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29665
iqboy99 發表於 2019-3-8 19:32
第1959章  跋扈

年輕貴人眉梢一挑,冷冷看著郭福善,道:“怎麼,這兵部衙門難不成是龍潭虎穴,順你者昌,逆你者亡,能咬掉本王一塊肉?”

  田運來等水師兵卒都嚇了一跳,居然是霍王李元軌?

  他雖然是海盜,卻亦是大唐子民,對於這位殿下早有耳聞……

  這位先帝的第十四子,名頭甚是響亮,自幼便聰慧多才,文武雙全,高祖甚喜之。貞觀初年,李二陛下曾詢問魏徵:“皇族子弟,誰可稱賢?”魏徵答曰:“臣愚闇,不盡知其能。唯吳王數與臣言,未嘗不自失。”其時,高祖尚在,尊為太上皇,李元軌剛剛由蜀王徙封吳王。

  李二陛下便將魏徵之女,許配李元軌為妻。

  貞觀十年,李元軌受封為徐州刺史,赴任之後,閉閣讀書,州衙事務盡皆責成於長史、司馬,謹慎自守,與物無忤,為人不妄。

  曾有傳聞,徐州隱士劉玄平與霍王相交甚密,有人問其霍王之長處,玄平答曰:“無長。“大家便感到奇怪,人怎麼能沒有一點長處呢?劉玄平說:“夫人有短,所以見其長。至於霍王,無所不備,吾何以稱之哉?“由此,霍王之賢名在徐州一地廣為流傳。

  皇族之中,亦算是出類拔萃之人才……

  郭福善苦笑一聲,自然是不敢招惹這位出言不遜的皇族子弟,便微微頷首道:“殿下身份尊貴,下官不敢失禮,只是殿下所經辦之事,並不在下官職權範圍之內,還請殿下稍待,等到房侍郎自宮內迴轉之後,再行定奪。”

  他的確不願意招惹霍王李元軌,但身為兵部右侍郎,算得上是朝中有數的大員了,也沒必要自貶身價,阿諛奉承。這番話看似平和,實則火氣不小,您是親王咱惹不起,可您跟我這兒耍威風也沒必要,您這矛頭指著房俊呢,有能耐您去跟那廝懟一懟啊?

  李元軌慘白的臉色愈發不好看,哼了一聲,不悅道:“那房俊剛剛入衙而對本王視若不見,你們兵部衙門就是這般辦事的?簡直有負皇恩,屍位素餐!少不得,本王稍後要去陛下面前參上一本!”

  郭福善卻根本不怕這個,一臉溫煦的笑意,頷首道:“殿下教訓的是,下官惶恐……房侍郎要務在身,未曾在衙門中逗留,實在是不該,不過房侍郎此刻正趕往宮中,覲見陛下,殿下何不即刻前往,正好於宮中報備您意欲調動徐州駐軍救災事宜,即便是參上兵部一本,亦是順帶著的事兒……”

  李元軌“嘿”的一聲,拍案而起,他都給氣笑了:“你們兵部衙門當真無法無天了,何以囂張至此?老子還就不信了,弄幾個兵卒出海轉一圈,得了不知為何物的寶貝,就能放著衙門正事兒不幹?今歲徐州大雪,無數房屋傾頹,數以萬計的百姓流離失所無家可歸,本王 裡迢迢不畏嚴寒趕至長安,讓你們兵部行文徐州駐軍參與救災,這等大事反倒不如他這般兒戲?”

  水師兵卒不幹了。

  娘咧!

  就算你是天潢貴冑,咱們惹不起,罵咱們下賤也就罷了,居然瞧不起咱們遠渡重洋探索新大陸,帶回來高產糧食種子的功勞?

  咱們死了那麼多人,

歷經無數艱險,與死神擦肩而過不知道多少次,你這般輕飄飄的一句話便全給否定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呼啦”一下,這間值房中的兵卒盡皆起身,對著李元軌怒目而視。

  李元軌驚了一下,隨即怒道:“怎麼,想要造反不成?”

  田運來伸手攔住身後憤怒的兵卒,淡然道:“末將不敢。”

  茫茫大海之上生與死的無數次考驗,使得這位大字不識的老海盜早已錘煉出堅忍的心性,雙方地位差距太大,這會兒若是毫不退縮,志氣固然有了,卻難免要遭受折辱,實無必要。

  “吾等不過是依仗侯爺指揮,取得一點微末功績,焉敢在殿下面前炫耀?”

  田運來躬身施禮,語氣低微。

  身後的兵卒怒火填膺,但是這一趟穿越大洋,歷經無數生死,早已對田運來衷心愛戴敬服,此刻固然不解,卻也不敢多言。

  李元軌呵呵一笑,輕蔑的瞥了一眼田運來,淡然道:“算你識相!”

  而後瞪著郭福善,道:“你以為本王不敢去御前告狀?那房俊固然聖眷優隆,可本王大義在手,就不信陛下會偏袒於他!”

  言罷,一振袍袖,大步出了值房,到了兵部門口,自有數名親衛上前,簇擁著跨上戰馬,徑自往太極宮而去。

  身為高祖之子,皇族之中最出類拔萃的人物之一,李元軌素來自傲,雖然這些年身在徐州回返長安的次數少之又少,但是對於風生水起的房俊,卻早有耳聞,心裡那股子嫉妒、不忿,早就根深蒂固。兼且此次回京,先是去了兄長荊王李元景府上拜訪,聽聞李元景心有慼慼然的說起這些年的境遇,以及不久之前差一點被敕封去新羅當一個野人王……李元軌愈發對房俊不滿。

  你若是平素囂張那也就罷了,畢竟是皇帝的駙馬,也算是天家之人,可是面對皇族子弟亦是這般跋扈,真以為皇族無人否?

  當然,房俊身為太子的堅定支持者,這亦是李元軌對其印像不佳的原因之一……

  值房內,郭福善笑瞇瞇的瞅了瞅田運來,搖了搖頭,嘆道:“真是什麼樣的將帶出什麼樣的兵,你這個傢伙瞅著老實巴交,卻實在不是個厚道人……”

  田運來呵呵一笑。瞇著眼,露出參差不齊的一口爛牙:“郭侍郎說什麼,末將不懂……”

  郭福善笑了笑,指了指他,道:“狡猾!”

  負著手,踱著方步離去。

  *

  神龍殿。

  李二陛下剛剛用過午膳,正坐在軟塌之上喝著茶水,聽著面前房俊的稟告。

  “陛下,這些種子皆乃高產糧食,並且可栽種的地域非常廣泛,嶺南、兩湖、江南、河北、關中,甚至遼東、隴西……陛下,只要朝廷大力推廣這些糧食,不出五年,大唐糧食產量便會翻上一番,十年之後,種植技術愈發嫻熟,大唐將再無缺糧之虞,人口必將迎來爆發式的增長,眼下之盛世,必然更上一層樓!”

  ……

  然而任憑房俊如何渲染高產糧食的重要,將會創造如何美好的前景,李二陛下卻依舊穩噹噹的喝著茶水,面容溫和,心中卻是將信將疑。

  他不是不信房俊,以這小子現在的權勢地位,完全沒有冒領功勳之動機,短時間內再大的功勳也是無用,難不成還能封你一個國公之爵位,直接入閣拜相?

  然而房俊所描述的前景實在是太過美好了 美好到令李二陛下覺得有些虛幻,有些不可置信……

  五年之內,糧食產量翻一番?

  那就意味著大唐境內將基本告別飢餓,哪怕遭遇天災,亦能從容自別處調撥糧食,賑濟救災。有了充足的糧食,大唐的軍隊便可以想打誰就打誰,可以追著突厥在大漠草原攆著打,可以由低至高逆勢而為攻入吐蕃……

  尤為重要的是,以大唐目前的人口基數,一旦消除飢餓,有了足夠的糧食,將會使得人口在短時間內變呈現爆炸式的增漲速度,二十年時間翻上一倍輕而易舉。

  眼下大唐的人口在冊三千萬,加上世家門閥隱匿的奴籍、佃戶,足有五千萬,翻上一倍……

  那就是一萬萬。

  一萬萬人口,哪怕是一百人之中徵兵一個,那也有一百萬。

  一百萬軍隊,尚且不虞缺糧,加上大唐目前優良的軍械鍛造,還有日益成熟的火器技術……

  打到天邊也沒什麼問題吧?

  那畫面實在是太美好,李二陛下不敢信。

  所以對於房俊口沫橫飛的“吹噓”,只信了一半……
iqboy99 發表於 2019-3-8 19:34
第1960章  李2的變化

他更感興趣的是大海的盡頭還有一塊陸地,這令他有些難以理解。

  大海的盡頭,那不應該就是神仙的居所了嗎?

  放下茶杯,揮揮手,打斷房俊的“演講”,他兩隻眼睛亮晶晶的問道:“既然橫渡大海,可曾發現傳說中蓬萊、方丈、瀛洲那三座仙山?”

  房俊:“ ……”

  感情咱這邊說了半天,您只惦記著這個呢?

  這皇帝看著挺精明啊,難道人世間的權利達到了及至,無論是誰都會憧憬希翼那虛無縹緲的成仙成聖之路?

  鬱悶道:“不曾!”

  李二陛下卻是不信:“無數典籍之上盡皆記載了那三座仙山,斷然不會是子虛烏有。你派遣的船隊既然橫渡大洋,怎麼可能沒有發現呢?哼哼,要麼汝隱瞞了發現仙山之真相,唯恐朕沉溺於修仙之道,要麼,便是你信口雌黃,那船隊根本未曾橫渡大洋,所謂的新大陸,更是隨口胡扯……”

  他知道房俊一貫反對他修道修仙,而且反對之激烈實乃滿朝文武之冠,斷言那些都只是以訛傳訛的欺詐之術,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麼神仙,所以若是房俊當真發現了三座仙山,是完全有可能隱瞞不報的。

  心裡這麼想著,一雙虎目漸漸瞇起來,眼神不善的盯著房俊。

  身為帝王,人世間的至尊權力在手,除去建功立業成為“千古一帝”之外,幾乎再無追求。既然已經成為人世間的至尊,就代表著乃是奉天承運的天子驕子,是人世間最接近仙佛的人,只要找到那條路,賣出去一步,便能夠超凡脫俗成仙成聖,與天地共不朽!

  若是這小子敢騙自己……李二陛下覺得這是比謀逆造反還要不可饒恕的事情。

  說什麼那新大陸土壤肥沃疆域遼闊,有著高產的糧食漫山遍野,有著無盡的金銀佈滿河道山樑,沒有神仙騎鶴徜徉、沒有霞光仙露、沒有靈芝仙草,唯有地瓜、土豆、花生、辣椒……聽聽這都是什麼名字,土了吧唧了,哪裡有一絲半點的仙韻靈氣兒?

  最不可忍受的,非但沒有神仙,偏偏還有原始的土著穿著樹皮腦袋上插著鳥毛拿著木棍石塊充當武器……

  娘咧!

  你這是要將朕心中最美好的嚮往一棒子敲得稀碎?

  被皇帝用這種殺氣盈盈的目光盯著,房俊心裡一顫,果然神仙之道乃是所有的帝王不可碰觸的逆鱗……

  房俊嘆了口氣,無奈攤手道:“陛下,且不說微臣沒有欺君的膽子,旁的有可能是微臣順口胡謅,那些絕對不屬於大唐任何一處的糧食種子此刻已經被微臣堆放在驪山農莊的溫棚之內,那總歸不會是假的吧?”

  李二陛下狐疑的盯著房俊,想要從他表情上發現一些端倪。

  但註定要失望了……或者,房俊當真沒騙他,也沒有隱瞞海上並無仙山的事實。

  難不成,海裡頭當真沒有三座仙山?

  那麼神仙們居住何處?

  李二陛下心情有些失落,

作為天之驕子、人間帝王,自己求仙問道之心如此虔誠,為何卻不能得到仙家眷顧,賜予成仙之術呢?

  若是不能成仙成聖,自己縱然功蓋三皇、德超五帝,終究亦要與草木同朽,如何能夠彰顯出自己的不凡呢?

  難不成,所謂的皇帝,根本就不是什麼上天之子,所謂的東皇太一、所謂的釋迦摩尼,都是子虛烏有?

  他有些難以理解,更難以接受……連耳中聽到新大陸遍地金銀都不在乎了,金銀滿倉不過身外之物,廣廈萬間不過夜宿三尺,哪裡比得上成仙成聖與日月同輝、與天地不朽?

  嘆了口氣,李二陛下頹喪的揮揮手:“既然未曾發現海外仙山,那你巴巴的跑到宮裡來做什麼?給朕添堵嗎?趕緊滾蛋,看著你就煩!”

  房俊瞪了瞪眼,神特麼的海外仙山,咱這不是給您稟告得到了高產糧食嗎?得咧,看看這位皇帝那鬱悶失落的神情,要麼根本不信,要麼以為他在扯淡,反正根本沒當回事兒……

  心裡鬱悶的不行。

  可他還不能走,糧食只要自己培育出來,不管此刻李二陛下如何不信,也終究會讓他意識到大唐會得到如何的發展契機,大唐百姓會如何歌功頌德,青史之上會如何記載這一項偉大的功勳,而他這位皇帝,是如何受到上蒼之眷顧!

  但是自己必須現在給那些遠洋探險的兵卒爭取到封賞!

  “陛下明鑑,那些兵卒操船渡海橫越大洋,歷經無數生死艱險,終於給大唐開拓出一條通往新大陸的航線,不僅得到了足以養活大唐百姓的高產糧食,更能夠在以後源源不斷的派遣戰船前往,獲得無數的金銀礦藏,此等功勳,說是震古鑠今亦不為過!還請陛下廣施恩德,予以封賞,彰顯其攻,既能獎勵功勳之士,亦能令後來者趨之若鶩,遵循勇士之腳步,不斷踏上探索世界之徵程!”

  那些水師兵卒是必須要封賞的,不封賞如何彰顯其功?而且必須要重賞,千金買馬骨,讓舉世之人盡皆眼紅,方能效仿其不畏海洋之舉,不斷去探索新的世界。

  李二陛下卻對此並不如何上心……

  他一心一意沉浸在修道修仙的心境之中,認為房俊誇大其詞,那得到的種子或許當真產量不低,但是養活整個大唐的百姓?

  呵呵……

  千古奇聞,沒有比這個更荒謬的。

  你以為你是神農氏啊?!

  他目光不善的瞪著房俊,道:“非是朕不信你,可是你自己捫心自問,你所言之事,你自己信不信?大唐數千萬百姓,每年需要消耗多少糧食?眼下大唐境內,大多數良田已然盡皆開發墾植,只剩下嶺南、閩粵那等煙瘴之地,亦是山多田少,你還敢在朕面前大言不慚,說什麼足以養活所有大唐百姓… …你咋不說你能上天呢?”

  房俊:“……”

  好吧,沒圖沒真相,此事聽上去的確有些匪夷所思。

  沒辦法,只能無奈說道:“事實勝於雄辯,微臣接下來便會在驪山暖棚之內培育高產植物,只需明年,便能將這些糧食作物培育出來,屆時其產量如何,陛下自可親自一觀!只是眼下,那些兵卒為大唐探索高產糧食而飄洋過海,渾身傷痕累累,多人葬身大海屍骨無存,多人終身殘疾不能自食其力,還望陛下予以嘉獎,以安勇士之心!”

  李二陛下認為這是在給他自己的手下爭功,便隨意的揮揮手,沒精打採道:“功勞是有一些的,不過若是要朕降旨嘉獎,那就有些過了。兵部權責之內,職權擢升、勳爵晉級,你自己拿主意就好。”

  房俊:“……喏。”

  他既是鬱悶無比,又是不可思議。

  縱然高產糧食之事有些匪夷所思不可置信,可是探索出一個新的大陸,對於一位志比天高的帝王來說,難道不是一件足以興奮莫名的事情麼?

  那就意味著更多的領土,更多的子民,更多的功勳!

  然而看看眼前的李二陛下,彷彿對這些毫不在意……難道那些為了帝國出生入死,並且取得了震古鑠今之功勳的兵卒們,還不值得您一道聖旨麼?

  心中著實有些憋屈,房俊臉色淡淡,施禮道:“既然如此……微臣暫且告退。”

  “嗯,去吧。”

  李二陛下隨意的揮揮手,並未發現房俊神情的異樣。

  房俊後退三步,轉過身,正欲邁步,便見到一個內侍自門口進來,躬身道:“啟稟陛下,霍王殿下求見。”

  李二陛下濃眉一樣:“嗯?霍王不在徐州,跑回長安來做什麼?宣!”

  “喏!”

  那內侍躬身退出,房俊亦未曾停留,邁步隨著他走出去。

  剛剛到了門口,便與一個身材高瘦面色慘白的錦袍青年走了個對面,房俊看了看,略微躬身讓在一旁,低聲道:“微臣見過霍王殿下。”

  他只是看著有些眼熟,畢竟這位前往封地好些年了,他只是在尚未穿越之前見過,模模糊糊記憶裡有些印象,只是若非此時此地相遇,沒有先前內侍的通稟,斷然是認不出的。

  畢竟是皇家貴冑,打了招呼是必須的。

  孰料那位霍王來到他的面前,並未徑直進入神龍殿,而是停下腳步,語氣頗為不善:“聽聞眼下之長安,房侍郎橫行無忌,更身居高位聖眷優隆,是不是覺得這個關中都有些放不下了?”

  “嗯?”

  房俊一臉懵逼,這什麼情況?
iqboy99 發表於 2019-3-8 19:35
第1961章  莫名的衝突

“微臣不知殿下之言何意?”

  房俊蹙起眉頭,直起身,注視著這位皇族之中聲譽頗隆的霍王李元軌。

  李元軌也站住腳步,他身量頗高,比房俊尚要高出半個頭,下頜揚起,微微瞇著眼看著房俊,頗為英俊的臉容上滿是不屑的笑意:“本王外出經年鎮守徐州,卻不曾想似汝這般豎子亦能稱霸長安,可見長安紈絝之中,盡皆酒囊飯袋之流,實在令人遺憾。”

  房俊著實有些懵……

  其實這位霍王殿下是有資格說這等化的,此人比他年長七八歲,當年人家縱馬長安恣意妄為的時候,自己那位前身房遺愛還穿著開襠褲呢。這就像是江湖之中的傳承,一代新人換舊人,但是每一位上位的新人,總歸是要守著一些規矩,對老前輩們保持一定尊敬,哪怕背地裏三刀六洞給他捅死。

  可問題是,這位已然前往封地多年,據說一向名聲甚好,整日裏結交大儒研究經義立志做一個文藝青年,何以返回關中便找上自己,橫鼻子豎眼睛的這麼大的火氣?

  你以為你是皇族子弟,是紈絝屆的前輩,我就得慣著你了是吧?

  老子心裡還有氣呢!

  剛剛在李二陛下那裡被莫名其妙的冷落,滿以為一個前所未有的契機出現,卻被李二陛下視若不見,導致房俊滿心鬱悶,心情自然不好。

  這回又莫名其妙的被懟了一番,心裡的火氣蹭蹭的往上竄……

  房俊上前一步,到了李元軌對面,微微仰起下頜,淡然問道:“豎子說誰?”

  李元軌眉梢一揚,輕佻道:“豎子自然說你!”

  房俊緩緩頷首,微笑道:“說得對!陛下等著殿下呢,微臣告退,後會有期。”

  言罷,轉身大步離去。

  先下一城佔點口頭便宜就行了,難不成還能在皇宮裏大打出手?他可不想白白送給李二陛下一個打板子的機會……

  李元軌愣愣的看著房俊消失的背影,感到莫名其妙!

  不是說這廝就是個棒槌麼?

  剛才反問自己的那股子氣勢頗為凌厲,還以為敢跟自己硬懟一番呢,卻不想居然轉身就走,反差有點大……

  搖搖頭,李元軌轉身待要走進殿內,冷不丁的,便見到門口兩個內侍拼命低著頭,肩膀一顫一顫的,似乎在憋著笑……

  “爾等這是何意,在嘲笑本王麼?”

  李元軌冷聲喝問。

  兩個內侍嚇了一跳,連忙躬身施禮,連聲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不敢?究竟是何原因,速速道來,否則休怪本王不講情面!”

  “奴婢知錯!”

  兩個內侍嚇得“噗通”跪在地上,一疊聲的求饒。

  這位雖然前往徐州封地多年,但是當初在長安城的名聲也不怎麼好,最是寡恩無情心狠手辣,

王府裡的內侍不知道被杖斃了多少。

  “說!到底笑什麼?”

  李元軌怒聲喝問!

  他不知道這兩個內侍為何發笑,卻敏感的認為不是什麼好事。

  “喏!那個……剛剛房駙馬問王爺您,豎子說誰……”

  李元軌一頭霧水:“豎子當然是說的他啊……哎呀!”

  他這才恍然大悟,被人家給耍了!

  “娘咧!豎子敢爾!”

  李元軌差點氣炸了,一時疏忽,居然遭受此等羞辱,臉被人家打得啪啪響,丟人丟到家了!

  “兩個混賬,剛剛為何不提醒本王!”

  房俊已然走遠,自然是追之不及,李元軌惱羞成怒,只能將一腔怒火傾瀉在兩個內侍身上,衝上去就是兩腳將兩人踹翻在地,接著一頓拳打腳踢,邊打邊罵,不少禁衛內侍宮女聞聲趕緊出來查看,很快惹得神龍殿前一片混亂。

  然而看著李元軌毆打兩個內侍,眾人不明所以,卻不敢出言制止。

  前幾年未曾離開長安之時,這位也不是個好惹的主兒啊……

  過了好一會兒,兩個內侍被李元軌踹得嗷嗷叫,內侍總管王德才從神龍殿內姍姍來遲,到了李元軌身前,施禮說道:“王爺,陛下召見。”

  “呸!兩個混賬東西!”

  李元軌恨恨的吐了一口唾沫,這才放過兩個鼻口竄血的內侍,撣了撣衣袍,正了正樑冠,大步進了神龍殿。

  王德喝道:“圍在這裡做什麼?速速散開!”

  驅散了圍觀的內侍宮女,他這才上前兩步,說道:“自行回去診治一下傷勢吧,最近調換一下當值時間,好生休息幾日,好好將養身體。”

  連個內侍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從地上爬起來,狼狽不堪的哭訴道:“老祖宗,霍王太霸道了!又非是吾等犯錯,他在房駙馬那裡吃了虧卻將氣撒在吾等身上,嗚嗚,吾等冤枉……”

  王德臉色一變,喝叱道:“吾等乃是天家奴婢,生死皆操在主子手裡,何來冤枉之說?速速退下,莫要多言!”

  “喏!”

  兩個內侍垂頭喪氣的相互摻扶著走開。

  王德看了看兩人的背影,又看了看不遠處剛剛步入大殿的李元軌,眼睛微微瞇了一下……

  李元軌進了神龍殿,恭敬施禮道:“微臣參見陛下。”

  “平身吧。”

  李二陛下淡然應了一聲,坐在書案之後,擡起眼眸,盯著李元軌道:“剛剛大殿之外,發生何事?”

  李元軌恨恨道:“房俊太過囂張!居然以言語羞辱於我,那些宮中內侍亦助紂為虐,與其一個鼻孔出氣,陛下,內侍乃是天家之奴婢,如今卻與一個外臣沆瀣一氣,長此以往,恐有不忍言之事!還請陛下降旨予以懲戒,以儆效尤!”

  他心裡這口氣差點給憋壞了,拿房俊無法,只能將氣撒在內侍身上。

  李二陛下不置可否,轉而問道:“汝不在徐州好生揪住百姓,為何擅自離任,返回長安?親王就藩之後,未曾奉召,不得離任、不得返京,此乃國法祖制,汝意欲何為?!”

  說到後來,語氣轉厲。

  李元軌忙道:“非是微臣不知國法、有違祖制,實在是今歲徐州大雪,災情太過嚴重,微臣不得不親自返回長安,前往民部討要一些救災錢糧,更要讓兵部下發行文兵符,准予微臣調動徐州駐軍,參與救災。”

  李二陛下氣笑了,“砰”的一拍桌案,怒道:“堂堂親王,尚是三歲孩童不成?若是盡皆如你這般,遇到災情便可以擅離封地,豈不是天下大亂?兵部乃是朝廷衙署,汝不過是一個親王,卻張口閉口要並不下發行文兵符,汝將兵部視若私產乎?汝將朕置於何地?”

  他是真的氣壞了!

  身為親王,就算你自己不曉得避嫌,難道還能將國法祖制置於不顧?

  若是天下親王盡皆如你這般想回京就回京,那你還讓我這個皇帝睡不睡覺了?

  簡直無法無天!

  “救災事宜,朝廷自有調度,汝速速返回徐州,不可遲疑!”

  李二陛下冷著臉,不容置疑。

  “陛下……”

  “滾!”李二陛下怒聲喝叱。

  “……喏!”

  李元軌不敢再說,只得躬身退出大殿。

  心裡卻無比憋屈,自己所謂縱然有些不妥,可又非是私下行動,目的更是為了救援災情,何至於這般苛責?

  難道那房俊之聖眷,已然優隆到這等地步?

  另邊廂,房俊剛剛走到皇宮門口,迎面便見到李君羨一身戎裝入宮而來,兩人見面,相互客氣的打個招呼,房俊問道:“將軍知否霍王已然返京?”

  李君羨道:“自然知道,親王返京,是要前往宗人府報備的。”

  房俊嘆口氣,搖搖頭,頗為鬱悶道:“霍王也不知吃錯了什麼藥,怎地一副恨不得將某咬死的架勢?見了面便懟了某一番,簡直莫名其妙。”

  “呵呵……”

  李君羨看了看四周,最近的禁衛亦在五步之外,想了想,便低聲道:“霍王自幼與荊王親厚,返京之後,第一件事便是親登荊王府邸,拜會荊王……”

  房俊恍然。

  感情這是為荊王抱不平吶?

  “多謝兄長告之,否則,小弟還稀里糊塗呢……”

  “此事又非機密,怎會隱瞞?為兄尚有要事面呈陛下,改日有暇,你我再小聚一番。”

  “告辭。”

  “告辭。”

  兩人拜別,房俊出得承天門,仰頭望瞭望天色,沒有回府,亦沒有前往兵部,而是直接策馬出了城北的芳林門,徑直到了玄武門外的右屯衛大營,將薛仁貴、習君買、高侃等人叫到跟前,低聲叮囑一番……

  薛仁貴默默點頭,習君買與高侃卻是義憤填膺:“侯爺放心,定然萬無一失!”
iqboy99 發表於 2019-3-8 19:37
第1962章  培育玉米

 薛仁貴沉吟一下,低聲道:“侯爺,如此做法……不妥吧?”

  房俊眼睛一橫,不悅道:“有何不妥?某莫名其妙受了一頓氣,難不成就因為他是親王,便生生的嚥下去不成?薛仁貴,你到底那邊兒的?”

  薛仁貴大汗,忙道:“侯爺誤會,末將只是以為這般不疼不癢的,也沒啥意義,要麼不做,要做就做大一點,總得讓人家知道疼,這才能出氣對吧?”

  房俊:“……”

  娘咧!

  薛仁貴你個濃眉大眼的,比老子還狠!

  “行了,你們商量著辦,只要別給旁人捉到把柄,自行處置。”

  “喏!”

  房俊這才翻身上馬,又奔回城內,到了兵部衙門,將郭福善、崔敦禮、柳奭等人叫道值房之中,吩咐道:“本官剛剛入宮覲見陛下,向陛下諫言封賞此次橫渡大洋帶回糧食種子的有功兵將,陛下命兵部斟酌行事即可。本官以為,本次出海的兵卒盡皆功勳三轉,依律晉升,陣亡之將士尚要厚加撫卹,另外,與華亭鎮入海之處勒石立碑,以記其攻,諸位以為如何?”

  水師掛著皇家名頭,但兵將依舊在兵部造冊,大唐境內絕不容許遊離於體制之外的軍隊存在,這是底線,不容違背,即便是皇帝也不能更改。不過到底是地位特殊,兵部並不會擅自插手其銓選獎懲,皇帝無異議,房俊親自建議,誰會傻乎乎的反對?

  但是勒石記功卻又不同。

  “房侍郎,勒石記功之事,尚需甚重。下官相信那些種子必然很珍貴、很重要,然則現在畢竟效果未顯,吾等信任房侍郎,外界未必如此。勒石記功乃是大事,那是要傳頌千古的,功績未顯之前貿然如此,必然惹得輿情紛紛,況且這般開了個頭,若是往後旁人有樣學樣,雞毛蒜皮的小事也來一出勒石記功,豈不成為千古笑柄?既然房侍郎篤信那些種子是高產之糧食,不妨等上一等,待到功勳顯著,自然水到渠成。”

  郭福善到底性子沉穩一些,認為房俊不應當這般冒進,惹起非議來,也是一樁麻煩。

  房俊想了想,覺得甚有道理。

  在他看來,這件事情是足以勒石記功、標註青史的,在是如何宣揚亦不為過。但剛剛宮裡李二陛下的態度明顯不以為然,自己這邊便急吼吼的弄出這麼大的動靜,萬一被皇帝認為自己是心存怨懟,那就不美了。

  既然如此,自己就權且忍一忍,待到將玉米、土豆培育出來,自然舉世震驚,到那時再大力宣揚此事,足以引起一波渡海探險之風潮。

  心裡想著,便頷首道:“郭侍郎乃老成之言,是本官有些唐突了。既然如此,便只在兵部內部獎賞功勳吧,尤其是陣亡將士之撫卹,要從重從快,這一點攸關水師之士氣,萬萬不可大意。”

  他是兵部左侍郎,事實上的一把手,皇家水師又在他麾下,左右都是兵部職權之內的事情,這麼點小事誰會反對?

  眾人自然趕緊應承下來。

  房俊起身道:“接下來這些日子,

本官會在驪山那邊常駐,召集司農寺官員以及關中附近有經驗的老農,培育高產糧食。衙署之中一應事務,便由郭侍郎掌總,諸位齊心協力,做好糧秣軍械的調度運輸,勿要耽擱了明春的東徵。若是有不決之大事,可遣人前往驪山尋我,再做商議。”

  一眾署官盡皆吃了一驚。

  大唐上下,朝野內外,誰不知明春之東徵乃是舉國之戰?

  兵部雖無調兵遣將之權,但後勤事務依舊繁重,等閒不可輕忽,否則但凡有一點疏漏之處,導致的後果都不堪設想,屆時皇帝怪罪下來,任誰也得吃不了兜著走。

  然而瞧房俊這架勢,這是打算放權給一眾屬下了?

  但凡是個官員,就沒有不憧憬權力的,若是放在平素,房俊這般放權,大家自然皆大歡喜,可是眼下這個節骨眼兒,如此做法便顯得有些詭異了……

  可任他們想破頭,如何能夠猜得出其實就是房俊再跟皇帝賭氣?

  安排好了衙門事宜,房俊便起身沖田運來等兵卒道:“走吧,隨某前去驪山休整,那邊房舍有的是,待到將身子骨都養好了,再返回華亭鎮重回水師赴任,屆時各個官升三級,光宗耀祖!”

  “喏!”

  一眾歷經磨難見慣生死從波濤如山的大海裡爬出來的水師兵卒們,各個擡頭挺胸,士氣高漲!

  出了兵部衙門,房俊率領親兵部曲跨上戰馬,身上有傷的兵卒則乘坐馬車,一路從春明門出城,過灞橋,沿著前往新豐的官道一路前行,到了驪山腳下,則拐入水泥鋪就的山路,來到驪山農莊。

  將兵卒們安置好,便召集莊子裡的老莊稼把式,下令道:“凡是吾家的溫棚,從現在起即刻將所有栽種的作物盡皆刨掉,將土地鬆土平整,稍後某會指點幾種起壟的方式,等候種植高產作物。”

  莊子裡的老管事盧成心疼道:“二郎,眼下暖棚裡的瓜果都已經開花,用不了兩個月便能夠採摘上市,若是此刻盡皆刨除,損失太大,何不稍稍等上一等,起碼少損失一些?”

  時值寒冬,房家農莊暖棚之中種植的瓜果蔬菜最是受到長安貴人的歡迎,價格之高令人瞠目結舌,農莊裏大大小小上百個暖棚,起碼收入數萬貫,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難怪老管事盧成心疼。

  房家再有錢,也經不住這麼糟蹋啊!

  房俊寬慰道:“不必去計較那些微末小利,這些種子皆是高產之作物,早培育出來一天,便能夠早一天在大唐全國推廣,讓更多食不果腹的百姓少挨一天餓,其中會挽救多少即將餓死之人?此乃無上之功德,無論眼下損失多少錢,都絕對不能耽擱。”

  盧成一聽,連忙答應下來。

  他知道自家二郎看似胡鬧,在外頭更有一個“棒槌”的名聲,但是認真下來的時候,卻從無差錯。

  當即便領著莊子裡的莊客、佃戶以及家奴,一個一個溫棚的將那些辛苦栽種的果樹菜蔬盡皆刨除,驚得前來莊子裡的商賈小販眼珠子都快掉下來,紛紛上前看熱鬧。

  溫棚種植技術,古已有之。

  但正是經由房俊改良之後,才使得這種原本被皇家壟斷的技術在民間傳播開來,冬季裡頭的反季蔬菜瓜果,令王孫貴族們趨之若鶩,誕生了一項利潤極大的產業。

  而無論溫棚種植技術如何擴散,房家依舊是公認的正宗,上百個溫棚每年產出的蔬菜瓜果供不應求。眼瞅著這些好不容易栽植下去的果樹蔬菜盡皆被連根刨除,不由得紛紛驚嘆房二郎的魄力。

  需知道,這可不是一年幾萬貫的事兒,這些果樹栽下去便可以十幾年獲利,這一下子損失了多少錢?

  然而這還沒完,緊接著房俊便從右屯衛掉了一營精銳兵卒過來,將所有的商販盡皆驅趕出驪山農莊之範圍,並且派人在上山之路徑上張貼告示,自今日起,未得允可,任何人不得擅自進入農莊之範圍,更不許距離任何一座溫棚一丈之內,違者軍法論處!

  眼瞅著盔明甲亮挎著橫刀的兵卒氣勢洶洶的封鎖山路,被驅趕的商販頓時沸沸揚揚的鼓譟起來。

  “聽說了沒有?水師自海外發現了高產的糧食,房二郎這是打算培育呢!”

  “那為何要封鎖半座山?”

  “你這話說的,現在是冬天,這天寒地凍的,萬一有人將溫棚的玻璃給砸碎了,一棚子的作物豈不是都得凍死?”

  “可就算如此,那不是司農寺應該乾的事情麼?”

  “嘿!你指望著司農寺那幫子整日裏捧著四書五經的官老爺們幹這個?”

  “人家房二郎能夠將這個溫棚種植之法研究出來,比那些司農寺的官兒強了不知道幾百倍,諸位看著吧,能讓房二郎如此上心的東西,準定不是一般的作物,若是當真能夠提升糧食產量,天下不知多少人將因此而受惠!”

  就在百姓商販相互牢騷之時,剛剛繼任不久的司農卿殷嶽來到驪山農莊,聽著路旁百姓的議論,頓時便黑著臉。
iqboy99 發表於 2019-3-8 19:38
第1963章  出了車禍

殷嶽本不願接任這個司農卿的位置的。

  殷家乃是武勳將門,其兄殷嶠乃是大唐開國功臣,當年跟隨秦王殿下徵討薛舉父子,先因則損兵卒過眾而被除名為民,後又因戰功官復原職,只可惜在征伐劉黑闥之時病死。

  不過秦王對其甚為器重,待到秦王登基之後,將殷嶠敕封為鄖國公,諡曰“節”,配饗高祖廟庭,蔭萌子孫。

  殷氏一門,榮寵備至。

  殷嶠五子,故而過節殷嶽之子殷元為嗣,承襲其爵位。

  而殷嶽之志向,亦是馬背上博得功名,光宗耀祖,不墜其兄之氣節。只可惜其祖父殷不害曾官任南陳之大司農,導致殷家有文官傳承,故而在司農卿竇靜致仕之後,百官推舉,將他捧上了這個位置。

  不想幹?

  不想幹也得乾!

  同僚捧著你,陛下信任你,這個時候還要打退堂鼓,豈不是不識擡舉?

  殷家固然是開國功勳,卻也沒到這種不看旁人臉色的地步……

  乾就幹吧,反正打定了主意混吃等死,少幹少錯,就當個泥胎菩薩,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結果咧,這還沒幹上幾天呢,就接到房俊派人前來司農寺傳話……

  殷嶽鬱悶的要死。

  你一個兵部侍郎,跑來培育什麼糧食作物也就罷了,還要指使我這個堂堂的司農卿?

  簡直豈有此理!

  他很想將那傳話的人打將出去,可終究不敢……房俊的戰鬥力在朝堂之上有口皆碑,長孫無忌、令狐德棻那等資歷、權柄稱得上獨步朝堂的大佬都對其甚為忌憚,不止一次吃了大虧,他若是跟房俊擺明瞭車馬幹上一架,註定了負多勝少,殊為不智。

  誰叫人家是陛下面前的大紅人呢?

  殷嶽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結果到了地頭,聽聞百姓私下裏議論紛紜,這股火氣愈發鬧騰得難受。

  你特麼閒著沒事兒搶著司農寺的活兒乾,咱也不說啥了,結果你這等越界的行為成了一心為民崇高正義,老子就成了屍位素餐的窩囊廢?

  殷嶽帶領著幾個司農寺的官員,黑著臉上了驪山,被房俊的親兵引著來到一處向陽山坡上的溫棚。

  近日關中的氣溫還好,連著下了幾場大雪之後天氣放晴,陽光很足。

  已進入溫棚之內,便感覺到一股潮濕的熱浪撲面而來,明亮的陽光透過溫棚頂部的玻璃照射進來,暖融融令人冒了一層虛汗。

  溫棚內的植物早已被刨除乾淨,泥土被翻整一遍,前頭一人用钁頭刨出比之的一道淺溝,後頭有人捏著一些黃澄澄的種子,每隔一步遠便放下去兩三顆種子,隨即兩腳趟著浮土,將淺溝裡的種子覆蓋。

  殷嶽看清了那捏著種子播種的人,愣了愣,正是房俊。

  此刻這位名震關中的“棒槌”,

穿著一套尋常的衣服,衣擺撩起掖在腰間的腰帶上,露出粗壯的小腿,赤足踩在地裡,身上難免沾了不少土,望之有若鄉間尋常的農夫,哪裡有一絲半點堂堂國侯、世家子弟的風采?

  殷嶽難堪的臉色稍稍和緩,施禮道:“下官司農卿殷嶽,拜見房駙馬。”

  他立志熬戰沙場馬背上博取功名,鄙視那些好吃懶做恣意妄為的紈絝子弟,但是對於肯正經做事的世家子弟,還是很看的入眼的。

  房俊擡起頭,微微一笑,並未有國侯的盛氣,頷首道:“殷寺卿不必多禮。”

  然後看著跟隨殷嶽前來的幾個司農寺的官員,叮囑道:“看著某如何播種,以及如何起壟。”

  “喏!”

  幾個司農寺的官員趕緊答應下來。

  他們與殷嶽這個剛剛上任的新官不同,是經歷了原司農卿竇靜與房俊聯合起來編纂《農書》的,知道這位平素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貴人,實是大唐少有的精通農事之人。

  即便是他們這些半輩子跟作物打交道的專家,在房俊面前亦只能執弟子禮,每每遇到難處,便虛心請教……

  殷嶽也打起精神,看看這房俊口中高產之糧食,耕作方式有何不同。

  這一等,就是將近小半個時辰,外頭天色漸漸黑了下來……

  *

  朱雀門。

  霍王李元軌陰沉著臉,從皇宮之中出來,飛身躍上戰馬,帶著一眾親衛招搖過市,直奔荊王府。

  門子也不入內通稟,直接打開府門,將霍王請了進去。

  到了正堂,霍王坐到椅子上,早有管事奉上香茗,然後入內稟告荊王李元景。

  未及,李元景匆匆自後堂走來,邊走邊整理著衣裳,髮髻散亂,面色隱隱潮紅。

  “十四弟這是剛從宮裡出來?”李元景坐到主位,拿起一旁案几上的茶水一口飲盡,略略籲出口氣,溫聲問道。

  李元軌面色有些陰鬱,直言道:“六哥乃是親王之尊,天潢貴冑,應當愛惜自己的身子纔是。此時斜陽未落、玉兔未升,便繾綣牀榻纏綿帷幄,實在是過於荒淫,非是長久之道。”

  他少年時囂張跋扈,仗著才華橫行無忌,但是就藩徐州之後,接觸多了江湖見的奇人異士,卻漸漸懂得養生之道,最是看不慣李元景這等荒淫無道之行為,紅粉有若骷髏,唯有身子骨纔是最根本的!

  沒有一副好身子,這等天家的榮華富貴,哪裡還有命去享受?

  李元景頓時一臉尷尬,連忙笑著支吾過去,問道:“如何,陛下同意了你的奏請?”

  一說起這個,李元軌一肚子氣!

  “非但未同意,反而劈頭蓋臉的教訓了吾一頓……六哥你說,弟弟自小就跟陛下親近,當年玄武門……那件事之後亦是最先表示支持陛下,這是何等忠心?現在居然叱責吾無視國法擅自離開封地,難免有不軌之心……真真是冤哉枉也。”

  李元景打了個哈哈,敷衍道:“陛下罵兩句就罵兩句唄,咱們唯有聽著。”

  心裡話,這也就是你,若是換了我擅離封地,還要跑到長安來請求調撥封地的駐軍,說不得唯有回家等著三尺白綾一杯鴆酒……你是親王啊,是有資格承繼國祚的,就算皇帝不防著你,你自己難道一點好歹都不知道?

  李元軌抱怨了幾句,又道:“房俊這廝果然跋扈,怪不得六哥你這等心胸寬厚之人,亦對其深有不滿,實在是囂張得過頭!吾這個親王,在他眼裡估計與市井之間的販夫走卒並無不同,一絲半點的敬畏之意也無,也不知陛下為何能夠這般縱容?”

  他覺得自己當初就夠囂張的了,橫行關中縱馬長街,一眾世家紈絝勳貴子弟,哪一個見了他不得規規矩矩?卻不成想自己離了長安這才幾年,便有房俊之輩迅速崛起,比他有過之而不及。

  提起房俊,李元景便心裡發堵,瞅著李元軌這個神情,便知道自己先前攛掇的沒起作用,有些失望。

  可是換了他自己,是萬萬不敢在這個當口去跟房俊叫陣的,誰知道那貨會不會惱羞成怒之下直接跑皇帝那邊諫言讓他去當那個勞什子的新羅王?

  非但不能跟房俊作對,眼下還得好生的配合房俊,總歸先將李恪送去新羅,再從容計較……

  兩兄弟聊了一陣,心情都不好,李元軌便告辭,說道:“弟弟不敢逗留,陛下已經嚴厲申飭,萬一再被那些個正事兒不幹的御史言官們抓住把柄,怕是不好收場。這便起身返回徐州,至於雪災之後的百姓,咱也不管了,總歸這個天下是陛下的,又不是我的,管那麼多還沒人領情,何苦來哉?”

  李元景便道:“那為兄給你準備一些禮物。”

  李元軌搖頭道:“弟弟就藩徐州,什麼樣的寶貝沒有?六哥有心了。”

  便告辭離去。

  李元景又喝了口茶,瞇著眼睛坐在那裡琢磨了半天,這才起身走入後堂。剛剛戰至一半,尚未解渴,這會兒正好重整旗鼓殺他個三進三出,定然要美人兒哀哀求饒,才能放過……

  李元軌出了荊王府,匯合自己的親衛,趁著尚未宵禁,徑直出了長安城,沿著官道一路駛向潼關。

  此時已然天黑,一行人策馬疾馳,行至通關不遠,忽然路邊一輛牛車拐上官道,一名親衛躲閃不及,連人帶馬直接撞了上去,“轟隆”一聲,人、馬、牛車,盡皆翻滾在路上。

  親衛被摔得七暈八素,一腦袋懵圈的自地上站起。李元軌等人剛剛鬆了口氣,便見到一個身形自牛車之上甩飛出老遠,落在地上,一動不動,生死不知。
iqboy99 發表於 2019-3-8 19:40
第1964章  撞死人了

“籲——”

  李元軌趕緊勒住馬頭,吩咐左右:“上前看看。”

  身後的親衛也一同勒馬站住,當即有兩人跳下馬背,跑上前去查看,先將跌落馬背的同僚扶起,見其只是有些擦傷,摔得有點暈,並無大礙,便放了心,再去將他一動不動的人翻過來,查看之下,見其一臉的血,試探一下呼吸,頓時吃了一驚。

  “啟稟王爺,這人摔死了。”

  李元軌愣了愣,罵道:“真特孃的晦氣!”

  他擡起頭看看四周,此刻天色已然全黑,這裡過了灞橋已經很遠,距離潼關尚且很遠,路上並無行人,這裡發生的“車禍”自然無人發現。

  “本王先行一步,留下幾人將人車一起推入灞河,潼關再行匯合。”

  他此時留了謹慎,自己先行一步,留下親衛處理現場,萬一被人撞破,那也不過是親衛意外撞死了行人,只要他不在場,自有轉圜之餘地,大不了便是以金贖罪,區區一個路人、農夫,值得幾個錢?但若是處理屍體牛車的當口被人撞破他在現場,那可就說不清了。

  畢竟霍王家奴縱馬撞死行人,與霍王縱馬撞死人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

  縱然裝死人的的確是親衛,但此時張揚出去,朝廷裡頭那些個御史言官必然將他拖下水……

  “喏!”

  親衛應下,六七人個躍下馬背,分出兩個去擡起撞死的行人,另外幾人到了傾倒的牛車旁,想要將牛車給扶正,推到灞河裡去,毀屍滅跡。

  李元軌調轉馬頭正欲離開,忽然聞聽夜色之中有人大喝一聲:“什麼人?”

  李元軌嚇了一跳,心道不會這麼倒黴吧?他悶聲不語,揚起馬鞭就待抽在馬臀上,先離開再說。

  卻聽得“吱吱呀呀”一陣弓弦拉滿的聲響,在靜謐的夜色之中分外清晰,緊接著便是一陣腳步響動,有人喝叱道:“立即下馬,否則格殺勿論!”

  李元軌一臉懵逼……

  這什麼情況?

  趁黑趕路而已,居然就能遇上攜帶弓弩的軍卒?

  一言不合就“格殺勿論”……你當這裡是皇宮大內呢?

  可他終究不敢動。

  大唐立國未久,又連年徵戰,軍中紀律嚴明,令行禁止,萬一這些軍卒的長官當真下達了“格殺勿論”的命令,那麼就算明知他是霍王,照樣施放箭弩連眼都不眨一下!

  軍務之中,軍令大過聖旨!

  區區一個親王,算個甚?!

  左右親衛也顧不得毀屍滅跡了,一窩蜂的抽出兵刃,將李元軌緊緊護在中間,緊張的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未及,一支二十餘人的軍伍自夜幕之中顯現,穿著盔甲舉著橫刀,更有五六個兵卒舉著強弓勁弩,殺氣騰騰的到了近前。

  李元軌鬱悶得不清,真是倒黴催的,

這些兵卒深更半夜的在這裏幹嘛?

  “吾乃霍王李元軌,爾等深夜至此,兵戈齊備,意欲何為?”

  那軍伍之中走出一人,校尉裝束,恭聲道:“吾等乃是右屯衛軍卒,奉吾家大將軍之命,封鎖驪山農莊附近的道路,嚴防閒雜人等如山,毀壞溫棚……”

  說到這裡,發現了倒斃路上的行人以及傾覆的牛車,頓時狐疑問道:“敢問王爺,此處發生何事?”

  李元軌哼了一聲,隱隱覺得不妙。

  右屯衛?

  那是房俊的兵啊……

  若是換了別的部隊,他以霍王的威勢定然能夠壓得住,先一步脫身,而後再處理這一起“交通事故”,但既然是房俊的兵,恐怕不好收場。

  他沉著臉,道:“親衛急著趕路,這人忽然趕車從路旁竄上來,撞在一處,傷了性命,本王自會讓親衛前往京兆府投案自首,任憑國法處置……”說到此處,他口風一轉,打算搶佔先機,喝叱道:“爾等既然是右屯衛兵卒,當知軍法嚴苛,何以敢深夜攜帶兵械四處活動,以軍國之重器,護衛房俊私人之產業?此等假公濟私之行為,便是將爾等盡皆梟首,亦不為過!只是本王有要事在身,暫且放爾等一馬,不予追究,速速讓開!”

  堂堂親王之尊,坐在馬上連聲喝叱,這等威勢非是一般人可以抵擋。

  然而他面前的不是一般人……

  為首那個校尉絲毫不懼,肅容道:“好教王爺知曉,吾等乃是奉命在此警戒巡邏,農莊溫棚之中有來自海外的高產糧食,正在培育,為防有居心叵測之人予以破壞,故而不得不加倍小心。王爺若是認為吾等違反軍法,自然可以去衛尉卿投訴,不過……”

  他目光掃過地上躺著的屍體,冷聲道: “末將懷疑此人乃是被殿下縱馬撞死,還請殿下隨吾一道,前去京兆府解釋清楚為好。”

  李元軌怒喝道:“大膽!吾乃堂堂親王,爾是何人,誰給你的膽子,敢這般誣陷本王?不要命了麼?”

  那校尉淡淡道:“末將右屯衛都尉高侃,王爺若是要末將的性命,一刀斬來便是,末將絕不避退。不過既然眼下出了人命,末將奉勸王爺一句,還是一同前往京兆府,解釋清楚為好。否則難免有不明真相之人,認為王爺性情暴虐、殘害百姓,甚至意欲將屍體推入灞河,毀屍滅跡,怕是對王爺的清譽有損……”

  “放肆!”

  “區區一個校尉,亦敢在王爺面前囂張?”

  “速速退去,否則要你項上人頭!”

  ……

  左右霍王府親衛紛紛出言呵斥,怒火沸騰。

  主憂臣辱,主辱臣死,這些人盡皆是李元軌的貼身親衛,如何能任由這些兵卒對自家王爺這般說話?

  紛紛摩拳擦掌,只待王爺一聲令下,便衝上去大開殺戒!

  拿著幾張強弓勁弩,就以為天下無敵了?

  幼稚!

  李元軌坐在馬上,面深似水,閉口不言。

  他知道,今日之事,怕是無法善了,去京兆府他不怕,撞死人的的確是他的親衛,京兆尹馬周素來剛正無私秉公直斷,斷然不會冤枉了他。但此事一旦張揚開,怕是那些御史言官們必然蜂擁而上,彈劾他的奏疏一封一封飛進大內……

  可眼下他知道,他走不了。

  眼前這個校尉如此強勢,必然有所依仗,一瞬間他甚至懷疑這是不是一個局……

  是房俊要搞他?

  李元軌心裡驚疑不定,擡手製止親衛們叫囂,盯著高侃,緩緩道:“清者自清,本王便隨同爾等前往京兆府。”

  “王爺!”

  “王爺!不能啊!”

  “您乃是天潢貴冑,即便有錯,那也應當由宗人府處置,他京兆府算個屁,焉敢審訊王爺?”

  親兵們紛紛驚呼,憤怒的勸阻李元軌。

  平素他們這些人在徐州耀武揚威橫行無忌,何曾受到這等羞辱?

  李元軌擡手,親衛們頓時一靜,他環顧左右,說道:“稍安勿躁,此地非是徐州,天子腳下焉能任憑爾等聒噪?左右不過是前往京兆府,說明情況即可,毋須擔憂。”

  高侃亦道:“王爺說得是,不過一個農夫而已,有什麼大不了?又非是王爺肆意殺戮,意外這種事總是難以避免,頂了天也不過是罰些金銀,只是要耽擱一天行程。王爺,咱們這就去京兆府吧?”

  他順著霍王的話,說得很輕鬆。

  不順著不行,萬一霍王李元軌當真發作起來,縱馬離去,難不成他還真敢將其射殺?

  一旦李元軌離了現場,那這個局可就白費了,似這等要錢不要命的地痞混混可不好找……當然,原本只是設想能夠重傷,給李元軌添添堵,現在居然意外摔死了,看來能夠狠狠的咬下來李元軌的一塊肉,比房俊交待的更加完美。

  只是人既然意外死了,回頭多多賠償一些銀錢纔是……

  李元軌知道今日是不可能走脫的,如果這是一個局,房俊必然是想讓自己背負一個“縱馬撞死農夫”的罪名,不會輕易放過自己。

  不過就算如此,除了噁心自己之外,又能如何呢?

  堂堂大唐親王,撞死一個農夫值當什麼?大不了就是多賠點錢而已。

  當下便頷首道:“那就速速前去京兆府,請京兆尹裁決吧,本王封地之中事務繁忙,早早解決此事,早早返回封地。”

  他顯然將事情想簡單了……
iqboy99 發表於 2019-3-13 11:03
第1965章  麻煩大了

李元軌在右屯衛兵卒看管之下,按原路返回,過了灞橋,抵達春明門下,才發現吊橋已然高高吊起,城頭掛起燈籠在夜風裡搖曳。

  宵禁了。

  高侃瞅了瞅人影幢幢的城門樓,慫恿道:“王爺,才剛剛宵禁不久,兵卒尚未開始巡邏,您乃是親王,此番又是攸關人命大案,不妨上前叫開城門,沒人敢攔著您不許進城。”

  李元軌斜睨了高侃一眼,冷哼一聲。

  你特麼當我傻?

  身為親王,擅離封地、私自回京已然犯了僭越之罪,虧得陛下不予追究,否則便要押送宗人府,予以嚴懲。若是再夤夜叫開城門入城,那已經不是僭越與否的問題了,而是居心叵測,其心可誅!

  嚴格追究下來,削除封爵、圈禁一生都有可能……

  “非是本王不予配合,實在是長安宵禁開始,無法入城,且徐州雪災嚴重,本王要即刻趕回去組織救災。此事本王會留下兩名親衛,明早配合你前往京兆府,無論如何判罰,本王都認了。現在,爾等速速給吾讓開!”

  他沒耐心跟著一幫子右屯衛的兵卒在這裡瞎扯淡,既然宵禁已經開始,那就肯定不能入城了,難不成還為了這麼點事兒叫開城門?

  更不可能在此逗留一夜。

  高侃卻毫不讓步:“王爺,還是莫要末將為難的好。據此不遠,便有新豐驛站,王爺可暫且休憩一晚,明早開城,末將陪同王爺一起前往京兆府。”

  李元軌勃然大怒,在馬上揚起馬鞭,狠狠的向著高侃抽過去,大罵道:“混賬!吾乃大唐親王,天潢貴冑,爾等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辱於吾,當真是不要命了嗎?本王念著國法不容褻瀆,故而拋卻親王之尊,自願到公堂之上做個交待,難不成爾等以為本王是怕了你們?豬狗一樣的東西,真是該死!”

  一邊說著,手裏馬鞭不停的抽下去。

  一方是親王之尊,一方不過是區區一個校尉,即便是捱了打,也不敢躲!

  高侃就那麼直挺挺的站著,任由馬鞭劈頭蓋臉的抽下來,肩胛上的革甲被抽得啪啪響,臉頰上也捱了一下,紅紅的血棱子瞬間腫起……

  右屯衛的兵卒盡皆怒火填膺,卻敢怒不敢言。

  地位差距太大。

  難道還真敢用手裡的強弓勁弩給這位霍王殿下射成刺蝟?

  李元軌的親衛卻盡皆揚眉吐氣,不過是一羣大頭兵,居然也敢跟王爺叫板,活膩歪了吧?

  恨不得王爺將這個可惡的校尉狠狠抽死……

  李元軌又沒瘋,自然不會將高侃抽死。這件事說起來自己是理虧的,人家佔著道理,若是就這麼給抽死了,他都不敢想像明天早起之後,御史言官會如何瘋狂的彈劾他。

  狠狠抽了幾鞭子,李元軌怒目喝道:“速速給本王退開!”

  高侃也是個混不吝的,梗著脖子,仰起臉,城頭燈籠昏暗的光線照射之下,那幾道肉棱子都滲出血來,

卻依舊一臉倔強:“王爺縱馬撞死農夫,人命關天,乃是大罪!末將奉命巡邏驪山地界,恰逢其時,豈敢違逆軍令,置身事外?王爺今天若想走,那就請踏著末將的屍體走過去!”

  右屯衛的兵卒也齊聲喝道:“王爺想走,請踏著吾等屍體走過去!”

  這些人嘴裏大喝,腳下齊齊上前一步,隱隱將李元軌極其親衛堵在護城河邊,此刻李元軌若想一走了之,還真就得縱馬從這些兵卒身上踏過去!

  李元軌面色鐵青,肝火旺盛。正欲破口大罵,忽聞耳畔一聲短促的破風之聲,嚇得一低頭,一支白羽狼牙箭自城門口射下來,直直的釘在眾人不遠處,箭簇沒入封凍的土地,箭尾的白羽嗡嗡顫動。

  嚇得眾人齊齊噤聲,向後退了一步。

  城門重地,值此宵禁之時,若是被城上的守卒認為有衝擊城門之嫌疑,一頓亂箭射下來,那可真是冤哉枉也……

  “城下何人?嘯聚於城門重地,想要造反不成?”

  李元軌連忙高聲道:“吾乃霍王,身有要事意欲回城,卻發現城門落鑰,一時猶豫不知進退,爾等稍安勿躁!”

  他不敢不解釋,而且也不敢亂動,宵禁之後的長安城便是一個禁地,尤其是城門、宮門這等敏感要害之地,別說是他,就算是太子站在這裡,一旦被守卒認為有衝擊門禁之意,進而被當場射殺,那殺了也就殺了,非但無罪,反而有功。

  任何時候,帝都之安危,纔是重中之重!

  “站在那裡,不許擅動!”

  城上守卒喝了一聲,繼而率領兵卒自城上下去,跨上戰馬,將吊橋放下,城門開了一條縫隙,數十騎頂盔摜甲魚貫而出,城牆上一排一排的弓弩手嚴陣以待,一旦發現情形不對,便會立即將霍王等人射殺。

  夤夜來至城門之下,若無正當理由,不僅不讓你進城,想走你也走不了,必須控制起來查明真是情況之後,方纔可以離去。

  數十騎來到李元軌等人近前,當先一人自馬背上翻身躍下,上前施禮道:“末將春明門守門校尉趙孝祖,參見霍王殿下。末將職責所在,不敢疏忽,剛剛言語之間有冒犯之處,還望王爺海涵。”

  李元軌在馬背上悄悄鬆了口氣,和顏悅色道:“軍人自當盡忠職守,何錯之有?不僅無錯,稍後本王還要向陛下諫言褒獎趙校尉。”

  趙孝祖起身,肅然道:“多謝王爺……只是好教王爺得知,長安門禁,自有規矩法度,深夜扣門者,若無十萬火急之事,當予以收押,待到調查清楚確無不軌之意,方可離去。眼下怕是要委屈殿下,還請與吾至新豐驛站暫住一夜,待到明日末將稟明宮裡,恭請聖裁。”

  李元軌滿心不爽,可他哪敢執意離去?

  親王在外,言行舉止最是要加倍小心,否則一旦有狂悖之處被人盯上,不死也得脫層皮,故而他前往徐州之後,一改原先在長安恣意妄為的脾性,整日裏待在府中,要麼結交文士聚會清談,要麼拜訪道家修身養性,乖巧得好似一隻小白兔一般……

  “趙校尉言重了,本王曉得。”

  “那麼,諸位,請吧!”

  趙孝祖連這幫子人因何到了城門下都不問,便將人直接帶到驪山腳下的新豐驛站,親自帶人把守門口,待到天明之後稟報上官,再行處置。

  屆時,就沒他什麼事兒了……

  *

  一夜無話。

  翌日天將濛濛亮,鼓聲響了幾遍,長安城內各個坊門盡皆開啟,人流漸漸湧動,彷彿一隻蟄伏的巨獸自冬眠之中醒來,充滿了無窮的活力。

  御史中丞劉洎早早起牀,洗漱完畢,在侍女的服侍之下用了早膳,便換上官袍,意欲前往御史臺。

  門外有家奴匆匆跑進來,將手裡的一個信封遞給劉洎,道::“家主,剛剛在門口發現的一封書信,想來是有人投進來的。”

  劉洎甚為御史中丞,代表著朝中所有的言官,負有檢舉官員之責,所以平素這等匿名書信不知道接了多少。當下不以為意,信手接過,看了看信封之上並無字跡,便拆開來,取出信紙,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

  眼眉頓時一跳……

  昨夜霍王在城外縱馬,UU看書www.uukanshu.com撞死行路之農夫?

  他想了想,好像昨日霍王的確自徐州返回,傳言乃是為了救濟徐州雪災,請求陛下與兵部行文徐州駐軍,準其聽從霍王調度,參與救災。而後不知為何,在宮裡被皇帝申飭一番,趕在宵禁之前便出宮南下,返回徐州。

  若是真有撞死農夫之事,想來便是在離開長安之後……

  至於這事兒是真是假,幾乎無需懷疑,誰會閒著沒事兒開這樣的玩笑?就算他劉洎再傻,也不至於一點調查都不做,便傻乎乎的拿著這麼一封檢舉信跑去彈劾一位親王。

  還有沒有點腦子了?

  再往下看,劉洎眼睛便瞇了起來……

  看完之後,他將信紙塞回信奉,反身坐回椅子上,閉目凝思,考量得失。

  半晌之後,他才睜開眼,命人叫來一個府內的清客,吩咐道:“持吾名刺,前往京兆府,探聽霍王撞死農夫一案,若確有此事,無論京兆府那邊如何處置,立即趕往御史臺,通知於吾。”

  待到那清客離去,劉洎興沖衝的坐著馬車,趕往御史臺,將一眾閒的蛋疼的御史言官們集合一處……開始收割一波聲望吧!
iqboy99 發表於 2019-3-13 11:04
第1966章  眾矢之的

 何為“御史”?

  自秦而始,設置此官,以之監察朝廷風氣、檢舉諸侯官吏。

  他們唯有監察、檢舉之權,卻無執法之權。

  然則自古以來,御史卻是一個極其清貴的職位,無數官員趨之若鶩,要麼視之為體現抱負肅清朝堂之崗位,要麼視之為夯實根基結交人脈的晉身之階。

  既然並無實權,卻為何這般重要?

  蓋因自古以來,無論清正君子,亦或是奸佞小人,莫不講究一個名正言順,哪怕生前飽受摧殘,亦要搏一個身後名。

  名聲,是所有官員視若生命的東西。

  再是大奸大惡之輩,亦要維護自己的名聲。

  而一旦被御史糾察彈劾並且證實其罪,則意味著此人品行有虧,有若白玉染瑕,往往名聲毀於一旦,不僅政治前途終結,甚至聲名狼藉,不容於桑梓、入不得祖塋。

  名聲,是比才學更為重要的東西……

  而御史又是如何來體現自己的價值呢?

  很簡單,彈劾!

  越是彈劾當朝大員,便越是能夠顯示不畏強權的剛正風骨,而最好的彈劾對象,則是那些身份尊貴天潢貴冑的皇族子弟,比如霍王。

  因為彈劾大權在握的當朝大員是有風險的,搞不好將人家得罪得很了,便會遭到反噬,而那些個皇族子弟看似身份高貴金光閃閃,實則並無實權,即便是就藩一方,尚有王府長史、地方官佐予以箝制,做不到隨心所欲,彈劾起來效果好、後患小,簡直是最完美的目標。

  彈劾霍王這般的皇族子弟,劉洎的經驗不要太豐富……

  將手低下的御史們集合在一起沒多久,京兆府那邊便傳回來信息,果然是霍王昨夜出城之後趁黑趕路,撞死了一個趕牛車的農夫,但是目前京兆府的裁決尚未確認,現場未曾勘察,責任未曾鑑定。

  御史們不管這個。

  南北朝期間,御史監察制度有了一項重大的發展變化,即御史有權“風聞奏事”,又稱“聞風彈事”。“故御史為風霜之任,彈糾不法,百僚震恐,官之雄峻,莫之比焉。御史臺不受訴訟,有通辭狀者,立於臺門候御史,御史竟往門外收採之,可彈者略其姓名,皆雲風聞訪知。”

  何意?

  便是隻要你聽到了,便可以上奏天子,發起彈劾,至於事實真相到底如何,那是刑部、大理寺的事情。

  不過礙於當初御史們被房俊折騰得狠了,導致皇帝頒下旨意,“風聞奏事”亦要有個限度,風聞訪知之後,亦要對事情做一個瞭解,確認確有此事,方可上奏皇帝、發起彈劾。

  似以往那種“管殺不管埋”的做法,遭到杜絕。

  不過眼下這件事基本確認無誤,無論最後的勘察、鑑定結果如何,肯定是死了人的,霍王難脫幹係,那就毋須另行確認了。

  “可有以往舉報、檢舉霍王的資料?”

  劉洎擡起眼眸,

詢問副手。

  “自然是有的,不過大多皆是霍王就藩之前,在長安橫行不法的資料,前往徐州就藩之後,霍王大多潛居府邸,結交方式、儒者,素日清談,注重養生,幾步插手民政,亦不奢侈荒靡,無論徐州官場亦或是民間,聲譽頗佳。”

  副手回道。

  御史臺乃是朝廷的監察部門,平素各種渠道送來的檢舉、揭發、甚至告狀的資料,車載斗量,不可計數。為免如此之多的材料混雜不堪難以檢索,御史臺有專門官吏對其進行歸總分類。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古往今來,又有哪個官員能夠做到清廉如水、兩袖清風的同時,還精明強幹、毫不犯錯?

  可以說,只要御史臺想要搞誰,都會立即拿出豐富的黑材料……

  霍王李元軌自然亦不例外。

  事實上,在就藩徐州之前,這位霍王乃是長安紈絝屆的一號人物,橫行不法之事做得不要太多,若非先帝寵溺有加,陛下顧念手足之情,怕是爵位早就不知道被削掉多少回了。

  劉洎冷笑道:“只要有材料就行,誰管它時間遠近?再者,結交方士、籠絡大儒,有時候也不見得就是好事……立即將霍王的材料整理出來,稍後朝會之上,諸位羣起彈劾,比不讓此等草菅人命之惡徒,玷污皇家名譽之後,尚能夠逍遙法外!”

  “喏!”

  一眾御史紛紛打了雞血一般,分頭行事。

  大家分屬同僚,長時間配合一處搞這些個事情,默契度很高,劉洎這麼一說,大家便都明白了採取何等策略。

  勘察現場?

  責任鑑定?

  對於御史臺來說,完全用不著。

  先把對方的名聲搞臭,再來論事情的對錯……

  *

  京兆府衙門。

  馬周剛剛到了值房,便被告知有一樁案件需要他來裁定,嫌疑人乃是霍王,已然被右屯衛的兵卒與春明門的守城兵卒押解至衙門……

  馬週一腦門霧水。

  他不是不明白霍王何以犯錯,事實上皇族子弟不肖者眾,整日裏耀武揚威橫行不法,闖出來的禍事不知凡幾,長安作為京畿之地、天子腳下,京兆府平日裏訴訟案件牽連最多的便是皇族子弟。

  他只是弄不明白,縱然霍王犯法,卻又與右屯衛有何關係?

  還牽扯出春明門的守城兵卒……難不成昨夜霍王意欲沖擊春明門?

  搖了搖頭,馬周親自來到一側的簽押房,見到了霍王李元軌、右屯衛校尉高侃,以及春明門守城校尉趙孝祖。

  案件的過程並不復雜,但是當馬周聽到高侃言及霍王與其親衛意欲毀屍滅跡,便蹙起眉頭。

  雖然人命關天,但是在大唐來說,堂堂霍王撞死了去去一個農夫,的確不算事兒,又非是惡意虐殺,只是意外而已,多賠點錢,再繳納一筆贖罪金,此事也就完結了。

  但致人於死之後還要毀屍滅跡,這就攸關人品了,令他甚為不齒……

  他看向李元軌,淡然道:“人命關天,王爺縱然貴為親王,卻也要遵守律法。待本官勘察現場之後鑑定責任,再行判決,王爺以為如何?”

  李元軌明顯感覺到馬周的不滿,解釋道:“是那農夫忽然衝上道路中間,本王親衛躲避不及,這才將其撞死。不過也用不著勘察現場這麼麻煩,縱然兇手乃是本王親衛,但本王絕不偏袒,死者的賠償由京兆府判決,無論多少銀錢,本王願意加倍,以求死者家屬之諒解,至於贖罪金,府尹儘管開口,本王絕無二話。”

  他不願此事繼續糾纏下去,不過是一個農夫而已,死就死了,該賠的錢咱也賠,你就趕緊速速結案吧。

  他總覺得這件事太巧,沒那麼簡單……

  孰料,一旁的高侃卻道:“縱馬撞人者,乃是霍王,指使親兵毀屍滅蹟者,亦是霍王。”

  言下之意,京兆府如何處置不歸我管,但是事實的真相不能掩蓋,這個罪名必須要霍王擔起來。

  李元軌勃然大怒,戟指喝道:“混賬!你那隻眼睛見到是本王撞死那農夫?那隻耳朵聽聞是本王指使親兵毀屍滅跡?本王乃是大唐親王,爾這般誣陷天潢貴冑,實乃誅滅三族之大罪!”

  “末將兩隻眼睛都見到,兩隻耳朵都聽到!”

  高侃夷然不懼,他纔不信霍王能將他如何,霍王再是強橫,也就藩徐州,哪裡及得上自家大將軍房俊在朝中的影響力?況且當時在場之人分屬雙方,誰的供詞都不足採信,想怎麼說就怎麼說。

  李元軌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擡起一腳就將高侃踹了個趔趄,暴怒道:“本王不過抽了你幾鞭子,豬狗一樣的東西,亦敢信口雌黃誣陷本王?本王今日就宰了你!”

  他是真的以為高侃是在報復他鞭撻之恨,伸手就要將佩劍抽出來,宰了這個兵痞子!

  “砰!”

  馬周狠狠一拍桌案,怒道:“此乃京兆府衙門,王爺眼中尚有國法,尚有吾這個京兆尹乎?”

  心狠手辣、泯滅人性之輩,亦敢仗著皇室身份,咆哮京兆府?

  將吾當做泥胎陶塑不成!

  李元軌正欲辯解,忽然有京兆府的官吏自門口快步而入,向馬周施禮道:“府尹,宮裡來了內侍,傳召陛下旨意,命霍王殿下立即進宮……”
iqboy99 發表於 2019-3-13 11:05
第1967章  朝會之上

時間已經進入臘月,今日既非初一,亦非十五,本不是朝會召開之日,更沒有正旦大朝會那般百官齊聚四夷來賀,但是要總結一年的政務,展望來年的規劃,更有開春之後即將東徵這等大事需要綢繆,參與朝會的官員人數很多,整個兩儀殿都鬧哄哄的。

  三省六部九寺的主官匯聚一堂,比朔日朝會到得還齊整……

  “陛下,微臣提請由民部撥款,專用於驪山農莊的高產糧食培育。”

  官員們剛剛以官職爵位分列左右前後,跪坐在預先放置的地氈上,司農卿殷嶽便迫不及待的站出班列,鞠躬啟奏。

  民部尚書唐儉一臉懵然:“高產糧食?那是什麼玩意兒?”

  殷嶽道:“乃是華亭侯房俊派遣水師船隊,橫渡大洋之後在新陸地發現的高產作物,將種子帶回之後,正在驪山農莊裏培育。眼下乃是嚴冬,氣候寒冷地溫極低,想要在溫棚裡培育作物,便需要大量的柴火以及人力供暖,單憑溫泉水提升低溫是不夠的,司農寺沒有這筆錢,更不能讓房駙馬出這筆錢,故而,請民部撥款。”

  眾人左右觀望,這才發現,身為兵部左侍郎的房俊並未前來參加朝會,屬於兵部的那個位置,唯有兵部右侍郎郭福善前來參會。

  受到眾人關注的目光,郭福善尷尬苦笑。

  誰讓他們兵部攤上這麼一個放著本衙事務不管,反而搶了司農寺的事務的左侍郎呢?

  太不靠譜了……

  羣臣愕然,實在是房俊對於此事雖未封鎖消息,卻並未大肆張揚,畢竟這等攸關國計民生、甚至極有可能改變眼下大唐整個農業體系的重大發現,若是處置不當,極易引起整個社會的動盪。

  在未能培育成功那些高產作物之前,不宜宣揚。

  這就導致這件事居然滿朝文武沒幾人知道……

  長孫無忌蹙眉,不滿道:“堂堂兵部左侍郎,放著本衙的事務不管,卻跑去培植什麼作物,連朝會都不來參加,簡直玩忽職守!還請陛下降旨責罰,以儆效尤!”

  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剛剛從後殿出來,氣兒還沒喘勻呢,沉著臉,緘默不語。

  心裡琢磨著,難不成是昨天被自己喝叱一頓,所以想心存怨懟,乾脆自己跑去培育什麼高產作物,以示抗議?

  不過現在想想,昨日自己的心思全都在海外仙山之上,聞聽橫渡大洋之後亦未能發現仙山,滿心失落沮喪,居然沒有關注房俊所說的高產作物……最近不知怎麼了,自己總是心情低落神思不屬,難以專注精神,居然犯下這等不該犯的錯誤,這在以往是絕不應該的。

  無論高產糧食能否如房俊所言那般活人無數,最起碼那小子是真的在為大唐綢繆,那些水師兵卒亦是歷經艱險出生入死的橫渡大洋,自己總該有所表示的,豈能那般寒了臣子的心?

  李二陛下覺得獎罰分明纔是為君之道,有功而不賞,非是明君所為。

  所以這會兒又怎會去責怪房俊“不務正業”?

  蕭瑀偷偷瞥了皇帝一眼,

見到皇帝面上並無表情,便開口說道:“趙國公莫非忘了,那本眼下遍及大唐、惠民無數的《農書》,便是房俊起頭,召集了司農寺官員與天下各地有經驗的老農編撰而成,論起農業耕作之術,普天之下,還真就沒有幾人比得上房俊。趙國公難不成是希望房俊只守著兵部,卻將這等新作物置若罔聞?”

  長孫無忌閉上嘴巴,不與其爭論。

  這個蕭瑀當真是全無氣節,看來是要抱著房俊的大腿不鬆了,不僅將自家閨女送去房俊牀榻之上,更是對其阿諛奉承極盡吹捧之能事,怕是市井之間販夫走卒,亦作不得這等下賤之舉。

  你好歹也是歷經三朝的元老啊!

  要點臉行不行?

  他實在是料不到蕭瑀一旦徹底順應皇帝,會順應得這般徹底,連皇帝一個小馬仔的大腿都抱的如此之緊。

  然而,關隴貴族又與江南士族有所不同,後者地處江南,更多是在經濟上漸漸承擔起更重的分量,相比於在軍政兩方面都佔據帝國龐大資源的前者,“船小好調頭”,策略、立場的扭轉,顯然更靈活。

  而關隴貴族這般龐然大物,眼下固然烈火烹油、繁花似錦,但想要轉換立場、讓出利益,談何容易?

  娘咧,心裡堵得慌……

  長孫無忌不言語,自然更無旁人跳出來與蕭瑀爭辯。

  事實上,無論任何立場,對於房俊“旁門左道,奇技淫巧”方面的造詣,大多是甚為佩服的,雖然尚未得知那高產糧食的具體情況,但是“培育作物”這種聽上去便技術含量非常高的業務,或許房俊的確比司農寺那些混日子的傢伙更合適。

  唐儉老臉上滿是為難的神色,嘆息道:“非是老朽不願支持這等高產作物之培育,實在是民部眼下絕大多數的預算都傾斜在開春的東徵之上,不僅挪不出餘錢來,尚有很大的一部分缺口,愛莫能助啊。”

  殷嶽甚為不滿:“難不成這等利國利民、功在千秋的事情,要人家房駙馬自掏腰包不成?”

  唐儉懶得跟他廢話,老臉一拉,道:“民部沒錢。 ”

  殷嶽:“……”

  便對唐儉這等年紀、這等資歷的老前輩耍無賴,他是一點辦法都沒有。恨只恨司農寺這個清水衙門窮的要死,整個庫房的錢糧,連驪山農莊那些溫棚幾天的取暖錢都拿不出……

  御座之上,李二陛下道:“這筆錢,就有內帑支出吧,民部已然不堪重負,殷寺卿莫要為難莒國公。”

  殷嶽精神一振,施禮道:“多謝陛下。”

  然後反身回到自己的座位跪坐,錢要到手,他便立即恢復打醬油角色,天大的事情也再與司農寺無關,愛如何爭執便如何爭執,就算是分贓不均大打出手,他也只看熱鬧,不置一詞。

  李二陛下沉聲道:“諸位愛卿,尚有何事啟奏?”

  吏部尚書李道宗將將站起身,意欲啟稟吏部之事,便見到御史中丞劉洎消瘦的身板兒輕飄飄的起身,出班啟奏:“啟稟陛下,微臣彈劾霍王李元軌,縱馬行兇撞死行路農夫,事後非但不予賠償,不思己過,反而指使家奴毀屍滅跡,其行狂悖暴虐,其德寡廉鮮恥,當由三法司協同審理,從重從嚴處置,方能肅清朝綱,維護皇家之威嚴!”

  諸位大臣盡皆大吃一驚,這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縱馬撞死人,還要毀屍滅跡……嘖嘖,這位霍王殿下近些年在徐州安分守己,還以為是修身養性呢,卻不曾想以往在長安之時的暴戾紈絝習性,卻並未消失,反而愈發過分。

  李二陛下也吃了一驚,霍王昨日入宮被自己訓斥一番,而後遞上辭呈,“百騎司”亦奏報已於傍晚時分出城返回徐州,卻不想居然還鬧出這麼一樁子事故來……

  “確有此事?”

  “微臣豈敢信口雌黃?眼下霍王已然被押解至京兆府衙門,正在由京兆尹審訊,此案確鑿無疑。”

  “既然尚在審訊,汝何言確鑿無疑? ”李二陛下有些不滿。

  案子尚未審理完畢呢,你這急吼吼的蹦出來幹啥?

  然而他話音剛落,便見到劉洎身後又有一位官員站出來,肅容道:“微臣監察御史張中嶺,彈劾霍王於貞觀三年在鄠縣與人毆鬥,致死三人,草菅人民,事後以重金賄賂當地主官,將死者家屬盡皆流放至黔州,此等惡行,令人髮指!還請陛下詔令有司,重審此案,為含冤而死者沉冤昭雪!”

  滿朝文武大吃一驚,還有這等事?

  大唐等級分明、貴賤有序,即便是皇帝嘴裡說著“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等聖明至極的話語,但高低貴賤之分卻不容逾越,權貴高人一等,何曾將底層之民眾當人看?即便是國之律法,亦有權貴殺人以金贖罪之律例,弄死幾個蟻民,完全不算事兒。

  手上沾染幾條賤民的想性命,這是階級問題,然而置人於死地之後尚要毀屍滅跡,甚至將家屬流放幾千里,這就是品德問題了……
iqboy99 發表於 2019-3-13 11:05
第1968章  積毀銷骨

大殿之上,除去御史鏗鏘的語音之外,一片肅靜,無論哪一方的陣營,無論這件事的真偽,沒人想摻和進去。

  御座之上,李二陛下面沉似水。

  他如何能不瞭解這些御史收割聲望的用意呢?這是御史們管用的伎倆,曾幾何時,便是魏徵帶著這些人,不厭其煩的對他這個皇帝發起一次又一次的彈劾,不許他幹這個,不許他幹那個,要修身養性,時刻做好一個聖明之帝王。

  這是御史的本分,亦是他們賴以生存的根基。

  取消御史制度?

  且不說會遭受到多大的阻力,李二陛下從未想過。

  御史代表著言路,古往今來,可稱聖王者,莫不是廣開言路勇於納諫,即便這些御史代表著世家門閥的利益,真正來自底層民眾的意願,從未有、也不可能有機會經由他們抵達聖聽。

  但是閉塞言路,乾綱獨斷,那就是自取滅亡之道。

  對於一位皇帝來說,底層民眾的意志從來都不重要,“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之中的“水”,所指更非是百姓,而是廣大的士族階級。他的統治根基在於士族,在於門閥,所以哪怕他將世家門閥恨之入骨,恨不得將其連根拔起挫骨揚灰,亦不得不緩緩圖之。

  因為他深知,若是滿天下的世家門閥、士族勳貴都反對他,那麼這個皇帝就當到頭了,就比如隋煬帝……

  維護御史的權力,這是必須的。

  雖然有些時候御史的存在使得他這位帝王感覺到層層束縛,但更多時候,御史卻是他手裡的一把刀,一把幫助他剔除寄生在帝國之上的腐肉毒瘤的快刀,無往而不利。

  朝中貪腐之臣需要御史這把刀去剔除,同樣的,皇族之中為非作歹之輩,亦需要這把刀……

  “宣京兆尹馬周與霍王覲見,那樁官司,便在這大殿之上,當著文武羣臣的面兒審理吧。”

  李二陛下下令。

  如此一來,若霍王乃是遭人構陷,自己予以昭雪,不會惹人詬病,更不會被認為是袒護宗室子弟。若霍王當真罪無可恕,他會嚴厲懲罰,在百官面前拿出自己公正無私的一面,以儆效尤。

  兩全其美的策略……

  “喏!”

  自有殿內的內侍應了,快步走出大殿,喊了殿門外幾位宿衛的禁衛,一起趕往京兆府衙門。

  “諸位愛卿,尚有何事,速速啟奏吧。”李二陛下對於這樁案子並不太上心,淡然對著朝堂文武說道。

  立即便有幾位尚書站出班列,啟奏各自衙署之事宜,請皇帝定奪。

  朝堂上的討論聲也漸漸活躍起來,唯有以劉洎為首的御史言官們眼觀鼻、鼻觀心,緘默不語,一言不發。

  一股潛流似乎在凝聚、湧動……

  未及,內侍在殿門外朗聲道:“霍王、京兆尹,覲見陛下!”

  吵吵鬧鬧的大殿陡然一靜,正出班啟奏的一位官員拱拱手,

乾淨利索的退回班列。

  “宣!”

  “喏!”

  腳步聲響,霍王李元軌與京兆尹馬週一前一後,步入大殿。

  “微臣覲見陛下!”兩人來到殿中,躬身施禮,異口同聲。

  李二陛下坐在御座之上,居高臨下看著,口中淡然道:“免禮吧!馬周,說說看,霍王縱馬撞人一案,審理得如何?”

  馬周趕緊道:“啟稟陛下,案件尚在審理當中,經查,死者乃是藍田人士,生前身有殘疾,並未成親,與其弟一家共同生活,亦無子嗣。至於案件之經過,霍王聲稱乃是家奴躲避不及所撞,且願意雙倍承擔一切賠償,不過,當夜巡邏之右屯衛校尉,卻聲稱目睹撞人者乃是霍王,並且讓家奴定罪,且意欲毀屍滅跡,微臣剛剛派人前往現場勘查,卻發現現場已然被行路之人破壞,無法查證。”

  現場已被破壞?

  諸位大臣的目光下意識的看向霍王李元軌,腦海裡的第一個念頭,便是此必是霍王所為,既然能夠幹得出毀屍滅跡這種事,以前更是劣跡斑斑,傷人致死還要迫害全家都如喘氣喝水一般,那麼破壞現場逃脫罪責,自然更不在話下……

  李元軌乃是靈透之人,立即感受到滿殿大臣或是譏笑、或是不屑的不善之目光,頓時惱火道:“非是本王派人破壞現場,當時剛剛撞死那農夫,右屯衛的兵卒便從天而降,本王哪裡有時間破壞現場?”

  馬周沉默不語,不予表態。

  霍王這邊查無實證,右屯衛兵卒那邊有言辭灼灼,那麼就交由皇帝聖裁好了……

  李元軌已然意識到有些不妥,他並不知之前有御史將他八百年前的惡行都給掀了出來,只是感覺到大殿上的氣氛有些詭異,心裡發虛,趕緊拜伏於地,言辭懇切道:“陛下明鑑,微臣之前年少,坐下許多荒唐事,不敢辯解。然則自就藩徐州以來,未曾有插手當地軍政事務之舉,整日裏潛居府邸,與方士為伴探討養生之術,與大儒為伍鑽研經義之學,修身養性,循規蹈矩,不敢有半分僭越之處!陛下,微臣……”

  他已然覺察出風向不對,雖然不知原因為何,但身為皇族子弟天然的危機意識,令他果斷做出抉擇,兩權相害取其輕!

  你們什麼也別說了,咱認了還不行?

  只是陛下您看在兄弟這些年乖巧聽話的份兒上,從輕處罰就好……

  然而未等他這番求情的話語說完,便見到劉洎身後一個年輕御史站出班列,大聲道:“陛下!微臣彈劾霍王糾集方士、修道長生,有僭越之嫌,聯絡大儒、妄自施恩,有不軌之謀!”

  李元軌眼珠子都瞪圓了!

  自己整天呆在徐州府邸啥都不幹,就跟著一羣方士大儒清談飲酒,這也有錯?

  “陛下!此獠居心險惡,意欲離間天家,實在是十惡不赦!”

  李元軌趕緊反咬一口,唯恐被坐實了這個罪名。

  修道長生,這本沒有錯,但企圖長生不老,那邊有僭越之嫌;結交大儒,這也沒有錯,有學問的人湊在一處清談經義,乃是向學之道,這亦沒有錯,但扣上一個“聯絡大儒,妄自施恩”的大帽子,那可就要了命了!

  恩出於上,你一個藩王,糾集一羣大儒想要幹什麼?

  李元軌嚇壞了……

  不過就是撞死一個農夫而已,何至於此?

  “陛下!”

  劉洎再次站出來,朗聲道:“霍王縱馬行兇,撞傷行人之後非但不予以及時救治,至傷者死去,不僅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反而指使家奴毀屍滅跡,其性情之暴虐、道德之敗壞,已然無以復加,致使皇家威儀受損,陛下聲望大減,其罪不容赦也!兼且,其在封地勾連地方、覬覦天道,此乃人臣所為乎?惟望陛下明鑑,奪其爵祿、削其封地,予以製裁,懲前毖後!”

  此言一出,滿朝大臣算是明白了,御史臺這是又使出以往的招式,先把霍王的名聲搞臭,再來論事情的對錯。

  這招數很無賴,令許多深受其害的大臣切齒痛恨,卻也不得不承認,在名聲等同於一切的這個年代,這招的確管用。

  你都這般十惡不赦了,那些壞事怎麼能不是你幹的呢?

  李元軌臉都嚇白了。

  這特麼是要奪爵啊?!

  他瞪著劉洎,恨不得一口將這個瘋狗咬死,老子偷你媳婦了還是抱著你孩子跳井了,至於這般下手狠毒?

  完全不給留活路啊……

  然而他知道,此刻做出任何辯解都是蒼白無力的,這些個彈劾基本屬實,就連縱馬撞死人這件事他也解釋不清,這就使得自己“壞蛋”的屬性根深蒂固,連帶著,結交方士、溝通大儒這個信口雌黃的罪名也成了“莫須有”。

  “莫須有”就要了命了!

  皇帝需要證據麼?

  根本不需要!

  他只要認為你有可能覬覦皇座、危及皇權,根本無需任何證據就能狠下殺手!

  李元軌唯一能做的,便是哀哀求情,希望皇帝念著以往的情分網開一面,不讓自己成為御史臺這幫瘋狗狠刷聲望的靶子……

  然而他未曾料到的是,這股風潮由御史臺而起,卻並非御史臺可以完全掌控,刮著刮著,它就跑偏了……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iqboy99

LV:6 爵士

追蹤
  • 6

    主題

  • 2596

    回文

  • 3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