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29656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0 22:58
第1989章  新婦

天色蒼茫,東方未曉。

  一輪殘月掛在天際,寒冬臘月裡的清晨靜謐而安逸。

  新房內的燈燭燃起,侍女們進進出出,將水房裡半夜便燒好的熱水一桶一桶的提進房中,傾注進屋子裡一個碩大的浴桶之中,然後撒上一些花瓣,水汽氤氳之下,一股子淡淡的花香便瀰漫開來。

  兩個陪嫁的小侍女也三步並作兩步的進了臥房,上前撩起流蘇錦帳,便見到新姑爺正從炕上下來,袒著健碩雄闊的胸膛,猿臂蜂腰,下身只是穿了一條形狀怪異的褻褲,露著兩條精壯的長腿,一股子濃厚的雄性氣息撲面而來。

  兩個小侍女臉蛋兒“騰”的一下紅透,站在那裡,手足無措。

  房俊不以為意,聞聲道:“服侍你們小姐,替她沐浴更衣吧。”

  “喏。”

  兩個小侍女頭垂得低低的,應了一聲,待到房俊抓起一旁的袍子披上,這才向著炕上看去,一看之下,頓時嚇了一跳。

  “小姐……”

  齊齊低呼一聲,搶到跟前。

  平素清雋瀲灩的一個人兒,此刻釵橫鬢亂,白玉也似的臉蛋兒猶如塗染了一層厚厚的胭脂,紅雲之下隱隱有光澤透出來,一雙美眸儼然春水蕩漾,露在被外的雪白鎖骨上,滿是一朵朵雲霞以及細密的汗珠兒……

  最是端莊清雋的人兒,怎地給折騰這番模樣?

  ……

  直到兩個陪嫁侍女將蕭淑兒沐浴完後,將她從浴桶中攙扶起來換了一身潔白的中衣,幽怨的眼神兒還時不時的往坐在桌旁一口一口慢悠悠的飲茶水的房俊身上瞟。

  不知道吾家小姐乃是黃花閨女,不堪韃伐麼?

  這大魔王絲毫不動憐香惜玉,真是沒人性……

  房俊喝著茶水,體內的躁動早已平息,饒有興致的盯著美艷無雙的蕭淑兒,卻對兩個小侍女的眼神不屑一顧:“某剛才也僅僅是熱身而已,這會兒尚未過癮,你倆若是不忿某對你家小姐韃伐過甚,不如以身伺虎,捨己救人?”

  兩個小侍女嚇得齊齊一顫,花容失色,趕緊低下頭去。

  雖然作為陪嫁丫頭,遲早也要有被姑爺收入房中的那一天,可知想起剛剛見到的那雄壯的體魄,似乎蘊藏著無盡力量的身軀,兩人便心頭髮麻,膽戰心驚,對於自家小姐,這個魔王似乎還能控制著慾望,若是換了她們兩個,怕是怎麼過癮怎麼來,幾個回合就得被折騰散架……

  蕭淑兒嬌弱無力的笑笑,柔聲道:“郎君何必嚇唬他們?妾身知道,郎君看似粗獷,實則最是溫柔……”

  說到這裡,方纔消散的一幕一幕重回眼前,頓時嬌羞無限。

  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

  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

  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

從此君王不早朝……

  房俊終於明白,白居易或許是個正經人,但是這首詩絕對不正經,也終於明白後人盡皆唾罵唐明皇晚年驕奢淫逸導致朝政懈怠之根源,有那樣一位絕色尤物侍奉寢塌,朝夕纏綿,這世間又有幾個男人能硬的起心腸視若敝履呢?

  嗯,唐明皇也只是犯了一個男人都會犯的錯誤……只不過有人因此僅只是多了幾個沒名分的兒女,而身為帝皇,則差一點丟了江山……

  *

  此時天色已然大亮,城裡各座寺廟的鐘聲悠悠響起,這意味著坊門打開的時辰到了,這座天下第一雄城從蟄伏之中甦醒過來,再一次車水馬龍,熙攘繁華。

  房俊與蕭淑兒洗漱完畢,盡皆更衣,便有侍女送來早膳。

  坐到桌前,看著桌上的早膳,蕭淑兒有些發楞……

  精緻的白瓷碟子裝著幾樣小菜,有的翠綠晶瑩,有的嫣紅欲滴,有的用清油清炒,有的用精鹽醃漬,還有雪白的饅頭、油烙的餡餅,以及用砂鍋盛著的白米粥……看上去便令人舌底生津、食慾大漲,可是這也太寒酸了吧?

  與鍾鳴鼎食之家的奢華全然不符。

  不是說房家富甲一方麼?

  休說是蘭陵蕭氏這等門閥世家,便是尋常的商賈之家,怕是也諸多不如……

  房俊見她發楞,便隨意說道:“這都是我平素吃慣了的,先嘗嘗,若是不合口味,就吩咐下人去做,房家的廚子不比宮裡的御廚差,南北風味天下美食,都做得來。”

  有他這個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老餮堅持不懈的調教,房家廚子每一天都在鑽研新的菜式,僅只炒菜一項,種類之繁多、口味之獨特,說一句獨步天下亦不為過。

  蕭淑兒有些懵懂的點點頭,大眼睛眨啊眨,鬆了口氣。

  還以為是故意如此來冷落她呢……

  卻也有些不可思議。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句話尚未出現,但並妨礙唐朝人已然懂得這個道理。唐初的徵戰漸漸落下帷幕,勤儉樸素的風氣也漸漸消散,隨著四夷漸漸平定,戰爭已經由被動防禦轉向主動出擊,一場接著一場的大勝,一個敵人接著一個敵人的倒下,國內穩定的形勢使得帝國越來越繁華富庶。

  相對應的,便是時下的世家門閥奢靡成風,相互攀比,奢侈之處,較之史上最奢靡的西晉之時亦是毫不遜色,固然尚未有石崇、王愷之流以糖水刷鍋、用絲綢裝扮四十里紫絲屏障那般離譜,卻也不遑多讓。

  等閒世家每餐數十道菜乃是尋常,綾羅綢緞金銀玉器數之不盡……

  但是如房家這般,擁有富甲天下的財富卻依舊保持著這份簡樸的生活氣息,殊為難得。

  似乎看出了蕭淑兒的疑惑,房俊親手為她盛了一碗冒著熱氣的白粥,溫聲道:“所謂'良田萬頃,日食一升;大廈千間,夜眠八尺',世人盡皆愛財,如何去賺取,那是一種生活的態度和追求。賺取錢財是為了改善生活,為了活得更快活,但不能將凌駕於生活之上,更不能被錢帛所左右,否則便是本末倒置。吃什麼,用什麼,與庫房中有多少錢帛無關,只要吾之心安,甘之如飴,便是粗茶淡飯,又有何妨?”

  蕭淑兒眨巴著明媚的眼眸,似有領悟。

  這人活得當真灑脫,渾不在意旁人的眼光與評判,恣意妄為追尋本心,若無大智慧,何以如此超凡脫俗?

  ……

  早膳很是愉快。

  她的嘴很小,臉上淡淡的塗了一層脂粉,並未塗染脣紅,嬌嫩的脣瓣依舊不染而朱,微微張口的時候,露出潔白扁貝也似的牙齒。儀態更是端莊,意外的是吃東西的速度並不慢,也不似尋常大家閨秀那般隨意吃上幾口便娥眉微蹙西子捧心,好像多吃一口就有損弱不禁風的美態,而是優雅的夾了各式小菜品嚐,似乎很中意用蝦仁清炒的菘菜,差不多自己吃了半碟子,一個饅頭一個餡餅,然後又喝了一小碗白粥… …胃口很是不錯。

  大抵是昨晚折騰得狠了,亟需補充體力……

  房俊不無惡意的想著,自己則端過一碗豆腐腦喝得很歡快。

  豆腐腦自然是鹹的,在房家,甜豆腐腦等同於異端,絕對不允許存在……

  用完早膳,侍女服侍一對兒新人換上吉服,去到前廳給家中長輩敬茶。

  房玄齡端坐首座,接過茶水,打量了一下兒子納的這個小妾的眉眼,似乎甚為鍾意,頷首溫言道:“既然入了房家的門,那就好好的過日子,外頭的流言毋須多做理會,房家固然比不得蘭陵蕭氏那般門庭高貴顯赫榮耀,卻也是詩禮傳承的書香門第,斷然不會委屈了你。”

  此君不愧是溫潤君子,唯恐新婦在房家心有掛礙鬱鬱寡歡,執著於被蕭家當做貨殖一般送於人做妾的羞辱,便以家主的身份溫言開導,言及只要你定下心來,好好的過日子,房家定然不會委屈了你這位蘭陵蕭氏的女子……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0 22:58
第1990章  敬茶

蕭淑兒聰慧,自然聽得懂房玄齡言語之中的意味,拜伏在地,清聲道:“兒媳有幸,得以嫁入房家,往後定然孝順公婆、服侍郎君,和睦妯娌、友愛兄弟,此生此世,甘之如飴。”

  以往種種,且讓它隨風飄散,自今而後,定然一心做房家婦,矢志不渝……

  房玄齡捋鬚微笑,甚為滿意。

  待到給盧氏敬茶之後,只是稍稍下拜,便被盧氏拉了起來,滿眼都是寵溺的神情,叮囑道:“咱們家裡沒有那麼多的規矩,進了門便是一家人,往後只要服侍好郎君,多多生產,那邊是房家的功臣!”

  在一個母親眼裡,多多抱幾個孫子,便是生活最大的樂趣。

  蕭淑兒面嫩,當即便弄了個大紅臉……

  敬過公婆,接下來便是兄嫂,以及高陽公主。

  房遺直迂腐剛直,大馬金刀的做派,喝了茶,勸勉幾句,很有長輩風範,若是不認識的還以為是父輩長者……

  大嫂杜氏性格伶俐,為人溫順,笑瞇瞇的接過茶水,還準備了一份禮物。

  大姐韓王妃則眉眼歡喜,顯然很是鍾意這等世家門閥調教出來的閨女,既是端莊賢惠,又是知書達禮,且看上去雖然纖瘦一些,卻光彩致致清雋可人,並未有弱柳扶風之態,顯然是個好生養的,拉著蕭淑兒的手,很是說了些暖心的話兒,安撫新婦忐忑徬徨的心思。

  臨到高陽公主之時,幾乎所有人都有些緊張……

  這位殿下驕傲、任性,幾乎是人所共知,前些年在宮裏之時那些刁蠻事蹟關中皆聞,雖然嫁入房家以來未曾有過分之舉動,平素孝順公婆友愛兄弟,只得誇讚,但這亦是在無人撩撥之時的表現。

  誰知道面對一個硬塞進房俊房中的妾侍之時,會不會任性妄為?

  尤其是這個侍妾還有著天姿國色,怕是任何一個大婦,都難耐心中危機之感與嫉妒之意……

  蕭淑兒跪在高陽公主面前,手裡的茶杯高高舉起,手心裡滿是汗漬,一顆心緊張得幾乎跳出胸膛。

  自從定下婚事,家中姊妹嬸娘們便時不時的提起這位頗受皇帝寵愛的公主殿下,說她如何如何的跋扈,如何如何的囂張,如何如何的目中無人,又叮囑她成親之後定然要謹小慎微,萬萬不可得罪了這位金枝玉葉,否則那些傳說中的正室大婦虐待妖艷妾侍的種種殘酷手段,說不得便讓她一一品嚐……

  當時,蕭淑兒不以為然。

  她被貨殖一般送入房家,只是完成了兩家的一樁交易,已然失去了尊嚴,從此以後便是行屍走肉一般,誰喜誰惡,又能如何?再者說,她只需窩在房中對任何人不理不睬,生死有命,不爭不搶,又有誰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亟需除之而後快?

  然而現在,她陡然發現房俊似乎並未如傳說之中那般不堪,昨夜洞房花燭一夕之歡,不僅打開了她的身體,更打開了她的心防。

  哪個少女不懷春?

  若是能夠與心愛的人朝夕相對比翼癡纏,

又有誰願意遺世孤立,孤獨終老?

  如此一來,固然她未必有爭寵之心,但矛盾已然產生……

  自然格外的擔憂高陽公主會如何對待她。

  盧氏瞅了瞅抿著嘴兒,緊繃著小臉兒的蕭淑兒,又看了看儀態端莊,眉眼之間卻似乎有煞氣盈溢的高陽公主,心裡頗為擔憂,正欲開口緩和一下氣氛,便見到高陽公主秀美的臉上陡然綻放出一抹笑容,接過蕭淑兒遞來的茶水飲了一口,將茶盞放在一旁的茶几上,伸手握住了蕭淑兒的手,將她輕輕拉起來,柔聲道:“自家姊妹,何須這般?往後還要妹妹幫襯著我,好好的服侍二郎纔好,咱們姐妹同心,孝順公婆和睦妯娌,方能使得房家興旺鼎盛,福祚綿長。速速起來,姐姐我還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呢,瞧瞧喜不喜歡……”

  堂中諸人盡皆鬆了口氣。

  到底是金枝玉葉,萬一一時鬧脾氣發作起來,當真不好收場……

  韓王妃嘴角微微翹起,瞥了一臉溫和笑容的高陽公主一眼,暗暗頷首,這是個聰明的女子,性子固然有些任性,卻知道好歹、懂得進退,知曉二郎是個什麼樣的脾性,平素縱然寵著愛著無拘無束,但是一旦涉及到家中安穩,卻是個眼裡不揉沙子的主兒。

  在外頭任你去鬧,可若是弄得家中雞犬不寧,纔不會管你是不是金枝玉葉,照樣家法伺候……

  *

  年關將近,又下了一場大雪。

  許是為了給房俊留下一個新婚燕爾卿卿我我的機會,房玄齡夫婦返回長安府中,武媚娘亦隨行,臨近年關,親朋故舊陸陸續續的年禮送達,亦要備好回禮,這些事情盧氏早已放權,而房遺直是素來不管的,房俊也懶得過問,大嫂杜氏有心無力,只能落在武媚娘身上。

  好在這位娘子精力充沛極是乾練,一應裏外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在府中威望甚高。房玄齡對這個兒媳甚為滿意,時常就一些處置得欠妥的事情加以點撥,武媚娘一點就通,獲益匪淺,房玄齡便時不時的跟家人感嘆,若媚娘為男兒身,當開創一番功業,可惜了。

  有了房玄齡的背書,武媚娘在房家愈發一言九鼎,言出法隨,無人敢於質疑。

  高陽公主則會和長樂公主、晉陽公主等幾位姊妹,一起去了終南山的道觀,年底方纔回府。

  ……

  鵝毛一般的大雪撲簌簌的落下,山脊之上一片銀白。

  風雪之中,驪山有若一匹奔馬在關中原野上馳騁,山脊挺秀、溝壑縱橫,森林被白雪覆蓋,遠遠望去,雪霧迷茫。

  驪山農莊的莊客、佃戶、家奴、家將幾乎全體出動,連帶著右屯營巡山的兵卒,一刻不敢停歇的掃去落在溫棚頂上的積雪,居然溫棚有承重建築,但是由於溫棚裡氣溫高,雪花落在棚頂的玻璃上便緩緩融化,使得積雪越落越厚,風吹不去,長久下去,一旦玻璃塌裂,寒風灌入溫棚,溫度驟降,那些數百人用大毅力和大運氣得來的珍貴種子,就將胎死腹中,一棵也不能存活。

  在房俊眼中,這是天大的事!

  一隊一隊的右屯衛兵卒輕裝簡從,從玄武門北的駐地開來驪山,每一火十人,負責一個溫棚,千餘兵卒分散開來,由長官居中調度,務必保證不使得任何一座溫棚坍塌。

  如此大規模的兵力調動,直接驚動了政事堂,正在長安政事堂裡議事的幾位宰輔頓時坐不住了,這混小子要幹啥?先前調取一隊兵卒巡邏驪山封鎖山路,就已經鬧得沸沸揚揚了,現在調動的兵力更甚十倍,京畿重地、天子腳下,意欲何為?

  自然,消息傳來的同時,也已經知道房俊調動的兵卒的理由是保衛那些溫棚不被大雪壓得坍塌,可是這也很過分啊!

  一些個溫棚而已,若是人人都這麼幹,皇帝晚上還能睡得著覺麼?

  不過好歹也是一個理由,水師從海外弄回來一些種子之事,大家都知道,只是絕大多數人盡皆認為房俊誇大其詞。但總歸是個理由,便將消息傳進了太極宮,請皇帝定奪。

  政事堂送來消息的同時,李君羨也正在向李二陛下匯報此事。

  來龍去脈他已然知曉,看了看政事堂的條陳,便丟在一旁,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茶水,哼了一聲。

  “這小子是心存怨念啊!目中豈有君父乎?無法無天!”

  對於皇帝的咒罵,李君羨素手而立,充耳不聞。

  果不其然,罵了幾句,李二陛下便轉過頭,看著一旁跪坐在書案之後處理文牘奏疏的太子,沉吟了一下,問道:“依太子的看法,房俊所言之高產作物,是否誇大其詞,聳人聽聞?”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0 22:59
第1991章  太子駕到

“依太子的看法,房俊所言之高產作物,是否誇大其詞,聳人聽聞?”

  太子李承乾聞言,放下手裡的毛筆,輕輕轉了轉發僵的手腕,略一沉思,正色道:“房俊平素看似頑劣,性情暴烈,實則心有錦繡,言之有物,正事之上,從無妄言。這些種子到底能否達到他所言之產量,兒臣亦不可知,但是這些種子將將運到關中,他便將驪山之上所屬房家的溫棚內所有作物盡皆剷除,騰出空地用以培育種子,但此一項,其損失便不下於幾十萬貫。父皇,房家溫棚裡的那些個菜蔬瓜果,在這寒冬臘月裡簡直價比黃金吶!結果呢?房俊眼睛都不眨一下……故而,兒臣認為那些種子培育成功之後,產量或許達不到他所言那般駭人聽聞,卻絕對遠勝於眼下大唐的任何一種作物!”

  論起對於房俊的信任,李二陛下自然拍馬難及太子李承乾。

  一位馬上打天下的皇帝,心胸囊括環宇,眼界飽含四海,自信到了極致、驕傲到了極致,對於那些個超出他認知範圍的人或事,天然的便持著否定的態度。

  朕都不相信的事情,有可能存在麼?

  李二陛下面色凝肅,捋著鬍鬚,有些明白了。

  怪不得這棒槌將兵部的差事撂了挑子,跑去驪山一頭扎進山溝溝,這定然是那日進宮向自己回報那種子之事的時候,自己有些心不在焉,未予重視,只是一味的追問海外仙山、長生之術,心裡鬧情緒了……

  李二陛下不僅又氣又笑。

  氣的是一個混小子耍楞脾氣,都耍到他這個皇帝頭上來了?笑的是儘管平素看這小子乾事沉穩,到底也不過是一個弱冠少年,心性未定,自己重視的東西被別人視若敝履,便不服氣起來,誓要做出個樣子印證他的正確。

  真是幼稚……

  撓撓眉毛,嘆了口氣,道:“昨日房俊納妾,宮裡好像並未有賞賜?”

  太子李承乾道:“楊妃娘娘、韋妃娘娘、還有燕妃、陰妃、徐妃等幾位貴人,盡皆有賞賜送去,便是長樂與兕子,也有禮物相贈,倒是父皇未有賞賜頒下……”

  他以為皇帝是認識到冷落了房俊敬獻種子一事,想要重重賞賜補償一下,卻不料聽得皇帝說道:“哦,那朕就不賞他了。”

  李承乾:“……”

  李二陛下又道:“身為兵部左侍郎,不盡責兵部事務,反而跑去驪山培育種子,那是他該乾的事兒麼?不務正業!賞賜沒了,不過念在他肯不畏嚴寒親自培育種子,亦算是勤勉國事,太子便代替朕前去一趟,賞賜一下蕭氏女。畢竟是蘭陵蕭氏的嫡女,不看僧面看佛面,總歸還要給宋國公一些顏面的。”

  李承乾:“……喏。”

  心裡不禁吐槽:父親您這是鬧哪樣?想通過賞賜承認自己的錯誤又沒什麼大不了,頂天賞罰分明便是,何必讓我這轉一下手?

  這大雪封山北風呼號的,也不心疼心疼我這腿腳兒,可憐見兒的……

  *

  還是那間坐落在溫棚之中的房舍。

  

  光潔的地板下燃著地龍,屋子裡溫暖如春。

  蕭淑兒卸下了錦服洗去了鉛華,布衣荊釵素面朝天的模樣清純似水,一襲葛麻的白色衣衫纖穠合度,羅襪雪白,正帶著幾個侍女用一個紅泥小爐煮開了山泉水,沖泡了一壺清茶,又張羅了一些精緻的糕點,放在桌上。

  李承乾跪坐在桌前,看了看窗外雪粉紛飛,再看看屋內美人如玉,不由得對著房俊嘆道:“瑞雪飄飛,紅袖添香,二郎當真是好福氣,比之孤這等繁冗政務之餘尚要頂風冒雪四處奔波,實在是不可同日而語。世人皆言太子乃是皇帝之外最尊貴者,孤倒是真相跟二郎換一換,也享受著平凡生活之真趣。”

  房俊亦是一襲布衣,剛剛在溫棚之中指導司農寺的官吏們勞作,聽聞太子登門,也沒來得及去換一身衣衫,事實上以兩人的親厚,也不必去擺那些個虛禮,聞言便笑道:“富翁亦會羨慕乞丐的自由自在無憂無慮,有時候亦會想要換上一換,品味一番灑脫自在的生活,但是您認為能捱得過一天麼?人與人不同,每一個人都有其存在的價值,與其羨慕旁人,還不如在自己的生活之中去尋找屬於自己的樂趣。”

  李承乾接過蕭淑兒遞來的茶盞,頷首微笑致謝,後呷了一口茶水,滾燙的茶湯入喉,一股溫暖馨香的熱流竄入腹中,一路寒冷盡皆消散。

  放下茶盞,李承乾嘖嘖嘴,看著房俊,道:“縱然父皇對種子略有輕視,可二郎如此任性,終究不妥。”

  他素來信賴、倚重房俊,所以此刻哪怕是指責房俊的錯誤,也盡可能的委婉,不願直指其非,令房俊尷尬。

  皇帝乃是天子,金口禦言、口含天憲,作為臣子自然是要無限度的擁護皇帝的決策,焉能用這等近乎於撂挑子的行徑,來表達自己的不滿呢?

  非是為臣之道。

  房俊喝了口茶,嘆了口氣,調侃道:“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世人看不穿……難道殿下亦是如那些看熱鬧的大臣一般,認為微臣躲在這驪山,乃是因為對陛下有所不滿,未能就得到種子一事予以獎勵?”

  李承乾一愣:“難道不是?”

  房俊無奈搖頭。

  也難怪李承乾亦如李二陛下那般,認為房俊誇大其詞,將這些種子說得駭人聽聞,只是為了得到獎勵。

  玉米、地瓜、土豆……呵呵,都等著瞧吧,待到明年秋天,你們會因為無知而感到震撼,然後因為震撼而感到狂喜!

  誇大其詞?

  真實的產量會告訴你們,這已經不是誇大其詞的問題了,而是整個天下都將迎來一場徹底的改變!

  李承乾見到房俊的神情,不免有些疑惑,難道這些種子當真如他所言那般?

  不過他顯然不願在這件事上與房俊爭執,種子好壞,總得等到收穫的時候才能確認,現在不急。

  他轉頭衝著蕭淑兒笑道:“汝與二郎新婚,孤政務纏身,未能親來祝賀,甚感抱歉。故而今日備下一些禮物,稍後讓內侍送去莊內,還望莫要嫌棄。 ”

  蕭淑兒連忙下拜,受寵若驚道:“不敢當殿下賞賜。”

  在家中之時,都說房俊於太子關係好,卻也未曾想到能夠好到這等地步,她不過是一個侍妾而已,卻能讓太子親自登門賞賜……

  房俊看看激動得小臉兒微紅的小妾,撇撇嘴,隨意道:“你這人怎地這般實誠?別聽殿下說得好聽,你也不必謝他,這些賞賜就記著陛下的好就行了,陛下心裡有氣不待見我,太子殿下也不過是奉命行事而已。”

  蕭淑兒愕然……

  李承乾活動一下身子,他腿腳不便,不願繼續跪坐遭罪,乾脆坐了下來,瞪著房俊不滿道:“你這人好生不懂事,即便是父皇的旨意,可是孤一路頂風冒雪不辭辛苦而來,沒功勞也有苦勞吧?怎就當不得弟妹一個謝字?”

  房俊不答,反而問道:“開春之後陛下御駕親徵,必然留守太子鎮守京畿,諸般事務必然繁冗雜亂,殿下可有信心?”

  說到這個,李承乾便嘆了口氣,大倒苦水:“政務倒是沒什麼,這些年來孤一直幫助父皇處理政務,總歸還是有一些經驗的,倒也不止出了什麼差錯。只是大軍在外,這兵員糧秣的調撥便是重中之重,兵員繞不過關隴,糧秣繞不過江南,這已經不是孤之能力如何的問題,舅父與孤現在形容陌路,豈能默契配合?江南那邊也多有謀算,就算宋國公現在站在你這一邊,卻也不代表便能夠整合江南,這幫傢伙少不得給孤使 子,一想到這個,孤就一個頭兩個大……”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0 23:00
第1992章  指點江山

縱然如今李二陛下已經不再存著易儲的心思,卻並不代表李承乾便得到了一致的擁戴。

  每個人的利益不同,述求不同,陣營自然便有所不同。

  關隴集團以長孫無忌為首的軍方一派,對於太子身後站著的山東世家素來不對付,想要維護或者擴大自己的利益,他們要麼清除掉太子身上的山東世家印記,要麼乾脆換一個太子。

  然而太子本身是沒有什麼陣營的,他身上的所謂印記,盡皆是皇帝所賦予,以山東世家打壓關隴集團,這就是皇帝的目的。

  政治需要平衡,而平衡需要妥協,這些道理關隴集團都懂,但是懂不代表能夠接受,所以他們奮起反擊,使得皇帝在開國之初打壓山東世家之後意欲再一手扶持起來的企圖徹底落空,登基十餘年,整個朝堂之上也僅有張行成一人登上高位,卻也是曇花一現。

  甚至於他們差一點就連太子都給廢掉了,一手扶持他們的代言人晉王李治上位……

  只可惜功虧一簣,晉王李治被皇帝圈禁,關隴集團在朝中的影響力受到打壓,利益受到空前的損失。

  嫌隙越來越深,關隴集團不相信太子將來登基之後會善待他們,所以這個時候豈能任由太子監國穩如泰山,地位越來越堅實?

  而江南士族則有所不同,蘭陵蕭氏乃是江南士族之首,卻沒有整合為一的能力,說是自各為政亦不為過。而且江南士族距離關中太遠,沒可能直接插手儲位之爭奪,政治上的述求並不強烈,最關注的還是各自的利益。

  要麼居心叵測心懷異志,要麼蠅營狗苟各有盤算,人心兩散、利益相悖,這等情形之下監國,豈會是一個好差事?

  稍有不慎,便會被人捉住錯處,危及儲君之位……

  說到此處,李承乾看著房俊,沉聲道:“滿朝文武,唯有二郎纔可令孤信賴倚重,然而孤卻等不得二郎太久……”

  依照李二陛下的意思,房俊此刻的官職爵位便算是到頭了,往後再想有所擢升,那也得等到太子登基之後,施恩為重,這是新皇登基的手段,否則眼下就給升官升到頭了,何以對新皇感恩戴德?

  然而李承乾卻有些等不及了,放眼滿朝文武,有誰能讓他真正毫無保留的信任?

  等到自己登基的時候在擢升房俊進入中樞,黃花菜搞不好都涼了……

  故而,他盯著房俊,滿懷期望道:“眼下孤尚能堅持,可是東徵一役,二郎能要率領水師打出威風來,奪得首功,韜光養晦是不可取的,遠水解不了近渴,時不我待呀!”

  蕭淑兒在一旁跪坐,為兩人斟茶,心中猶如翻江倒海,震撼不已。

  都知道太子與房俊親厚,可是誰能相信,居然倚重信賴到這等地步?這其中固然有太子性情懦弱的原因,但是房俊在其心目之中的地位,卻絕對屬於不可替代!

  否則,堂堂儲君,何以說出這等近乎於求助一般的話語來?

  只要郎君答允下來,在東徵之時率領水師奮力拼殺,

無論結果如何,是否能夠得到首功,都算是為了太子而戰,太子亦必須領這份人情……她不敢插言,只能一臉希冀的看向房俊。

  孰料,房俊非但唯有一絲半點受寵若驚的意思,反而苦笑一聲,搖頭道:“怕是殿下要失望了,非是微臣不肯戮力拼殺,而是東徵一役……微臣怕是沒有什麼功勳能夠撈到,頂了天就是一個中規中矩……”

  李承乾不解:“水師兵強馬壯舟楫如雲,又有火砲這等神威如獄之利器,二郎為何這般不思進取?”

  水師之戰力,早已無需贅言,而右屯衛之兵卒各個精壯,在薛仁貴等人操練之下,早已不遜色於其他十六衛,兼且是大唐第一支全部募兵制的軍隊,軍械裝備、後勤補給盡皆一流,手裡握著這麼兩支實力強悍的軍隊,怎能說出“中規中矩”這樣的言語?

  這簡直就是不思進取,打算混日子?

  沒道理啊!

  誰會放著功勳不拿?

  房俊嘆息一聲,這位太子殿下對於朝局還是缺乏必要的認知啊……

  “殿下,眼下大唐可謂四海昇平,毋須自保,剩下的便只有主動出擊,如此一來,您且看看,周邊尚有何人能夠當得起大唐以舉國之力征伐?無非是高句麗、薛延陀、吐蕃而已。薛延陀地處西北,控弦之士十數萬,一擊不中便即遠遁千里,不適合大規模兵團作戰,吐蕃地處高原,氣候嚴寒土地貧瘠,欲以征伐,需要從長計議,否則一個不慎,便是損兵折將之局面。唯有高句麗,看似地域遼闊,實則偏安一隅,大軍可以從三面圍攻,盡顯大兵團作戰之優勢。在可以見到的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如此大規模之國戰,幾乎沒有,所以這一次陛下御駕親徵,便是最後一次撈取功勳的機會……關隴也好,江南也罷,甚至是山東,那些個軍中驍將豈能放過這樣的一個機會?一戰功成,那邊是幾輩子躺在功勞簿上吃老本兒!這等情形之下,水師豈能主攻?豈能將 取首功?若是當真如此,微臣便得罪了大唐軍方所有的勢力,升官晉爵是不可能的,就是陛下也決不允許。”

  在大唐所有人的認知當中,傾國之力征伐高句麗,斷然沒有失敗的可能,勝利是必然的,否則李二陛下何以御駕親徵?

  功勳就放在那裡,簡直就跟白撿一樣,誰這個時候敢跳出來將功勳獨吞,那就是所有人的敵人!

  那是死仇!

  房俊扭頭對侍女說道:“去將某書房之中那副高句麗輿圖拿來。”

  “喏。”

  片刻之後,侍女將一副輿圖拿來,鋪在地上。

  房俊與李承乾盡皆起身,俯覽輿圖。

  指著高句麗東、北兩方國境線上密密麻麻的代表著行軍路線的箭頭,解說道:“這便是政事堂諸位宰輔制定的作戰方略,大軍自營州出發,一路北上攻略新城、金山,一路南下,攻克遼東城、建安城、蓋牟城、安市城,水師則從華亭鎮出發,分兵三路,一路北上直取卑沙城,一路渡海攻陷大行城,消滅遼東境內之高句麗軍隊,之後會師鴨綠柵,渡過鴨綠水,擊破辰夷城之後兵鋒直抵平壤城,另一路則在百濟登陸,直撲熊津城,覆滅百濟,而後北上平壤城,數路大軍匯聚,鼎定高句麗。”

  李承乾緩緩頷首,讚歎道:“數路大軍齊至,定然所向無敵,攻城拔寨,高句麗不可擋矣。”

  房俊卻嗤之以鼻。

  歷史上的高句麗之戰便是如此進行,結果穩妥是穩妥了,大軍步步推進,勢不可當,卻因為耽擱了太長時間,導致入秋之後遼東惡劣的天氣和道路使得大軍舉步維艱,後勤補給更是嚴重滯後,不得不在攻克玄菟、橫山、蓋牟、磨米、遼東、白巖、卑沙、麥谷、銀山、後黃十餘座城池之後,班師回朝。

  雖然此戰所獲頗豐,戰果、收穫遠大於損失、消耗,可以稱得上是一場大勝,但到底未能夠覆滅高句麗,未竟全功,歷史上的李二陛下深以為憾。

  房俊道:“大唐眼下之軍力,數倍於高句麗,所能夠阻擋大唐軍隊取得勝利者,非是高句麗之頑強抵抗,而是天時!一旦拖到入冬,高句麗普降大雪,氣候嚴寒道路泥濘,對於大軍的行進以及後勤的補給都將造成數倍的困難,稍有不慎,便被高句麗有機可乘。”

  他指著高句麗漫長彎曲的海岸線中部一處地方,道:“何必採取那麼穩妥的方案呢?此乃高句麗之國都平壤城,位於浿水之畔,殿下請看,水師只需要擊潰高句麗水師,便可以由此溯江而上,直抵平壤城下,火砲轟擊城牆,步卒入城剿殺,用不了三五日,此城可破。國都淪陷,高句麗羣龍無首,必然一盤散沙各自為戰,屆時只需要有十六衛之中的任意兩衛,以步卒為主,騎兵為輔,自營州出發,步步為營穩穩推進,將散落各地的高句麗殘餘軍隊一一剿滅,入秋之前,高句麗全境可以納入大唐之版圖。”

  看著房俊指點江山,將尚未開始的大戰剖析得如此透徹,似乎江山宏圖盡在胸懷,蕭淑兒抿抿嘴脣,眼眸之中異彩漣漣。

  李承乾卻有些發懵:“是呀,如此簡單之戰略便可輕而易舉的覆滅高句麗,可是朝堂之上的宰輔們,為何要製定那麼複雜、多路進軍的方案出來?”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0 23:01
第1993章  展望未來

分明很簡單的一個戰略,可是朝堂之上的宰輔們,為何要製定那麼複雜、多路進軍的方案出來?

  是朝堂上那些大佬、名將們沒有房俊更懂得軍事?

  這不能夠啊……

  大唐立國,朝堂上的那些個名將都是一場一場大戰打出來的,爵位是以一場一場勝利堆積出來的,固然各有謀算、各有陣營,但是卻無一個屍位素餐浪得虛名之輩!

  如此多的大佬,比不得一個房俊?

  若說天下斂財之術無人能出房俊之右,李承乾信;可若是說行軍布陣之道,滿朝文武比不得一個房俊,打死李承乾也不信。

  答案顯而易見,正如房俊剛剛所言那般,這是一場國戰,更是一場攫取功勳的饕餮盛宴,每一個勢力、每一個陣營、每一個武將,都要在其中分潤一份功勳,誰敢阻撓他們,誰就是舉世為敵!

  斷人錢財猶如殺人父母,斷人家的功勳,那更是比死不休!

  這等情形之下,就算李二陛下明知道這樣的戰略會嚴重的拖延進度,卻也不得不妥協,來顧及到方方面面的利益分配。

  而自己居然想著讓房俊攫取首功,以此達到加官進爵的目的,簡直太過天真……

  李承乾有些懊惱,頹喪道:“孤是否當真不是做太子的料?”

  這是房俊自己看的清楚,否則若是按照他所說的前去搶攻,必成眾矢之的,父皇不會維護,大臣們不分陣營派系羣起而攻,即便是房俊,最後怕是也只能黯然隕落。

  這令他深受打擊,不由設想,若是魏王、吳王在他這個位置,是否依舊會做出這等近乎於愚蠢的舉措?

  答案很不幸,是否定的……

  房俊倒沒覺得有什麼問題,更不至於因此便認為李承乾毫無政治天賦:“殿下何出此言?沒人是天生的什麼都會,微臣所站的地位不同,看問題的角度自然不同,殿下未能識破其中關係,乃是正常。再者,天底下沒人是什麼都能夠憑藉一己之力便事事都做得好的,身為上位者,不必自己事必躬親,只需能夠引導臣子、能夠虛心納諫,便是一個合格的帝王。上位者治人,殿下只需分辨臣子的才能,將臣子放在盡可能適合的崗位上,便可垂拱而治,高枕無憂矣。”

  沒有人是全能的,一個帝王執掌如此龐大的帝國,方方面面都要兼顧,政治,軍事,經濟,怎麼可能盡皆瞭如指掌,全都做出正確的指示?

  諸葛亮事必躬親,到最後累死五丈遠,蜀國不還是消散滅亡?

  人盡其才,物盡其用,那纔是一個合格的帝王。

  李承乾跪坐起來,肅容道:“謹受教!”

  此乃帝王之術,東宮諸位老師固然學識淵博,亦曾講授這般為君之道,卻絕不是房俊這般直白淺顯,反而要駢四儷六引經據典,而後給出的答案亦是模棱兩可,似是而非。

  至於是否能夠從中學到真本事,則要看你自己的悟性,甚至於領悟出來的東西對錯與否,都不會乾脆肯定的給予解答……

  非是老師們將學問藏著掖著,

事實上,自古以來所有的帝師都是如此,絕不肯手把手的教導皇帝亦或是太子“你應當如何如何”,這是生存的智慧。

  不然,稍有過失便會成為帝師的責任。

  誰敢承擔這樣的責任?

  也唯有房俊這等既有著超越時代的見識,有對於古代官場之忌諱瞭解不深的“棒槌”,方纔可以肆無忌憚的說出這種話來,否則一旦被認為是在蠱惑太子“消極怠政”,“奸佞”之名當即坐實,絕對吃不了兜著走……

  偏偏李承乾對此甚為受用,他本就是有些懦弱的性子,不夠果敢,讓他從別人的話語之中揣摩出一個不知對錯的答案堅定不移的去實施,實在是難為他。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紛紛揚揚的雪花飄飄灑灑,整座驪山都被雪粉籠罩,一片空濛,彷彿世外仙境一般。

  這處房舍位於一處土包之上,地勢略高,站在窗前便可以俯瞰山坡下一排一排的溫棚錯落有致的延伸開去,佔據向陽一面的山坡。此刻大雪紛飛,無數兵卒喊著號子,邁著整齊的步伐穿梭在溫棚之間的小徑上,支援著分守各個溫棚的兩個火,不時有人拎著掃帚爬上爬下,清掃積雪。

  只是學勢頗大,往往前頭尚未掃完,後邊便已經又落滿積雪,便只能來回不停,唯恐積雪太多壓塌了溫棚。

  更有莊子裡的婦孺拎著裝滿了熱水的水壺,穿梭在一座座溫棚之間,為兵卒們送去滾熱的開水,幫助他們驅除寒冷。

  ……

  李承乾站在窗前,看著如此一副熱火朝天的情景,忍不住問道:“這些種子,當真能夠如二郎所言那般,一舉解決大唐百姓的飢餓,從此再無飽腹之憂?”

  房俊站到他身旁,搖頭道:“怎麼可能?天下人吃不飽飯,可不僅僅是耕地少、糧食產量低的緣故,生產工具的改進,合理耕作的普及,肥料的應用,尤其是吏治是否清明,都關係到天下人的肚皮。只不過,一旦玉米、地瓜、土豆等幾樣高產作物培育成功,三五年的時間內普及到大唐的每一個角落,那麼在原有基礎上提升一到兩倍的產量,是完全有可能的。”

  見到房俊一本正經的模樣,李承乾動容道:“當真如此?”

  房俊還能說什麼呢?

  只能頷首肯定。

  他很是無奈,自己嘴皮子都快要磨破了,結果對於高產作物到底能夠高產到何等程度,這些人依舊保持懷疑,對於他說出的數字不敢置信。

  呵呵,貧窮限制了你們的想像……

  “陛下以為微臣是耍脾氣鬧性子,將兵部的差事撂挑子,跑到驪山裏頭躲清靜,以此來表達抗議。實際不是,微臣實在是不放心這些千辛萬苦得到的種子被司農寺那些個官僚給禍害了,去新大陸以此不容易,即便現在有了海圖,但是橫渡大洋的危險實在是太大,再派出一支船隊也未必便能夠抵達。所以,微臣才親自待在驪山,親手培育這些種子。殿下,吾等皆是幸運的一代,等到將來登基之後,高產作物早已遍及大唐,只需整肅吏治,天下便再無飢荒之憂,即便是災禍橫行之年,百姓亦能豐衣足食,上古傳說之治世,必然在您的治下重現!青史之上,陛下固然坐實了千古一帝之稱號,可是殿下您,有何嘗不是繼往開來的一代英主,讓後世子孫銘記歌頌呢?”

  千古一帝?

  李承乾從未想過,不是他沒有進取心,實在是對於自己的父皇太過於崇拜,認為自己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超過父皇的功績,更何況他的父皇現在不也有一座高山一般橫亙在面前的秦始皇?

  他自家知自家事,只要能穩穩噹噹的做好一個守成之君,於願已足。

  然而現在,房俊居然說他可以成為“繼往開來的一代英主”……搞得李承乾面色潮紅心潮澎湃,卻著實沒有多少自信,顫聲問道:“當真如此?”

  房俊呵呵一笑,傲然道:“這有何難?大唐的糧食就將要滿倉滿穀食之不盡,未來的二十年,大唐的經略重心將逐漸南移,畢竟關中的開發已然達到了極致,而在南方,尚有許多肥沃的土地亟待開發。單單說八百里洞庭湖畔水草肥美之地,只需略作開發,便可以得到數百萬畝的土地,那地方水源豐沛氣候適宜,糧食產量必將超越關中成為大唐最大的糧倉!那些個如今尾巴翹上天去的江南世家,所依仗的不就是江南魚米之鄉的天然地域優勢麼?屆時,江南的財賦有一半出自洞庭湖南、洞庭湖北的兩湖地區,源源不斷的糧食生產出來,您看看江南士族還敢不敢似如今這般視朝廷律令如無物!”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0 23:02
第1994章  妾意郎情

此時的洞庭湖,尚是煙波浩渺千里浪濤,大多數湖畔盡是野獸出沒的無人區。先秦時代起,便有巴人東遷、糜人安居,都以湖區為目的地。楚人南遷,經營湖湘,這裡成為糧倉。以後歷朝歷代,只要北方戰亂,即伴生大量流民南移。永嘉之亂後,“流入荊州者十萬餘家“,湖區成為僑立州郡最多的地區之一,在洞庭湖北部、西北部專門設立南義陽郡、南河東郡,

  然而,對於龐大的兩湖地區來說,開發的地區十不足一。

  直至安史之亂以後,北方民眾逃亡,流向湖南又形成高潮,“襄鄧百姓,兩京衣冠,盡投江湘。故荊南井邑,十倍其初。“大詩人杜甫即在這一時期流寓到湖區,最後病死在湘江的小船上。

  到了明代才正式重視兩湖地區的耕墾,移民大增,以經濟性移民為主,難民開始減少,時有江西填湖廣一說,自此,兩湖地區才成為天下矚目的大糧倉!

  只需要持續不斷的將兩湖的耕地開發出來,加上玉米、地瓜、土豆這些高產糧食,以及林邑國的稻米,“湖廣熟,天下足”的場景將會提前幾百年出現在大唐!

  以目前大唐的人口基數,獲得了足夠的糧食之後,輔以廣闊的地域,人口必然迎來瘋狂的爆發!

  “槍砲局”的火器研發已然取得了長足的進步,簡易車牀可以將一根鋼棒鑽成槍管,火槍的製造瞬間躍上一個新的臺階。水力鍛造彈殼並不復雜,只需要有合適的模具就行了,現在唯一欠缺的便是底火,只要發明出底火,並且給槍管拉出膛線,燧發槍就將徹底告別時代,熱兵器時代徹底來臨。

  熱兵器時代的戰爭,人口數量、國家實力將佔據最主要的地位,以個人勇武為主的騎兵將會退出戰爭主導的舞臺。擁有龐大的人口、強大的國力、遼闊的戰略縱深,大唐幾乎可以立於不敗之地。

  換句話說,自有大唐打別人的份兒,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有覆滅大唐的能力!

  只要火器成規模的裝備部隊,騎兵的戰略地位就將無限度的下降,帝國主義就將降臨大唐!

  而全新的戰爭方式,必將帶動商業經濟的大跨度發展,進而使得政治體制不得不與之相應改變,達到契合之目的。

  至高無上的皇權,將成為歷史。

  房俊並沒有對李二陛下、李承乾父子懷有什麼愧意,他現在做的事情固然正在掘斷皇權至上的根基,卻也使得李氏皇族千秋萬代“家天下”的模式有可能保存下去,畢竟當生產資料達到一種飽和的程度,沒有人會在意頭頂上還頂著一個擺設一般的皇帝。

  否則,在封建制度之下,大唐縱然再是強橫一時,也難免有分崩離析的那一天。

  某種程度上來說,李氏皇族應該感激他。

  多麼美妙的前景啊……

  然而如此令人振奮的展望,房俊也只能憋在心裡,即便他說出去,這個世界上的人也會如懷疑高產糧食那樣懷疑他,沒有任何一個人會相信,整個天下的社會結構會發生那般天翻地覆的改變。

  *

  在這個年代,

妻與妾的地位是全然不同的,說是天然之別亦不為過。

  妻是家主,而妾卻只是家中的財產,與貨殖無異……

  新婚之妻,有三日回門的規矩,丈夫要一同前行,且要備下禮物。妾也有回門之說,但丈夫不必同行,這就能夠體會地位上的差異。房俊不在乎蘭陵蕭氏乃是當世豪門,但來自後世的他非是那等不將妾侍當人看的古人,所以蕭淑兒回門兒之日,房俊特意沐浴更衣,並且備好了幾大車的禮物,隨她一起前往宋國公府。

  在這個年代,這個舉動是不可思議的……

  於是,當早上房俊開始沐浴之時,蕭淑兒就開始哭,眼淚刷刷的往下流,連帶著兩個陪嫁的侍女也陪著掉眼淚。

  待到房俊沐浴更衣之後回到臥房,便見到主僕三個相顧垂淚,嚶嚶不止……

  房俊莫名其妙,一腦袋霧水,奇道:“嘿嘿,怎麼了這是?是禮物備得少了?多大點事兒,再添補一些不就行了?咱家庫房裡頭天南海北的寶貝多得是,放在那裡都快發黴了,為夫這就吩咐家僕多多挑揀一些,給你回孃家漲漲臉面。”

  自古以來,出嫁從夫,但是誰家的閨女不想在回孃家的時候,展示一下生活的富足呢?

  尤其是世家門閥的閨女,平素裏相互攀比勾心鬥角,出閣之後誰嫁的好,誰的夫君有出息,誰在夫家受到寵愛,更是時不時的拎出來比較一番,得意者洋洋自得趾高氣揚,失意者難免心中淒苦黯然神傷。

  似蕭淑兒這般身份高貴卻自幼失怙,在蘭陵蕭氏這樣的門庭之中,所受到的排擠嫉妒是難以想像的,這會兒意欲多送一些禮物,展示一番自己在夫家所受到的寵愛和重視,亦算是人之常情。

  這算得了什麼事兒呢?

  房俊想當然的這般認為。

  卻不料蕭淑兒只是微微搖動螓首,眼淚依舊一個勁兒的流個不停,哭得房俊莫名其妙,也有些心煩,沒完了是吧?

  然後,便見到蕭淑兒盈盈起身,走到面前,微微揚起頭,精緻的妝容已然被淚水沖刷得一塌糊塗,天生麗質的容顏卻未損顏色,愈發顯得我見猶憐,楚楚動人。

  房俊心中一軟,不忍苛責,柔聲道:“別哭了,要不你自己去庫房裡挑,看上哪樣就拿哪樣……”

  話音未落,一具香軟纖柔的嬌軀已然撲入懷中,手臂緊緊的摟住他的虎腰,螓首貼著他的胸膛,頂著他的下頜。

  “多謝郎君寵愛……妾身只是一個妾而已啊,從未敢奢望郎君以真心相待,別人家的妾侍不過是一個漂亮的貨物而已,淑兒何德何能,唯有此生此世,服侍郎君,以報深恩……”

  這還只是個十五歲的小丫頭,縱然天姿國色,但是此刻欣喜感激之下嚶嚶哭泣,依舊令人酸楚疼惜。

  房俊哭笑不得,撫摸著她纖瘦的背脊,安慰道:“何必如此?吾家如別家不同,為夫亦非是那些道貌岸然之輩講究古禮、不懂變通,既然嫁入吾家,那便是一家人,妻妾不過是個名份,家人定要相親相愛纔是。媚娘亦是妾侍,可是如今掌管了吾家諸多產業,家裡家外,誰敢將她當做妾侍而輕賤?淑兒亦當自強自愛,不必妄自菲薄。”

  蕭淑兒仰著頭,晶瑩的眼淚依舊止不住的湧出,淚眼朦朧的看著郎君陽光般開朗清澈的笑容,癡癡的說道:“淑兒笨得狠呢,沒有媚娘姐姐那麼聰明,性子也軟得多,也從來不曾有那些想法,只想這一輩子服侍郎君,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你將木瓜投贈我,我拿瓊琚作回報。不是僅為答謝你,珍重情意永相好!

  從古至今,尚有何等詩句,能夠比《詩經》之中純美無邪的字句更能描述愛情呢?

  美人傾心,是任何一個男人都欣喜若狂的事情。

  房俊低下頭,吻上那兩瓣粉潤的菱脣,輕輕的吮啜著,品嚐著其中的甜美和脣邊淚水的鹹澀,一隻大手卻靈巧的滑進衣襟,握住一枚秀挺柔軟,輕笑道:“好不知羞的姑娘,分明只是兩隻李子,應當是'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才對,哪裡有木瓜呢?居然如此大言不慚。”

  “嚶……”

  蕭淑兒要害被捉,本已渾身酸軟,再聽聞這等無恥之言,頓時羞臊難當,一頭扎進郎君懷裡,一張俏臉雲蒸霞蔚,鮮紅欲滴。

  美人在懷,秀色可餐,房俊又非是道德君子,哪裡還管他白日不可宣吟?

  此刻已然無關愛情,純粹是荷爾蒙的迸發,當即懶腰將愛妾抱起,反身走入臥房,在兩個侍女面紅耳赤的注視之中,相擁著倒上炕去……

  直至日上三竿,窗外已然停了一夜的大雪再一次紛紛揚揚落下,一場大戰方纔停歇。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0 23:03
第1995章  新婦回門

  重新沐浴更衣之後,房俊看著蕭淑兒清雋秀美的俏臉依舊不滿紅霞,眉眼之間春意蕩漾,便嘿嘿直笑。

    蕭淑兒忍著渾身酸軟,催促道:“時候不早了,趕緊啟程吧。”

    房俊這才扶著她,兩人出得門來,登上家僕早已備好馬車,沿著佈滿積雪的山路緩緩下山,進入長安城,在崇仁坊門口匯合了府中派出的運送禮物的車隊,這才轉而前往宋國公府。

    宋國公府門口,蕭銳領著一眾蕭家子弟,站在雪中眺望姍姍來遲的房家車隊,蕭嗣業冷哼道:“真是好大的架子!區區一個兵部侍郎,幸進的佞臣,焉敢這般託大,回門之日居然來得如此之遲,可將吾蕭家放在眼內?遲早要讓他好看!”

    蕭銳回身瞪著蕭嗣業,怒叱道:“嗣業,慎言!爾自幼跟隨在姑奶奶的身邊,難道尚不懂得謹言慎行、禍從口出的道理?”

    蕭嗣業撇嘴,一臉不屑,他即看不起房俊,更不怕蕭銳。

    不過是一羣依仗家族底蘊、父輩權勢竊居高位的紈絝而已,生下來便已經鋪好了前程,無數人力財力將他們捧上耀眼的地位,娶公主,入廟堂,青雲直上前途似錦,一輩子錦衣玉食安逸享樂,然而終究亦不過是一羣酒囊飯袋而已,那房俊看似軍功頗多,可哪一次是他自己衝鋒陷陣斬落敵首換來的?還不是仗著兵甲堅利橫衝莽撞,無數兵卒的鮮血性命堆出來的!

    而自己呢?

    同樣是出身名門,卻時運蹉跎,本來自幼陪在姑奶奶的身邊,生長在大隋皇宮,受到大隋皇帝的喜愛,只需長大成人便能夠得到旁人一輩子也無法企及的資源,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可誰曾想,大隋居然亡了?

    自己不得不跟隨姑奶奶蕭皇后被亂軍帶到了聊城,之後竇建德破城,一干大隋皇親貴戚皆被安置於武強縣。時突厥處羅可汗的妻子義成公主是蕭皇后的小姑兼隋煬帝堂妹,因此關係,聽聞蕭皇后落於竇建德之手,遂央求處羅可汗遣使恭迎蕭皇后。竇建德不敢不從,於是他便又跟隨蕭皇后便隨使前往突厥,奉煬帝孫楊政道為主,流亡定襄。

    那一年,自己才八歲!

    本是養尊處優的世家子弟、錦衣玉食的大隋皇親,卻終年與一身腥羶之胡人為伍,讀不得書,寫不得字,唯有策馬揚鞭在遼闊貧瘠的草原上馳騁放蕩,握刀引弓在陰山的山麓裡行獵為樂,壯志難酬,虛度年華。

    整整十年之後,

李靖才率領大唐鐵騎攻破陰山,俘虜頡利可汗,連帶著迎接蕭皇后以及一眾大隋皇親,返回長安……

    那一年,自己十八歲。

    正是青春激揚、壯志沖霄的年月,見到了英武果敢氣吞天下的李二陛下,因自己在胡族闖下來的威望,官拜單於都護府長史,統領內附的突厥部眾數萬人!

    自己的功業,非是仰仗家族,而是一刀一槍拼出來的!

    憑什麼這些個紈絝子弟,卻能夠竊居高位,聲名彰顯,還在自己之上?

    他素來桀驁,真心不服!

    蕭銳看得出他一腔憤懣,心頭自然火氣陡升,卻也拿這個年歲與自己相當的侄子沒什麼辦法,只得厲聲警告:“房俊眼下乃是蕭家的女婿,是家族的姻親,更是朝堂上的同僚,吾兩家之關係,攸關家族利益,爾若敢胡來,當心父親饒不得你!”

    蕭嗣業默然不語。

    他所有的憤懣和屈辱都來自於家族,但是他清楚,他的未來離不得家族……

    蕭銳這才哼了一聲,轉過頭去,換上一副笑臉,親自下了石階,遠遠的便向房俊拱起手,笑道:“今日天將瑞雪,實乃普世之吉兆,吾等得知二郎撥冗前來,早已在此恭候多時,快快請進!”

    臺階之上,蕭氏子弟各個臉頰抽搐,幾欲以手覆面,無顏見人。

    蘭陵蕭氏何等清貴之門第?

    此刻居然面對一個女婿做出這等毫無氣節之神態,就算明知房俊前程似錦,登閣拜相幾成定局,但好歹也保留一點矜持行不行?這若是傳揚出去,蕭家幾乎成為關中笑柄……

    房俊回了一禮,攙扶著蕭淑兒下車,然後笑吟吟的看著臺階之上神情各異的蕭氏子弟們,開口問道:“諸位兄長子侄,面色如此難堪,可是不歡迎某前來做客?”

    蕭瑀三子蕭釴心中暗罵,焉能一點情面都不留嗎?

    卻又唯恐蕭嗣業說出什麼頂撞的話語來,連忙賠笑道:“二郎誤會,你我已是至親,蕭家便是你家,再者今日淑兒回門兒,乃是喜事,府中已然張羅了宴席,還請速速入內,這天寒地凍的,大家站這裡都遭罪,為兄這臉皮都快凍僵了。”

    房二啊房二,咱好歹也是親戚了吧?你就別到處顯擺你那棒槌脾氣了,你今日能夠前來,定然是寵愛淑兒的,總不至於讓淑兒夾在中間難做吧?再者說,咱這也不是面色難看,這不是凍僵了嗎……

    “呵呵……”

    房俊笑了笑,不理會這些蕭氏子弟,扶著蕭淑兒的手,柔聲道:“走慢一點,當心腳下滑。”

    “嗯。”

    蕭淑兒笑吟吟的看著臉上的寵溺神色,乖巧的應了一聲,在他攙扶之下步上石階,進了大門。

    出嫁的時候是從側門擡出,回門兒的時候,卻是正門而入……

    房俊心中哂笑。

    蘭陵蕭氏自亡國之後,數十年間分崩離析族人離散,也就是蕭瑀這一支,憑藉跟高祖李淵的親密關係早早歸順大唐,並且在李家逐鹿天下的過程當中出力甚多,這才得以維繫往昔之榮光,成為蕭氏的頂樑柱。

    然而自蕭瑀之後,蕭家雖然也曾出了幾位顯貴的人物,但總體的勢力卻是逐步衰落,況且有唐一代數位出身蕭氏的宰相大多是分支遠房,蕭氏嫡支再無出類拔萃之人才。這其中固然有李二陛下堅持不懈削弱世家門閥的國策所影響,但是追根究底,還是蕭氏後繼無人。

    子弟只知道躺在祖宗的功勞簿上吃老本,作為天下最自私的皇族,能夠容忍你多久呢?

    一代兩代可以,三代以降,誰還記得你是誰呀……

    所以,他不在乎這些蕭氏子弟難看的臉色和心中的憤懣,最看不上的便是這些錦衣玉食混吃等死的蠹蟲。

    嗯,有些勢利眼……

    *

    宋國公府正堂。

    一對新人拜會了蕭瑀夫婦,獨孤氏瞅瞅蕭淑兒粉潤透紅的臉蛋兒,覺得比出嫁之時脂粉塗抹得更加好看,猶如抹了一層亮光似的,鮮嫩嬌豔,都是過來人,焉能看不出這是女人受到滋潤之後的嬌態?

    氣色如此之好,眉眼之間又蕩漾著水潤嫵媚,這顯然就是備受恩寵,身為長輩,焉能不欣喜安慰呢?

    獨孤氏伸手將蕭淑兒拉到身邊,附耳低聲問了一句。

    蕭淑兒便垂下頭去,尖俏的下頜差點買進精緻的胸膛裡,臉上雲蒸霞蔚一片艷紅,羞不可抑的微微頷首。

    獨孤氏就笑嗔道:“這丫頭,都已經為人婦,還這麼靦腆呢?”

    說著,便笑瞇瞇的看著房俊,道:“你們爺們兒在這裡說話,老身帶著淑兒去後院坐坐,成親那日有不少親戚沒來得及趕到,晚到幾日便住在府上沒走,去拜會拜會親戚,往後指不定什麼時候還能有個照應。”

    房俊忙道:“晚輩還得多謝老夫人那日賞下來的寶貝呢,您自去便是。”

    說的自然是那對鐲子。

    獨孤氏和藹的笑著,牽著蕭淑兒的手,去了後院。

    正堂裡,蕭瑀咳了一聲,對一眾家中子弟道:“去花廳那邊佈置好酒宴吧,吾與二郎有事詳談。”

    “喏。”

    蕭氏子弟趕緊應了一聲,本就不願意同房俊坐在一處,窸窸窣窣的,紛紛離去。

    眾人退去,蕭瑀這才捧著茶盞,衝房俊示意喝茶:“此茶產自蜀中雅州,自然是比不得二郎的龍井,卻也別有一番風味,不妨嚐嚐看。”

    房俊頷首謝過,捧起茶盞飲了一杯,味道尚可,就是清淡了一些。將茶盞輕輕放到茶几之上,便擡頭看著蕭瑀,等著看看他有何要事,連自家子弟都要支開……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0 23:03
第1996章  蕭府議事

蕭氏子弟盡皆退去,堂內只剩下蕭瑀與房俊。

  房俊心中狐疑,是何等要事,需要蕭瑀連自家子弟都要避開?

  只見蕭瑀坐在椅子上,上身微微向房俊這一側傾一傾,看著房俊的眼睛,問道:“二郎有開發洞庭之籌劃?”

  房俊微微一愣……

  這話自己並未與旁人談及,只是昨日與李承乾說起,當時在場之人唯有蕭淑兒,但蕭淑兒今日回府並未言及此事,那麼蕭瑀從何知曉?

  那定然是從李承乾那裡洩露出去的。

  此事原非什麼機密,開發兩湖地區乃是一向浩大的百年工程,歷時數代亦未見得便能夠以竟全功,只要計劃提出來,必然天下皆知。只是李承乾身邊這般篩子一樣疏漏百出,昨日的話語今日便傳到蕭瑀的耳朵裡,可見東宮之中各方各派的眼線不計其數。

  亂之所生也,則言語以為階。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機事不密則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身為儲君,若是做不到謹言慎行,豈不是自找麻煩?

  也難怪歷史上李承乾一副好牌打得稀爛,最後儲位不保不說,想要造反沒等行動呢,便被李二陛下給鎮壓了……

  房俊有些發愁。

  那位太子就是個性格仁慈的君子,幾無提防之心,對誰都是掏心掏肺,說好聽是單純,難聽就是幼稚了。

  這種性格有時候是優點,可是使得臣子盡心輔佐而不必擔憂其卸磨殺驢,可有的時候卻也將成為致命的弱點,他自己陷入危機不說,還會連累身邊親近的人……

  以後應當好生相勸才行。

  這件事僅只是他的一個想法,若想達成,需要各方各面協力合作,朝廷更要大力推進,以舉國之力尚有成功之可能,故而也沒必要隱瞞,便頷首道:“只是某一個籌劃罷了,尚未完善具體細則,故而亦未向陛下諫言,卻不知宋國公從何知曉?”

  蕭瑀打個哈哈,沒有言及消息的來源,眼神熱烈道:“蕭氏乃是江南望族,盤亙江南數百年,根深葉茂,名望甚重。非是老夫自傲,江南之地與洞庭毗鄰,當地僚人、漢人、百姓、官吏,甚至於水寇山匪,蕭家盡皆說得上話,也有一些影響力,若此事最終通過陛下的允准、政事堂的裁定,確定成行,蕭家將會全力支持二郎。”

  房俊奇道:“且不說此事眼下只是水中樓閣,完全沒影子的事兒,即便確定下來,怕是也輪不到某去負責吧?朝中能臣幹吏無數,某年少德薄,資歷淺薄,怕是要讓宋國公失望了。”

  開什 玩笑,即便此事現在就確定下來,皇帝又豈能任由世家門閥插一腳進去?眼下削弱世家門閥乃是既定之國策,雖然比較溫和,卻也絕對不會允許朝廷新開闢的處女地也成為世家門閥跑馬圈地攫取利益的樂園。

  舉國之力開發出來的成果,然後被世家門閥竊取?

  做夢去吧……

  蕭瑀捋著鬍鬚,笑了笑,意味深長道:“怕是二郎此刻心中以為,

即便洞庭得以開發,世家門閥也別想沾邊兒吧?”

  房俊沉默一下,頷首道:“正是如此。”

  國策就擺在那裡,誰能動搖李二陛下之決心?

  時下溫水煮青蛙的政策算得上是溫和了,以李二陛下之剛烈霸氣,世家門閥若是當真敢聯合起來發起抵制,真以為不敢殺個血流漂杵、橫屍枕籍?歷史上李二陛下殺戮不甚,好像遠遠擠不上明太祖之酷烈,實際上只是李二陛下對於掌控手底下一幫子跟他打江山的驕兵悍將有著十足之信心,用不著大開殺戒給自己弄一個暴虐的名聲,一旦讓他感覺到朝局不在其控制之中,世家門閥甚至聯合起來有傾覆皇權之危險,你看看他會不會做得比明太祖更決絕、更血腥!

  敢殺了自己的兄弟手足,逼迫父親退位,這天底下哪裡還有他不敢幹的事情?

  況且以李二陛下對於十六衛的掌控程度,軍權絕對在他的手裡,一旦發起瘋來,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房俊不認為這些綿延百年甚至數百年的世家門閥們,看不清李二陛下 為人。這些門閥世家之自私程度與皇帝有的一比,只要他們覺察到危險,讓他們跪著叫爸爸都行,忍辱負重算個屁呀!

  他們從來都不會明著去對抗皇權,只會在暗地裡搞陰謀詭計,要麼廢黜皇帝另立新帝,要麼扶持反叛改朝換代,要麼乾脆勾結外族血洗中原,一股腦的將所有的一切都砸爛……

  攸關利益,就被奢望世家門閥有那麼一丁點的底線。

  對於房俊的回答,蕭瑀頗有些不以為然,拍了拍椅子的扶手,輕聲道:“開發洞庭是何等程度的工程?沒有世家門閥的參與……是不可能成功的,削弱世家的政策與之相比,孰輕孰重,陛下是分得清的,咱們拭目以待吧。”

  房俊默然,不置可否。

  誠然,這個年代世家門閥掌握著絕大多數的社會資源,就連皇帝都要對其卑躬屈膝,不敢採取酷烈的手段予以清除,卻不代表著這世上當真離了他們就不轉了。

  “走吧,酒宴已備好,咱們入席,今日二郎定要不醉不歸才行!”

  蕭瑀不再多說,起身笑著邀請房俊。

  “恭敬不如從命。”

  房俊亦笑著回應。

  兩人起身,走出正堂,走入一側的花廳。

  酒宴果然已經備好,開了三桌宴席,不僅蕭家的嫡支子弟皆在座,尚有不少蕭家的姻親故舊,顯然蕭家對於房俊這個新姑爺極為重視,居然全家上陣,熱情款待。

  房俊酒量不錯,卻也不能在這等場合當真敞開了吃喝,喝到微醺,便覆杯不喝,任誰勸酒亦只是微笑面對,卻一滴酒水都不再沾。

  酒宴散去,房俊便攜著蕭淑兒告辭離去,連帶著還有蕭家給予的回禮,裝了滿滿幾大車,禮數周到。

  待到房俊離去之後,蕭瑀坐在偏廳內,喝著熱茶解酒。

  雖然他身為家主,又有輩分爵位擺在那裡,無人敢勸他的酒,但到底上了年紀,只是淺淺的飲了幾杯,便有些微醺。

  一邊喝著茶水,一邊將蕭銳叫來,詢問先前府門前蕭嗣業的情況。

  蕭銳擔憂說道:“嗣業久在邊疆,到底是欠缺了一些規矩,心氣兒也傲了一些,若是留在長安,假以時日,說不得還會與房俊起了衝突。眼下吾家之重心便是通過房俊向陛下示好,為此已經頗受江南士族的非議,不滿者甚眾。若是在得罪了房俊,起了嫌隙,那可當真是裏外不是人。”

  蕭瑀蹙著眉頭, 沉吟半晌,問道:“依你之見,如何處理?”

  蕭銳早有打算,立即道:“不若依舊讓嗣業前往定襄,他的性情過於桀驁,缺少圓滑,在朝中很難立足,非但不能予家族助力,反而得罪人。吾家素來缺乏軍權,子弟之中沒有一人在軍中有號召力,嗣業之官職雖然亦是文官,但到底手底下管著數萬內附的突厥人,亦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且與家族一內一外,文武想和,彼此呼應,好處很多。”

  他是真的煩了蕭嗣業這個人。

  整天七個不服八個不忿,懟天懟地懟空氣,你以為你是誰?

  這種桀驁難馴的傢伙就應該丟在邊疆去好生打磨一番性子,而不是留在長安給家裡惹麻煩。

  蕭瑀揉了揉腫脹的太陽穴,嘆氣道:“如可知夷男的兩個兒子拔灼和頡利苾最近頗不安分,按理說冬天是草原上安穩的時候,可是拔灼和頡利苾卻頻頻集結兵力,定襄連日來皆有急報入京,請求朝廷派遣援軍,以備不測。陛下已然派遣阿史那思摩前往定襄,統御內附的東突厥部眾,抵禦有可能到來的戰爭。這個時候讓嗣業前往定襄,說不得就捲入戰爭之中,為父與阿史那思摩素有嫌隙,搞不好就被那個蠻夷抓了機會,害了嗣業……”
wwccss2001 發表於 2019-6-11 18:19
天唐錦繡 第一千九百九十七章 為了家族

戰爭一旦開啟,整個定襄,便都在阿史那思摩的管制之內。


這位投降大唐的東突厥可汗,深受皇帝信賴倚重,屆時北疆所有的軍隊都將受到阿史那思摩的節制,說是一手遮天亦不為過。而蕭嗣業作為蕭家的子弟,若是被阿史那思摩借機傻之以洩憤,簡直順理成章。


戰場之上殺個人,罪名隨隨便便就能夠羅列一大堆,皆是即便是蕭瑀也沒法伸冤訴苦……


蕭銳卻道:“父親勿需擔憂,那阿史那思摩如今溫順得跟綿羊一般,唯恐行差踏錯,被御史彈劾,進而受到陛下嚴懲,焉敢與兩軍陣前謀害嗣業?非但不敢,反而要護著嗣業性命,否則一旦嗣業有個三長兩短,他一身是嘴也說不清楚!再者,嗣業留在長安,實在是隱患太大,萬一跟房俊起了衝突結下仇怨,吾蕭家當如何自處?”


這一句才是關鍵。


若是當真發生這種事,蕭家怎麼處理?


偏袒房俊,則外界難免說蕭家人情冷漠,偏袒蕭嗣業,則必然與房俊結仇,那棒槌素來驕狂,從此與蕭家生隙,損失可就大了……


蕭瑀終於點頭:“如此也好,世家子弟錦衣玉食,經不得風吹雨打難有出息,便讓他去北疆好生打磨一番,往後亦能成為家主臂助。這件事便由汝去跟嗣業說罷,為夫頭有些暈,稍稍歇一歇。”


蕭銳悄悄鬆了口氣,轉身走出去……


大雪紛飛。


潔白的雪花撲簌簌的落下,將宋國公的花園覆蓋,往昔秀美的精緻亦多了幾分蒼涼蕭索。


十幾株梅花迎風怒放,淡粉色的花蕾在雪花之中搖曳生姿,暗香氤氳。


梅樹一旁的一座涼亭,僕人們已經用絲綢圍住,遮擋住風雪,亭中燃了一個紅泥小爐,木炭燃燒正旺,淡藍色的火苗舔舐著一把銅壺的壺底,壺內泉水咕嘟咕嘟的沸騰滾開。


亭中有一張石桌,此刻已鋪了厚厚的墊子,蕭銳與蕭嗣業對坐。


蕭銳親自執壺,沖茶、洗茶,一整套流暢悅目的動作下來,一壺香氣馥郁的茶湯沏好,給蕭嗣業面前的茶杯之中斟滿,自己亦斟了一杯,將茶壺放在茶盤上,舉起茶杯笑道:“來來來,嘗嘗叔父的手藝如何。”


蕭嗣業笑了笑,拈起茶杯飲了一口,卻未言語。


蕭銳自己也飲了一口,品味著回甘,輕嘆一聲,道:“此茶產自蜀中,自從炒茶興起之後,天下紛紛效仿,各地炒茶猶如雨後春筍一般。此茶乃是吾家花費巨資買下了一座山,精心炒制,味道亦算得上不錯,但是較之那龍井,卻依舊差了不止一籌,銷量不可比,價格更是天差地別。這等茶葉所得之利潤,還不如吾家商鋪代銷龍井之利潤……”


蕭嗣業拈著茶杯,若有所悟:“聽聞那龍井茶,乃是房家之產業?”


蕭銳嘆道:“正是,房俊此人奇思妙想無窮,偏偏每一個看似離譜之想法,卻總能夠使之成為現實,並且攫取大量財富。單單龍井茶葉,便使得房家歲入數百萬貫,已然成為茶中之極品,王侯公卿,莫不以飲龍井為炫耀。”


蕭嗣業道:“叔父之意,小侄明了,往後不與那房俊置氣便是,惹不起還躲得起,必然不至於使得家中利益受損。”


他有些憋屈。


他嫉妒房俊,看不起一個紈绔子弟平步青雲,以為憑藉自己的能力只要有機會定然凌駕於房俊之上,卻不想家中與其牽扯如此之深,不僅僅是朝堂之上需要其助力,就連經濟銀錢之上,也頗有仰仗。


這些年雖然多在定襄,卻也知道世家門閥賴以維繫的一個重要因素,便是大量的財富金錢,若是因為自己的緣故使得蕭家斷了龍井茶之代銷資格,那自己就是家族的罪人,沒人會待見自己。


他以為蕭銳擺出這麼一副架勢,就是要勸誡自己忍氣吞聲,莫要再與房俊鬥氣爭執……


蕭銳抬頭看了一眼亭外飄飛的雪粉,盯著枝頭一簇簇梅花,道:“梅花嬌美,歷寒彌香,良才淬火,百煉成鋼。吾等身為世家子,生下來便即錦衣玉食身份顯貴,卻往往缺了歷練磨礪,終生碌碌一事無成,成為一無是處的蠹蟲。嗣業英武驍勇,乃是吾蕭家難得之良駒,父親對你頗為看重,認為你乃是蕭家未來之樑柱,何不披肝瀝膽多加磨礪,將來支撐家業,闖下一番功業?”


這話初始聽著滿滿的盡是肯定與鼓勵,蕭嗣業還暗暗欣喜,似他這般自幼未生長於家中的子弟,最是需要得到家族的肯定,然而聽到後來,卻變了味兒……


這是要給自己安排一個艱苦的任務啊。


他狐疑道:“叔父到底是何用意?若有差遣,還請明言便是。嗣業固然幼時未在家中,但終究是蕭家血脈,只要對於家族有益,即便千難萬苦赴湯蹈火,等閒事耳!”


蕭銳撫掌道:“好一個赴湯蹈火,等閒事耳!這才是吾蕭家之千里駒,不愧吾蕭氏之血脈!既然嗣業有這份雄心壯志,為叔便直言了,眼下吾蕭家看似繁花似錦,實則外強中干,朝堂之上還好說,有父親、有為叔撐著,但是於軍中,卻根基淺薄,毫無影響力可言。嗣業如今乃是單于都護府長史,統管著數萬內附突厥降人,乃是一股不可小覷之力量,何妨回到定襄,將這股力量緊緊的握在手中,豈不是比窩在長安貪圖安逸,

wwccss2001 發表於 2019-6-11 18:27
天唐錦繡 第一千九百九十八章 嫌隙盡除

很小的時候,蕭嗣業便跟隨蕭皇后四處輾轉,朝不保夕,最終落足於塞外,與蠻夷為伍、與牛羊為伴,睡氈房喝馬奶,履盡風霜。


他緬懷昔日的榮光,憧憬漢家的榮華,做夢都想著能夠重回長安。


然後,他回來了,卻陡然發覺長時間的隔離與疏遠,固然身體裡依舊流淌著家族的血脈,卻依然與家族格格不入,始終難以融入……


此刻,他既是憤怒又感悲涼,兒時記憶之中家族的溫馨,瞬間支離破碎。


就因為唯恐自己得罪了房俊,損害家族的利益,便要將吾再次遣送邊疆,去飽嘗塞北的苦寒艱辛,面對隨時都有可能爆發的戰爭?


更何況阿史那思摩與蕭家素有仇恨,此刻讓吾前往定襄,節制於阿史那思摩麾下,與送羊入虎口何異?


大雪紛飛,北風寒冷。


心更冷……


蕭嗣業呆呆的坐在亭子裡,貪婪的觀賞著園子裡的景緻,白雪,紅梅,涼亭,泥爐,假山,青松,白墻黛瓦之外,一層層屋脊鱗次櫛比,翹起的檐角下掛著銅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響……


良久,他才深吸口氣,將手裡的茶杯扣過來放在桌上,緊了緊衣襟,轉身走入漫天大雪之中。


這裡是他的家族,是他的根。


他卻這輩子都不想再回來……


回到驪山,房俊意外發現薛萬徹也在。


不僅他在,九江公主也在……


正堂地下燃著地龍,屋子裡溫暖如春,靠窗的桌案上擺著一支白瓷花瓶,裡頭斜斜的插著幾支剛剛剪下來的梅花,粉白的花蕾綻放,煞是好看。


房俊上前見禮,奇道:“賢伉儷聯袂來訪,恕未遠迎,失禮失禮。”


薛萬徹大笑道:“何必如此見外?倒是吾夫婦未打招呼便跑上門來,有些唐突了。”


九江公主俏臉緊繃,耷拉著眼皮,神情有些不虞。


房俊入座,瞅了一眼九江公主,心裡有些莫名其妙,自己沒招惹這位吧?


“大雪漫天,道路難行,將軍可是有要事前來?”


“乃是前來向二郎辭行。”薛萬徹言道。


房俊恍然。


這一場大雪乃是一股自北而來的氣流,不僅覆蓋整個關中,就連定襄那邊也連降大雪,每年這個時候,草原上的胡族日子難過,便琢磨著南下,到漢人的地盤上劫掠一番,糧食、牲畜、人口,多多益善,俗稱“打草穀”……


近日兵部接連接到定襄那邊的奏報,突厥降人隱隱不安,薛延陀更是在夷男可汗的兩個兒子率領之下集結大軍,陳兵邊境,蠢蠢欲動。只是房俊一心撲在種子的培育上,此等軍務又有政事堂裁定,故而並未放在心上。


反正薛延陀也蹦跶不了幾年了,無論高句麗是否平定,只要大唐騰出手來,接下來的打擊目標就是薛延陀……


只是朝廷不可能不為所動,任憑薛延陀耀武揚威,派遣大將前往定襄坐鎮,乃是應有之意。


現在看來,派去的大將就是薛萬徹……


“北疆不靖,薛延陀大軍集結,隨時有南下之意,突厥降人也不安分,陛下已然降旨,命吾率領右武衛前往定襄,防備薛延陀,並且讓阿史那思摩坐鎮定襄單于都護府,節制突厥降人。軍務緊急,故而前來與二郎道別。”


這一陣子薛萬徹跟著房俊走得頗近,這人沒什么心眼兒,跟房俊玩得開心,還憑空得了一個奴隸貿易的生意,日進斗金,覺得房俊夠意思、講義氣,這些年如此對待他的人屈指可數,因此早已將房俊看成鐵桿兒好友,臨行之前自然要道個別。


只是說這話的時候,不知為何神情有些凄楚哀怨……


房俊不解,出個征而已,身為大將軍又不用你親自提刀上陣,何必這幅神情?


頷首道:“如此,預祝大將軍旗開得勝,馬到功成!”


說著,瞥了一眼一旁冷著臉的九江公主。


既然是辭行,您來是什麼意思呢……


感受到房俊狐疑不解的目光,九江公主抬起眼眸,狠狠的瞪了房俊一眼,俏臉依舊毫無表情,只是淡然道:“大將軍出征在外,外禦敵寇,怕是得一陣子方才能夠得勝還朝。你們那個奴隸的生意,自今而後便由本宮負責吧,你們爺們兒馬上拼殺為國盡忠,此等瑣事,還是少操心為好。”


房俊就瞥見薛萬徹臉上的肌肉狠狠的抽搐了一下……


房俊頓時明了。


無論男人亦或女人,經濟收入、政治成就,便代表了家庭地位,古往今來概莫如是。古代的女人為何淪為附庸?就是因為理教的規矩束縛了女人,使得她們無法為家庭賺取經濟利益,更不能拋頭露面成為官吏,長此以往,惡性循環,使得女人的地位徹底淪陷。


如今薛萬徹通過奴隸貿易開始賺大錢了,腰桿子自然就硬了起來,一貫強勢的九江公主如何忍受?偏偏薛萬徹又是個犟驢,一味的壓制非但不能使其屈服,反而會適得其反,加速夫妻之間的裂痕,所以九江公主這是打算釜底抽薪,乾脆將造成薛萬徹腰桿子硬挺的根源給截斷。


也未必就沒有借機斬除薛萬徹往房裡劃拉年輕漂亮的新羅婢的意思……


而給予薛萬徹這些好處的房俊,非但得不到九江公主的感激,反而將他視為攛掇薛萬徹大振夫綱的罪魁禍首,沒罵娘就算有涵養了,還指望著能有好臉色給他?


房俊訕訕一笑,有些尷尬。


他起初的確有攛掇薛萬徹的意思,因為聽了薛萬徹的訴苦,覺得這廝很可憐,與歷史上的房遺愛簡直同病相憐,難免有些物傷其類,憑什麼你們大唐公主就可不守婦道為所欲為?


身為大唐駙馬,何其難也!


不僅要背負“王八”之恥辱,甚至要隨時被野心勃勃的公主們牽連,奪爵下獄只是等閒,身死族滅屢見不鮮。


讓薛萬徹腰桿子硬一硬,給九江公主添添堵,何樂而不為……


然而此刻被人家打上門來,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說到底,這是人家的家事,而且後來又證明了九江公主並未讓薛萬徹當王八,只是與侍女“假鳳虛凰”的嘗試一番新花樣,房俊難免心虛。


想了想,問薛萬徹道:“大將軍以為如何?”


你們兩口子床頭打架床尾和,我一個外人摻和個什麼勁兒?先前的舉措已然不地道了,這會子究竟如此處置,還是你們兩口子商量著來吧,無論如何,不是我的鍋。


當然,當著九江公主的面兒如此詢問,借給薛萬徹十個膽子,他敢說個“不”字?這位大將軍所有的勇氣,都在懷疑九江公主不守婦道的時候用盡了,本就是一個夯貨,如今更是被九江公主拿捏得死死的……


果不其然,薛萬徹垂頭喪氣道:“依照公主的意思便是……”


房俊便道:“那便按照殿下之意,稍候微臣知會金法敏那邊一聲即可。”


九江公主卻似乎看出了房俊的用意,淡淡道:“二郎與吾家四郎交好,本宮自然歡喜,只是旁人之家事,即便親兄弟亦要置身事外,貿然插手,很容易裡外不是人。”


房俊頷首,這算是警告了,忙道:“殿下誤會,微臣於薛將軍雖然差著輩分歲數,但幼時便跟在薛將軍身後四處玩耍胡鬧,這份感情,便是家人亦不過如此。以前是薛將軍帶著微臣玩耍,現在微臣手裡有發財的路子,不分潤給薛將軍,難不成還給外人?肥水不流外人田,除此之外,絕無他意,還望殿下明鑒。”


薛萬徹感激得熱淚盈眶,好小子,不虧吾當年帶著十一二歲的你喝花酒打群架鬥狗耍錢……


“哼。”


九江公主輕哼一聲,算是接受了房俊的解釋。


雖然明知這棒槌根本就沒安好心,可這麼一個囂張跋扈的人肯低頭服軟了,再若是不依不饒,那就是愚蠢了。


瞅了房俊一眼,道:“既然二郎也說了咱們不是外人,那有一句話,本宮覺得還是得提點一下二郎,以免你行差踏錯。”


房俊謙虛道:“殿下請講。”


“二郎年少有為,甚得父皇器重,還當自愛才好,往後莫要與本宮那位房陵姐姐有所瓜葛……”


房俊瞪大了眼睛。


咱何時與那蕩婦有瓜葛了?


冤哉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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