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29662
iqboy99 發表於 2019-3-6 20:19
第1939章  惡人自有惡人磨

軍營之中,最重軍紀,尋常只是即便些許爭執亦不能容,何況是眼下出操之時,圍在此處吵嚷推搡?

  當即一夾馬腹,戰馬飆前,抵達營門之外方纔站定。薛萬徹緊隨其後,在房俊身側勒馬,嘖嘖讚道:“右屯衛果然不同凡響,這大唐軍令,形如虛設麼?房二郎當真調教得一支強軍啊……”

  房俊頓時面紅耳赤,惱羞成怒,居然被這個渾人給鄙視了?

  大喝道:“營門之外,嘯聚毆鬥,都不要命了嗎?”

  混亂的人羣瞬間一滯,兵卒看清是房俊親臨,頓時嚇了一跳,趕緊散開。

  人羣之中,一身甲冑的薛仁貴與習君買、程務挺、高侃紛紛走上前,單膝跪地,施行軍禮,齊聲道:“末將見過大帥!”

  房俊黑著臉,手裡捏著馬鞭,厲聲道:“給某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薛仁貴正欲開口,後邊人羣裡忽然有一人口齒不清的說道:“娘咧!你算哪根蔥,在爺爺面前裝蒜?”

  周圍空氣瞬間一滯……

  薛仁貴、習君買、程務挺、高侃幾人紛紛起身,轉過身怒目相向,就待衝上前去,將這個出言不遜之人拿下!

  右屯衛中,膽敢對房俊這等無禮,若是不予以嚴懲,他們這些自詡房俊鷹犬之輩,何以有面目見人?

  只是未等他們邁開腳步,便聽到一聲馬嘶,接著薛萬徹已然縱馬向前,在馬背上大喝道:“小兔崽子,活膩歪了是吧?今日,你薛爺爺就拿你的人頭做一個投名狀!”

  戰馬如龍,他在馬背上抽出腰刀,一手握韁,上身伏在馬背上,狠狠的一刀斬下去!

  “啊!”

  一聲尖銳的驚叫刺破雲霄,一條身影在薛萬徹馬前滾了幾個滾,堪堪避過雪亮的腰刀,這才大呼道:“大將軍饒命……”

  薛萬徹勒住馬韁,端坐馬背,居高臨下的瞪著那人,哼了一聲,道:“吾道是何人敢再軍營重地撒潑打諢,卻原來是裴公子,怎地,仗著你家先祖的名聲,就認為這關中擱不下了?”

  那人從地上打個滾爬起來,卻是一個眉清目秀的青年,腆著臉陪笑道:“侄兒縱然誰都不服,焉敢在薛叔叔面前拿大?”

  薛萬徹不理他,回首對著房俊道:“此乃河東裴宣機之子,其祖父乃是聞喜縣公、民部尚書裴公。”

  房俊一愣。

  聞喜縣公、民部尚書,那不就是裴矩麼……

  這位牛人的孫子,幾時進了右屯衛?

  怪不得以薛仁貴之勇武剛烈,亦不敢輕易將此人拿下,以正軍紀,而是與其在此地推搡不休。

  實在是裴矩的名聲太過響亮,遺澤太過深厚……

  裴矩出身河東裴氏。

  裴氏其先,自周漢命氏,自古為三晉望族,爰及晉、魏,衣冠煒盛,八裴之稱,為冠族歟。歷六朝而盛,至於隋、唐,蘊而不竭,與韋、柳、薛,關中之四姓焉。

裴行儉亦是出身河東裴氏,雖然其出身中眷房,與出身西眷房的裴矩非是一支,卻是同宗同族。

  裴矩其人,堪稱傳奇,歷經六朝八帝卻仍能左右逢源,古往今來,無人能出其右。

  其在隋,讒言媚上深受隋煬帝之信任,舉世稱其為“奸佞”。

  其在唐,卻又清廉職守、敢於諍諫。

  曾一生最重要的功績,乃是經略西域,致力於中西商貿和文化交流,使西域四十國臣服朝貢於隋朝,拓疆數千里,史稱“交通中西,功比張騫“。??後來更是使用離間計分裂突厥,借內耗削弱其實力,從而減輕對中原的威脅,為日後大唐戰勝突厥打下堅實之基礎。

  然而,司馬光稱其攻略西域,乃是“西域諸胡往來相繼,所經郡縣,疲於送迎,糜費以萬萬計,卒令中國疲弊以至於亡,皆矩之唱導也”,認定此舉乃是亡國之道,這種觀點在當世堪稱主流,但是後世之學者卻多認為此是司馬光食古不化、不知變通之佐證,爭議紛紜……

  最重要的是,裴矩與高祖李淵相交莫逆。

  高祖李淵生時,曾有“惟願卿之一門,與國同休”之語,故而裴矩之親族素來受到李二陛下之優待,縱然偶有錯漏之處,亦不忍責罰,屢屢寬恕。

  裴宣機更是能夠直入大內的幾個外臣之一……

  房俊眼睛在這個裴氏後人臉上停留一會兒,看向薛仁貴,問道:“發生何事?”

  薛仁貴拱手道:“兵曹參軍裴子肇,昨夜外出飲酒,徹夜不歸,已然觸犯軍紀,今晨宿醉而歸,守門兵卒不準其入內,並且通知軍中司馬,依律對其懲戒,然此人冥頑不靈,非但不予認罪,反而大吵大嚷,視軍紀如無物……末將無能,未能肅正軍級,甘願受罰。”

  一旁的習君買亦道:“末將亦願受罰。”

  房俊蹙起眉頭,有些為難。

  裴矩乃是先帝寵臣,其子嗣一直受到李二陛下優待,依照李二陛下護短的性子,自己若是以軍紀處置這個裴子肇,怕是要惹得皇帝不高興。這倒罷了,維護軍紀乃是首要之事,不能因為害怕惹得皇帝不爽而有所寬宥。

  關鍵是此子乃是出身河東裴氏,與裴行儉同宗。

  裴行儉之父裴仁基與其長兄裴行儼被王世充所殺,河東裴氏中眷房遭受重創,正是因為裴矩之維護,方纔漸漸重新振作,故而,裴行儉兄弟一直對裴矩非常尊重。

  若裴子肇犯了尋常軍法也就罷了,整肅軍紀,即便是裴行儉也說不出什麼。但裴子肇擅自出營,徹夜酗酒,而後又依仗家世,藐視軍紀,按照軍法,不但要重責三十軍棍,而且要流配嶺南……

  眼下裴行儉坐鎮華亭鎮,掌握著房俊的家底命脈,若是因此而使得裴行儉心生不滿,得不償失。

  這年代士人心中,宗族第一。

  縱然是裴行儉,亦會對族人百般維護,更何況是其恩人裴矩之後人?而且在世家門閥的子弟看來,若房俊未能對裴子肇放一馬,而是斤斤計較不徇私情,那就是不給裴行儉面子,哪怕裴行儉實際上心裡恨不得一刀將其親手砍死……

  該死的親親相隱!

  孔子所言“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這在房俊看來,簡直就是對法治的無情踐踏!

  有法而不依,立法又有何用?

  不過當房俊看到薛萬徹,心中頓時一動。

  看上去薛萬徹與這個裴子肇乃是舊識,想想也對,一個出身河東薛氏,一個出身河東裴氏,世家門閥之間聯姻、結盟,乃是最常見之事,說不得兩人之間就有什麼瓜葛牽扯。

  而且這個裴子肇對著薛仁貴等人時桀驁不馴,毫不在意軍紀之嚴懲,但是面對薛萬徹,卻乖巧得很……

  心念及此,他看向薛萬徹,問道:“大將軍戎馬半生,開疆拓土衝鋒陷陣,乃是吾等之榜樣,軍伍之事,吾等多有不足。依大將軍之見,此子之行徑,該當何罪?”

  當著如此之多的兵將面前,薛萬徹被房俊這番話誇讚得洋洋得意,他自知智謀不及旁人許多,生平最得意之事,便是戰陣之上勇猛無雙。

  此刻被撓到癢處,薛萬徹意氣風發,揚著下巴道:“軍伍之中,最重軍紀,若不能令出法隨,即便是面對衰弱之敵,崩潰亦是頃刻之間耳!此事若是在吾軍中,任他是天王老子,杖責三十,流配嶺南,絕無二話!”

  那裴子肇嚇得臉都白了。他依仗既有皇帝的維護,又有族兄裴行儉的面子,他不信房俊這個假棒槌敢把自己怎麼樣。

  然而薛萬徹與裴家世代相交,他深知此人乃是真棒槌,萬一……

  未等他出言求情,房俊已經微微頷首,衝裴行儉道:“既然如此,還請大將軍客串一番右屯衛的軍中司馬,不知大將軍意下如何?”

  薛萬徹想當然的就想拒絕。

  老子憑什麼幫你得罪人?

  可是話到嘴邊,卻又不得不嚥了回去,因為他想起來了,自己可是紅後白牙的說是要跟著房俊混,結果話說了沒多久,這就不聽指揮了?

  而且,他隱隱感覺得出,或許這正是一個向外界宣示自己往房俊全面靠攏的好機會。

  想到這裡,他目光不善的看向裴子肇,對於這個故人之後,他其實已經不滿很久了……
iqboy99 發表於 2019-3-7 21:22
第1940章  送你1條財路

薛氏與裴氏有交情不假,可更多的卻是嫌隙。

  當初裴矩深受隋煬帝寵幸,禍亂朝綱讒言媚上,薛萬徹之父薛世雄性情暴烈,自幼兇狠好鬥,但廉正節概,頗有古人之風,最是見不得裴矩這等人物,故而屢屢彈劾裴矩,兩人仇怨頗深,裴矩也給薛世雄下了不少絆子。

  薛世雄兵敗河間憂憤而死,其背後便有裴矩的影子……

  只是兩大家族同據河東,祖輩聯姻結盟盤根錯節,利益糾纏,再說亦無人有裴矩遣人向竇建德通風報訊導致薛世雄兵敗身死之證據,只能一直保持著表面友好,但暗地裡卻是互為仇寇。

  裴子肇這等後輩或許不知長輩之間的齷蹉,薛萬徹焉能不知?

  若是能夠趁機向房俊示好,同時與荊王那邊斬斷關係,還能小小的報復一下裴氏……簡直一箭三雕。

  薛萬徹獰笑一下,瞪著裴子肇,大聲道:“吾乃朝廷敕封之大將軍,右屯衛固然不歸屬吾之管轄,然汝褻瀆軍規、冒犯法紀,吾豈能因門戶之見,便對汝姑息放縱?來人,將此獠於吾拿下,褪去戰衣,拿軍棍來!”

  “喏!”

  右屯衛的兵卒並不因這位大將軍越俎代庖而有所不滿,都不是傻子,自然看出自家幾位將官的為難之處,也都知道裴子肇的身世背景著實強硬,不懲處不足以整肅軍紀,由這位代勞,那是再好不過了。

  很快,裴子肇的褲子被褪掉,整個人摁在地上,嘴裡塞了一塊破布,幾個身強力壯的兵卒死死壓著他,絲毫動彈不得,只是嘴裡不停的“嗚嗚嗚”,想要乞求,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薛萬徹也不含糊,既然打定主意與荊王切斷,繼而交好房俊,也不在意被房俊當刀子使喚,當即躍下馬背,將軍棍提在手裡,“啪啪啪”的便打下去。

  當然,他固然是個渾人,亦知道此番不過是房俊借他的手來懲治裴子肇,肅清軍紀,並非當真想要了裴子肇的命,否則何須三十軍棍?以他的膂力,三棍子下去,保準打得裴子肇骨斷筋折,命喪當場。

  即便如此,三十軍棍下去,也非是尋常人能夠抵抗……

  裴子肇後身已被鮮血浸透,整個人趴在地上奄奄一息,連哀嚎的力氣都沒有。

  隨軍郎中上前查看傷勢,給出了性命無虞、不會致殘的結論,然後由幾個人擡著下去簡單治療一下傷勢,稍後還要將其交付衛尉卿,附上房俊、薛萬徹的懲罰判決,由衛尉卿審理。

  說是審理,其實只是一個過程,走走程序罷了,房俊與薛萬徹兩人聯合判定的懲罰,哪個敢予以駁回?

  更何況軍棍都打完了,這時候再否決判罰,那就是打房俊和薛萬徹的臉,放眼朝堂,沒人敢這麼幹……

  高侃與習君買驚奇的看著在房俊面前邀功的薛萬徹,只覺得有些三觀顛覆。

  薛萬徹那是什麼人?

  大唐軍中少有的猛將,出身名門,更是先帝的女婿,征伐突厥、薛延陀等蠻夷之時功勳卓著,甚至被皇帝親口盛讚,稱其“當今名將,

唯李績、江夏王道宗、萬徹而已”,此等讚譽,滿朝文武,幾人能有?

  然而現在,這位猛將老兄居然在房俊面前笑容燦爛、極盡逢迎……

  這什麼情況?

  ……

  “二郎忒也小氣,吾既然說了跟著你混,自然唯你馬首是瞻,何須用這等手段來試探於吾?況且吾家與裴氏素有嫌隙,有這樣一個機會出出氣,萬萬不會拒絕,也試探不出啥來。”

  進了中軍大帳,薛萬徹大馬金刀的往椅子上一座,大聲咧咧起來。

  房俊有些頭疼。

  這薛萬徹是個渾人不假,但卻不是傻子,偶爾冒出來的那麼一點小智慧,令房俊哭笑不得,就好似一個單純的孩子,猜透了謎底,便會興高采烈的炫耀一番,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很聰明……

  真心接納自然是不可能的,薛萬徹跟著荊王混了這麼多年,誰知道利益糾葛究竟有多深?

  那怕他是真心想要與荊王決裂,與自己交好,亦不能毫無保留的信任。

  否則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得被這個渾人給插一刀……

  但是剛剛利用了人家,好歹也得給個甜棗,安撫一番。

  房俊一邊閱覽著公文,一邊琢磨著,良久,這才說道:“有一樁發財的買賣,不知大將軍可有意?”

  “什麼買賣?哎呀呀,二郎有所不知,哥哥都快窮得揭不開鍋了,養在別處那幾房小妾……咳咳,總之很窮就是了!只要二郎願意帶著哥哥發財,哥哥這條命就算是賣給你了!”

  薛萬徹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

  誰不知眼前這位最大的能耐不是從政、不是練兵,而是斂財之術?

  “財神爺”的名號可不是白叫的!

  縱然是富有四海的皇帝,照樣對房俊的斂財之術甚為倚重,若非房俊倡議興起的那個“東大唐商號”,若非房俊將玻璃工坊盡皆獻給了皇帝,皇帝豈能如眼下這般滋潤?

  房俊擱下筆,道:“稍後,某給你介紹一位新羅王族子弟,再給汝一個倭國王太子的聯繫渠道,不久之後,將會有大量倭國奴隸以及新羅婢被運來關中,爾等商議好分成,這筆買賣定然只賺不虧。”

  “砰!”

  薛萬徹狠狠一拍桌案,把房俊嚇了一跳,而後挑起大拇指讚道:“二郎果然仗義!這買賣豈止只賺不虧?那簡直就是一座金山銀山啊!關中各個州府眼下大力推進基礎設施建設,哪裡來的那麼多民夫徭役?蠻族奴隸的價格已然翻了兩翻,但凡是奴隸,那可就是黃澄澄的金子啊!更何況還是時下最受世家門閥歡迎的新羅婢?啥也不說了,這等買賣,二郎能夠讓給哥哥,哥哥一輩子記得你的好!”

  自古以來,奴隸買賣都是最賺錢的,更何況現在國庫、內帑錢糧充裕,李二陛下聽取了房俊的建議,大力建設基礎設施,先由長安附近而起,繼而涵蓋整個 關中,直至輻射天下!

  而隨著天下各州水利設施的逐步完備,新開墾出來的農田每年數以百萬畝,大量勞力被限制在民間,朝廷的徭役、興起的手工作坊盡皆面臨勞力匱乏之情況,奴隸的價值便逐漸凸顯出來,

  市面上的奴隸價格,已然比貞觀初年高出了整整數倍!

  但是突厥已然覆滅,其族人一部分內附,一部分遠遁西域,西域諸國現在更是俯首稱臣,總不能為了奴隸便悍然開戰吧?

  故而,奴隸的來源越來越少,貨源短缺,供不應求……

  所以房俊送給他的哪裡是買賣?

  這根本就是真金白銀!

  薛萬徹美得不行,自己真是英明啊!跟著荊王混了大半輩子,除去平日請酒吃喝之外,何曾有過多餘的賞賜?那位王爺自己其實亦是財力匱乏,照比房俊差遠了!

  而房俊不僅有錢,還捨得將發財的路子分享出來,這纔是做大事的人!

  他以往只是知道房俊在倭國與新羅折騰得天翻地覆,甚至連倭國天皇一脈都給折騰沒了,還租了幾塊地,開設了通商口岸,使得大唐的商賈可以自由進出倭國經商,卻不知道居然還神不知鬼不覺的開闢了這麼一條奴隸貿易的渠道……

  此人之能力,的確不容小覷。

  而他薛萬徹自己呢?

  撞破了老婆跟小廝的姦情,又諸多忌憚只能飲氣吞聲,本以為人生一片灰暗,將要淪為天下笑柄,卻不成想無意之間攀上了房俊,立馬時來運轉……

  人生之際遇,當真是迷茫難測啊!

  一想到新羅婢,他心裏火熱。以前雖然算不得窮,好歹也是堂堂大將軍,還有一個郡公的爵位,但是那些極品的新羅婢動輒十數萬甚至數十萬錢的價格,還是令他難以接受,總不能拿丹陽公主的私房錢去給自己買婢女玩樂吧?

  人家丹陽公主肯定也不願意……

  這回好了,只要買賣達成,嬌俏溫順的新羅婢還不是隨著自己挑?

  薛萬徹忽然覺得老婆偷人其實也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因為自己的春天馬上亦將到來了……
iqboy99 發表於 2019-3-7 21:23
第1941章  冬日小聚

 雖然身在大唐,難免隨波逐流,但是人口買賣,房俊卻不打算親自參與。

  哪怕整個渠道都是由他一手搭建,初衷乃是為了大唐更快的發展,獲得更多的勞力,卻絕不願親手沾染這份利益。

  後世的教育對他根深蒂固,喪良心的錢財絕對不沾。

  縱然這看上去有些掩耳盜鈴,與當了表子還要立牌坊並無二致,可有一座牌坊,終歸能給自己找那麼一點心理安慰……

  薛萬徹很興奮,剛剛決定遠離荊王、親近房俊,就得到這麼大一個禮包,“錢途”光明心情大好,所以當盧國公府的家僕送來請柬,說是程處弼與李思文、屈突詮、劉仁實、秦英道等人在醉仙樓小聚,薛萬徹立刻表示這頓他請,誰敢跟他爭,他就跟誰急!

  房俊無語,吾等小夥伴小聚一下,您這位鬍子拉碴的大叔跟著摻乎啥?

  不過薛萬徹這人渾,此刻熱情高漲,明裏暗裡連番勸說也不行,房俊也只能聽之任之,將他帶上……

  *

  醉仙樓從老鴇到龜公,再到姑娘、夥計,見到房俊的時候盡皆兩腿打顫,實在是這廝對於醉仙樓來說基本沒有什麼美好的回憶,幾乎每一次前來,都得招惹出一番風波。

  偏偏這人現在位高權重,又是自家東主河間郡王的忘年之交,非但不敢將其拒之門外,連面上一丁點兒的不豫之色都不敢有,一個個陪著笑臉,屁顛兒屁顛兒的伺候著,唯恐這廝有所不滿,又大鬧一場……

  待到房俊與薛萬徹聯袂上樓,直奔雅室,醉仙樓的老鴇立刻吩咐下去,從現在起,但凡是京中世家子弟前來,盡皆擋駕,不予接待,理由就是醉仙樓已經被房俊給包下來了。

  她實在是害怕又有不長眼的招惹了房俊,現在那雅室裡盡是勳貴二代,一個個血氣方剛趾高氣揚,現在又加了一個更不著調的薛萬徹……一旦發生衝突,還不得將醉仙樓整個拆咯?

  ……

  薛萬徹一向覺得自己很會玩,雖然書讀的不多,但是見識絕對不少,玩的時候也放得開,鬥雞走狗聲色犬馬,吃喝嫖賭樣樣俱全,就連眉清目秀的小廝他都玩過。

  可是這屋子裡擺著一個碩大的銅火鍋,肉菜醬料琳瑯滿目,甚至還有幾樣東海送來的海鮮切成薄片,出現在嚴冬的長安城中價比黃金,然後男男女女席地而坐,拎著酒壇子喝得暢快,抄著筷子時不時自火鍋中撈出香噴噴的薄片羊肉、蔬菜、海鮮,然後嘻嘻哈哈吵鬧一團……

  這可都是勳貴世家的子弟啊!

  縱然祖上有些出身草莽,但是這麼些年養尊處優下來,誰家不是鍾鳴鼎食,養成了一身的規矩?

  況且在場的這些可都是醉仙樓首屈一指的當紅歌姬、清倌人,平素那都是精心調教出來的,許多人都是犯官之後,當年亦是大家閨秀,講究的是笑不漏齒、語莫掀脣,結果眼下,卻是各個放浪形骸,袖子擼到胳膊肘,露出一截欺霜賽雪的小臂,盤腿坐在地席之上,笑起來前仰後合釵橫鬢亂,毫無淑女之儀態。

  這也太會玩了……

  張大安坐在正對著房門的位置,

這位鄒國公張公謹的三子毫無國子監學霸之儀態,敞著懷摟著一個清倌人,正任由美人用纖長白皙的玉指將一顆翠綠的葡萄塞進嘴裡,甚至還吸吮了一下那纖細的指尖……

  見到房俊開門入內,張大安趕緊眼下葡萄,拍手道:“二郎怎地才來?吾等久候多時矣!”

  房俊眼睛掃了一圈,似笑非笑道:“所以,等不及了,便先開席了是吧?”

  張大安笑道:“二郎誤會,非是吾等不願久候,實在是美人在座,總不好讓美人餓著肚皮咕咕響吧?”

  這話說完,頓時引來一陣嬌嗔,他懷裡的美人更是沒骨蛇一般扭動不依,嗲聲嗲氣嬌羞道:“三郎真過分,女兒家被你這般形容,哪裡還有人要?”

  張大安正欲調笑兩句,猛地見到房俊身後伸出來的一顆碩大的腦袋,正瞪著眼睛興致勃勃的打量著房間裡的情形,頓時吃了一驚,急忙住嘴,將懷裡的美人推開,匆忙掩了 下衣襟,起身施禮道:“小侄見過武安郡公……”

  張家與薛家並無交情,甚至張公謹活著的時候與薛萬徹齷蹉不斷,玄武門之夜正是張公謹獨守玄武門,將薛萬徹、馮立、謝書芳等人擋在門外,李二陛下這才從容殺兄弒弟,鼎定乾坤,所以薛萬徹對其深恨之。

  但薛萬徹眼下地位崇高,張大安不過是國子監一介學子,連一個爵位職銜都沒有,自然不敢託大,不將其放在眼中。

  他這麼起身施禮,其餘諸人也發現了薛萬徹,趕緊都起來一一施禮,態度還算恭謹,只是盡皆心中納悶——不是說房二與這位薛老三並不和睦麼?今日怎地走到一處,看樣子關係還頗為親近……

  薛萬徹從房俊身後走出來,擺擺手,隨意道:“免禮免禮,都是自家兄弟,何必見外?”

  張大安、李思文、程處弼等人面面相覷。

  自家兄弟?

  拜託,您可是跟咱們的爹齊名的名將啊,你這跟咱們稱兄道弟,爹爹那邊怎麼論輩分?

  薛萬徹這人沒心機,是個自來熟,平素最是喜歡跟小輩們一起玩耍,像是杜荷、柴令武、以前的房遺愛等等,甚至包括李恪等皇族子弟,在一起也不擺架子,怎麼玩得開心就怎麼玩,甚是受到小輩們的喜愛。

  這會兒也沒將自己當外人,徑自尋了地方坐了,也不講究什麼賓主之位,反正大家都席地而坐,隨意一些更自在。

  坐下之後便連連揮手:“愣著幹啥?該吃吃,該喝喝,就將吾等成你們大哥,千萬莫要約束,以免玩得不開心!”

  眾人都看向房俊。

  以前,房俊的存在感並不高,這個小圈子裡頭領頭的是李思文、長孫渙,等到房俊異軍突起,以不可阻擋之勢一路青雲直上,不僅自己搏了一個侯爵的身份,更是位高爵顯,深受皇帝器重,便隱隱有了“帶頭大哥”的氣勢,大家都尊重他,封他為尊,願意聽從他的建議。

  房俊看著已然將一個歌姬攬在懷裡,任由歌姬給自己餵了一個“皮杯”的薛大將軍,撓撓眉毛,無奈一攤手,道:“諸位不必客氣,敞開了玩兒就好。”

  眾人頓時盡皆鬆了口氣。

  李思文最活躍,離薛萬徹坐得也近,當即坐下,敬了薛萬徹一杯,笑道:“叔父乃是當世名將,吾等在家時常聽聞長輩言及叔父之功勳,要吾等以叔父為榜樣,一直以為叔父亦是那等嚴肅恭謹的性子,卻不知曉原來這般開朗,來來來,小侄敬叔父一杯。”

  薛萬徹拈著酒杯,並未飲下,而是瞪著眼睛問李思文:“你爹在家中談及吾,還讓汝以吾為榜樣?”

  李思文點頭道:“確有其事!”

  薛萬徹頓時大喜,哈哈笑道:“娘咧!李靖這個老匹夫,以前成天到晚跟老子板著張臉,好像老子欠他錢似的!還以為這人瞧不起吾這個大老粗,卻原來私底下亦是佩服得緊,哈哈,好好好,飲聖!”

  當即一仰頭,一杯烈酒一飲而盡,絲毫沒有昨夜宿醉的影響,可見酒量之豪雄。

  李思文卻黑了臉。

  你這張口老匹夫,閉口老子的,當我不存在啊?

  不過見到薛萬徹鬍子眉毛一起掀動的興奮模樣,也就懶得跟他計較。酒桌上的話語本就不當真,再者說,誰不知這位就是個渾人,哪怕當著皇帝的面,怕是也敢不守規矩?

  待到房俊入席,氣氛愈加熱烈。

  都是兒時的玩伴,固然隨著年齡的增長,地位的差距,漸漸有些一切別樣的尋思,未有當年那般純粹,但是這份情誼卻摻不得假,哪怕心底裏隱隱有一些巴結的心思,亦未有太過明顯。
iqboy99 發表於 2019-3-7 21:24
第1942章  各有志向

只是喝了幾杯,李思文忽然嘆了口氣,道:“想當年長安城中送吾等'文武俊傑,長安四少'的名頭,現如今侯世傑流放瓊州,生死不知,柴令武形容陌路、分道揚鑣,便是長孫渙,亦是漸行漸遠咯……”

  氣氛稍稍一滯,眾人心裡都有幾分唏噓。

  地位不同,身份不同,陣營不同,往昔純粹的友情漸漸參雜了更多的東西,在所難免。只是侯世傑因為其父侯君集謀反,雖然未曾被皇帝誅殺,卻發配瓊州,遇赦不赦,怕是終生無望迴轉長安,長孫渙更是由於長孫沖銷聲匿跡不見蹤影,被扶植成為長孫家的繼任者,因為陣營的關係,與眾人之間多了一道不可彌補的隔閡……

  “嘻嘻……”

  一個俏美的清倌人坐在房俊身邊,此刻雪白的纖手掩著小嘴兒,吃吃笑道:“什麼長安四少?為何奴家聽聞的,乃是'文武俊傑,長安四害'呢?”

  “喔哈哈!想當年四害一出,神鬼辟易,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婦盡皆驚慌奔走,左右相告,唯恐避之不及!”

  長孫嘉慶開懷大笑,顯然對那些年跟在“四害”後頭招搖過市的日子極為懷念。

  李思文便敲了敲碗碟,惱火道:“瞎嚷嚷什麼呢?什麼叫大姑娘小媳婦盡皆奔走?別人暫且不說,你看二郎到如今亦只是一妻一妾,還有一個妾侍未曾過門,就守著一個高陽公主一個武娘子過日子,天底下哪有這等純潔良善儼然道德君子的紈絝子弟?”

  秦英道笑得最賤:“道德君子亦比不得二郎,那些個老儒嘴裏仁義道德,哪個不是七老八十了照樣水靈靈的小姑娘往房裡塞?咱們房二,那纔是真正的崖岸自高,視紅粉如骷髏,觀美色如浮雲!”

  這麼一起鬨,全場盡皆大笑。

  一個個千嬌百媚的歌姬、清倌人盡皆眉花眼笑,掩著小嘴兒媚眼兒都飛向房俊,這等紈絝之名傳遍關中,卻又能在“色”之一字上秉正剛直的好男兒,放眼天下可是不多。

  誰家少女不懷春?

  身在紅塵青樓,見慣左擁右抱、負心薄倖,似房俊這等近乎於忠貞之男兒,最是能夠令這些閱遍人性冷漠的姐兒們心潮浮蕩,更何況房俊英氣勃勃魅力十足,又是位高權重註定要成為大唐棟樑的人物,哪怕未能入其家門為奴為婢,單單只是一晌貪歡,亦足以回味平生、身價倍增了……

  房俊瞪著親應道,沒好氣道:“翼國公一世英豪,勇冠三軍,怎地生了你這麼個齷齪玩意兒?”

  秦懷道一臉憊懶:“怎麼生的吾亦不知,要不二郎去吾家,問問我爹?”

  屈突詮拍桌大笑:“他哪裡敢?放眼長安,能夠降服房二者,怕是唯有翼國公!他若敢去問,吾敢保證,翼國公定然打折了他的三條腿!”

  程處弼悶聲悶氣問道:“哪裡來的三條腿?”

  眾人大笑。

  便有清倌人掩脣而笑,眼波流轉,嚶嚶說道:“房二郎英姿勃勃,乃是男兒中之極品,怕是這第三條腿,亦是健碩壯實,

每每昂揚睥睨,亦是龍騰虎躍,氣概非凡……”

  這下就連薛萬徹亦跟著撫掌大笑,眼淚都差點笑出來。

  房俊瞪著那清倌人,清倌人並未害怕,眉眼彎彎,臉兒微紅,輕輕縮著身子躲在身旁姐妹身後,嬌羞不勝的模樣,惹得房俊亦無可奈何的笑起來。

  好話歹話,人家總歸算是褒揚之詞,總不至於翻臉吧?

  太也小氣……

  薛萬徹很喜歡這種氛圍,他性子粗豪不拘小節,放得下架子,很快跟這幫子侄輩的小子們打成一片,就連李思文開他的玩笑,也不以為意,還自己吹噓以往的豐功偉績。

  “……那年徵討薛延陀,大戰於諾真水,起先英國公並未料到薛延陀敢於先行動手,疏於戒備,結果被薛延陀大軍萬箭齊發,使得騎兵傷亡慘重。當時戰況激烈,吾率領一支偏師迂迴敵後,一路戰無不勝,將薛延陀大軍後陣殺得昏天黑地屍橫遍野,終於前後夾擊,大敗薛延陀,英國公親自下馬,為吾執韁,直言此一戰之能夠以竟全功,吾居功至偉……哎哎哎,都什麼眼神?不信?娘咧!不信你們現在就去問問英國公,當時大戰諾真水,若是沒有老子迂迴殺入敵後,他怕不是就得遭遇人生最慘痛一場敗仗!”

  “吾等玩笑矣!大將軍英姿颯颯,戰陣之上所向無敵,吾大唐軍中少有匹敵者,吾等豈敢不服?只是眼下天下承平,之偶爾有三兩跳樑小醜禍亂邊疆,未等戰報呈遞於京師,邊鎮早已將之蕩平。吾等生於勳貴之家,戰功乃是根本,卻連戰場都未曾去過,實乃平生憾事!”

  “是呀!當初二郎那首詩寫得好:丈夫隻手把吳鉤,志氣高於百丈樓!一萬年來誰著史,三千里外覓封侯!身為勳貴子弟,卻不能馬上取功名,家中爵位自有兄長承繼,吾等難道一輩子就只能做一個混吃等死的米蟲?”

  在座之人,皆是家中庶子、次子,無資格繼承家中爵位、產業,從來不曾受到家族重視,雖然因為家族蔭萌,都能夠混個一官半職,卻盡是前途無亮,投閒置散。

  若是放在平時也就罷了,不就是混吃等死麼?

  這幫子二世祖別的能耐沒有,好好的當一個紈絝子弟鬥雞遛狗吃喝嫖賭,那幾乎是與生俱來的本事,反正背靠家族一世無憂,何必去打打殺殺拼個前程呢?

  然而孔老夫子那句話說得好: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也……

  不怕貨比貨,就怕人比人。

  同樣都是家中次子、少子,同樣都是年少輕狂、率誕無學,可瞅瞅人家房俊,忽然間一夜覺醒,文武雙全位高爵顯,儼然年青一代官員的領袖,只待過上幾年熬一熬資歷,縱然是政事堂的那些個宰輔們,亦不得不正眼視之,直呼“同僚”!

  旁的不說,單說長孫無忌,這個陰人在年輕一輩紈絝心中最是可惡,可是誰看了都怕,這人陰人無時無刻、不著痕跡,可謂陰狠毒辣,大傢俱是又恨又怕,平素見到了,哪一個不是乖乖的夾起尾巴,唯恐惹得長孫無忌不滿,找上自家麻煩?

  可瞧瞧人家房俊是怎麼幹的?

  你敢惹我,就算是你長孫陰人,也照樣給你懟過去!

  不但懟了,還不止一次;不但非止一次,還屁事兒沒有!

  ……

  差距越來越大,但凡有點心氣兒的,都難免眼紅。

  往日裏都是一起橫行長安的紈絝子,憑啥你就能這麼優秀?

  薛萬徹灌了一口酒,將手伸到懷中美女的衣襟裡,攥著一團軟肉,深以為然道:“這首詩寫得好!那些個名傳當世的文人騷客,在吾看來,不及二郎多矣!那些個酸詩腐詞哼哼呀呀,全都是生僻字新鮮詞,聽都聽不懂,哪裡及得上二郎所作詩詞文辭淺白、寓意深刻?便是吾這大老粗,一聽之下,亦知道其中之道理!爾等年輕,有這個心氣兒是好的,就是要趁著年輕的時候多多打拼,方纔不負這大好年華!想當初河東薛氏那是何等顯耀之門庭?可是自吾父故去之後,家道旁落,門庭冷清,誰人肯拿吾兄弟當回事兒?現如今吾家兄弟盡皆官高爵顯,可不是憑藉什麼祖宗的餘蔭,而是真刀真槍流血流汗在疆場之上廝殺換回來的,這纔是真的硬氣!”

  這廝顯然是將自己擺在長輩的位置上,極為少見的充當一個人生導師,將自己認為正確的道理灌輸給這些個 輕人。

  一直以來,他都是以莽漢、耿直而示於人前,簡直就是粗鄙的代名詞,何曾這般宛如名師一般孜孜不倦、敦敦教誨?

  這令薛萬徹感覺很爽,彷彿找到了人生的價值,簡直欲罷不能……
iqboy99 發表於 2019-3-7 21:24
第1943章  曲線救國

又灌了一口酒,薛萬徹指著房俊,道:“就算家族之中不能給爾等更多助力,可是你們不是還有這麼個好兄弟在麼?他麾下又是水師,又是右屯衛,安插你們幾個還不容易?眼瞅著開春之後,東徵即將開始,這很可能就是大唐最後也是最大一次戰爭,若想拿命去搏一個前程,而不是躺在家中等著長輩施捨,那就拿起刀槍,跨上戰馬,去遼東之地廝殺一番,死了便馬革裹屍一了百了,不死,那就是滅國之功,換一個爵位、封一個官職,等閒事耳!”

  秦英道給他斟了杯酒,嘆氣道:“叔父有所不知,正是二郎自幼與吾等交好,反而不宜給吾等行這個方便。否者若是右屯衛亦或皇家水師之中,盡是二郎之死黨,怕是要惹起非議……”

  這豈止是非議?

  簡直能要人命!

  軍隊是皇帝的軍隊,你在軍隊之中大肆安插親信死黨,軍隊上下倒是團結一心了,可若是想要造反,豈不亦是一呼百喏、應者如雲?

  此乃武官之大忌!

  薛萬徹兩杯酒下肚,面色潮紅,聞言頷首道:“是吾疏忽了,英道顧慮甚是。”

  一旁的李思文嘆息道:“吾等雖有報國之心,卻無報國之門,眼下吾等四散於十六衛之中,處弼更要宿衛皇城,空有滿腔壯志卻要當一個城門官兒,可即便東徵乃是舉國之戰,十六衛亦不可能盡皆前往遼東,征伐高句麗……家中又不肯為吾等發動人脈調動職位,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曠世之功勳落入旁人之手,唉!”

  “這說的哪裡話?大唐威震四夷,靠的便是爾等這般熱血壯志!哪裡有報國無門這回事?爾等放心,皇家水師與右屯衛自然是要避嫌無法前去,但不是還有吾這右武衛麼?讓二郎在兵部擬定一紙調令,盡皆將爾等調往右武衛,老子接收便是了!”

  “叔父此言當真?”

  “笑話!老子薛萬徹這輩子最重信諾,一口吐沫一個釘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何曾有過食言之事?爾等這般輕視於吾,簡直不可饒恕,來來來,俱都於吾自罰三杯,否則老子絕不罷休!”

  秦英道當即將歌姬推在一邊,自己拎起酒壇子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道:“是吾等之錯,叔父您心胸遼闊,小侄敬您一杯!”言罷,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後又倒了兩杯連乾下去,眉頭都不皺一下。

  薛萬徹大喜:“好男兒!男兒漢做事做人,就得這般乾脆利落,叔父陪你三杯!”

  一旁的房俊親自為其斟酒,三杯酒轉眼下肚。

  李思文也舉起酒杯,道:“小子知錯了,明日小侄就前往右武衛報導,往後就跟著叔父您廝混了!”

  “還有我!今日叔父,明日便是主帥,小侄先乾為敬!”

  “我也敬叔父一杯……”

  薛萬徹喜不自禁,他最是喜愛這等好爽的後輩,既有年輕活力,又充滿闖勁兒,他左三杯右三杯,接連喝了十幾杯,喝的雙眼發花天旋地轉,腦子卻出乎預料的清明起來。

  “娘咧!你們這幫小子給老子下套?”

  薛萬徹瞪著牛眼,

肝火上升!

  房俊那小子要避嫌,難道他薛萬徹就不需要?

  論起親疏遠近以及出身,他比房俊更需要避嫌!當年他可是跟李二陛下刀對刀槍對槍的硬幹,差點把秦王府給平了,後來不得已遁入終南山,那也是硬氣得很!

  他本身就有謀反的動機,現在卻將這麼一幫小子盡皆調往自己的右武衛,你讓皇帝如何想?

  拉攏派系,意圖不軌麼?

  房俊忙道:“大將軍怎能這般說話呢?吾等兄弟敬佩大將軍之勇武,甘願在您麾下任憑驅策,為的乃是跟著您建功立業,哪敢有半分別的心思?您多慮了!”

  “放屁!”

  薛萬徹也不是好糊弄的,大聲道:“你們這麼多人一起來右武衛,真當那些御史言官都是瞎子不成?這幫子讀書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萬一羣起而彈劾,陛下惱火起來,老子吃不了兜著走!”

  房俊斷然道:“萬萬不會!陛下聖明千古,燭照萬裏,豈能不知大將軍此舉乃是為了顧全吾兄弟報國之心?再者說了,若是大將軍當真意圖不軌,遮掩還來不及呢,豈能這般大張旗鼓?”

  “誒?說的好像有點道理……”薛萬徹撓撓頭。

  秦英道最是奸詐,沒有半分乃父英勇豪邁之風:“正是如此,您想啊,就算您有不軌之心,可吾等都是何等人家?就算那些御史言官說破了大天,陛下也不會相信吾等會有不臣之舉吧?平素吾等自然奉從您的將令,可一旦事關社稷,吾等萬萬不會苟同……所以,叔父您儘管放心便是。”

  薛萬徹頷首道:“確實如此。”

  這幫小子若是一起聚集在房俊麾下,憑藉多年的交情,倒是當真有可能升起不軌之心,可到了自己麾下,自己焉能指使他們謀逆?瞧瞧這幾位身後站著的人吧,翼國公秦瓊,英國公李績,將國公屈突通、盧國公程咬金……那都是對陛下忠心耿耿死不旋踵的鐵桿!

  薛萬徹覺得有道理,再者說了,大侄子們信任自己,看得起自己,認為跟著自己能夠戰無不勝、建功立業,自己豈能因為些許顧慮,便冷了大侄子們的心?

  那咱薛老四義薄雲天、慷慨義氣的名聲可就壞了!

  “既然如此,那吾就等著兵部的調令,屆時定然好好安置諸位子侄,咱們一同徵戰疆場,建功立業!”

  眾人大喜,連連舉杯致謝,嘴裡不要錢的奉承花兒潮水一般往外倒。

  薛萬徹被恭維得飄飄然,愈發覺得自己義氣為先,否則這些平素跋扈囂張的紈絝子焉能這般服服帖帖?兼之左擁右抱、倚紅偎綠,一杯一杯的美酒入腹,自覺好似一下子到達人生巔峯,混不知人間何世也……

  將醉酒的薛萬徹遣人送回府去,又將歌姬、清倌人盡皆趕出去,房俊這才瞪著李思文與秦英道,叱道:“就你們腦瓜子轉的快,顯得你們聰明是吧?”

  兩人嘿嘿奸笑,秦英道得意洋洋:“家中不給吾安排調令,二郎為了避嫌,亦不敢接收吾等,現如今吾等自己給自己謀了個出路,二郎該不會連一份調令都不敢簽發吧?”

  對於皇族勳貴、世家門閥來說,這一次的東徵,就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功勳盛宴。前隋在遼東折戟沉沙,沒人認為是隋軍戰力不行,而是受到國內動亂之牽累,這才功虧一簣。而眼下大唐繁華鼎盛,挾威服四海之光芒,國內安穩、朝政順暢、兵精糧足,區區高句麗偏安遼東一隅,焉能是大唐之對手?

  只需要唐軍大兵壓境,必然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將遼東納入大唐之版圖,不費吹灰之力!

  勝利,就意味著戰功!

  無論皇族勳貴,亦或是世家門閥,沒有一個傻子,有遠見的能人比比皆是,大家都知道一旦高句麗被蕩平,百十年之內,將再無此等規模之國戰,屆時,武勳就將變得異常珍貴!

  天下承平愈久,武勳就越是珍貴,那些個依靠科舉考上來的官職,哪裡比得了為了帝國開疆拓土疆場喋血而換來的爵位顯赫?

  東徵高句麗,乃是帝國最後一場武勳的盛宴!

  誰不想在其中分一杯羹?

  然而,高句麗地少民寡,大唐雄師鐵蹄踏處,必將碎為齏粉,若是戰況太過順利,功勳自然少得可憐。這等情形之下,各家各戶,其實早已有了一種暗地裡的默契——首先要確保自家合法繼承人在這場盛宴之中攫取到足夠的功勳!

  如此一來,那些個庶子、次子,就不得不靠邊站,無法參與到這場盛宴中來。

  對於那些個尚有些志向的庶子、次子們來講,自然心中不平!

  就因為生的早了那麼一點,你們這些嫡長子就確定了家族的繼承權,家中的爵位、財富盡皆由你們繼承,現在連讓我們自己去拼一把的機會都不給麼?

  然而形勢便是如此,家中連一丁點的扶持都不給,他們又能有什麼辦法?

  所幸,李思文等人今日遇到了薛萬徹這個一根筋的,自然動了曲線救國的歪心思,哪怕是將薛萬徹置於危險之境地,那也顧不得了……、

  只是可憐薛萬徹,聽信了這幫混小子的鬼話,被挖了個坑埋了,尚且渾然不知。
iqboy99 發表於 2019-3-7 21:27
第1944章  誰彈劾我,誰就該死

 有句話叫做事不宜遲,遲則生變。

  翌日一大早,房俊早早用過早膳,天將濛濛亮,宵禁剛剛解除,便快馬貂裘出了崇仁坊,直奔兵部衙門。待到卯時剛至,諸位官員上值,立即簽發了五份調令,將李思文、秦英道、程處弼、屈突詮、張大安調往右武衛,而後便有兵部官吏騎著快馬,將這些調令公文送往這幾人目前所在之軍隊。

  兵部衙門裡,素來並無深厚背景的郭福善一直是房俊的堅定支持者,這也是即便房俊出征在外,亦能夠穩穩掌控兵部的原因,左右侍郎團結一心,就算是尚書也無可奈何,何況兵部眼下並無尚書?

  否則,柳奭、崔敦禮這些個野心勃勃之輩,早就不知給房俊搞出多少麻煩來……

  郭福善端著一個茶杯,溜溜達達來到房俊值房,徑自坐在房俊對面的椅子上,面上頗有憂色:“二郎,此舉怕是有些不妥,一下子簽署如此之多的調令,且盡是二郎的至交好友,一旦被御史言官那邊查知,怕是少不了一場風波。以往哪怕你胡鬧一些,陛下都能護著你,但是這一次,性質卻不相同……”

  沒有明言,話說一半,但是意思已經很明顯。

  軍權素來為皇帝所忌憚,再是忠心寵信之大臣,輕易亦不敢越雷池一步,否則皇帝一旦猜忌起來,可沒什麼情面好講,再多的功勳、再多的聖眷亦是白搭,分分鐘掉腦袋……

  以往無論有多少御史言官彈劾房俊,皇帝之所以能夠八風不動,一直力挺,皆因他深信房俊赤膽忠心,又是個能力卓越的,只要這兩點確鑿無疑,其餘的都是末枝小節,無所謂。

  但是這般肆意安插至交好友,難保皇帝心中會如何想。

  房俊扔掉手裡的毛筆,向後仰靠在椅背上,嘆氣道:“某何嘗不知如此做的風險?然而這幾位皆是某自幼長大的死黨,能力各個卓越,卻因為家族之中不肯重用,不得不投閒置散,混吃等死。眼下東徵乃是朝野皆知的攫取戰功最好的機會,又有右武衛薛大將軍願意接收,某這個兵部左侍郎,難道能為了自身的安危,予以拒絕不成?要知道,這很可能是他們這輩子所能夠獲得的最大機會,是一飛沖天闖出一番名堂,還是繼續混吃等死當一個紈絝子弟,在此一舉。哪怕是被陛下狠狠責罰,丟了這官職、削了這爵位,此事亦是勢在必行,否則某自己都過不去自己這一關。”

  郭福善愣了愣,慨然道: “是下官膚淺了,大抵是官場混跡得久了,眼前只剩下明哲保身之道,卻忘記了大丈夫有所不為,有所必為!二郎寧願自己被陛下責罰懲治,亦要給兄弟們謀一 出路,義氣為先,好比古之孟嘗,下官敬佩莫名!”

  這年頭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官場之上反倒是陰謀傾軋愈演愈烈,各家自掃門前雪乃是常態,無論同窗、好友、甚至手足,隨時隨地挖個坑埋掉,只為自己的利益。

  似房俊這般為了兄弟們的前途不惜拿前程去拼,簡直鳳毛麟角,如何不讓人心生敬佩?

  房俊面上一副謙虛神態,心裡卻瘋狂吐槽……

  娘咧!

  老子是被那幾個禍害給逼上樑山了哇,

事先一點氣都不通,一見到薛萬徹就智商爆發,將自己給逼到了牆角,自己還能怎麼辦?

  他不是不能為兄弟做些犧牲,而是認為眼下這麼做不值得。

  世人皆認為東徵高句麗乃是一波收割戰功的饕餮盛宴,他卻不以為然,因為歷史上李二陛下的這次東徵鎩羽而歸,是以失敗作為結局的,縱然今生髮生了諸多變故,唐軍比歷史上戰力更強、後勤輜重更充裕,何時誰知道歷史的滾滾車輪蘊含了多麼強大的能量,是否是他一個小小的穿越者可以令其改弦易轍,從失敗走向勝利?

  而在此之前,自己恐怕逃不掉被李二陛下的一通責罰,若僅只是打一頓板子也就罷了,怕就怕這位皇帝還是心存打壓自己的念頭,那可就糟了個糕……

  *

  結果,怕什麼來什麼……

  剛過晌午,房俊將積壓的公文批閱了不少,隨便用過午膳,便被宮裡的內侍找上門來。

  “陛下有詔,房駙馬即刻入宮……呵呵,王總管說了,即便是居於深宮之內,亦聽聞房二郎義薄雲天提攜好友之義舉,還唏噓感嘆,怕是古之孟嘗亦不過如此……”

  這個眉清目秀的小內侍以前沒見過,大抵是新近被調到皇帝面前聽用的,但是甫一見面,便讓房俊吃了一顆定心丸,也明白到皇帝宣召所為何事。

  王德在宮裡如何能夠得知房俊簽發調令一事?

  顯然是有人入宮通風報信,御史彈劾十之八九,不過顯然皇帝並未因此惱怒……

  從荷包裡掏出兩個造型精緻的銀錁子,塞進小內侍的手裡。

  那小內侍楞了一下,趕緊收下,低眉垂眼道:“怪不得王總管總說房駙馬慷慨大方,從不為難吾等閹宦,不似旁人那般便將吾等當人……小的謝房駙馬的賞賜!”

  自兩漢以來,“閹宦”就是個低賤的名詞,這羣人為了生計自殘身軀,入宮侍奉君王,在那些個仁義道德的正人君子眼中,便是不孝之人,簡直與豬狗牲畜無異。

  可特孃的但凡有一絲活路,誰願意斷了子孫根,既享受不到男女之歡,又斷子絕孫死後亦不得埋入祖塋?

  似房俊這般對閹宦並無多少歧視之人,堪稱鳳毛麟角,這也是王德一直對他生存好感、頗多照應的原因。

  當即,房俊也不多說,隨著小內侍匆匆趕往太極宮。

  宮門前的禁衛顯然都知道房俊奉詔入宮,趕緊放行,房俊跟隨小內侍一路來到神龍殿,小內侍讓房俊在門口稍候,自己入內通稟,片刻迴轉,道: “陛下宣召房駙馬入內。”

  房俊微微頷首,整理一下儀容,步入殿內。

  這兩日雖然雪停了,但天光未霽,陰雲低垂,不知何時就將再降下一場暴雪,故而神龍殿內光線有些昏暗,又沒有燃起燈燭,房俊稍稍適應了一下光線,方纔看清楚坐在書案之後陰沉著臉的李二陛下。

  王德肅立一旁,低眉垂眼,看也未看房俊。

  房俊心中有數,故而並未因為李二陛下的臉色而感到惶恐,但面上卻要做誠惶誠恐之色,上前施禮,道:“微臣房俊奉詔,不知陛下傳召,有何吩咐?”

  李二陛下陰沉著臉,緩緩道:“你自己做了什麼事,自己不知道嗎?”

  房俊道:“微臣愚鈍,還請陛下明示。”

  “呵呵,死不承認是吧? ”李二陛下冷笑一聲,有些惱火,指著桌案上一大摞奏章,扭頭對王德說道:“將這些拿給他看!”

  “喏!”

  王德干淨應了一聲,上前抱著一大摞奏章,放在房俊面前的地上,道:“房駙馬還請觀之。”

  然後,退在一旁。

  房俊蹲下身,拿起最上頭一份奏章,翻開一看,果然是彈劾他簽發調令,將李思文等人調往右武衛,奏章之中甚至用了“居心叵測,狼子野心”的詞彙,好像房俊深藏謀逆之心已然徹底暴露,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這哪裡是彈劾?

  簡直是要人命啊……

  一看落款,中書舍人許敬宗……這個老東西!

  底下那些基本不用看了,定然是大同小異,都拿著他的調令說事兒,輕一點的徇私枉法結黨營私,重一點的居心叵測心懷不軌。

  李二陛下問道:“看過了?”

  “看過了。”房俊老老實實回答。

  李二陛下拿起茶杯,陰仄仄道:“對於百官之彈劾,有何感想?”

  房俊想了想,道:“中書舍人許敬宗公報私仇,人品低劣,該當重罰。此人彈劾微臣,便是意欲阻撓帝國通往強盛之大業,實乃亂臣賊子,臣請誅之!”

  “噗!”

  剛剛將茶水喝到嘴裡的李二陛下,猛地一口噴了出來,一邊嗆得咳嗽,一邊不可思議的瞪著房俊。

  這人還要不要臉?

  人家彈劾你,就是意欲
iqboy99 發表於 2019-3-7 21:30
第1945章  混淆視聽

“混賬!即便是朕,亦要廣開言路、勇於納諫,豈能因為對自己不利之言辭便予以誹謗?汝與許敬宗素有齷齪,朕自然知曉,可是豈能因此便胡亂扣上一個罪名?長此以往,則言路閉塞,汝想讓朕變成瞎子聾子,渾然不知天下事乎?”

  李二陛下怒不可遏。

  簡直荒謬!

  就算你不服許敬宗之彈劾,措辭狡辯就是了,居然反咬一口,說人家是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你當朕老糊塗了?

  一旁的王德眼觀鼻鼻觀心,心裡喟然嘆氣,心想這房二素來精明,自己分明已經派人告知了此間之情形,只需解釋一番,皇帝自然會輕輕放下,並未對此事有什麼惱怒之意。可是經由眼下這麼胡攪蠻纏,怕是皇帝要改變初衷,一頓懲處是免不了的……

  這真是何苦來哉。

  房俊彷彿沒覺察到皇帝的憤怒,自顧自言道:“敢問陛下,滿朝勳貴世家之餘子,可是盡皆浮誇紈絝、不求上進之輩?”

  李二陛下蹙眉,不知他因為有此一問,想了想,道:“那倒是也不盡然,固然有些餘子生性頑劣,依仗祖輩之餘蔭胡作非為,但是其中還是有一些有誌之士。”

  “陛下聖明……李思文、程處弼、秦英道等人,自幼與微臣相識,情同手足,是以微臣深知其為人,各個胸懷大志,意欲建功立業,卻因為身份之緣故不得不遠離家族之中心,投閒置散,不僅不予以支持,反而會刻意的打壓……”

  聽著這話,李二陛下默然不語。

  事實便是如此,世家門閥也好,武勳將門也罷,將來的家業、爵位總歸是要嫡長子來繼承的,庶子、次子等等餘子除去能夠得到一些財產之外,沒有絲毫政治遺產可以繼承。事故,不僅得不到家中的支持,反而會因為忌憚餘子強盛、幹弱枝強等等後患,會對那些個出類拔萃的餘子予以打壓。

  世家大族,只能有一個核心、一個頂門柱,絕對不容許出現家族內部分裂之現像出現。

  除去個別出類拔萃、才華橫溢之輩,絕大多數的餘子只需要吃喝玩樂混吃等死就好了……反倒是那些堂兄弟、偏支子弟,因為並無奪嗣之擔憂,往往能夠得到更多的扶持。

  房俊施禮道:“陛下明鑑,那些個有志而不得伸展的餘子,自幼接受了最好的教育,又是在世家大族之內耳濡目染,其本身之才學比之大多數寒門子弟都要卓越,卻因為那些個不成文的規則,不得不一輩子低調隱忍。而這其中,又有多少驚才絕豔之輩,與草木同朽,和光而同塵?”

  李二陛下沉吟著,道:“繼續說。”

  “喏!敢問陛下,尚記得推恩令否?”

  漢武帝依仗一部推恩令,徹底斷絕封國做大之隱患,使得中央集權達到前所未有之境地,這才統合全國資源,開創出龍城大捷、封狼居胥之曠世功績!

  李二陛下焉能不知?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不知道房俊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但是李二陛下下意識的覺得自己似乎已經踩進了房俊挖的坑裏,情緒有些煩躁,說話難免不好聽,渾然不顧帝王威嚴。

  君臣奏對,皇帝居然說髒話。

  房俊汗了一個……

  “微臣知錯……世家門閥之所以尾大不掉,便是因為其祖輩積攢之資源代代相傳,薪火相繼。可若是陛下能夠頒發一紙詔令,允許那些個世家門閥不得打壓家中餘子,甚至要為國舉才,準許家中有才能之餘子進入國子監、弘文館等處學習,豈不是一舉使得使得朝廷得到了許多卓越的世家子弟?而這些世家子弟有了出頭之日,定然會感念陛下之恩德,對陛下忠心耿耿,誓死維護大唐!”

  取消“嫡長子繼承製”這種話,那是打死了也不敢說的。

  “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這是宗法制度最基本的原則,是千百年來宗祧繼承奉行不悖之準則,更是皇族統治之根基,在這個年代若是取消了這個制度,立馬天下大亂!

  但是這個制度的確制約了社會的發展、人才的選拔,物競天擇,有競爭纔有戰鬥力,生下來便佔據了大義名分,什麼也不用乾便能繼承家業爵位,誰還會拼盡全力去學習、去奮鬥呢?

  喪失了競爭的社會,是一個畸形的社會,註定要自食其果,被時代之潮流所淘汰!

  若是能讓那些餘子們有奮鬥之目標,讓那些嫡長子們意識到危險,整個社會都充滿了競爭的氣氛,猶如狼羣一般勇者為王、適者生存,那樣的社會纔是充滿動力的社會。

  當然,房俊只是說說而已,拿出一個驚世駭俗的話題混淆視聽,使得皇帝淡化他簽署調令之事,目的便已經達到。

  當真讓他說出“所有子嗣共同擁有繼承權”這種“渾話”,那是打死也不肯的……

  誰活膩歪了,敢跟全社會為敵,挑戰普世價值觀?!

  李二陛下嘆了口氣,推恩令的確是個好東西,可以適用於宗室,卻絕對不能適用於世家門閥,當年漢武帝接受主父偃之建議施行推恩令,乃是在得到儒家全力用戶的情形下方纔得意順利推行,眼下若是對世家門閥施行推恩令,那等同於挖掘儒家的根基,怕是他前腳頒布詔令,後腳就會舉國造反,大臣們打著“清君側”的旗號殺進皇宮,先宰了房俊這個奸佞,再廢黜他這個昏君……

  但只是表達一個態度,使得世家門閥對於家中餘子不再進行打壓,而是略有扶持,定然會使得朝廷憑空得到大量人才。這麼做固然與打壓門閥的政策有些南轅北轍,但對於國家,卻是大有裨益。

  世家門閥的打壓與削弱,纔是一個長期而緩慢的過程,過猶不及,否則極其遭受到強力反彈,得不償失。

  “薛萬徹已然同意將這些人調去右屯衛?”

  李二陛下有些不解,雖然聽聞百騎司奏報,這些年房俊與薛萬徹走得頗近,卻怎麼也想不明白薛萬徹為何甘願冒著被他這個皇帝猜忌的風險,亦要接收這些世家子弟……

  難不成,是哪個夯貨因為丹陽的緣故,犯了倔脾氣,非要以這等方式表示反抗?

  哼哼!真是愚不可及!

  “正是!薛將軍自身便是家中四子,既不能繼承家業爵位,亦沒有受到家族太多的扶持,爵位軍功全憑自己在戰陣之上浴血搏殺拼回來,所以感同身受,願意給這些旁人眼中的紈絝子弟一個機會。”

  “滿口胡言!定然是爾等串通一氣,使奸計矇騙了薛萬徹,否則以他的膽子,哪裡敢做下這等大不韙之事?”

  李二陛下目光銳利,一言道出真相。

  房俊有些冒汗,支支吾吾道:“這個……那個……陛下英明……”

  “哼!薛萬徹敢這麼做,朕定然是要予以懲戒的,否則你們如何記得住這個人情?休要欺負老實人!另外,開春之後固然要東徵,但是學院的籌備亦不能落下,別總是將孔穎達那幾個老傢伙攆著亂轉,你自己反倒悠哉悠哉四處亂逛,虧得孔穎達視你若子侄,不當人子的東西!”

  “喏!”

  房俊嚇得不敢多說一個字。

  “行啦,做出這等戰戰兢兢的模樣給誰看?看著你就煩,趕緊滾蛋!”

  “喏!”

  房俊不敢怠慢,施禮鞠躬,然後退了三部,轉身出了神龍殿,快步離開。

  殿內,李二陛下森然道:“薛萬徹這個蠢貨,被人賣了估計還得幫著數錢,氣煞我也!來人,速速將這個蠢貨給朕抓來,重重責罰,讓他記得做老好人的代價,更要記得去跟房俊這個混賬收取報酬!”

  ……

  傍晚,薛萬徹被皇帝叫進宮裡去,重重責打了三十軍棍,氣得薛萬徹破口大罵房俊不是東西,居然利用他,害得他捱打。不過這股怒氣在房俊親自帶著金法敏上門請罪並且談妥了奴隸交易之後,瞬間煙消雲散……

  固然不明不白的捱了一頓打,可是也平白得了一個發大財的買賣,得失之間,誰又算得清?

  反正薛萬徹就覺得,這頓打捱得值當,房二郎是個夠意思的!

  日後若是還有此等好事,他願意再挨一回打……

  甚至就連在後宅之中聞聽事情詳細之後,丹陽公主也親自來到薛萬徹房中,讓貼身侍女給他敷好了傷藥,深切慰問了幾句。

  她以前看不上薛萬徹,更是反對薛萬徹跟李元景走得太近,現在忽然之間攀上了房俊,而且得了這麼一個發現的買賣,便覺得這傻子似乎開了竅,自然不吝於賞賜他一個笑臉,以獎勵他終於識時務,選對了路跟對了人……
iqboy99 發表於 2019-3-7 21:35
第1946章  搞錯了?

 薛萬徹躺在牀上,身體上的痛苦完全被心裡的喜悅驅散。

  他不是房俊,自然沒有房俊那樣縱然百十軍棍下去也只是傷及皮肉的待遇,三十軍棍固然還談不上傷筋動骨,但皮開肉綻總歸難免。

  原本還有一腔怨氣的,但是房俊親自帶著金法敏來到府上,告訴他不久之後抵達的第一批奴隸交易便交給他負責,頓時讓薛萬徹掉進了錢眼兒裡,哪裡還敢埋怨房俊半句?

  丹陽公主自後院過來,便見到這位大將軍袒露著後臀,趴在牀榻之上吸溜著茶水,哼著不著調的小調兒……

  坐在牀榻邊上,一雙柳眉微微蹙起,忍不住叱道:“能不能有點出息?被人家像個傻子一樣耍了一回,回頭給點好處就忘了疼,瞅瞅你這個德行!”

  “哼!”

  薛萬徹將頭扭往一邊,悶聲悶氣道:“吾就是賤骨頭,又與殿下何干?”

  “哎呀!”丹陽公主柳眉倒豎,纖纖如玉的手指頭戳上薛萬徹的後腦勺,嬌叱道:“長能耐了你?是不是以為攀上了房俊,你腰板就硬了幾分?哼哼,就算他房二再是能耐,不還是吾李家的臣子,見了本宮不還是得彎腰施禮,難不成還上了天?”

  薛萬徹大怒,扭過頭來瞪著妻子:“什麼叫吾攀上了他?論爵位,論輩分,他不過是一個侄小子,當年跟著老子屁股後頭的鼻涕蟲,老子攀扯他?簡直天下奇聞!”

  “別揣著明白裝糊塗,你也就比房俊年長幾歲,仗著趕上了好時候打了幾場勝仗,不盡娶了一個大唐公主,還敕封了一個郡公,若房二與你年歲相仿,成就會在你之下?哪怕就算是現在,你爵位高於房二,那又如何?瞧瞧人家,跟著皇兄身後阿諛奉承,又是皇家水師又是右屯衛,那'東大唐商號'你可知一年的進項是多少?人家現在纔是皇兄面前的紅人,將來太子登基,更是水漲船高,妥妥的一個宰輔!你這個夯貨還有臉說什麼前輩後輩,你是前輩,他為何挖坑陷害你捱打?”

  “婦人之見!你懂個屁!”

  薛萬徹梗著脖子,大聲道:“滿朝文武,他房俊為何不去陷害旁人,卻偏偏要來陷害於吾?這就是男人之間的情誼,你們女人不懂!再者說了,你去朝堂上喊一聲問問,讓房俊陷害一回挨陛下一頓揍,然後補償一個無本萬利的買賣,你看看有多少人哭 喊著求陷害?”

  丹陽公主語塞。

  事實上當真是這麼回事兒,被皇帝責罰一頓算得了什麼?當今陛下胸襟開闊,犯了錯就要罰,但是隻要你立了功,從來不吝於賞賜,更不會因為曾經的過錯便記恨於誰。

  丹陽公主悻悻道:“那你說,這奴隸買賣,一年能有多少進項?”

  “哼!”薛萬徹翻個白眼:“與你無關!”

  “薛老四,你要翻天是吧?”

  丹陽公主杏眼圓瞪,怒不可遏:“吾乃你的妻子,怎麼能於吾無關?”

  薛萬徹道:“妻子?這個時候殿下想起來是吾妻子了?你跑去偷人的時候怎地不知是吾的妻子?你毫無廉恥、淫蕩下賤的時候,

怎地不知是吾的妻子?吾薛萬徹鐵血男兒,胳膊上能跑馬,肚子裡能乘船,頂天立地鐵骨錚錚,卻要遭受你這般羞辱,還要顧忌孩兒、家族,不得不忍氣吞聲,那個時候,你怎地忘記了是吾之妻子?”

  紅著眼睛,一腔怒火盡數發洩!

  “你說什麼?”

  丹陽公主俏臉煞白,嬌軀一顫,不可思議的望著薛萬徹。

  “說什麼你難道不明白?真以為老子是個傻子,你背著我做了些什麼都不知道嗎?”

  “你……你知道個屁!”

  丹陽公主又羞又怒,纖手揚起,甩了了薛萬徹一個響亮的巴掌,起身疾步離去,隱隱傳來啜泣之聲……

  薛萬徹捂著火辣辣的臉頰,差點氣瘋了,大叫道: “娘咧!你這娘們兒偷人還有理了是吧?老子忍氣吞聲不願聲張,你該敢打我?我我我……”

  我了天半,也沒我出個所以然來。

  兩口子曾經如膠似漆了好幾年,後來不知為何漸漸疏遠,這幾年房事也漸漸斷了,隔閡更深。但是丹陽公主一直強勢,夫妻之間佔據主導地位,時至今日薛萬徹亦是心存懼怕,也就是酒後失言冒出那麼幾句狠話,現在卻是半句狠話也撂不出……

  越想越氣,薛萬徹瞪著丹陽公主的侍女,怒道:“還站著幹什麼?不快快追上你家公主,偷男人的時候你好給望風,要不就上陣替你家公主抵擋幾回……”

  “噗通!”

  那侍女直接跪在牀榻之前,不停叩首,口中道:“奴婢該死!駙馬息怒,您口中所言殿下偷人之事,其實……其實……是公主難耐寂寞,與奴婢……那個啥……”

  “啥!”

  薛萬徹一雙牛眼瞪得好似銅鈴,氣得破口大罵:“娘咧!老子就是說說而已,你們特孃的還當真一起上陣?那個王八犢子佔了這般天大的便宜?速速告訴於我,老子不抽他的筋扒他的皮刨了他家的祖墳,老子特麼不是老薛家的種!”

  侍女嚇得小臉兒煞白,一雙小手搖得風車也似,臉色又由白轉紅,宛如塗了一層胭脂,訥訥道:“這個……那個……是奴婢伺候殿下……”羞澀不堪的垂下頭去,連露在外頭的白皙脖頸以及耳尖都紅透了。

  薛萬徹張大嘴巴,就像被生生餵下去一隻蛤蟆……

  擡手揉了揉腦袋,努力回想著那日酒醉之後興致勃發,前往大半年未曾踏足的公主寢室,透過門縫所看到的那一幕。一個身材纖瘦穿著男裝的人正伏在妻子身上,手口並用,而自己的妻子則嬌喘細細……

  現在想想,好像還真有可能是個女人?

  許是自己久未與公主親熱,公主又正是虎狼年紀,耐不住寂寞,故而與自己的侍女假鳳虛凰快活一番,聊以……

  薛萬徹恨不得拿刀子自裁了斷,悔的想要撞牆。

  這特麼都是什麼事兒?

  丹陽公主可不是個好脾氣的,自己這般誤會,已然是不可容忍之羞辱,不然不肯善罷甘休,甚至一怒之下跑去皇帝那裡告上一狀,請求皇帝判一個合離都有可能。

  最要命的是,自己以為丹陽公主偷人,喝醉了酒胡說八道,全然被房俊那廝給聽了去,還曾寬慰自己一番……自己豈不是放著好日子不過,自己把自己弄成了烏龜王八蛋,還唯恐天下人不知?

  薛萬徹閉上眼睛,腦袋一歪,衝著旁邊的牆壁就撞了上去。

  “砰砰砰”

  似乎唯有這般,方可緩解心頭的鬱悶後悔……

  那侍女嚇得花容失色,尖叫道:“駙馬,不可……”與聞聲前來的幾個僕役跳上牀榻,將薛萬徹摁住,制止他瘋狂的“自虐”行為。

  薛萬徹撞得頭暈眼花,忽然又想到,就算被皇帝責罰,就算被房俊笑話,然而千般不是,豈能比得上公主並未偷人這個事實?心頭一鬆,喜悅頓生,叫道:“快快扶我,去殿下房內請罪。”

  這時候也顧不得什麼男兒臉面了,只要能夠哄得丹陽公主轉怒為喜,就是下跪又有何妨?

  更何況,他從來就未曾在丹陽公主面前有過尊嚴臉面這個東西……

  僕役道:“殿下剛剛盛怒之下,已然命人備車,出府前往皇宮去了。”

  薛萬徹:“……”

  娘咧!

  這剛剛捱了三十軍棍,丹陽公主跑去宮裡再告一狀,皇帝盛怒,豈不是還得再挨一頓?

  薛萬徹捂著後臀,心中一抽。

  可是左想右想,這一遭怕是也逃不掉,但想到自己老婆並未作出傷風敗俗之事,與侍女假鳳虛凰一番算得了什麼?再者,又因此攀上房俊,得到了一筆大發橫財的買賣,怎麼算都是自己賺了……

  “來人,備車,吾親自去宮裡請罪!”
iqboy99 發表於 2019-3-7 21:37
第1947章  父子和睦

 神龍殿。

  薛萬徹剛被擡走,李二陛下尚在琢磨著房俊的話語,便有內侍來報,太子覲見。李二陛下自然召見,只是心底難免狐疑,難不成這件事,太子亦有參與其中?那性質可大大不同……

  他可以容忍房俊假公濟私,亦可以容忍薛萬徹愚笨無腦,但若是其中有太子之授意,卻是萬萬不能容忍。

  你身為東宮,國之儲君,本身自有東宮六率統御,卻將手插進十六衛,你想幹啥?

  坐在書案之後,李二陛下面色有些陰鬱,看著太子從門外走入。

  這兩年太子受到孫思邈的診治調理,腳疾已然不似當初那般嚴重,恢復如初自然不可能,但起碼行走之時已無太多疼痛,雨雪天氣亦不是往常那般痛入骨髓,連帶著面色都好看了許多。

  李承乾本就長相俊美,只因以往心底太過壓抑,戾氣太重,氣質難免趨向於陰鬱,令人看上去很是不舒服。然而現在,白玉也似的臉頰上雖然並未多少神情,卻是眉疏目朗,光彩熠熠,哪怕是跛著腳,看上去依舊雍容俊美,儼然風度翩翩的濁世佳公子,豐神如玉。

  李二陛下心底的陰鬱之氣,一剎那便消散不少……

  還有什麼是比見到自己的繼承人越來越有出息更能令一個皇帝心懷舒暢的呢?

  李二陛下脣邊溢出笑容,待到太子來到近前,鞠躬施禮,他罕見的從書案之後走出,扯起太子的手,來到一旁靠窗的案幾邊坐下,先是吩咐內侍奉上香茶點心,而後笑著對太子說道:“最近天冷,連降大雪,吾兒腳疾可有復發?”

  太子頗有些受寵若驚,連忙道:“多謝父皇掛念,兒臣惶恐……得虧孫道長醫術通神,這一年來屢屢為兒臣施針調理脈絡,又輔以藥石梳理元氣,故而傷患之處恢復很快,除去偶爾有一點疼痛,平素走路已無大礙。只是這殘疾之軀,即便孫道長學究天人,卻亦是無能為力,害得父皇擔憂,乃是兒臣不孝。”

  腳疾,不僅是他自己心中之痛,更是李二陛下對他最失望的地方。

  堂堂一國之儲君,將來要克繼大統手執日月,卻有著一副殘疾之軀,實在是有損煌煌大唐之國威。曾經不止一次,皇帝表示出對於他腳疾的失望與痛心,屢次升起的易儲之念,與腳疾的關係甚大……

  然而今日,李二陛下非但未曾流露出半分失望之態,反而溫言撫慰道:“人之際遇,受命於天,種種遭遇,莫不是天降磨難,以強心志。唯有能夠承受諸般磨難之男兒,方可承擔大任,建功立業。吾兒莫要因腳疾而頹廢喪志,正因如此,反而愈發要勵精圖治,所謂身殘而志堅,比之那些體魄健壯之輩,更能令世人欽佩,青史之上,亦能萬載而流芳。”

  “父皇此言,兒臣今生不敢或忘!定然謹遵父皇旨意,兢兢業業,奮發圖強,不因身殘而頹廢,不因身世而驕縱,更不因血脈高貴而殘忍暴虐……”

  李承乾激動得熱淚盈眶,趕緊起身離席,跪伏在李二陛下腳邊,語氣鏗鏘,以明其志。

  長久以來籠罩在心頭的“易儲”危機,從父皇說出這麼一番話之後,

便意味著再不會另起波瀾,他的儲君之位已然無比牢固,只要他自己不昏了頭作死,將無人可以撼動這個位置。

  李二陛下呵呵一笑,伸手將嫡長子拉起來,讓他坐好,這才問道:“房俊可是去找過你,說起新羅王的敕封之事?”

  李承乾忙道:“的確去曾經提及……父皇,兒臣以為,三弟前往新羅繼承王位,乃是最佳選擇,無論對於大唐的邊疆穩固,亦或是對於三弟自身,都是利大於弊。吾等兄弟,皆乃父皇骨血,這天下乃是父皇一手打下來,自然應當人人有份,兒臣亦不敢據為己有……然則生於天家,家事亦是國事,兒臣縱然有謙讓之意,卻不得不將帝國安危、社稷前途放在首位,可青雀也好,三弟也罷,乃至於稚奴,皆乃兒臣之手足,父皇之基業由兒臣一身承擔,諸位兄弟卻不得不投閒置散,一腔才華不得伸展,消磨壯志做一個富貴閒王……兒臣心中有愧也!若是三弟能夠成為新羅之主,亦是父皇之骨血開枝散葉,千百年後,滄海桑田時移世易,國祚興 無人可知,但父皇之骨血遍於天下,大唐便永存!”

  “好,好,好!”

  李二陛下連讚三聲,心中無比寬慰。

  無論是太子,亦或是青雀、李恪、稚奴,甚至是李貞、李愔等諸位親王,皆乃他的骨血,身為父親,焉能不愛?玄武門下那一場血戰,他固然得了這錦繡江山,卻也將手足之情一刀斬斷,忍受世人唾罵,每每午夜夢迴,便會見到血淋淋的太子建成、齊王元吉哭著喊著找他拼命,而兩位兄弟闔家老小,更是嗚嗚哭泣,令他毛骨悚然……

  當年,他是形勢所迫,逼不得已。

  但是現在,他絕對不願那一幕在自己的兒子們身上重演!

  太子性格軟弱,或許不能如自己這般開疆拓土打下一個大大的帝國,但是有朝中房俊、馬周等等臣子輔佐,守成不成問題。而正是這份軟弱的性格,使得太子形勢頗多優柔寡斷,對於國事,或許是個很大的弊端,但是對於自己的兄弟,卻成了最好的優點,因為他狠不下心!

  “既然如此,那等到朝會之時,吾兒便親上一本奏疏,舉薦恪兒擔任新羅之王吧。”

  “喏!”

  “吾兒還有何事?”

  “啟稟父皇,兒臣尚有一件私事……”

  “哦?”

  李二陛下眉頭一挑,頗感意外:“不妨說來聽聽,只要別太過分,為父答允了便是。”

  天下每一個父親與長子之間,似乎關係都不太融洽,並非彼此感情不好,而是總有這樣那樣的隔閡存在,使得交流溝通總是差強人意,這一點,這對天下父子亦是相同。

  李二陛下記憶之中,似乎太子從未就私事在自己面前言及……

  這令他很感興趣。

  難不成是看上了誰家的姑娘,讓他這個父親出面求親?倒也不是不可能,一般來說這等事情自然是皇后管轄,但長孫皇后去世之後,他一直未曾冊立皇后,導致後宮無主,太子求到他面前也算意外……

  對於這等事,李二陛下從不曾去管教約束兒子,因為他自己便是性好漁色,沒資格去教人。前兩年聽聞長城徐氏的女子秀外慧中,便一時按耐不住,將之宣召進宮,納為才人,後被封為婕妤,不久前又升為充容,倍加恩寵。

  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大抵如是……

  李承乾便道:“中書舍人許敬宗,有雙生女二人,前日兒臣在曲江池畔與青雀、房俊飲酒賞雪,偶然得見,確是一對兒蘭心惠質之麗人……”

  “不行!”

  未等他說完,李二陛下已經斷然拒絕。

  對於許敬宗,李二陛下深愛其才華,但是對於其人品,卻鄙視不已,時常警惕,焉能容許許敬宗的女兒進入東宮?有許敬宗在,日後難保太子之宮闈不靖,禍起宮闈,旦夕之間耳!

  況且到時候憑藉許敬宗之資歷,滿朝文武,尚有幾人能治?

  萬萬不行!

  “非是為父幹預吾兒宮闈之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要能夠常保剋制,不至於荒淫無道,為父便不會多管,但許敬宗之女,斷然不可!吾兒若有其他人選,不妨納入東宮,為父絕不過問。”

  李承乾愣住,眨巴眨巴眼睛,哭笑不得道:“父皇誤會了,非是兒臣見色起意,而是房俊託付兒臣,向父皇求一道旨意……”

  “混賬!”

  李二陛下愈發惱火,厲聲喝道:“他好大的膽子!自己看上了別人家的閨女,自己去娶回家便是,居然敢慫恿儲君為其出面,讓朕為其賜婚?他以為他自己是誰,他將你我父子當成他家的奴僕不成?簡直豈有此理!來人,將這個混賬給朕捉拿入宮,朕今日不打得他娘都不認識他,決不罷休!”

  “喏!”

  宿衛殿外的禁軍聞言,趕緊應了一聲,幾個人轉身就待出宮,前去捉拿房俊,心裡難免對房俊佩服得五 體投地——這人簡直太有能耐了,一天不招惹得陛下發幾通火,日子就沒法過了是吧?

  李承乾目瞪口呆。

  爹啊,我啥時候說出房俊想要娶許敬宗的閨女了?

  你咋還會搶話了……
iqboy99 發表於 2019-3-7 21:41
第1948章  都是房2惹的禍

 不知為何,好像父皇每每遇到關於房俊的問題,總會情緒激昂,衝動不已……

  李承乾連忙攔住皇帝,疾聲道:“父皇息怒,您誤會了……”

  “誤會?”

  李二陛下瞪眼道:“又是誤會?”

  李承乾解釋道:“非是房俊看上了許敬宗家的閨女,而是許敬宗意貪圖嫁妝錢財,欲將女兒嫁給巢國公,房俊與許氏雙姝乃是青梅竹馬幼時玩伴,不忍見其一生盡毀,故而請兒臣求一求父皇,在勳貴子弟當中擇取合適人選,給許氏雙姝欽賜婚配,一則全了幼時輕易,再則,亦使得朝廷少一樁醜聞。”

  李二陛下便有些尷尬,還真是誤會了……

  但隨即濃眉一挑,不可思議問道:“巢國公?錢九隴?”

  李承乾苦笑道:“正是。巢國公今年已然古稀,正妻去世幾十年,續弦娶了好幾個,都是沒幾年就給休了,府中從天下各處搜羅而來的佳麗不下百十人,坊間素有傳聞,這位巢 國公於牀第之間素有怪癖,以施虐為樂,不知多少黃花閨女慘遭蹂躪,稀里糊塗的便無端暴斃,只是即無人狀告,官府自然不可能去徹查一位國公… …這一次,想必亦是巢國公貪戀許氏閨女之美色,允諾一大筆嫁妝,這才使得許敬宗錢迷心竅,不顧女兒死活……”

  “砰!”

  李二陛下狠狠一拍桌案,怒道:“真真豈有此理!虎毒尚且不食子,這人怎地這般可惡?昔日秦王府十八學士,朕素來優容有加,對於許敬宗亦是未曾因為其品性而苛責,反而憐惜其才,屢次擢升,清貴以極。然此人棄長子於荒徼,如今納採問名,惟聞於黷貨,甚至早有傳言,意欲將一女嫁於嶺南!世間豈有此等無恥之輩?”

  他對自己的兒女極盡寵愛,故而愈發見不得許敬宗這等將兒女當做貨物典賣一般的做法,頓時怒火填膺!

  “這樣,吾兒去宮裡尋楊妃,便說是朕有言,令其收容許氏雙姝為義女,賜予郡主封號,而後在勳貴子弟當中擇取安分守己者,下嫁之! ”

  李承乾一聽,頓時樂了,施禮道:“父皇英明,批郤而導窾,拔本而塞源,定然令世間正直之輩大快人心也!”

  敕封許氏姐妹為郡主,一旦成親,便是下嫁!

  何謂下嫁?

  那便是夫家沒有準備彩禮的義務,所有成親的靡費、婚後的生活來源,盡皆來自於皇家的賞賜!

  當然,能夠尚公主、郡主,誰家好意思揣著手一點彩禮也不置辦呢?

  但是顯然,一旦許家姐妹成婚,皇帝必然對夫家有旨意——乖乖的在家等著就好了,一分錢也不用你們出……夫家沒有彩禮,許敬宗自然收無可收,“賣女兒致富”的算計自然泡了湯。

  簡直太狠了……

  李二陛下哼了一聲,想要降罪許敬宗,不過想到昔年秦王府十八學士近些年已然漸漸凋零,存世者所餘不多,那一段艱苦奮鬥的歲月是無法抹去的香火情,況且此事說到底也只是許敬宗的家事,即便是皇帝參與其中,

亦有逾越之嫌,只得作罷。

  但是不忍心處罰許敬宗,卻不代表不能觸發錢九隴。

  許敬宗是秦王府十八學士之一,是他李二起家的班底,錢九隴不過是先帝身邊的奴婢,立下些許功勞便竊據國公之位,在他李二眼裡算個屁呀!他的那點功勳享受了這麼多年的榮華富貴,也差不多扯平了,現如今為老不尊,實在是令人厭惡噁心!

  “傳旨,巢國公錢九隴耽於享樂、私德有虧,著即削除巢國公爵位,降為扶陽縣公,令其閉門思過,一年之內不得出府!”

  殿上的內侍、禁衛紛紛垂首噤聲,大氣不敢出。

  心底鄙視那位胡作非為的巢國公,一把年紀好生在府中享受也就罷了,等著死掉之後將爵位傳給子孫,一個獲罪被貶為奴籍的賤役,能夠有今日之造化,已然不知是走了何等狗屎運,卻依舊貪心不足惹是生非,這回傻眼了吧?

  好生生一個國公之爵位,平白飛走了……

  真是作死啊。

  李承乾則躬身應命:“兒臣謹遵聖諭!”

  李二陛下有些煩躁,揮揮手,道:“吾兒速速去辦吧!都是房二這個棒槌,閒著沒事兒乾招惹這些亂事兒作甚?這幫混賬東西,沒一個省心的……”

  *

  李承乾直接來到後宮,前往楊妃住處,將皇帝的旨意傳達。

  楊妃不知其中緣故,難免有些詫異,命人給太子奉上香茶點心,這才問道:“陛下何以過問小輩的婚事?”

  倒不是皇帝不該過問,而是許敬宗雖然是皇帝的班底之一,但是關係素來疏遠,並不親厚,何況還不是許敬宗兒子的婚事,而是兩個閨女?

  李承乾便笑著將前因後果道出。

  楊妃聽明白,無奈道:“房二這個棒槌,怎地到處多管閒事?無論如何,此乃許氏家事,他一個外人管那麼多,怕是閒話又要滿天飛……罷了,這小子又何曾怕過閒言蜚語呢?殿下既然肯從中奔走,陛下既然肯降下旨意,妾身又何敢推脫?稍後便遣人去許家,收了那兩姊妹為義女便是。”

  李承乾笑道:“多謝娘娘。”

  楊妃微嗔道:“一家人,怎地說兩家話?太子年歲漸長,也不來這宮裡玩了,倒是疏遠了不少。”

  李承乾忙道:“哪裡有疏遠?吾與三弟情同手足,一直將娘娘視作生母,心中孺慕之情,從不曾削減半分,只是年紀大了,肩上的膽子更重,總要提父皇分憂纔是,故而才減少了入宮的次數,還望娘娘勿怪。”

  他與李恪同歲,出生僅只相差數月,幼時便一起養在麗正殿長孫皇后名下,自然也時常前來楊妃處拜見、嬉戲,故而對於楊妃這個與 母長孫皇后截然不同的溫柔女子好感甚多,甚是親近。

  此時自然毫無拘謹之意。

  說到這裡,楊妃便看著太子,說道:“此次殿下支持恪兒前往新羅,不啻於再造之大恩,妾身這廂,給太子施禮拜謝了……”

  楊妃輕斂裙裾,對著太子微微萬福,秀眸之中水光瑩潤,輕聲道:“殿下仁厚,實乃恪兒之福分,只是如此一來,固然全了恪兒之報復,卻難免使得殿下遭受非議,殿下受委屈了。”

  她出身前隋皇室,乃是前隋帝冑,對於這些事情自然心知肚明。

  越是看得明白,便越是清楚太子這般所為之不易,這份寬厚之難得,心裡自然感動萬分……

  李承乾嚇了一跳,急忙站起,卻不敢上前攙扶,身為太子,若是與父皇之妻妾有肌膚之親,乃是大忌之中的大忌!

  只好連連虛手相扶,疾聲道:“娘娘何至於此?幼時吾頑劣不堪,被母后屢屢責罰,每次都是娘娘出言相勸,使得吾少受了諸多皮肉之苦,娘娘對吾視若己出,三弟與吾血脈相連,都是一家人,自然盼著大家都好!三弟之才華,於諸兄弟之中獨佔鰲頭,卻被吾以名分大義佔據了儲君之位,一身才學不得伸展,鬱鬱而不得志,吾心中自然亦是愧疚難當……如今娘娘不怪吾讓三弟遠去新羅苦寒之地,吾心中依然感激,何敢當娘娘這般大禮?娘娘快快請起,折煞孩兒了!”

  堂堂一國之儲君,能夠出口自稱“孩兒”,可見情真意切,絕非虛妄……

  楊妃表述了感激之情,便順勢起身,輕拭眼角淚痕,正欲說話,便見到平素貼身的侍女匆匆忙忙從外頭跑進來,頓時臉色一沉,叱道:“太子當面,何以這般沒規矩?放肆!”

  那侍女嚇了一跳,連忙萬福施禮,賠罪道:“奴婢一時情急,失了禮數,還望殿下恕罪。”

  李承乾性格仁厚,豈會這般責罰於人?

  溫和笑道:“不妨……只是不知有何要事,這般急促?”

  那侍女雙眸一亮,急聲道:“殿下,娘娘,剛剛丹陽公主哭著入宮,跑去神龍殿尋陛下,說是要陛下判其同薛大將軍合離,然後腳前腳後的,薛大將軍也入宮來,袒著上身,背了好幾十根荊條,荊條上的尖刺扎得後背鮮血淋漓,揚言若是陛下判罰合離,他便一頭撞死在太極殿前,還請陛下覆其發、遮其面,因為無顏再見河東父老……”

  李承乾與楊妃面面相覷。

  這什麼情況?

  那薛萬徹一貫粗豪勇武,最是硬氣,今日怎地卻如同受了氣的小媳婦一般耍起無賴,還玩起“覆發遮面”這一套?

  你以為你是文昭皇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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