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29648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2 21:45
第12章  阿史那思摩進退維谷

大度設心中大悅,展顏道:“還是大兄看得清楚!”

回頭肅容下令:“五更之時,起營造反,準備拔營!吾以派遣斥候前往馬邑城,只待斥候回來之後帶回馬邑城的消息,便立即動身!諸位約束部眾,切記不可延誤,否則莫怪吾不留情面!”

“喏!”

命令既然下達,原先的爭吵自然告一段落,都是依附於薛延陀的小部落,除去回紇之外,沒人敢說個不字。吐迷度全程一言不發,但態度卻堅定支持大度設,其立場不言而喻……

會議結束,各個部落的首領當即返回各自營地,下達命令,準備天亮之後拔營。

大度設卻又遣人將咄摩支、屈利失、吐迷度叫到了大帳。

“吾欲出兵,攻陷定襄!”

大度設一開口,便來了這麼一句。

幾人愕然……但旋即便明白了大度設的意思,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齊聲道:“唯二王子馬首是瞻!”

很顯然,大度設選擇了相信趙德言的話語,不等斥候迴轉,便要先下手為強,直接攻陷定襄城,以此功勳來奠定自己在薛延陀汗國之內的威望,為爭奪薛延陀可汗增加籌碼。

而在座幾人,便是被其視作心腹。

這是表態戰隊的時候,甭管心裡怎麼想,誰還敢在大度設面前說一個“不”字?這位二王子固然不似大王子拔灼那般暴虐兇悍,但陰毒狡詭之處,卻是不遑多讓。

“很好!”

大度設滿意的頷首微笑,豪氣重霄道:“諸位今日與吾並肩作戰,生死袍澤之情,吾終生不忘!待到來日問鼎可汗之大位,諸般榮耀,與諸君共享! ”

幾人趕緊起身,俯身拜倒,齊聲道:“願為二王子效死,一心一意,絕不背叛!”

“哈哈哈!很好!諸位,就讓定襄城作為吾展翅起飛的翅膀,終有一日,吾將翱翔於雲天之上,俯瞰眾生!”

大度設志得意滿,振臂大笑。

在座幾位卻是各有心思,自有謀劃……

*

定襄城。

府衙之內,阿史那思摩長籲短嘆,鬱悶焦躁。

他深知,自己屁股底下就坐著一個火山口,不定什麼時候爆發,就把他連帶著所有突厥族人一起燒成灰燼……

然而自己腦袋上這個狗日的乙彌泥孰俟利泌可汗之位,那是自己願意當的麼?

分明是李二陛下硬生生扣在他頭上的……

我特麼不願意幹啊!

……

貞觀四年,李靖突襲定襄、夜襲陰山,一舉擊潰東突厥頡利可汗的牙帳,隨​​後頡利可汗被唐軍生擒活捉,東突厥滅亡。自此之後,唐朝的攻略重心漸漸轉向西域,一則追繳突厥殘部,一則謀劃攻陷高昌國。

帝國北疆之軍備漸漸鬆弛。

代之而興的薛延陀汗國趁北方空虛之機強勢崛起,雄霸漠北,麾下足足有勝兵二十萬,成了帝國北面的一大軍事強國,無疑也成為帝國北疆潛在的一大邊患。

對此,李二陛下自然不會視若無睹。他知道,如果不採取措施對其進行遏制,日後薛延陀必將成為帝國的一大勁敵。

貞觀十二年,薛延陀的真珠可汗命他的兩個兒子分別統轄其國的南部和北部,李二陛下立刻意識到這是分化其勢力的一個良機,隨即遣使冊封他的兩個兒子為小可汗,並各賜鼓纛,外示優崇,實分其勢。

然而,這畢竟只是一種間接的防範手段,要想確保帝國北部邊塞的安寧,就必須在漠南地區,亦即唐帝國與薛延陀之間的東突厥故地,設置一道捍衛的屏藩。

事實上,這種分化的策略也宣告失敗,夷男可汗的兩個兒子攝於父親之威勢,


哪裡敢表露出一絲半點的窺視汗位的心思?乖巧得如同綿羊,使得李二陛下的分化挑撥之計全然落空。
貞觀十三年春,李二陛下頒下一道詔書,冊封右武侯大將軍阿史那思摩為東突厥的新可汗,賜之鼓纛,同時命突厥及胡在諸州安置者,並令渡河,還其舊部,俾世作籓屏,長保邊塞。

東突厥突然復國,使得薛延陀感受到了極大的危機感。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李二陛下知道薛延陀的真珠可汗必定會有牴觸情緒,唯恐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開戰,彼時的大堂正在綢繆攻略高昌國,沒有餘力對付薛延陀,於是便給夷男可汗發了一道詔書,言道:“中國貴尚禮儀,不滅人國,前破突厥,止為頡利一人為百姓害,實不貪其土地、利其人畜,恆欲更立可汗,既許立之,不可失信。秋中將遣突厥渡河,復其故國。”

這話說得倒是冠冕堂皇,聽上去也是仁義厚道誠意滿滿,可扶持東突厥以抵禦薛延陀之心,卻是昭然若揭。

夷男可汗自然不幹。

咱好不容易從東突厥的壓迫之下翻身了,現在你又一手將東突厥扶持起來,這是咱薛延陀的世仇啊,焉能坐視?

可就在他蠢蠢欲動意欲趁著阿史那思摩立足未穩之時發兵將其一舉殲滅,大唐又派遣使者前來,送出了警告:“爾在磧北,突厥在磧南,各守土疆,鎮撫部落。其逾分故相抄掠,必則發兵,各問其罪。”

這時候大唐兵鋒正盛,縱橫南北掃蕩東西,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夷男可汗畏懼大唐雄師,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然而豈止是夷男可汗對於大唐扶持東突厥復國不能接受?

就連被冊封為東突厥可汗的阿史那思摩亦是一百個不樂意……

……

追憶過往,阿史那思摩心煩意亂。

這頂從天而降的可汗冠冕,乃是阿史那思摩少年之時覬覦甚久的至高理想,然而現在陡然落在頭上,他卻絲毫感覺不到喜悅和榮耀,有的只是無盡的恐懼和憂慮。

時移世易,今非昔比,如今的薛延陀早已不是當初那個任人吆喝的鐵勒小部落,集結了鐵勒諸部的薛延陀盛兵幾十萬,地域東至靺鞨,西至西突厥,南接沙磧,北至俱倫水,強大到沒邊兒!

而東突厥就算重建,也不是那個高視陰山、控弦百萬的大汗國了。

稍有不慎,就是身死國亡的結局,甚至會牽連著雲集在定襄一代的東突厥僅餘的族人,慘遭滅族……

貞觀十三年被李二陛下冊封為東突厥乙彌泥孰俟利泌可汗,北上返回漠南重建突厥汗國這一步,阿史那思摩始終沒有勇氣邁出去。他待在長安城裡猶猶豫豫、拖拖拉拉,一直拖到了兩年後的貞觀十五年,才帶著一臉淒惶動身北上。臨行前,他淒淒慘慘地給皇帝上了一道臨別奏疏,說:臣非分蒙恩,為部落之長,願子子孫孫為國家一犬,守吠北門。若薛延陀侵逼,請從家屬入長城……

阿史那思摩打定了主意,反正自己就是一條看門狗,一旦薛延陀來攻,自己立即撒腿往南跑,管他三七二十一。

阿史那思摩北渡黃河後,建牙帳於定襄故城,麾下有戶數三萬、士兵四萬、馬匹九萬。看著這個迷你型的東突厥汗國,夷男可汗又好氣又好笑,奶奶的,就這點家當還復什麼國啊,捏死你不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麼?

自然不放在眼中。

即便如此,阿史那思摩在定襄只待了不足一年,完成了“復國大業”,便以舊創復發為由,返回長安治療修養。

這一療養,就療養到這一次被李二陛下遣返定襄……

一個人在府衙裏鬱悶徬徨,便遣人將阿史那奧射設、康蘇密兩人喊了過來。

阿史那奧射設是處羅可汗與隋朝義成公主的兒子,只是處羅可汗死後,義成公主認為阿史那奧射設長相醜陋身子孱弱,不似雄主,不立其為可汗,反而立處羅可汗的弟弟阿史那咄苾為大汗,號頡利可汗……因此阿史那奧射設不僅對於搶了自己汗位的頡利可汗非常仇恨,對於放棄他反而​​立了頡利可汗的母親義成公主,亦是恨不得千刀萬剮。

康蘇密本是頡利可汗的謀士,是慄特人的後裔,結果當李靖率領大軍千里突襲,擊潰頡利可汗於陰山之時,這位頡利可汗的心腹便裹挾了蕭皇后與隋煬帝之孫楊政道,跑到李靖帳前投降……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2 21:46
第13章  薛萬徹坐困愁城

這兩人皆是草原上的豪傑,見多識廣,且心思靈動,阿史那思摩很是信任,便問道:“如今陷入困局,薛延陀大兵壓境,即便沒有號稱的二十萬,但七八萬總是有的,非是吾突厥可以抵抗,一旦開戰,定襄片瓦不存矣!然陛下之命又不敢違背,進退維谷,該當如何?”

阿史那奧射設道:“明知不可敵而敵者,何其蠢也。皇帝的旨意是將突厥當作與薛延陀之間的緩衝,說白了,就是替死鬼,為大唐看守門戶的獵犬。然而僅憑突厥之實力,其實薛延陀之對手?縱然突厥人都死光,亦不可能擋住薛延陀的鐵蹄南下。現在馬邑城的唐軍明知薛延陀兵臨定襄城下,卻遲遲不肯發兵救援,定是其內部出了齷蹉之事,大汗盡可以率領部眾撤出定襄,向南遷徙至馬邑城下,尋求唐軍庇護,將責任盡皆推卸給唐軍將領,皇帝還指望著突厥屏藩漠南,必然不會責怪大汗。”

阿史那思摩頗為心動,這幾乎與趙德言的建議完美契合。

只是阿史那奧射設是為了保全實力推卸責任,而趙德言卻是要誘使薛延陀繼續深入,直接與唐軍對陣……

阿史那思摩又看向康蘇密,問道:“閣下可有高見?”

對於這位“賣主求榮”的慄特人,阿史那思摩是非常反感的。當年頡利可汗對其非常器重,委以重任,結果頡利可汗在陰山一戰大敗之後又被唐軍俘獲,這位便巴巴的將蕭皇后與隋煬帝的孫子雙手奉給唐軍,換取了功勳官職。

只是作為李二陛下監視東突厥的“眼線”,阿史那思摩非但不敢得罪他,甚至任何事都不敢予以隱瞞,現在他一心想要率領部眾放棄定襄,後撤到馬邑城周圍,甚至直接撤回長城之內更好不過,但沒有康蘇密的支持是萬萬不行的,說不定這位就會在李二陛下面前上眼藥,說自己未戰先怯……

康蘇密一張馬臉又窄又長,好似一個豬腰子,此刻捋著頜下為數不多的幾根黃色捲曲的鬍鬚,眯縫著眼睛道:“大唐對吾等恩深情重,報效君王實乃應有之義,縱然粉身碎骨,又何懼此身?”

就在阿史那思摩滿心失望拉下臉之時,這位話鋒一轉:“不過奧射設之言亦有道理,吾等即便願意一死以報效天可汗,但薛延陀大軍猶如洪水白災,勢無可擋,在無唐軍策應支援的情況下,堅守定襄非是明智之舉,除去戰死之外,於事無補。還不如以退為進,主動回撤馬邑城,與唐軍匯合一處,合二為一,哪怕薛延陀當真悍然開戰,亦可以將其一舉擊潰,而後從容收復定襄,實乃萬全之策。”

他也不是傻子,當初裹挾著蕭皇后與隋煬帝的孫子投降大唐,為的就是高官厚祿長命百歲,現在又豈會願意將性命丟在定襄?

阿史那思摩心中鄙視——去特麼以退為進,這人當真厚顏無恥……

不過面上卻一副欣然之色,撫掌道:“不愧是當年頡利大汗亦要倚重之人,果然思慮周詳、毫無疏漏!某就依從二位之言,即刻下令定襄城中的突厥族人立即收拾行囊,驅趕著牛羊牲畜,回撤馬邑城,與唐軍匯合!”

康蘇密一臉尷尬,心裡怒罵阿史那思摩沒擔當,自己怕得要死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回長安享福,卻還要將撤兵的這人推到他的身上……

*

阿史那思摩在定襄進退維谷,馬邑城內的薛萬徹也愁的不行。

大軍抵達好幾日,每日裏卻僅有維持口腹的一點點糧食草料,一日之間連續催促宇文法數次,命其籌集糧秣供應大軍出城前往定襄,卻被宇文法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搪塞。



現在北邊軍情緊急,薛延陀安於現狀只是施壓還好,一旦薛延陀發了瘋悍然開戰進攻定襄,他薛萬徹就是嚴重的失職!

可任憑他嘴邊起了一圈燎泡,心裏火燒火燎,沒有足夠的糧秣如何出城與薛延陀對陣?

坐困愁城啊……

揪著頭髮,薛萬徹茶水都喝不下去,使人將李思文與張大象喚來。

李思文是李績的兒子,名門之後見識非凡,張大象的父親更是足智多謀的張公謹,薛萬徹自知自己上陣打仗勇冠三軍,耍弄計謀就腦瓜子不夠用,將兩人喚來問計。

小吏奉上茶水,便被薛萬徹趕走,待到屋內只有他們三人,這才火急火燎的問道:“陛下命吾前來朔州,乃是固守定襄威懾薛延陀,可如今坐困愁城,寸步難行,恐有負陛下之旨意,如何是好?”

李思文大咧咧道:“宇文法囂張跋扈,敢同大將軍極力作對,想必早有準備,馬邑城中即便是有糧秣,亦必然早被其藏匿。以我之見,也只能暫且駐紮於此,反正定襄城乃是突厥人的地盤,即便被薛延陀攻陷也沒什麼大不了,吾等只需嚴守馬邑城,便再無錯處。”

薛萬徹想了想,覺得有道理……

錯又不在我,我上陣殺敵一個頂倆,可是玩起陰謀詭計哪裡是那宇文法的對手?皇帝知道我的本事,想來就算按兵不動,也不會怪我。

張大象卻不贊同:“吾等千里跋涉來到邊塞,自應上陣殺敵建功立業,焉能困坐於此,不思進取?馬邑城乃是北疆重鎮,怎會缺乏糧秣?依我看,不若兵分幾路,在城內大肆搜索,定然能夠尋到糧秣,而後大軍出城,趕往定襄與阿史那將軍匯合,與薛延陀對峙,打消那羣蠻夷意慾和親之妄念!”

薛萬徹琢磨一番,懵然點頭,覺得這特麼也有道理……

薛萬徹乃是猛將,兩軍陣前衝鋒陷陣,自然勇不可當,可是這等兩難之局勢讓他做出抉擇,卻實在是有些難為人。

兩個人的建議都有道理,可哪一個都不能讓他滿意,取捨兩難。

抓了抓頭髮,捋了捋鬍鬚,薛萬徹一臉愁苦:“不若先放一放,等待二郎來了再說。”

依李思文之言,難免有違抗聖旨之嫌疑,身為軍人,命令下達,難道沒有糧食就不打仗了?

可若是依照張大象之意,就勢必會同宇文法正面對陣,極易導致馬邑城的混亂,萬一被敵人有隙可乘,他的罪過可就大了去了!

兩種結果,看似都挺合理,但後果都難以預測,搞不好就要擔起責任來。

薛萬徹哪一個都不想背……

張大象與李思文相視一眼,盡皆暗暗搖頭。

這位薛大將軍只能當一個衝鋒陷陣的猛將,絕無半點帥才,這等關頭固然有可能做錯, 但只要勇往直前勇於承擔責任,事後必然不會遭受皇帝的斥責,畢竟人非聖賢,誰能不犯錯?

患得患失,什麼也不做,纔是最大的錯誤……

薛萬徹也知道如此抉擇有些不妥,可他實在無法選擇,除此之外,還能做什麼呢?

心頭煩躁,脾氣也暴躁起來,悶聲怒道:“這宇文法當真狗膽包天,陛下旨意亦敢陽奉陰違,真以為他宇文家還是前朝之時權傾朝野?依我看,純粹就是一窩子反賊叛逆,宇文化及敢弒君造反,這宇文法遲早有一天也走上如此絕路!”

李思文和張大仙緘默不言。

這等話薛萬徹可以說,這人就是個渾人,天下皆知,偶爾說幾句出格的話語,誰也不當真。

換個人誰敢說?

再者說了,想造反不僅要有膽子,更得有實力,宇文化及當年乃是十六位大將軍,深得隋煬帝倚重,宇文氏一門權傾朝野,現在的宇文氏都落魄到什麼樣子了?宇文法就算敢弒君,也得有機會接近皇帝七尺之內才行……

正在這時,屋外忽然一陣腳步急促,有親兵疾步入內,稟告道:“大帥,房駙馬來了!”

薛萬徹一愣,旋即大喜過望,狠狠一拍桌子,道:“快快有請!哎呀,這下子好了,二郎足智多謀,定可解目前之困局也!等等,某還是親自出門迎接,怎能慢待了二郎呢?”

言罷,腳步匆匆的出門而去。

李思文與張大象面面相覷,盡皆心中狐疑。

房俊身為右屯衛大將軍,身負虎符節旄,如朕親臨,怎地如此悄無聲息的就抵達馬邑城了?

有些不對勁啊……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2 21:47
第14章  宇文法大難臨頭

隋唐之時,朔州不僅是北疆重鎮,更是北方貿易交通之樞紐。

從雲中起,歷雲中,溯金河而上,至啟民可汗牙帳,又向東到達涿郡。這條貫通東西的御道長達三千里,寬為百步,乃是隋唐時期北方最重要的交通要道。

從雲州,經旋鴻池南,過參合陘,到定襄城,經單於都護府西南到東受降古城,達勝州。

從馬邑城向西北經單於都護府,向西南至東受降城,再向西北經中受降城、天德軍城、西受降城,至鵜泉。這條道路是唐朝陰山南麓東西橫向的主要道路,該路又從鵜泉向北至回鶻牙帳城,在唐朝,這段路被稱作“參天可汗道”。

……

自東突厥覆亡之後,唐朝與北方民族的貿易便不曾中斷,且年復一年的規模壯大,馬邑城雖然不大,卻是聯絡南北之樞紐,人口繁盛,貿易發達。

明日便是除夕,加上薛延陀大軍壓境,封鎖了白道川,威脅朔州、雲州、勝州諸條道路,諸多漢胡商賈滯留馬邑城,城內客棧旅舍甚至民居都住滿了人,使得不大的馬邑城熱鬧繁華,不下於關中大鎮。

南來北往的商賈運輸著價值不菲的貨物,口袋都是有錢的,正值過年卻不得不客居異鄉,誰也不願委屈了自己,且大部分商賈都估計薛延陀沒膽子跟大唐開戰,目前這等緊迫的局勢待到皇帝的使臣持著節旄來到之後便會緩解下去,因此該吃吃該喝喝,熱鬧非凡。

漢胡雜居,和平相處,即便是薛延陀的商賈亦不用擔心攜帶的貨值被唐軍抄沒,大唐對於商業行為的保護很是到位。

……

宇文法揉了揉額頭包裹的紗布,傷口依舊隱隱作痛,喝了口茶,煩躁的將茶杯丟在茶几上。

今日早晨,軍中來報,昨日夜間曾有數股薛延陀的斥候試圖接近馬邑城,幸而被巡夜的兵卒發現,予以追殺驅逐。

可是明日便是除夕,馬邑城的南門白天的時候敞開著,誰知道有多少薛延陀的斥候混進城來?

薛延陀忽然這般大張旗鼓的行動,是有些不符合常理的。

這大度設該不會是吃錯了藥,已經不滿足與兵臨定襄城下以此壓迫大唐答應其和親,而是真的要對定襄城動手吧?

宇文法隱​​隱有些不安。

按照家族的指示,薛延陀是萬萬不敢進攻定襄城的,更不敢跟大唐開戰,所以只需要將右武衛、右屯衛緊緊的禁錮住,使其不得不困局城中,而後由邊軍擺出強硬之姿態應對薛延陀,待到薛延陀師出無功不得不返回漠北,這一樁“退敵”的功勳便算是順利撈到手中。

然而現在,他卻難免在想——萬一薛延陀當真瘋狂起來攻陷了定襄城,陛下一手扶持的東突厥再一次覆滅,而朝廷派遣而來的兩衛大軍卻被自己死死的拖在馬邑城、雁門關……

只要想想那後果,宇文法便頭皮一陣陣發麻,心驚膽跳。

那不是不可能的!

蠻夷之所以是蠻夷,便是因為那幫牲畜一樣的傢伙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有時候腦子一熱隨心所欲,根本不考慮後果!

勉強壓制下心驚膽跳的感覺,宇文法再一次招來副將,派出了數隊斥候前往定襄,嚴密監視定襄城以及薛延陀大營的動向,稍有異變,便即刻回報。又派人前往雁門關,查看右屯衛的兵卒是否安穩。

聽著府衙外街面上喧鬧的聲音,宇文法皺著眉毛,心中煩躁愈甚。

派出去刺殺房俊的一整隊斥候,整整一夜還未回來……

這更令他如坐針氈。

難不成出現了什麼意外?

宇文法簡直不敢想下去。



“將軍,薛大帥派人前來,請您過去一晤,說是有要事相商。”

親兵進到屋子,恭聲說道。

“這渾人又出什麼麼蛾子?”

宇文法心底狐疑,說道:“汝去轉告那渾人,就說本將軍務繁冗,無法脫身,若是有何指教,自行前來府衙即可。”

這是很不恰當的行為。

薛萬徹畢竟是他的長官,爵位更比他高出幾十個級別,長官召見而藉故推脫,按照大唐軍法,是要鞭笞三十的。

可宇文法自己心裡有鬼,難免心虛,唯恐薛萬徹發了狠乾脆將自己給軟禁起來,而後接掌馬邑城的防務,那自己可怎麼辦?

他不敢去。

親兵似乎也愣了一下,不過不敢多問,轉身走出去。

宇文法琢磨著薛萬徹有何事召見自己,沒過一會兒,便聽到屋外頭人生吵雜,參隨著雜亂的腳步聲向,快速向這邊接近。

宇文法怒喝道:“放肆!府衙重地,還有沒有點規矩了?”

話音未落,便聽到“砰”的一聲響,房門被人硬生生踹開,一股子寒風瞬間灌進屋內,凍得宇文法激靈靈打個冷顫。

敞開的房門處,薛萬徹在部曲護衛之下,大步流星的走進來,滿是鬍鬚的臉膛上怒氣盡顯,瞪著宇文法喝罵道:“娘咧!你個混賬東西,膽敢面對上官的召見拒而不見,眼裡還有沒有軍法?”

宇文法臉上擠出笑容,起身道:“哎呀呀,大帥說得哪裡話?您是主帥,又是郡公,還是駙馬,借給末將兩個膽子也不敢拒絕您的召見……那個,您到底召見末將,有啥事兒?”

他只怕薛萬徹強行軟禁他,現在這裡是他的地頭,外頭盡是他的親兵部曲,如何還會懼怕薛萬徹?

薛萬徹見他神情不屑油嘴滑舌,心中怒氣無法遏制,一個箭步衝上前去,狠狠一個耳光就扇在宇文法臉上。

“啪!”

宇文法猝不及防,一歪頭,在倒在地,兩眼迷糊,有些發懵……

他的親兵焉能看著他如此受辱?

當即紛紛鼓譟上前,卻不妨薛萬徹的部屬之中有人跳出來,照著宇文法的腰眼就是狠狠的一角,當即將宇文法踹翻在地。朔州守軍一件主將被打,頓時怒了,紛紛掣出兵刃,就待上前,卻見到薛萬徹身後又一人一個箭步跳出來,手裡一柄出了鞘的橫刀就架到了宇文法的脖子上……

大堂裡陡然一靜。

宇文法倒在地上,脖子上橫著一柄橫刀,額頭鮮血迸流,模樣要多淒慘有多淒慘, 一干屬下卻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圍在外頭叫囂喝罵。

“呸!”宇文法將流到嘴裡的血水吐出去,看了一眼剛才踹他的那人,又擡頭看看握著橫刀挾持自己這人,無奈道:“程處弼,屈突詮,咱們往日雖然算不得有多深的交情,可也算是故舊吧?縱然不念昔日之情,可這般出手傷人,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程處弼木訥,聞言神色不變,握刀的手始終穩定,誰也不敢保證下一刻會不會一刀抹了宇文法的脖子。

屈突詮笑嘻嘻道:“所以說啊,你們這些個世家門閥裡頭出來的傢伙,一個個的都該死,心裡頭從來就沒有報效君王、精忠報國的念頭,你們根本不在乎大唐是否萬國來朝、四方來賀,更不在乎陛下是否功蓋千秋、德超五帝,你們眼裡、心裡,唯有家族!滿腦子都是如何為家族牟利,只要家族能夠攫取到足夠的利益,哪怕是讓你們向著蠻夷搖尾乞憐,哪怕讓你們將這定襄朔州的百姓送入虎口狼窩,你們照樣眼都不眨!呸!無君無父、狼心狗肺的東西,也配跟老子稱兄道弟?”

宇文法面色一變,咬牙道:“廢話少說,你還真敢殺了老子不成?”

屈突詮身後一人閃身出來,似笑非笑的望著兀自嘴硬的宇文法,不屑道:“似爾這等亂臣賊子,何用吾等甘冒奇險出手懲戒?爾之所作所為,歷歷在目,無法洗脫,等著回去向衛尉府、向陛下謝罪,等著國法制裁吧!”

宇文法怒道:“爾是何人,敢如此大言不慚?”

那人哈哈一笑,咬著牙道:“吾乃房俊!”

宇文法張張嘴,面色慘白……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2 21:47
第15章  平庸之才

突厥兵卒封鎖了定襄城四門,城內突厥族人的集結在快速的進行著,好在雖然在定襄定居了好多年,但突厥人最是野性難馴,祖宗的遊牧傳統並未丟掉,大多時候他們只是將定襄當作一個可以遮風擋雨躲避強敵掠奪殺戮的城堡,卻絕對不將這裏當做家。

對於突厥人來說,牛羊在哪裡,氈帳就在哪裡。

他們逐水草而居,在他們的基因裡,沒有家的傳承與嚮往……

天色剛剛透亮,突厥人便在軍隊的看管、組織之下迅速集結,驅趕著自己的牛羊,冒著漸漸小了許多的風雪,開始向著朔州遷徙。

所有人的行動都很迅速,他們對於定襄城並未有太多的留戀,更清楚一旦薛延陀攻城,定襄城淪陷便是遲早的事情,這些年在大唐的庇護之下過慣了逍遙愜意無人敢惹的生活,誰願意成為薛延陀的奴隸?

突厥人的斥候更是沿著北、西兩個方向撒出去幾十里,消滅可能遇到的所有薛延陀斥候,務必給族人的遷徙爭取更多的時間。

萬一被薛延陀察覺,騎兵傾巢而來,突厥人就將面對一場慘痛的災難……

向奧射設、康蘇密等人盡皆派出去組織族人撤退,阿史那思摩自己則跑到趙德言居住的小院子。

……

“萬一唐軍守將不准我們突厥人入城怎麼辦?”

阿史那思摩如坐針氈,直至此刻,他才察覺到這個致命的隱患。

他現在已經知道了馬邑城發生的事情,房俊的右屯衛被阻擋在雁門關不準北上,薛萬徹的右武衛則被馬邑城守將以糧秣不足為由拖在馬邑城,無法出城趕往定襄與他匯合。

那馬邑城的守將既然如此膽大包天,顯然是確認了薛延陀不敢大舉進攻,只帶對峙一段時間之後薛延陀自己撤軍,“保衛邊疆”“震懾敵膽”這樣的功勳自然而然的就會落到那個馬邑城守將的頭上。

這等情形之下,突厥人進入馬邑城是很有風險的,誰知道薛延陀人惱羞成怒之下會不會立即進攻馬邑城,與大唐悍然開戰?

一旦開戰,等待那位馬邑城守將的可就不是潑天的功勳了,“延誤軍情”“抗旨不尊”“禍患邊疆”……哪一項罪名都足以將他的腦袋砍個十回八回。

那時候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任由突厥人被薛延陀襲殺劫掠,將所有的罪名都拋給擅啟戰端的薛延陀人……

那個時候,突厥人就得在馬邑城下的平原之上面對薛延陀人鐵騎的衝鋒……

哪裡還有一絲活路?

趙德言換了一身尋常的漢人長衫,屋內燃著火盆,很是溫暖,此刻正坐在軟塌上品著阿史那思摩從長安帶來的上品茶葉,有滋有味兒的呷著茶水,時不時瞇著眼睛品味著舌底口腔的回甘,佈滿了老年斑的臉上一副享受至極的悠閒神情。

“怪不得大汗不願回到定襄,大唐風物,關中安逸,的確是縱情享受之人世樂土,就連老朽這顆行將就木之心,亦對如今繁花錦繡之大唐充滿憧憬嚮往,原先只想著尋一處青山綠水之處作為埋骨之所,亦算是葉落歸根魂歸鄉梓。如今,卻又忍不住想要多活幾天,領略一番關中豪邁,感受一番江南水韻… …”

看著趙德言搖頭晃腦一臉享受,阿史那思摩哭笑不得,心急火燎道:“您可就別大發感慨了,您老這身子骨強健著呢,再活個十年八年沒問題,待到此間事了,吾也不做這個勞什子的受氣可汗,跟皇帝求一道聖旨,卸了這差事,回到長安當一個富家翁,屆時陪著您關中、中原、江南、嶺南跑,就算是跟著船隊下南洋,也奉陪到底……只是眼下這一關,


您得給吾出謀劃策,總要平安過去才行啊!”
趙德言嘆了口氣,怒其不爭道:“你呀你呀,小時候看著聰明伶俐,卻不想只是些小聰明,大事臨頭就束手無策,這心性如何成大事?”

阿史那思摩也嘆氣:“吾就這性子,自家知自家事,哪裡是成就大事的材料?吾也沒那個野心,就想著這輩子快活的過,也就知足了。可總歸不能眼看著族人就被薛延陀和唐軍擠在中間,碾為齏粉吧?若當真那般,心頭難安,其罪難贖哇!”

若非聖意難違,這個勞什子的東突厥可汗,他才懶得要!

現在的突厥算是個什麼東西?

人口不過七八萬,兵卒不過三兩萬,除了馬匹不缺,兵刃、甲具樣樣缺乏,又夾在大唐與薛延陀之間,但凡兩方有一個風吹草動,定襄城都是首當其衝,稍有不慎,便是碾為齏粉之結局。

哪裡比得上在長安肆意逍遙來的快活?

趙德言搖頭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世間又有誰能夠算無遺策?事情越大,牽扯的人越多,自然變數也就越大。薛延陀大舉來犯,自然是盯上了漠南白道川之外的這一塊水草豐美之地,無論大唐如何取捨,和親與否,薛延陀不達目的絕對不肯善罷甘休,否則無功而返,如何向那些依附於薛延陀的鐵勒諸部交待?要知道,寒冬時節悍然出兵,各個部族都做出了巨大的犧牲。所以,突厥部眾留在定襄,唯有死路一條,更何況,老朽已然向大度設身邊的人發出了消息,以大度設的貪婪愚蠢,此刻必然已經做好準備傾巢而出,要麼直接攻打定襄,無懼大唐的援軍,要麼借道惡陽嶺,從定襄與馬邑城之間插入,抄了定襄城的後路。若是前者,大汗還可以一面組織兵卒抵抗,一面從容將族人撤走,若是後者,每耽擱一刻,便多陷入絕境一分,一旦大度設率 鐵騎抄了定襄城的後路,唐軍就算想要來援也來不了,大汗可就插翅難飛了。”

阿史那思摩猶豫道:“這個……先生的分析,晚輩自然是讚同的,只是那馬邑城的守將敢於將朝廷派來的兩隻部隊盡皆攔阻,顯然算準了薛延陀不敢悍然開戰,故此才準備搶攻。即便現在薛延陀鐵了心的要吞掉突厥,那馬邑城守將怕是也不相信啊!晚輩守靠定襄, 依仗城高牆厚或許尚有一戰之力,若是在原野之上被薛延陀追上,那就是十死無生……”

趙德言看著一臉糾結的阿史那思摩,心底暗嘆一聲。

昔日突厥強盛之時,族中豪傑層出不窮,無論是啟民可汗亦或是處羅可汗、頡利可汗,那可都是雄心萬丈果決狠辣的角色,可是現在看看眼前的阿史那思摩,左右權衡猶豫不決,哪裡有一點果敢剛烈的模樣?

當真是黃鼠狼下崽子,一窩不如一窩了……

只是自己想著臨死之前,再為大唐剪除一個強敵,使得自己的複仇之路愈發圓滿一些,也不得不忍受阿史那思摩的愚鈍猶豫。

“老朽一生顛沛流離,三十歲之後便不曾踏入長城之內的故土,但是對於大唐現如今之狀況,卻也頗有了解。一個帝國在最強盛之時,必然是上行下效、令出法隨,什麼事都得有個規矩。那馬邑城的守將固然膽大包天意欲阻撓朝廷的援軍支援定襄,但是能夠被皇帝派遣來到北疆安穩局勢的將領,又豈是無能之輩,任其拿捏?老朽之謀劃,固然是為了將薛延陀領入歧途,趁其王庭未穩之時爆發與大唐之戰爭,使得大唐可以剪除一大強敵,但卻是突厥唯一的生機。至於事情最後成敗,就看唐軍的主帥是否有足夠的膽量以及掌控局勢的眼光。”

聽他這麼一說,阿史那思摩想了想,覺得很有道理。

唐軍眼下的主將是誰?

論爵位,薛萬徹最高,但這人就是個渾人,有勇無謀的典範,衝鋒陷陣是把好手,運籌帷幄卻是白給。

而身負虎符節旄的統帥,是房俊……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2 21:48
第16章  大度設意氣風發

阿史那思摩與房俊並無太多交情,但是並不妨礙他對房俊的瞭解。

畢竟,這位有著“棒槌”之名的長安官場後起之秀,實在是有著太多的傳說……

膽量?

房俊肯定是有的。

且不說其它,敢於同長孫無忌面對面的硬剛,放眼朝堂能有幾人?

他阿史那思摩遠遠的看到長孫陰人那張面白無須永遠掛著笑容的臉,就要退避三舍,每一次躲避不及與長孫無忌說話,都令他心驚膽跳,你永遠不知道這個陰人心裡打著什麼壞主意……

掌控局勢的眼光?

似乎也不差。

只看他在南洋的佈局,在倭國的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以及將新羅攪合一個底朝天,便知道在心機謀劃方面,絕對有一套。

這樣的人,會被一個小小的馬邑城守將拿捏住,束手無策?

阿史那思摩陡然生出無窮信心!

當然,就算他信心全無,現在亦是無路可退,純屬庸人自擾……

*

天色將明,風雪稍歇。

薛延陀營地之上人聲鼎沸、戰馬嘶鳴,各個部族的騎兵在各自首領的號召之下向著薛延陀主力集結,馬蹄踏碎冰雪,人馬口鼻噴出的熱氣化作白氣,在空氣之中蒸騰。

大度設穿著一身皮甲,背後披著白色的披風,坐在戰馬之上,傲視著不斷集結的大隊騎兵,志得意滿,壯志凌雲!

每一個男人的骨子裡都有著強烈的權力,那種馬首所向千軍萬馬趨之若鶩奮勇爭先的快感,比之傾城之美女更加令人沉戀迷醉!

這纔是男兒志氣!

“二王子,部隊已然集結完畢!”

吐迷度亦是一身革甲,策馬來到大度設面前稟告。

大度設在馬背上勒著韁繩,頷首道:“出發吧,爾為先鋒,由惡陽嶺斜插定襄城之背後,切斷定襄城與馬邑城之間的聯繫,不管馬邑城內的唐軍如何應對,一定要保證一鼓作氣攻陷定襄城,為汗國從東突厥手中奪取這一塊平坦肥沃的土地!”

“諾!”

吐迷度大聲應諾,調轉馬頭來到回紇騎兵陣列的前頭,一甩身後的披風,大聲道:“回紇的健兒,隨吾上陣!”

“呼哈!”

“嗷嗷!”

兇悍的回紇騎兵給予首領振奮的嘶喊呼嘯,數千騎兵緊隨在吐迷度身後,脫離大隊,漸漸加速,很快便猶如旋風一般風馳進依舊飄揚的風雪之中,馬蹄聲轟鳴作響,轉瞬便只剩下一團灰濛蒙的影子。

作為大磧之北最為強悍的部族,回紇的剽悍早已震懾人心,除去薛延陀之外,鐵勒諸部哪一個不對其視若猛虎、避之不及?

此刻數千騎兵所展示出來的氣勢,連同這從天而降的風雪一起死死的壓在所有人的心頭。

包括大度設!

對於回紇,薛延陀的策略是恩威並施、獎懲並用,一方面要依靠回紇的剽悍幫助薛延陀鎮壓四方、衝鋒陷陣,一方面亦要防備回紇偷偷做大,走一條當初薛延陀韜光養晦休養生息的老路。

薛延陀能夠裝孫子裝了百餘年,終於抓到突厥敗亡之機會崛起,一舉成為漠北之霸主,焉知幾十年之後,回紇不能從薛延陀的屍骨之上取而代之?

漢人有句話說得好,“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既然回紇願意當薛延陀的狗,那就讓他一直當下去,脖套永遠拴在回紇的脖子上,繩子則緊緊的攥在薛延陀的手裡……

“諸位!”

大度設收攝心神,抽出腰刀,彎曲的彎刀斜斜的指著灰濛蒙的蒼穹,大吼道:“漢人兇殘,將吾薛延陀死死的驅趕在漠北大磧之中,以後嚴寒,


草木凋零,連一塊肥美的牧場都找不到!而這裡——”
他用刀尖指著定襄城外的土地:“漠南最廣袤、最肥美的地方,卻被漢人賜予他們昔日的仇敵突厥人!薛延陀幫著漢人覆滅了突厥汗國,卻沒有得到應得的獎賞,反而要被他們重新扶持起來的突厥人壓制在陰山的北面!薛延陀的勇士們,你們告訴我,你們甘心嗎?”

“不甘心!”

“不甘心!”

薛延陀的騎兵振臂狂呼,就連其餘鐵勒諸部的騎兵,亦是高聲附和!

“很好!不愧是火神照耀下的薛延陀子孫!現在,我大度設,就帶領著你們去從突厥人的手裡,將這一塊富饒的土地搶過來!讓我們的子孫都能夠生活在漠南溫暖濕潤的地方,春天可以嗅到花香,夏天可以淋著雨水,秋天有鮮美的果實,冬天不再那樣嚴寒酷冷!”

“勇士們,跟隨我,去將突厥人殺個乾淨,搶奪草場牛羊,建功立業!”

他就這麼擎著彎刀,一手勒韁,雙腿一夾馬腹,戰馬長嘶一聲,向著遠方奔騰而去。

大度設鼓舞人心的本事不小,幾句話便將薛延陀人骨子裡的悍勇調動起來,聽到可以永遠的佔領漠南的草場,頓時一個個打了雞血一般熱血澎湃,連帶著鐵勒諸部的戰士,盡皆熱血沸騰,呼喝著策馬揚鞭,緊緊追隨在大度設身後。

一時間萬馬奔騰,天生變色!

……

咄摩支站在營地之中,微微搖頭,一臉擔憂。

他所屬部眾盡皆圍在左右,按照大度設的計劃,將會在截斷定襄城之退路之後,與大度設南北夾擊,確保最短時間內攻陷定襄城。

自然也有在營地之內保留兵力,以此迷惑定襄城內突厥人的用意……

“渠帥,剛剛斥候回報,定襄城內有大批突厥斥候派出,該城方圓幾十里地之內無所疏漏,定然是城內有何重大行動!”

一名親信屬下匆匆忙忙趕來回報。

咄摩支望了一眼漸漸遠去不見蹤影的大部隊,深色冷淡,下令道:“封鎖消息,若敢在軍中傳揚,定斬不饒!”

“諾!”

那親信嚇了一跳,雖然不明所以,卻也不敢多問。

咄摩支又道:“通知下去,所有人衣不卸甲、馬不離鞍,睡覺也得摟著兵刃!時刻探查定襄城的態勢,若二王子所部成功迂迴斜插至定襄城後方,發起進攻,便全軍壓上,全力攻城!若是……戰局稍有不測,便都做好準備,隨吾撤回白道川,扼守山口,阻擋唐軍翻越白道川!”

親信愕然……

這什麼情況?

大部隊剛剛出征,這邊自家渠帥卻做好了撤退之準備?

難不成……二王子那邊要敗?

“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咄摩支厲聲喝道:“若有消息走漏,吾第一個斬了你的腦袋, 將你一家屠盡!”

親信打了個冷顫,嚇得臉色煞白,趕緊快步跑開,前去下達軍令。

咄摩支再一次擡頭,望著定襄城的方向,面色陰鬱,不見喜怒。

大汗的命令,乃是大軍壓迫突厥人的邊境,使得突厥人求援於長安,以此達成與大唐和親之機會。大唐皇帝得國不正,心心念念皆是征伐高句麗,將其納入大唐之版圖,達成歷代君王皆為能達成之壯舉,功勳蓋世,掩蓋自己名譽上的瑕疵。

這等情形之下,大唐是不可能與薛延陀開戰的,除去和親之外,大唐想不到平息薛延陀大軍的方法。

但是大度設野心勃勃,吐迷度那個混賬更是居心叵測,兩個人聯合起來居然想要直接貢獻定襄,甚至意欲阻撓馬邑城的唐軍救援定襄……

那可是大唐!

天威赫赫、戰無不勝的大唐!

自從東突厥汗國被大唐覆滅,茫茫草原、滾滾大漠,還有哪一個部族敢於捋大唐之虎鬚?

至於大度設,勸是勸不住的。

作為堂兄,咄摩支與大度設的感情不錯,也更清楚這個平素在鬱督軍山牙帳循規蹈矩的小子有著怎樣的野望,現在率軍出征,面對攻陷定襄、掠奪漠南的功勳,返還牙帳之大汗的誇讚、族人的敬仰、威望的提升,誰能勸得住?

但是咄摩支清楚,一旦唐軍參戰,大度設必敗無疑。

若是那種情況出現,他必須先一步返回白道川,緊緊扼守山口,才能給潰敗之後的大度設守住一個安然返回漠北的機會,否則一旦唐軍銜尾追殺,大度設的那數萬鐵騎,恐怕就將盡數死於這早已陌生的漠南土地上……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2 21:49
第17章  消除內患

宇文法披頭散發,形容狼狽至極。

身上的衣衫被撕扯的破碎,額頭的傷口不知何時碰撞重新滲出血跡,臉上更是青一塊紫一塊,那裡還有半點守城邊將的威儀、世家子弟的瀟灑?

一雙眼眸早已血紅,就那麼直愣愣的瞪著房俊,怒聲道:“吾乃馬邑城守將,爾安敢如此折辱於吾,想要造反不成?”

房俊陰著一張臉,上前兩步,就在一眾右武衛、守軍的面前,狠狠一腳踹在宇文法的臉上。

宇文法被綁住了手腳,躲避不及,房俊的力氣又大得出奇,這一腳結結實實踹在宇文法的臉上,“砰”的一聲悶響,宇文法連慘叫都沒叫出來,腦袋向後一仰,後腦勺磕在地上,當場暈了過去。

只是氣息尚在,無意識的張開嘴,一嘴牙齒和著鮮血流了出來,早已塌陷的鼻樑更是慘不忍睹,鼻血橫流。

薛萬徹在一旁下意識的呲呲牙,揉了揉鼻子。

娘咧!

這房二實在是太狠了!

自己被這個宇文法刁難了好幾天,氣的七竅生煙也拿他沒法,這房二倒是乾脆,直接綁起來一腳踹暈……

果然是棒槌呀!

薛萬徹又是無奈又是羨慕……

“呸!”

房俊狠狠的啐了一口濃痰,恨聲罵道:“膽大包天的狗賊,還敢在耶耶面前叫囂?若非等著將你押赴長安,讓衛尉府與大理寺判你一個夷三族,耶耶現在就活剮了你!”

他是真的快氣瘋了!

自古以來,搶攻的比比皆是,實在算不得大事。

人非聖賢,誰能不自私呢?

見到功勞就想上去分潤一口,實乃人之常情,房俊縱然不滿,也不至於如此憤怒。

但宇文法的做派,卻實實在在超越了搶攻的底線!

這哪裡是搶攻?

簡直就是禍國殃民!

馬邑城的守軍見到自家將軍被房俊一腳差點踹死,各個氣憤填膺,都是大唐的漢子,滿腔血勇,房俊如此折辱宇文法,這一腳就相當於踹在大家的臉上,若是忍氣吞聲,外人如何看他們馬邑城守軍?

士可殺不可辱!

“呼啦!”

馬邑城守軍齊齊上前,怒目而視。

“大帥可以如此羞辱將軍?”

“你們右屯衛是帝王親軍,吾等邊軍難道就不是大唐軍人了?”

“士可殺不可辱!”

“請大帥自重!”

……

馬邑城守軍羣情洶洶,滿腔怒火!

薛萬徹有些慌神,連忙呵斥道:“都瘋了不成,此乃陛下欽命經略北疆的統帥,爾等想要謀反嗎?”

守軍們依舊寸步不讓,怒氣沖天!

欽命大帥又怎樣?

你下命令,吾等水裏火裡衝鋒陷陣就是了,但也不能如此折辱咱們的將軍!

薛萬徹嚥了口唾沫,看著神情憤怒的守軍們,知道如果此間事情不能安撫下去,一旦消息傳至全軍,所有的守軍必然心懷怨憤,士氣大跌不說,值此局勢危急的時候,搞不好會另生事端……

“嗆啷!”

房俊將腰間御賜寶劍抽出來,劍刃雪亮寒光閃閃,配上一身甲冑更是威風凜凜,劍尖指著馬邑城守軍,厲聲道:“宇文法罔顧聖旨,欺君犯上,阻撓大軍,意圖謀反,派遣死士,刺殺主帥!論罪,當夷三族!爾等皆乃宇文法之部屬,各個都有通敵叛國之嫌疑!若是不想背負叛逆之罪名,就給某老老實實的待著,等候陛下派遣衛尉府以及大理寺的官員前來調查審問,誰若是敢無事生非聚眾生事,與宇文法同罪,格殺勿論!”

他雙目囧囧,黑臉上殺氣瀰漫!

真不是嚇唬這些人,


宇文法膽子大得沒邊兒,居然敢派人刺殺他,誰知道這件事會否有馬邑城守軍的將領參與其中?
現在薛延陀的大軍就在定襄城外,一旦開戰,頃刻之間就能攻陷定襄城,直抵馬邑城!

誰知道薛延陀會不會吃了豹子膽,悍然與大唐開戰?

事前的分析都是紙上談兵,能夠影響軍隊戰略的因素實在是太多,局勢變化莫測,一個細微的事件,甚至一個不經意間的念頭,都足以導致局勢徹底偏向一個完全無法預測的方向!

局勢如此危急,馬邑城的守軍若是膽敢妄動,他真的敢全城戒嚴,大開殺戒!

否則一旦開戰,這些守軍就是一個定時炸彈,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壞了大事,破壞整個大局!

這等情形之下,再是如何謹慎,亦不為過。

守軍的氣勢頓時一泄……

大家面面相覷。

罔顧聖旨,欺君犯上,阻撓大軍,意圖謀反,派遣死士,刺殺主帥……這特麼件件都是死罪啊!

總不會有人拿這些罪名開玩笑吧?

再看看房俊手裡頭那一柄寒光閃閃有若秋水一般的御賜寶劍,守軍都退縮了……

有血性是一回事,不甘受辱是一回事,然而若宇文法當真觸犯國法,則又是另一回事。

大唐聲威赫赫,每一個唐人都有著極其強烈的民族自豪感,他們為自己身為唐人而驕傲,為自己的帝國強盛無疆而自豪,所有破壞帝國強盛的叛逆,都罪該萬死,人人得而誅之!

房俊神情微微緩和下來,盯著眾人,緩緩說道:“宇文法叛逆之最,確鑿無疑,諸位身為他的下屬,嫌疑自然難免。不過某亦非是苛刻之人,絕不願牽連廣泛,只要各司其職,穩定馬邑城,便既往不咎!”

守軍們互視一眼,沉默少頃,便齊齊拱手施禮道:“聽從大帥吩咐!”

李思文、張大象、屈突詮等右武衛將校看著氣勢凌雲將一眾守軍壓製得服服帖帖的房俊,心中盡皆感慨萬千。

誰能想得到這人幾年前還是個怯懦木訥的棒槌?

只看這一身氣勢,再看看這彈壓守軍的手段,以及悍然將宇文法就地拿下的氣魄,已然有了一代名將之風範!

相比起來,有勇無謀的薛萬徹實在是差得遠了……

面對有意無意瞥過來的目光,薛萬徹恍若未覺。

他心裡沒有一絲一毫被房俊比下去的挫敗感,反而充滿了輕鬆愜意。

就是這樣纔好啊,咱不耐煩這些個錯綜複雜的手段,現在有了房俊主持大局,咱只要聽令就行了,衝鋒陷陣亦或斬將奪旗,只要卯足了勁兒往前衝殺就可以了, 不要太輕鬆……

大局已定。

房俊也知道薛萬徹的性格,乾脆不跟他商議,直接越過他對李思文下令:“即刻將宇文法綁縛長安,將其罪狀一一告知衛尉府,請求嚴懲!然後帶著馬邑城守將的印綬趕往雁門關,讓雁門關的守將即刻放行右屯衛!”

李思文大聲領命:“諾!”

而後便匆匆離去。

房俊又看向一干守軍將領,溫言問道:“馬邑城副將何在?”

一個青年將領出列,拱手道:“末將馬邑城副將獨孤守忠。”

房俊微微一頓,問道:“獨孤謀的族弟?”

青年將領道:“正是。”

房俊嘆了口氣,特麼整個關中以北的北魏故地,都是關隴貴族的地盤啊……

這獨孤守忠的祖父獨孤盛與獨孤謀的祖父獨孤楷乃是親兄弟,獨孤盛這一支沒什麼人才,遠沒有獨孤楷那一支興旺發達,但是獨孤守忠與獨孤謀關係很是親密,房俊在獨孤謀處多次聽他說起這個族弟。

都特麼是皇親貴戚……

不過世家子弟有一個優點,他們聯合起來的時候固然同氣連聲,但只要牽扯到自身利益,又會立馬翻臉不認人……

“軍情緊急,一切從權,宇文法通敵叛國、違抗皇命,將會押赴長安受審,軍中不可一日無將,由你暫代馬邑城守將之職,稍後本帥會行文兵​​部,舉薦你晉升馬邑城守將,還望你務必盡心竭力,精忠報國!”

“諾!”

一個大餡餅砸到獨孤守忠腦袋上,差點沒把他給樂瘋了!

獨孤守忠裂開嘴吧忍不住直樂,收穫了身邊無數羨慕嫉妒恨的眼神……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2 21:49
第18章  1觸即發

馬邑城守軍的確是關隴貴族的自留地,軍中上下盡皆是關隴貴族出身的將校,彼此之間難免存在著競爭。現在宇文法惹毛了房俊,倒了大黴,自己歡喜還來不及,豈會為宇文法出頭?

邊關守將之任命,乃是兵部之權責,房俊身為兵部左侍郎,在兵部一言九鼎,所謂的行文不過就是一個過程,只要接下來自己能夠全力配合,這個守將的位置便算是坐實了……

其餘將校各個羨慕的看著獨孤守忠,真特孃的好運氣。

不過也都有自知之明,且不說人家獨孤守忠本就是副將,主將犯事,副將替上,此乃軍中規矩,便是給他們這個機會,事後面對丟了這個位置惱羞成怒的宇文家,也不是他們能夠抵抗的。

房俊不理會那些守軍將校,對獨孤守忠下令道:“即刻封閉四門,許進不許出,派出斥候探馬,立即刺探定襄城、薛延陀方面的消息,事無鉅細,沒半個時辰上報一次,不得延誤!”

“諾!”

獨孤守忠大聲領命,轉身向外走。

沒過片刻慌慌張張的跑回來,在一屋子人差異的目光之中,大聲道:“大帥!定襄急報,阿史那思摩已然捨了定襄城,率領突厥族人驅趕著牛羊馬匹向著馬邑城撤退過來,薛延陀大軍已然越過了惡陽嶺,緊追不捨!”

屋內眾人盡皆一震!

薛延陀當真吃了豹子膽,居然要殲滅東突厥?!

薛萬徹勃然大怒:“簡直狗膽包天!東突厥乃是大唐扶持復國,薛延陀敢打東突厥的主意,那就是打大唐的臉面!二郎,下令吧,吾當親率右武衛出城,予以痛擊!”

李思文、屈突詮等等將校亦是各個神情振奮,大聲請命:“請大帥下令,吾等必然殊死奮戰,膽敢冒犯大唐之天威者,絕不饒恕!”

“請大帥下令!”

“請大帥下令!”

……

一屋子戰爭販子興奮得滿臉通紅,都以為此行不過是走個過場,大抵跟薛延陀好生談一談,也就那麼回事兒了。

誰料想薛延陀果真狗膽包天,悍然攻擊東突厥?

東突厥乃是大唐一手扶持,倚為北疆屏障,更是作為大唐與薛延陀中間的緩衝,若是任由薛延陀覆滅了東突厥,不僅僅是威望受到嚴重損害,更會使得薛延陀掃清南下的通道,出大磧過白道,便可直抵馬邑,威脅朔州!

這一幕絕對不能出現!

戰爭就在眼前,功勳唾手可得,誰能不興奮?

房俊卻面色凝重,擺了擺手,道:“稍安勿躁,吾等剛剛抵達馬邑,尚不知前面局勢如何,知己而不知彼,如何能戰?各自整頓兵馬,待到前面斥候探馬傳回來消息再說!”

薛萬徹急道:“那薛延陀就追在突厥人的屁股後頭,若是咱們出兵遲了,豈不是要被盡數殺了?”

房俊沒好氣道:“你以為那阿史那思摩是白癡麼?既然敢於放棄定襄城,必然早已預想到了薛延陀會銜尾追殺,又豈會不事先做好佈置?再者說了,突厥人而已,死幾個不打緊……”

薛萬徹:“……”

娘咧!

突厥人而已,死幾個不打緊?

你說的好有道理,老子居然無言以對……

李思文按捺不住興奮,攛掇道:“二郎,如此良機豈能錯過?只要咱們一戰挫敗薛延陀,想來他們也不好意思再提和親之事,只能灰溜溜的返回漠北,這可是滔天之功啊!”

“你這腦子長了有什麼用?”

房俊叱責道:“貪功冒進,乃是軍中大忌!令尊乃是大唐不敗之名將,怎麼生出你這麼一個莽撞的傢伙?沉下心,


不要急,先搞清楚前面的狀況,再推測薛延陀的真正用意,知己知彼,才能戰無不勝!況且,那薛延陀既然敢悍然對突厥人動手,必然所圖甚大,搞不好就是打著吞併整個敕勒川!”
他眸光閃閃:“若是如此,薛延陀必然全軍疾進,意圖殺戮突厥人之後佔領定襄城,以此作為薛延陀最南方的據點,與大唐對峙,然後從容屯兵定襄以北的敕勒川……哼哼,若薛​​延陀當真如此貪婪,某定然叫他們來得去不得!眼下這點功勳算個屁呀!想一想吧,全殲薛延陀數萬鐵騎……那是何等功勳?”

“娘咧!”

一屋子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薛萬徹使勁兒嚥了一口唾沫,顫聲道:“足以名垂史冊了!”

李思文亦是目眩神迷:“讓吾算算……封個國公估計也差不多了吧?”

房俊拍拍手,道:“都去做好準備,莫要等薛延陀兵臨城下,卻束手無策!”

“諾!”

眾將轟然領命。

房俊看了看外頭依舊陰沉沉的天空,飄零的雪花,心底卻難掩遺憾。

若非帝國的重心皆在東徵高句麗一戰之上,說不得自己眼下集合兩衛之兵力,一舉擊潰大度設之後,便能趁著薛延陀內部空虛的機會,亦能穿過白道川直插漠北,大軍縱橫馳騁,重演一出當年李靖直搗鬱督軍山的蓋世功勳!

甚至於,勒石燕然、封狼居胥亦未曾不能!

封狼居胥、勒石燕然!

房俊暢想著昔日漢家兒郎追亡逐北縱橫馳騁的雄武英姿,不覺一陣目眩神迷……

那可是每一個漢家兒郎所追求的至高無上的功勳啊!

*

定襄城通往馬邑城的關道上,牛羊成羣人流熙攘,孩童的啼哭大人的喝罵牛羊的嚎叫,在漫天飄雪之中顯得慌亂而淒惶。

阿史那思摩面沉似水,擡頭望瞭望陰沉沉的天空凌亂的雪花,喝問身邊的渠帥:“薛延陀人還有多遠?”

渠帥道:“斥候在山樑之上遠眺,薛延陀大隊已然不足三十里。”

三十里,這是雪天目視的極限,事實上可能更近一些,對於騎兵來說,不過是呼吸之間的事情,策馬加鞭一會讓就追上來了。

“康蘇密呢?”

“正率領本部兵卒在前頭引路。”

阿史那思摩怒道:“這條大路直通馬邑,老子用的著他引路?將他給吾叫來!”

“諾!”

渠帥趕緊策馬向前,不到片刻,康蘇密策騎而來,大聲問道:“大汗何時喚我?”

阿史那思摩陰著臉,下令道:“薛延陀追兵距此不過二十里,來勢洶洶, 部眾驅趕牛羊走得太慢,你率領本部勇士殿後抵擋一陣,為大部隊爭取時間!”

康蘇密:“……”

一張長臉瞬間一紅,怒氣隱現。

殿後抵擋一陣?

說的輕巧!

那可是數萬薛延陀鐵騎,我部下這區區三千慄特人去抵擋?

簡直就是以卵擊石!

你特麼就算再是恨我,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借刀殺人吧?

阿史那思摩自然知道康蘇密的心思,溫言道:“吾亦知此事難為你了,可是眼下形勢如此,又有什麼辦法?慄特人若是死光了,吾派遣突厥狼騎殿後,狼騎死光了,吾親自上陣!即便所有的戰士盡皆戰死,亦要護著這些部眾抵達馬邑!你要知道,這裡頭可不僅僅是突厥人,你的部族亦在其中!突厥人死光了,難不成你認為慄特人還能苟活?”

當初康蘇密投靠頡利可汗,便是率領整個部落來投,後來投降大唐,也是將整個部落都帶過去,及至後來李二陛下將他安插在定襄城,一則輔佐,一則監控,他的部落自然隨著他一起落腳定居在定襄城……

康蘇密這人陰險奸詐,但是對於族人來說,卻是一個合格的族長。

聽著阿史那思摩威脅滿滿的話語,康蘇密怒氣盡去,心中唯有無限悲涼……

從當初為了活命投降大唐的那一刻起,他與自己的部族,就算是走上了一條兩面三刀的不歸之路。大唐只將他當做一條狗,用以牽制監視突厥人,因為突厥人永遠不會原諒他當初的背叛。

他以為自己對於大唐還有一點用處,結果人家根本沒將他當回事兒。

現在,突厥人的報復來了……
wwccss2001 發表於 2019-6-13 16:53
天唐錦繡 第十九章 粟特人的絕路

背叛者從來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康蘇密很是悲哀。


突厥人將他們當成反噬主人的豺狼,唐人將他們當成有肉吃就搖尾巴的獵狗,就是不把他們粟特人當人看……


可是這又能怪誰呢?


這就是命運。


難道當初跟著突厥人戰至最後一人,用鮮血向突厥可汗展示自己的忠誠,跟著突厥人在唐人的鐵騎硬弩之下玉石俱焚,就能夠得到所有人的尊重了嗎?


即便如此,可是闔族滅亡,再多的尊重有個屁用?


這就是夾雜在強國之間的小部族之悲哀。


康蘇密勒著韁繩,抽出腰刀,策馬脫離大部隊,他身邊的族人早已高高地舉起了粟特人的旗幟,越來越多的粟特勇士匯聚到旗下,一個一個面色凝重,神情之中不免悲涼。


他們都意識到了即將發生的事情……


康蘇密放下腰刀,環視著一張一張熟悉的面孔,這裡有他的子侄,有他的兄弟,還有他的長輩,他將要帶領這些粟特人最後的勇士,用血肉和骨頭,去抵擋薛延陀人山崩地裂一般的鐵騎衝鋒!


“粟特的勇士們,作為你們的領袖,我,康蘇密,是個罪人……”


他的語氣無比沙啞、蒼涼,面容就如同這飄著雪花的天空一般陰沉:“……我們世世代代穿梭在絲綢之路上,祖祖輩輩販運著東西方的貨物,我們富庶、勇敢,卻並不自由,因為我們的力量還是太過於弱小,要被諸多的國家所壓迫、剝削。東羅馬,高昌國,突厥,大隋,大唐……我們依靠自己的雙手創造出來的財富,卻不得不被這些強國以稅收的方式所掠奪……曾經,我以為投靠了突厥人,會在他們的狼騎護佑之下,同行西域,暢通無阻。曾經,我也以為投降了唐人,用財富去換取我們的自由……”


此刻,他的心猶如冰雪一般悲涼:“然而我錯了。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誰也靠不住,唯有自身的強大,才是部族繁衍延續的基礎!”


“現在,薛延陀人就在後邊追殺而來,我們奉命前去阻攔!”


“薛延陀人數萬鐵騎,我知道,我們必死無疑!”


“但是我要告訴你們,這一刻,我們不是為了突厥人而戰,而是為了那些在突厥人隊伍之中的族人而戰!用我們的生命與鮮血,去擋住薛延陀人,為了我們的妻子,我們的孩子,去搶回活下去的機會!”


“若是有人活下去,就請記住我今天的話,自今而後,粟特人再也不依附任何強者!男丁成年後就須脫離家庭,自去經商謀生,孩子一降生就進行貨殖販賣的教育,男童五歲而始,則令其學書識字、鑽研術數,學有所成,則遣其跟隨長輩學習商賈之道,以得利多為善!”


“財富固然會引來豺狼的覬覦,但戰爭,卻會令部族滅絕!”


“現在,請諸位與我一同,去奔赴粟特人最後的戰場,用我們的血去警告子孫後輩,粟特人,再也不要戰爭!”


“諸位,隨我殺敵!”


康蘇密面孔潮紅,振臂狂呼!


對於粟特人這樣的小部族來說,無論依附與誰,都難免被當成牛羊一般的炮灰,每一次戰鬥都被推上最前線。


唯有形成自己的價值,才能夠避免這種週而復始直至滅族的悲劇。


而粟特人的價值,就在於天賦的經商才能……


“殺敵!”


“殺敵!”


千餘粟特人武士高聲附和,戰意盎然!


對於草原上如同粟特人這般的小部族來說,死亡是時時刻刻伴隨在他們身邊的夢魘。


一場白災,一場瘟疫,一場戰鬥……他們的生命渺小而脆弱,出生之後就面對著死亡,因此,沒人將隨時可能丟掉的生命當一回事兒。


而現在,他們就將進行救贖整個部族的最後一戰,用他們的死亡去警示祖孫後代,哪怕成為被驅趕的牛羊、被掠奪的奴隸,也絕對不參與進大國之間的戰爭,不去奢望誰來保護粟特人!


康蘇密面容堅毅,策馬立在道路中間,部眾立於其身後,看著拖家帶口驅趕著牛羊的突厥人從身邊慌張的跑過去,眼神投注在道路的盡頭。


一股濃重的煙霧自遠方蔓延席卷而來,那是無數薛延陀鐵騎策馬奔騰之時鐵蹄踏碎冰雪濺起的冰屑雪沫!


康蘇密握緊彎刀,身體裡的血液在沸騰。


當年他在突厥汗國覆滅之時,沒有選擇與突厥人共同進退,保住了族人和自己的性命。


兜兜轉轉,最終還是要為了突厥人殊死一戰……


上蒼不公!


何曾給粟特人一個自由立於蒼穹之下的機會?


既然如此,那就以粟特人的血,來控訴所遭遇的一切不公!


“殺!”


康蘇密躍馬舞刀,一馬當先!


“殺!”


粟特人緊隨其後,憤聲怒吼!


千餘粟特人勇士,挾帶著弱小族群的不甘,充滿了上蒼不公之憤怒,為了給子孫後代爭取一個得到大唐和突厥庇佑之後自由生活下去的機會,以一種一往無前的悲壯慘烈,狠狠的衝進迎面而來的薛延陀騎兵陣中!


“轟!”


戰馬的對撞,兵刃切割身體,就像是兩股奔騰相向的洪水,在這狹窄的道路之上狠狠的揚起鮮血的浪花、死亡的怒吼!


騎兵對戰,以聰明智慧著稱的粟特人不是縱橫漠北所向無敵的薛延陀鐵騎之對手,只是甫一接陣,便有百餘人被戰馬撞飛、被彎刀斬殺,灑下一地的鮮血,身體被雙方的陣勢碾成碎片。


然而,粟特人退無可退!


要嘛直面死亡以生命中的最後一口氣狠狠的撕咬下薛延陀人的一塊血肉,要嘛狼狽逃竄直至突厥人被屠戮之後步其後塵,反正都是個死,素來懦弱從不以逃跑為恥的粟特人爆發出強大的戰鬥力,他們一反常態的瞪著血紅的眼睛,緊緊握著手裡的彎刀,催動戰馬狠狠的插進薛延陀的陣列!


如牆一般推進的薛延陀陣列頓時混亂……


指揮著部眾充當先鋒的吐迷度看著回紇鐵騎被粟特人衝得陣型潰散,那些平素狡猾無恥以利為先的粟特人居然悍不畏死的攔在路中間,狹窄的道路被混亂的騎兵堆得滿滿的,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突厥人的大隊在粟特人的掩護之下迅速的撤離。


原本,只是一炷香的便能銜尾追上突厥人,驍勇的回紇鐵騎就將對突厥人展開一場兇殘的屠殺,使得回紇人的威名響徹漠北,從此之後再也無人敢於小覷回紇人的存在……


吐迷度氣得吐血,大吼道:“殺光他們!殺光他們!不要放走突厥人!”


自己一夾馬腹,手裡的長矛橫著伸出,一頭紮進粟特人的陣中。


矮身藏在馬腹一側,躲過迎面意欲削斷他脖子的一柄彎刀,右手挺起長矛狠狠的貫入那個騎兵的胸膛,戰馬強大的動能使得長矛透體而過,待到他坐穩在馬鞍上,雙手持著矛桿用力一振,便將那粟特騎兵屍體高高挑起,猛地甩飛出去。


他身旁的回紇鐵騎見到首領如此悍勇,頓時士氣大振,紛紛嚎叫著奮勇爭先,向著粟特人瘋狂衝上去,以人數優勢分割圍殺。


康蘇密在人群中左劈右砍,看到吐迷度一桿長矛上下飛舞猶如毒龍一般收割著粟特人戰士的生命,頓時目眥欲裂,大喝一聲,一刀將一個回合騎兵從馬背上劈落再低,雙腿一夾馬腹,徑自向著吐迷度衝殺過去。


吐迷度正殺的過癮,也暗暗奇怪今日粟特人為何這般捨了命的給突厥人殿後,便聽到不遠處一聲大喝,一人策馬向自己衝殺過來,手裡的彎刀左右劈砍,不時有回紇騎兵慘叫這跌落馬背,再被無數混亂的馬蹄踩成肉泥……


吐迷度揮舞長矛,大吼一聲:“康蘇密,焉敢殺吾兒郎,納命來!”


縱馬殺將過去!

wwccss2001 發表於 2019-6-13 17:16
天唐錦繡 第二十章 今日之粟特,便是明日之回紇

吐迷度一夾馬腹,策騎向著康蘇密衝去,手裡的長矛上下翻飛,挑死了幾個意欲接近的粟特人戰士,戰馬噴著口鼻噴著白氣,直直的殺向康蘇密!


萬軍叢中,大將決死!


左近的雙方戰士紛紛避讓,給兩人身前各自空出一條空隙,讓他們直面廝殺!


這是胡人的傳統,無論雙方的形勢如何懸殊,最剽悍的勇士,就是要以這種給予對方最後一絲尊嚴的方式,一決生死!


康蘇密彎刀在手,怡然不懼,隨著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他一隻手將彎刀高高揚起,另一隻手也鬆了韁繩,在短兵相接的一剎那,彎刀堪堪抵住刺向胸膛來的長矛,任由矛尖刺入自己的肩膀,左手一撩,自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木匣……


“嘣”一聲輕響,一支小巧的弩箭從木匣中激射而出,直取吐迷度面門!


吐迷度長矛刺出,雖然被擋了一下,卻依舊刺傷了康蘇密,心中得意,正欲再接再厲,忽然雙馬錯鐙的瞬間,見到康蘇密掏出一個小木匣子……想要將長矛收回,卻發現矛尖被康蘇密狠狠的攥住,居然沒有收回來。


電光石火之間,他鑄下大錯!


未等他驚駭的神情浮上臉面,見到那一支弩箭照著自己的咽喉射來,嚇得他怪叫一聲,猛地向後一仰,手鬆開長矛,意欲躲避弩箭。


然而終究還是慢了一線,康蘇密處心積慮在最接近的一刻才發射弩箭,甚至不惜被一矛刺傷亦要換取吐迷度短暫的疏漏,豈容許失手?


弩箭紮進吐迷度的面門,不過因為他最後那後仰的一下,沒有射中要害……


“砰”


吐迷度從馬背上跌落在地。


兩人交戰,轉瞬之間吐迷度便被射落馬背,身邊的回紇勇士一時間居然未能反應過來……等到看見粟特人開始歡呼,康蘇密騎著戰馬兜了一圈,回去舉著彎刀想要將倒在地上的吐迷度殺死,這才紛紛醒悟,來不及上前救援,邊將手裡的鐵矛長槍齊齊投擲出去。


康蘇密正想砍掉吐迷度的腦袋,忽然聽到身邊族人發出驚呼,連忙矮身藏在馬腹一側,十餘桿鐵矛長槍便瞬間飛來,“噗噗噗”盡數刺在戰馬身上,猶如刺猬一般。


戰馬受痛發出一聲慘烈的嘶叫,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向一側,好巧不巧的將康蘇密死死的壓在身下……


“首領!”


粟特人悲呼一聲,意欲上前救助,卻被潮水一般湧來的回紇騎兵瞬間淹沒。


回紇人也瘋了,自己這邊兵力數倍於敵人,卻讓自家首領被敵人暗箭所傷,這簡直就是無法洗脫的恥辱!所有回紇戰士都爆發出強烈的憤怒,嚎叫著展開殊死搏殺!


戰場之上的恥辱,唯有鮮血才能洗凈!


要嘛是敵人的,要嘛,是自己的!


“他是我的!”


搖搖晃晃從地上爬起來的吐迷度,見到有回紇戰士正欲一刀斬殺戰馬屍體之下的康蘇密,當即厲聲呵斥!


那戰士愣了一下,便放棄斬殺敵酋的功勞,策馬向前與急於拯救康蘇密的粟特人戰在一處。


弩箭設在吐迷度的左邊臉頰,好在那木匣子雖然輕巧隱蔽,卻也因此沒有太大的殺傷力,弩箭力量不足,這一箭射進他的骨肉,箭簇紮進臉頰,箭桿搖搖晃晃,看似模樣慘烈,實則並未致命。


吐迷度亦是個狠人,從腰間抽出彎刀,左手抓住箭桿,反手一刀便將箭桿削斷丟在一邊,任由箭簇留在臉上骨肉之內……


此刻的吐迷度披頭散髮,臉上皮肉翻卷鮮血淋漓,形狀可怖,幾個大步走到猶如刺猬一般倒斃的戰馬前,俯身怒視被戰馬壓碎了內臟口吐鮮血的康蘇密,厲聲喝道:“無恥之輩,焉敢暗箭傷我?以為這樣便能夠抵擋薛延陀的攻擊,挽救你的族人嗎?做夢!你們粟特人都是貪生怕死的雜種,終有一日要在草原上徹底消失!”


“呸!”


康蘇密吐出一口血沫子,被戰馬死死壓住使得他呼吸困難,下半身已然完全失去知覺,碎裂的臟器更讓他每說出一個字都艱難異常,可他依舊忍不住嘲諷吐迷度。


“你們回紇人難道強得了多少?粟特人是突厥人的狗,你們回紇人不也是薛延陀人的狗?突厥人讓粟特人當替死鬼,回紇人也是薛延陀的替死鬼……咳咳……等著吧,你們回紇人的下場,不會比粟特人好到那裡去……”


吐迷度狀若厲鬼,聞言冷笑:“回紇人是騰格里的忠誠信徒,無所不能的天神會保佑勇敢的回紇戰士,每戰必勝,人丁昌盛!今日被薛延陀人佔據的神山,將來必定會成為回紇人的牙帳!只是可惜,注定要滅絕的粟特人,卻終看不見偉大的回紇人統治大漠草原的那一天……”


狠狠的一刀斬下,將康蘇密的人頭斬落在地,一只手拎著頭顱,振臂狂呼:“康蘇密已死,爾等還不投降?”


“嗷嗷嗷”


回紇人士氣大振,興奮的嗷嗷直叫,發動愈發猛烈的攻勢。


然而出乎吐迷度的預料,活著的粟特人並未因為康蘇密的死而士氣低落甚至瞬間崩潰,反而各個雙目血紅,任憑刀槍加身,兀自死戰不退,幾百人就橫亙在狹窄的道路上,前赴後繼,死戰不退。


鮮血融化了冰雪,屍體塞滿了道路,雙方就在這狹窄的地域之內殊死搏殺,康蘇密被斬頭,非但沒有擊落粟特人的士氣,反而使得活下來的戰士們抱定死志,在不存生還之僥倖。


他們不但沒有崩潰,反而迎著數倍於己的回紇鐵騎,發起了反衝鋒!


鮮血融化冰雪,屍體鋪滿地面,雙方的戰馬就在其上糾纏死戰,馬蹄踩碎了袍澤的屍體,長矛刺穿了敵人的身體,這一段長達數十丈的道路,已然成了人間地獄!


吐迷度看著自己的族人不斷被敵人斬落下馬,然後被馬蹄踩成肉醬,心疼得嗷嗷怪叫。


這一刻,剛剛康蘇密的話語再一次浮響在耳邊。


今日死的是粟特人,但這就是明日回紇人的下場。


粟特人是突厥人的狗,回紇人又何嘗不是薛延陀人的狗?


這一仗原本就是薛延陀的貪婪而觸發,但是死的最多的,卻是回紇人……


不過旋即,吐迷度的心志便堅定起來。


回紇人與粟特人,終歸是不一樣的!


粟特人血脈稀薄、人口稀少,這是憑借多少財富和智慧都無法彌補的致命缺點,而回紇人則不同,擁有著大磧以北廣袤的草場,回紇的人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繁衍。


而且,現在自己慫恿薛延陀人走上了一條不歸路,此戰之後,薛延陀必定被嚴重的削弱,不得不更加依賴回紇人幫助他們統治漠北!


今日粟特人戰死疆場,明日的回紇人,卻會成為隱藏在薛延陀身邊的狼,就像漢人“臥薪嘗膽”的那樣,慢慢的積蓄實力,窺準薛延陀的死穴,必定有一日會取而代之,成為漠北真正的主人!


吐迷度心神振奮,只是立馬就感受到傷處傳來的劇痛,趕緊返回己方陣列尋求醫官包紮。這等天氣之下,本來不致命的傷處一旦凍壞了,卻能夠輕易的丟掉性命……


待到戰鬥結束,吐迷度趕緊嘶聲狂呼,驅逐麾下戰士繼續追殺突厥人。


這些該死的粟特人今天發了瘋,將這裡當做了最終的埋骨之所,待到最後一個粟特人倒在回紇戰士的兵刃之下,時間依然過去了足足兩個時辰……


萬一唐軍收到消息,出城救援,自己豈不是耽擱了大度設的命令?


想想大度設的殘暴,吐迷度打了個冷顫。


滿地的屍骸,尚有無數兩方的戰士一時並未死去,在被鮮血融化的泥濘地上翻滾哀嚎。


吐迷度此刻恨不得生吃了粟特人的血肉,若是因此導致突厥人被唐軍救援,他將會面臨薛延陀人無比酷烈的懲罰!

wwccss2001 發表於 2019-6-13 17:36
天唐錦繡 第二十一章 碰上唐軍也別慫

一個麾下渠帥過來詢問,受傷的敵人要如何處置。


草原上,人口和牛羊一樣都是最大的財富,無論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哪怕是死仇之間的兩個部落發生戰爭,死去的戰士會得到尊敬,不會有人去糟蹋他們的屍體,敵人的老幼婦孺會被俘虜,那些受傷的敵人亦會得到救治,活下來之後成為部族的奴隸……


然而現在,心底深處面對不可知懲罰的恐懼,以及對康蘇密重創自己的憤怒,使得吐迷度摒棄了草原上一貫約定俗成的規矩,大手一揮,恨聲道:“一個不留,全部梟首,築成京觀,讓那些個膽敢抵抗回紇鐵騎的部族們都看看,這就是下場!”


狠話撂下,吐迷度指使主力繼續追逐突厥人,自己則率領一隊親兵留下處置戰場。


狹窄的道路上佈滿了雙方的屍體,回紇人拎著刀子,見到倒地的粟特人便狠狠一刀斬下頭顱,不管死的活的,一律不留。然後將自己族人的屍體搬到一旁,救治重傷者,對於粟特人的無頭屍身則胡亂的堆在一起,然後將頭顱放置其上。


天氣寒冷,屍體流出的鮮血迅即冰凍,屍體也漸漸堅硬,一座小山也似的粟特人屍體築成的京觀在飄飄白雪之下殘酷而詭異……


等到道路清理出來,後方已然隱隱傳來轟鳴的馬蹄聲,無數戰馬的鐵蹄踏在冰雪路面上,使得大地都在微微顫動。


戰馬在身邊呼嘯而過,卷起的風雪使得吐迷度迷了眼,只能微微低頭,躲避冰屑雪沫飛進眼睛裡。


“為什麼沒有留住突厥人?”


一聲冷酷的質問,在吐迷度耳畔響起。


吐迷度心底一顫,抬起頭,便見到大度設端坐在馬背之上,手裡拎著馬鞭,這一臉憤怒的盯著他。


“二王子,粟特人被突厥人所脅迫,悍不畏死的阻攔。您知道的,在這狹窄的道路之上,騎兵很難擺開陣勢,回紇鐵騎無法發揮人數上的優勢,只能硬碰硬的廝殺。粟特人都瘋了,他們不怕死,只求能夠阻攔在下的追趕……二王子,回紇戰士損失慘重,不過雖然耽擱了一些時辰,依舊可以追上突厥人的尾巴……”


吐迷度極力辯解,他知道大度設從來都不是個講理的人,然而話未說完,便聽得鞭梢破空的呼嘯聲,大度設手裡的馬鞭已然狠狠地抽在他的臉上……


“啪!”


“啊!”


吐迷度慘叫一聲,捂著臉踉蹌後退。


臉上的紗布猶如敗絮一般被鋒利的鞭梢抽開,在寒風之中飛揚,原本被弩箭所傷的創口再一次翻卷,臉上一條皮肉被抽的皮開肉綻,鮮血“嘩”的一下湧出來,疼的他失聲慘叫。


“呼啦”


在他身後的回紇戰士怒不可遏,紛紛圍攏上來,似乎只要吐迷度下令,就敢衝上去生生將大度設撕碎!


大度設在馬上也嚇了一跳,隨即勃然大怒:“怎麼,想造反不成?”


他左右的薛延陀騎兵見到回紇人這麼大的反應,也趕緊上前護衛在大度設身前左右,對著回紇人怒目而視,手已經搭在腰間彎刀的刀柄上。


“退下!都退下!”


吐迷度忍著劇痛,連連呵斥族人。


雖然他現在恨不得一口將大度設咬死,喝其血啖其肉,但身處薛延陀陣中,兵力的對比不下於十數倍,稍有異動便是身死之結局,焉敢造次?


“二王子息怒,不過是一群愚蠢的豚犬,冒犯了二王子的虎威,還望恕罪。”


吐迷度低聲下氣的求饒。


他心裡恨不得咬死大度設,大度設心裡又豈不想一刀將吐迷度捅死?


回紇人最是奸猾陰險,部族人數又多,實在是薛延陀最大的隱患,所以幾乎薛延陀的每一次戰爭,都會驅趕著回紇人抵在最前頭衝鋒陷陣,意圖削弱回紇人的實力。


可眼下若是一刀捅死吐迷度,勢必要引起所有回紇人的反彈,固然彈壓下去,也會造成軍中軍心渙散。


“無妨,回紇人最是團結,首領被責罰,族人心有不甘亦是在所難免……”大度設忍著怒氣,話裡話外捎帶著敲打:“能夠以死維護首領的威嚴,這才是一個有著雄心壯志的部族……”


吐迷度心裡發顫,唯恐這個殘暴的王子一怒之下不管不顧,悍然下達屠殺回紇人的命令,屆時就算返回郁督軍山之後他會受到嚴厲的懲罰,甚至由此而觸動依附於薛延陀的各個部族心生不滿引發動蕩威脅薛延陀的統治,可那個時候自己與這數千最精銳的回紇勇士,卻必然死無葬身之地……


“二王子放心,在下這就帶領兒郎們追殺突厥人!”


說著,他忍著劇痛,讓麾下幫著自己簡單的包紮一下,將身後的披風接下來包住臉抵擋寒風,又取來一個狼皮的帽子扣在腦袋上,盡可能的減少創口被嚴寒凍壞的機率,翻身跨上戰馬。


卻被大度設攔住……


一隊一隊的騎兵在身邊呼嘯著衝向南方,追逐著逃走的突厥人,大度設蹙著眉毛,一臉虬髯雜亂骯髒,雪花落在上面結滿了冰霜,使得他的年紀看上去是實際年齡的一倍有餘。


“突厥人有若喪家之犬,離了定襄,丟了敕勒川,還能有什麼出息?我們不應該對突厥人窮追不捨,而應該反身去攻陷定襄城,只要佔了定襄城,白道以南的敕勒川便盡在薛延陀的掌控之下,何必去追一群破了膽的窮寇?”


吐迷度心裡又是一顫……


自己先前磨破了嘴皮子勸說他要追殺突厥人,不追殺下去,如何有可能引發與唐軍的衝突,展開大唐與薛延陀之間全面的戰爭,回紇人又如何有機會從中漁利?


這個大度設不僅為人殘暴頭腦簡單是個笨蛋,還特麼搖擺不定意志不堅,果然不是個成就大事的!


這麼一會兒的功夫,主意又要改……


“二王子,定襄城就放在那裡,城內現在想必已然空無一人,早一刻晚一刻去攻陷,又有何分別?總歸不能生出翅膀飛走!您只需派人警告咄摩支,絕不能讓他進入定襄城,那麼這個功勛遲早都是您的!但是,對於您來說,將突厥人闔族屠盡,卻遠遠超過攻陷一個定襄城!在下從小就嚮往漢人的文章,曾經在一個商賈那裡聽聞很多漢人以前的傳奇故事,在漢人中間就流傳著這樣的一句話,叫做‘楚雖三戶,亡秦必楚’!即便秦始皇一統六國,大秦鐵騎橫掃,但能夠覆亡大秦的,依舊只能是楚人!這就跟薛延陀的形勢是一樣的,薛延陀踩在突厥人的屍體之上統治漠北,但是能夠覆亡薛延陀的,一定還是突厥人!現在就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只要追上去,將突厥人徹底屠殺乾凈,二王子您的功績比之攻陷定襄城、佔據敕勒川,強上何止千倍百倍?薛延陀萬世不易之基業,將由您今天的功績所奠定,您就是薛延陀子孫後代最偉大的英雄,即便是拔灼,也無法撼動您在薛延陀部眾心中最崇高之地位!”


吐迷度能言善道,但是現在臉上的傷處疼的他心臟都跟著直抽抽,嘴皮子快要磨破了,不厭其煩的蠱惑著大度設。


您得有點追求啊,光佔據定襄城算得了什麼?


眼下就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建功立業的機會,將突厥餘孽殺個乾乾淨淨,您就是薛延陀最偉大的英雄,別猶豫了,趕緊追下去,最好追到馬邑,追到朔州,追到長城,追到雁門關!


唐軍敢出兵救助突厥人,您也別慫,幹就完了……


大度設心裡的蠢蠢欲動。


他沒聽過什麼“楚雖三戶,亡秦必楚”之類的話語,甚至搞不懂裡頭到底有著何等寓意,但他如同許多胡族一樣,天生崇拜漢人的文化文章,認為聰明的漢人在文化上遠遠超出胡人。


別管說的是什麼,既然是漢人流傳的話語,大抵都是很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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