。”

    黑貓喵的叫了一聲,像是回應女尼。之後,就張開嘴,把食物含在嘴裡。那姿態,端地優雅,一點都不像其他流浪貓那樣急不可耐。看的女尼,笑容隨之更盛。

    那笑容,真美!

    狄仁傑不禁看直了眼,呆立在窗前,一動不動。

    他腦子裡,一片空白,像傻子一樣站在那裡。

    甚至,連女尼什麼時候餵完了貓,拎著水桶回去都不知道。一直到,屋外響起了敲門聲。

    魂不守舍的狄仁傑,終於清醒過來。

    他用了晃了晃腦袋,然後又有些不捨的看了一眼緊閉的寺門。

    黑貓,也不見了。

    只剩下三兩隻狸貓窩在台階上,在明媚的陽光下,懶洋洋的閉著眼睛,好像睡著了。

    “大兄,起床沒有?”

    “起來了,起來了。”

    狄仁傑忙回身過去開門,就見蘇大為,穿著便裝,站在門外。

    “不是說今天要陪你出門嗎?怎麼還沒有換衣服?”

    “起的晚了,有點晚了……阿彌你稍等一下,我換好了衣服就來。”

    狄仁傑連連道歉,返回內屋穿衣服。

    蘇大為則走進屋裡,來到後窗向外看了一眼,就轉過身,在內屋外催促了兩聲。

    “別急,別急,馬上好!”

    狄仁傑也換上了一身便裝,走出房間苦笑道:“阿彌,你可真是性急。”

    “不是我性急,明明昨晚說好了的,你卻起晚了。”

    “好好好,是我晚了,咱們這就出發。”

    兩人走出房間,正好看到柳娘子端著一盆衣服,在水井旁坐下。

    “阿彌,你今天不去當班嗎?”

    “哦,狄郎君在縣尊那邊為我請了假,要我陪他走走。”

    柳娘子看狄仁傑的目光,頓時發生了變化。

    “那你可要好好陪郎君,知道嗎?”

    還以為只是一個太學生,沒想到他居然認識縣尊。

    柳娘子打心裡不喜歡蘇大為的職業。但沒有辦法,她一個婦道人家,根本沒有門路。

    狄仁傑認識長安縣令?

    而且看上去,兩人的關係不錯。

    如果能通過狄仁傑,在長安縣縣令面前美言幾句,給蘇大為換一個差事……哪怕是個普通打雜的,也好過做不良人。名聲不好不說,還很危險,實在不是好差事。

    嗯,回頭央求這位狄郎君,哪怕減三個月的房租都行!

    蘇大為可沒想到,在這電光火石間,柳娘子竟產生了這麼多的想法。

    他和狄仁傑離開家,走出濟度巷。

    “大兄,咱們先去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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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西市有鬼





    長安西市,車水馬龍。

    正晌午時,也是西市最為喧囂的時段。

    西市共有四個十字街,分為九個區。每一個區域販賣的商品不同,所以看似沒有任何關聯。市署位於中區,是整個西市的中心所在。而這裡的店鋪,以衣肆和櫃坊為主,就類似於後世的金融區。衣肆,顧名思義,不難理解;而櫃坊,實際上就是一種類似於銀行的存在。大唐時期的金融貨幣,以銅錢為主。但如果有大宗交易時,攜帶大量銅錢,一來不方便,同樣也不現實;二來,也不安全。

    要知道,如果涉及道數千貫的交易,而且是異地交易時,會非常麻煩。

    一貫銅錢,六斤四兩。

    幾千貫銅錢,那就是十噸之多。

    正因為這個原因,櫃坊應運而生。

    伴隨出現的,還有世界上最早的紙幣:飛錢。

    相比西市其他八個區域,中區略顯冷清。

    來這裡的人,大都是進行貨幣交割,也不會太過顯山露水。

    “魏帥前日,來過這裡?”

    蘇大為和狄仁傑坐在中區一條坊曲前,一邊吃著在路邊買的果子,一邊四處打量。

    這時節,正是櫻桃成熟時。

    唐代人喜歡吃櫻桃,所以在西市,到處可見賣櫻桃的商販。

    狄仁傑把櫻桃籽吐到一個紙袋子裡,點頭道:“我看過魏山留下的記錄,前日他的確是來過這裡。”

    蘇大為瞇起眼睛,向四處打量。

    “這裡,除了櫃坊,好像沒有別的吧。”

    “沒錯。”

    “魏帥不是有錢人,他……”

    蘇大為眼珠一轉,就猜到了狄仁傑的想法。

    “大兄,莫非以為魏帥是來這裡找線索嗎?”

    “我不知道,所以才過來看一看。”

    說著,狄仁傑把手裡的紙袋遞給了蘇大為,邁步直奔櫃坊而去。

    這是一間規模不算太大的櫃坊,裡面也沒什麼人。高高的櫃檯後,有一個長著山羊胡的老者。看到狄仁傑,他翻了一下眼皮,卻一動不動,也沒有任何反應。

    狄仁傑取出一張飛錢,遞給了掌櫃。

    “我要兌現錢。”

    山羊胡這才抬了抬眼皮,伸出枯瘦的手,接過飛錢。

    他掃了一眼飛錢,道:“現在就要嗎?”

    “是!”

    “你這是十貫飛錢,十進九出,規矩你懂嗎?”

    “自然知道。”

    山羊胡也不囉唆,衝櫃檯裡面招呼了一聲。

    不一會兒,一個身高差不多有190公分靠上,手臂修長,身體魁梧壯碩的崑崙奴扛著一袋銅錢出來。

    “要不要清點一下?”

    “不用了,你這是老字號,我在太原時就在你家用錢,對你們信得過。”

    說著,他招手道:“阿彌,還不過來拿錢。”

    十進九出,意思很明顯,就是存十貫,取九貫,少的那一貫,是利息和手續費。

    別覺得多,相比之下,狄仁傑如果是從太原帶十貫錢來長安,六十四斤重的銅錢,不但不方便,還可能會招惹來麻煩。如果帶的錢越多,份量越重,就越危險。

    花十分之一,換來一路安全,也不算虧本。

    狄仁傑這邊拿出來的飛錢,櫃坊會通過驛站的方式,送去太原,在太原交割。

    總之,在這個時代,櫃坊的出現,無疑令交易變得更加簡單。

    蘇大為答應一聲,快步走上前,從崑崙奴手裡接過錢袋。

    也就在這一剎那間,一種奇異的感覺從心底湧現。緊跟著,蘇大為只覺一陣眩暈,一手忙扶住那櫃檯,下意識抬頭朝山羊胡看了一眼。眉心一熱,蘇大為心裡一驚。

    山羊胡還是山羊胡,可那模樣,卻發生了變化。

    那是一張羊臉。

    放在櫃檯上的兩隻手,變成了兩把刀,兩把鋒利的彎刀。

    景象,旋即消失。

    山羊胡依舊站在櫃檯後,還是那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

    他是詭異?

    蘇大為心裡一顫。

    而這時候,那山羊胡也朝他看過來。

    蘇大為連忙拎起錢袋,扛在了肩膀上……

    “客官,你這伙計,身子骨有點虛啊!”山羊胡露出嘲諷之色,笑道:“用不用我家磨勒幫你?一百錢,你要送到什麼地方都可以,而且保證安全,不會有危險。”

    那磨勒看上去,的確很雄壯。

    狄仁傑笑著擺手道:“不用了,不用了,阿彌這傢伙就是想偷懶,可不能著了他的道。”

    “哈哈哈,那可要好好管教才是。”

    狄仁杰和山羊胡打了個哈哈,就帶著蘇大為告辭離開。

    “阿彌,怎麼回事?”

    出了櫃坊,狄仁傑忍不住問道。

    沒等他說完,蘇大為就搶先道:“阿郎不要生氣,只是昨日吃多了兩杯酒,猛地拿這麼多錢,有點吃力。咱們快點走吧,再晚了鴻富賭坊那邊,可就沒位子了。”

    狄仁傑愣了一下,詫異看了蘇大為一眼。

    不過,他立刻就反應過來,嘴裡罵罵咧咧道:“沒用的傢伙,除了吃酒你還能幹什麼?差點讓我丟了臉面,等回去了再收拾你。快走快走,咱們接著去耍錢。 ”

    這時候,崑崙奴磨勒拿著一把掃帚走出來,聽到兩人對話,頓時笑了。

    “阿彌,剛才怎麼回事?”

    “那老傢伙,不尋常。”

    “怎麼說?”

    蘇大為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難道對狄仁傑說,他看穿了山羊胡的真面目?

    不過想想,蘇大為也覺得有點後怕。詭異混跡人間?竟然還能裝扮成人的模樣?

    櫃坊的掌櫃,那可不是等閒角色。

    蘇大為甚至有點害怕,這長安城近百萬人口,究竟有多少詭異混雜其中?

    “直覺!”

    他指了指腦袋,輕聲道:“那老傢伙有古怪,不是一般人。”

    狄仁傑忍不住笑了,“你沒憑沒據,一句直覺,就說人家有古怪?太過兒戲了吧。”

    “大兄,我是不良人。”

    蘇大為低聲道:“我做不良人雖然還不到一年,可是我遇到的事,見過的人,不見得比你少。整天和那些窮凶極惡之輩打交道,如果不是我的直覺敏銳,早死了。”

    這個理由,我沒辦法反駁!

    狄仁傑不知道該如何駁斥蘇大為的話。

    他明白蘇大為的意思。事實上,他也有過這樣的直覺。

    當年幫助狄公,也就是他父親破案的時候,他就是憑藉直覺,最終鎖定了兇犯。

    佛家,有阿賴耶識;道家,有神識之說。

    這是一種玄之又玄的存在,很難用言語來表述。

    “既然如此,我請縣尊查他一下?”

    “最好先不要打草驚蛇,我可以找人暗中監視。”

    “也好!”

    狄仁傑想了想,同意了蘇大為的建議。

    在沒有把握的情況,冒然使用官家的力量,很可能會消耗他在裴行儉心中的地位。

    一次還好,兩次、三次……

    到最後,他就會失去裴行儉的信任。

    所以,每一次調動官家的力量,都要非常謹慎。

    若沒有十成把握,就不要輕舉妄動。畢竟,他只是太學生,而非真正的官員。

    看蘇大為的目光,也變得有些不同了。

    兩人匆匆離開了中區,西北區的一家酒肆裡休息。

    這裡,臨近放生池。坐在窗戶旁邊,可以看到有絡繹不絕的人,在放生池畔放生。

    蘇大為坐下來後,端起酒碗,便一飲而盡。

    “這是前日魏山來的最後一個地方。

    之後他就回到了縣衙,一直到入夜才離開。”

    狄仁傑顯得文雅些,抿了一口酒,輕聲道:“前日他一共走了三個地方,可這三個地方咱們都查看了,好像也沒有發現什麼線索。要么,他是大前日詢問的眼線;要么,就是咱們忽略了什麼。阿彌,你再好好想想,咱們今天有沒有忽略什麼線索?”

    蘇大為沒有回答,只顧著吃菜。

    狄仁杰微微一笑,也知道他問錯了人。

    目光越過窗戶,向窗外看去。

    一個正在做炊餅的老人,手腳非常利索的把一個個麵餅放進烤爐之中。他的生意很好,過往的客人都會買上兩個炊餅,然後一邊走,一邊吃,似乎很好吃的樣子。

    “應該是櫃坊的掌櫃。”

    “啊?”

    蘇大為抬起頭,正色道:“我直覺告訴我,魏帥來西市,就是找他。”

    “此話怎講?”

    “魏帥這個人,求上進,功名心很重。

    他不好錢,家裡條件也很一般。可這樣一個人,卻出現在櫃坊附近,來幹什麼?去衣肆?不太可能。魏帥從來都不是一個主意穿著的人。他和市署也沒有什麼往來,所以也不會在當差的時候,來市署找人。那就剩下一個可能,櫃坊。”

    狄仁傑的眼睛,亮了。

    蘇大為的這一番話,好像為他推開了一扇窗子。

    “櫃坊每日,進出錢兩,接觸的人也多。他們有充足的財力,打探各種消息,然後通過櫃坊進出錢兩。魏山是老不良,他一定知道這一點,所以來找櫃坊要情報?”

    蘇大為道:“理論上能說的過去。”

    “可是,什麼人要殺魏山?他們又怎麼知道,魏山的行踪?”

    “那我就不清楚了!”

    “嗯,我覺得,問題還是出在魏山的身上。”

    狄仁傑想到這裡,突然站起來。

    “大兄,你要去哪裡?”

    “我去縣衙,我要親眼看一下,魏山的屍體。”

    “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你把錢拿回去吧。

    今天差不多要交房租了,你把錢拿回去,等我回去再說。”

    狄仁傑似乎有了思路,顯得急不可耐。

    他結了賬,對蘇大為道:“還有,白馬巷那邊是重要線索,我覺得你可以行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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