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29663
iqboy99 發表於 2019-3-7 21:44
第1949章  入山進香

長安坊市之間,最近又有熱鬧以佐談資。

  一直以來,薛萬徹便是一個頗有爭議的人物,先是與其兄輔佐隱太子建成,玄武門之變甚至意欲殺入秦王府,來一個“以血還血,以牙還牙”,兵敗之後更是遁入終南山,而後投降於當今陛下,屢次率軍出征,勇冠三軍功勳卓著……

  按理說這又是一個不世出的名將,必將受到萬人敬仰,然而當今陛下將丹陽公主下嫁,卻鬧出不知洞房為何物的笑話來,名聲固然受損,但朝野之間揶揄者眾,卻並未有多少人厭煩,僅只是當作一個笑料。

  這回丹陽公主哭著跑回皇宮,請求皇帝判其合離,緊跟著這位大將軍毫無男兒尊嚴的負荊請罪,大咧咧的叫囂,若是皇帝判了合離便一頭撞死在太極殿前,否則無顏以見河東父老……

  難道鬧成這副模樣,你就有臉見河東父老了?

  坊市之間一片揶揄之聲。

  所幸房俊是個講究人,未將薛萬徹自找“綠帽”的行為宣揚出去,否則這位薛大將軍必成天下笑柄,史書之上留這麼一筆都說不定……

  然而皇帝還是護短的。

  自家姊妹平白蒙受“偷人”之冤屈,便是尋常百姓之家亦不能容忍,何況這位乾綱獨斷之皇帝?懲罰是必須的。

  罪名自然不能是“污衊”丹陽公主,便申飭其袒露上身入宮乃是褻瀆宮廷,叫囂撞死於太極殿前則是藐視皇權,發俸三年,杖責三十,以儆效尤。可憐薛大將軍舊傷未癒,又添新傷,一頓軍棍打得皮開肉綻,慘不忍睹。

  不過這位的確是當初敢跟李二陛下叫板殺光秦王府的大棒槌,硬氣的很,愣是一聲沒吭,使得行刑的禁衛盡皆讚歎,不約而同的讚揚薛大將軍比之隔三岔五打個幾棍子便哭爹喊孃的某人有骨氣得多……

  *

  “二郎,坊間傳聞,楊妃收納許敬宗的那兩個雙生女為義女,並且傳下懿旨為其賜婚,乃是出自你的手筆,是你看上了許氏姊妹,這才央求楊妃出面,所謂的賜婚更是子虛烏有,必然要許配於你,可有此事?”

  盧氏挑起車簾,看著騎著駿馬晃晃蕩盪跟在馬車一旁前行的兒子,蹙眉問道。

  今日是臘月初八,但艷陽高照,四野無風,城內的積雪早已清掃乾淨,遠處的終南山雖然山頂白雪皚皚,氣溫卻絕對不低,乃是冬日裏難得的好天氣。房家的車隊從明德門出城,沿著官道徑直前往終南山,入寺祈福。

  官道上時不時亦有趁著好天氣入寺拜佛祈福的官員、百姓,行人悠悠,車馬轔轔,甚是熱鬧。

  房俊一身錦帽貂裘,騎著一匹高大健壯的阿拉伯馬,威風懍懍,左右更是家將部曲護衛,惹得行人紛紛側目。

  聞聽母親詢問,房俊便道:“您可別聽坊市之間的謠言,那幫子傢伙閒極無聊,鐵樹都能給說開花,純粹扯淡。不過是前些日子偶遇那兩姐妹,得知許敬宗那個老東西意欲將她們一個嫁給嶺南馮家,一個嫁給巢國公錢九隴,所以氣不過,這才央求太子從中奔走,請陛下為其賜婚,總不能兩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就被他們那個混賬老子當貨物一般賣掉吧?”

  “許延族再是不堪,那也是你的長輩,不僅直呼其名,還妄自臧否,出言不遜,還有沒有點規矩?”

  車廂裡坐著的房玄齡一直閉目養神,此刻聞言,睜開眼睛喝叱一番。

  延族,乃是許敬宗的字……

  房俊唯唯諾諾,不敢反駁,卻也不以為然。

  “你這人是不是老糊塗了?”盧氏頓時不滿,扭頭瞪著房玄齡,數落道:“好生生的,為什麼教訓兒子?難道兒子說錯了?當年那許延族初入秦王府,資歷背景盡皆最淺,整日裏圍著你屁股後頭鞍前馬後,後來見你守著秦王府並無功勳,以為必然不受陛下重用,不是趕緊著與你分道揚鑣?那就是個純粹的小人!許家那兩個丫頭,小時候我倒是時常見到,亦來過家中數次,最是溫婉賢惠的性子,長得也好,我還曾想要給二郎上門提親的,只不過露出一個話頭,那許延族便嫌棄得不行的樣子……二郎與那兩個丫頭乃是幼時的交情,算得上青梅竹馬,縱然並無姻緣,可如今又豈能眼看著對方墜入火海不聞不問?許延族不是玩意兒,兩個閨女卻是好的,二郎這事兒辦得好!”

  房玄齡捋著鬍鬚,無奈道:“吾亦沒說二郎辦得不對,只是叮囑他慎言而已,他如今不是無所事事的紈絝子弟,而是朝廷重臣,若是說話連個把門兒的都沒有,當心禍從口出。”

  這事兒的確是這個道理,但盧氏一貫不講道理,她幫親不幫理:“按你這麼說,當個官兒連大實話都不能說了?那還不如在家當個紈絝子弟,起碼過得舒坦!”

  房玄齡氣道:“你這不是胡攪蠻纏麼?”

  盧氏毫不示弱:“我們家不需要孩子們去拼前程,若是官兒當得不痛快,在家當一個紈絝子弟就好了,何必自找不自在?”

  房玄齡氣得鬍子直翹,拿老婆沒辦法,便瞪著偷笑的房俊:“你來說,為父的話有沒有道理?”

  老孃敢跟房玄齡瞪眼睛,房俊可不敢,連忙道:“有道理!”

  這下子盧氏不爽了,老孃幫著你說話呢,結果你牆頭草隨風倒,出賣老孃?

  “難道我說的就不對?”

  房俊縮縮脖子,不敢招惹老爹,更不敢招惹老孃:“娘說得也對!”

  “哼!沒骨氣的混賬玩意兒……”

  “哼!沒骨氣的混賬玩意兒……”

  老夫妻兩個異口同聲的罵了一句,然後一起愣住,大眼瞪小眼,覺得有趣,一起笑了起來。

  房俊很有狗腿子潛質:“父親母親當真是心有靈犀,伉儷情深……”

  “滾蛋!”

  盧氏臉兒有些紅,性情固然剽悍了一些,但依舊可見當年的秀媚顏色……

  房玄齡亦道:“胡說八道,賣嘴皮子去陛下哪裡,老子這般不受用!”

  房俊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悻悻然揚鞭策馬,跑到了車隊的最前頭……

  ……

  終南山天下形勝、鐘靈毓秀,自古以來便是道家修煉之所、隱士避居之處,“名山修道,終南為冠”。佛教自南北朝興盛以來,更是將終南山視為清靜之所,營建寺廟無數。

  諸多寺廟、道觀之中,規模甚小的清源寺並不起眼,但傳承了兩百餘年,對於關中本地人來說名氣甚大,房家車隊進入終南山地界,拐上這條通往清源寺的岔路,沿途信眾繁多,可見此座寺廟香火之旺盛,路上既有錦袍貂裘、高冠博帶的男士策馬揚鞭,亦有云髻高聳、長裙曳地的女眷坐在馬車之內,時不時的挑起車簾四處張望,亦或偶爾傳出一陣陣銀鈴一般的清脆笑聲。

  說是進香,其實更像是一場郊遊……

  似房家這樣的豪門,乃是各個寺廟、道觀趨之若鶩競相巴結的對象,出家人避世而居,卻也離不得柴米油鹽,廟前山後的空地栽種一些瓜果菜蔬,哪裡供得起闔寺上下那麼多人嚼用?香客們供奉的香油錢,纔是最主要的生活來源。

  若是哪一個寺廟能夠籠絡幾個世家門閥,常年前來焚香祈福,那日子簡直不要過的太舒坦,富庶的香油錢不僅使得闔寺上下吃穿不愁,甚至比許多地主商賈都過得富裕,還能拿錢出去放印子,錢生錢,宛如六道輪迴,生生不息,正和佛祖之教諭也……

  到了山門前,便早有得了消息的小沙彌候在那裡,見到掛著房家家徽的馬車便趕緊迎上來,滿臉堆笑,好似酒樓楚館裡頭迎客的小廝,哪裡有半點出家人斬斷紅塵之風骨?

  不過進香祈福,更多不過是求個心安而已,難道真指望佛祖庇佑?

  佛祖那麼忙,想庇佑也忙不過來……

  房俊策馬上前,那小沙彌連忙笑著迎上來,雙手在胸前合十,道:“房施主有禮,三德大師已然恭候多時。”

  房俊臉上的笑容便有些發僵,頓時想起了那位他剛剛穿越之際,那位神神叨叨差點一口點破他“借屍還魂”真相的老和尚,心裡難免有些發虛……
iqboy99 發表於 2019-3-7 21:47
第1950章  蜀王李愔

原本,上輩子的房俊是個堅定的共產主義戰士,信仰“人定勝天”,要破除封建迷信……但是現在,無法用科學解釋的穿越現象發生在他的身上,使他介於唯物與唯心之間搖擺不定。

  有神明鬼怪嗎?

  普世之間,無人可見,用最基本的辯證法來講,可以說沒有。

  那麼操控穿越的那股神祕力量又如何去解釋呢?

  更別說,這世上無法用科學去解釋的事情實在太多太多……

  李淳風、袁天罡,還有清源寺裡的這個三德大師,似乎都能夠掌握那種神祕莫測的力量,帶給房俊莫大的危機感。

  這幾年雜務繁多,他居然差點忘了這個老和尚……

  然而此刻到了山門前,難道還能扭頭就走?

  房俊眉頭緊鎖,這件事總歸是縈繞心頭的一個忌諱,還是應當勇敢面對,是禍躲不過,難道還能躲一輩子?若這些人不過是裝神弄鬼,自己定然讓他們好看,若當真有那神鬼莫測之本事,憑藉皇帝的寵信、以及他今時今日之地位,難道還能當真被人捉了去當成妖魔鬼怪活活燒死不成?

  這是一個心魔,唯有破除,才得自在。

  心底打定主意,面上含笑道:“多謝小師傅了。”

  那小沙彌連忙道:“施主多禮了……請隨我來。”

  言罷,轉身進入山門,示意房俊跟上。

  房家車隊浩浩蕩盪駛入山門,引得前來清源寺進香的香客們紛紛側目。

  “這誰家啊?這麼大的排場。”

  “老兄,外地人吧?”

  “何以見得?”

  “喏,最前頭那個騎馬的少年,便是鼎鼎大名的房二郎,能讓他策馬在前引路,自然是他們房家的車隊了,而且保準房相夫婦就在馬車裡。”

  “咦!吾在鄉間聽聞,這房二郎身高丈二面如塗炭,相貌比之夜叉尚要醜陋,兩膀有千斤之力……這少年不過二十郎當歲吧?能有擊敗突厥狼騎、縱橫七海滅國絕嗣之能耐?”

  “沒錯,這位正是房二郎……不過你這都是從哪兒聽說的?來來來,快快說於吾聽,蠻有意思的……”

  ……

  旁邊香客們議論紛紛,房俊聽在耳中,臉色愈發黑了一些。

  別的尚且罷了,比夜叉還醜是什麼鬼?

  哥雖然稱不上顏值逆天,但好歹也是五官端正陽光帥氣好吧?神特麼身高丈二面如塗炭……

  房俊黑著臉,策馬隨著小沙彌進入一處偏院,這裡清幽別緻,顯然是為了前來進香的那些個富貴人家準備的臨時歇息之處,待到房家人自馬車上下來,進入精緻的房舍之內稍作歇息,已然有小沙彌端來熱茶點心。

  照顧周到、賓至如歸,破有幾分後世風景區的意味……

  房俊搖了搖頭,喝了一盞熱茶,便走出房舍。

  此處院落位於大雄寶殿的西側,

並非單獨的建築,而是一溜七八個院落練成一片,顯然便是寺中的待客區,用以招待前來進香的王孫貴戚、高官顯貴,一流的服務,自然為的是這些人家豐厚的香油錢打賞。

  房俊心裡的忐忑略微放鬆,這明顯就是後世圈錢的套路,在這個年代,神明擁有著至高無上的特權,即便是天下至尊的皇帝,在神明面前亦要矮上一頭,輕易不敢說出什麼褻瀆的話語,所以,這是最好的來錢方式……

  以此觀之,那三德大師亦非什麼得道高僧,不過是一個精於經營的商業奇才而已,這樣的人,能有幾分真本事呢?

  想來,是看不穿自己“借屍還魂”的穿越者本質的……

  心情舒暢,便溜溜達達走到院落門口,看著穿梭不停的香客來來往往,彷彿置身於驪山的市集。

  門口靠左的地方,有一棵高大的槐樹,此刻樹葉落盡,卻依舊可見其冠蓋的枝椏,樹底下有一堆尚未融化的積雪,一輛房家的馬車便停在此處,一個錦衣華服的少年便站在車旁,一臉諂媚的笑意,意興飛揚,正含笑跟著車廂裡的人說著話兒,時不時的,還能聽見從車廂裏傳出來的清脆的笑聲……

  房俊眉頭蹙起。

  這小子……不是蜀王李愔麼?

  心頭一股邪火頓時騰騰的竄上來!

  為何?

  因為那輛馬車,乃是小妹房秀珠的車架……

  小王八蛋,敢招惹小妹?!

  房俊怒從心頭起,大步流星就走了過去。

  那邊廂,李愔正站在車旁,隔著挑開一條縫隙的車簾,與車廂內的房秀珠說著話兒,少女秀美端莊的容顏隱在車廂裡的暗影之中,非但未曾減弱半分明麗,反而更增添了幾分神祕秀美……

  少年的心,砰砰的跳動著。

  他絞盡腦汁說著一些趣事,都得車中少女時不時笑出聲來,便感到整個人都充滿了一種無可名狀的成就感,此時此刻,怕是給他一個太子之位都不換!

  然而眼角黑影一閃,下意識的看過去,頓時嚇得李愔魂飛魄散!

  “房房房……房二哥,你想幹啥?”

  看著陰沉著臉大步走過來的房俊,李愔嚇得向後一跳,大聲叫喊。他的護衛都被趕到了一旁,這時候聽見他的叫聲,紛紛聚攏過來,以為自家王爺受了什麼驚嚇,待見到面沉似水的房俊,盡皆一愣。

  房俊來到車旁,伸手撩起車簾,便見到小妹坐在車內,臉兒有些羞紅,不好意思的吐吐香舌。

  房俊冷著臉,喝叱道:“父親母親都在院內,你不去陪著,跑到這裡跟一些亂七八糟的混蛋說什麼話?速速進去!”

  “哦……”

  房秀珠縮縮脖子,不敢反駁,只得應了一聲,明媚的眼眸卻瞥了一眼李愔,明顯甚是擔憂,唯恐他這個棒槌二哥跟李愔過不去……可她平素可以跟二哥撒嬌耍賴,但是每當二哥一本正經的時候,她卻心裡發怵。

  自然不敢多說,低著頭,任由馬車駛進院子……

  房俊轉身面對李愔。

  李愔使勁兒嚥了口唾沫,擠出一張笑臉:“那啥……久未見房二哥,別來無恙……”

  他是真心打怵房俊。

  這個棒槌最是囂張跋扈,皇族子弟在旁人眼中乃是天潢貴冑,但是在此人眼中,卻是連個屁都不算,說打就拽,打完了還跟沒事兒人一樣……

  今日若是捱了房俊一頓揍,別說父皇不會管他,就連母親、兄長,亦只會向著房俊,數落他李愔的不是。

  所以,哪怕房俊說他是“亂七八糟的混蛋”,亦不敢出言反駁。混蛋就混蛋吧,反正這話也不僅僅是罵自己,可是連父皇、兄長也給罵了的,他們都不管,我也不管……

  不過話又說回來,你這張黑臉陰沉沉的,咱也沒招惹你啊?

  房俊瞪著他。

  不得不說,李二陛下的諸位子嗣,且不論才學人品,這顏值都是一等一。

  太子李承乾面白如玉,卻性情溫和寬厚,望之便感覺君子翩翩,魏王李泰固然肥碩了一些,但亦是五官端正,可見以往消瘦的時候亦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至於李恪,那張臉更是令房俊羨慕嫉妒恨,帥得沒邊兒了都……

  眼前的李愔,完美繼承了其母的顏值,劍眉入鬢,目若朗星,鼻直口方英姿挺拔,完爆後世那些沒了化妝品便不能見人的小鮮肉。

  然而房俊知道,這廝白白生了一副好皮囊,十五六歲的年紀尚未彰顯其惡劣之性情,待到過得幾年,這位胡作非為的蜀王殿下惡跡斑斑,被李二陛下一再削除食邑,甚至曾說出“禽獸調伏,可以馴擾於人;鐵石鐫煉,可為方圓之器。至如愔者,曾不如禽獸鐵石乎!”之評語,可謂失望至極!

  就這麼一個一無是處到處惹是生非的二世祖,居然敢打自己妹妹的主意?

  娘咧!

  信不信老子打斷你的腿……

  他冷著臉,瞪著李愔,一字字道:“休要招惹吾家小妹,否則,休怪微臣不客氣!”

  原本蔫頭耷腦甚為忌憚的李愔,聞言猛地擡頭,扯著嗓子叫道:“憑啥?你憑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王相中了秀珠妹妹,男未婚女未嫁,你憑啥棒打鴛鴦?”

  房俊氣樂了:“還棒打鴛鴦?再敢胡說八道,壞了吾家小妹清譽,信不信一棒子打折你的腿?”
iqboy99 發表於 2019-3-7 21:49
第1951章  李愔的堅持

李愔的一眾護衛一臉懵逼,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按理說,他們這些護衛在皇子身邊的禁軍,平素最是目中無人,況且蜀王李愔生性跋扈行事素無忌憚,連帶著他們這些人亦是氣焰囂張,除去朝中有數的幾位大臣,以及皇族之中那些長輩之外,何曾在旁人面前低聲下氣?

  然而現在,面對房俊如此霸道至極的話語,卻一個個噤若寒蟬,動都不敢動一下……

  這就尷尬了!

  好歹這也是皇帝的親兒子,一品親王,你這幾句已經冒犯了天家知道嗎?

  但說這話的人是房俊,他們卻連跳出來指責一句的勇氣都沒有。

  都是勳貴世家的子弟出身,誰不知現如今眼前這位房二郎的地位?不僅僅自己手握兵部大權說一不二,更是深受皇帝寵信,最要命的是,自家這位蜀王的兄長李恪與他關係莫逆,楊妃娘娘更是尤為喜愛,他打了蜀王估計沒什麼事兒,但他們這些人若是傷了房俊的一根毫毛,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萬般無奈,護衛們值得看著蜀王李愔,恨不得這位殿下現在立馬扭頭就走。

  這樣固然有些丟人,但若是僵持下去,搞不好遭受更大的屈辱,還特麼沒地方告狀……

  李愔心裡自然是怕的要命,卻不肯就這般灰溜溜退走,梗著脖子,望著房俊色厲內荏道:“男未娶女未嫁,本王就是相中了房小妹,犯了誰家的王法不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事兒得房相決定,你說了不算!”

  房俊大怒:“某說了不算?嘿!來來來,殿下問問微臣的拳頭,到底說了算不算!”

  說著,便往前跨了一步。

  李愔早盯著他的動作呢,條件反射一般,退後兩步……

  “餵!房二你也太霸道了吧?”李愔有些惱羞成怒,卻也不敢跟房俊硬懟,氣道:“吾好歹也是堂堂親王,難道還就配不上房小妹了?”

  房俊哼了一聲:“親王又怎樣?若是吾家小妹看不上,縱然是天王老子,也不嫁!不信殿下可以試試,你敢蠱惑陛下賜婚,微臣就敢把你沒完!捨得一身剮,也決不讓小妹被你這等混賬糟蹋!”

  不遠處,房秀珠偷偷藏身在馬車背後,粉拳緊握,唯恐二哥當真犟脾氣發作,將蜀王給打成豬頭……心中多多少少亦是埋怨房俊多管閒事,家長作風太過嚴重,難道有男子喜歡自己也有錯麼?

  可是聽到房俊這番話,她心裡的埋怨瞬間不翼而飛,只剩下滿滿的溫情和感動。有這樣一個不管天高地厚義無反顧的護著自己的哥哥,是何等樣的幸福?

  眼眶發熱,輕輕揉了一下,淚水便滑落出來……

  蜀王李愔卻出乎預料的沒有憤怒髮作。而是一臉驚喜,向前邁了一步,瞪著眼睛問道:“此言當真?”

  “嗯?”

  房俊有些意外,什麼意思?

  “什麼當真?”

  李愔希翼道:“房二哥是不是說,只要房小妹不願意,

誰也不嫁?”

  房俊霸氣道:“那當然!所以,微臣奉勸殿下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李愔道:“那如果房小妹鍾情於本王,是不是房二哥便不管了?”

  “……”

  房俊很想說你放的好屁,吾家小妹能看上你這個吃喝玩樂不著調的紈絝子弟?

  但是話到嘴邊,卻又停住。

  心裡升起一股濃濃的危機感……

  女人喜歡一個男人,是因為這個男人有多大的本事,有麼多大的成就,有多麼的正人君子麼?

  絕對不是。

  俗話說得好,男人不壞女人不愛……

  這可不是調侃之語,壞男人會玩兒、懂得情趣,總是能夠將女人哄得心花怒放,寧願相信愛情也對麵包不屑一顧,更何況蜀王李愔身為皇子,一聲榮華富貴至然不缺,這般既有愛情又有麵包,能夠天天哄著她玩的男人,有什麼理由看不上?

  而且剛剛他遠遠見到自家小妹便是被這個混蛋哄得咯咯直笑,甚是開心……

  再看看這小子油頭粉面人模狗樣,的確是當下最受女子歡迎的娘炮類型,說不定自家小妹還真就被這小混蛋給花言巧語的迷惑了,那可如何是好?

  鄭坤常現 在忝為江南船廠的大匠,他那個孫子甚是被房俊看好,聰明伶俐性格溫和,長相也算是周正,覺得配上自家小妹,定然是一段完美的姻緣,他也曾跟鄭坤常提了一次,鄭家自然歡喜,只是房俊還未曾知會父親母親……

  現在看來,怕是這段姻緣要橫生波折。

  “旁人某或許不管,但是殿下,絕對不行!”

  房俊乾脆將路堵死,否則萬一這李愔不死心,當真跑去楊妃面前哭訴一番,求了皇帝的賜婚就壞了。

  到了那個時候,自己如何拒絕?

  跟皇帝說,您兒子是個混賬玩意兒,咱家看不上?

  別扯了!

  那是自家兒子,李二陛下自己該打打該罵罵,甚至惱火之下曾說出“至如愔者,曾不如禽獸鐵石乎”這等話語來,別人說一句試試?

  保不齊得被李二陛下給錘死……

  而李二陛下對於安守本分的楊妃素來寬厚,若是楊妃張口,定然不會駁了她的顏面,而且能夠使得皇室跟房家關係愈發緊密一些,定然不會拒絕。

  要壞事啊……

  李愔一蹦三尺高,氣惱道:“房二,你還講不講道理?吾乃堂堂親王,天潢貴冑,身份尊貴無比,你憑什麼看不上我?今日本王就把話撂在這兒,這輩子,本王就是要讓房小妹當吾之王妃!”

  房俊怒道:“再敢聒噪,現在就要你好看!以為是皇子就不敢打你? ”

  李愔嚇得轉身就跑……

  跑出去十幾步,這纔回身,衝著房俊大喊道:“本王這輩子非房小妹不娶!山可崩地可裂,吾志不可移也!”

  他這般大喊大叫,引得周圍的香客紛紛看過來,這些人大多是朝中官員、勳貴之家眷,不少人認得蜀王李愔,更認得房俊,聽聞李愔這番話,頓時雙目閃閃,發現了新奇的八卦……

  李愔眼見著房俊惱怒不已,向著自己這般走來,嚇得他轉身沒命似的往山下跑,邊跑邊衝著自家的護衛招手:“都特麼想死啊?還不快跑!”

  一眾護衛唯恐他出個閃失,急 跟上。

  一大羣人呼呼啦啦撒開腳丫子向著山下奔跑,路上難免撞到香客行人,到底也有不認得這位殿下的,頓時喝罵聲四起,一片鬧騰。

  房俊鬱悶得不輕,沉著臉回到院子,進了屋,便見到小妹正在母親身邊竊竊私語,瞥見房俊進來,嚇得一縮脖子,鵪鶉一般躲在了母親身後……

  房俊冷著臉,做到母親對面,瞪著房秀珠道:“你過來,為兄有話問你。”

  房秀珠哪裡敢過來?

  平素這個二哥雖然最寵她,但是隨著這兩年二哥官兒越來越大,手底下的部屬越來越多,權力越來越重,威嚴愈發厚重起來,每當這個哥哥板起臉,房秀珠都嚇得不行。

  更何況現在乃是說到蜀王李愔與她之事,只得躲在母親身後,兩隻小手緊緊的抓著母親的胳膊,哀哀說道:“娘親,二哥好嚇人……”

  盧氏便衝房俊瞪起眼睛,喝叱道:“怎麼跟妹妹說話呢?多學學你爹,男兒漢大丈夫,有能耐去外頭耍威風,跟自己家裡橫行霸道的,顯得你能耐?”

  兒子固然寵愛,可女兒也絲毫不差!

  長女早早的便家去了韓王府,成了韓王正妃,平素管教府裡上上下下千把口人,不得不學著端莊威儀,哪裡有閒暇時間時常回孃家陪她說說話兒?身邊就剩下這麼一個閨女了,又是個乖巧聰慧的,這小棉襖簡直貼心得不能再貼心,這方面,幾個兒子都得靠邊兒站!

  房俊無語……

  他發現這事兒跟母親完全沒法談,肯定是順著小妹,於是便起身向旁邊書房走去,道:“孩兒去跟父親說。”

  必須想個法子斷了李愔的念想才行,只可惜小妹的年紀還是小了一些,不然就趕緊將她嫁出去,否則誰知道李愔那個混球能整出什麼麼蛾子來?萬一這件婚事坐實了,他這個哥哥豈不等於眼睜睜看著妹妹一腳踩進火坑?

  那房俊就得一頭撞死算球……
iqboy99 發表於 2019-3-7 21:53
第1952章  論佛法的擴展性

房秀珠哪裡敢讓他跑去父親面前說道這件事?

  羞也羞死人了……

  她不敢阻止二哥,只好搖晃著母親的胳膊,哀求道:“娘,你快叫住他,根本沒影兒的事兒,到處瞎說什麼呀?還得父親定然責罰我。”

  盧氏最是吃不得小女兒的撒嬌,而且也確實是這個道理,便衝著房俊叫道:“二郎,你回來!”

  房俊不得不頓住腳步,苦笑道:“母親怎能這般寵溺小妹?這件事著實重要,那蜀王平素性情頑劣、恣意妄為,已然惹得陛下惱火了不止一次兩次,就是個沒出息的,小妹跟著這種人,豈不是要一輩子受氣?”

  “你懂個甚?那蜀王雖然是是皇子,但離著太子的位置八條街呢,攀扯都攀扯不著,沒出息纔是最能有個好結果,當真如吳王那般才華卓越,你認為是好事兒?皇家子弟,越是沒出息,便越是能長久,只消好好的享受榮華富貴就行了,非得志存高遠英明果敢,不是自找罪受麼?依我看吶,那蜀王殿 下挺好。”

  聽著母親振振有詞,房俊瞠目結舌,一時間居然無言以對。

  很有道理啊……

  倒也怪不得母親有些“勢利眼”,鄭坤常的孫子自己是提過的,以前母親並未有什麼反對的意見,是因為相信他的眼光,然而現在於蜀王放在一處比較,母親明顯傾向於後者。

  也是,一個是憑手藝進入仕途的官吏人家,一個是堂堂皇子,這哪裡有可比性?

  任誰也得選蜀王……

  然而作為穿越者,他自信可以改變李承乾、李恪的生命軌跡,卻沒把握將一個頑劣至極的李愔領上正路,安安分分的當一個皇子,做一輩子的富貴閒王,到頭來壽終正寢。

  那小子太能作死……

  可母親不讓他去父親面前提及此事,他便不敢前去,只是心裡暗暗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得讓蜀王打消了這個主意不可。

  怏怏不樂的坐回母親對面,見到小妹正眨巴著一雙明媚的眼眸偷偷瞥著自己,便一瞪眼,將她嚇得一抖,縮脖子便躲在母親身後……

  盧氏瞪眼嗔道:“嚇唬自家妹妹,你可真有能耐!”

  房俊不答,看著自家妹妹,問道:“跟二哥說說,當真相中蜀王那個敗類了?”

  房秀珠躲在母親身後,伸出頭來,蹙眉不悅道:“哪裡有這樣問人的?才沒有什麼相中不相中的,只是幼時便在一處玩耍,彼此熟悉,今日遇上了說了幾句話兒而已,偏得你小題大做,真是煩人!還有啊,別張口渾球閉口敗類的,人家蜀王雖然算不得規規矩矩的皇子,可也沒有什麼劣跡啊?你這是污衊人!”

  房俊哼了一聲,懶得理她。

  沒什麼劣跡?

  呵呵,等著瞧吧,那混小子有一顆作死的心,以後能給你作出個花兒來……

  ……

  前幾日大雪,長安城中依然盡皆融化,但是這終南山溝壑縱橫山嶺交織,卻依舊存有大量積雪。

太陽升到頭頂,照耀著山嶺間的積雪耀目生花,山脊上林木森森,似乎也少了幾分冬日寒冷,多了幾分暖意。

  寺門前的幾株蒼鬆挺拔虯結,氣勢萬千。

  大雄寶殿內檀香繚繞,待到房玄齡帶著家人入內,寺中僧侶已然將閒雜的人等請出殿外。香客本是怨言紛紛,口中質疑著“佛祖面前,還能分個高低貴賤否”這等話,但是在僧侶客客氣氣的告知乃是致仕的尚書左僕射、樑國公房玄齡帶著家眷前來進香,香客們便紛紛閉上嘴,老老實實的將大殿讓出來。

  這位曾經的大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固然致仕,但餘威猶在,尋常人家誰敢去這位面前叫囂什麼“眾生平等”?另則,房玄齡一生清廉,處事秉直,官聲甚好,深得百姓之愛戴,聞聽是他領著家眷前來進香祈福,都願意行個方便……

  房家一家人便在房玄齡夫婦的帶領下進了大雄寶殿,跪在蒲團之上,焚香禱告。

  房遺直夫婦、房俊、高陽公主、武媚娘,以及房遺則、房遺義、房秀珠兄弟姊妹皆在,唯獨為了大姐韓王妃。

  卻是前不久御醫診斷出韓王妃已然懷有數月身孕……

  房俊回到關中得知此事,強烈表示不應當留下這個孩子。當初大姐韓王妃難產之時的情景歷歷在目,這回再生一個,怕是兇險甚大。

  然而在這個子嗣第一的年代,他的建議被羣體壓制,即便是身為母親的盧氏,亦不贊同房俊打掉孩子的建議……

  除去深深擔憂之外,房俊也就只能求神拜佛保佑大姐吉人天相了。

  故而,這一次與以往不同,房俊進香之時分外虔誠,且不管佛祖他老人家忙不忙、聽不聽得到自己的祈禱,亦要做到心誠。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嘛……

  進完香,祈禱一番,房俊便擡起頭,打量著大雄寶殿內的情景。

  正前方是一方丈八高的栴檀佛像巍然屹立,佛像左手下垂,正中間結“施願印”,表示能滿眾生願,右手屈臂上伸,結“施無畏印”,表示能除眾生苦。在其兩側,則是幾個身披袈裟的老和尚低眉順目,一邊敲著木魚,一邊嘴裡念念有詞。

  房俊看到了為首的那個三德大師,更看到了旁邊一張長條形的香案之上,那一盞蓮花瓣形狀的長明燈。

  那是他的本命燈……

  “小施主山根聳峙,印堂明亮,往昔那小小的厄劫已然盡祛,往後福澤深厚,貴不可言吶。只望安守本心,持身守正,方可得大自在。切勿心浮氣躁,急功近利,否則一步踏錯,便捨身成魔,萬劫不復,善哉,善哉。”

  一聲蒼老的語音在耳畔響起,驚醒了神思恍惚的房俊。

  側頭看去,正是那三德大師正合十衝著自己微笑,剛剛這兩句話,正是對自己而言。

  盧氏一臉喜色,推了一把房俊,道:“還不趕緊謝謝大師指點?這關中多少王侯貴戚欲求大師指點迷津而不可得,你這小子倒是好運道,偏偏傻愣愣的走神,真是個瓜慫!”

  房俊忙跪在蒲團上還禮,道:“多謝大師指點……”

  待到直起腰,卻又問道:“晚輩有一個疑問請教大師,您說安守本心,方可得大自在,更不會捨身成魔萬劫不復,卻不知這個'心',所指何以,更往何處去尋?”

  “所以者何,須菩提,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所謂緣起性空,性空緣起,不要執著心在哪裡,心也是因緣生,無自性。無自性是剎那生滅,並沒有一個生,一個滅,心在上一個剎那,亦在下一個剎那,或許是五百年前,亦或許,是五百年後……”

  老和尚白眉掀動,慈祥的臉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緩緩道:“你自己的心,唯有你自己知道在哪兒,旁人又如何得知你上一剎那的心,下一剎那的心?更如何得知,你在五百年前的心,亦或五百年後的心?”

  對於別人來說,這番話有些莫名其妙,有些“不明覺厲”,但偏偏對於從未真正涉及過佛學的房俊來說,卻明明白白。

  何謂“過去心,現在心,未來心?”

  人心善變,隨著時間、空間的轉換,前一刻的心在下一刻便會截然不同,上一個剎那的想法在下一個剎那,很可能便是南轅北轍,更何況若是五百年前的想法、領悟,怎麼可能與五百年後一樣呢?

  這個“心”,唯有你自己懂,也唯有你自己找得到。

  而在房俊聽來,這話似乎還有另外一層解讀:你這一顆來自於五百年後的心,讓我這個五百年前的老和尚,如何能夠找得到呢?

  甚至於還可以這樣理解:我這個五百年前的老和尚,如何能夠體悟你這一顆五百年後的心?你的心已然超出我的認知,只要你能夠找得到你自己的心,並且認為他正確,那麼一直堅持下去就好了,切不可迷了本心,因為急功近利而誤入歧途。

  有冷汗順著後脊樑滲出……

  直到離開清源寺,老和尚那放佛能夠洞悉世間一切的眼睛,以及那一番話,依舊令房俊如墜雲霧。

  因為他想來想去,這番話好似都是兩頭堵,甭管你是王侯將相還是販夫走卒,似乎都能夠找得到自己的定位,尤為可惡的是,你將這番話擴展開來,甭管你怎麼理解,似乎都能說得通……

  娘咧!

  這到底是一個擁有無邊智慧的智者,還是一個招搖撞騙的江湖術士?
iqboy99 發表於 2019-3-8 19:22
第1953章  探險船隊歸來

兩世為人,房俊亦曾自詡乃是心智堅韌之輩,可是眼下遭遇這等玄之又玄的問題,亦難免神思恍惚,疑神疑鬼。

  連帶著接下來的幾日,處理公務都有些心不在焉……

  這一日正坐在衙門值房裡,挨著窗戶享受著太陽透過玻璃窗照在身上,手裡捧著一個小茶壺時不時的吸溜一下,渾身上下暖暖的、懨懨的,似乎甚是舒坦,又似乎有些提不起勁兒。

  目光毫無焦距的看著窗外早已乾枯的樹木,心裡頭琢磨著尋一個什麼藉口入宮一趟,去見一見長樂公主,哪怕只是遠遠的看上一面……旋即,自己便被這個齷蹉的念頭驚了一下,自嘲的笑起來。

  果然男人就沒一個好東西,即便在三木之下咬得住牙、在生死之間挺得住心,卻往往在溫柔鄉中沉淪難返,壯志消磨。尤為重要的是,俗話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至哉斯言。

  甭管多麼道貌岸然的男人,心底深處總歸會有那麼陰暗齷蹉的地方,不可與人言,此乃人性……

  吸溜了一口茶水,將茶壺放到書案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正欲讓小吏去鬆鶴樓置辦幾樣精緻的菜餚,晌午同衙門裡幾個副手好好的吃上一頓小酒,下午打上幾圈兒麻將,便見到一個身著水師裝束的兵卒從正門一路飛奔進來,門口的守衛在後邊追,大叫:“攔住他!此乃兵部衙門,軍機重地,你特娘居然擅闖,不想活啦?”

  那水師兵卒邊跑邊叫: “吾家侯爺可在?有緊急軍務呈報,片刻不得拖延!”

  便有官吏自正堂迎出去,試圖攔阻,喝叱道:“房侍郎就在衙門之中,汝這等狂妄,不怕軍法處置!”

  那兵卒渾然不顧,大叫道:“侯爺!侯爺!小的有重要軍情稟報!”

  房俊已然快步從值房內走出,站在正堂門前的臺階上,沉聲問道:“何事稟告?”

  那兵卒跑得上氣兒不接下氣兒,上前單膝跪地施行軍禮,斷斷續續道:“船……船隊……船隊回來了……”

  “船隊回來了?”

  房俊莫名其妙,安撫道:“氣兒喘勻了,慢慢說。”

  “喏……”

  那兵卒急劇喘息幾口,穩了穩氣息,這才道:“田運來,是田運來的船隊回來了!”

  “田運來?”

  房俊嘀咕一聲,繼而面色大變,渾身巨震!

  “田運來回來了?”他猛地一步上前,揪住了他兵卒的衣領,將他的身子拽的離了地,迫不及待的喝問。

  “嗬……嗬……”

  那兵卒猛然被拽緊了衣領,勒得脖子喘不上氣,一張臉漲得通紅,兩手拼命揮舞掙扎,卻又不敢碰到房俊……

  “房侍郎,手鬆一些,這人要被勒死了……”一旁的官吏看不過眼,上前一步,小聲提醒。

  房俊這才醒悟,急忙鬆手。

  他實在是太激動了!

  按照計劃,

田運來早就該返航回來,然而遲遲不見蹤影,房俊以為定然兇多吉少,這個年代,沒人比他更清楚橫渡太平洋所面臨著什麼樣的兇險和困難,那不僅需要先進的艦船,優良的航海術,更需要逆天的運氣、上蒼的眷顧!

  進了茫茫太平洋,就等同於進了鬼門關,他們的命時時刻刻就在閻王老子的眼皮子底下!

  他早就對田運來的這支船隊死了心,正準備著等到東徵之後,再一次派出船隊橫渡太平洋,去探索美洲大陸,尋找玉米、土豆等等糧食。海洋探險,本就是一次次豪賭,十次之中若是能夠成功那麼一次,便是撞上了大運。

  卻不曾想,田運來居然回來了……

  “他們帶回來了什麼?”

  房俊紅著眼珠子,瞪著這個兵卒,沒有第一時間詢問船隻的損毀情況、人員的傷亡情況,因為那有可能的收穫面前,所有的一切都微不足道!

  也唯有他知道,玉米、土豆,究竟意味著什麼!

  兵卒忙道:“船隊剛剛返回靠岸,裴長史便命駐紮在港口的水師全體出動,將船隊包圍的嚴嚴實實,嚴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半步、不得隨意打探,違令者斬!唯有命小的日夜兼程前來稟報侯爺,其餘之事,小的一概不知!”

  房俊右手握拳,狠狠在左掌擊打一下,心中之興奮再也難耐!

  船隊定然是有所收穫,所以裴行儉才會這般鄭重其事!

  “來人,速速入宮覲見陛下,便說本官之前派遣遠洋探險的一支船隊回來了,本官前去查看有何收穫!來人,備馬,本官即刻前往華亭鎮!”

  匆匆做了一番安排,將那兵卒留在長安修養,畢竟一路從華亭鎮日夜兼程趕到長安,早已疲累至極,若是讓他隨著自己反回,怕是得累死在半路上。又派人給家中送了信,便迫不及待的帶著尋常護衛自己的家將部曲,快馬加鞭出了長安城,直奔潼關。

  水路固然順暢,也省力得多,但是速度太慢,房俊此刻心中一片火熱,哪裡容忍得了船隻慢悠悠的速度?

  當即帶著家將部曲,沿著官路直撲華亭鎮,一路上一人雙馬曉行夜宿,每至一處驛站便更換馬匹,六天之後抵達華亭鎮之時,所有人風塵僕僕,已然累得不成人形……

  由於此前並未安排人送信,因為他們速度太快,比送信的探馬還快,因此趕到華亭鎮之時,所有署官盡皆一無所知。

  直至房俊頂著一張鬍子拉碴的臉,摘取帽子之後擀氈的頭髮,以及耳朵上明顯的凍瘡出現在鎮公署的大門口,一眾官員小吏方纔如夢初醒,急忙將房俊請入大堂,並且前去通知裴行儉。

  待到裴行儉聞訊之後匆匆趕來,見到房俊的狼狽模樣,頓時嚇了一大跳,連聲道:“侯爺何至於如此焦急?左右那船隊已然返回,此刻就在海邊鹽場那邊修整,還能飛上天不成?瞧瞧都折騰成什麼模樣……快快坐下歇息一番,下官命人準備熱水沐浴更衣,再備好膳食……”

  他知道房俊對於那支遠洋探險的船隊寄予極大的希望,卻依舊低估了這股希望到底有多大,因此便難以理解房俊為何聞訊之後便即刻從長安啟程,一路兼程,甚至為了儘早抵達華亭鎮,連船都不坐……

  然而房俊哪裡坐得下?

  那支船隊,承載著超越時代的希望!

  若是田運來等人當真抵達了美洲,並且發現了那些他繪於紙上的植物……

  “速速待某前去,不得逗留!”

  房俊吩咐一句,便轉身走出大堂。

  只是因為連日騎馬趕路,兩條腿的內側皮肉早已磨得血肉模糊,連肌肉都勞損僵化,只是邁出了幾步,便一個踉蹌,差點摔了一個倒栽蔥!

  裴行儉嚇了一大跳,連忙上前將房俊攙扶起來,叫道:“來人!”

  隨房俊而來的親兵部曲比房俊更不堪,一個個的東倒西歪,下了馬站都站不起來,掙扎幾步,見到華亭鎮的官吏上前攙扶房俊,便只好就地坐下,屁股沾地,渾身骨頭似乎都散了架,再也不想站起來……

  裴行儉神色凝重,見到房俊因為趕路折騰至這般模樣,如何還看不出房俊對於那支船隊的重視程度遠超自己的預計?自然不敢怠慢,命人找來一頂軟轎,將房俊攙扶上去,一路擡著急匆匆直奔碼頭,上了水師的一艘快船,揚帆起錨,徑直出了碼頭,沿著吳淞江轉入長江水道,一路順水而下,出海之後沿著海岸一路向南,又行處一段距離,便見到海面之上船帆連連,眾多水師戰艦將海岸附近的海面封鎖得嚴嚴實實,就連岸上亦是幾十步一座營帳,一隊一隊的兵卒往來巡邏,閒雜人等根本無法靠近一步。

  而就在水陸兩方面嚴密護衛之下,三四艘破敗不堪的戰艦停靠在海邊。

  房俊眼中頓時一熱!

  出海之時,這是一支幾十條船的龐大船隊,然而眼下卻是折損了十之八九,可以想見,他們在茫茫大洋之上到底經歷了何等困難和兇險。

  距離越來越近,房俊卻覺得自己愈發口乾舌燥。

  所謂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萬一船隊並未抵達美洲,更為帶回自己希翼的東西……
iqboy99 發表於 2019-3-8 19:24
第1954章  番僧獻丹

太極宮中,寒風凜冽。

  難得的幾日暖陽過後,氣溫驟降,天上陰雲積聚,似乎兆示著又將有一場風雪襲來。

  今年關中連連降雪,擱在貞觀十年之前,怕不得房舍傾塌百姓凍斃,八百里秦川哀哭一片。然而隨著國家財政的富裕,以及火炕的普及、石炭的使用,往昔的慘狀早不復見,普降的大雪反而成了土地亟需的水分,雪下得越大,來年春旱的機率便越小。

  往年令人愁苦不堪的大雪,反而成了從天而降的祥瑞……

  神龍殿一處偏殿,院子裡有一顆碩大粗壯的梅花,枯瘦的枝幹嶙峋伸展,一簇簇粉白的梅花被寒風吹得綻開了花瓣,迎著寒風怒放。

  英國公李績進入院子的時候,便隱隱嗅到一陣撲鼻的暗香。

  隨著內侍進入屋內,一股熱浪襲來,將嚴寒驅散。

  整潔寬敞的屋子裡鋪著光滑的地板,脫去鞋子踩在上面,能夠感受到地龍燃燒散發的溫暖熱量,令人很是受用。內裡陳設並不奢華,李二陛下正穿著一身常服,站在書案之前,從一個內侍舉著的託盤中拈起一顆此紅色的藥丸,放入口中,而後又取過另一個內侍遞上的溫水,吞服入腹。

  李績微微蹙眉……

  一個身形高瘦、面容古拙奇怪的異域番僧立於書案一側,見狀雙手合十,操著一口冷硬彆扭的口音,溫聲道:“此丹乃是貧僧以天竺祕法,佐以大唐數種珍稀藥材煉製十八日而成,具有調理脈絡、祛除腸毒之效用,久而服之,可使身體康健脈絡通暢,天地元氣吞嚥入腹,日月精華廣納丹田,不需半年,則丹胎初成。”

  李二陛下一臉欣慰,頷首道:“有勞聖僧了,只是味道有些苦……來人,賞賜聖僧黃金十鎰、珍珠百顆、蜀錦百匹!”

  “喏!”

  自有內侍領旨,下去內府準備。

  李二陛下看了李績一言,對那番僧含笑道:“朕尚有國事亟需處置,聖僧不妨先行返回西明寺,待朕有暇,再去領教聖僧佛法。”

  那番僧聞言,趕緊合十施禮,告退而去、

  李績看著那番僧的身影,蹙著眉,來到李二陛下身前道:“陛下,異域番僧,未知根底,貿然服用其所煉製之丹藥,實在是風險極大。況且依臣之見,這番僧所謂之丹藥,與道家術士並無不同,理當謹慎。宮中御醫固然鑑定其丹藥無毒,但天下奇毒何止千百,必然有世人所不知之種類……若陛下執意服食,不若宣召孫思邈進宮,加以鑑定。孫道長遊歷大江南北,見識非凡,或許可以甄別其害……”

  “呵呵,懋功似乎認定此丹藥有毒?放心吧,朕又不是傻子,不久前已然祕密宣召孫道長入宮,得出無毒之結論,方纔安心服食。此乃天竺佛家之祕術,乃是歷代佛子羽化之根基,縱然朕 不能如那些佛子一般最終成仙成佛長生不老,可到底也無害處,懋功不必憂心。”

  李績無語……

  說得倒是好聽,看似成與不成皆在天意,可是您這一臉希翼憧憬的模樣,不是明擺著就是等著吃了這丹藥就能長生不老麼?

  不過他非是魏徵那般聒噪的諍臣,

既然孫思邈已然鑑定無毒,那便不妨事,皇帝欲求長生,且由著他去,非是臣子可以置喙。為人臣子輔佐帝王,或是恪盡職守,或是拾遺補漏,哪裡有管束著皇帝不許幹這個、不許幹那個的道理?

  只是難免心中感嘆,這位陛下英明神武,古之罕有,卻依舊過不了歷來帝王追尋長生這道坎,不知將來會否愈演愈烈,一發而不可收拾……

  見到李績依舊神色擔憂,李二陛下呵呵一笑,扯著他來到窗前,指著窗前的兩把椅子,道:“瞧瞧這個,瓊州特有的黃花梨木打造的,這椅子的形狀乃是房俊那小子鼓搗出來的,叫什麼'官帽椅',名字俗氣得很,但是這造型看上去的確很有氣勢,很能凸顯官宦人家的地位。”

  淡黃色的木料在透過玻璃窗的陽光照射下,甚是明亮,黑線花紋纏繞緊密,望之猶如一張張鬼臉,李績上前俯身,伸手摸了一下,光滑的表面打了一層蠟,卻依舊難以阻斷木料本身散發的幽淡香氣……

  此等木料,比之名滿天下的紫檀亦是不遑多讓,尤其是這'官帽椅'的造型,端莊大氣而又風格質樸,不見奢華之態,卻有煌煌大氣,往屋子裡這麼 一擺,便顯得格調甚高。

  李績讚道:“房駙馬之才華,實在是令人嘆為觀止,而且水師打通了南洋、西洋之航線,僅只是紫檀、黃花梨這般稀罕珍貴之木料,每年便能夠給陛下的內帑帶來豐厚的收益,贊其一句謀國之臣,亦不過為。”

  李二陛下笑道:“這小子心思總不在務實的政務之上,偏偏對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趨之若鶩,你說他瞎胡鬧不幹正事兒吧,卻每每能夠給人驚喜,讓你不僅叱責不得,反而不賞他都不好意思……這棒槌真真令朕頭痛。”

  “呵呵,陛下分明心中得意,何故當著臣的面這般似貶實褒?臣又非是那些道貌岸然的儒門學子,素來只看結果,不重過程。房駙馬恣意胡鬧也好,深謀遠慮也罷,總之所作之事能夠為陛下分憂,能夠有益於帝國,那便是好的,至於如何去做,不必深究。”

  李二陛下撫掌大笑:“那棒槌若是聽聞了懋功這番言語,怕不是尾巴翹到天上去?你李懋功可不是輕易誇獎人吶!”

  說著,攜著李績的手,走回另一側的地席上席地而坐,命人沏了壺香茶,又上了幾樣點心,隨意道:“這太極宮好似龍潭虎穴,懋功你等閒不來,今日前來莫不是想要看看朕是否在此歌舞昇平、荒淫無度,好給御史臺上一本奏章,言辭申飭一番,找找存在感?”

  這話自然是玩笑。

  李績何等人?

  那張嘴就跟鋸了嘴的葫蘆也似,平素一個字兒都不往外冒,朝中每遇大事,他總是三緘其口,不被逼到牆角,絕不輕易表態。

  存在感這種事,恨不得一點都沒有……

  李績也笑,道:“若是微臣真有此意,也犯不著招惹陛下,只需尋一個由頭彈劾房駙馬一番,便立即朝野震動,人人側目,何苦舍易取難?”

  如今令那些御史言官恨得牙癢癢的,莫過於房俊。這廝整日裏恣意妄為,卻好似穿了一件金鐘罩,無數次的彈劾,盡皆無功而返,連一根毫髮都未曾傷到,這令御史臺那些御史們深感挫敗,也甚為忌憚,等閒不敢出手。

  所以現在若是有人彈劾房俊,必然朝野皆知,無論結果如何,亦是萬眾矚目……

  君臣笑了一陣,喝著茶水,李績方道明來意。

  “開春之後,東徵在即,軍隊調撥、糧秣運輸,乃是一個浩大之工程,無論哪一個環節稍有不慎,極有可能導致嚴重之後果,故而微臣夙夜難寐,不敢有絲毫疏忽。今日運籌軍糧數目,發現關中固然存糧甚多,卻依舊不能令人完全放心,東徵之後,糧食的消耗乃是一個龐大到極致的數字,十年之內恐怕亦難以恢復到站前之儲備數量,萬一天災不測,則甚有可能導致糧食短缺,朝局不穩……故而,還請陛下降旨,令皇家水師不遺餘力自南洋購糧,輸入關中。另外……”

  說到此處,他頓了一頓,看著李二陛下的臉色,緩緩說道:“陛下意欲御駕親徵,那麼就應儘早確定輔助太子監國之人選,早早接手朝政,介入戰前一應事宜,待到開春陛下率軍出征之時,方纔能夠平穩過渡,不至於倉促接受,導致配合、調配等等方面出現疏漏之處。”

  李二陛下慢慢放下茶杯,面容凝肅。

  君王出征,必然要留守太子監國,方纔可以穩定後方,無後顧之憂,這自然是題中應有之意。

  然則,選擇誰來輔佐太子監國,卻是一件麻煩事。

  某種意義上來說,此時輔佐太子監國之人選,既是未來太子登基之後的輔臣,這等榮耀,誰能無視?

  選誰不選誰,其中牽扯之廣博,影響深遠……
iqboy99 發表於 2019-3-8 19:26
第1955章  都不老實

李二陛下胸襟廣闊,願意同一幫子當年跟自己出生入死的老夥計們共富貴,侯君集被殺乃是咎由自取,再寬厚的皇帝也不可能容忍謀反叛逆,可即便如此,放在任何朝代都是夷滅三族的大罪,李二陛下也還是給侯君集留下一條血脈,其子充軍流配儋州。

  但這絕不代表他心慈手軟。

  心慈手軟能幹的出殺兄弒弟、逼父退位、斬斷兄弟滿門這種事?

  他知道眼下朝中尚有暗流,或是不服他當年逆而奪取的手段,或許覬覦儲君之位,有那麼一幫子城狐社鼠便隱藏在黑暗之處,時時刻刻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只待稍有漏洞,便會破土而出,亮出獠牙。

  御駕親徵,便是他給予這些人最好的一個機會……

  於是乎,如何選擇隨駕出征、留守監國之人員,牽扯甚廣,哪怕李二陛下再是自信自負,亦必須謹慎小心,以免局勢的發展超脫他的掌控。

  面對李績的詢問,他淡然道:“此事不急,離著出征還有好幾個月,這段時間足以讓朕仔細思量,不至於出現疏漏。至於關中糧草囤積……此乃皇家水師分內之事,眼下關中天寒地凍風雪滿天,南洋那邊卻是艷陽高照百草繁茂,雨水豐沛良田無數,糧食一年熟好幾茬,只要能夠保持海路之暢通,多少糧食不可得?懋功你乃是首輔,只需政事堂行文皇家水師即可,房俊那廝固然恣意妄為,但辦事能力還是極其穩妥的。”

  李績頷首稱是,沉吟片刻,又道: “房俊辦事能力固然卓越,莫說是年輕官員之中無人能出其右,便是放眼滿朝文武,亦是一等一的人才。然則到底少年心性,意氣用事在所難免,陛下親徵之時,十六衛大軍必然大部分隨行前往遼東,而其中軍隊抽調、人員調撥盡皆由兵部負責,陛下……尚需斟酌纔是,畢竟房俊與關隴一系恩怨糾葛甚 ,未嘗便能做得到事事公正、處處以大局為先。”

  “呵呵,愛卿這豈不是背後告房俊的黑狀?當心那廝聞聽之後棒槌性子發作,跟你沒完。”

  李績慨然道:“不瞞陛下,微臣雖然敢在那廝面前自稱一聲長輩,平素對微臣亦算是恭敬,可若是知道微臣背後說出這番話語,說不得還真就能一蹦兩尺高,跟微臣不依不饒。然則,此次東徵乃是帝國無比重要之大事,絕不能夠有任何疏漏,必須確保萬無一失,否則後果不堪承受。為了帝國基業,為了陛下的宏圖偉略,微臣負有拾遺補缺之重任,豈敢因為私人感情,卻放任可能存在的危機而不顧?此非人臣之本分也。”

  將茶杯放到桌案之上,李二陛下欣然頷首,道:“朕不過玩笑耳,焉能不知懋功你公忠體國之心?放心吧,這方面朕會敲打房俊的,務必要將帝國利益置於首要,一切私人恩怨盡皆放在一旁。”

  李績起身施禮,一揖及地:“陛下乃是千秋聖主,成武德古今罕有,實曠古之明君也!微臣何等榮幸,能夠輔佐陛下開拓千古未有之豐功偉績?定將披肝瀝膽、鞠躬盡瘁,不服陛下之信重!”

  “呵呵,你我君臣相得幾十年,何苦說出這般肉麻的話語?朝野上下盡皆說那房俊乃是奸佞之臣,讒言媚上、阿諛無恥,有他一個就夠了,

懋功這番話可千萬別被御史言官們得知,否則有得你受的!”

  君臣相視大笑。

  待到李績離去,李二陛下慢悠悠的喝著茶水,拈起一塊點心放在口中慢慢咀嚼著,虎目漸漸瞇起。

  御駕親徵當真是個明智的決策啊,瞧瞧,就連平素明哲保身、宛如泥胎一般的李績都跳了出來。不過依照他對李績的瞭解,以及“百騎司”的數封奏報來推測,此次覲見或許並非是李績的本意,而是那些個與之糾葛不清的山東世家在背後作祟。

  作為十六衛核心的關隴貴族,不甘蟄伏意欲藉此東徵良機捲土重來的山東世家,以及錢糧徵集重心的江南士族… …

  都忍不住要跳出來了麼?

  李二陛下脣角溢出一抹冷酷的微笑,虎目卻愈發明亮起來。

  與此同時,他又想起房俊幾日前遣人前來宮中稟告,說是有十萬火急之事務必即刻前往華亭鎮,待到事情辦好之後,再行解釋。

  是什麼事情,連進宮通稟一聲都來不及,便要迫不及待的前往華亭鎮?

  說 什麼前往美洲的兵卒已然返回,他要前去迎接,還說若是事情順利,將會送給自己一份震古爍今之大禮……那混賬真是不當人子,朕身為帝王,富有天下,即便再是貴重之禮物,在他眼中又如何稱得上“震古爍今”四字?

  若當真有此一物,大抵也唯有始皇帝用和氏璧所製的那一方“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的傳國玉璽了……

  李二陛下啞然失笑。

  那傳國玉璽自漢末便已經銷聲匿跡,世間所流傳者,最終皆被證實乃是偽造,真品早已隨著無數次的戰亂被掩埋在歷史厚厚的塵埃之下,若非大機緣,實不可得。

  可遇而不可求也。

  況且……美洲是哪個州?

  李二陛下蹙起眉,他確定大唐疆域之內並無此地名,或許是南洋番邦之名?

  *

  房俊覺得自己一顆心都快要跳出來,狠狠嚥了口唾沫,命令戰船緩緩駛向岸邊那支殘破不堪的船隊。

  海面上負責警戒的戰船立即分出兩艘靠了上來,待到兵卒們發現了並肩站在船頭的房俊與裴行儉,趕緊吹響號角,“嗚嗚”的號角聲響徹海面,附近的戰船立即張起帆,讓出一條通道,任由房俊乘坐的戰船徑直駛入警戒圈內。

  距離那些殘破的艦船越近,房俊越是緊張,連呼吸都急促起來。

  這支船隊究竟是否抵達美洲?

  是否取得了那些自己叮囑的植物?

  沒有人比房俊更清楚,一旦得到了玉米、土豆、地瓜這些食物,那對於大唐、對於整個華夏民族,究竟意味著什麼!

  若是當真得到了,房俊可以樂觀的預測,一百年的時間裡,大唐人口足以突破一億!

  一億人口,在七世紀的地球意味著什麼?

  將會是無可爭議、不可抵禦的全球霸主!大唐可以將兵鋒指向世間任何一個強盛的帝國,可以讓動輒百萬的軍隊肆虐所有的陸地,可以讓漢人殖民整個天空籠罩之下的土地!

  身旁的裴行儉看著渾身發抖的房俊,簡直莫名其妙……

  不過是一支探險的船隊而已,即便是奉命前往某處探知某一種稀世珍寶,並且已經得手,也不至於如此吧?

  帶著狐疑的心情,已然靠近了那幾艘戰船。

  房俊早已有軍令下達,一旦這支船隊歸來,立即當做水師緊急軍務處置,最高等級的保密措施,除去必要的醫療、食物供應之外,船隊的任何一人不得離船,岸上任何人不得無故靠近,違者,殺無赦!

  所以,裴行儉亦是首次靠近……

  待到所乘之戰船靠近了這支船隊,“嗚嗚”的號角聲顯然吸引了船上的注意,幾人自船艙之中走出,慢慢的靠向船舷,向著這邊瞭望。

  裴行儉的瞳孔一瞬間收縮!

  這是怎麼樣的人啊?!

  身上的衣衫已成襤褸,一縷一縷破布條遮住羞處,其餘大部分都袒露在陰冷的海風之中,肌膚黝黑之中透著一股沉沉的死氣,一層薄薄的皮包裹住骨架,完全看不出幾絲肌肉。

  其中一人臉頰深陷,一隻眼窩之中眼珠已然不見,就連腐爛的肉似乎都已經剜去,只剩下一個黑乎乎的洞,幸虧剃光了的頭頂長出寸許雜草一般的短髮,否則遠遠望去,宛如半夜墳地之中破土而出的骷髏……

  這些人到底經歷了什麼樣的磨難啊,能夠被折磨成這個樣子?
iqboy99 發表於 2019-3-8 19:28
第1956章   希望的種子

 裴行儉一向覺得自己是個有見識的,非是那些整日裏要麼混跡在脂粉堆裡倚紅偎綠、要麼領著惡奴鬥雞走狗的世家子弟可比。他見過遭受天災衣不遮體的難民,見過戰場上下來一身浴血身軀殘破的兵卒,但是眼前這幾個形銷骨立已然快要不成人形的“人”,卻令他瞳孔收縮,感到恐懼。

  那簡直就要比一個活生生的人,被吊在一處通風的風口,漸漸被侵蝕掉了一身血肉,只留下一句包裹這骨架的皮囊……

  他無法想像,這些駕駛這戰艦遨遊大洋的兵卒們,究竟曾經遭遇過怎樣的折磨苦難。

  而他身邊的房俊,卻已經渾身發顫……

  等到兩艘船的船舷剛剛靠近,未等兵卒們搭好跳板,房俊已然退後兩步,然後起跑助跳,踩在船舷上猛地一躍而起,生生越過大概六七尺的距離,直接跳到了對面的船上。

  不僅裴行儉以及兵卒們吃了一驚,就連對面船上幾個形銷骨立的老卒,亦是嚇得身子顫了顫,然後顫巍巍的單膝跪地,施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沙啞著嗓子道:“末將田運來,參見侯爺!”

  房俊趕緊上前,親手將幾人扶起,而後,將田運來緊緊的擁抱住,激動道:“此次出海,辛苦了……”

  他自然知道橫渡大洋所要面對的艱難險阻,無論是否抵達美洲,是否拿回亟需的植物,單單只是能夠生生帶著這支殘破的船隊返回大唐,就足以於其最高等級的榮譽!

  田運來咧開嘴巴,笑了起來。

  只是那一口殘破不堪的牙齒,以及幾乎完全潰爛的牙齦,卻顯得無比猙獰恐怖……

  他輕輕推開房俊,而後,再一次單膝跪地,啜泣道:“末將奉侯爺之名出海探險,探索大洋盡頭的陸地。出海之時,艦船二十二艘,兵卒、水手、郎中、廚子等等船員八百四十八人……而今,末將率領船隊歸來,僅餘下殘破之艦船六艘,生還的船員一百零三人,且盡皆傷殘嚴重……”

  房俊亦是動容,安慰道:“汝何必自責?爾等此舉,乃是有史以來,開天闢地之頭一遭,註定要銘記於青史之上,以供後人世世代代瞻仰敬服!大海遼闊風波險惡,不是唯有一顆堅定的心,便可以去征服的,那不僅需要更好的艦船、更好的技術,更需要上蒼庇佑的運氣!是某異想天開了……”

  他唏噓不已。

  當初這個田運來不過是一個區區的海盜,只因其有遠洋之志向,又有精湛的航海技術,自己便心血來潮,於其一支船隊,命其橫渡大洋,探索美洲,去尋找那高產的糧食作物。

  現在想想,自己當初的想法簡直匪夷所思……

  別人不知,他又豈能不知茫茫太平洋,到底有多麼廣袤遼闊?

  大海之上風起浪湧,颱風、海嘯、疫病……幾乎每一個意外,都能夠輕易使得這一支原始的船隊舟覆人亡,連朵浪花都濺不起來。後世歐洲人之所以能夠完成全球航行、探索新大陸的偉業,不僅僅是有了更先進的技術,更多的則是一代又一代人前赴後繼、用生命所換取的航海經驗。

  而他讓田運來探索美洲的命令,

簡直與殺人無異……

  然而,就在他出言寬慰,並且良心愧疚的表達出歉意之後,田運來卻猛地擡起頭,他的形容憔悴幾無人形,但一雙眼睛卻亮得嚇人,然後,只聽他一字字說道:“……然而,縱然損失慘重,末將卻不能向侯爺請罪,因為……末將,幸不辱命!”

  轟!!

  房俊只覺得青天一道炸雷在自己的耳畔響起,震得他腦子暈暈乎乎,下意識道:“你你你……你說什麼?”

  田運來再一次咧開他牙齦潰爛沒有幾顆完好牙齒的嘴巴,黝黑枯瘦的臉上洋溢著無與倫比的驕傲與自豪!

  “侯爺命小的橫渡大洋,並且親手贈予一副前所未見之海圖,末將便是憑藉這幅海圖,摸索著季風的風向、洋流的湧動,找到了那一片廣袤的大陸,而且,末將率領兵卒在那片陸地上與當地的土著多次作戰,損失慘重之後,終於將侯爺囑咐末將尋找的植物悉數找到……末將!幸不辱命!”

  他身邊幾位兵卒,亦是盡皆直起腰桿,用盡渾身力氣,大呼道:“吾等,幸不辱命!”

  ……

  房俊捂著額頭,腦子裡嗡嗡作響。

  幸不辱命?

  他們真的抵達了美洲?

  他所叮囑尋找的植物……找到了?

  “那些……那些植物,在哪裡?”

  房俊不僅嗓子打顫,他渾身都在打顫!

  他不敢想像他們當真完成了任務,將自己需要的植物給帶了回來!萬一……他們認錯了,帶錯了,可怎麼辦?

  到了美洲,卻因為認錯了植物,沒有帶回玉米、地瓜,反而帶回了一把向日葵的種子……房俊覺得自己可能會哭死。

  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會有多大,這一刻他就好像是等著開啟人生豪賭之結果的一個賭徒,心中患得患失,緊張得差點動脈梗塞!

  “侯爺,請隨小的來!”

  田運來顫巍巍的起身,向著船艙走去,由於長期飄在海上,缺乏必要的營養補充,整個身子已然接近油盡燈枯,虛弱得似乎能夠隨風而倒,房俊趕緊上前攙扶。

  裴行儉見到房俊進入船艙,隨即命令兩船相靠,自己亦登上對面的船,命兵卒嚴守在甲板上,自己追著房俊進了艙室。

  一股腐臭氣味瞬間衝入鼻腔……

  諾大的船艙被分隔成一間一間的艙室,幾十名兵卒虛弱得在艙室之內東倒西歪,掙扎著站起,意欲給房俊施禮,卻被房俊喝了一聲給予制止,揚言此刻非是見禮之時,都是帝國的勇士,必須好生修養,往後定然有潑天的富貴等著大夥兒享用,若是因為虛禮弄得沒了命,豈不虧死?

  這些兵卒歷經無數波劫,早已油盡燈枯,回家的慾望支撐著他們的意志,使得他們能夠咬著牙挺著最後一口氣回到大唐,此刻聽聞房俊之言,一個個盡皆寬下心來……

  而在這條船最底層的船艙內,房俊發現了一堆堆擺放整齊的麻袋,他亟不可待的上前,打開一條麻袋,伸手進去,抓出一把黃澄澄的種子……

  只是一瞬間,房俊眼淚便下來了。

  玉米!

  這特孃的就是他曾經覺得難以下嚥、卻養活了無數人的玉米啊!

  將手裡的玉米塞回去,小心翼翼的封好口子,又打開一旁的另一個麻袋,伸手一抓,一個圓滾滾的東西落入手中,拿出來一看,是土豆……

  在田運來的指揮之下,房俊一個一個麻袋的打開,然後,一股狂喜在心中不斷升騰!

  地瓜,南瓜,辣椒,番茄,花生……這特孃的一條船,承載了超越時光的成就!他將美洲大陸上那些個高產的糧食作物做種子盡皆待到了這個時代人口密度最大的大唐,這意味著,將會有億萬的人民因此而能夠填飽肚子,即便是飢荒執之年亦能夠活下去,一代一代的繁衍生息,最終,傲視整個地球!

  房俊已經瘋了,他覺得每一條血管都在賁張,每一根筋絡都在跳動,什麼傳唱千載之詩詞,什麼光華璀璨的玻璃,統統及不上這一船承載了整個中華民族永遠興旺的種子!

  因為他的出現,因為他的領導,使得這些糧食提前一千年出現在華夏大地,往後,更會因為他腦袋裡的農業知識,使得這些高產的糧食作物能夠比歷史上流入中國之後採用更科學的方式予以栽種、推廣、普及……

  或許,冥冥之中,有一個神祕的力量將他放在這個年代,以此來彌補原本的歷史對於這麼一個寬厚仁愛、辛勤謙遜之民族所遭受的無邊苦痛?

  老天,可真有意思……
iqboy99 發表於 2019-3-8 19:29
第1957章  艱難的探險

眼看著房俊好似撞客了一般打著擺子,一張黑臉激動得黑裡透著紅,裴行儉上前兩步,仔細瞅了瞅這些種子,好奇問道:“這便是侯爺所言,高產的糧食種子?”

  房俊深深吸了幾口氣,珍而重之的將種子放回麻袋,然後仔仔細細將麻袋口子用繩子綁好,回頭看了裴行儉一眼,沉聲道: “有了這些種子,只要全力在全國推廣,五年之後,天下每年因為飢餓而死的百姓,將會減少九成!”

  “九成?!”

  裴行儉嗔目結舌。

  前隋大業年間,由於大量清理豪族門閥隱瞞的丁戶,使得戶口大量增長,大業五年之時,全國人口達到接近九百萬戶,五千萬人口。隋煬帝末年天下板蕩,國內處處烽煙,軍閥混戰流寇為禍,導致人口大量減少,再加上世家門閥開始瘋狂鯨吞丁戶,使得大量迅速消失在朝廷戶簿之上,短短二十餘年間,人口減少了一大半,武德初年的人口統計,全國祇剩下兩百餘萬戶,不超過一千五百萬人口……

  及至李二陛下登基,輕徭薄賦國內穩定,人口快速增長,至今亦不過三百萬戶,兩千萬人口。

  當然,這只是朝廷戶薄之上在冊之人口,天下世家門閥隱匿的丁戶數量,絕對不會比這個少。

  而所有的這些接近四千萬的人口,能夠不挨餓的,連一半都算不上,稱得上“衣食無憂”的,大抵連三分之一都沒有……

  就眼前的種子,居然就敢說一聲減少全國饑民之九成?

  即便裴行儉素來敬服房俊,卻依舊不敢置信……

  “呵呵,等著瞧吧,自今而後,不僅大唐種植的糧食要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即便是延續了千年的耕作方式,亦要徹頭徹尾的改變!傳令下去,將這些糧食種子盡皆裝船,運往關中,某要在稟明陛下之後,即刻開始培育,然後在開春之後便將這些種子種下去!”

  種子培育是一件大事,而大唐之疆域遼闊,想要獲得足夠耕種的種子,那就一時片刻亦不得耽誤!

  分秒必爭!

  而將這些種子運往關中,一則是為了引起李二陛下的重視,為田運來等人討一個封賞,千金買馬骨,使得那些有實力、有志向去開拓大海的人見識到航海探險的好處,必然趨之若鶩。

  再則,便是必須趕緊著手種子的培育,開春便能夠耕作,節省一年的時間。

  江南固然氣候溫暖雨水豐沛更適宜作物的生長,但是房俊不敢讓這些種子因為不測之天災遭受到哪怕一分一毫的損失!唯有關中的溫棚,由自己一手操持之下,方纔能夠最大程度的保證成活率!

  “喏!”裴行儉固然將信將疑,但軍令如山,趕緊應下,反身退出船艙,安排艦船接手這些糧食,即刻運往關中。

  “爾等稍作調養,便隨某前往長安覲見陛下,某定然為爾等不懼風浪捨命探索新陸地的勇士們討一個封賞!”

  “多謝侯爺!”

  滿艙傷痕累累的兵卒們,

此刻熱淚盈眶。

  再大的犧牲都值得了,能夠得到皇帝的褒獎,死而無憾!更別說他們親眼在美洲見識到了這些植物栽種之時的盛況,以及那些被剿滅的土著部落裡滿倉的糧食,明白房俊所言非虛,這些種子是真的能夠養活太多人!

  說不定,青史之上,亦會記載這一次的遠洋探險,固然此舉乃是房俊一力促成,其高瞻遠矚之目光必然佔據首功,但是大家出生入死在咆哮沸騰的大洋裡生生趟出一條路來,將這些糧食種子帶回來,總歸是要捎帶著寫上一筆吧?

  娘咧!

  咱只是個大頭兵啊,居然能夠名垂青史……

  所有的傷痛似乎都不翼而飛,再種的傷情也似乎都趨於好轉,一個個精神抖擻雙目放光,剛剛返回大唐之時的頹廢,一掃而空!

  *

  “大海之上,風高浪急,最是潮濕不堪,為何這些糧食能夠保存得如此乾燥,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水氣?”

  “回侯爺的話,末將固然誤入歧途成了一個海盜,但家中亦曾是農戶,對於耕作算得上精通,自然知道種子一旦受潮便會極大的影響成活率,更別說是海水了,萬一淹沒,那可就全完了……故而,在大海上航行之時,每每遇到雨天亦或大風之時,末將命人以油布將船艙的門戶死死封閉,保證一滴海水亦不能流入船艙,若是觸礁那就沒辦法了,連船都沉了,種子自然保不住……而且每一個晴天,末將都會指使兵卒將糧食從艙室之中搬出來,在甲板之上攤開來晾曬。”

  “做得很好!”

  數艘簇新的戰船在江水之上劈波斬浪逆流而上,房俊坐在船艙裡,讚許的看著田運來。

  經由郎中診治,田運來的精神恢復得極好,他只是長時間的航行導致營養匱乏、身心遭受極大的損傷,並未有太過傷及根本的傷病。而其餘人則沒有那麼幸運,大多身帶殘疾,在海上缺醫少藥,又有海水腐蝕,一旦受傷便極易感染,動輒丟掉性命,即便倖存下來,殘疾的機率也非常高。

  房俊讚許道:“你們做得很好,比我想像的更好!這麼多的種子,一點一點、一樣一樣的去收集,需要極大的毅力和精力。某雖然未曾親至,卻也知道一片陌生的大陸意味著何等兇險,不可知的野獸、不可知的疫病……實在是太難太難,你們是當之無愧的勇士,是大唐的功臣!”

  “侯爺,實不相瞞,並未如您想像的那般惡劣……”

  田運來咧開嘴,笑呵呵的看著房俊,道:“其實正好相反,在吾等看來,最兇險的就是在海上航行的時候,天威如獄,每一次起風,正片大海就像是一個沸騰的水鍋,再大的艦船在此刻都變得猶如渺小的螞蟻,幾十尺高的海浪迎頭打下來,整支船隊就好似被一口吞沒,浪頭過後,有的船冒出頭來,有的船則被拍打成碎片,永遠的沉入海底,煌煌天威,非是人力能夠抵擋,幾乎每一次颶風來襲,吾等所能做的,便是在船艙裡 默默的祈禱著太一神庇佑,除此之外,什麼也做不了……”

  似乎又想起那些被海浪颶風所吞噬的袍澤,他神情有些低落,繼而展眉一笑,續道:“但是等發現了陸地,卻完全不是這個樣子。吾等剛剛尋了一處港灣上岸,便遭遇了當地的土著……說來侯爺或許不信,那些土著雖然膚色稍稍黑了一些,說著嘰裏咕嚕聽不懂的話語,但是外貌、身材上,卻是與吾等漢人並無太大差異。他們拿著骨刺、竹枝製作的弓箭,根本射不穿吾等的甲冑,兵刃更多是黃金鑄造的刀具,質地柔軟,根本沒多大用處,他們沒有青銅,更沒有鐵… …但是他們擅於用毒,兵刃之上塗抹著劇毒,稍稍劃破一點皮,便能致人於死,有不少兵卒便是輕敵之下丟了性命。末將率領部下殺進了他們的部落,將青壯屠殺一空,老弱婦孺驅散,本想作為據點,以便開始尋找侯爺叮囑的那些植物,卻發現漫山遍野都是種植著侯爺 言及的這些植物,雖然長勢不好,顯然都是隨意的種植下去,多少收成就看老天爺的天意……但是產量依舊很高!然後,末將便在土著部落堆放糧食的山洞之中發現了大批的種子……”

  房俊唏噓不已。

  他派遣田運來橫渡大洋的目的,乃是尋找糧食的種子,眼下看來,卻給美洲土著印第安人帶來一場災難。裝備精良的大唐虎賁,如何是那些個茹毛飲血的印第安野人能夠抵抗?

  固然不能向歐洲強盜那般拿著火器縱橫肆虐,但是面對任何印第安人的抵抗,都能夠輕易摧毀。
iqboy99 發表於 2019-3-8 19:31
第1958章  霍王挑釁

 一旦這些種子抵達關中,再加上對於美洲遍地黃金的描述,房俊幾乎可以斷定,接踵而來的前往美洲探險的船隊必將如過江之鯽,絡繹不絕。固然其中大部分人有可能失敗,隨後葬身茫茫大洋,但必定會有人抵達美洲。

  掠奪,是人類的本性。

  即便是被儒家文化教導了幾百年的漢人,面對肆無忌憚的掠奪,也會紅了眼睛。

  “侯爺可曾知曉,那新大陸遍地金銀,尋常一條河道便鋪滿金沙,隨意一座礦山便可挖掘金銀?吾等自那個部落裏便搜出不少金銀,其中更有一個重大二十幾斤的狗頭金!那裏土地肥沃河流密佈,豐饒之處,較之大唐亦是不遑多讓!其民風雖然剽悍,但不識文華,不通禮儀,實乃茹毛飲血之蠻夷!”

  一路上,田運來將房俊詳細描述美洲之所見所聞。

  房俊坐在船艙裡,飲著茶水,道:“某已然將那狗頭金帶上,獻給陛下,其餘的金銀數量亦不少,但那畢竟是大傢伙拼了命得來,回頭爾等商議一下,自己分了吧,相比於那些種子,實在是不值一提!”

  田運來趕緊拜謝。

  房俊又道:“此次陛下必然封賞,不過或許無人能夠意識到這些種子將會帶來怎樣天翻地覆的變化,是一樁多麼巨大的功勳,所以封賞可能不會太重,爾等要有心理準備。”

  田運來忙道:“侯爺說得哪裡話?吾等出海探險,首要便非是為了封賞,否則即便是封王拜侯,那也得有命去享受啊!吾等所為,一則是心中之理想,願意去征服茫茫大洋,再則,便是被侯爺所描述之情景打動,願意以一己之身,去躺一躺這條路!旁人或許不信這些種子將來種出來何等樣的莊稼,吾等親眼所見,焉能不知?正如侯爺之言,能夠讓大唐再無餓殍,這是何等之功德?縱然眼下封賞有限,可吾等之名諱必將載入史冊,千秋萬載,被後世銘記!”

  這個人沒文化,去比大多數人都聰明。

  眼下無人能夠見識那等倉廩豐足之景象,但遲早有一日,這些種子發芽生長,會將他們的功績滿天下的流傳!

  皇帝能夠封賞給他們什麼?

  即便是一個國公之位,憑藉他們無根無靠的海盜出身,就能安安穩穩的享福了?

  別傻了……

  唯有當舉世皆知今日之功勳,那個時候封賞自然會彌補,這份功勳才能穩如泰山。

  *

  船隊抵達渭水碼頭,房俊即刻命人備好馬車,將種子卸船,而後由一隊精銳兵卒護送,直抵驪山農莊。

  將種子安置好,嚴令農莊中房家僕人嚴加看管,不容一絲一毫的損失,這才帶著田運來等傷殘不堪的水手兵卒,讓他們坐著馬車,自己則策騎率領水師兵卒互為左右,浩浩蕩盪進了長安城。

  “嘿呦,這不是房駙馬麾下的光頭兵麼?等閒可見不著一半個,今日一下子來了這麼多,稀奇啊!”

  “還別說,當真有幾分天下一等一強軍的模樣! ”

  “這不廢話麼?房駙馬倚之縱橫七海,

打得那些個海外番邦哭爹喊娘,新羅那地方連女王都要主動禪位了,能不強麼?”

  “哎哎哎,瞧瞧馬車上坐著的那些個兵卒……老天,這是從哪處戰場上下來的?這都快沒人形了呀!”

  ……

  皇家水師的威名在整個大唐疆域之內,稱得上聲威赫赫,這支成立沒多久的水師,因為冠以“皇家”字樣,註定了猶如鑲了一層金邊一般吸引關注,而且自從成軍以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強悍戰績,更是令朝野上下津津樂道。

  尤其是新近施行的“剃頭令”,更是令天下矚目。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乃是古訓,但是在禮教理學尚未興起的年代裡,實則對於這方面的要求並不如往後那般嚴苛,只是天下人無論男女盡皆蓄發,水師兵卒卻因為常年出海難以保持衛生狀況而剃了光頭,便顯得無比耀眼,很是標新立異……

  然而由於水師的駐地在江南華亭鎮,距離關中太遠,所以一年到頭的甚少有關中百姓、官員能夠見到幾個水師兵卒,所以此刻見到如此之多的水師兵卒嚴陣以待穿街過巷進入長安城,百姓們自然好奇不已。

  難不成又打了勝仗,進 封賞?

  房俊先將田運來等一眾兵卒安置在兵部衙門,自己則匆匆騎馬,趕往皇宮。

  衙門裡頭,一眾官員小吏看著這些被安置在兩側值房歇息的水師兵卒們,見到他們身上因為與風浪搏鬥而留下的創傷,紛紛倒吸了一口涼氣。兵部雖然大多是文官,但是管著大唐軍隊的後勤輜重、兵員調撥、將官銓選、戰後撫恤等等事務,平素傷殘的軍人見過不老少,但是如同這般遍體鱗傷的兵卒,卻少見得很。

  尤其是看得出來,這些兵卒身上的傷患多不致命,但是那一副幾乎被熬乾了的身子骨,的確令人蹊蹺……

  郭福善乃是兵部右侍郎,眼下兵部並無主官,尚書之位空置,他便是除去房俊之外的第二人,比不過此人性情和善,絲毫沒有一人之下諸人之上的覺悟,平素絕不肯擺譜擺資歷,見了誰都笑呵呵的,人緣極好。

  這會兒衙門裡閒了下來,卻又未到下值的時候,並且房俊千里遠赴江南,將這些兵卒帶回來安置在此處,必然是有重要之事,整個衙門裡,誰敢先走?

  郭福善便端著一個大茶杯,踱著方步來到田運來面前,笑容和善道:“本官乃是兵部右侍郎,不知足下如何稱呼?”

  田運來一聽,兵部的大頭頭啊,趕緊緩緩站起身,恭謹答道:“末將乃是皇家水師校尉,田運來。”

  “呵呵,不必拘謹,快坐快坐,本官也只是隨意聊聊……田校尉看來歲數不大,事府兵出身?”郭福善隨意的坐到田運來面前,笑問。

  天下軍隊,唯有左屯衛與皇家水師不同,乃是奉行募兵制,非是大唐的府兵制度。所以左屯衛與皇家水師之兵卒,要麼是自府兵之中招募的精銳,要麼乾脆就是各大家族的私兵部曲,餉銀靡費,卻也因此戰力更強。

  只是眼下這等募兵制度還不能完全適用於全部軍隊……

  田運來聞言,規規矩矩的坐下,沉默了一下,道:“非也,末將原是農戶,後來鄉間遭受天災,變作流民,家人都餓死了,不得不流落東海,成了海盜……後來被侯爺招降,更被委以重任,奉命率領船隊橫渡大洋,探索新大陸……”

  在這個帝國最高等級的軍事衙門裡,曾為海盜的經歷,使得他深感自卑。

  田運來倒是未曾在意,不過是一個底層的校尉而已,出身農戶也好,出身世家也罷,即便是土匪海盜,又有什麼關係?他也就只是閒著無聊,問問看房俊到底為何將這些人安置於此,自己卻跑去宮裡。

  然而未等他說一些展示大度的言語,身後便有人說道:“不過是一個罪孽深重的海匪,居然亦能夠堂而皇之的竊據兵部衙門的高座之上?房侍郎還有沒有點規矩,將這兵部衙門當做了藏污納垢的市井裡坊不成?”

  此言一出,一屋子人盡皆變色!

  郭福善冷著臉,站起身,轉過頭去看著那個翹著二郎腿坐在牀邊的年輕人……

  而田運來的部下則紛紛起身,怒目而視。

  這年輕人錦袍玉帶,一身華貴,尤其氣度不凡,只是相貌稍稍差了些,身材瘦削無力,面色慘白,眼長脣薄,一臉刻薄。

  有水師兵卒喝道:“放你孃的屁!吾等奉命遠航,數百個日日夜夜飄蕩於大海之上,遭遇了無數的風波險惡滔天巨浪,皆是校尉率領吾等死裡逃生,方纔創立赫赫功勳,豈容你這般羞辱?”

  那年輕人一臉譏諷之色,撣了撣自己的牛皮靴子,不屑道:“一羣海匪盜寇,卑賤如豬狗一般的東西!你們是隨著房俊滅國絕嗣了,還是拓地千里了,不過是出海轉了轉,也敢遑論什麼功勳?跑來爺爺面前胡吹大氣,真特麼不要臉!”

  水師兵卒紛紛怒目相向。

  軍中最終袍澤,生死之間並肩作戰的情誼,豈容得自家的主官被人這般羞辱?

  郭福善望著這個年輕人,目光幽幽,嘆氣道:“霍王殿下,還是莫要給自己招禍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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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6 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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