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首輔沈栗 作者:誠儀鯉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10-19 08:34: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5 86636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0-28 09:10

第一百章 北狄使團

  失意易失態,得意易忘形。

  陳季實在是抑鬱過度,驟然歡喜,不覺放浪形骸。

  可惜,他這個道理不太講得通。

  科考的名次重不重要?重要!榜和榜末,進士與同進士,待遇是天差地別的。確實,名次高,大家都會尊敬一些,相處時給些方便,可要說名次就等於道理,圍觀眾人不約而同都搖頭。

  按照陳季的想法,豈不是名次比他低的人都得繞著他走?不可有半點違逆他?

  呵呵!你陳季是老幾?區區一個院試就如此癲狂,等你成了進士,入朝為官,還有別人的活路嗎?

  沈栗歎道:“想必陳公子太過於看重功名了,須知,讀書人行走天下靠的不是所謂名次,而是仁義道德,陳公子以為得個好名次就可以橫行了,豈不是本末倒置?”

  要說讀書人科考,絕大多數都是為了出仕,但讀書人標榜的恰恰也是輕視功名,一個個恨不得做隱士高人的嘴臉,別說陳季讓沈栗扣上了看重功名的帽子,就是沒有,就憑陳季那名次論也讓人退避三尺了。

  連剛剛為陳季壯膽的人也皺眉反駁道:“陳兄,你這想法也太……霸道了。”

  陳季急道:“可這排名至少證明我的才學比沈栗好。他不如我!他……冒犯了我。”

  “冒犯個屁!你也配讓沈栗冒犯?”邢秋忽然冷笑道:“別說你只是院試第三,就是考出個院又怎樣?你能和沈栗比嗎?”

  “你要論才學,也好,沈栗有‘提攜玉龍為君死’、有‘欲哭聞鬼叫’、有‘任爾東南西北風’,本官雖沒讀過幾本書,也覺得這幾詩寫得好。陳季,本官問你,你這個院試第三可有什麼名作傳世?”

  “我……詩詞乃小道!”陳季悲憤。

  “那好,不比詩詞,看別的!論道德,沈栗的孝悌是皇上金口誇獎過的;論英勇,沈栗砍過北狄人的二王子;論功業,沈栗曾培育良種以活萬民,論智謀,沈栗鬥倒過我緇衣衛前指揮使蒼明智!陳季,你拍拍良心想一想,就你也有臉與沈栗相提並論?”

  “你!”

  “把你那手放下去,本官乃朝廷堂堂正三品大員,不是你一個小小秀才可以隨便指著的!”邢秋怒道。

  邢秋不是溫文爾雅的讀書人,瞪眼一怒,陳季頓時又萎了。

  “你還別當沈栗考的就比你差了,”邢秋上前一把抓住沈栗的手托起給眾人看:“你們看看他的手——這是沈栗為保太子安康在獄中被蒼明智拷打的,如今傷勢未愈,能勉強參加院試已屬不易,能得個第十五,差在哪裡?”

  要是帶著傷的是個平民或軍吏、混混,圍觀的人們還不會太受震動,可沈栗是讀書人的一員,這年頭都優待讀書人,打板子的都少見,何況是弄到緇衣衛去,這該是官員們的“福利”。

  眾人都嘖嘖感歎,哎呀,受傷如此嚴重,還堅持院試,果然盛名之下無虛士,吾等佩服。

  “本官是緇衣衛又如何?本官還就偏幫沈栗又怎麼了?至少沈栗對朝廷,對我盛國是有用之才,至於你,”邢秋冷笑道:“不過一個死讀書的酸腐書生而已,若不是你與沈栗爭執,本官連瞧你一眼都嫌浪費了力氣!”

  被個自己“看不起”的緇衣衛如此大罵,陳季的臉都紫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何況陳季的理根本站不住腳。

  邢秋罵道:“和你那老子一樣不知所謂,你當別人不知道,陳文舉在東宮教書沒教好,還以老賣老找沈栗的麻煩,皇上念在他年歲大了,給他留些臉面,叫他告病。你們家這是把仇記在沈栗頭上了吧?”

  謔,還有這緣故呢?這可是新聞,圍觀眾人喧嘩起來。

  完了,陳季心裡一咯噔。陳文舉這些年小心翼翼掩蓋的就是此事,這也是他不許陳季對上沈栗的原因,當時在乾清宮的人口風都嚴,陳文舉到底在讀書人中有些微名,倒也沒人輕易落井下石。可要是惹到人身上,人家還管你如何!

  沒想到,沈栗沒把這事抖露出來,倒叫邢秋一口道破。

  陳季眼前一黑。

  從東宮告病和叫人趕出來可不一樣,圍觀的人看陳季的目光已經不同了。

  此時陳季才有些後悔。我怎麼這樣想不開呢?

  這時,一個青衫書生越眾而出,大聲道:“在下不才,正是本屆院試案彭承,在下對沈七公子一向佩服,並不覺沈七公子有何錯處。”

  轉身看向陳季:“陳公子,閣下若覺得名次高於沈賢弟就占理,那在下名次恰巧高於你,在下認為沈賢弟無錯,你覺得如何?”

  謔,眾人譁然,案出來給沈栗做背書,看這回陳季如何下臺。

  沈栗微微訝然,打量這忽然冒出的案,彭承輕輕拱拱手,善意一笑。

  沈栗心下轉了轉,這人以前沒見過啊,難道還真是仗義執言來的?

  陳季欲哭無淚,他自己看不上緇衣衛,邢秋罵他雖然令人氣憤,但對他打擊最大的還是案彭承的話,這是來自讀書人的否定,案都這麼說了——陳季深深歎息,自己這名聲怕是要臭到明年。

  下不來台,無台可下,陳季正苦惱呢,邢秋把這個問題替他解決了。

  “來人,陳季目無王法,冒犯朝廷三品大員,把他抓起來!”緇衣衛如狼似虎撲上來。

  迎著眾人驚訝的目光,邢秋微笑道:“沈栗冒犯陳季那不叫冒犯,陳季冒犯本官,可就真是冒犯了。”

  不待眾人再說,邢秋招呼沈栗道:“耽擱了這麼久,走吧,皇上宣你。”

  一聽皇上兩字,圍觀學子們頓時議論起來。

  沈栗愣了一下,立時朝鬱辰二人道別,又和彭承拱了拱手道:“倉促之間,不得見禮,望日後多多來往。”

  彭承要的就是這句話,滿臉笑容道:“請便請便。”

  沈栗跟上邢秋穿過人群,到了外面,頓時覺出清風襲來,長呼一口氣道:“啊呀,榜下擠得要死,偏那陳季沒完沒了,熱煞我也。”

  邢秋輕笑一聲,吩咐:“去,給沈七公子找點解熱的來。”

  沈栗忙向領命的緇衣衛道:“涼些最好!”

  又向邢秋道:“世叔怎地如此見外,家父恰與我起了字,世叔稱小侄謙禮就好。”

  那緇衣衛頗為奇怪地看了沈栗一眼。

  緇衣衛原本名聲就不怎麼樣,先前又出了個想要陷害太子的蒼明智,雖則官員們要求削弱緇衣衛的摺子給皇帝壓下來,他們的處境也沒好多少,不說人人喊打,也是家家避之不及,媳婦都不好找了。

  這沈栗還讓蒼明智抓到緇衣衛獄中狠打了一頓,怎麼竟然如此若無其事?他就不記仇?

  邢秋卻喜他不見外,笑道:“你倒是與年少時一樣,看來讀書也沒讓你讀傻了。”

  沈栗失笑道:“讀書明理,怎會讓人讀傻了?”

  邢秋哼道:“你看陳季如何?”

  “這人自身有問題,卻不是讀書讀的。”沈栗笑道,當日陳太傅就有些……古板,陳季這人倒是青出於藍了。”

  邢秋大笑道:“果然有理。”

  先前的緇衣衛回來,提了個食盒,打開一看,綠豆湯,井水湃的水果,涼茶,碗碗罐罐的弄了六七樣。

  沈栗笑道:“這位大哥用心了。”

  “應當的,公子看著還合用?”這人忙道。

  “多謝,世叔,你們也用些。”沈栗向邢秋讓了讓。

  邢秋也不客氣,抬手挑了綠豆湯,沈栗拿了涼茶,剩下的眾人分了。

  “走吧,”邢秋讓人牽了馬:“再拖延就晚了。”

  沈栗奇道:“去哪裡?難不成真是陛下宣我?”

  “自然,”邢秋道:“哪個敢假傳聖旨不成?”

  沈栗愕然道:“那世叔還不急不忙地幫我與陳季爭論?剛剛還買了東西解渴?”

  皇上宣召,您老人家還慢慢吞吞,我真以為是托詞啊,皇上這會兒等的頭上長草了吧。

  邢秋抻了個懶腰道:“皇上不急,本官自然也不急。”

  有蹊蹺。

  “世叔和小侄打啞謎?”沈栗笑道。

  邢秋上了馬,示意沈栗縱馬靠向前來,懶洋洋道:“其實也不是皇上要尋你。”

  沈栗挑眉相詢。

  “北狄來了個使團。”邢秋幽幽道。

  沈栗眨眨眼:“與宮門夜開案有關?不對,時間對不上。”

  邢秋破案才多長時間?就算當時跑了兩個小蝦米,這兩人要躲過緇衣衛的追擊,逃回北狄,北狄再組織使團,千里迢迢來到景陽,時間無論如何都是對不上的。

  邢秋哼道:“這使團早就來了,原本在我國境內走的慢吞吞,見什麼都兩眼放光!”

  又似笑非笑道:“前些日子,不知怎麼忽然加快了行程,奔命似的來到景陽。”

  “在路上接到細作被我國找出來的消息了。”沈栗立時判斷道:“他們是來接應什麼人?”

  “或許是有這個打算,”邢秋沉聲道:“可惜,沒什麼人需要他們接應了。本官對自己的手段還是有些把握的。”

  “不是接人,難道是為報復?”沈栗奇道:“不會這麼膽大包天吧?”
0.jpg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0-28 09:10

第一百零一章 記仇

  “誰知道這幫野人打的什麼主意。≧”邢秋哼道:“不用擔心,景陽可不是由人撒野的地方,老子也不是蒼明智那個棒槌!”

  “這麼說,其實是他們要見我?”沈栗問:“是以什麼理由?小侄如今可還沒有出仕,說起來,不過是個小小秀才而已。”

  “幾年前,你不是給承恩侯出了個成立商團的主意麼?”邢秋笑道:“說起來周侯不愧是家學淵源,天生做買賣的料,他搞得那個‘祺祥’商社如今已經是兩國邊境貿易中的龐然大物了,人家自然想要見見你這始作俑者。”

  沈栗失笑:“這理由牽強了些,那件事已經過去多年,再者,小侄與承恩侯府上來往的也少,對於祺祥的運作更是半點沒參與。”

  “不過隨口胡謅個理由罷了,要見你這青年才俊倒是真的。”邢秋笑道。

  “八成還是為了東宮之事。”沈栗道。

  邢秋點頭道:“此案能夠昭雪,東宮一系裡你的作用最大,不見一見你他們自然不會甘心。”

  “見了又如何?”沈栗漠然道:“如今兩國怕是都沒有開戰的底氣,城門夜開案的真相只能埋在緇衣衛了,我盛國不能追究北狄的責任,北狄難道還想因為幾個細作向我盛國抗議不成?”

  “給他們個膽子!”邢秋哼道:“真想開戰,還指不定誰吃虧呢。”

  “怪不得世叔不急,”沈栗笑道:“這是要抻著他們。”

  邢秋得意道:“陛下說,要是沈栗‘得空’,就把他找來。”

  沈栗失笑:“難為北狄來使,倒要等著學生這樣的小人物。”

  “憑什麼他們要見就給見?”邢秋撇嘴:“想見我們盛國的人,且耐心等吧。”

  使臣窩窩兒等的直翻白眼,承恩侯笑道:“這位窩窩兒兄弟,來,再飲一杯,哎呀,諸位不遠萬里而來,令人感動啊,陛下囑咐本侯一定要招待好諸位。”

  “來,這是南海進上的魚鮮,這就是傳說中的蛟啊,身長一丈,一路上用冰塊鎮著,運到景陽可不容易,皇上特意賞下來,本侯可是沾了您的光才得一嘗,來,窩窩兒兄弟請。”

  請你個頭!

  窩窩兒都吃了整整兩個時辰了,剛開始還覺得享受,現在,窩窩兒覺得要不是自己還要維持使臣的臉面,都恨不得立時吐承恩侯一臉。

  這些盛人太狡猾了,輪番上陣,說的比唱的好聽,好像不喝了他們敬的酒,不吃了他們布讓的菜就有多對不起他們似的。

  怪不得這幾年對盛國的買賣總是虧,他們太能忽悠了。

  再看看周圍,使團大多數成員已經喝得兩眼直,還有索性躺的,呼嚕都震天響了!

  好在副使燕輝表面還算鎮靜,窩窩兒正在心裡點頭,就見燕輝悄悄挪到身邊,壓低聲音期期艾艾道:“大人,小的……小的,小的想去方便方便。”

  喝了兩個時辰才有人憋不住想上廁所,北狄使團成員們已經很堅挺了。

  窩窩兒恨的想罵娘。

  這是很正是的接待宴會,很有些政治意義。結果現在北狄人的形象,嗯?喝醉酒失態的,躺倒睡覺的,還有……雖然拉撒是人之常情,可確實有點不是時候啊。

  窩窩兒都能想像明天北狄使團會傳出什麼名聲了,未開化,野人,蠻子!

  你們盛國人太陰損了,誠心的吧。

  沒想到對面周米立時大聲道:“噢,這位大人要去方便方便,那誰誰誰,快,帶這位大人去。”

  滿堂的人似笑非笑地盯著這邊,燕輝……

  窩窩兒努力擠出個笑容,從牙縫裡蹦出幾個字:“多謝周侯指點。”

  周米笑眯眯道:“大兄弟你可太客氣了,陛下的意思,一定要諸位賓至如歸,呵呵!”

  這個呵呵實在意味深長。

  周米是太子的舅舅。當時東宮出了事,皇后和太子都被拘在宮內,承恩侯府收到的打擊可想而知。

  連禮賢侯都想著要私下裡送走孩子,周米……全家都把毒酒準備好了。

  更可氣的是,大女兒竟然在那時被夫家休回門了!這還不算,夫家把嫁妝給占下了,女兒只有一身衣服回家,連頭上飾都沒剩下。周米氣得坐在正堂裡大罵。後來沈栗翻了案,周米帶著女兒打上門去,硬把嫁妝和外孫搶回來,女婿的腿打斷!

  這都是北狄人造的孽!

  周米捏著酒杯,滿臉含笑地設想殺死北狄人方法三百篇。

  老子一定好好招待你們!

  窩窩兒吊著眼梢催道:“周侯,這沈栗其人怎麼還不見啊?”

  周米笑道:“別急,皇上已經著人去找了。哎呀,真是不趕巧,今天正是我國科考放榜的日子,沈栗他出去看榜了,不在家。不過既然是閣下要見,皇上已經派了緇衣衛去找了。”

  聽到緇衣衛幾個字,窩窩兒瞳孔縮了一下。低下頭,眼角余光瞥向身後站著的侍從。

  “周侯,”窩窩兒笑道:“聽說貴國緇衣衛的頭領換了人?”

  周米皮笑肉不笑道:“是緇衣衛指揮使。原本那個蒼明智竟然敢陷害我國太子,已經叫皇上下令淩遲了。閣下見過淩遲沒有?聽在下跟您細說……”

  周米笑興致勃勃地向窩窩兒講解這淩遲之刑是怎麼把人千刀萬剮的,要怎麼才能讓人不先死掉,務求活生生把人剔個乾淨,整整要剔三天……

  窩窩兒聽著周米這麼詳細生動的講解,覺得周米看他的眼神有些奇妙,嗯,仿佛就是在拿自己作例子。他本就吃的太飽,再聽了周米故意噁心他,只覺胃裡翻江倒海,不由捂嘴大聲道:“別說了!”

  “嗯?”周米滿臉無辜,滿臉詫異地道歉道:“哎呀,本侯以為閣下久經風雨,必然膽量非凡,故此才向閣下解說,沒想到原來閣下聽不得這樣的事,額,使臣閣下果然慈悲為懷,在下冒犯了,失禮失禮!”

  窩窩兒:“……”

  不,我只是覺得噁心,在下並不是害怕啊。

  看著堂中眾人紛紛竊竊私語,窩窩兒心下歎息,明日關於北狄使團的傳言必定要加上“使臣膽小如鼠,連淩遲兩個字都聽不得”。

  在周米的連環坑下,窩窩兒終於學會了什麼叫沉默是金,老子什麼都不說了。

  周米見窩窩兒消停了,哂然一笑,本侯也休息休息,什麼時候得空再繼續啊。

  窩窩兒無奈道:“既然今日尋不到沈……”

  正說著,有人進來稟告:“緇衣衛指揮使邢秋邢大人與沈栗到了。”

  周米微微一笑,看著窩窩兒頗有深意道:“正巧,我們這位信任指揮使進來屢破奇案,抓住了不少細作,閣下從北狄來,不妨見見。”

  “閣下似有所指。”窩窩兒沉聲道。

  “哪裡哪裡,”周米笑眯眯道:“本侯一向坦坦蕩蕩,和那起子暗地裡設計陰謀的小人可不一樣!”

  窩窩兒冷哼一聲,轉目看去。

  自堂外走進兩人,為的穿緇衣跨繡刀邁虎步,想必就是信任緇衣衛指揮使,找出了本國在盛國埋下釘子的邢秋了。這人……若不仔細打量,其實存在感並不高,似乎是很容易被忽略的一類人。

  相比之下,隨後而來的沈栗則更為引人注意。單論長相,這沈栗倒是一副正經文人相貌,對北狄人來說,盛國讀書人的樣子實在是太綿軟了些,只是沈栗周身氣勢卻頗為淩厲,彌補了面相的儒雅。

  更讓窩窩兒忌憚的是,雖然眼前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年輕人,接人待物卻圓滑周全,不見半點生澀之意,更別提少年人常有的畏怯或自大。

  是個人物!窩窩兒又回頭看向身後的侍從。

  沈栗正盯著窩窩兒,順著他的目光,上下打量了那位侍從。

  先入目的是一副絡腮鬍子,沈栗愕然,這人……除了一雙深陷的眼睛,滿臉就只剩鬍子了。

  兩廂見過禮,沈栗問道:“聞聽大人要見在下,學生不過區區一讀書人爾,不知如何入了大人貴眼?”

  “哪裡哪裡,”窩窩兒笑道:“沈七公子在我北狄是很有名的,早在幾年前,在下就聽過閣下的聲名,說來好笑,本官先聽得的卻是閣下成仙的消息。”

  這說的是沈栗當年在李朝國乘著熱氣球裝神弄鬼的故事。

  沈栗失笑道:“不過雕蟲小技耳。”

  窩窩兒板著臉道:“閣下的雕蟲小技可是讓我軍大亂一場。”

  不僅僅是大亂一場,當時那場戰事會草草收場,少不了盛國出了神仙這個謠言的影響。

  “說起這個,”沈栗微笑道:“聽說當年古學奕將軍投奔了貴國,不知他還好嗎?”

  堂中漸漸靜了下來。

  當年古學奕跑到北狄,整個家族都被皇帝拉到午門砍了。這還是邵英一朝第一次誅人九族族。

  窩窩兒沉默半晌,笑道:“不知閣下怎麼忽然提起古將軍?閣下和他很熟?”

  “軍營裡見過,倒是說不上熟悉。”沈栗淡然道:“這麼說他真的還活著。那就要勞大人替在下傳句話了。”

  “什麼話?”窩窩兒問。

  “三年前他的兒子古籍刺殺家父未遂,在下嫡母不幸遇難,”沈栗道:“這筆賬,在下還是要算在他頭上的。”
0.jpg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0-28 09:11

第一百零二章 誰是獵物

  在迎接北狄使團的宴會上,沈栗揚言要找古學奕的麻煩,頓時讓堂中的氣氛緊張起來。

  關於古學奕,盛國與北狄官方早已交涉了多次,均無結果。其實古學奕本人倒不甚值錢,不過因著盛國與北狄都爭他,無形中身價看漲。盛國自然不能放過叛逃的將領,而北狄為了拿古學奕做個樣子,自然要全力保他,兩方爭執不下,自是僵持多年。

  窩窩兒沉著臉道:“關於古將軍的歸屬,兩國都擱置下了。”

  “欸,我說大兄弟,我盛國可沒說不追究了啊!”周米介面道。

  窩窩兒還要爭辯,沈栗拱手笑道:“學生又不是官員,官面上的事學生不感興趣。至於與古學奕的事,實乃私仇也。”

  窩窩兒頓時啞口無言。

  盛國要北狄歸還古學奕,那是要追究叛將,可沈栗是號稱報私仇啊。嫡母讓古學奕的兒子殺了,沈栗為母報仇,這不是應該的嗎?

  就是北狄人也說不出沈栗這報仇的理由不對,事實上,北狄人更講究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盛國讀書人奉行的什麼以德報怨,在北狄人看來純屬扯淡。

  沈栗幽幽歎道:“只是想請大人傳句話罷了。大人何故如此推辭?罷了,看來大人竟要攔著在下向其人尋仇,也是,誰叫古學奕現在是你們北狄人呢?但是!”

  沈栗忽然激憤道:“為母報仇,天經地義,大人既然要阻攔……哼!話不投機半句多,學生雖然位卑,也不屑於留在此處逢迎大人,且容在下告退!”

  說著,沈栗一轉身就要走。北狄使團非要見自己,多半沒什麼好事,如今自己已經算是露了面,還是早走為妙。

  “慢著!”窩窩兒忽然道:“沈……沈公子何必如此憤怒?不過一句話,本官自會帶到。”

  沈栗心裡輕歎,這人到底為什麼非見自己不可呢?窩窩兒可是北狄使節,竟然不惜在言語間對自己一個他國的秀才退讓。

  沈栗瞄了一眼邢秋,見邢秋也稍稍露出詫異顏色。兩人對視一眼,沈栗轉身笑道:“那學生就多謝大人成全了。啊,大人回程時,學生自會修書一封請大人轉交古學奕。”

  窩窩兒皮笑肉不笑道:“沈公子客氣了。”

  “窩窩兒大人客氣。”沈栗笑道。

  窩窩兒抽了抽嘴角,又開始與邢秋和周米攀談。

  把人叫回來,又晾著不搭理,這是什麼毛病?

  沈栗倒也不覺的無聊,看著堂中樂舞,自顧自喝酒吃菜,怡然自樂。

  看著好似無所事事,沈栗暗自打量著北狄使團這人:大部分都叫周米等人灌倒了,看樣子睡得挺香。窩窩兒忙著和邢秋扯皮,看樣子是想試試新任緇衣衛指揮使的深淺。奇怪,到底是為著什麼非得找我來呢?

  正看著,打外頭進來一個人,看打扮,這也是個北狄人。

  這人沈栗沒印象,但周米認得:“喲,燕輝大人,您去方便回來了?”

  這一聲嗓門也不小。堂中眾人又扭過頭去看燕輝。

  沈栗忍著笑,心下轉了轉。看來,這必然是剛剛出去方便的,自己和邢秋進來時錯開了沒碰上。

  燕輝讓周米這一聲問候,引得眾人都盯著他看稀奇,說心下一點不局促是不可能的,加上酒勁兒上頭,腳底下軟,不覺打了個絆,身體一斜,正好撞上那個滿臉絡腮鬍鬚的侍從。

  燕輝嘴裡立時冒出了一句北狄語。這侍從扶了他一把,燕輝回到他的座位上坐下。

  這過程看起來並無異處,燕輝也沒再出醜,眾人都移開目光。

  沈栗的手指卻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連忙若無其事的低下頭吃菜,偷眼看那侍從。沒想到,沈栗卻現這人也在有意無意地打量自己。

  沈栗心下轉了轉,背上立時冒出冷汗。

  又鬧了一會兒,天色便漸晚了,在窩窩兒的堅持下,周米終於決定結束了酒宴:“大兄弟,有時間咱們還要舉辦宴請啊。”

  不,我再也不想吃你的宴席了!窩窩兒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決定先找點消食藥。

  沈栗扒著邢秋:“世叔,順路啊。”

  邢秋眨眨眼:“嗯,順路。”

  早先去買涼茶等物的緇衣衛順口問道:“大人,您的府第不是與禮賢侯府相聚甚遠嗎?”

  沈栗上了馬,回頭沖著他笑。

  這人正奇怪呢,邢秋抬手抽了他後腦勺一下:“蠢貨。”

  回頭笑對沈栗道:“此人名叫柳於,腦筋不太夠用,勝在忠心。”

  沈栗笑道:“身在緇衣衛,要麼聰明絕頂,要麼一片丹心。”

  邢秋點頭道:“此話有理。”

  柳於憨笑摸頭。

  邢秋環視幾個屬下:“今日精神些。”

  眾人齊聲應是,摸了摸腰側繡刀。

  走了一段路,沈栗才輕聲與邢秋道:“今日見了北狄使團,世叔有何現。”

  邢秋道:“本官倒沒覺出有什麼不對,不過,賢侄既然特意約我同路,想必是現了疑點?”

  沈栗想了想,道:“大人想必不通北狄語。”

  邢秋奇道:“怎麼?賢侄連北狄語也會?”

  “說不上會。”沈栗解釋道:“幾年前家父領軍在李朝國于北狄交戰,小侄在軍營中開始接觸北狄語。後來小侄從李朝國帶回個侍從,他家鄉曾被狄人佔領,也會幾句。這兩年到處搜羅糧種,碰上走南闖北的商人,斷斷續續又學了些。”

  “所以你今日定是聽到什麼了!”邢秋道:“北狄往咱們這邊派出的使團成員差不多都會說盛國語,與咱們交談時不必特意翻譯。但他們自己人之間還是用北狄語的。你今日並未離開堂中,是什麼時候聽到他們說話的,本官竟沒注意到。”

  沈栗笑道:“世叔也聽見了,只是忽略了。”

  邢秋挑眉。

  沈栗問:“那個後進來的燕輝,大人還記得嗎?”

  “本官記得,他是使團副使。”邢秋道。

  “這人進來時曾經立足不穩,差點摔倒。”沈栗道。

  邢秋點頭:“不錯,還是他的侍從扶住了他。”

  沈栗道:“只怕那人並非是他的侍從。”

  邢秋挑眉。

  沈栗道:“他當時說了一句北狄語。”

  邢秋不覺勒住馬韁繩,道:“沒錯,當時本官以為他是叫那侍從扶著他。難道竟不是麼?”

  沈栗搖頭道:“小侄的北狄語並不熟練,但若是沒搞錯的話,燕輝說的應是‘殿下’。”

  “殿下?”邢秋大吃一驚:“你確定?”

  “本來還不確定。但小侄後來現這人竟在偷偷觀察我。”沈栗道。

  邢秋思索道:“本官也覺得奇怪,窩窩兒定要見你,可真見到時卻又幹晾著你,原來想見你的另有其人。”

  “能指使得動窩窩兒的人,身份必然不低,加上燕輝的這聲殿下……”沈栗道。

  邢秋攥緊了拳頭:“殿下?這可是條大魚,娘的,本官就奇怪呢,這人怎麼留著這一臉的大鬍子,原來是怕人看出來!”

  邢秋嘴裡嘟囔著,漸漸陷入深思。

  沈栗也不打擾他。

  邢秋忽問:“這個殿下又為何非要見你。”

  “大約要看看殺了忽明的人吧。”沈栗淡然道:“學生還號稱要為嫡母報仇呢,忽明冒出個想要報仇的兄弟又有什麼奇怪。”

  邢秋愣了愣,半晌方道:“還真是可能,要是殺了你,為忽明報了仇,這個‘殿下’說不定還真能在北狄大汗面前加點籌碼。”

  沈栗輕笑。

  邢秋哼道:“沒現也就罷了,現了,就沒道理讓這賊人得逞。賢侄,北狄使團離開之前,你要處處小心,我派幾個好手跟著你。你老子手裡也有些人物,告訴他,這當頭就別藏著掖著了。”

  沈栗點頭道:“世叔不必擔心我,小侄自幼就是惜命的人。”

  邢秋頓時想起當年沈栗敲登聞鼓時竟掏出千兩銀子只為叫人輕點打板子,不覺大笑道:“這個我信,哈哈!”

  “柳于,”邢秋道:“你領幾個好手,這段時間就負責保護沈栗,千萬不可丟了老子的臉面!”

  邢秋派人保護沈栗可不僅僅是出於人情,要是沈栗真因為忽明被北狄人暗中殺害,盛國可要好好丟一回臉面,于公于私,沈栗都不能出事。

  沈栗笑笑道:“世叔,若這個人真是個王子,又怎麼辦?”

  邢秋道:“自然要把他的身份揭出來,哼,一個王子,偷偷摸摸的,看北狄人的臉往哪裡放。再者,他的身份暴露了,自然就不好對你下手。”

  沈栗輕輕搖頭:“若真打定主意找小侄的麻煩,怎麼樣都會找到機會的,他手下又不是沒人辦事。小侄的意思是——”

  沈栗壓低聲音輕輕道:“世叔就沒想過,讓這個人‘失蹤’嗎?”

  “什麼?”邢秋匪夷所思道:“失蹤。”

  沈栗淡然道:“不過是個侍從,失蹤了又怎麼樣?北狄人還能為個下人翻臉嗎?”

  邢秋愣了半晌,深吸一口氣道:“啊呀,本官怎麼沒想到呢?”

  把這位王子的身份揭出來,對盛國來說其實也只不過能得些口頭上的便宜罷了,哪有暗地裡悄悄地抓住一個北狄王子的好處大?

  這麼一個人攥在盛國的手裡,無論是活的還是死的,盛國都可占儘先機!

  沈栗低下頭,心裡暗暗冷笑,想惦記我的命,這位所謂的“殿下”,到底搞沒搞清誰是獵物?
0.jpg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0-28 09:11

第一百零三章 合適的差事

  邢秋得了消息,立時就要進宮面聖。

  無論這位“殿下”是抓是殺,都要皇帝來決定。

  沈栗與邢秋道別後就由柳於帶著兩個緇衣衛保護著回府。

  此時雖然將近入秋,景陽的雨水還是很豐沛的。沈栗幾人還沒到府邸門口,天上就下起瓢潑大雨來,短短幾十步的路,眾人就澆了個透徹,門房連忙送上雨具。

  沈栗見雨勢頗大,一時半會兒也沒有要停的架勢,開口挽留道:“天色漸晚,幾位大哥今日若沒有別的差事,不妨索性留一晚,明早再回不遲。”

  柳於幾人商量了一下,也都不願意冒著這樣的大雨走路,不說人,馬也不願意。除了一個有老婆孩子的,怕家裡人擔心,一定要回去,其餘的都表示想叨擾一夜。

  沈栗特意囑咐大管家沈毅好生相待,安排客房。

  沈毅拍板保證:“七少爺儘管放心,必然不敢怠慢了客人。”

  柳於客氣道:“不過是個當差的,有個地方湊合一夜便好。”

  沈栗不翻臉時一向和藹,待人周全,這段時間又要勞柳於等人出力保護,怎麼可能讓人湊合。

  “諸位到了我禮賢侯府,若只能湊合一夜,學生可沒臉面出門見人了。”沈栗笑道:“有什麼事只管和大管家說,自會有人安排好。學生趕著去見家父,就不打擾了,幾位大哥自便。”

  緇衣衛平日裡雖然有些聲名,但那得分對誰。柳於幾人若是平常遇見個縣官小吏,還能抖抖威風,而禮賢侯府對這幾個人來說可是頂尖的高門顯第,就是沈栗身上的品級也高於他們。

  近來緇衣衛頗受冷遇,上下人等都有些沮喪。此時能得沈栗笑臉相迎,柳於打從腳底板舒服到頭稍,忙不迭應道:“多謝款待,沈公子只管忙去,只管忙去。”

  沈栗又囑咐讓人趕緊找些衣裳給眾人換了,廚下少些薑糖驅寒,沈毅過來稟告客房安排好了,請眾人移步,沈栗才告辭出來。

  回了觀崎院中換了衣裳,才去見沈淳。

  沈淳才用罷晚飯,正與紫山郡主閒聊,叫沈栗著人請了出來。

  沈栗見沈淳黑著臉,猜想多半是老爹和媳婦親近時叫自己打斷了,臉上不由有些訕笑。

  沈淳見了有些不好意思,板著臉咳了兩聲道:“知道你得了院試第十五名,你祖母特意賞了全府下人,本是打算待你回來闔府慶祝一番,又聽說你叫邢秋找去,怎麼,難道說東宮的事還沒完?”

  皇上都已經拍板叫停的事,緇衣衛還想沒完沒了?

  沈栗搖頭笑道:“不是為這個。近日又北狄使團來到,邢秋世叔負責‘保護’這些人,正巧,他們提出要見兒子,因此便由邢世叔帶人找我而已。”

  遂將面見北狄使團的事細細與沈淳講了一遍。

  聽說沈栗現使團中竟混了個“殿下”進去,沈淳立時重視起來。

  “你可能確定?”沈淳追問。

  沈栗道:“就算兒子把那句北狄語聽岔了,根據當時幾人的表現來看,也是八九不離十的,畢竟窩窩兒與燕輝都是大貴族出身,身份並不低,僅憑幾個眼色就能令他們聽話的人物應該不多。”

  沈淳點頭:“窩窩兒兩人出自北狄大姓,的確不是一般人指使的動的,區區一個侍從更不可能。這人不是王子也必定是個王族。”

  說著,沈淳冷笑起來:“真是小家子氣,先是弄幾個細作進我盛國宮廷裡挑事,如今到景陽來也不肯光明正大的來,偏搞些偷偷摸摸的手段!”

  沈栗微笑道:“兒子倒以為這人偷偷摸摸的好,他不肯光明正大的來,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想來北狄方面也不能光明正大的為他出頭。”

  沈淳上下打量兒子一遍,搖頭失笑道:“都說你心眼太多,除了長相隨了你祖父,竟一點不似沈家人。如今看來,你這膽量可是像了你老子我,人家還在惦記你的性命,你倒開始算計起他來。”

  “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沈栗笑道:“老老實實防範他們對兒子下手未免太被動了,不如索性我們來做這個賊。”

  沈淳琢磨著也是這個理,他在戰場上也是個喜歡主動出擊的將領。在沈淳看來,防守太被動,不如主動出擊爽快。沈栗這個提議雖然有些出格,輕描淡寫的就打算讓一個北狄的“殿下”失蹤,但不得不說的確對了沈淳的胃口。

  “邢秋怎麼說?”沈淳問。

  沈栗笑道:“邢世叔好似有些感興趣,如今去面聖了。”

  沈淳哼笑:“這小子是個激進的人物,你這個提議怕是更符合他的脾性。等著吧,起碼得先確定這人的身份。這事兒,還得看皇上的意思。”

  “兒子不急,”沈栗道:“左右北狄使團一時半會兒也不會走,這人要真是沖著兒子來的,沒得手之前也不會急著離開。他一日沒有公開身份,咱們就有機會。”

  “你這段時間要處處小心,人多喧鬧、容易被人下手的地方不要去。”沈淳沉聲道:“抓不抓這人再說,老子可不想自己兒子先出事。”

  “父親放心,兒子知道輕重。”沈栗笑道。

  沈淳點點頭,又道:“單憑你帶來的那幾個緇衣衛不行,真到了兇險時怕他們不肯盡力,為父交給你幾個人。”

  沈栗不禁稍稍遲疑,並未一口應下。

  沈淳手下自然有人。府裡的有交給田氏的,有交給沈梧的,至於府外的,沈梧一直不能理事,沈淳就自己攥著。沈栗身邊除了竹衣,還有他自己從北狄帶回來的多米,其餘都是普通僕役。

  老爹想撥幾個人給自己當然好,只是這事要是被小心眼的世子大哥聽到,難保不會又鬧出事。

  沈栗現在對上世子簡直一個頭頂兩個大。要翻臉吧,畢竟是血親兄弟,自己又是小的,再者,世子也沒鬧到那個份兒上;好好相處吧,沈梧對著沈栗整日裡一張哀怨臉,唧唧歪歪一哭二鬧倒還沒上吊,哪怕以沈栗的厚臉皮也著實有些招架不住。

  沈淳自然知道沈栗的心思,皺眉道:“不過是幾個侍衛罷了。”

  沈栗苦笑,只怕落在沈梧眼裡卻不只是幾個侍衛的事了。

  “他自己的弟弟身在危險中呢,”沈淳沉聲道:“你大兄不會拎不清的,他要是真為這個賭氣,為父可饒不了他。這事就這麼定了。”

  沈栗歎了口氣道:“這兩日兒子忙著院試的事,沒有去大兄的延齡院,不知大兄的情況如何?”

  沈淳道:“看著還好,你說的對,梧兒如今沒什麼事做,難免胡思亂想,為父想著,不如先交給他幾個莊子管著。”

  沈栗嚇了一跳,連忙道:“啊呀,父親,這是庶務!”

  “庶務又如何?想當年為父也是先管著府上的庶務。”沈淳奇道。

  沈栗苦笑,您這情況能一樣嗎?

  大家的規矩,都是出息的兒子出仕,庶務要麼交給女眷,要麼交給不太出頭的庶子,叫他以後依靠家族。這麼說吧,管庶務的,就是負責給家裡賺錢,跑腿管家的那個。

  太夫人田氏出身小戶人家,說實話,論掌家手段,她是一點兒沒學過,連算個賬都費勁。禮賢侯府家後,老侯爺為了維護田氏的地位,府裡開支雖然交給了老姨娘王氏管著,但庫房鑰匙和莊園田產都放到長子沈淳手裡。

  沈淳掌管庶務的時候可沒有一個初入東宮的庶弟。那會兒沈涵幾人都叫他死死壓著不出頭。月錢沒沈淳點頭都拿不出來!

  如今沈栗的出息本就讓沈梧心裡忌憚,沈淳再叫沈梧去管莊子……只怕在沈梧看來就是沈淳嫡庶不分,放棄了他這個長子,怕是要氣個好歹!

  沈栗左思右想,小心提醒道:“父親,聽說旁人家……反正,兒子沒聽過要長子管庶務的。”

  沈淳怔了怔,才反應過來:“嘿!哪有那麼多講究!”

  沈栗低頭不語。

  沈淳拍了拍腦門,皺眉道:“這樣不妥當?”

  “兒子覺得確實有些不合適,再者,父親原本把家務都托給母親了,如今又要出來些,怕母親多想。”沈栗道。

  沈淳歎息,他上了戰場所向披靡,唯獨不會處理家事。

  “為父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出合適的事情讓你大兄做。”沈淳愁道。

  沈梧長這麼大,光忙著養病去了。就是讓他出來做事,也不能一下就讓他上手比較重要的事,要是小事呢,又配不上沈梧那世子的身份。

  沈栗想了想,道:“兒子已過了院試,與二表姐的婚事就在眼前了。”

  “不錯,你的婚事不能再拖,那姑娘都十九了。”沈淳道:“這就該張羅起來。”

  沈栗道:“兒子想著,不如讓大兄幫著母親張羅兒子的婚事。”

  沈淳奇道:“叫梧兒操辦你的婚事?”

  “正是。”沈栗道:“母親可以準備聘禮之類,但要出面接人待客,總是有些不便的。以往這些事父親若不出面,都是由六叔代勞的。如今大兄的年紀足夠大,不如就叫大兄來辦。一則大兄張羅弟弟的婚禮,名正言順;二則,父親也可趁著這個機會向各府引見咱們府的世子。”

  婚禮上迎來送往,該認識的人也都能見到。這活計又輕巧,不需要什麼經驗,也不用做什麼重大決定,只要待人熱情,儀錶端莊就可以了。還正好能向賓客強調沈梧的世子地位。
0.jpg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0-29 09:49

第一百零四章 抓是不抓

  沈淳聽了一怔,恍然道:“這法子好!”

  沈梧平日裡不出門,認識的人少,然而作為侯府的繼承人,沈家的人脈還是要他知道的,正好趁著沈栗的婚事,向各府正式介紹一下這一代的侯府世子。對沈梧來說,又有面子,又不需耗費心力。

  沈淳暗歎沈栗心思轉得快。這個兒子有能力,立身持正,什麼難事到了他的手裡都能輕描淡寫地化解周全,唯歎出身差了些。唉,若是兩個兒子能換一下就好了,如今嫡長子拍馬都比不上庶子,也難怪梧兒坐不住。

  沈栗見無事了,告退道:“兒子宴席上喝了些酒,正經飯食卻沒用,如今腹內有些空,父親若無旁的事囑咐,兒子便告退了。”

  沈淳點點頭,喚人進來:“告訴廚上給謙禮熬些粥送到他院子裡去。”

  隨即又向沈栗道:“你如今正年輕,須得注意身體,年雖小不注意,年紀長時便要找回來。”

  沈栗見沈淳說的感慨,似有體會,不禁問道:“父親可是舊傷了?”

  “便是下雨時經年刀口有些隱痛。”沈淳道。

  沈淳年少即隨著沈勉在戰場上拼殺,有些陳年舊傷不足為奇,因此沈栗才一猜便著。只是沈淳今年才四十多歲,舊傷便已經作祟,沈栗想起老侯爺沈勉就不曾長壽,不覺皺眉道:“父親還在壯年,舊傷便找上來,這可不好,可曾請了太醫?”

  沈淳不以為意道:“哪個從軍的到了我這個歲數也該鬧些小毛病,有什麼好瞧的,叫李郎中開些膏藥貼著也就是了。”

  沈淳才四十多歲就已經自稱“我這個歲數”,沈栗想起古代的人均壽命,不由歎了口氣,勸道:“玳國公那個年紀,還想著領兵作戰。父親怎麼反而泄了心氣?我盛國與北狄這些年都在秣兵曆馬,早晚要有一戰,父親只怕不會一直賦閑下去,還是要保重身體,將來總有機會的。”

  沈淳愣了愣,苦笑道:“竟被你看出來了。皇上逐漸收攏兵權,為父賦閑了大半輩子,的確有些沮喪。”

  沈栗搖頭道:“皇上收兵權是為了集權,與北狄開不開戰無關。退一萬步來講,就算我盛國不想打仗,北狄那邊也不會甘休的。如今玳國公年紀太大,已經不適合領兵,朝中能打仗的人雖多,能讓陛下放心信任的人則屬父親為——到了領兵的那天,父親的武藝不會鬆懈了吧?”

  “胡說八道!老子的身手是戰場上磨出來的。”沈淳哼道。

  沈栗暗笑,面上一本正經的告退。

  沈淳聽了沈栗勸,回了合安堂,忍不住心裡琢磨。

  郡主疑惑道:“侯爺這是想什麼呢?”

  “你說——”沈淳遲疑道:“唔,沒什麼。我這兩天覺得身上不太舒服,明個該下帖子請個太醫看看。”

  “侯爺哪裡不妥當?怪不得這幾日侯爺臉色不自然。”郡主急道:“侯爺怎麼不早說?這也是可以輕視的?”

  沈淳歎道:“就是這樣,丁大點事你們就鬧得像天塌似的,若是驚動了母親可怎麼好。”

  “侯爺可不就是咱們府的天,闔府都指著您呐。”郡主抿嘴笑道:“明個兒一早就下帖子,侯爺放心,定不驚動母親。”

  “前兒跟你說要放兩個莊子與安智去管。”沈淳忽想起來。

  郡主應道:“妾身記得,如今帳冊、名單都準備好了,侯爺只管拿與世子挑。”

  “這事罷了吧,今日與謙禮提起來,這孩子覺得不妥當,說是與其讓安智管庶務,不如叫他張羅謙禮婚禮上接待客人。”沈淳道:“我琢磨著,是這麼個理。”

  “侯爺可算想到了。”郡主笑道:“妾身當時也覺得有些……不妥,怕是世子會不願,只是妾身這個做後母的實在不便插嘴。還是謙禮的主意體面些。”

  沈淳歎道:“你們女人的講究就是多,後母也是母,有什麼不當之處只管說。”

  郡主抿嘴笑。她這個後母比世子只長幾歲,哪裡好摻和沈淳怎麼安排世子,當時要是攔著,說不定就有人嚼舌頭,說是她這個續弦抓著管家權不放,連給世子幾個莊子都不肯呢。

  沈栗第二天一早就被皇帝宣召入宮。

  “聽說北狄使團中有人想要你的腦袋?”邵英笑問。

  “只是猜測罷了,”沈栗恭敬道:“只是此人確實不像普通侍從,昨日宴席見又一直盯著學生,有些不懷好意的模樣。”

  邵英沉思道:“你殺了忽明,他畢竟是北狄的二王子,有人想要你的頭顱爭功倒也不奇怪。”

  見沈栗仍舊一副沉穩樣子,心下暗暗點頭,以沈栗這個年紀,知道有人惦記自己的性命,不是隨便哪個都能沉得住氣的。

  “倒是有些膽量。你就半點不擔心?”邵英沉聲問。

  沈栗笑道:“回陛下,學生並不是傻大膽,只是這是在我們盛國的土地上,有緇衣衛和侍衛門的保護,學生在我們自己的國家裡,難道還要小心翼翼地防著一個北狄人怎麼害我?學生覺得,該怕的不該是我才對。”

  “說得好!”邵英大笑道:“我邵英治下,盛國江山之中,卻不是北狄宵小可以隨便撒野的地方!邢秋,你要給朕保護好沈栗!”

  “臣遵旨。”邢秋領命。瞅了沈栗一眼,心下暗歎,怪不得這小子得聖心。這人哪,本身有能力,又會說,幾句話就把皇上哄得高興,他不出頭誰出頭。

  可惜,自己雖然自覺辦事的手段不差,卻是不太會講話。嗯,還是當年讀書太少。

  邵英不知邢秋心裡嘀咕,心下愉悅。沈栗的話太對他的胃口了,沒錯,一個北狄人,還想在我盛國搞事,朕先要搞死你!

  “邢秋跟朕提起,你還想暗地裡抓住這個‘殿下’?”邵英笑問。

  不能不說,沈栗這個主意的確符合邵英的心思。如果這個人真的在北狄人中有些分量,抓住他的好處自然不言而喻。

  “學生只是覺得這是個好機會。”沈栗躬身答道:“這人一日沒有表明身份,一日便只是個侍從,便是意外失蹤了,使團的窩窩兒大人總不能因為個下人鬧起來吧。”

  晉王也在,他如今給沈栗做個便宜外祖父,聽了直皺眉:“別人惦記你的性命,你倒反過來惦記別人,哼,還真是半斤對八兩,都不是什麼好人。”

  “是那人先做壞人,外孫才要以牙還牙,”沈栗正色道:“這個先後順序很重要,外祖父。”

  邵英不禁噴笑。

  晉王甩著扇子磕磕膝蓋:“這事到底怎麼個章程?”

  邵英思索道:“要抓也不是不行。”

  “陛下!臣反對!”說話的是輔封棋。

  不管怎麼說,商量要抓一個疑似北狄王族,這事情不能繞過輔,邵英下朝後直接把人宣到乾清宮。

  “就算北狄人明面上沒理由因為一個侍從的失蹤與我們反目,但若因此懷恨在心,總會有機會找我盛國的麻煩。”封棋道:“尤其是近幾年祺祥商團與北狄的貿易越做越大,我盛國獲利不小,此時與他們起了齷蹉只怕不妥。”

  晉王不悅道:“此人鬼鬼祟祟隱姓埋名藏在使團中,分明不懷好意,照封大人的意思,還抓不得了?”

  封棋歎道:“臣只是覺得此事要慎重。”

  “沈栗,”邵英問:“此事是你提議的,你怎麼講?”

  沈栗朝封棋拱拱手,道:“學生對我盛國和北狄的情況並不瞭解,因此也只是紙上談兵罷了,如有不當之處,還請大人海涵。”

  封棋應道:“你只管說就是。”

  沈栗分析道:“究竟抓不抓這個人,要看我盛國能不能從中得利。”

  封棋點點頭。

  “大人擔心的是抓了這個人反而會使我國利益受損,”沈栗道:“這就要看此人的身份到底重不重了。若這人對北狄人來說只是個小蝦米,或者說北狄國內有人希望他就死在盛國,抓了他自然弊大於利。”“接著講。”邵英道。

  “如果這人真的很重要,北狄人不救他不行,他們自然會投鼠忌器,不敢與我國輕易翻臉。”沈栗道。

  “至於大人所擔心的商貿之事,反倒不需憂心。經過這幾年的經營,北狄人對我國的茶鹽依賴越來越大,再者,北狄朝廷對地方的控制力沒有我盛國這樣好,就是他們真的號稱停止交易,也禁止不了下面的人私下交易,大不了咱們把交易地點挪到境內,反而對我國商人有利。”

  “謙禮說的有點道理。”晉王道:“想當年父皇打天下時,咱們和北狄就看不順眼,也沒耽擱承恩侯他們家和北狄人做生意,本王記得周家還買了好多羊給咱們……咳咳!”

  邵英瞪了晉王一眼,哼道:“朕去的晚些,羊都叫你們幾個領人分了,害的老子……朕麾下將士很是失望!”

  “後來皇兄不是領人又搶去些。”晉王嘀咕道,見邵英又瞪他,方笑嘻嘻住了口。

  皇帝與晉王關於分羊的八卦,沈栗只當沒聽見,面不改色接著道:“最重要的是,學生以為無論是我盛國還是北狄,都沒做好與對方撕破臉的準備。”

  殿裡幾個人怔了怔,思索半晌紛紛點頭。
0.jpg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0-29 09:51

第一百零五章 今日不可醉

  盛國如今一個字“窮”!

  窮到什麼份兒上——誰當了戶部尚書,都會變成鐵公雞。≧想當年李意狀元出身,書香門第,很有些文人風花雪月的情懷,自打當了戶部尚書,瞳孔都要變成孔方兄的形狀,每天都會不由自主的摸幾次腰間的荷包——戶部就沒有過錢夠用的時候!

  沒錢,拿什麼打仗?

  至於北狄,雖然號稱有個大汗,王族也確實野心勃勃,可惜,他們那個所謂的朝廷對地方的控制力薄弱,覺得拮据的時候就集結力量搶搶鄰居,真要打消耗戰,幾個頭領互有私心,誰都不肯出力。

  底下人不聽話,也沒辦法打。

  兩家都只能是互相搞搞小動作,至於開戰,可能性不大。

  邵英背著手走來走去,衡量了半天,到底沒拿定主意:“先把這個人的身份調查清楚再說,看著他,別叫人跑了!”

  這是邢秋的職責,邢秋連忙應是。

  出了乾清宮,封棋看了看沈栗:“聽說沈公子如今是個秀才公了?”

  沈栗恭敬道:“僥倖過了院試。”

  封棋點點頭:“本官瞧了瞧你的卷子,還算言之有物,只是激進了些。”

  沈栗聽了有些詫異,封棋是內閣輔,一個閣老怎麼想起來去看院試的卷子?

  封棋是特意去挑沈栗的卷子看的。

  作為內閣輔,封棋要操心的事多了。國家的政策,案上的摺子,皇上的奇思妙想,東宮的一團亂麻。

  與他同是閣老的太子太傅錢博彥在宮門夜開案中表現的過於冷漠,如今太子對他雖然尊敬,卻不再信任。

  東宮裡影響太子的人雖多,但最得帝國繼承人親近的,當屬沈栗為。

  這年輕人也確實有能力。

  按理說,這個歲數的小年輕,還在出錯和積累經驗的階段,能在官場中混住了,都算俊傑。偏偏沈栗是個奇葩,做事能縝密周全到這個份兒上的青年,以封棋的閱歷,也是頭一次見到。

  但凡沈栗插手的事,總能有個不錯的結果。

  作為輔,封棋當然會注意到他。只要東宮不倒,將來這年輕人必然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

  院試之後,封棋得空的就時候吩咐調出沈栗的卷子來看。院試是要考策論的,既是策論,必然能體現出其人的政治觀點,封棋是想衡量一下這個能影響太子的伴讀到底“合不合適”,該不該任其留在太子身邊。

  沈栗激進了些,但年輕人嘛,氣血方剛,正常,以後踏入官場見的多了,自然會穩重起來。封棋對沈栗的評價還好。

  這份心思沈栗當然猜不著,好在輔大人的態度還不錯,沈栗也沒當回事。秀才和輔的距離太遠,只要封棋沒有敵意就好。

  窩窩兒一覺起來,只覺腦袋裡有人在敲,喝了份醒酒湯才清醒些。歇了會,跑去找那位侍從殿下。

  這位爺正對著銅鏡貼鬍子,聽房門響起,先伸手抽出旁邊放著的彎刀。

  窩窩兒連忙道:“殿下,是我!”

  這人才轉過頭,露出一張堪稱俊美的臉。

  “你跑到這裡做什麼?可曾被別人看到?”這人皺眉道。

  窩窩兒賠笑:“兀輪殿下放心,下官都安排好了,不會被人現。”

  “這是盛國人給安排的住處,難保不會有人監視。”兀輪不悅道:“到底是何事?”

  “殿下,下官想了想,還是不放心,您說萬一被人現您……”窩窩兒苦著臉。

  “那又如何?”兀輪冷笑:“真是膽小如鼠,我一個王子,就是被人看出來,只說是開個玩笑就好,盛人軟弱,他們還敢拿我怎麼樣?”

  窩窩兒低頭不語,心裡腹誹,盛國人看起來長得不壯,渾身都是心眼,使起壞來誰知道能會出什麼事?

  兀輪歎了口氣:“窩窩兒大人,你心裡罵人的時候眉毛會動。”

  窩窩兒連忙抬手捂住眉毛,忽然醒悟道:“殿下,你詐我!”

  “所以還是在心裡罵我了。”兀輪罵道:“就知道你低頭的時候不服氣!”

  “小臣沒有不服氣!”窩窩兒辯解道:“小臣只是不明白殿下為何一定要殺那個沈栗,這人現下是盛國皇帝和太子眼前的紅人,他老子沈淳也不是好惹的,想殺他實在不好下手!”

  “你知道什麼!”兀輪歎道:“我又不是傻的,自然知道下手不易。不過,小王想了又想,若能殺了這人,與我來說好處多多。”

  “你也清楚,父汗的兒子太多,他老人家倚重大哥三哥,偏愛最小的倪力呼倫,剩下的兒子都不值錢。小王如今是有力沒處使,想出頭,自然要做出些事來。

  這個沈栗三年前殺了忽明,又因為他致使李朝國大戰草草收場父汗當時就頗為惱怒,聽說前段時間咱們北狄的釘子們被抓住,也與他有關。要是殺了他,在父汗面前,小王也算立了一功!”

  窩窩兒歎氣一聲:“殿下,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您殺了沈栗,盛國人豈能善罷甘休?便是使團也要遭殃。”

  “不叫他們抓住尾巴就是了。”兀輪漫不經心的道:“父汗說如今兩國都不會輕易開戰,所以就算二哥忽明讓人殺死了,李朝國之戰該言和不還是言和?我北狄死了王子尚未怎樣,盛國死個沈栗又能如何?”

  窩窩兒勸不動兀輪,洩氣道:“隨殿下的便吧。您既然打定主意,小臣舍……捨命……”

  “捨命陪君子,”兀輪笑道:“用不著舅舅捨命,我昨日打量沈栗,他雖武將之後,本身卻腳底虛浮,不像是習過武的樣子,只要小王有機會近身,殺他輕而易舉。”

  窩窩兒苦惱道:“殺他雖易,只是咱們哪有機會湊到他身邊?”

  “不是咱們,是我!”兀輪掂了掂手中彎刀:“聽說這小子正張羅要娶妻,婚禮中亂哄哄的正好混進去下手,到時候勞煩舅舅為小王掩飾掩飾就好。”

  窩窩兒歎道:“殿下小心,聽說這沈栗奸詐的很,不要中了他的計。”

  “再奸詐的人在娶親之時怕也沒心思想什麼計策了。”兀輪笑道。

  老婆要進門,沈栗頭天先敲打院子裡的丫鬟們:“大兄院子裡有個槐葉,只是我卻不喜歡挑身邊的,你們年紀夠了有合適的人家聽憑自嫁,每人貼五十兩銀子的嫁妝。要是讓我知道有起了小心思的立時打出去!”

  丫鬟們有愛安生過日子的,聽說將來有五十兩銀子做嫁妝,自然高興。也有心高想飛上枝頭的自然要失望。不管怎麼說,沈栗既然把話撂下,打算學槐葉爬床的還是要收斂收斂。

  顏氏天沒亮就把兒子折騰起來,自己一個農戶出身的小妾,如今穩穩當當做了禮賢侯的庶妻,有兒有女——雖然兒子名義上已經不是自己的——如今兒子出息,又要娶尚書大人家的嫡姑娘,顏姨娘自覺還是有福的。

  沈栗糾結地在顏姨娘的“壓迫”下任由喜婆把自己打扮成紅衣白麵的樣板新郎,只求饒道:“大娘下手輕些,脂粉不要太厚,便是厚些,也務求不要掉渣。”

  喜婆胡亂應道:“新人放心,保管把你打扮成潘……潘安在世!”

  顏氏道:“聽喜婆婆的。青藕,快請喜婆婆喜錢!”

  李雁璿這邊也是天不亮就開始準備,她的嫁衣是一針一線親手繡的,楊氏贊道:“滿景陽的官宦女兒家也挑不出比我雁璿更巧的了,便宜了沈家的小子。”

  待親戚姐妹添了妝,香梔一頭沖進來:“到了到了,新姑爺到了。”扶起李雁璿七手八腳又整理妝容。

  姑娘們紛紛跑到繡樓前看李家家眷們“打新郎”。

  李家丫頭們的“棒法”沈栗在頭一次逛花園時就領教過,哪裡還敢招架第二次,扯著伴郎郁辰道:“辰兄身手出眾,今日為兄弟應應急,來日與辰兄一起財啊。”

  伸手一推,道:“新郎來了!”鬱辰一個踉蹌,頓時包著紅綢的棒子雨點般下來。

  新郎與伴郎都是一團紅,眾人也不是全見過新姑爺的樣子,況且沈栗今天又被喜婆刷了一層白漆,見有人叫新郎來了,頓時鶯鶯燕燕一擁而上,口中叫道:“新姑爺吃一記殺威棒,日後不敢慢待娘子!”

  沈栗!沈狐狸!我……

  鬱辰欲哭無淚,我這伴郎原來是挨打用的。

  眾人興高采烈打了半天,才聽見有人道:“打錯了,新郎已接了新娘!”

  拎起鬱辰一看,果然不是沈栗!

  娘子們惱怒道:“親家如此吝嗇,竟不散喜錢,偷偷溜入,姐妹們,再打!”

  “……”

  郁辰脫身時,帽子都沒了。腰上荷包、扇子、玉佩、香囊均不見!再看到沈栗時兩眼紅。

  沈栗忙道:“早派了竹衣和多米去撒喜錢,只是人太多擠不過去,因此晚了些,辰兄原諒則個,改日十裡杏花吃酒!”

  郁辰瞪著沈栗,半晌洩氣道:“今日是你好日子,某不與你計較!改日定要還你一頓殺威棒。”

  霍霜湊上來笑道:“謙禮奸猾似鬼,辰兄想遂願只怕不易,謙禮,你不能只與辰兄喝酒,來來來,滿上,今日一醉方休。”

  沈栗微笑道:“姐夫自醉去,愚弟今日卻不能奉陪了。”

  “哈哈哈!”郁辰指著霍霜愕然的臉噴笑。

  霍霜苦笑道:“啊呀,忘了謙禮的厚臉皮。”
0.jpg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0-29 09:52

第一百零六章 竟然沒抓著

  賓客們還在喧鬧,沈栗已施施然退席。

  霍霜、鬱辰等人還想著鬧洞房,在沈栗一臉“我會記仇啊”無聲威嚇下,無語放棄。

  紅燈紅燭紅紗帳,紅妝新娘與新郎。

  沈栗擺擺手,轟丫鬟們出去,輕手輕腳關上門,端詳蒙著紅蓋頭的李雁璿。

  這媳婦沈栗盼了有小四年了。可惜,禮教太嚴厲,兩人縱然彼此有情義,也只能“心有靈犀一點通”,別說牽個小手,就是彼此打量都不好意思用正眼。

  沈栗前世今生總算撈著個老婆,還是頂尖的美人,性格也好,稱心如意。

  伸手撈起喜稱,輕輕把蓋頭挑了。

  李雁璿抬起頭,沈栗就看呆了。

  沈栗不是沒見過美人,只是看別人家的和看自己窩裡的感受能一樣嗎?李雁璿本就生得好,今日精心打扮,紅燭之下又是一副含羞帶怯的模樣,虧得沈栗並未大醉,留下些自製力,才沒露出豬哥像。

  沈栗深吸一口氣,微笑軟言道:“我見桌上喜餅未動,可是還未曾用飯?”

  李雁璿垂頭輕聲道:“郎……郎君不來,妾身怎好逾越,這不合規矩,豈不是要旁人笑話。”

  沈栗笑道:“叫我謙禮就是,是我疏忽了,知道你婚禮上不好吃東西,該囑咐丫頭們先送些合口的過來。至於規矩……出了這院子還不好說,在咱們這院子裡,就只有你我二人是規矩。你不必擔心什麼‘老人’、嬤嬤的,妻子和下人該疼哪個我心裡有數。”

  沈栗這番話確實說到李雁璿心裡去了,大宅門的新媳婦不但要面對一家子婆婆、妯娌,還要對付所謂從“小伺候到大的”丫鬟、奶嬤嬤、家生子。下人們使壞的時候多了去了,旁的不說,在女婿耳邊說說新媳婦的小話,碰上拎不清的,少不得要生事。

  婆媳關係沈栗不好插手,但李雁璿出身不低,奶奶婆田氏隔著輩分,婆婆紫山郡主又是續弦,只要李雁璿做人不是太失敗,總能過得去。

  如今沈栗又表態鎮得住下人,李雁璿心裡安生不少。

  沈栗絮絮叨叨說:“咱們以後要彼此扶持過一輩子,有什麼難處,或是下人們不聽話只管張口,不要學大嫂,嗨,總之,不要委屈了自己。”

  李雁璿抿嘴笑道:“妾身知道了。”

  媳婦笑得好看,沈栗又沒出息的閃了閃神:“那什麼,快吃些東西吧。”

  吃著一頓飯的主旨還是在交杯酒。沈栗一廂盯著酒壺,一廂看著李雁璿,心裡思量著一會兒怎麼拐帶媳婦……咳咳。

  李雁璿被他瞧得害羞,不覺半側著身子。

  沈栗忙道:“我在前頭吃的多,如今只稍用些意思意思。你先吃著,我想起還有些事要做。”

  說罷,自去箱籠中取了些東西,推開門窗,不知鼓搗些什麼東西。

  李雁璿雖然覺得有些好奇,只是她剛剛進門,到底有些放不開,又折騰一天,確實覺得餓了,便把這點納悶放在一邊,趁著沈栗不再兩眼放光的盯著自己,先吃些東西。

  沈栗折騰了好半晌,方拍拍手道:“成了。”

  轉頭見李雁璿已放下箸,頓時心癢難耐,強壓著心頭激動,板著臉一本正經道:“我聽說要喝交杯酒,嗯,也不知她們準備的是什麼酒,待我斟滿,不要著急。”

  這不要著急卻不知是在說誰。

  李雁璿雖然害羞,心頭也不由覺得有些好笑,這小三歲的夫君雖然努力做出一副正經樣子,只是兩眼仍舊放光。

  李雁璿從來不曾喝酒,沈栗連勸了三杯,新媳婦就軟了。

  半夜三更,沈栗和媳婦好的蜜裡調油,新房門外卻傳來一聲淒慘至極的叫聲,穿破夜空,延綿不絕,一時間院子裡大亂。

  沈栗破口罵了一聲。

  李雁璿迷迷糊糊,遲鈍道:“這是怎麼了?”

  沈栗連忙哄道:“無事,院子裡進了老鼠,這些丫頭,丁點大膽子,就鬧起來,明兒都扣月錢。”

  李雁璿慵懶道:“大好日子,扣月錢不好。”

  “不扣不扣,”沈栗道:“都聽媳婦的。”

  正說著,有人在院子裡喊道:“沈栗,你怎麼樣?”

  “沒事,”沈栗不耐道:“可抓住了?”

  “沒有,跑的太快。”

  “肯定沒跑出去,”沈栗道:“我的陷阱專打……總之他現在一定沒力氣翻牆,你們再找找。”

  “還不是你,不肯叫我們的人進院子!”

  “再不走翻臉了啊!”

  ……

  第二日,沈栗一早就被媳婦催起來,不由叫苦道:“啊呀,宿醉頭痛,再睡一會兒。”

  青藕笑道:“少爺,今日少夫人可要認親的。”

  沈栗一咕嚕爬起來道:“睡糊塗了,祖母覺少起得早,快些,不要讓那邊等。”

  青藕問道:“少爺,昨日可覺出有什麼奇怪事?”

  “怎麼了?”沈栗一邊忙著穿衣一邊問。

  李雁璿見青藕只是叉著手站著,並不伺候沈栗穿衣,心中疑惑,示意香梔上前服侍,沈栗連忙道:“我平日都自己動手,不要她們服侍的。”

  青藕笑道:“碰上這樣的主子,我們這些丫頭倒是好偷懶。”

  沈栗道:“這丫頭好膽,當著主子的面就敢明目張膽的說偷懶,如今院子裡有了夫人,倒要好好管教。”

  李雁璿知是說笑,便道:“都是自己慣的,倒要妾身來做惡人。”

  “便是見了夫人慈悲才敢撒野。”青藕笑道。

  “你倒是會說話。”沈栗失笑:“剛說什麼不對勁兒?”

  “昨日晚間院子裡的人都叫侯爺叫出去了,夜裡府中亂了好一會呢。奴婢們很是擔心了一番。”青藕道。

  沈栗擺手道:“這事我知道,你們不必管。”

  見李雁璿有些疑惑,沈栗道:“這是緇衣衛的差事,不過借我們的地方抓人罷了。”

  聽是緇衣衛,李雁璿便不再問。到緇衣衛手裡的都不會是小事,沈栗既不說,只怕便不是可以輕易打聽的。

  出了門,沈栗見門口地上有些血跡,頓時噴笑:“竟然真的中了!”

  要去拜見翁姑,李雁璿不由有些緊張,沈栗安慰道:“咱們是大房裡的二房,祖母待咱們不會要求太高母;母親是個和善人,也不會為難。至於其他人,你覺得好,就親近些,不投機,只管遠著,誰敢欺負你,都告訴我。”

  李雁璿微微遲疑:“卻不知大嫂為人如何?”這是正經妯娌。

  沈栗淡然道:“如今大兄待我如何,你大約該聽過些,大房那邊過得去就是。大嫂天性和藹,那院子裡有個槐葉,是個心思重的,若要攀附你,不要理她。”

  李雁璿立時應了。

  李雁璿早聽父祖提起過如今世子單方面與沈栗關係不好。

  祖父囑咐她:“得著機會勸和著些。”

  母親楊氏私下裡卻道:“他們兄弟的事我兒千萬不要摻和,一家總要有個領頭的,你那表兄心氣倒高,可惜反不如小時聰明。沈栗本就無錯,你勸他想讓就是勸他吃虧,豈不是叫他厭了你。”

  父親遊移不定,只含糊道:“出嫁從夫。”

  李雁璿出嫁的晚也有好處,比起十四五歲就出嫁的女孩來說,李雁璿心智要成熟得多,遇事自己會衡量。在何雲堂見過沈梧之後,李雁璿頓時打定了主意,世子確實不如自己丈夫,勸和?沒那個閒心。

  沈梧倒是難得給沈栗個笑臉:“聽說還是謙禮提議叫為兄張羅婚禮,難得如此信任為兄。”

  難得?沈栗在心裡回味,笑道:“大兄可認識了合眼緣的?不妨多多交往,也好積攢些人脈。”

  沈梧點頭道:“七弟說的是。”

  望著沈栗夫妻的背影,沈梧心下歎息。他自知如今兄弟不和的原因在自己,只是難以抑制忌憚的心罷了。沈梧掃了一眼身後的容蓉與槐葉,雖然現在連兒女的影子也不見,自己總要留些東西給後人的。

  七弟要什麼都能自己去掙,而自家……也只能抓住這個爵位了。雖然有些對不住這異母弟弟,可再好的兄弟,也比不了親生的兒女不是?

  沈栗送李雁璿回了觀崎院,歉意道:“今日本該留在家中陪你,只是外面確有要事脫不開身,我儘早回來。”

  李雁璿忙道:“謙禮只管忙去,不必擔心妾身。”

  “青藕,把院子中的帳冊鑰匙都交給夫人。”沈栗道。

  李雁璿推辭道:“這原先就是青藕管著吧?”

  青藕笑道:“原先院子裡沒有女主人,奴婢便僭越了。知道夫人要來,奴婢早把帳冊準備好了。”

  沈栗道:“你只管接了,不過是個小院子裡的事罷了。青藕年紀到了,不是等你進門早放出去嫁人了,記得給她添副嫁妝。”

  青藕跺腳道:“少爺說什麼呢!”扭身跑出去。

  “院子裡的人你挑得用的安排就是。”沈栗想了想又道:“我在滄瀾棋院有些份子,等下去書房取來帳本,你也替我管著。”

  再沒有管家權更令新婦安心的了,李雁璿笑道:“謙禮也不怕妾身出了岔子。”

  沈栗道:“早晚都要託付你,我卻沒耐心做這個。”

  李雁璿展眉道:“這本就是女人們的事,妾身既然進門,自是不能讓謙禮再為庶務操心。”

  沈栗笑說:“如此多謝娘子。”

  媳婦娶進門,沈栗滿臉春風得意,只是這好心情見了邢秋之後便成了愕然:“為了釣這條魚,我們府上冒著出事的危險故意放鬆戒備,結果竟然沒抓住?”
0.jpg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0-29 09:52

第一百零七章 異想天開四王子

  邢秋有些懊惱:“也是奇了,本官帶著人只是稍慢一步,你那門口也留有血跡,竟然沒趕上!”

  “攪了學生的婚禮,竟被他逃了!”沈栗惱道,少傾又壞笑起來:“被我那彈弓射中,難為他竟有力氣逃出去,也算個人物。≥≤”

  邢秋莫名其妙地看著沈栗咭咭嘎嘎出一陣怪笑。

  “怎麼?”邢秋問:“莫非還有本官不知道的細節?”

  沈栗笑意未盡,欲言又止:“咳咳,不足為外人道也。不好說,不好說啊。”

  雖然沈栗不肯說,邢秋也可以猜到大約沈栗在門口捨得機關或許有些蹊蹺,叫那人吃了虧。這是小節,邢秋並不關注,不管怎麼說,人到底還是逃出去了。

  “這兩天對這位‘殿下’的身份,緇衣衛也有些猜測。”邢秋道:“看年紀,北狄符合身份的王族有三人。一個是左賢王的兒子,這人完全不通盛國語,他來景陽的可能性不大;還有一個雖然姓彌爾哈,只是血緣太遠,早已沒落,如今大約正在放羊,最後一個——”

  邢秋看向沈栗:“這位雖然聲名不顯,血統倒確實高貴。”

  沈栗微笑道:“北狄大汗垂垂老矣,以前被壓制的兒子怕是開始冒出野心了?”

  “著啊,”邢秋道:“四王子兀輪,一個傳說中的酒囊飯袋。”

  “傳說?”沈栗奇道。

  盛、狄兩國相互敵視,對北狄的王子們,緇衣衛不應如此生疏,只用“傳說”來形容。

  邢秋笑道:“北狄大汗的女人有很多,兀輪的生母大約是其中出身最低的,是個歌女,因為貌美被寵倖,生下兀輪後很快就死了。”

  沈栗恍然點頭道:“四王子活下來恐怕並不容易。”

  “緇衣衛這些年的到的消息也只是兀輪多麼平庸,在大汗的兒子之中,只能說一般,毫無出彩之處。”邢秋道。

  沈栗想了想道:“北狄王庭內部傾軋嚴重,兀輪能安穩活著只怕並非如表面那麼庸碌。對於這種帶著高貴血統而年少時又過得不好的人來說,對權利的渴望大約尤其嚴重。”

  邢秋歎道:“這人,北狄大汗既然不重視他,大約抓住也沒什麼用。”

  沈栗默然,他原本想借助緇衣衛的力量抓住這個不懷好意的傢伙,可惜緇衣衛折騰了一夜,人沒抓住,邢秋又對兀輪的興趣不大,難不成北狄商團回程之前,自己都要躲著?要是兀輪不達目的不甘休呢?

  沒有緇衣衛的官方名義,自己卻是不好私自下手對付一個北狄人的。

  今日沒有收穫,沈栗站起身打算暫時告辭。兩人正在寒暄,有人進來附在邢秋耳邊說了幾句話,邢秋露出驚訝神色。

  “北狄商團忽然公開了兀輪的身份。”邢秋告訴沈栗。

  沈栗揚眉,奇道:“他們不想隱瞞了?莫非覺得不好下手,已經放棄學生的腦袋?”

  “不,”邢秋面上有些惱怒神色:“他們大約轉移了目標。窩窩兒今日一早替兀輪開口求親,想要與我盛國和親!”

  “和親!”沈栗喃喃道:“是啊,若娶回去一個公主,兀輪還真是賺到了!”

  “妾身不同意!”皇后自嫁給邵英頭一次與他哭鬧起來:“妾身只有一兒一女,易薇她剛剛十三歲,怎能嫁去北狄,這是要挖我的心頭肉,妾身無論如何也不能同意!”

  邵英一臉無奈:“朕又沒有下旨,不過是個北狄人的提議罷了,梓童你鎮靜些。”

  “妾身倒以為這是個好主意,”瑜妃輕搖著團扇道:“和親之策古已有之,歷朝歷代都有公主許以友邦……”

  “什麼叫友邦?北狄在瑜妃心裡難道還是友邦不成?”皇后氣道。

  “賤妾無知,”瑜妃故作驚慌捂著口說:“賤妾只是覺得承恩侯年年與北狄人做生意,所獲頗豐,難道,他們與承恩侯的關係不好?哎呀!賤妾搞錯了,原以為承恩侯與北狄人親善,易薇公主嫁過去一定會過得很好呢……”

  “住口!”皇后怒道:“承恩侯只是與北狄人通商,何嘗親善過!”

  “好了,”邵英聽得頭痛:“瑜妃,你這火上澆油,挑撥離間的功力太淺,若嫌妃位做的不舒服,乾脆做個瑜嬪如何?”

  “賤妾失言了,皇上恕罪!”聽邵英說要降她的位份,瑜妃大驚失色,立時求饒起來:“皇上知道的,臣妾……臣妾就是……”

  “皇上先前不是說要瑜妃禁足嗎?怎麼這樣快就出來了?”皇后氣憤道。

  邵英尷尬道:“畢竟是老三的生母……瑜妃,回你的宮殿去,這回不到三個月不許出來!”

  見瑜妃哭哭啼啼被人拉走,皇后才氣咻咻坐下道:“無論如何,易薇都不能嫁到北狄去!”

  “朕也捨不得。”邵英道:“只是那些腐儒……嗨!倒是要想個主意對付他們。”

  窩窩兒簡直不能更糟心:“一忽兒要沈栗的腦袋,一忽兒又要求娶公主!這公主哪是那麼好娶的!”

  “沈栗一個侯門庶子還娶了尚書的孫女!”兀輪笑道:“小王出身王族,有無妻妾,怎麼就不能娶公主了?”

  “聽說易薇公主素來得盛國皇帝喜愛,娶了她,小王既是大汗的兒子,又是皇帝的女婿,在父汗眼裡,至少能趕得上大哥三哥了吧?”兀輪道:“再說中原人給和親公主的陪嫁一向闊綽,除了兵馬,要什麼給什麼,到時候小王定要他們陪嫁工匠!祺祥商團的收入你又不是不眼紅。”

  聽說工匠,窩窩兒反對的心思就斷了。祺祥商團每年從盛國運來大量絲綢茶鹽精巧物品,賺得盆滿缽滿。絲綢茶鹽北狄沒有生產條件,但得些工匠和各類工具的制法,總能獲益。

  自己把妹妹獻給大汗,才從低賤的奴僕成為王子的舅舅,又每天賠笑臉做生意,不就是為了榮華富貴麼?

  “殿下的傷可好些?”窩窩兒問:“既然要求娶公主,總不能只要下臣開口吧?”

  伸手摸摸傷處,兀輪深吸一口氣,一連串痛駡脫口而出。窩窩兒眼觀鼻,鼻觀口,當做沒聽到。兀輪傷的地方……的確有些……

  “這沈栗真狠毒!等娶了公主,小王騰出手來,必不與他干休!”兀輪直到罵累了,才怒氣不止地住了口。

  公主的嫁娶不關沈栗的事,兀輪既已表明身份,大約是已經放棄刺殺沈栗,畢竟娶個公主回北狄的吸引力大些。

  今年正趕上鄉試,沈栗已經有了秀才功名,自然打算一氣考下去。

  與李雁璿溫存幾天,沈栗一頭紮進書房埋頭攻讀。李雁璿是書香門第的姑娘,頗通文墨,如今新婚燕爾,沈栗待她又好,少不了紅袖添香夜讀書。夫妻兩個一邊讀書,一邊談戀愛。

  觀崎院裡甜甜蜜蜜,延齡院裡怨氣沖天。

  紫山郡主比世子大不了幾歲,不願插手這便宜兒子的後院事,只派了齊嬤嬤過來探問。

  容蓉哭得兩眼通紅,槐葉爬床她早有預感,倒沒這樣傷心。自己手下的丫鬟大了自己的臉,容蓉又是氣憤幼琴的背叛,又是羞愧自己帶來的丫鬟違反禮數。

  幼琴哭求道:“姑娘,不,少夫人,念在奴婢伺候一場的份兒上,繞了奴婢吧,您一向待我最好,少夫人嗚嗚……”

  齊嬤嬤皺眉道:“這背主的奴才可留不得。”

  “不不不,”幼琴撲在容蓉腳邊,哭道:“奴婢是陪嫁丫頭,本就該留給世子的,奴婢沒有背主,少夫人,你快給奴婢說說話呀!”

  “這是哪門子的規矩!”齊嬤嬤冷笑道:“咱們可不是不講究的人家!”

  “嬤嬤!”沈梧沉聲道。

  齊嬤嬤不再說了,停了一停,方道:“這事兒到底怎麼個章程?郡主還等著回話呢。”

  沈梧抿唇不語。

  容蓉看了看世子面色,傷心道:“事情既已如此,總不能把人趕出去,就照槐葉的例子辦吧。”

  說著,回身沖進房裡。

  幼琴大喜磕頭道:“謝謝少夫人,謝謝少夫人!”

  抹了抹眼淚,幼琴抬頭給了面色白的槐葉一個得意的眼色,日後,看個人的手段吧。

  槐葉捏緊帕子,低下頭。

  齊嬤嬤見眾人不說話了,歎了口氣,福身道:“郡主那邊還等著呢,奴婢告退。”

  不只郡主等著,沈淳也在等著齊嬤嬤回話。

  這是沈淳第二次因為世子後院的風流事被驚動了。

  聽說兒媳婦的丫鬟學著槐葉爬了床,沈淳大怒:“還留著做什麼,打死了!”立時就要吩咐人。

  郡主忙攔道:“後院事哪能要侯爺料理!齊嬤嬤,你帶人去,就說是本郡主的意思,背主的丫頭不能留,就在延齡院裡打死了,叫那院子裡的下人們都看著。”

  齊嬤嬤心下遲疑,郡主豈不是要得罪世子?

  沈淳怒道:“只管去,不然要沈毅去辦!”

  郡主催道:“快去!”

  齊嬤嬤忙不迭點頭道:“奴婢領命!”

  幼琴沒得意一會兒,就見齊嬤嬤去而複返,領著人來抓她。幼琴見有人持著棍棒,嚇得一路哭叫去尋世子。

  沈梧剛得了幼琴,心裡還熱乎,自然不肯讓人帶走。齊嬤嬤得了沈淳的令,心裡又嗤笑沈梧糊塗,自然不給沈梧面子,堅持要帶人走。

  世子大怒道:“老奴安敢欺我!”
0.jpg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0-29 09:57

第一百零八章 消磨殆盡的期望

  “是本侯下的令,你要不要找我算帳?”沈淳黑著臉進來。

  沈淳到底放心不下,怕兒子犯渾,在合安堂坐不住,想想還是親自來到延齡院,不出所料,沈梧果然攔著齊嬤嬤。

  “兒子不敢。”見是沈淳,沈梧的怒氣頓時化為惶恐。

  “既然不敢,就不要攔著!背主的丫頭你也敢放在院子裡!”沈淳怒道。

  “可是父親,幼琴她……”

  “你要為個下人忤逆為父不成?”見沈梧仍想為幼琴求情,沈淳勃然大怒。

  沈梧諾諾不敢言,齊嬤嬤一揮手,帶著人去抓幼琴。

  “不是的,”幼琴沖出來哭道:“奴婢沒有背主,是少夫人吩咐奴婢伺候世子的,侯爺明鑒!”

  沈梧眼前一亮道:“是這樣,父親,是容蓉安排的。”

  如是丫鬟爬床,自是背主,可要是媳婦吩咐陪嫁丫頭伺候丈夫,自然就是名正言順。

  “侯爺可詢問少夫人,少夫人會為奴婢作證的。”幼琴磕頭道。

  “安智,事情果真如她所說?”沈淳盯著沈梧道。

  沈梧臉色陰晴不定。

  當然不是!幼琴是仗著容蓉軟弱,才起心勾引沈梧。沈梧則是來者不拒,幼琴顏色又不差,收用就收用了。因此容蓉才特別傷心,這是丈夫和貼身丫頭一起背叛了他。

  但容蓉自打進門就從未違背過沈梧,若是叫容蓉給幼琴做背書,沈梧覺得看在自己面上,容蓉會點頭的。至於妻子受了委屈,來日方長,以後多多補償她就是。

  “確實如此,父親不信,喚來容蓉一問便知。”沈梧垂目道。

  “呵呵!”沈淳輕笑,一聲長歎。

  “本侯不想問!齊家的!”沈淳喝道:“還不動手!”

  不單沈梧嚇了一跳,齊嬤嬤也驚的一哆嗦,見沈淳面色鐵青,連忙領人連拉帶扯地把號哭的幼琴壓出去。

  沈梧驚慌地看著沈淳黑沉的臉,見沈淳正怒視他,又心虛地垂下頭。

  屋裡一時靜寂無聲,只聞得幼琴在院子裡被打的慘叫聲,以及齊嬤嬤震懾奴僕的訓誡聲:“做奴才的最重要的就是中心,就是再大的能耐,敢起了異心的,統統都要打死,幼琴就是例子……”

  “這個叫幼琴的丫頭背叛了容蓉,”沈淳輕聲道:“而你,安智,你背叛了自己的父親。”

  “父親,兒子不敢!”沈梧膽戰心驚道。

  “事都做出來了,還說敢不敢?”沈淳咬著牙道:“你真當別人都不知怎麼回事?以為叫容蓉做背書就可以矇騙過去?安智,現在你都學會和自己的父親耍心眼?”

  沈淳咆哮道:“你竟然為了個丫頭撒謊!背叛自己父親的信任!”

  沈梧腳下一軟,跪倒在地。

  “你可真是出息了。”沈淳氣得背著手走來走去,恨道:“自你降生,為父在你身上用了多少心血?不到三歲,為父就為你請封世子,哪怕連你母親都擔心你養不活!讀書識字,是為父親自給你啟蒙,為了不叫謙禮越過你,為父故意嬌養他!就是現在,為著你心裡不舒服,為父按著他的頭叫他讓著你……”

  “為什麼要他讓!”沈梧忽然爆道:“他一個庶子,又是弟弟……他是想學三叔……”

  “別把謙禮和沈涵比!”沈淳怒道:“他們半點不一樣!謙禮哪點對不起你,你說!竟叫你如此忌憚他?”

  沈梧氣道:“他不過是個庶子……”

  “你能說出他不好的地方也就是出身了!”沈淳漠然道:“除了出身,你哪點比他強?嗯?書讀的比他好?做事比他強?還是比他會做人?”

  沈梧噎住,低頭垂淚。

  “你只覺得他如今風光,他為此受的苦你怎麼不想想?你覺得自己不出頭,你又下過什麼苦工?”沈淳歎道:“你這個天天找茬的,還覺得自己委屈,不是讓著你,謙禮早翻臉了,你還真當他好性子?”

  “為父今日來也不是為了和你說謙禮。還是說,你貪圖美色與謙禮有關?”

  “我沒有,”沈梧驚慌道:“父親為何這樣說兒子?”

  貪圖美色可不是什麼好名聲,沈梧自覺擔不起。

  “你都為個丫頭對為父撒謊了,還不是貪圖美色,這會兒知道名聲不好聽,早幹嘛去了?還攔著不讓處置?你以為撒個謊就萬事大吉?”沈淳恨道:“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不透風的牆!”

  “你看你這院子裡像什麼樣子!容蓉本就管不住下人,你又來者不拒,丫鬟們都學的沒規矩,你還想要什麼好名聲?”

  沈梧方有些醒悟,沈淳卻沒心思再訓誡他了,只是看著他又歎了一聲。

  沈梧心下有些著慌,還想說什麼,聽齊嬤嬤在門口道:“侯爺,幼琴已被杖斃。”

  沈淳道:“著人去衙門裡報備一聲就是,給她買副棺材,另給她家人些貼補。”

  “老奴知道了。”齊嬤嬤恭敬道。

  沈淳攜一身怒氣回了合安堂,郡主親手端上茶來:“孩子不懂事,侯爺慢慢教就是,何必這樣大怒氣。”

  沈淳長歎道:“他都是娶妻的人了,哪裡還是要人管教的時候!”

  對這個曾經投入大量心血的兒子,沈淳徹底失望了。

  “原想著安智自小淳厚,有這個爵位,便是不能領差事,只要會做人,將來也可穩穩當當的。”沈淳忍不住抱怨道:“現在看來,做事不成,那點淳厚也不見了。謙禮處處相讓,又費盡心思抬舉他,叫他張羅自己的婚禮,結果他也不知道領情,仍然待兄弟如仇人。姐妹兄弟都不親近,只記仇,不記恩。”

  “安智還年輕,”郡主寬慰道:“哪個年輕人不是磕磕絆絆的,再過幾年就好了。”

  沈淳苦笑:“我倒是等的下去,只怕謙禮忍不下去。安智如今還怨我偏袒謙禮,就怕真正受委屈的哪一天也開始怨恨我這個做父親的。”

  “謙禮懂事,自然會體諒侯爺的難處。”郡主道:“不過,也不能因為謙禮懂事就讓他吃虧,侯爺倒是要想個法子補償才好。”

  沈淳點頭道:“郡主說的是。”

  齊嬤嬤道:“侯爺,郡主,天色晚了,準備安歇了吧。”

  沈栗第二天起來才聽香梔學了延齡院的熱鬧:“……聽說後來侯爺親自去了!”

  李雁璿去看沈栗的臉色,沈栗只覺有些荒唐:“所以是大嫂的陪嫁丫鬟爬了大兄的床,大兄還就收用了?”

  香梔撇嘴道:“可不是,這可……哪怕是奴婢呢,也覺得不合禮數。”

  “住口,世子的事也由得你來評價?”李雁璿喝道。

  “算了,”沈栗道:“這事……聽過就算,再不能對別人提起!”

  又囑咐李雁璿道:“叫底下人管住嘴!”

  李雁璿應道:“事關世子名聲,妾身知道輕重。”

  香梔拍拍胸口道:“奴婢哪敢出去亂說,聽說幼琴被打的可慘,真嚇人。”

  “背主從來不可恕!”沈栗與李雁璿道:“大嫂管不住下人,大兄又管不住自己,延齡院才越來越亂。咱們院子裡的人你要放手去管,到了年紀的就放出去嫁人,千萬不要鬧出笑話來。”

  “妾身省得。”李雁璿鄭重應道。

  世子沒差事,就是出了醜聞也不過就是丟臉,沈栗可是行走東宮,將來還要出仕,自然更要謹慎。李雁璿可不能容忍為了後院事拖累了沈栗的名聲。

  方鶴是沈淳的智囊,可有些家務事總不好對外人言,沈淳如今習慣于找沈栗商量事情。為著沈梧犯渾,沈淳心中憋悶,忍不住向二兒子倒苦水。

  沈栗:“……”

  這個父親也是奇葩,為著大兒子的後院事找二兒子抱怨。

  沈栗有些無語。其實有些勳貴生活糜爛,後院裡鶯鶯燕燕一大群的也不是沒有,只是沈梧也太不挑了些,還兔子專吃窩邊草。最荒謬的是,他居然為這事向沈淳撒謊!

  “大嫂……”沈栗無奈:“容家那邊總要安撫一下,不過幼琴本是容家帶過來的,出了這樣的事也不單是大哥的不是。”

  沈淳點頭道:“歸根究底,容蓉不能震懾下人,才使丫鬟起了異心。”

  歸根究底是您兒子管不住自己。沈栗腹誹。

  “大兄底子弱些,”沈栗小心道:“不要耗損的過了,再說,咱們這樣的人家,還是先生下嫡長子為好。”

  沈淳恨道:“越長大越不像樣!可恨郡主又不好插手——叫你祖母管他!”

  “說到這個,”沈栗道:“十二弟如今都滿地跑了,祖母如今精力不濟,是不是請母親抱過來?再過兩年也該開蒙。”

  沈淳拍拍頭:“為父疏忽了,倒叫郡主疑我不信她,不肯把孩子託付她。”

  郡主抱著沈柿,向齊嬤嬤笑道:“如何?你覺得世子與謙禮那個妥帖?”

  齊嬤嬤恭敬道:“還是郡主會看人,世子著實寡情了些,萬事不走心。還是七少爺仔細,竟看出郡主的心意,顧全郡主臉面。”

  郡主歎道:“也不知我有沒有子女緣,就是得了孩子,也要依靠上面一串大的。相較之下,沈栗最周全,但願父親和我都不要看錯了人。”

  沈栗還不知自己隨口一句話得了郡主偏重,打點好考籃,在沈沃和沈毅的護送下,奔赴考場,參加鄉試。
0.jpg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0-29 10:28

第一百零九章 無聲的勝利

  在古代,有時候做考生就跟做明星似的,很多人在中舉之前就已經經營了很大的聲名,這叫“養望”。

  那時候資訊不通暢,你千里迢迢去趕考,讀書人彙聚到一起,彼此都不知道根底,誰都不服誰,憑什麼你中舉我不中?這考試公平嗎?不行,我要鬧!

  於是,有些人就先有意無意地包裝自己,等神童、俊傑的名聲在外了,最重要的,考官和同年們心裡有個印象:這人有才幹,中舉是理所當然,不中舉才出人意料。

  對科考和日後出仕都有利。

  這“望”怎麼“養”呢?那就要各憑手段了。

  有天然型的:得天獨厚,生的聰明,打小就是神童,半歲能言,三歲背論語,六七八歲會作詩。家裡捧著,縣官州官護著,一路小三元考上來,不中舉是考官沒長眼,對不起天下勞苦大眾。

  還有自薦型的:拿著自己的詩詞文章到個個官員府上投遞,要是有幸合了哪位大員的胃口,得到另眼相看,或是出口誇幾句,好,中舉有望了。

  再有就是名師出高徒型的:一定要拜個大儒做老師,師兄師弟不是狀元就是榜眼探花,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說明自己的水準也不低。

  還有另類型的:這就比較特別了,有學做狂士的,有學做隱士的,還有學做風流才子流連青樓的。勾搭一些脾氣相合的學子互相吹捧,大家一起嗨。這種就比較危險,要是碰上古板些的大臣或皇帝看不順眼,搞不好就嗨脫了。

  當然,大家的手段也不是就那麼單一,所以大多還是複合型:各種手段一起上,說不定哪個效果好些。

  沈栗也有自己的聲望,可他的聲望覺不是以上幾種常規手段得來的。

  確切的說,沈栗是戰鬥型的!

  這個比較少見。

  通過不一般的敵人體現出不一般的水準。

  在沈栗的戰績裡,有幾個人比較讓考生們注意:杜涼兄弟,還有陳季。

  杜氏兄弟可是先國子監祭酒家的公子,說實話,在讀書人裡的聲望並不低,一個素有才名,一個出入東宮。這兩個人要不是頭腦昏和沈栗過不去,老老實實按部就班,要科舉入仕輕而易舉,結果讓連他們老子一起叫沈栗趕回老家了。

  陳季則是大儒陳文舉的兒子。名門,名師,名師兄弟,要說他的科舉之路,那是擺明瞭一片坦途。壞就壞在他想用自己的聲名來擠兌沈栗,結果十裡杏花一詩文坐實了愚蠢的名聲,又在院試放榜時叫緇衣衛邢秋罵的狗血噴頭,還被人揭了他老爹的短。叫人抓到緇衣衛嚇唬了一通,又氣又怕,如今正病著不能參加鄉試。

  這三人都是讀書人眼中的名門才子,板上釘釘要中舉的人,都叫沈栗拍下去,這沈栗得是什麼水準?偏沈栗流傳出來的幾篇詩文又都是上乘之作。所以沈栗雖然沒有特意經營,但在考生已是頗有聲名。

  所以當禮賢侯府的車架來到貢院,沈栗從車上一冒頭,只聽有人驚呼一聲:“那就是沈栗!”

  就好似黃鼠狼入了雞群,貢院前正擠擠挨挨喧嚷著等開門的考生們漸漸安靜下來,都抻著脖子向這邊注目:“哪呢哪呢?”

  沈栗提著自己的考籃,一步步向貢院門前走,一路考生們紛紛向兩側讓路,用看熊貓的眼神打量這位威名赫赫的戰鬥型秀才。

  說起來沈栗的見識也不少了,只是如今日這般被人當活寶來看的經驗以前還真沒有。

  到了貢院門前,饒是這裡擠得慌,他周圍也硬是空出了二尺空地,考生們站在二尺之外,一本正經,用眼角繼續看活寶。

  他一直在家讀書,沒進過府學,自然也沒有同學。東宮結交了幾個伴讀,不是在宮門夜開案中被人毒死了就是從武根本不參加科考的,李顆如今都開始準備會試了,三房的沈楓以前讀書還好,鄉試兩次不第,棄文從武了。所以沈栗如今鄉試是孤家寡人,一個作伴的沒有。

  沒有也就罷了,結果在這裡被人如此注視,沈栗也覺無奈。向周圍拱拱手,人家也拱手回禮。大約知道這麼看人不禮貌,把臉都轉回去,故作無聊閒談,但沈栗身旁的二尺空地則一直維持到貢院門開。

  戰鬥型秀才沈栗不光考生們側目,考官也側目。

  在考生那裡覺著是個人物的杜氏兄弟和陳季在考官眼中什麼都不是,但沈栗在官場中的戰績更加輝煌。尤其新出了個被淩遲的蒼明智。

  所以只要沈栗自己水準不差,還真沒人願意和他過不去。本來根底就不淺,其人茬子又硬,沒仇沒怨,幹嘛給自己找不自在。

  沈栗的水準差嗎?

  上次院試時李意感歎要不是沈栗傷了手,十有八九摘得案。李意素來嚴謹,他說沈栗不差,那就是一個好字。

  論文學素養,李意李臻兩個狀元探花親自教的;論眼界閱歷,既有前世大資訊時代的基礎,又有東宮這幾年的歷練。策論寫出來花團錦簇,字跡是寒暑不輟下了苦工練的,就是作詩差些,偏又有前世記得的名篇做“彌補”。

  鄉試結束,沈栗自己琢磨琢磨,對沈淳道:“有些把握。”

  沈栗向來不說大話,他說沒問題,沈淳就當兒子已經中了舉,不再擔心。

  沈栗自覺中舉沒問題,可等多米上氣不接下氣沖回禮賢侯府報信:“不得了,少爺,少爺中了頭名,解元,解元那!”沈栗也有些驚喜。

  沈淳更是喜出望外:“快,著人去李家報喜,準備喜錢,對,給下人們加月錢,加三個月的月錢!”

  田氏喜道:“阿彌陀佛,咱們家也出了文曲星了,慎之,快,這事要去祠堂跟你父親報個喜!”

  不一時,全府都歡騰了,當然,除了本就愁雲慘澹的延齡院。

  報喜的到門,沈淳親自接了喜報。看了又看,整衣束容,跑到祠堂去和老侯爺的牌位嘮嗑去:“父親,兒子不孝,安智沒教好,如今不成樣子。不過,謙禮如今出息了,今天得了喜報,謙禮得瞭解元!咱們家這一代不虞後繼無人了!”

  沈栗這個解元所帶來的好處,遠他的預料。

  這是個文人地位尤其高的時代,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時代。沈栗若只是中舉,別人也只當是尋常,畢竟,舉人雖少,但也不到稀奇的地步。

  但解元的標誌性太強了。

  此前,五老爺沈淩雖然也是文官,但他一半靠恩蔭,另一半靠人脈,就是差事做得再好,文章做的不出眾,混在文官隊伍裡也有些格格不入。

  沈栗這個解元在外人的眼中看來,是禮賢侯府正式由武轉文的標誌。

  就是久居高位的沈淳,也察覺出文官們言談中態度的細微轉變,是那種把你算在文人圈子裡的不同,畢竟,官員雖多,子孫能中舉的也不少,可能教出個解元兒子的卻也寥寥無幾。

  禮賢侯府不再如其他勳貴們那樣被文官群體隔離在外,自然,人脈也逐漸開始向文官中滲透,這是沈淩當年想做而沒做到的。也是禮賢侯府兩代有意識與文官家庭聯姻都沒做好的。

  盛國兩代皇帝都在步步收攏軍權,勳貴們紛紛賦閑,為了維持子孫榮華,不能不為以後打算。

  要麼就像玳國公府那樣等待戰爭,可等待是最難堅持的,可能最後等到的時候才現子孫已經在漫長的時間裡養廢了,或是恰巧皇上不想用你,於是門第漸漸衰落,爵位代代降等,最後遠離政壇,成為普通人家。

  要麼就送女兒進後宮,或參與皇位爭端,以求成為皇子外家,擁立功臣,不過這樣政治風險太大,一旦投資失敗,可能全家都要遭殃。

  禮賢侯府選的是做孤臣,武轉文。皇上不是要軍權嗎,那就不要棧戀,痛快放手,叫兒子們讀書去,畢竟天下穩定後,都要逐漸重文抑武。日後還是文官的天下。

  籌謀兩代,如今在沈栗身上看到了成功的希望。禮賢侯府上上下下對沈栗的看重更上一層樓,起碼,沈淳已經下定決心,就是大兒子再鬧,也不能教沈栗受氣了。

  李家對沈栗的態度也迥然不同了。

  李意看沈栗,從女婿家一個上不得檯面的庶子,到記名的便宜外孫,到孫女婿,再到得意門生,如今成瞭解元,饒是心疼親外孫沈梧,李意也不能不對沈栗另眼相看。

  沈梧的姻親之中,禮賢侯府、李府都倒向沈栗。至於容家,深恨女婿給女兒委屈,本身又比沈家門第低,對沈家的事也插不了手。

  在慶祝沈栗中舉的賀宴上,沈栗對沈梧的白眼視而不見。

  時隔六年,當初需要仰出身高貴的嫡母嫡兄鼻息而活,時刻小心翼翼,戰戰兢兢,佃戶家女兒生的上不得檯面的庶子,終於可以無視嫡兄嫉恨的情緒。

  自此之後,禮賢侯府的家族資源都會向著沈栗開放,沈梧要搞些小動作,也不再需要沈栗自己耗費心力化解,自有沈家和李家替他“勸阻”這個越加小氣的世子。

  這在幾乎以出身決定命運的時代,不能不說是一種無聲的勝利。

  而這個勝利不是通過陰謀暗算,不是通過裝可憐,不是通過奴顏婢膝的討好得來!

  它來的坦坦蕩蕩,沒有人能提出半點兒質疑,沒有人能說他欺壓兄長,沒有人能說他是以庶淩嫡。即使世子如今滿臉敵視,也是沈梧嫉妒兄弟,而沈栗仍是一個不愧于皇帝親口誇讚孝悌的青年俊傑,鄉試解元。
0.jpg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王烏鴉

LV:16 版主

追蹤
  • 2090

    主題

  • 219146

    回文

  • 8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