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29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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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唐錦繡 第二章 趙德言

將軍府的正堂內設置了地席,一只烤的黃澄澄泛著油香氣四溢的羊羔,就放在兩人中間,嬌俏的侍女用一柄銀質的刀子一片一片的叫嬌嫩的肉片下來,放置在兩人面前的碟子裡。


碟子裡是鹽、花椒、孜然等等香料混合配置而成的蘸料,刀子扎著一片肉放進去打個滾,送入口中咀嚼,羊油便流滿一嘴,香料的辛辣濃郁在口腔裡翻滾,再喝上一口口感醇厚的葡萄釀,阿史那思摩滿足的嘆口氣。


“此番受皇帝之命返回定襄,事起倉促,未及準備,否則定然會帶回一個銅火鍋,就能夠讓先生也嘗嘗那等美味。嫩嫩的羊肉切成薄如蟬翼的一片一片,放入滾沸的湯水中涮上幾下便放入口中,那滋味……嘖嘖。”


一邊招待著老者,阿史那思摩一邊回憶著長安的美食,這自小吃到大的羊羔肉,似乎也唯有火鍋才能盡顯其嬌嫩美味。


似這等簡單的燒烤,他已經多年未曾食用,卻並無多少懷念,相對來說,還是大唐精美的食物,更和他的胃口。


老者在他的對面,慢慢的咀嚼著鮮美的羊肉,臉上很是享受的樣子,聞言,便將羊肉咽下,飲了一口葡萄釀,笑呵呵道:“大汗在漢家的生活,顯然甚是愉快啊,卻不知是否有樂不思蜀之感?”


阿史那思摩眉毛一跳,嘴裡咀嚼著食物,沉默無言。


“樂不思蜀”說的乃是蜀漢後主劉禪,以之評論別人無妨,但是用來形容他阿史那思摩,卻顯然別有深意。


是說蜀漢滅亡已定,不妨就在敵人家裡好吃好喝的好好享受,起了再多的么蛾子亦是於事無補?


還是說他一味貪圖享樂,早已忘記了阿史那家族的榮耀與仇恨?


阿史那思摩不敢擅自開口,心中感嘆,不愧是當年兩代可汗都以師禮相待的國師,智慧絕倫,非是自己可以揣摩……


老者好像也不在意阿史那思摩的回答,神情泰然的放懷吃喝,雞皮鶴發看上去似乎已過了杖朝之年,但身子骨甚為硬朗,牙口也好的出奇,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比之壯年男子的食量亦不遜色。


一個心事重重,一個放懷吃喝,堂內一時之間有些詭異的緘默……


待到酒宴撤去,侍女沏了一壺濃茶端上來,奴僕在堂內四角放置了燃得正旺的炭盆,香茶裊裊,溫暖驅散了北疆的嚴寒。


兩人盤膝對坐,阿史那思摩親手為老者奉茶,問道:“這麼多年,先生置身何處,為何一點消息都沒有?”


老者不答,只是端起茶盞,輕輕嗅著茶香,渾濁的老眼微微瞇起,贊嘆道:“香氣清而不妖,色澤鮮綠,單單只是這顏色,在苦寒的塞北,便能夠令人如沐春風。唐人多才,亦不知是何等人物創出這等製茶之法,必將福澤後世矣。”


似乎早已對老者滿口之乎者也文縐縐的說話方式不感到半分突兀,阿史那思摩笑道:“創下此等製茶之法者,乃是大唐名相房玄齡的次子。房相一生清廉,不擅經濟,此法一出,當即風靡南北、行銷海外,房家亦是由此一躍而成為大唐有數的富戶,說一句富甲天下,亦不為過。”


老者緩緩頷首,呷了一口茶水,慢慢品味著回甘,良久才吐出口氣,道:“這些年,老朽足跡遍及大漠荒原,亦曾在大唐之邊境短暫駐留,對於大唐國內之情形,已算是稍有了解。清香馥郁的茶葉,晶瑩剔透的玻璃,雪白纖薄的竹紙……諸般變化,實在是令人瞠目結舌,應接不暇。”


為老者的茶杯之中續上水,阿史那思摩誠摯道:“先生年紀大了,再不似往年縱馬馳騁豪氣干雲的年月,為何不去大唐尋找晚輩?當年先生對家父有救命之恩,對晚輩亦有啟蒙之惠,晚輩一向視先生為親長,自當奉養先生天年。”


“呵呵呵……”


老者發出一陣暢快的笑聲,繼而盯著阿史那思摩的眼睛,一字字道:“天底下的突厥人,都說是老朽當年害了頡利可汗,更害了整個汗國,若非是老朽倒行逆施一味改革,突厥人弓馬嫻熟驍勇善戰,如何能被唐人於陰山之下一舉擊潰……怎麼,你這個阿史那家族的子孫,心裡就沒有幾分怨氣,怨恨老朽亡了你的汗國,宰了老朽祭奠祖宗的英靈?”


窗外的寒風呼嘯陣陣,大堂裡的燭火飄搖不定。


阿史那思摩手裡拈著茶盞,略微沉默了一下,忽而一笑,道:“當年,處羅可汗說吾赤髮碧眼、面相殊異,不似阿史那家族的種,倒更像是胡人,所以哪怕是最親近的血緣,卻只是賜給吾一個‘夾畢特勤’的虛銜,不準吾掌握軍隊,更不準建立牙帳!多少族人因此而笑話吾?實乃平生之恥也!然而到了現在,您看到了,所有當年被他信賴、重視的人盡皆死的死逃的逃,貫穿南北橫絕東西的龐大汗國分崩離析,而尊貴的處羅可汗和頡利可汗,他們的族人,卻要依靠吾這個不似阿史那家族的孽種才得以獲得一塊茍延殘喘的土地!有些時候,吾常常在想,若是等到有朝一日吾在長生天見到了那兩位可汗,定然會上去問一問,昔日你們給吾羞辱之時,可曾想過你們高貴的子孫卻要靠著吾卑躬屈膝的投降唐人,才能夠活得下去呢?呵呵,哈哈,想必那兩位可汗的臉色定然非常精彩,只是不知,他們是否會有羞愧之心……”


這等話,身為降將身處大唐,自然不能說,即便是在這定襄,周圍盡皆是突厥族人,如此藐視可汗的話語,說出來只能造成人心渙散。


但是在這個老者面前,他卻暢所欲言,狠狠的發洩了一番!


心頭積鬱多年之塊壘,一朝發洩出去,那種暢快著實難言之快美,阿史那思摩擦拭一下眼角的淚水,笑著對老者說道:“您,趙德言,乃是上天賜給突厥人的智者!在吾看來,那個號稱吐蕃第一智者卻被大唐一介紈绔玩弄於股掌之上的祿東贊,給您提鞋都不配!有道是時勢造英雄,您不過是生不逢時而已,若非大唐崛起太快,只要稍稍給您一些時間,現在的突厥,怕是早已馬踏長城、牧馬江南了!”


“呵呵……可是有些人吶,總說老朽當年苛政如虎,是禍亂汗國之根源。陰山一戰,汗國大敗虧輸,可汗亦被唐人擄走,不知多少貴族勛戚吵著喊著要殺了老朽……若不是怕被剁成肉泥,老朽焉能這麼多年連個面都不敢露?”


老者自持一笑,緩緩說道。


阿史那思摩大手一揮,豪氣干雲道:“您理那些腌作甚?以往,晚輩弱小,不能護佑先生周全,自今而後,誰若是敢再說您是突厥的奸臣,晚輩第一個擰斷他的脖子!別人不知,吾在大唐多年,深知當年先生您在突厥施行的那一套嚴苛律法,實乃汗國興盛之根基也!汗國之所以滅亡,不在先生,不在可汗,在乎天意也!天意難違,吾等凡夫俗子,為之奈何?”


在他看來,一個國家如何強盛?這似乎是一個很難的話題,但卻又很簡單,只要制定的嚴苛的律法,舉國上下奉行不悖,就已經有了強國之基礎,剩下便是持之以恆,只需風調雨順個十幾年,強國之雛形就算是夯實了!


大秦、大漢、大唐,莫不如此!


若無律法之約束,以突厥人散漫之性格,縱然驕橫一時,卻永遠也無法成為一個漢人那般的強國。


所以,趙德言當年的舉措,完全正確!


然而,他慷慨激昂的說完,卻聽到趙德言幽幽一嘆,輕聲道:“大汗你還真是天真啊,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葉徒相似,其實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異也。在大唐或許是強國之根基,但是放在突厥……大汗又怎知就不是禍國之根源呢?怎麼就敢肯定,那些要殺我的人就是錯的呢?”


阿史那思摩瞠目結舌,這話他有些聽不明白了……


狼神在上!


這位該不會承認自己當年就是在禍害突厥汗國吧?!

wwccss2001 發表於 2019-6-12 13:41
天唐錦繡 第三章 復仇狂魔

阿史那思摩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面前的老者趙德言。


這老頭什麼意思?


趙德言卻耷拉著眼皮,看也不看阿史那思摩,手裡婆娑著茶杯,似乎緬懷在過去的歲月裡不可自拔,語氣顯得沉重而舒緩:“汝可知老朽亦是定襄名門?祖上自漢代授官,詩禮傳家,善待鄉民,護衛桑梓……開皇元年,楊堅篡周自立,國號大隋,阿史那攝圖在其妻北周千金公主的慫恿之下,打著為周室復仇之旗號,大舉進犯中原。受降城、雲中城、定襄……盡皆被突厥鐵蹄踏破,殺人盈野。老朽之父母妻兒,盡皆在那一次戰爭之中慘死於突厥人彎刀之下……當吾抱著剛出世不久的孩兒,被一個突厥人在吾懷中斬去了他的頭顱,吾就對天發誓,今生今世,定要突厥亡族滅種,為吾之親人復仇……”


他說著自己悲慘的身世,娓娓道來,卻仿佛在述說著旁人的故事,語調平靜並未有多少波折。


但是這種平靜之中蘊含著的深入骨髓的仇恨,卻令阿史那思摩頭皮發麻!


趙德言居然與突厥人有著如此深仇大恨?


那麼他成為兩人突厥可汗身邊的謀士,其動機自然不言而喻……


阿史那思摩使勁兒咽了口吐沫,瞪著趙德言,問道:“如此說來,先生……你當年慫恿始畢可汗與頡利可汗,效仿漢人之制度,的確是存著禍亂突厥之陰謀?”


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即便是最猜忌的陰謀家,恐怕也不敢想像強橫一時的突厥汗國,居然是覆亡在如此陰謀之下,斷絕於一個漢人的復仇之手!


聳人聽聞!


趙德言面容很是平靜,不知是其大仇得報之後萬物不縈於懷,亦或是人生抵達杖朝之年以後看透生死勘破紅塵,情緒並未有太多波動,似乎在述說著旁人的故事……


“漢人沿襲著律法嚴苛之制度,已然千年矣,早已成為骨子裡鐫刻著的東西,無論律法再是嚴酷、制度再是苛刻,只要還能有一碗飯吃,還能活下去,社會就依舊還是平穩的,沒人會去造反。但突厥不同,一群茹毛飲血之野獸,連倫理綱常都不顧,妄想用律法制度去約束他們,只能適得其反,漢人用自己勤勞的雙手和聰明的頭腦去創造財富,而你們除了殺戮掠奪破壞,你們還會幹什麼呢?”


阿史那思摩嘴角抽搐一下,想要反駁,卻終究沒出聲。


雖然身為突厥人,面對如此蔑視很是惱火,但細細一想,人家說的沒錯……


突厥人自稱是狼神的子孫、草原的主人,最是驍勇善戰,然而正如趙德言所說,他們不會種地,不會織布,不會煉鐵,不會築城……最基本的生活手段放牧,也就是趕著羊群追逐著水草,旱季裡牲畜渴死,他們無計可施,冬天裡白災肆虐,他們束手無策……


除了殺戮與掠奪,突厥人還會幹什麼呢?


這令近些年飽受大唐文明侵蝕的阿史那思摩深感羞愧……


“文明制度這些東西,於漢人是強盛之根源,於突厥卻是覆亡之禍亂,可笑始畢與頡利兩個蠢貨,卻將其當作珍寶,極力維護,呵呵,蠻夷畢竟是蠻夷,妄想如漢人那般千年傳承不絕,豈不可笑?這草原之上,野人爭雄,昔日之匈奴何等強悍,不也是一朝覆滅、煙消雲散?以往的匈奴,昨日的突厥,今日之薛延陀……此起彼伏,不成大器。”


大堂裡炭火正燃,阿史那思摩卻並未感受到絲毫暖意,一股子森然寒氣自心底升起,依舊無法相信昔日橫行草原的突厥汗國,居然只是覆亡在面前這個一心復仇的漢人之手……


難道草原上的雄鷹一代又一代,從匈奴到突厥,無論如何強盛也只能笑傲一時,終究還是要敗在漢人手下?


想一想漢人那嚴謹之制度、各司其職的生活方式,阿史那思摩心裡沉甸甸的。


縱然投降了大唐,從未想過反叛,更對皇宮裡那位“天可汗”充滿了畏懼與尊敬,但是身為一個突厥貴族,心裡難免不是滋味……


對於面前坦然承認用陰謀覆亡了突厥的趙德言,他更不知自己應該用什麼樣的態度去面對。


滅國之仇?


說實話,有些牽強。


正如趙德言剛剛所言,突厥是一個鬆散的民族,所謂的突厥汗國,也不過是以突厥人為主,糾集了一些其他部族的聯盟而已,與漢人的國度完全是兩回事。再者,突厥人對於所謂的國家並沒有太多的認同感,他們在乎的唯有自己的族群,自己的血統,自己的牛羊……


如以往那般以師禮相待?


似乎也難以做到。


畢竟,這可是害得突厥人分崩離析差點亡族滅種的罪魁禍首……


“先生此次來,不知有何賜教?”


無奈之下,阿史那思摩只得將話題轉移開,免得自己尷尬。


趙德言盤膝而坐,喝著茶水,笑呵呵道:“老朽此來,一是向大汗告別,當年老朽與汝父相交莫逆,與汝亦有師徒情分,自此一別,將後會無期。二是想要指點大汗一條明路,為那些依附於你的族人們,爭取一塊可以自由放牧的草原……”


阿史那思摩心中一緊,疾聲道:“先生打算回到大唐嗎?”


一個被仇恨所支配的孤獨老者,在大仇得報之後,為了躲避追殺不得不在草原上浪蕩十餘年,如今垂垂老朽命不久矣,如何能不想著回歸故里?


只是如此一別,當真就是後會無期……


趙德言顯然對於阿史那思摩的反應甚為滿意,先問自己的去向打算,顯然是將兩人間的感情放在首位,心中略微感動,這個他自小看著長大的突厥人,卻有著漢人一般細膩的情感,著實難得。


“老朽現在,只想回到大唐去看一看,然後尋一處山清水秀之所在,以作埋骨之所。老朽乃是漢人,身子裡流淌著炎黃之血脈,焉能死後任憑骨骸流離於蠻夷腥膻之地?死,也得死在漢家的土地上!”


阿史那思摩道:“此去內地,山高路遠,又正值嚴冬,路途險阻難行,不若暫且就在這定襄住下,待到晚輩返回長安之時,再與您同行,亦好讓晚輩盡一盡孝心。”


趙德言笑著搖了搖頭,不置可否,和藹問道:“就不想聽一聽,如何化解眼下之危機?”


“愿聞其詳!”阿史那思摩趕緊說道。


他深知趙德言之能力,這位一手傾覆了突厥汗國的智者,即便是躲在旱獺洞裡,照樣對於草原上的形勢瞭如指掌……


茶水有些涼,阿史那思摩沒有喚來侍女,而是親自將水壺放在小火爐上燒開,注入茶壺之中,給趙德言面前的茶盞裡斟滿茶水。


自己也斟了一杯,便恭謹的坐在趙德言對面,聽候指點。


以往,他的父親,甚至是先後兩位可汗,亦曾如此聆聽趙德言的話語,卻不曾想到,自趙德言嘴裡說出來的話,卻是將突厥汗國一步一步推向滅亡的深淵……


阿史那思摩對趙德言絕對信任,不僅僅是因為兩代人的交情,更因為眼下的他,實在是沒有值得趙德言圖謀的。況且他也在趙德言的面上看到了釋然和溫煦的神采,這與記憶之中趙德言身上那股難言的鋒銳冷酷,截然不同。


趙德言看著阿史那思摩恭謹的神情,笑呵呵問道:“不怕老朽再一手將你麾下這些突厥人盡皆送上死路?”


阿史那思摩苦笑道:“若是先生當真意欲斬盡殺絕,又何苦親自尋上門來?以您的本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隨便使出一點手段,突厥人便兇多吉少,又何必傷了晚輩父子與您之間的恩情……再者說,眼下薛延陀大軍兵臨城下,突厥人不可力敵,南邊便是長城,漢人亦絕對不容許突厥人退入長城躲避薛延陀之兵鋒,此時天寒地凍,突厥人一旦離了定襄,只怕要盡皆凍死在冰天雪地之中……前有猛虎,欲退無路,已然是身陷死地,還有什麼是比這等狀況更絕望的嗎?”

wwccss2001 發表於 2019-6-12 13:56
天唐錦繡 第四章 居心不良

阿史那思摩真的很絕望。


冬天才是行軍之大忌,尤其是對於草原民族來說,意味著無數的牛羊將成為軍糧,都被消耗掉。而長城一線的唐軍防禦就算不是固若金湯,亦絕非是天寒地凍之下可以被薛延陀人攻陷的。


打仗是為了什麼?


漢人與胡人的目的截然不同。


漢人總是能夠吃得飽飯,他們打仗更多時候是為了那些所謂的壯志、理想、雄心。漢人的對於大一統有著深切的執念,但凡一位欲有作為的梟雄,都會將大一統作為自己最崇高的目標,伏屍百萬、血流漂杵,只為青史彪炳、名留史冊。


胡人則不然。


可以說,胡人絕大部分的戰爭,其目的都是為了活下去。


或是自己活下去,或是部族活下去。


草原的環境著實太過惡劣,一場暴風雪,就有可能使得一個部族盡皆被毀滅,壯大自己的部族、獲得足夠的糧食,就成為每一個部族首領必須去做的事情。


胡人不在乎土地,不在乎城池,甚至不在乎財富,只在乎人口與糧食。


所以,掠奪便成為胡人骨子裡的習性……


薛延陀冒著冬日行軍的大忌,捨棄了無數的牛羊,穿越漠南遼闊的沙原抵達白道川,陳兵定襄城下,絕對不肯輕易的撤兵空手而還。


阿史那思摩明白,他們不僅僅是意欲與大唐和親,更是看中了白道川這一塊肥沃的土地,比起荒涼的漠北,這裡的水草實在太過豐美,每到春日到來,整片大地就好似一塊巨大的綠毯,草甸子一直綿延到天邊,暴漲的河水滋潤著每一寸土地,牛羊可以肆無忌憚的追逐著水草,各個肥美健碩……


然而這裡是突厥人最後的領地。


想要佔領這裡,就必須驅逐突厥人,而突厥人卻退無可退,退後一步便是長城,長城之後便是漢人的家園,哪怕長城守軍全部死光,漢人也絕對不會容許突厥人踏入他們的家園半步。


突厥人沒有選擇,想要保住自己的土地,唯有死戰。


可眼下虛弱的突厥人那裡是兵強馬壯的薛延陀對手?


所以,這是真的死戰,至死方休的戰鬥……


在阿史那思摩看來,這是死局。


既然趙德言說能夠指給突厥人一條活路,阿史那思摩還有什麼可以猶豫的?


左右也不過是個死而已……


“還請先生賜教!”


“呵呵,老朽一生皆為復仇而活,立志定要突厥亡國滅族,卻不曾想臨死之前,卻要為了殘餘的突厥人能夠活下來,不惜千里迢迢的從郁督軍山趕來定襄,當真是命數無常……”趙德言頗為感慨,搖著頭嘆息著,喃喃說道。


阿史那思摩眼角跳了跳,不得不說道:“晚輩確定現在對突厥並無惡意,起碼已然放下了仇恨,再不似與突厥人不死不休之心意。但晚輩也知道,您絕對不會好心好意的為突厥人籌劃,縱然放下了仇恨,但突厥人若是死光了,您依舊樂見其成……晚輩不去深究您究竟在謀算著什麼,哪怕是利用突厥人,晚輩亦是心甘情願,只求您看在晚輩父子兩輩的交情上,給指出一條活路。”


“哎!”


趙德言瞪起眼睛,頗為不悅的看著阿史那思摩,叱責道:“你這小子年輕的時候很是機靈,怎地越大越是笨得可以?聰明人,看透不說透,一切盡在默契之中,那才是最高的境界。”


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失望。


阿史那思摩抓抓鬍子,苦笑道:“小子幾斤幾兩,敢在您面前揣度您的心思?您就別賣關子了,晚輩現在六神無主,還請先生指點迷津!”


趙德言搖搖頭,斟酌一番,問道:“老朽直言,突厥人眼下已是死局,妄想死中求活,哪有那般容易?老朽非是神仙,主意倒是有一個,卻不敢保證突厥人能夠毫髮無傷,全身而退。損失總歸是會有的,卻不知汝能否承受?”


阿史那思摩眼皮子越跳越厲害,權衡一番,反問道:“大多數可以活下來?”


趙德言傲然道:“那是自然,否則汝以為老朽頂風冒雪千里而來,只是為了給突厥人收屍?”


心中權衡一番,實際上也沒什麼好權衡的,要麼死絕,要麼死一部分但還有一部分能夠活下來,還需要權衡什麼?


阿史那思摩斷然道:“請先生指教!”


而後坐直了身子,匍匐在趙德言面前,五體投地,大聲道:“若是突厥人得以保存血脈,往後突厥世世代代之子孫,皆視先生為恩人,赴湯蹈火,兩肋插刀,甘之如飴!”


趙德言卻將他的誓言置若罔聞,樂呵呵道:“誰稀罕你們突厥人的感恩?若僅只是為了突厥人,老朽才不會趕來此地……感恩就不必了,你們還是記著老朽覆亡突厥汗國的大仇吧,成為突厥人的仇人,那才是一件比較令人愉快的事情……”


一隊騎兵在關道上冒雪前行。


雪勢頗大,關道上鋪滿積雪,騎兵盡皆下馬步行,百步九折,左右峭壁如削,形勢險峻,直至關隘之前,方才止步。


為首的騎士掀起臉上的面罩,凝起一雙濃眉,仰首看著滿天大雪之中矗立於面前的關隘。


“天下九塞,雁門為首。”


這就是雁門關!


雄關依山傍險,高踞山嶺之間。東西兩翼的山巒起伏綿延,山脊上的長城蜿蜒雄壯,即便覆蓋了皚皚白雪,亦可見凌雲之勢。關上有東、西二門,皆以巨磚疊砌,過雁穿雲,氣度軒昂。


門上建有城樓,巍然凌空,俯瞰天下。


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城樓上早有人見到了這隊不下於千人的騎兵,只因是由南而來,胡人絕不可能繞過長城天塹轉到雁門關的身後,故而並未燃起烽火,但關樓上依舊有兵卒刀出鞘箭上弦,嚴陣以待。


一個頭頂紅纓盔的校尉俯身在堞口上,居高臨下,大聲喝問:“來者何人?”


為首騎士並未言語,身邊已然有一位身材壯碩的將領大聲回道:“乃是華亭侯、右屯衛大將軍兵部左侍郎房俊!”


關上校尉微微一滯。


北邊薛延陀大軍直逼定襄,朔州告急,朝廷派遣房俊率右屯衛前來朔州的戰報自然早已抵達。


“請侯爺出示令牌!”


即便明知道關下必然是房俊無疑,但軍法嚴苛,手續一絲一毫都不可懈怠。


關下,房俊自懷中掏出半邊虎符,遞給高侃。


高侃接過,握在手裡,而後奮力振臂將護符擲向關上,他力氣極大,銅質虎符精準的朝著堞口飛去,正衝著那校尉的臉。


那校尉倒是不慌不忙,劈手將飛向自己臉面的虎符接住,拿到眼前細細一看,便大聲吩咐左右:“速速打開關門迎接!”


“諾!”


兵卒連忙應諾,接著飛步沿著一側的石階下到關下,奮力推開厚重的關門。


“吱吱呀呀”


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響,關門大開。


那校尉快步走出門洞,單膝跪地,施禮道:“未將見過侯爺!”


房俊將馬韁丟給身後的親兵,微微頷首,嗯了一聲,問道:“朔州守將宇文法何在?”


那校尉恭謹答道:“回侯爺,宇文將軍正坐鎮朔州,嚴防薛延陀人南下。”


“阿史那思摩可否抵達定襄?右武衛大將軍薛萬徹現在何處?”


“二位大將軍皆於五日前出關,薛大將軍率領右武衛駐守朔州,阿史那將軍則在兩日前抵達定襄。”


房俊頷首,道:“起來吧,準備熱水食物草料,稍作休整之後,本帥即刻前往朔州。”


那校尉微微一愣,未敢起身,而是奓著膽子說道:“回侯爺,宇文將軍有令,侯爺抵達雁門關之後,可就地駐紮。朔州城小,已然有了右武衛大軍進駐,怕是住不下右屯衛數萬兵馬……”


“放肆!侯爺乃奉旨出關,身負御賜寶劍虎符,駐守北疆,防備蠻夷,爾是吃了豹子膽不成,膽敢阻撓侯爺出關?”


高侃怒目圓瞪,厲聲呵斥!


校尉忙道:“非是末將僭越,實在是宇文將軍軍令如此,末將不敢違也!”


房俊面無表情,負手而立,一言不發。


風聲呼嘯,鵝毛一般的雪花在關門前的空地上盤旋飛舞,使人目眩神迷,愈發顯得兩側的勾注山巍峨雄壯、群峰挺拔!


寒冷刺骨的天氣裡,那校尉低著頭不敢抬,使勁兒咽了口唾沫,身上已然出了一層冷汗……

wwccss2001 發表於 2019-6-12 14:17
天唐錦繡 第五章 圈套

說起關隴貴族,就不得不提北魏六鎮。


北魏道武帝拓跋珪定都平城,稱帝。當時,在陰山以北的草原上,有強大的游牧民族──柔然。北魏大軍南下作戰時,柔然的騎兵經常侵入北魏境內,平城的安全受到威脅。“道武帝以移防為重,盛簡親賢,擁麾作鎮。”北魏邊鎮大約在道武帝時代已初具規模,當時統稱為“北鎮”,有的鎮還沒有固定的治所。


道武帝的孫子魏太武帝拓跋燾在位之時,調發涼、司、幽、定、冀五州十萬人在東起上谷,西到今山西河曲一帶大規模修築邊防工程。


“六鎮”之地位,由此確立。


自西而東為沃野、懷朔、武川、撫冥、柔玄、懷荒,防御來自北方的侵擾,拱衛國都平城。“六鎮”皆置鎮都大將及僚屬,鎮下置戍,鎮兵巡行防戍。六鎮將領全由鮮卑貴族、涼州武人擔任,戍防軍人主要是鮮卑人,也有來自中原的“強宗子弟”。


而“六鎮”軍事集團,便是關隴貴族的雛形。


後來北魏分裂為東魏與西魏,“北魏六鎮”非但沒有因此沉寂落寞,反倒趁勢而起,發動起義,竊取了最高權力,使得皇帝成為傀儡,繼而出現了赫赫有名的“八柱國十二將”,一舉奠定關隴貴族的數百年榮耀顯赫,一手創建了西魏、北周、隋、唐四朝!


朔州、雲中、定襄、勝州,這本就是關隴貴族的發跡之地,是他們的自留地……


唐初,以軍功為最。


房俊不是沒想過他“空降”朔州會引起本地駐軍的反感甚至對抗,畢竟大唐軍隊自信爆棚,沒人將薛延陀的部隊放在眼中視為威脅,反倒認為是平白掉下來的一樁大功勛。


現在來一個傢伙擔任主帥,豈不是將軍功分去大頭?


更何況朔州乃是關隴貴族的自留地,軍中上上下下盡是關隴貴族的子弟、姻親,對房俊天然便存在著抵觸。


只是房俊沒料到自己剛剛抵達雁門關,就被迎頭來了一個下馬威……


居然連朔州城都不讓自己進?


還真是囂張啊……


房俊對高侃說道:“將本帥的節旄拿來!”


“諾!”


高侃快步走向中軍,自一名校尉手中接過節旄,返身回來,遞給房俊。


房俊將節旄舉起,說道:“此乃陛下御賜,代天巡狩,如朕親臨!”


“呼啦!”


雁門關下,收關兵卒盡皆單膝跪地,口中大呼:“參見陛下!”


房俊問道:“如何,還敢不敢不讓某前去朔州?”


那校尉跪在地上,不敢起來,硬著頭皮道:“大帥乃是奉旨辦事,末將豈敢阻攔?只是吾家將軍有軍令在此,朔州城小,萬萬駐紮不得超過兩衛之大軍,現在薛大將軍已然率領右武衛駐紮,只能讓右屯衛暫且在雁門關下駐紮休整。”


“娘咧!”


房俊惱了,上前一腳便將這校尉踹翻在地,怒罵道:“吃了豹子膽了不成?薛延陀二十萬大軍陳兵定襄城下,大戰一觸即發,朔州城內連帶著邊軍與右武衛不過五六萬兵馬,屆時拿什麼抵擋?失了朔州城,不僅是你,就連你們那位宇文將軍,照樣人頭落地,家眷充軍!”


那校尉從地上爬起,眼看著房俊的手已經摁在腰間佩刀的刀柄上,嚇得冷汗涔涔而下,卻依舊不然違抗軍令,只得翻身依舊單膝跪地,顫聲道:“將軍有令,即便是死,末將焉敢違抗?不僅末將不敢,這雁門關上下的守軍,亦無一人敢抗命!”


隨著他話音一落,關上關下的守軍各個刀出鞘箭上弦,殺氣騰騰列陣以待!


右屯衛兵卒豈能示弱?千餘人自馬上飛快翻下,以戰馬為掩體,紛紛抽出兵刃,弩箭上弦,而房俊的親兵則飛身上前將房俊團團圍在中間,站在房俊身後的薛仁貴箭步突前,兩步邁到那校尉身前,手裡的橫刀已然出鞘,橫在那校尉的咽喉。


關上關下,兩軍對峙,戰鬥一觸即發!


房俊在親兵護衛之中,目光森寒的看著校尉,一字字問道:“當真不放本帥出關?”


薛仁貴的橫刀就擱在咽喉上,校尉咽了口唾沫,喉嚨活動了一下,便覺得似乎鋒銳的刀鋒已然割破了皮膚,面色慘白,卻依舊堅持著:“軍令不敢違也!”


薛仁貴怒道:“大帥,待吾一刀宰了此人,難不成這些雁門關的守軍還真敢朝著右屯衛廝殺不成?”


校尉渾身一顫,嘴皮子翕動兩下,卻終究沒敢說出求饒的話。


眼前的房俊固然如狼似虎,可這雁門關以北的邊軍簡直就是關隴集團的私軍,得罪了房俊或許固然免不了一死,但若是違抗宇文法的軍令……整個家族都得遭殃……


房俊伸出手,制止了薛仁貴。


仰頭看了看大雪之中列陣以待的雁門關守軍,房俊嗤笑一聲,道:“不,他們接受的命令,定然是一旦右屯衛意欲闖關,便予以就地格殺!”


薛仁貴色變道:“想造反不成?”


右屯衛北上朔州,乃是陛下旨意,普天之下,誰敢違抗皇命?


房俊嘆了口氣,譏誚的瞥了一眼薛仁貴刀下的校尉,不屑道:“造什麼反?他們反了北魏,反了北周,反了大隋,現在難道還想反了大唐?呸!一群自以為是禍國殃民的蠹蟲!借給他們兩個膽子,他們也不敢造反!一幫愚蠢之輩,以為犧牲一個宇文法連帶著一個不入流的校尉,就能夠和本帥玩一出兌子,從而勝出?”


很顯然,關隴貴族們認為擊潰薛延陀不過是反掌之間耳,這天上掉下來的功勛,焉能讓房俊摘走最大的一顆果子?然而房俊皇命在身,只要沒想造反,那麼普天之下,沒人可能攔得住他。


於是乎,眼前這個校尉就成了替死鬼……


此刻右屯衛若想前往出關前往朔州,就必須衝破守軍的阻攔,一場戰鬥勢不可免。無論勝負,自家人對著自家人動刀動槍,都必然是一場重大的政治事件,更何況還是在薛延陀陳兵邊境之時?


這個校尉自然罪責難逃,可房俊又豈能討得了好?


身為一軍主帥,身負御賜虎符節旄,居然拿一個區區的守關校尉毫無辦法,最後不得不兵戎相見……


這等無能之輩,憑什麼前往朔州主持大局?


一個校尉自然不能平息事態,朔州主將宇文法肯定是要受到牽連的,但是如此同時,房俊威望全無,接踵而來的必然是朝廷罷免其職,回長安接受處置,並且重新委派將領取而代之……


犧牲一個校尉,一個宇文法,卻依舊將擊潰薛延陀的功勛緊緊攥在手裡,關隴貴族們的確打得一手好算盤。


既然看破了關隴貴族的圈套,房俊又豈能頭鐵的一頭鑽進去?


擺了擺手,下令道:“都退下!幹什麼?對著自己的袍澤兵刃相向,是要讓關外那些胡人笑掉大牙不成?別人厚顏無恥無君無父,那是他們缺教養,是他們不知忠義,吾等身為天子禁衛,豈能與這些只會同室操戈的鼠輩一般見識?放下兵器!”


“諾!”


右屯衛的兵卒齊齊應諾,紛紛收回兵刃,後退一步。


薛仁貴也將橫刀收回,目光森冷的盯著那個校尉,一臉不屑。


他是武將,見識卻遠超常人,房俊這一番話說出來,他立即就明白了其中緣由。這特麼都是些什麼玩意?大敵當前,不思如何殺敵保境安民,居然為了搶功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


“呸!”


薛仁貴狠狠的將一口吐沫吐在校尉身前的雪地上。


校尉面紅耳赤,羞憤不堪。


他抬起手,大聲道:“統統放下兵器,未得軍令,不得造次!”


關上關下的守軍盡皆放下兵器,劍拔弩張的氣勢頓時化解。


心裡也鬆了口氣,若有選擇,他又豈願與房俊發生衝突?一旦兩軍打起來,無論結果如何,那後果都足以將他這個小小的校尉碾成齏粉……房俊能夠看得清楚圈套自然是最好不過,聰明人總會知道取捨,而不是一味的橫衝直撞,最終房俊自己撞得頭破血流,還連帶著他這等小人物跟著遭殃……

wwccss2001 發表於 2019-6-12 14:31
天唐錦繡 第六章 鞭撻

校尉站起身,上前一步,對房俊抱拳說道:“末將軍令在身,若有得罪之處,還望大帥海涵。大帥不妨在雁門關駐紮,末將早已命人清掃了兵營,備好了伙食草料,還請您……”


話說一半,卻被房俊打斷。


“駐紮是肯定駐紮的,汝家宇文將軍如此盛情,本帥若是執意不肯,豈不是不識抬舉?只不過,宇文將軍的軍令,應該只是右屯衛不得前往朔州吧?”


校尉一愣,下意識的點頭:“確實如此……”


房俊笑道:“很好,那你便速速打開關門吧,大軍駐紮在此,本帥身負虎符節旄,孤身一人,前往朔州!”


校尉一愣:“……”


還能這樣?


一旁的薛仁貴與高侃急忙勸阻道:“大帥,萬萬不可!”


且不說此刻薛延陀大軍陳兵邊界,隨時都可能爆發一場大戰,到時候兵荒馬亂的,房俊的安全全無保障,單單從眼下雁門關守軍的態度就可看出,這些關隴貴族們對待房俊可沒安什麼好心思,萬一房俊單槍匹馬的前往朔州,那駐軍主將宇文法惡從心頭起……


邊境之內,製造一起突發的狀況還不是易事?


後果不堪設想。


房俊安撫道:“無妨,仁貴你留在雁門關,接應稍後趕來的大軍,高侃隨某前往朔州,足可無虞。”


說著,衝薛仁貴眨眨眼……


薛仁貴愣了一下,旋即秒懂。


只要到了朔州城,房俊可就不是孤家寡人了,薛萬徹已然帶著大軍抵達朔州城內駐紮,以房俊與薛萬徹的關係,再加上薛萬徹麾下的右武衛當中有太多房俊的故舊好友,除了不能直接下達命令之外,右武衛與右屯衛又有何分別?


以薛仁貴對房俊的了解,這口氣肯定不能就這麼生生的咽下去,到了朔州城,不使勁兒的折騰折騰那位宇文法將軍,給他背後的關隴貴族上上眼藥,那還是房二棒槌嗎……


心下安定,薛仁貴抱拳道:“末將遵命!”


他們這一行乃是現行部隊,後續大部隊兩萬餘人用不了兩日便能夠悉數抵達,屆時雁門關這區區的守軍算得了什麼?只要房俊在關外有任何閃失,薛仁貴便能夠迅速率軍攻陷雁門關,支援房俊。


這等雄關對於胡人來說便是永世不可逾越之天塹,除非插上翅膀飛過去,否則只能望之興嘆,束手無策。但是對於右屯衛的火器來說……頃刻之間,便能讓它分崩離析化作一頓亂石,天塹變通途!


眼看著房俊安排好一切,已然帶著親兵翻身上馬,那校尉連忙上前拽住房俊的馬韁,疾聲道:“大帥,萬萬不可……”


“放肆!”


馬上的房俊怒喝一聲,手裡的馬鞭劈頭蓋臉的便抽過去,大罵道:“娘咧!誰給你的豹子膽,膽敢阻攔陛下御賜節旄前往朔州?再敢聒噪,信不信某現在就一刀剁了你?!”


他力氣大,此刻又是含憤出手,馬鞭在空中嗚嗚作響,狠狠的抽在校尉臉上,只一下便抽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無視校尉的哀嚎,依舊劈頭蓋臉一鞭子一鞭子抽過去。


關上關下的守軍都有些發懵,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若右屯衛意欲衝關,他們有軍令在身,自然敢於真刀真槍的對峙,可現在房俊乃是依仗皇帝欽差、右屯衛大將軍的身份責罰校尉,誰敢站出去阻攔?最關鍵的是沒有軍令啊,宇文將軍的命令也只是阻止右屯衛出關,何曾說過不許房俊私自出關?


只是猶豫這麼一會兒,那校尉已然被房俊一頓馬鞭抽的在地上翻滾哀嚎,滿頭滿臉都是血跡。


“大帥饒命,大帥饒命!”


校尉一邊哀嚎一邊求饒,心裡恨不得將房俊千刀萬剮……


“開不開關門?”房俊騎在馬上居高臨下,惡狠狠的瞪著校尉,大有再敢拒絕便當場給他抽死了事的架勢。


“開開開……”


校尉心中叫苦,一疊聲的說道。


他是真的感覺到這位有將自己抽死的心思,關鍵是宇文將軍的確沒有阻攔房俊一個人出關的命令,也不可能有這樣的命令。不許右屯衛出關,好歹還有一個朔州城小無法安置的藉口,可阻攔房俊出關,卻哪裡找得到藉口?


人家身負御賜寶劍虎符節旄,如朕親臨!


再敢阻撓,與造反何異?


“速速打開關門,送大帥出關!”


校尉捂著頭臉,大聲下令。


守關兵卒趕緊讓開入關的道路,另有關上兵卒的撒丫子跑去遠端,打開了另一側出關的城門。


房俊這才收手,狠狠的啐了一口,罵道:“不打不老實的賤骨頭!給老子記好了,老子的部下就在這雁門關駐紮,爾等若是敢稍有怠慢,回頭擰下你的腦袋!你還別不信,就算長孫無忌站在這兒,老子也敢捅他兩刀!”


囂張的罵了一通,一擺手,大聲道:“走!”、


當先策馬進入關內,身後高侃率領十幾個親兵緊隨其後,馬蹄濺起冰屑,披風漫卷風雪,趾高氣揚的衝出雁門關,順著關道直奔朔州城而去。


雁門關上,守軍看著奮蹄奔馳的十餘騎駛入風雪之中,直奔北方,漸漸連背影亦被風雪遮掩至模糊不見,再看看關下千餘右屯衛兵卒正整齊的列隊入關,各個虎背熊腰氣度剽悍,不由得面面相覷,士氣低迷。


那校尉用一塊裘皮包裹著臉,蹙眉望著關外關下,心中恨極。


固然原本就抱著玉石俱焚之心,將房俊拖在這雁門關,然而被房俊以這等羞辱之方式當著所有部屬的面前任意鞭撻辱罵,卻令羞憤不堪,恨不得在那一刻奮起反擊,一刀捅死這個棒槌!


不過一轉念,想到房俊剛才那句“就算長孫無忌站在這兒,老子也敢捅兩刀”的豪言,又是一陣氣餒。


長孫無忌那是什麼人?


當朝國舅,趙國公,司徒,李二陛下定鼎天下的首功之臣!


更是關隴集團的旗幟與砥柱!


結果房俊就敢當著如此之多的邊軍的面前,放出此等豪言……校尉亦是出身關隴集團,平素對於長安的消息也不是耳目閉塞,有關房俊之種種事跡,盡皆耳熟能詳。從房俊以往之行事作風來看,換了今日當真是長孫無忌站在此處,捅刀子或許不敢,但是飽以老拳,大抵是做得出的。


這麼一想,校尉心中憤懣之氣平息了不少。


被一個連長孫無忌都敢當面硬懟的棒槌抽了一頓,好像也不算是太丟臉的事情……


他也沒敢繼續站在關上,此刻風雪正盛,天寒地凍,臉上身上的傷口若是被凍傷,那可是要命的事情。


趕緊從關上走下去,一邊吩咐道:“派人好生安頓右屯衛那幫殺才,營房要安置妥當,好酒好菜的供應著,取暖的薪柴亦不要吝嗇,總之都記住了,別給老子惹麻煩!”


剛剛薛仁貴那橫在自己咽喉的刀子,令他猶有餘悸。


這特麼右屯衛都是一群一言不合就敢拔刀子的棒槌!


而後低聲對身邊屬下道:“派出斥候,務必趕在房俊抵達朔州之前,將此間之消息告知宇文將軍……”


“諾!”


心腹手下應命,轉身快步離去。


雖然房俊此刻已然出關,但關道蜿蜒曲折,一時半會兒的抵達不到朔州。而雁門關的斥候熟知地形,不必沿著關道前行,只需翻越兩處大隊人馬無法行走的山嶺,便可趕在房俊的前頭,後發先至朔州。


校尉扭頭又看了一眼房俊消失的關道,風雪漫卷,北風呼嘯,心中嘆息一聲,轉身下了城樓,回到營房內。


將房俊強留在雁門關,已然是違抗了皇命,雖然有藉口,可一旦皇帝追究起來,亦是了不得的大事。現在房俊雖然出了關,可他心裡的擔憂非但未曾減弱半分,反而愈發提心吊膽。


沒人比他更清楚,關隴集團經營之下的邊軍有多麼大膽!


殺良冒功這種事倒還不至於,軍人亦有軍人的驕傲,不屑於用自家人的鮮血去渲染自己的軍功,但是養寇自重,卻是習以為常……


萬一宇文將軍一不做二不休,將單槍匹馬的房俊在朔州給幹掉了可怎麼辦?

wwccss2001 發表於 2019-6-12 16:01
天唐錦繡 第七章 這人不講道理

趙武靈王二十年,攘地西北,置雲中、雁門、代郡,朔州地屬趙國的雁門郡。


秦始皇三十二年,秦始皇派蒙恬率軍北擊匈奴,築土城養馬,故名馬邑。


武德四年改馬邑郡為朔州,轄鄯陽、常寧兩縣……


風雪之中,殘破的馬邑城巍巍屹立,破舊的城磚、殘缺的城牆,無一不在訴說著這麼一座自戰國時期便成為中原王朝所操控的最北方的城池,在歷代對外戰爭之中所發生的一幕一幕可歌可泣的故事。


李牧於此屯兵,北抗匈奴,滅了襜襤,敗了東胡,匈奴單于逃跑千里,此後十多年,沒有匈奴不敢接近趙國邊境城鎮。蒙恬率領三十萬大秦虎賁北擊匈奴,在此築城養馬,收復河南之地,修築萬里長城。衛青從馬邑出定襄,北越大漠,直抵燕然;霍去病從馬邑出代郡,狂飆突進兩千餘里,單于遁逃,封狼居胥!


華夏民族的歷史上,這是一座不起眼的城池,卻承載著太多的血淚與輝煌!


再過兩天便是除夕,即便是時值寒冬,北邊有薛延陀寇邊,卻也不能阻擋馬邑百姓歡度佳節的氣氛。一大早,因為軍情緊張局勢不明,東、北、西三面城門盡皆封鎖,南城門卻車馬轔轔,人流熙攘。


馬邑地處邊陲,卻絕不貧瘠。


早在戰國、秦漢時期,南起雁門關、北至殺虎口,人們就走出了一條“馬邑古道”,古道南延北伸,形成了中原和大漠以至中亞、歐洲互通的交通大動脈,並保持著類似於絲綢之路一般的暢通。


此刻薛延陀屯兵定襄之北,氣勢洶洶,絕大多數商賈不敢涉險穿越被薛延陀控制的地域,便選擇駐留在馬邑城內,反正馬上就過年了,賺錢也不差這麼幾天,歇歇腳也是好的。


於是乎,看上去破敗的馬邑城,卻愈發顯得繁華興盛起來……


城中府衙之內,氣氛卻有些緊張。


薛萬徹瞪著一雙銅鈴也似的牛眼,大聲呵斥道:“汝不過一個小小的邊鎮守將,焉敢在吾面前頤指氣使?此刻薛延陀二十萬大軍陳兵定襄城下,隨時都能爆發一場大戰,難道你指望定襄城裡那些個老弱病殘的突厥人能夠抵擋薛延陀的進攻?一旦定襄失守,薛延陀的兵鋒直抵馬邑,危及整個朔州,就連吾等身後之長城都隨時可能被薛延陀人翻越,到那個時候,丟城失地之責任,你來背嗎?”


說起來,薛萬徹這人也著實奇葩,平素好似智商欠費一般,就是個粗劣魯莽的性子,凡事不過腦子,可偏偏到了戰場之上卻清楚明白,什麼事兒該幹什麼事兒不該幹,心裡門兒清。


天生就是一個將才……


坐在他對面的是一個年約而立的將軍,一身戎裝整齊利索,面白無鬚,臉色微白,此時神情淡淡,似乎對薛萬徹的暴跳如雷視若不見,只是拈著茶杯,呷了一口茶水,緩緩說道:“那就末將來背!”


薛萬徹生生被他給氣笑了……


手指差點指上這個將官的鼻子,嗤笑道:“你來背?你背你個娘咧!一個邊鎮守將,豚犬一般的東西,也敢大言不慚?你特麼背得起嗎!宇文法,休要說某沒有警告你,速速將城門的兵卒撤走,否則阻攔某前去定襄與阿史那思摩匯合,信不信老子立馬斬了你的狗頭!”


他到底是個殺才,一向豪橫慣了的,此刻被一個邊鎮將軍拿捏著,哪裡還管得了顏面?連對方的長輩祖宗都給問候上了,張嘴閉嘴一句比一句難聽。


宇文法瞳孔一縮,面上怒氣一閃即逝,沉著臉,道:“大將軍休要動怒,末將何曾不准大將軍前往定襄?您是大將軍,吾自然受您節制,您的命令,末將豈敢不聽?末將麾下的兵卒封鎖城門,只是防備薛延陀的細作混入城中,南門不是就沒封鎖嗎?末將即刻下令,讓兵卒打開四門,任由大將軍您去往何處,如何?”


他這番不卑不亢的神情,卻是愈發讓薛萬徹氣炸了肺!


這位渾人在長安都不是個低頭服軟的主兒,何況是到了邊鎮,面對一個小小的邊將?劈手拿起桌上的茶盞,照著宇文法的腦袋就丟了過去,嘴裡大罵道:“滾你個娘咧!瓜慫蛋子跟老子玩這一套?糧食草料呢?給某糧食草料,老子這就出城去,否則咱們沒完!”


宇文法著實沒料到這人一句話不來就敢動粗,猝不及防下被砸個正著,茶盞砸在額頭當即碎裂,額頭也破了一個大口子,鮮血當即湧了出來,宇文法伸手去捂,卻如何也捂不住,半邊臉立刻就染紅了。


門口的兵卒聽到裡頭的動靜,趕緊進來查看,見到宇文法一臉是血形容狼狽凄慘,盡皆吃了一驚。緊接著,宇文法麾下的邊軍一擁而上,就將薛萬徹給圍了起來,而薛萬徹的親兵部曲見狀,哪裡肯示弱?“呼啦”一下來了個反包圍,大堂內頓時劍拔弩張。


宇文法又驚又怒,捂著額頭站起身,怒聲道:“大將軍何至於此?末將乃是朝廷委任之邊將,非是您府上家奴,亦非阿貓阿狗,大將軍如此羞辱末將,軍紀何在?國法何在?”


“呸!”


薛萬徹囂張慣了的,當即罵道:“你個兔崽子眼裡還有軍紀?還有國法?別特麼以為老子是個蠢貨,不知道你們心裡頭盤算著的那點道兒道兒!有能耐爾等去殺良冒功,這馬邑城來往商賈無數,每年宰個百八十的嫁禍給山匪路霸,豈不容易?但搶攻搶到老子頭上,沒門兒!睜開你的狗眼看看老子是誰!娘咧!一群混賬王八蛋!怎麼著,仗著人多?來來來,你特麼如果是你爹的種,你照這兒砍,老子躲一下皺皺眉毛,特麼隨你姓!”


說著,這渾人就將腦袋往宇文法面前伸,宇文法讓了一下,他繼續拿腦袋去撞宇文法的前胸,護心鏡撞得砰砰響,宇文法一臉蒙蔽,只能連連後退……


他是真沒想到薛萬徹居然這般棘手!


前兩日家中傳來消息,幾位關隴集團的大佬商議一番,認為薛延陀前來必然不會有大的戰事,無非是小打小鬧的一些戰鬥,只要能夠殺一殺薛延陀的銳氣,最後必然撤軍。


而趁此機會,既能磨煉一番各個家族在軍中的子弟,亦能賺取一些功勛。


固然功勛不大,但是將幾個子弟推上偏將之列,他宇文法亦能順便升一格,倒也足夠了,畢竟薛延陀二十萬大軍傾巢而來,朝野上下盡皆震驚,只要能夠退敵,朝廷自然不吝獎賞。


想要將功勞攬在手裡,自然就要將朝廷派來的薛萬徹與房俊擋在外圍……


宇文法當仁不讓,接過了這個任務,做出了周密的安排。


雁門關那邊他嚴令不準右屯衛出關,只要房俊敢硬闖,無論成與不成,最後丟臉的都是房俊。身負虎符節旄,居然連一個小小的守關校尉都鎮不住、擺不平,最後不得不大打出手,這是什麼水平?


不堪大任!


皇帝下詔將其召回都是輕的,說不定就得削爵降職,嚴詞申飭……


至於薛萬徹更好辦,久聞這位是個渾人,腦子不大好使,屆時只要推搪朔州糧秣不足,無法支持右武衛開拔前往定襄,就算薛萬徹再是火大,能奈他何?還不是乖乖的待在朔州,一步可無法離開。


朝廷派了兩支大軍前來,這已經是目前所能夠調撥的極限,然而即便如此,亦要在一旁眼睜睜的看著關隴集團將這一次薛延陀寇邊所帶來的功勛攫取得乾乾淨淨,半點不留……


然而千算萬算,卻唯獨沒有算到薛萬徹這個渾人耍起渾來,一點道理都不講!


你跟他說什麼糧秣不足,人家根本不聽,只是一味的說是皇命不可違,宇文法相信,只要自己敢繼續說這種糧秣不足的話,那麼薛萬徹就能率領大軍餓著肚子開拔,前往定襄與薛延陀作戰!


到了那個時候,哪怕右武衛餓死凍死幾個兵卒,朝廷也勢必要追查原因,自己那可就是謊報軍情,按罪當誅……


這人怎地就這般渾?完全不講道理啊!


宇文法一個頭兩個大。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2 21:42
第8章  心狠手辣

秀才遇到兵,這是很無奈的一種事。

    當你自以為憑藉智商上的優勢,可以輕易的給對方剖析厲害,然後誑入彀中,卻發覺人家對你精心編織的話語根本聽不懂,這真的很打擊人……

    薛萬徹便是如此,任憑你宇文法好話說了三千六,我只認準必須趕赴定襄,一是片刻不得遲滯,令宇文法茫然無措。

    最終,宇文法不得不“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你不是不講理麼?

    那行,咱也不講理。

    “砰”宇文法狠狠的踹翻一張桌子,大怒道:“倉促之間末將無法籌集足夠的糧食草料,就算砍了末將的腦袋亦是無用!大將軍若執意出城,自去便是,但請在戰報之上莫要攀扯末將!”

    言罷,捂著鮮血淋漓的額頭氣沖衝離去。

    他這麼不管不顧的一走,薛萬徹反倒傻了眼。

    沒有糧食草料,這冰天雪地裡頭,數萬大軍吃啥喝啥?定襄城裡什麼情況猜也能猜得到,一羣突厥人還未學會耕田種地,囤積的過冬物資大抵也就是一些牛羊,幾萬大軍抵達定襄,且不說阿史那思摩舍不捨得那些牛羊,就算捨得,只怕沒幾天的功夫也得給啃個精光,到了明年春天,突厥人都得餓死……

    沒有糧食草料,出城是肯定不能出城的,即便薛萬徹急的火燒火燎,卻也不得不耐著性子待在馬邑城中,等著宇文法籌集到糧食之後,再行出城前往定襄,協助阿史那思摩。

    *

    宇文法回到自己的住處,喚來醫官為自己清洗一番傷口,然後仔細包紮。

    一位屬下擔憂道:“將軍,這薛傻子油鹽不進,性格又是這般暴躁,咱們怕是拖也拖不了幾天,萬一過兩天這廝依舊吵鬧不休,那可如何是好?”

    這人亦是關隴集團出身,作為宇文法的心腹,自然知道他的任務便是將房俊、薛萬徹等人拖住。事實上家族下達的命令,是要將阿史那思摩也留在馬邑的,只是人家阿史那思摩大抵是惦記著定襄的族人,根本就沒有進駐馬邑,單槍匹馬繞城而過,直接去了定襄。

    鹽水侵蝕傷口,疼得宇文法腦門兒騰騰直跳,聞言恨恨一錘桌子,罵道:“這個渾人!焉敢如此辱我?定然不予其乾休!”

    嘴裡罵的歡實,

心裡其實愁的不行。

    這人完全不講道理,任你說破嘴,他只一句“要出城”,為之奈何?

    不僅暗暗埋怨家族,那幫老傢伙只知道坐在家裡喝著美酒擁著美妾,琢磨著陰謀詭計,卻渾然不顧地下的人面對這樣的任務有多大的難度,完成了當然好,完不成就得面臨責罰……

    真特麼一羣老不死的!

    家族家族,成天到晚的叨叨著要為了家族,可是老子在馬邑吃沙子吃了十年了,為家族立下了多少功勳?可有人想過將老子調去關中、江南,好生享受一番麼?

    房門被撞開,一個部曲急匆匆快步入內,挾帶著一股風雪冷氣。

    宇文法剛剛清洗傷口,已經脫去甲冑解開上衣,這會兒被冷風一吹,凍得激靈靈打個寒顫,罵道:“慌慌張張的,等著投胎麼?”

    罵完,心裡卻忍不住有些傷心。

    咱本是溫文爾雅的世家子弟呀,想當年那也是玉樹臨風豐神俊朗,長安城中不知有多少名門閨秀暗暗傾心,現如今卻不得不在這邊陲之地一呆就是十年,成日裏根一羣廝殺漢泥腿子為伍,性子也磨礪得好似這馬邑城頭的城磚一般粗糲不堪,張口閉口都是粗話,真是悲哀啊……

    那部曲嚇了一跳,他剛剛從城門處回來,尚不知自家將軍捱打之事,狐疑的瞅瞅半個腦袋都包紮得跟個糉子似的宇文法,戰戰兢兢道:“啟稟將軍,剛剛雁門關那邊派來斥候,翻閱山嶺趕來報信,說是雖然留下了右屯衛,但房俊單槍匹馬一個人出關,已然向著馬邑趕來了,算算時間,用不了幾個時辰便能抵達,請將軍知曉,早作綢繆。”

    宇文法一愣: “單槍匹馬就來了?”

    旋即狠狠一拍桌子,罵道:“這棒槌!”

    特麼都不按套路來啊!

    薛大傻子一根筋,任你說的天花亂墜,他也只是認準要出兵定襄;這個房二棒槌更是夯貨,部隊都給留在雁門關了,居然一個人單槍匹馬就奔著馬邑跑過來了……

    是自己久未回長安,已然不知道如今長安之風氣了麼?

    怎地這幫子渾人棒槌,一個比一個的身居高位、加官晉爵?

    宇文法頭痛的捂著腦袋。

    與薛萬徹的情況大致相同,這又是一個不講理的主兒,甚至更難搞定。當著薛萬徹,他還能諸般藉口,只要將來收拾了薛延陀人,就算有什麼不妥之處,亦可將功折罪。

    可房俊是有御賜虎符節旄的!

    虎符是什麼?

    那是至高無上的調兵權,虎符一出,他宇文法就算是面對刀山火海也得往前衝,否則就是違抗軍令,那是要掉腦袋的!

    節旄是什麼?

    那是大唐皇帝的象徵,節旄所至,如朕親臨!

    一旦房俊抵達馬邑,如薛萬徹一般執意要求出兵,自己還如何推搪?

    心腹下屬瞅了瞅煩悶不已的宇文法,擺擺手將部曲趕出去,彎腰湊到宇文法耳邊,低聲道:“將軍,這朔州可不比關中,地廣人稀兵荒馬亂的,山匪路霸數不勝數,那位房駙馬單槍匹馬的穿越關道山嶺,這萬一遇上劫道的兇徒,可保不齊出點什麼意外……”

    宇文法煩躁的擺擺手:“那房俊又不傻,必然走的關道,關道之上往來商賈不絕,哪裡有什麼山匪路霸的敢在關道之上劫道……嗯?”

    說到這裡,他腦子裡猛地閃現一個念頭,愕然看向心腹下屬。

    心腹下屬狠狠一點頭:“嗯!”

    “嘶……這這這,這萬一房俊出了點什麼意外,可是不好收場啊!”宇文法婆娑著腦袋上的紗布,猶豫不決。

    房俊那是什麼人?皇帝的女婿,房玄齡的兒子,華亭侯、兵部左侍郎……不僅僅是第一流的勳戚,更是朝中重臣,若是在馬邑出了什麼意外,他宇文法如何逃脫牽連?

    心腹下屬神情狠厲:“那又如何?將軍已然通知那房俊,馬邑城小,右武衛已然進駐,軍營不足,只能讓右屯衛稍稍等待,可房俊自己等不及,單槍匹馬出了雁門關,亦未事先通知將軍派人接應,這中間出了差錯……怨得誰來?”

    宇文法婆娑著腦袋,沉吟道:“這個……萬一事情洩露出去,那可就是彌天大罪,不可為也,不可為也。”

    心腹下屬單掌成刀,狠狠向下一切:“沒人會知道!”

    宇文法猶豫良久,終於一狠心,點點頭。

    *

    定襄城北。

    薛延陀營帳連綿數裏,一頂一頂的帳篷在寒風之中矗立,外圍的馬圈之中戰馬吃過草料,都老老實實的歇息,一隊隊巡夜的兵卒凍得瑟瑟發抖,頂風冒雪在營地四周往來巡梭。

    夜幕緩緩降臨,風雪依舊未歇,遠處的定襄城已然模糊一片,看不清輪廓,視線之中唯有營帳之內火燭映照出的鵝毛一般大雪。

    一條人影自營帳之中走出,身上披著黑色的皮裘,到了營帳外圍遇上一隊巡邏的兵卒,說了幾句話,待到兵卒離開之後,方纔快步走出營地,沒一會兒的功夫,來到一處土崗之後背風之處。

    早有人等在這裡……

    一襲黑衣,站在土崗的凹窪之處,放佛與黑夜融為一體。

    穿皮裘之人快步走到近前,聲音有著難以壓抑的激動:“這麼多年,你同先生去哪兒了?害得我好找啊!”

    黑衣人頭上戴著斗笠遮擋風雪,臉孔隱藏在陰影之下,聞言笑道:“先生年紀大了,受不得跋涉之苦,為了躲避那些突厥貴族的追殺,不得不隱居起來。閒話休說,當年先生的恩情,汝可還記得?”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2 21:43
第9章  蠱惑  

“這是什麼話?當年若非先生求情,咱早就被可汗剁成了碎塊兒扔到野地裡餵狼,骨頭都剩不下一根!先生大恩,咱做牛做馬也報答不完!這麼多年若非找不到先生,咱那裡會跑去薛延陀跟著那幫子醃臢貨廝混?”

    穿皮裘的人顯然很是憤怒,壓低著嗓子辯解。

    黑衣人輕笑一聲,道:“很好,不枉先生當年不惜得罪可汗,亦要救你一命……眼下,先生有一事拜託,不知你能否辦好?”

    穿皮裘的人大喜過望,忙道:“咱就等著報答先生的大恩呢,只要先生一句話,這條命就是他的!”

    “很好!附耳過來,某與你細說……”

    “……”

    風聲呼嘯,大雪飄飄,將一切陰謀詭計都遮掩起來,天地之間一片蒼茫,看似純潔無垠。

    *

    “什麼人?”

    “吾乃胡祿俟利發吐迷度,求見二王子。”

    “胡祿俟利發”乃是柔然、鐵勒、突厥、回紇等族的官名,各部首領大多以此自稱,父兄死,子弟繼職。

    吐迷度是回紇首領,而回紇乃是薛延陀治下最強悍的部族之一,深受夷男可汗之重視,在薛延陀境內地位尊崇。

    “二王子已然歇息,若閣下並無要事,不妨明早再說。”

    衛兵婉拒。

    “還請入內通稟,實在是十萬火急之事,方纔深夜前來。”

    吐迷度堅持。

    大帳之內,大度設剛剛睡熟,便被吵醒,起牀氣甚為暴烈,一骨碌爬起來,怒喝道:“何人在外喧嘩,來人,拖出去剁碎了餵狗!”

    賬外瞬間一靜……

    少頃,吐迷度的聲音響起:“二王子,吾乃吐迷度,有十萬火急之事前來告之。”

    大度設一肚子火氣,卻不能衝吐迷度發洩,回紇鐵騎戰力剽悍,族人眾多,薛延陀一向對於優待有加,

絕不能生出嫌隙。

    忍著氣,道:“趕緊進來。”

    緊接著,大帳門簾挑開,一個親兵武士拿著燈籠進來,將桌案上的燈燭點燃,這才退出去。

    吐迷度走進大帳,彎腰施禮:“見過二王子。”

    大度設光著膀子坐在榻上,一身肌肉虯結,臉上的鬍子雜亂如草,一雙眼眸鷹隼一般盯著吐迷度,態度還算和藹:“原來是俟利發,這深更半夜又冷又晚,到底有何事?”

    吐迷度依舊保持著彎腰的姿態,低聲道:“啟稟二王子,就在剛剛,趙先生派人前來尋我……”

    大度設一臉迷糊:“趙先生?哪個趙先生?他自去尋你,與我何干?”

    吐迷度道:“是趙德言趙先生。”

    “趙德言……趙德言?!”

    大度設先是懵然,繼而醒悟,大吃一驚,當即就從榻上站起,喝問道:“他不是死了嗎?”

    對於薛延陀來說,突厥人是一個不可迴避的宿敵。

    在突厥人強盛的歲月裡,薛延陀就像是一個受氣的小媳婦,不僅要派出族中最強壯的戰士幫助突厥人打仗,還得將族中最漂亮的姑娘送去突厥人的營帳,生出孩子之後才能歸還……

    可即便是如此,亦未曾降低突厥人對薛延陀的忌憚,每一次打仗薛延陀都會衝鋒在前,但是戰後分好處的時候,卻往往都是最少的。

    作為除去突厥人之外大漠草原上最強大的部族,薛延陀卻只能龜縮在鬱督軍山以北荒涼的大磧深處,過著悲慘的生活。

    為何突厥人如此忌憚薛延陀呢?

    都是拜這位趙德言所賜!

    作為突厥可汗的謀士,趙德言先後數次向處羅可汗、頡利可汗諫言,認為回紇人口眾多性情剽悍,遲早必成為突厥的心腹大患,當予以剪除。處羅可汗與頡利可汗對趙德言言聽計從,對薛延陀展開毫不留情的打壓與削弱,並且將薛延陀驅趕到極北之處的大磧,不許其在陰山下的牧場放牧。

    薛延陀人恨突厥人,更恨趙德言!

    然而,也正是趙德言的一系列改革措施,妄圖將突厥打造成為一個與漢人王朝一般強盛的汗國,導致突厥內患頻仍政局動盪,最終被大唐那位“軍神”李靜率軍千里突襲,一朝覆滅。

    薛延陀人因此纔得到喘息之機,並且一舉成為草原打磨的霸主!

    故而,薛延陀人對於趙德言,當真是又愛又恨,愛恨糾纏……

    但更多的,卻是恐懼!

    有無數的傳說至今在草原之上流傳,印證著那位智者冠絕天下的智慧,以及絕情冰冷的胸懷……

    吐迷度苦笑道:“在下亦曾認為他死了,可就在剛剛,他派遣自己的侍者傳信於我,叫我出營見他。”

    大度設沒有問為何不在第一時間告知此事,在草原上,趙德言是一個傳奇,受過他的恩惠、受過他的脅迫這數不勝數,誰也不知道哪個人就會與趙德言攀上關係。

    “他說了什麼?”

    大度設有些緊張,能夠讓吐迷度深更半夜進入自己營帳,顯然不是小事。

    更何況,能夠勞動趙德言出面的事情,又豈會是小事?

    吐迷度沉聲道:“當年,父汗遭受族人驅逐,流亡在外,曾蒙受趙德言救命之恩,後來能夠順利回到族中繼承俟利發之位,趙德言亦有相助。故而,吾父曾言,要世世代代記得恩惠,試圖報之。趙德言命侍者傳信於我,實則是想通過我告之二王子,大唐派遣右武衛、右屯衛兩支精銳部隊前來定襄,右屯衛未至,右武衛被馬邑城中試圖貪功的將領所牽制,定襄城中,唯有阿史那思摩率領突厥族人鎮守,若是二王子能夠集結大軍給予雷霆一擊,定然能夠在馬邑城的漢人尚未反應過來之時,一舉攻陷定襄城,將定襄以北整片肥沃的草場盡收入汗國賬下!屆時進可攻退可守,二王子的威名,將閃耀鬱督軍山的王庭,成為薛延陀戰功赫赫的大英雄!”

    大度設呼吸粗重起來。

    吐迷度口中的“父汗”,乃是上任回紇首領藥羅葛·菩薩,勇武有謀,好打獵,戰爭中必身先士卒,戰無不勝,所以下屬都敬畏依附,但卻遭到他的父親回紇首領時健的驅逐。時健死後,部落中人認為菩薩賢能,將其迎回,立為君長,回紇從此逐漸強盛。

    當年,正是藥羅葛·菩薩率領回紇鐵騎與薛延陀合攻東突厥北疆,頡利可汗派欲谷設率領十萬騎兵徵討,菩薩自帶五千騎兵在馬鬣山將其擊潰,直追至天山,俘獲大批人馬,威震北方。

    從此回紇成為薛延陀最忠實的盟友,在獨樂水上樹起牙旗……

    吐迷度說出這番往事,顯然實在告訴大度設,趙德言不會欺騙於他。

    攻陷定襄城,活捉阿史那思摩?

    只要想想這等功績,大度設都全身發顫……

    在薛延陀王庭,他的兄長拔灼深受愛戴,幾乎毫無疑問的將會成為下一任的薛延陀可汗。在薛延陀的傳統當中,王子繼承大汗之後,他的兄弟要麼被殺死,要麼被驅逐,大度設不願意那樣。

    拔灼兇殘霸道剛愎自用,一旦他繼承大汗之位,自己絕無活下去的機會。

    他從來不曾心服於拔灼,那個野蠻剽悍的傢伙只是佔著長子的優勢,這纔得到族中諸多支持,腦子裡頭除了肌肉什麼也沒有,蠢得要死,憑什麼繼承大汗之位?

    或許,自己能夠貢獻定襄城,活捉阿史那思摩,徹底覆滅突厥人的功績足以使得族中的長者對自己刮目相看,若是再能夠將定襄以北廣袤的草場盡數納入汗國之賬下,為汗國奪取一個進攻大唐的橋頭堡,那麼,自己未嘗就沒有問鼎可汗之位的機會……

    薛延陀可沒有什麼該死的嫡長子繼承製,可汗的位置,只能由薛延陀最強壯的雄鷹來繼承!

    大度設心急火燎,當即道:“吩咐下去,斥候齊出,刺探馬邑城之實情!所有首領大將,盡皆前來大帳,商議出兵定襄是否可行!”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2 21:44
第10章  雪地刺殺

“二王子英明!”

    吐迷度送上一記免費的馬屁,退出了大帳。

    大帳外風雪依舊,吐迷度看著黑暗的天空,感受著羽毛一般的雪花落在臉上的冰涼快意,心頭如火一般在燃燒。

    或許,這一仗過後,不僅僅突厥將會徹底消亡成為歷史之中的一個名詞,強橫一時的薛延陀亦將遭受重挫,而這,就將是回紇崛起的最好時機!愚蠢的薛延陀人吶,為何非要跟大唐硬碰硬呢?

    大唐地域太廣,人口太多,又豈是草原民族可以征服的?

    不要想著佔領多少大唐的城池,只需要時不時的去大唐劫掠一番就好了,穩固住草原後方,纔是頭等大事……

    天色已然暗了下去,自雁門關前往馬邑城的關道上空寂無人,唯有北風漫捲著大雪飄飄灑灑,天地蕭索,四野蒼茫。

    一支全副武裝的騎兵在風雪之中疾行,向著馬邑城前進。

    房俊位於中央,前後皆有護衛,他將斗篷矇住頭,臉上帶了口罩,只露出一對眼睛。

    在他的身前,則是一位親兵頂盔摜甲,頭頂的紅纓迎風飄蕩,身後的紅披風烈烈作響。

    這是一個替身……

    雁門關發生的事情,令他心中警覺之心大盛。

    強攻這種事情,從古至今屢見不鮮,從未斷絕,本不當大事。朔州乃是關隴貴族們的自留地、後花園,是他們起家的地方,勢力強盛不容他人染指,這也說得過去。當初李靖從此率軍突襲千里覆滅東突厥,開創了自衛青、霍去病之後幾乎對外戰爭的最大功勳,作為地主的關隴貴族出去奉獻了大量的兵卒、糧秣、馬匹之外,只撈取到邊邊角角一些可有可無的功勞,卻造就了李靖威震天下的“軍神”之威名,關隴貴族們為此曾難受了好多年。

    當年那一戰,可是有許多關隴貴族出身的將領親身參與,結果盡皆功勳碌碌,連一片襯託紅花的綠葉都做不到……

    試想,若是當年李靖的功勳是被關隴貴族獲得,此刻有一位“軍神”鎮場子,皇帝哪裡還敢肆無忌憚的削弱關隴貴族,關隴貴族哪裡還需要如今這般搖尾乞憐?

    所以當如今薛延陀大軍陳兵邊境,

意欲攻略定襄,並且大言不慚的要求和親之後,關隴貴族早已將其視為又一次的“東突厥之戰”,絕不容許任何人前來攫取本該屬於他們的功勞。

    戰場之上為了搶攻,相互下絆子、挖陷阱,甚至故意釋放假消息,這些房俊都能夠想得到。

    但是直接將右屯衛阻攔在雁門關,不許其出關一步,這就過分了。

    說到底,搶攻應當是在大局已定的情況之下,各憑機心明爭暗鬥,然而眼下大敵當前虎狼環伺,怎麼就開始內鬥了?

    是算準了薛延陀不可能大舉進攻、悍然開戰?

    亦或是根本就不管戰果如何,眼裡根本就沒有朔州的百姓,對於朔州之存亡毫不在意?

    關隴貴族們,大抵是一家一姓的日子過得太久了,渾不知家國天下之區分。當年坑了大隋,還得江山破碎遍地烽煙,山河飄搖民不聊生,一個諾大的帝國轟然坍塌,如今,還是用老一套來對待大唐。

    他們眼裡,根本就不在乎大隋亦或是大唐,甚至根本不在乎身邊的是胡人亦或是漢人,只要能夠保住家族的榮華富貴,哪怕是認賊作父卑躬屈膝,亦毫不遲疑。

    他們的膽子太大了!

    房俊不介意用最卑劣的惡意去揣測這些關隴貴族們的風骨,既然能夠做得出將右屯衛擋在雁門關,不許出關守衛整個朔州的決定,說不得也敢在這冰天雪地裡頭,悍然刺殺……

    北風很大,捲起雪花在天地之間飄蕩,積雪剛剛落地便被大風捲起,堆積在山坳岩石的背風之處,故而路上的積雪並不厚,大抵只有半尺左右,雖然不可全力奔馳,但行進速度絕對不慢。

    高侃與衛鷹緊緊守護在房俊左右,兩雙鷹隼一般的眼眸眯縫著,時刻注意周邊的情況。

    自雁門關出來,他們便得到了房俊的警告,說是極有可能會遭遇到“山匪路霸”之類的行刺,當即便將心都提了起來。

    都明白房俊的意思。

    哪裡來的那麼多山匪路霸?

    定然就是被關隴貴族掌控的邊軍勢力,意欲阻撓房俊前往馬邑城……

    大風在遠處的山坳之間吹過,發出“嗚嗚”的呼嘯,宛若鬼哭。

    “砰”

    一聲沉悶的聲響隱藏在風雪之中,若非仔細留心去聽,怕會跟風聲混淆在一起,難以區分。

    但是對於始終打起精神的房俊以及親兵部曲們來說,卻清晰可聞。

    那是弩弦震動的聲音!

    身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親兵在弩弦震響的一剎那,便矮身藏在馬腹之下,一支弩箭如同地獄的勾魂使者,陡然出現在他的頭頂,生生穿進頭盔頂部綁著紅瓔珞的尖錐,餘勢未竭,將頭盔射落在地。

    “那邊!”

    高侃暴喝一聲,提著馬韁一夾馬腹,戰馬四蹄騰空,向著弩尖射來的方向便疾馳而去!

    整支騎兵在大路上拐了個彎,鐵蹄踏碎路面冰凍的積雪,一時間冰屑飛揚,向著那個方向狂衝過去。

    房俊與高侃沖在最前頭,上身緊緊的貼著馬背,眼眸一瞬不瞬的盯著前方一個小小的土崗。

    如此大風之下,想要一箭奪命,那就必須拉近距離,否則再是何等強弓在這等風力之下都會失去準頭。弩箭射來的就是這個方向,而這個土崗幾乎是附近唯一的掩體,刺客必然就藏身在土崗之後!

    高侃沖在最前,眨眼間已經來到土崗之上,胯下戰馬騰空一躍,躍上土崗,半空之中高侃已然抽刀出鞘,暴喝一聲:“賊子,哪裡跑!”

    房俊亦將橫刀抽在手中,一手提韁繩,帶領著十餘騎旋風一般飆上土崗,便見到高侃已然一馬當先,向著土崗的背面殺了過去。

    在那裡,雪白的雪地上,正有二十餘個黑影向著另一個方向狂奔逃命……

    不遠處的地方,十幾匹馬在雪地裡清晰可見,想必是害怕馬匹發出嘶鳴破壞了刺殺行動。

    雙方差距不過是二十丈左右,戰馬全力提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經銜尾追上。高侃一馬當先,身子伏在馬背上,手裡的橫刀狠狠劈下,一名刺客慘嚎一聲,被從後劈砍在脖頸上,一顆頭顱瞬間飛起,滾燙的熱血飆出,無頭屍體又奔出了好幾步才失去平衡跌倒在地,於此同時,那股鮮血也濺落在雪地上……

    “嗬!嗬!嗬!”房俊與親兵部曲們一起催動戰馬,扇面陣型掩殺而上,對方在雪地上狂奔逃命,可兩條腿如何跑得過四條腿?幾乎是甫一接觸,對方便瞬間崩潰,要麼被當場斬殺,要麼抱著頭趴在雪地裡投降。

    原本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刺殺,卻反過來成了突襲……

    高侃躍下馬背,一腳踹翻一個俘虜,將他的衣領子猛地撕開,露出了裡頭唐軍制式革甲,回頭對房俊大聲道:“是邊軍兵卒!”

    房俊點點頭,剛剛被這些刺客遺棄在土崗之上用以刺殺他的蹶張弩,就已經暴露了這些人的身份。蹶張弩乃是軍器監所造的最高等級的單兵弩箭,射程可以達到三百步,接近五百米,三百米內殺傷力極強,一百米內甚至可以洞穿輕薄的鐵甲……

    再加上身上的戎裝,這些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房俊嘆了口氣,還真是膽大包天啊!

    若非自己早有準備,一路上打起精神防備著這種情況,說不得就能被對方得了手。此處位於雁門關與馬邑城的中間空虛地帶,有盜匪出沒無人會感到奇怪,事後就算有人生疑,宇文法亦可一推二五六,死不認賬。

    為了搶攻,還是未曾到手的功勞,就敢悍然刺殺中樞派來的大將?

    還真是找死啊……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2 21:44
第11章  野心勃勃

房俊面色鐵青,下令道:“留下兩個人證,餘者盡皆格殺!”

“喏!”

高侃領命,命人將這些兵卒捆住,當場格殺。

此行房俊的部曲親兵只有十餘人,帶上這麼多的俘虜那是自找麻煩,也看顧不過來,一旦被逃脫,極有可能去給宇文法提前送信示警,有礙於房俊接下來的行動。

“饒命啊!”

“別殺我,你們想知道什麼我都說!”

“要殺就殺,皺一皺眉毛不是好漢!”

“求求你們,我家裡還有八十歲的老母三歲的孩兒……”

“來砍耶耶,腦袋掉了碗大個疤!”

有人慷慨赴死,有人哀嚎求饒。

他們是軍人,在戰場上可以悍不畏死的衝鋒陷陣,但他們不是死士,面對雪亮的橫刀,不可能每一個都能做到淡漠生死引頸就戮。

房俊此刻沒什麼同情心,大手一揮,當即慘呼連連,一顆顆人頭滾落,雪地被滾燙的鮮血染紅,少頃,又被大風捲來的積雪覆蓋,重回潔白,將一切掩蓋。

“上馬,天亮之後抵達馬邑城!”房俊大聲下令,翻身上馬。

親兵部曲齊齊應諾,高侃和衛鷹將兩個人證捆住手腳,嘴裡塞了破布,橫著放在馬背上,一行人勒住韁繩回頭越過土崗,沿著關道直奔馬邑城。

*

定襄城北,薛延陀大營。

十餘根牛油火把滋啦啦的燃燒著,將整座大帳照得通亮,火把燃燒冒出淡淡的青煙,使得大帳裏烏煙瘴氣。

不過草原胡族買不起漢人的蠟燭,一輩子這麼煙薰火燎的早就已經習慣……

大度設穿戴整齊,披著大氅,瞇著眼瞄著座下回紇、拔野古、同羅、僕骨、多濫葛、思結、阿跌、契苾、跌結、渾、斛薛等鐵勒十餘部的首領,心中豪情頓生。

鐵勒一直是大漠草原上最強大的民族,卻由於內部分裂,不得不依附於突厥,為了突厥之強盛出汗流水,貢獻牛羊子女,卻依舊遭其猜忌,挑撥打壓,一盤散沙。

直至薛延陀崛起,一統鐵勒諸部,才實現了鐵勒的大一統!

團結的鐵勒人是絕對不可戰勝的,他們就是草原大漠上的狼羣雄鷹,刀鋒所至,所向無敵!

“諸位,剛剛得到一個消息,便召集諸位前來商議,還望諸位莫要怪罪擾了好夢。吐迷度,你跟大家說說情況。”

“喏!”

吐迷度清了清喉嚨,便將趙德言派人前來尋他一事說了。

這人口齒伶俐,語氣抑揚頓挫,分說的非常清晰……

他話音剛落,帳內變形喧鬧一片!

“趙德言那個老賊居然還沒死?”

“那老狗估計得有一百歲了吧,真能活呀!”

“那奸賊害得我們鐵勒諸部好苦,他的話怎可取信?”

“是極是極,必然有陷阱等著我們,我們鐵勒人不死光,那老狗絕不肯去死!”

……

趙德言在草原上的威名太甚,哪怕十餘年不見蹤影杳無音訊,但是此刻名字出現在大帳之內,這些鐵勒諸部的首領們頓時想起以前趙德言對突厥幾任可汗的諫言,由此而帶給鐵勒諸部的打壓和迫害。

那可真真是痛入骨髓,銘心刻骨!

斥責喝罵,怨聲載道。

大度設被吵得腦仁疼,趕緊揮揮手,喧囂聲這才漸漸低落,他開口問道:“吵吵嚷嚷的,成什麼樣子?僕固多,你來說說。”

僕固多是僕骨部的首領,長得五大三粗豹頭環眼,很是威猛,聞言便說道:“二王子,當年那趙德言在處羅可汗與頡利可汗帳下效力,被兩位可汗多為倚重,以謀士相待,期間不知多少次蠱惑兩位可汗迫害打壓吾鐵勒諸部,


其中尤其是你薛延陀部為最,都給趕到鬱督軍山以北的大磧裡頭,白天烈日暴曬,夜晚寒冷刺骨……那趙德言就是吾鐵勒諸部的生死仇敵!焉能聽信他的話?”
此言一出,當即便有不少人支持。

實在是趙德言在這些鐵勒部眾心目之中宛如魔鬼一般狠厲的形象,太過銘心刻骨……

大度設又指著一個枯瘦老者,問道:“屈利失,你來說說。”

屈利失乃是拔野古部族的首領,聞言眼珠轉了轉,連忙道:“二王子,吾不贊成僕固多之言。說起仇怨,這草原之上恩怨情仇數之不盡,不說咱們鐵勒人與突厥人幾百年的仇恨,即便是咱們在座這些人盡皆鐵勒後裔,可是彼此之間有仇的還少了?草原上素來就是誰強大聽誰的,不僅佔據著最肥美的水草、最肥碩的牛羊,亦佔有著最美的女子!大家你爭我搶的,怎麼可能沒仇?依吾看來,那趙德言固然與鐵勒有仇,但是與突厥的仇怨更甚!現在草原之上都流傳著他其實乃是漢人,因為家族被突厥屠盡,這才矢志報仇,隱姓埋名成為突厥可汗的謀士,蠱惑愚蠢的頡利可汗學習漢人搞什麼變革,結果弄得天下大亂,被唐軍趁機覆滅。說起來,突厥人對趙德言的亡國之恨,比我們多得多!雙方血仇似海,怎肯善罷甘休?所以,此次趙德言定然是要藉助我們 勒之手,徹底的覆滅突厥!”

拔野古部在鐵勒諸部之中勢力弱小,素來以薛延陀馬首是瞻,屈利失這人也極其擅於鑽營,見到大度設有傾向出兵定襄之意,而不是原定的威壓定襄以達到與大唐和親之計劃,便順著大度設的意思說下去……

果然,大度設聞言之後,臉上神色好看不少。

“放屁!你這老東西除了溜鬚拍馬,簡直一無是處!且不說馬邑城內的唐軍駐軍,右武衛已經到了城中,尚有右屯衛正在趕來的路上,這兩衛皆乃大唐軍隊之中的精銳,兩衛加起來足足七八萬兵馬,萬一在吾等攻打定襄之時忽然出現,屆時吾等進退失據,悔之晚矣!”

僕固多怒目而視,破口大罵。

屈利失老臉漲紅,怒叱道:“放肆!你個小崽子出言不遜,你爹在這兒亦不敢與吾這般說話!漢人也說'以正合以奇勝',當年李靖千里奇襲方纔覆滅突厥,若是盡皆如你這般畏畏縮縮怕這怕那,至今突厥還強盛依舊,吾等還要在大磧之上遭罪!哪一場仗是十拿九穩的?正因為有風險,收穫才會巨大!”

……

兩人爭吵不休,旁邊亦有看熱鬧的時不時加入進去,一時間沸反盈天。

大度設臉色陰沉的坐在主位,一雙野狼似的眼睛狠狠的盯著僕固多等人。

敢在大帳之內如此肆無忌憚的吵嚷喧囂,顯然根本就沒將他這個薛延陀的二王子放在眼內,他大度設的威望還不足以令這些部族首領噤若寒蟬,忠心追隨。

也正是如此,反倒愈發堅定了大度設的心思……

唯有拿下定襄,佔據白道的廣袤草場,他大度設的威望才會冉冉升起,一舉超越自己的哥哥拔灼,成為薛延陀下一任可汗的強力爭奪者!

忍住心中怒氣,他側目看上身旁一位滿臉鬍鬚身形敦實的大漢,詢問道:“大兄,你意下如何?”

這大漢乃是夷男可汗的侄子、大度設的堂兄咄摩支,英勇善戰足智多謀,深受夷男可汗的重用,在薛延陀諸部落的威望也很高。

咄摩支捋著下頜虯髯,慢悠悠道:“依吾之見,何必爭論不休?只需一面準備拔營,一面派出斥候前往馬邑城探聽虛實即可。若果然如趙德言所說那般,右武衛無力出擊,右屯衛尚未到來,那麼當可以立即攻擊定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其攻陷,再回過頭來與大唐商議何談。若趙德言所說虛假,則可以進一步威逼定襄城,脅迫大唐與薛延陀和親,想必這個時候,大唐是肯定不願意與薛延陀開戰的。”

薛延陀敢於趁著嚴冬之際出兵白道川威逼定襄城,就是算準了因為東徵高句麗使得舉國資源盡皆嚴重東傾,無暇他顧,撲上去狠狠的咬一口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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