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29654
wwccss2001 發表於 2019-6-11 18:42
天唐錦繡 第一千九百九十九章 父教子

“殿下誤會了,微臣與房陵公主清清白白……”房俊急於辯解。


九江公主卻不屑一笑,撇嘴道:“本宮那位姐姐,何嘗與男人有過清清白白的關係?男人都是偷腥的貓兒,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那樣一位身份高貴妖艷多姿的美人兒送到嘴邊,不吃你還是男人?你問問這位大將軍,若是有機會,看他是狼吞虎咽還是相敬如賓?”


薛萬徹便撓撓頭,尷尬得打個哈哈:“哈哈,這個……那啥……哈哈。”


房俊:“……”


黃泥巴掉進褲襠了是吧?


行吧,你們愛咋想咋想,似哥這般清純如蓮花一般的男子是你們無法理解的存在……


九江公主看著房俊不以為然的神色,幽幽嘆了口氣,道:“非是本宮愛管閒事,只是既然你與四郎真心相待,本宮又豈能看著你自尋絕路卻又視若無睹呢?房陵姐姐之前與楊豫之的醜事,鬧得沸沸揚揚,皇帝大為震怒,那楊豫之也是幸運,被竇奉節給砍死了,否則皇帝非得將他五馬分屍不可!皇家在民間的聲譽的確不怎麼好,但是你要記著,有些事情影影綽綽謠言曖昧,皇帝大度,不當回事兒,可若是坐實了丟盡了皇家顏面,無論是誰,皇帝也饒他不得!”


房俊恍然。


這哪裡是說房陵公主?


分明是警告自己,千萬別與長樂公主有染,有一些傳言也就罷了,皇帝懶得搭理,可一旦成為事實且被捅出來,皇帝舉起屠刀定然六親不認!


房俊只好說道:“多謝殿下掛念,微臣定然時刻自省,絕不行差踏錯。”


無論如何,這是人家表示出來的善意,如此委婉的規勸,自當領情。


九江公主粲然一笑,道:“就知道你是個聰明人……行啦,大將軍出征在即,尚有許多事務需要準備,就不打擾二郎當一個孕育百草造福萬民的神農氏啦!”


房俊哂然一笑:“殿下慢走,微臣送殿下。”


這位九江公主固然有一些自以為是、驕縱任性,卻也是個性格開朗的女子,與薛萬徹這等夯貨倒也般配。


剛剛送走薛萬徹夫婦,便有家僕來報,說是房玄齡命他回長安府中,有要事相商。


問那家僕究竟何事,家僕卻搖頭不知。


房俊不敢怠慢,趕緊披上狐裘,戴上貂帽,帶著幾個親兵部曲,騎著快馬便一路疾馳下山。


天空陰沉似鉛墜,鵝毛一般的大雪紛紛揚揚,充斥於天地之間,視野之中一片蒼茫。好在北風漫卷雪花,氣候嚴寒,否則大雪落地之後融化成冰,上面再落上一層積雪,愈發滑溜,道路便將無法成行。


騎在馬上,寒風漫卷著雪花迎面撲來,割面如刀。


風雪之中的驪山有若一匹迎風佇立的駿馬,未見奔騰氣勢,卻傲然聳峙,倍添雄渾。


裊裊炊煙在山坳之中的民居之上升起,旋即便被北風吹散。


一路進入長安,街道上正有京兆府的衙役指使著奴役清掃街巷,雖然雪勢太大,剛剛掃乾淨的街巷一回頭的功夫便又鋪滿了一層積雪,但還不足以沒過馬蹄,行路不難。


街上行人罕見。


策馬到了家門前,早有家僕跑出來牽過馬韁,房俊翻身躍下馬背,大步走入院內。


書房裡燃著火盆,地下亦燃著地龍,房俊剛一進屋,便覺得一股熱浪撲臉。


房俊蹙蹙眉頭,老年人固然怕冷,等閒一場感冒都能要了大半條命,但久居這等燥熱之壞境,使得自身免疫力降低,導致身體機能退化,亦非是好事,正琢磨著待會兒勸勸,便聽到兩個軟糯糯的聲音……


“爹爹……”


“爸爸……”


兩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兒,爭先恐後的向他跑來。


娃子還小,走路都不穩當呢,跑了兩下就跌倒了,房俊眉花眼笑,倒也沒有上前去扶,看著泫然欲泣委屈得不行的兩張小臉兒,鼓勵道:“快站起來,到爸爸這邊來。”


老大房菽咬著嘴唇站起來,踉踉蹌蹌的跑過來,老二房佑則抿抿嘴,乾脆手腳著地,流著口水咯咯笑著爬過來……


房俊一手一個,將兩個兒子抱起來,衝椅子上的房玄齡道:“孩兒見過父親。”


房玄齡正伸手捋著自己亂糟糟的鬍鬚,見到兩個孫子一邊一個摟著兒子的脖子,笑得咯咯響,便有些不悅道:“男娃自小便應嚴加管教,不可驕縱溺愛,否則慣子如殺父,長大之後如何知道規矩,如何吃得了苦?”


房俊道:“父親教訓的是。”


卻偷偷撇撇嘴,您說的倒是一套一套的,看似嚴厲,可您這一大把愛惜非常的鬍子亂成這個樣子是怎麼回事兒?


您自己個兒把孩子寵的沒邊兒,回頭卻又來教訓我……


行吧,你是爹,你最大,咋說咋有理。


坐到椅子上,兩個兒子一邊一個站在他的腿上蹦跶,房俊怕孩子摔了,便用手環著他們的腰,兩個小子蹦跶得歡實,咯咯直笑,口水流出來老長,便將老二挪到懷裡靠著自己的胸膛,空出一只手來用手帕給老大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然後兩個兒子換了一下,如法施為。


手裡忙著,一邊問道:“父親喚我回來,為了何事?”


房玄齡嘖嘖嘴,看著兩個孫子歡實的模樣有些眼熱,便道:“你給我一個,兩個都抱著,摔壞了可了不得。”


房俊便將老大給遞了過去,房菽一到爺爺懷裡,便一把薅住爺爺的鬍鬚,使勁兒的拽幾下,往嘴裡送……


盡管鬍子被薅得生疼,房玄齡卻沒有一絲惱火,反而笑得見牙不見眼:“哎哎哎,乖孫,鬍子不能吃吶……”


房俊看得眼角直跳。


怪不得都說孩子不能給老人帶,老人寵孩子是沒有底線的,瞅瞅老爹這模樣,剛才還教訓他呢,這會兒那是就算孩子上房揭瓦,他也笑瞇瞇的捨不得罵一句打一下,哪裡有半分睿智老者、一國宰輔的模樣?


毫不懷疑,這倆孩子跟在房玄齡身邊,書能讀多少不知道,成為兩個紈绔是肯定的……


外頭的乳母見到父子兩個明顯有事要談,便走進來將兩個孩子抱走,書房裡這才消停下來。


等到侍女上了茶,爺倆飲了一杯,房玄齡才問道:“你在驪山那邊怎麼回事?兵部的事情漠不關心,有玩忽職守之嫌,殊為不智。陛下乃一國之君,你有不同看法可以,應當正言直諫,切切不可心存怨懟。”


房俊便解釋了種子的重要性。


沒辦法,這話他當著無數人說了無數次,卻盡皆認為他是在誇大其辭,沒有一個人當真相信玉米和地瓜、土豆將會有著怎樣的產量,會給大唐帶來如何天翻地覆的變化。


很顯然,房玄齡也不信……


“既然那些種子如此重要,司農寺的官吏們又比不得你的農學之術,你多多承擔一切,亦是應有之意。但怎可因此便懈怠兵部的政務?兵者,乃是軍國大事,一絲一毫亦不能鬆懈,你如今身為兵部左侍郎,乃是兵部實際上的最高長官,一旦兵部出現任何疏漏,無論是否由你處置決斷,你都是第一責任人,屆時陛下問罪,你如何辯解開脫?再者,眼下北疆不靖,突厥降人以及薛延陀盡皆蠢蠢欲動,萬一情形惡化,薛延陀突破定襄防線長驅直入,再上演一次‘渭水之盟’,陛下顏面何在?帝國威嚴何存?得有多少百姓遭受異族屠刀殺戮、得有多少良田遭受蠻夷鐵蹄踐踏?糧食,乃是國之根本,卻絕對不是國家強盛的唯一基礎,民心、士氣,才是最重要的!一個被異族敲斷了脊梁的國家,心底裡滋生著恐懼,見到彎刀鐵騎便瑟瑟發抖,縱然帶甲百萬、縱然糧谷滿倉,又有何用?”


房俊如夢初醒,大汗淋漓。

wwccss2001 發表於 2019-6-11 19:57
天唐錦繡 第兩千章 北疆兵患

房俊是一個來自於後世的官員,非是軍事戰略專業出身,在他的潛意識裡,天然的堆滿了猥瑣發育、科技升級、堆積絕對的優勢一路平推,統一地球的思維……


這番話實乃金玉良言,君不見後世那一群高舉紅色旗幟的英烈所建立的紅色共和國,國民吃不飽飯、穿不暖衣,工業基礎幾乎為零,國際環境孤立險惡,小米加步槍照樣讓世界上最發達的國家組成的聯軍丟盔棄甲鎩羽而歸,心悅誠服的在哪一張唯一沒有取得勝利的停戰書上簽字?


人的精神是宇宙中最玄之又玄的存在,它能令匹夫一怒白虹貫日,它能令三百勇士扼守關隘陣斬十倍之敵死戰不退,它能令子弟兵堅守不足四平方公里的陣地,承受敵人六萬餘人一百九十萬發炮彈的轟炸,在陣地被足足炸去兩米多的情況下,以血肉之軀傲然矗立,前赴後繼,死不旋踵!


敵人不光有飛機大炮的掩護,而且個個頭戴鋼盔、身穿防彈背心,而志願軍將士沒有任何防彈背心,只能用血肉之軀對抗美軍的鋼與火。這種差別,遠不只是皮鞋和膠鞋的差距,這背後,反映的是兩個國家綜合軍力的巨大差距。


然而戰爭的結局,卻令世界震驚。


這就是精神的力量!


如果沒有無產階級思想武裝,沒有席卷全國絕蕩天下的信心,如何能面對十六個國家的精銳軍隊、最先進的海陸空聯合打擊、三十多個後勤支援國、加在一起四十多個國家的軍事力量,打出如此雄風赫赫威震天下的一戰?


一群綿羊就算披上甲胄、鋼刀在手、弩箭在腰,就能戰勝一群赤手空拳的野狼嗎?


不能。


羊,永遠是羊。


房俊衷心敬服,正色道:“父親教訓的是,孩兒想得岔了。”


房玄齡欣慰頷首,道:“冠軍侯封狼居胥,固然天資絕頂功蓋千秋,卻亦是建立在長平烈侯龍城大捷、奇襲高闕等一系列勝利的背景之下,若無大漢朝尚武之風、武勛之盛,舉國上下不忘漢高祖白登之恨立誓雪恥,焉能創下冠絕千古之豐功偉業?一飲一啄,因果早定,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軍國大事,最忌急功近利,即便是利國利民之政,亦要緩緩圖之,若無長遠之規劃,溫和之舉措,必傷國本,最終導致民怨沸騰、朝局動蕩,於國無益,切記,切記。”


房俊趕緊起身,一揖及地,鄭重道:“孩兒謹受教,定不忘父親今日之教誨,不因一時之功利,傷及天下之根本。”


他明白,此乃老成謀國之言。


歷史之上,多少優秀的變法盡皆是利國利民之策,卻因為施行者急功近利,終至功虧一簣。不僅自己或是仕途盡毀或是身死政熄,更導致國內政局動蕩,最終受苦受罪的,依舊是百姓。


房玄齡一生無顯赫之功績,卻上得皇帝倚重,下得百官、百姓擁戴崇敬,正是以潤物無聲之理念,潛移默化之中將隋末崩潰的局勢緩緩穩定下來,進而夯實了“貞觀之治”的基礎。


這才是一個合格的宰輔,而那些提出一項改革之法案鬧得轟轟烈烈青史留名之人傑,又有幾個真正造福於天下百姓?


善戰者,無赫赫之功。


從房府出來,房俊便徑自來到兵部衙門。


兵部一干官吏見到房俊錦帽貂裘英氣勃勃的走進大堂,盡皆愣了一愣,心說小爺怎地頂風冒雪來到衙門了?不過並無人敢於露出質疑之神色,紛紛上前施禮問安,而後悄悄的走開,各自忙著各自的公務。


哪怕房俊不來兵部衙門,他的權威亦無人敢於撼動,無論右侍郎郭福善,亦或是有著山東世家背景的崔敦禮,乃至於京兆杜氏出身杜志靜,都乖乖的做好分內事,不敢蹦一下。


誰都以為他跑去驪山是因為更皇帝置氣,而這麼一個敢跟皇帝置氣之後撂挑子玩忽職守,皇帝還聽之任之不加懲罰的牛人,誰敢惹?


進了值房,脫去皮裘貂帽,活動了一下四肢,坐到書案之後,飲了一口書吏奉上的茶水,隨手翻閱了一下書案之上堆積如山的文案,郭福善便笑瞇瞇的走了進來。


“大雪漫天,驪山的道路不好行走吧?”


坐到房俊對面,郭福善笑著開口。


房俊將手裡的文案放下,為其斟了杯茶,道:“想要問問本官因為這般天氣還要前來衙門,直言便是,這般委婉作甚?外頭很多人也都好奇吧?跟他們說,沒什麼特別的事情,只是衙門中的事務有賴郭侍郎與諸位同僚多多幫襯,本官卻也有些不好意思,總不能一直不聞不問,再者薛延陀大軍壓境,突厥降人蠢蠢欲動,定襄軍隊調撥、輜重運輸,皆是重中之重,不可有一絲疏忽大意,若是有所疏漏,有負君恩。”


郭福善一顆心放下,他還以為房俊是又要弄什麼么蛾子,膽戰心驚了好一會兒……


“房侍郎放心便是,一應事務,吾等盡皆處置妥當,所有下發之公函、調令,皆在此備案,房侍郎細細觀閱即可。”


你房俊牛得不行,是陛下眼前的大紅人,說撂挑子就撂挑子,可是咱們這些小雜魚哪裡有你的膽子?一旦軍務之上出了差錯,你是高枕無憂,咱們可就悲催了,皇帝的怒火怕是都得傾瀉在咱們身上……


房俊頷首點頭,誠摯道:“這些時日在驪山培育種子,衙門裡的事務有諸位多多擔待,本官深表感謝。來,本官慢慢閱覽文案,北疆之情形,郭侍郎也詳細跟本官說一說。”


“喏!”


談起公事,郭福善正襟危坐,將北疆情形一一道來。


事情的起因,在於國公契苾何力為薛延陀所俘虜。


契苾何力出身於鐵勒可汗世家,是哥論易勿施莫賀可汗之孫,莫賀咄特勒契葛之子。鐵勒是當時北方的游牧民族,因經常與吐谷渾發生衝突,便遷到熱海一帶居住。契苾何力九歲時父親去世,他於是繼任可汗之位,降號為大俟利發。


貞觀六年,契苾何力與母親率領本部落六千多家前往沙州投降唐朝,李二陛下下詔將他們安置在甘、涼二州之間,任命契苾何力為左領軍將軍,并封其母為姑臧夫人,其弟契沙門為賀蘭州都督。


一個月前,李二陛下派契苾何力回涼州省親,並且得便安撫其部落。部落族老意欲歸附薛延陀,契苾何力大怒說:“大唐天子待我們如此厚恩,為什麼還要叛離呢“部落的族老說:“老夫人和都督此前都已到薛延陀那裡,你何不前往“契苾何力說:“沙門孝敬老人家,我管不了,就讓他們在薛延陀待著吧,而我要對皇上忠心,堅決不跟你們去。“卻被族老們灌醉之後,將其捆綁起來送到薛延陀,扔在真珠可汗夷男牙帳前,舉族投靠薛延陀……


“眼下真珠可汗夷男率領兩個兒子,統御大軍十數萬陳兵朔州之北,揚言欲與大唐和親。眼下,陛下已然派遣薛萬徹統帥右武衛大軍前往朔州馳援,並且命阿史那思摩前往定襄,穩定其內附的突厥族人。形勢岌岌可危,不容樂觀,雖說草原胡族每一次南下盡皆選擇在秋天,畢竟彼時草原水草肥美,戰馬膘肥體壯,而中原糧谷滿倉,正是縱兵劫掠、撈一票就走的好時候,但這一次真珠可汗幾乎傾國之力南下,若無收獲,必然不肯罷手,否則如何向其族人交待?”


郭福善面色沉重,緩緩說道。


房俊一臉驚詫:“和親?難道夷男不知陛下已然拒絕吐蕃之和親請求,並且將‘不和親’之字幅懸掛在寢宮的牆壁之上?”


郭福善苦笑道:“這是真的,現在估計夷男派遣的和親使者已然在路上,這些年薛延陀兵強馬壯,夷男野心暴漲,自然認為大唐可以拒絕吐蕃,卻絕對不敢拒絕薛延陀。”


房俊冷笑一聲:“野心個屁的!還不就是認為大唐東征在即,根本騰不出手來制裁他薛延陀,故而率兵堵在大唐家門口,意欲趁人之危劫掠一番,撈些好處?簡直癡心妄想!”

wwccss2001 發表於 2019-6-11 20:13
天唐錦繡 第兩千零一章 首尾難顧

郭福善嘆氣道:“就算明知如此,又能如何呢?東征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舉國之力盡皆東傾,務求對高句麗一戰而定,北疆之駐軍已不如以往之一半,糧秣更調撥十之六七,自保尚且不足,更何談退敵?”


夷男乃是一介梟雄,目光精準,就是要趁火打劫,一則撈取一大批財富渡過一個富足的冬天,再則,便是震懾薛延陀內部的反對勢力,鞏固可汗之地位。


胡人畏威而不懷德,大義名分這個東西,遠遠沒有刀把子管用……


一個能夠脅迫大唐讓步的真珠可汗,誰敢心懷異志?


更別說一旦與大唐和親,真珠可汗夷男便成為大唐的女婿,薛延陀亦將成為名義上的“羈縻國”,他的地位愈發穩若泰山。


正在此時,值房們被人推開,兵部郎中崔敦禮從外頭進來,面色不大好看:“房侍郎,夷男的使節已然抵達長安,現在鴻臚寺中,遞交了夷男的國書,請求和親!”


郭福善怒道:“簡直欺人太甚!”


崔敦禮亦道:“誰說不是?這幫蠻夷貪得無厭目光短淺,以為大唐眼下攻略重心盡在高句麗,一時半會兒的拿他沒辦法,卻不想想,一旦大唐騰出手來,焉能不討回今日之恥辱?”


然後又對房俊說道:“陛下有旨,房侍郎即刻前往政事堂議事。”


如此大事,房俊自然不敢耽擱,當即起身,郭福善親自為其披上皮裘,看得一旁的崔敦禮眼角直抽抽,你是右侍郎啊,如此溜舔一個左侍郎,還要不要臉面……


郭福善卻沒注意到崔敦禮的神色,而是叮囑房俊道:“咱們是兵部,不可軟弱,還望房侍郎能夠強硬的表達態度!”


戰爭意味著死人,意味著龐大的軍需消耗,但那是政事堂裡頭那幾位宰輔需要考慮的事情,對於兵部來說,戰爭的規模越大,掌握的權力便越大,好處也便越大。


戰爭,是所有軍方的訴求。


在其位謀其政,房俊既然身為兵部左侍郎,兵部實際上的一把手,那就必須將兵部的利益放在首位,戰爭所帶來的各種影響,不是他應該關心的。


房俊微微頷首,帶上貂帽,出門喚來自己的部曲,翻身上馬,一路疾馳來到太極宮。


政事堂。


寬敞的屋內燃著地龍,牆角的地方放置著一個青銅獸爐,裊裊檀香,溫暖如春。


幾位宰輔,以及幾位大將軍、兵部主管,盡皆在座。


上首的李二陛下陰沉著臉,將手裡一份國書摔在桌案上,冷哼道:“簡直豈有此理!夷男莫不是瘋了?以為大唐即將東征,朕就拿他沒辦法了,可以任意勒索,任憑宰割?簡直荒謬!”


他不可能不生氣。


普天之下,誰不知道如今大唐不和親、不割地、不納貢?


吐蕃何等強勢,挾數萬精兵直指松州,意欲逼迫大唐和親,不還是被李二陛下嚴詞拒絕,並且一戰打得吐蕃損兵折將,不得不灰溜溜的退守高原?


薛延陀算個什麼東西!


尤為可惡的是,夷男不僅要求和親,甚至指定了和親的對象,便是李二陛下的第十五女新興公主……顯然是防備著李二陛下弄一個宗室女敕封公主封號之後嫁過去,敷衍了事。


就是要逮著一個李二陛下的閨女禍害一回,做一個真正的大唐駙馬……


岑文本蹙蹙眉頭,嘆息道:“只是若斷然拒絕,恐怕夷男惱羞成怒之下,會直接害了契苾何力的性命。”


今年以來,岑文本老態愈顯,原本黑白的鬢髮已然雪白,臉上的褶皺愈發深刻,精氣神較之以往大大不如。


李二陛下默然不語。


若非如此,哪裡還需要召集諸位宰輔重臣商議?


商議個屁呀,吐蕃請求和親都拒絕了,薛延陀難道比吐蕃更強?


契苾何力乃是鐵勒貴族,諸多鐵勒舊部對其馬首是瞻,若是任由其死在夷男帳前,鐵勒軍心必散,玉門關外將再無寧日,絲綢之路斷絕,西域諸國脫離掌控,這等損失是大唐無論如何亦難以承受的。


所以,契苾何力不能死……


長孫無忌沉聲道:“契苾何力出身鐵勒,亦是蠻夷,與夷男臭氣相投亦未可知,眼下被夷男所俘虜,鋼刀加頸,生死之間,或許早已叛變也說不定。陛下萬萬不可答允夷男的和親之請求,吾大唐天威赫赫,薛延陀自大狂妄以卵擊石,當予以懲罰!”


關隴集團的根基就在軍中,軍人唯有在戰爭之中才能利益最大化。


他可不認為大唐兩線作戰有什麼困難……


至於契苾何力?


一個蠻夷出身的將令而已,死則死矣,有什麼可惜。


若是屯駐在甘、涼之間的鐵勒諸部因契苾何力之死而反叛,大不了就再征伐一次……


程咬金罕見的支持長孫無忌:“高句麗土地貧瘠人口稀少,大軍定然一戰而定,屆時挾大勝之威由遼東直插漠北,配合夏州、朔州之大軍兩路合圍,夷男縱然三頭六臂,覆滅亦是彈指間耳!”


軍方的訴求顯然是一致的,不怕事兒大……


李二陛下沉默不語。


他不願意契苾何力死掉,契苾何力與阿史那思摩是他一手扶持起來的兩個胡族重將,千金買馬骨的典範,不知多少胡族青壯在大唐軍隊序列之中奮死爭戰,只因為有這兩個典範放在那裡,使得他們知曉只需立下軍功,大唐絕無爵位之吝嗇,封候拜將、裂土封王,等閒事耳!


若是此刻棄契苾何力於不顧,任由夷男將其殺死,那些唐軍中的胡族青壯會怎麼想?


離心離德是肯定的,貞觀以來“以夷制夷”的政策將會徹底失敗……


這是他絕對不能允許發生的。


可萬一夷男吃錯了藥,被拒絕之後惱羞成怒,不管不顧的擅自開戰可怎麼辦?以目前定襄、朔方的兵力,怕是難以抵御薛延陀狂怒之下的攻勢,難道要從遼東調撥一支軍隊西進,牽制薛延陀?


可是如此一來,遼東的兵力能否順利攻佔高句麗?


朝廷上下對於征伐高句麗信心滿滿,李二陛下卻絲毫不敢大意,畢竟隋煬帝前車之鑒擺在那裡,萬一自己重蹈覆轍,未能平定高句麗,損兵折將聲威大墜,百姓如何罵自己?史書如何寫自己?


腦子裡忽然一陣陣發暈,眼前有些發花,胸口湧起一股噁心的感覺。


強自鎮定,不能讓自己虛弱的一面示於臣子之前,用手使勁兒摁了摁太陽穴。他此刻有些心力交瘁,真想乾脆答允夷男的和親之請求,消弭北疆邊患,待到攻滅高句麗之後,再騰出手來一雪今日之恥。


可是想想自己寢宮牆壁上掛著的那副字,“不割地,不賠款,不和親,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說得真的好,氣勢真的高,但是想要實現,何其難也?


他就不由得恨恨的瞪了緘默不言的房俊一眼。


總覺得好像被這小子被綁架了……


坐在末位的房俊低著頭“伏溜伏溜”的喝著茶,對於眼前的爭執不置一詞,這裡頭就屬他的官職低微、爵位不顯,各個都是一方大佬,且都有著自己的小算盤,正是爭權奪利刺刀見紅的時候,何必摻合進去?


反正薛延陀的危機是最高等級的,遠遠高出高句麗,無論朝堂之上如何取捨、如何博弈,只要這幫子老傢伙不想再一次品嘗“渭水之盟”的那種恥辱,最後的結果必然先御敵於國門之外,然後才能考量高句麗的事情,畢竟高句麗就放在那裡,早一天晚一天的,它也跑不掉……


正愜意的喝著茶水,忽然覺得周邊的空氣似乎陡然下降了好幾度,一股陰風襲來,頗有一種被猛獸盯上之後芒刺在背的感覺。


驚愕之下一抬頭,便正好對上李二陛下難看的臉色,以及咬牙切齒的憤恨目光……

wwccss2001 發表於 2019-6-11 20:28
天唐錦繡 第兩千零二章 迂闊之談

咱啥也沒說、啥也沒幹啊,何時招惹了這條霸王龍?


得講道理啊……


此時劉洎的聲音響起:“眼下攻略高句麗乃是首要之務,數十萬大軍枕戈待旦,上千萬石糧秣雲集幽營,國內百姓翹首以盼,已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夷男陰狡,趁火打劫,何不施行緩兵之計,暫且答允他的和親之條件,簽署互不相犯之協約,命其開春之後籌備牛羊以為彩禮,待到吾大唐橫掃高句麗全境,一舉而定之後,再尋一個由頭,撕毀合約,狠狠的教訓薛延陀?”


房俊一聽,哎呦,歷史上好像李二陛下就是這麼幹的,一邊答應將新興公主下嫁,穩住了夷男,另一邊則大舉進攻高句麗,在未能攻克高句麗全境之後果斷撤軍,撕毀了與夷男的合約,耍起了無賴……


事實上其中也有波折。


李二陛下意欲撕毀合約,又有些覺得丟臉,說話不算數那能是天可汗嗎?便讓夷男親自趕到靈州迎親。他算準了夷男身為薛延陀可汗,必然不肯親涉險地,萬一大唐派兵將他幹掉怎麼辦?


結果呢,夷男居然來了……


可見夷男求娶大唐公主之心是如何之堅定。


這時候李二陛下一個頭兩個大,再是如何不要臉,也說不出反悔的話了,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然而夷男這個倒霉催的,他雖然親自趕到了靈州,但是於大唐約定好的十萬頭牲畜的彩禮卻因為天氣炎熱、缺少水源草料,從而死了大半。消息傳到長安,李二陛下差點樂壞了,彩禮不夠,你還想娶我的女兒?做夢去吧?


於是理直氣壯的撕毀了合約,夷男自己也理虧,只能垂頭喪氣的返回於都斤山的可汗牙帳……


聽聞劉洎出了這麼一個主意,大臣們正進退兩難的思量對策,當即便有不少人表示支持。


李二陛下覺得這主意不咋地,可一時之間也沒有好計策,只得說道:“朕受命於天,乃是天下之主,出爾反爾自食其言,恐怕不妥。”


這位陛下最是愛惜自己的名聲,食言而肥這種事,實在是不願意幹……


熟料劉洎早有預案:“臣不是讓陛下出爾反爾,屆時只要命夷男親自到大唐迎親,就算不來長安,起碼也要到靈州。夷男必定不敢來,可天底下哪裡有新郎官不親自上門提親的道理?到時陛下自然可以名正言順地把這門親事推掉。夷男生性剛愎暴戾,大唐一旦不與其和親,其號召力自然減弱,部眾必懷二心。而且臣斗膽估計,夷男已經年老,也沒有幾年好活了,只要他一死,兩個兒子爭位,其國必亂,到時候陛下便可坐而制之!”


房俊頓時對劉洎刮目相看,原來歷史上這個主意是劉洎給李二陛下出的啊!


只是不知,當日後夷男不畏危險親自趕到靈州之後,作為出主意的劉洎,會否給陛下恨恨的罵上兩句愚不可及?


嘿嘿,看著歷史在面前重演,有意思……


李二陛下眉毛一挑,有些心動了。


群臣紛紛出言附和,畢竟這算得上是個好辦法了,雖然有些齷齪,又失大唐赫赫威儀,可到底是站在了道德的制高點,理不虧啊!


卻見到褚遂良冷不丁的站起,沖著李二陛下一揖及地,一臉義正辭嚴,慷慨激昂:“陛下乃是一國之君,天下共主,自當口含天憲,神威赫赫!天子既然已經許婚,就不應一朝生進退之意,有改悔之意,此舉實在是所顧甚少,所失殊多,陛下天威有損,彼國蓄見欺之怒,此民懷負約之慚,而嫌隙既生,必構邊患!”


黃門侍郎有議政之責,只是褚遂良平素對於政事並不熱衷,甚少發表意見,給人的印象似乎只是一個文字絕佳的書法大家,可是此刻,卻剛烈秉直、正氣浩然,讓人恍惚之中有魏徵之遺風……


未等群臣從他形象轉變當中緩過神兒來,已然續道:“陛下君臨天下十餘載載,以仁恩結庶類,以信義撫戎夷,天下莫不欣然,可惜的是為何不能有始有終呢?更何況漠北的夷狄部落數不勝數,大唐豈能盡而誅之。臣以為,應當懷之以德,使為惡者在夷不在華,失信者在彼不在此!”


滿堂大臣,以及首座的皇帝,正沉浸在褚遂良這一番慷慨激昂之陳詞之中,感受著煌煌大義天地正氣,結果到了最後那幾句,差點給大家伙齊齊閃了腰……這特麼說來說去,你不就是贊成和親,別搞那些歪門邪道嗎?


政事堂中,一片嘩然。


自古以來,若非迫不得已,誰願意用自家的女人去與蠻夷和親,受盡腥膻之氣,遭受無盡屈辱?大唐朝堂之上的文武大臣,都是從屍山血海裡頭殺出來的,無論立場如何,骨子裡自有一股傲氣,從不將那些個蠻夷當人看!


就連《貞觀律》都有一條“漢人不得與蠻夷通婚”……


放在以往,頡利可汗兵臨城下抵達渭水,吐蕃大兵壓境意欲犯境,大唐一時之間無法可想,或許捏著鼻子就認了和親這事兒,奇恥大辱記在心頭,來日百倍報之!


可是現如今,大唐兵強馬壯帶甲百萬,誰會願意和親?


青史之上,那就是無法洗脫的恥辱!


大臣們紛紛對褚遂良報以鄙視之眼神,這人學問不錯,字也寫得頂好,卻不知是不是讀書讀傻了,腦子裡缺根筋,迂腐透頂……


褚遂良眼見自己醞釀已久的一番慷慨陳詞並未獲得預料之中的贊許,反而收獲了無數不屑蔑視,心裡發堵,有些失落,卻也不以為然。


你們這些個殺胚就知道打打殺殺博取功勛,可是你們想沒想過兵者乃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國雖大,好戰必亡啊!


他上前一步,大聲道:“夫兵不可玩,玩則無威;兵不可廢,廢則召寇。昔吳王夫差好戰而亡,徐偃王無武亦滅。故明王之制國也,上不玩兵,下不廢武。《易》曰:存不忘亡,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陛下,大唐只需修利戈矛,以仁愛招撫蠻族,大義名分在我,自可立於不敗之地也,萬萬不能擅啟戰端,授人話柄!”


國家必須有軍備,不然便有亡國之虞,可是戰爭頻仍,不僅僅傷及國本導致庫府空虛,更會使得武將趁勢做大,屆時外強中乾、幹弱枝強,亦是亡國之道也!


分明送去一個女子即可消弭這一場首尾難顧之大戰,為何非得迎難而上,自蹈險途呢?


殊為不智也……


李二陛下面色陰郁,心中氣的不輕。


對於褚遂良一番慷慨陳詞之中的道理,他嗤之以鼻。


胡人畏威而不懷德,你居然讓朕“以仁愛招撫”?你以為拎著一塊肉進了山裡,老虎野狼就不咬你了?簡直天真至幼稚!想要懾服胡人,仁義道德完全無用,唯有殺戮、鎮壓,方能使其馴服!


褚遂良之言論,簡直就是書生之間,迂闊之談。


更令他惱火的是褚遂良居然勸自己同意和親?


娘咧!


你以為這等情形之下,老子不知道捨棄一個公主換取時間嗎?


任何事情,都絕對不容許阻礙自己征伐高句麗,向著“千古一帝”之宏圖偉業前進之步伐!


這是國策!


然而,老子寢宮的牆壁上便掛著“不和親”那幅字,朝夕相對、日夜誦讀,這會子若是同意和親,往後心中鬱憤,豈能安寢?更別說自己因為這幅字受到天下臣民之擁戴敬服,此刻背道而馳,天下人又會是如何失望,如何恥笑於吾?


老子特麼被那幅字給綁架了呀!


想到這裡,李二陛下滿腔怒火的看向房俊,手指頭指著他,淡然道:“房侍郎對於此事,有何高見?”


都是被你這個王八蛋害得,否則何以這般進退維谷、左右為難?

wwccss2001 發表於 2019-6-11 20:37
天唐錦繡 第兩千零三章 不吝賜教

房俊隱隱覺得今日這位皇帝似乎特別不待見自己,又不知到底是哪兒犯了錯,故而一直躲避著與李二陛下目光對視,唯恐惹禍上身。誰知躲來躲去還是躲不了,被直接點了名……


見到李二陛下目光灼灼,房俊便有些心虛,道:“堂上諸位宰輔盡皆老成謀國,微臣年少德淺,未經磨礪,不敢妄言也……”


李二陛下面無表情,淡然吐出一個字:“講!”


房俊使勁兒咽了口唾沫……


不敢再推脫了,只得清了一下嗓子,微微挺直腰桿,道:“陛下英明神武,燭照萬里,乃千古以降之聖君。微臣敬仰崇拜之心,有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國事維艱,吾輩無能,不能為君分憂,但請陛下降旨,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褚遂良:“……”


岑文本:“……”


程咬金:“……”


長孫無忌:“……”


眾大臣:“……”


就連一直默然不語老神在在的李績,都詫異的瞥了一眼。


大家心裡都只有一個聲音:這人怎麼能這麼無恥?!


好歹也是朝中有數的重臣了,這等兵事又是兵部分內之事,如此一字片語的諫言都沒有,只是一味毫無底線的拍皇帝的馬屁,你還要不要點臉?清廉持正、老成謀國的房玄齡,怎地生出這麼個玩意兒……


佞臣吶!


褚遂良唾棄之餘,心中有些後悔,自己只顧著刷名聲、找存在感,看似正氣浩然實則卻是絲毫沒給皇帝面子。現在大臣們是否肯定自己還不好說,但皇帝定然是對自己有怒氣的,而自己存在的根基便是皇帝的賞識和寵信,這個時候卻未能堅定不移的站在皇帝這邊,後患無窮啊……


就連李二陛下亦是一臉呆滯,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恨不得從椅子上蹦下去一腳將這個純屬胡鬧的混賬踹翻在地。


戟指大怒道:“巧言令色、阿諛奉承,爾視朕為夏桀商紂乎?朕詢問爾對於此事之看法,直言便是,再敢如此信口雌黃,嚴懲不貸!”


眾大臣:“……”


好嘛!


瞧瞧您一臉怒氣的模樣,實則還是很吃這一套啊……


不過都是一代名臣,誰也捨不下面皮如此阿諛奉承,也唯有房俊這等雖然是朝中大臣卻又是皇帝女婿之輩,可以如此肆無忌憚的拍馬屁,畢竟嚴格追究起來,拍老丈人的馬屁也算不得什麼……


房俊還等著皇帝將自己驅逐出去呢,見到沒糊弄過去,無計可施了,只好將炮口對準褚遂良,怒噴之!


誰叫咱倆有仇呢?


“褚黃門方才之言差矣!汝只知古代之史書,卻不知今日之形勢,生搬硬套,不知時移世易融匯變通,愚蠢至極!”


大臣們一看,這棒槌又要懟人,紛紛打起精神。


褚遂良氣得咬牙切齒:“某自幼苦讀,至今閱書固然沒有萬卷,卻也相差無多,卻是第一次聽聞原來讀史亦有錯處,前賢之良策、聖人之告誡,居然成了生搬硬套?好好好,汝倒是說說某愚蠢在何處,請賜教!”


嘴上說得硬氣,實則心裡卻在打鼓。


這棒槌乃是典型的“不學有術”,也沒見他讀過幾本書,可詩詞之精美當代無雙,對於經濟之道亦是無出其右,尤其擅於爭辯,不知多少朝臣宿儒被他噴的名譽盡毀、聲望掃地。雖然自己剛才的發言且不論是否會被皇帝采納,但起碼“名分大義、聖人教誨”上佔據了道德制高點,但是鬼才知道這個棒槌會否別出機樞,抓住漏洞……


房俊煞有介事的點點頭:“原來褚黃門讀書還沒到萬卷呢?難怪如此孤陋寡聞、看不清國家大勢,本官閱字何止萬萬,亦不敢如你這般趾高氣揚,無視天下豪傑……不過學無止境,有教無類,既然褚黃門自知不足,虛心好學,那本官自然不吝賜教……”


大臣們一陣無語,暗暗好笑,房玄齡溫潤君子,從不與人為惡,怎地生了個兒子卻是一張刀子嘴,半點不饒人?


褚遂良差點氣個倒仰。


還閱字萬萬?


跟我扯呢!


整個大唐有沒有這麼多的書給你看?


再者,我只是說了一句“請賜教”而已,何時承認錯誤了?


這個小王八蛋,為何上天不降下一道霹靂將其收了去,非得留在人間與吾作對……


“周襄王欲伐鄭,故娶狄女為王后,與戎狄兵共伐鄭,此為華夏和親之始也。然則為了綏靖蠻族,以漢家之女嫁入胡地,卻始於兩漢。彼時匈奴控弦之士數十萬,鐵蹄踏遍草原,所向無敵,而中國孱弱,不可力敵,不得已採用和親之政策,乃是萬不得已,亦是必須之策略。否則匈奴不得安撫,年年長驅直入進犯中國,怕是漢朝即便不亡,亦是茍延殘喘,沒有機會休養生息、修利戈矛,哪裡有長平烈侯奇襲龍城大破匈奴,哪裡有霍嫖姚梟虜侯、擒虜目、封狼居胥?”


諸位大臣齊齊頷首。


漢朝之和親,在後世屢遭詬病,認為非是大國之氣象,有損上國之威嚴。然則在文景之治、漢武崛起之前,大漢對上匈奴卻是屢屢大敗,就連高祖劉邦都被匈奴困於白登,正是和親之策,使得大漢得到休養生息的機會,終於臥薪嘗膽反戈一擊,開拓前所未有之遼闊疆域。


在後世,這是人盡皆知的道理,即便不是歷史類的學者,也能夠說出個頭頭道道,這是無數的書籍、檔案、甚至於影視作品的功勞。在那樣一個信息爆炸的年代,獲取知識的途徑千千萬萬。


房俊說自己“閱字萬萬”,何止於此?


胸中有著無數代精英對於每一段歷史的總結,然後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透過歷史的雲霧之上指點江山,自然清晰深刻,鞭辟入裏。


哪裡是這個年代的學子讀了幾本史書自己瞎琢磨能夠相比的?


做起來或許不行,畢竟能夠在歷史上留下名號的哪一個不是人中之傑?但若是論起放嘴炮,還真是鮮有敵手……


褚遂良面色隱隱難看。


不得不承認房俊對於漢史深有研究,但是觀房俊說話之方式,先肯定漢朝和親之正確,接下來必然便是反駁大唐和親之不正確……


果然,只聽房俊續道:“然則如今之大唐,豈是文景、漢武之前的大漢可比?大唐兵強馬壯冠絕天下,戎狄蠻夷弱小,昔日衛公打破突厥,以我兵卒一千,可擊破胡騎數萬,戰力呈現碾壓之勢。薛延陀多年來對大唐匍匐叩首,對陛下尊敬有加,不敢有絲毫驕慢之氣,足見其兵力並不足以與大唐對抗。如今夷男之子陳兵白道川,不過是趁火打劫,希冀於趁著大唐攻略高句麗無暇他顧之機會,求娶大唐公主,以借助大唐之勢威懾周邊部落罷了。倘若同羅、僕骨、回紇等十幾個部落聯手進攻,薛延陀必定破滅。而這些部落之所以不敢發動,是因為夷男的真珠可汗是大唐冊封的!一旦夷男成為大唐之婿,其他部落誰敢不服?”


岑文本蹙眉問道:“然則如今夷男之子大度設陳兵白道川,兵鋒直指受降城,若不答允其和親之請,如何退之?”


誠然,房俊的一番分析將薛延陀的形勢剖析得清清楚楚,但是眼下之大事,卻是無大軍調去抵抗薛延陀,難道就等著薛延陀自己退兵不成?


房俊胸有成竹:“戎狄人面獸心,畏威而不懷德,縱使今日和親,一旦其微不得意,必然反咬一口,成為大唐的禍害。如今陛下拒絕和親,其他部落知道他被大唐拋棄,定然心生異志,用不了多少時日,薛延陀必會內亂不止,危機重重,再也無暇南顧!”


眾臣微微頷首,表示認同房俊的分析。


就連褚遂良也不得不贊成房俊的觀點……


李二陛下略作沉思,便沉聲道:“既然說得頭頭是道,就由你前往朔州主持大局吧……”

wwccss2001 發表於 2019-6-11 21:28
天唐錦繡 第兩千零四章 皇帝的補償

“固然分析得頗有道理,然則薛延陀數萬大軍可不是泥塑紙糊的,一旦被其突破長城越過朔州攻入河東腹地,大唐將會遭受慘痛之損失,屆時就算將薛延陀舉族殲滅,亦不能挽回。既然你說得頭頭是道,就由你前往朔州主持大局吧,記住了,只要薛延陀踏入長城之內半步,你也不用回來了,自刎與長城之下,以死謝罪吧!”


李二陛下肅容下旨,不容辯駁。


房俊嘴巴長得老大,一臉錯愕……


拜托,咱既不是鴻臚寺的官員身負談判交涉之責,又不是朔州方面的駐軍統帥,您讓咱去幹什麼?


連忙說道:“陛下明鑒,微臣性格衝動,素無遠見,唯恐壞了陛下之大計,屆時縱死亦難贖其罪,還請陛下另擇賢明幹吏,前往交涉。”


還玩笑,這頂風冒雪的,誰去朔州那鬼地方?


李二陛下哼了一聲,不屑道:“素無遠見?剛剛聽聞汝指點江山、揮斥方遒,頗有上古賢臣之風采,縱使姜尚、伊尹之輩,怕是亦要相形見絀。這會子,又說什麼素無遠見?”


冷嘲熱諷一頓,不理房俊,而是詢問諸位大臣:“派遣房俊前往朔州,御賜寶劍節牦,交涉薛延陀,安撫突厥餘部,眾位愛卿以為可否?”


堂上諸位大臣微微一頓,繼而,齊聲道:“陛下聖明!”


“房侍郎聰慧機變,正是出使之不二人選。”


“房侍郎深謀遠慮,薛延陀形勢了然於胸,再無比之更合適的人選。”


一片贊同。


房俊都有些驚呆了,尤其是見到褚遂良這個家伙居然也陰沉著臉點頭附和,頓時覺得是不是整個世界都瘋了?


薛延陀不可能開戰,這是大家的共識,這等情形之下誰前去交涉,都將是一個白撿的功勛,因為薛延陀退兵是必然的。退一步講,就算薛延陀當真吃錯了藥擅自開戰,那也是朝堂上這群大佬估計錯誤,不可能讓房俊來背這個鍋。


可以說,誰去朔州,都註定有功無過。


咱何時成了香餑餑,天底下的人都對我這麼好?


有些不習慣啊……


這還沒完,只見長孫無忌啟奏道:“薛延陀乃鐵勒一部,實乃化外之蠻夷,畏威而不懷德,房侍郎身兼右屯衛大將軍,自當統率右屯衛數萬精兵趕赴朔州,赫赫兵威之下,定能震懾蠻夷,不敢輕舉妄動。”


房俊差點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長孫陰人居然要讓自己率軍前往朔州?


這可是一路總管才有的權力啊!


李二陛下已然頷首道:“準!”


出了政事堂,房俊還有些暈暈乎乎,搞不明白怎地就所有人都支持自己前往朔州了?


直到領著部曲冒著寒風回到兵部衙門,刺骨的北風吹在臉上猶如刀割,房俊方才清醒過來。


坐在值房裡,喝著熱茶,一身寒氣盡祛。


搖搖頭,嘆了口氣……


這哪裡是全世界都愛我?


分明就是將自己打發去朔州,大家眼不見為凈,更沒人去跟他們爭奪東征高句麗的功勛啊……


此去朔州,大雪封路,最少也要走上半個月,過年都別想回家。薛延陀數萬大軍一反常態冒著大雪進逼白道川,冬天是游牧民族最難捱的時候,他們沒有糧食,唯有以牲畜作為軍糧,這的平白消耗掉多少牲畜?


不得到理想的收獲,豈能甘心退兵?


只是相互之間的交涉,沒有三兩個月別想完成,最樂觀的估計,待到薛延陀撤兵,也得是開春的時候。


東征已然開始了……


這特麼,不帶我玩?


房俊鬱悶得不行。


不一會兒的功夫,有門下省的官員送來了御賜的寶劍節牦,以及將軍出征的虎符。


兵部官員們紛紛側目,這才想起自家侍郎不僅僅是帝婿,且還掛這個右屯衛大將軍的官職呢,領軍出征塞北,這是每一個大唐官員夢裡頭都想著的事情,封狼居胥、勒石燕然,更是每一個漢人至高無上的功勛!


頓時一個個羨慕的不行。


收獲了一大波恭賀,房俊收拾停當,再一次將兵部的事務交付給郭福善代理,溫言鼓勵一番。


郭福善拍著胸膛道:“房侍郎盡管放心,兵部上下,定然不會給房侍郎招惹半點麻煩!”


這人性格圓滑面面俱到,房俊對他甚為放心。


帶著部曲回到房府,直接去書房見過房玄齡,將剛剛政事堂中情形詳細告知……


房玄齡捋著鬍鬚,淡然道:“此乃陛下對你的維護和偏愛,自當感慕聖恩、精忠報國才是,何以面色忿忿,似有怨懟?”


房俊嘆氣道:“孩兒自然這是陛下偏愛,可是東征高句麗這等大事,不能親身參與,難免遺憾。”


何止是遺憾?


他還擔心李二陛下重蹈覆轍,不能克盡全功!


薛延陀不可能大舉開戰,此乃滿朝文武之共識,這等情形之下,李二陛下派遣房俊前去朔州與之交涉,穩定局勢,擺明了就是給他白撿一個功勞。


為何這麼做呢?


是因為李二陛下在補償……


正如房俊先前跟太子李承乾所言那般,大唐上下,盡皆將東征高句麗視為最後一次大規模撈取戰功的機會,自此以後,再無這等規模之國戰,誰會放棄這樣的機會呢?


派系傾軋、勢力交錯,即便是李二陛下亦不得不為之妥協,陸路為主戰場,乃是註定之事,誰也不可能將其改變,哪怕水師兵強馬壯舟楫如雲,可直搗高句麗之國都……


政治需要妥協,利益更需要妥協。


如此一來,水師除去運輸糧秣輜重之外,是不可能成為主戰力的,單單只是運輸糧秣輜重,那才多大一點的功勛?讓水師全程輔助,李二陛下也覺得有些對不住房俊,畢竟人家可是一手創立了這麼一直縱橫七海的水師,自己卻不得不棄之不用。


這麼一點點的功勛,幾近於無,李二陛下過意不去。


可若是讓房俊參與陸上攻勢,屆時功勞分配,難道要給他一個開國公、上柱國?


功勛低了不行,高了也不行,而率軍前往朔州穩定局勢,逼退薛延陀,這個功勛則不大不小,剛剛好……


“非是孩兒貪婪功勛,孩兒眼下官職爵位已然臻達頂峰,再多功勛又有何用?只是眼下朝野內外,對於東征高句麗實在太過樂觀,孩兒甚為擔憂,驕兵必敗啊!那高句麗固然地人煙稀少,但土地卻絕不少,有著廣闊的縱深,大可以堅壁清野打一場消耗戰。其民有扶餘遺風,尚算剽悍,面對家國存亡,背水一戰,當年大隋百萬大軍不也是狼奔豕突,鎩羽而歸,折損大半?一旦歷史重演,大唐遭此重挫,不知道多少年才能恢復元氣。此時高句麗境內尚有無數大隋將士之京觀,遺骸處處,難道還要再添無數大唐兒郎不成?”


房俊憂心忡忡,長吁短嘆。


他絕非杞人憂天,因為歷史上,李二陛下的這一次御駕親征,前期勢如破竹,等到後期被高句麗人實施堅壁清野,他們的城池又大多借助山勢而修砌,易守難攻,唐軍只能一座堅城一座堅城的去硬鑿,損失慘重不說,更嚴重延緩了行軍進度。


結果打到安市城,被高句麗軍拖住,死戰不克,彼時天氣寒冷,糧草運輸不濟,只得灰頭土臉的班師回朝……


房俊不在乎李二陛下是否能夠一鼓作氣覆滅高句麗,反正大唐國勢強橫,後來也必定能夠將高句麗之土地納入大唐之版圖,可是每一次遠征高句麗,都意味著巨大的兵員傷亡、財政消耗,千辛萬苦攢下來的家底兒,都丟到高句麗去豈不是可惜?


一個國家的對外戰爭,要麼是戰略上的取捨,即便傷亡再多,亦要在所不惜;要麼,便是資源之掠奪,這就要好好的算一算成本賬了,只要攻佔之地能夠獲得供應國家發展的資源,死再多的人,也值得。


至於舉世皆敵……又能如何?


房玄齡卻並未有多少焦慮,淡定的嚇著茶水,緩緩問道:“縱然你心憂如焚,又能如何?”


房俊眨眨眼,無言以對。


是呀,就算我看透歷史操碎了心,可是誰會聽他的?


大唐上下,早就被覆滅高句麗的曠世偉業迷了心竅……

wwccss2001 發表於 2019-6-11 21:36
天唐錦繡 第兩千零五章 舉世皆醉我獨醒

站在歷史的雲端眺望凡塵俗世,看著眾生癡迷在自以為是當中渾然不知前路坎坷,這頗有一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超然,卻也有一種“怒其不爭無能為力”的無奈……


整個大唐都未將高句麗放在眼內,大隋鎩羽而歸的前車之鑒早已忘到九霄雲外,陳兵數十萬,糧秣充足,士氣高漲,大唐皇帝旌旗之所向,高句麗必然望風披靡土崩瓦解。


似乎這不是一場國戰,只是一場功勛的饕餮盛宴,人人爭先不是為了斬將奪旗開疆拓土,僅只是為了在其中分潤一份功勛,借以封妻蔭子,光耀門楣……


然而房俊卻知道,高句麗早已做好了破釜沉舟之準備,一開戰便堅壁清野,且戰且退,一方面固然是大唐之兵鋒勢不可當,另一方面,卻也在其預料之中,促使大唐漸漸深入其國境,拉長了補給線。


只要能夠拖延大唐的腳步,待到冬天到來,遼東惡劣的氣候環境會使得唐軍的補給愈發艱難,又沒法從佔領的城池獲得補給,出了撤軍之外,別無他途。


事實上高句麗的戰略的確取得了勝利,李二陛下親率大軍長驅直入,一路攻城拔寨攻無不克,直至安市城下,撞了個頭破血流。


整整一個夏天,大唐團團圍困安市城日夜攻打,這座不起眼的城池卻依舊巍然矗立,屹立不倒。


到了秋天,“遼左早寒,草枯水凍,士馬難久留,且糧食將盡,輜重難以為繼”,李二陛下不得不遺憾的下令班師回朝。


高句麗之戰虎頭蛇尾,未竟全功……


歸國途中,李二陛下疽瘡發作,不久之後便英年早逝,征服高句麗將其納入大唐之版圖便成了他未能完成之夢想,超越秦皇漢武成就“千古一帝”的霸業宏圖自然煙消雲散……


一位帝王的美夢破碎,半個帝國的家底耗盡,成就了那個狹隘之國吹噓一千年的資本。


偏偏自己無能為力……


房玄齡問他:你能做什麼?


房俊頹然喪氣,無言以對。


因為他什麼也做不了……


這一次的戰爭,早在籌備的階段,便已經將利益劃分好了,各方勢力、各路派系,盡皆在李二陛下的帝王權謀之下處於一個平衡的狀態,誰敢從中作梗,必然會被憤怒的既得利益者們撕成碎片。


最無奈的是,即便是被撕成碎片,也不可能有人破壞這種局面……


箭在弦上,就連李二陛下也無能為力。


房玄齡溫言道:“吾兒擅長百工農耕,當知孟子有言:‘不違農時,穀不可勝食也;數罟不入洿池,魚鱉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此言何意?天時不可違也!事之難易,不在大小,務在知時,逆勢而為,總有補天之術,為之奈何!“


他這個兒子是個奇才,“不學而有術”,不僅僅對於百工農耕有天賦,政治一途亦是一點即通。唯有性格略有缺陷,有憂國憂民之情懷是好事,但分秒必爭急功近利,卻多有不妥。


“知者善謀,不如當時,人力有時而窮,不可執念太甚,逆天而行。”


就算你不看好東征之前景,也應當隱忍蟄伏,待到局勢崩壞之時,再待時而動。


更何況,人的閱歷、見識盡皆有限,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誰又能真正確認東征必然失敗?


他卻是不知,房俊是真的能過見到這場失敗……


縱然如今大唐之軍備較之歷史上更加精良,輜重糧秣更加充足,可是房俊依舊不看好這一次東征。


人人皆有私心,看似數十萬大軍雄赳赳氣昂昂,卻猶如一盤散沙,如何勝得過高句麗萬眾一心、眾志成城?


房俊嘆息一聲,無奈道:“天下大勢,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如今大勢已成,孩兒只是心中憂慮而已,萬萬不會逆勢而行,自蹈死地,父親放心便是。”


房玄齡欣然道:“汝有這等認識,為父自然放心。世間之事,不如意者十常八九,即便是貴為帝王,亦不能事事遂意、件件順心。眼下聖旨已然頒發,寶劍節旄已然賞賜,汝之任務,便是趕赴北疆,禦敵於國門之外,不使薛延陀鐵騎踏入長城半步!長城之內,便是河東腹地,一馬平川,一旦薛延陀騎兵長驅直入,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多少城池毀於一旦?別去想著薛延陀不敢跟大唐開戰這種鬼話,戰爭從來都不是理智之下的產物,有太多的因素會成為一場大戰的由頭,慎之,慎之!”


房俊肅容道:“孩兒遵命!”


心中凜然。


幸好此刻得到房玄齡的警告,否則他心中藏著對於高句麗局勢之無奈,鬱憤難平,說不得就會在處置薛延陀之時產生懈怠,一廂情願的認為其不敢開戰,可萬一呢?


萬一薛延陀那幫蠻子發了瘋,不管不顧的悍然開戰,自己全無應對之下被其突破長城防線,長驅直入進入河東腹地,如何面對李二陛下之信任?如何面對河東父老?


如何面對自己的本心?


大雪紛紛揚揚,天地一片銀白。


右屯衛大營在風雪之中靜謐非常,營門前的衛兵挺胸抬頭,挺立如槍!背後遠處的玄武門已然被皚皚白雪在城頭鋪滿了厚厚一層,愈發顯得古樸厚重,蒼勁雄偉!


房俊帶著部曲一路打馬疾行,到得營門之外飛身下馬,將韁繩甩給身後的部曲,大步走向營門。


衛兵的視線被風雪阻擋,遠遠的未曾看清來者何人,見到這伙人到了近前便要進營,連忙上前攔阻:“軍營重地,閒人止步!”


房俊站住腳步,摘下頭上的貂帽,朗聲道:“某乃房俊!”


那衛兵一愣,連忙單膝跪地,施行軍禮,道:“卑職不知大帥歸營,還望恕罪。”


房俊呵呵一笑,上前親切的拍拍衛兵的肩膀,溫言道:“忠於職守,何罪之有?”


衛兵鬆了口氣:“謝大帥!”


這才起身站直。


房俊問道:“諸位將軍可在營地之內?”


衛兵恭謹答道:“都在,近日傳聞北邊薛延陀寇邊,諸位將軍唯恐朝廷征發大軍前往討伐,故而時刻守在營中,不敢擅離一步。”


房俊頷首道:“很好!擂鼓,聚將!”


那衛兵微微一愣,旋即狂喜,大聲道:“喏!”


轉身叫來一個衛兵代替他站崗,自己則撒開腳丫子,一溜煙的便跑進軍營。房俊剛剛來到中軍帳之外,一陣厚重的鼓聲便一下一下的敲響,在漫天風雪之中回蕩。


房俊抬頭看了看飄灑的大雪,心思沉重的嘆了口氣。


大唐最終軍功,兵卒渴望戰爭,那是最好的晉身之階,然而這等天氣,氣溫嚴寒道路難行,恐怕未等抵達朔州,便要凍傷無數,聽聞朔州那邊亦是連降大雪,恐怕即便不打仗,兵卒亦將嚴重減員……


吸了口氣,大步走進中軍營房。


鼓響三遍,營房之內已然眾將齊至。


習君買一襲戎裝,坐在椅子上,探著身子瞅著房俊,問道:“大帥,可是要出征?”


整個右屯衛,自然是曾經身為房俊家將的習君買與其最為相熟,這種話性格沉穩的薛仁貴不會問,關係生疏的高侃不敢問。


不過其實也毋須多問,這等風雪之天,房俊來到軍營擂鼓聚將,除了出征還能有什麼事……


果然,大馬金刀坐在主位的房俊待到勤務兵端上來熱茶一一放在眾人面前,伸手拿起茶杯飲了一口,吁出口氣,道:“正是如此。某剛剛奉皇帝之命,率軍前往朔州,防範薛延陀大軍,三日之內,即刻成行。現將諸位召集一起,商議一下行軍之事宜。”


習君買與高侃興奮的一拍巴掌,叫道:“太好了!”


薛仁貴卻面有憂色:“這等天氣,要長途行軍直奔塞北,怕是兵卒減員嚴重啊……”

wwccss2001 發表於 2019-6-11 21:45
天唐錦繡 第兩千零六章 火器的難題

習君買與高侃振奮莫名,薛仁貴卻面有憂色:“這等天氣,要長途行軍直奔塞北,怕是兵卒減員嚴重啊……這薛延陀也不知是否吃錯了藥,這天寒地凍的,挑釁個什麼勁兒?”


古往今來,最忌冬日行軍,輜重之耗費成倍增長不說,單薄的戎裝難以起到保暖之作用,凍死凍傷的兵卒,比之一場大戰的消耗也少不了多少,最是打擊士氣。


顯然,薛仁貴也不認為能打得起來,此次奔赴塞北,更多的則是拉練一番軍隊在殘酷天氣條件下的適應能力……


強軍是打出來的,可若是平素疏於操練,上了戰場又怎們可能打得出來?


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就是這個道理。


房俊頷首道:“北疆軍情緊急,朔州的邊軍不足兩萬,平素有突厥降人擋在前頭,倒也不虞有失。可是此番薛延陀大舉來犯,其部族之中有很多皆是以往頡利可汗之麾下,與突厥降人素有聯絡,萬一其中有人反水,則朔州危在旦夕,不能將所有希望都壓在阿史那思摩身上。阿史那思摩固然是突厥降人的首領,然而長安的安逸生活,已然使得這隻草原上的雄鷹褪去了桀驁剽悍,早變成了一隻養在籠子裡的金絲雀,誰也不知道他還有幾分決死衝陣的血勇。所以,就算條件再是艱苦,亦絕不可延緩出兵。”


薛仁貴凜然,奮起精神應道:“喏!”


身為軍人,豈能因為行軍條件艱苦便抱怨萎縮?身為將領若是心存抵觸,底下的兵卒必然士氣全無。


房俊滿意的點點頭,笑道:“不過諸位放心,某非是嚴苛之人,稍後便調集吾家農莊裡的所有棉衣送到軍中,五千精騎先行出發,其餘兵卒稍後開拔,行軍郎中多多備齊治療凍傷的藥物,若軍中儲存不足,那便買空整個長安城的藥鋪,務必保證兵卒凍傷之後有藥可治。”


頓了一下,他看著幾位將官,說道:“稍後,某會前往鑄造局,多多帶上火器,此行無論是否開戰,都是一次絕佳的野外拉練之機會,北疆遼闊,小股的馬匪盜寇總會有的,正好操練一番對於火器的應用,熟練戰法,亦能在實戰之中尋找火器的瑕疵,予以改進。以後,火器將會是戰爭的主要手段,右屯衛能否成為大唐最精銳的火器部隊,就在於諸君能否率領兵卒完善火器之戰法!吾等已然走在整個天下的前頭,絕不可讓這個天下第一軍的榮譽拱手讓人!”


“喏!”


三人離座起身,轟然應諾,眼中盡皆迸射著亢奮的神采!


整個大唐,無人不知火器之威力。


固然眼下的火器尚有著這樣那樣的缺陷,但是每一個有識之士,都能夠意識到火器必將成為戰爭的主角。操作簡便,威力巨大,即便是一個孩童、村婦、耋老,亦能在簡單的操練之後,以之殺敵。


試想,若是有朝一日大唐全民皆兵,世間尚有何人可以匹敵?


而天下間最精通火器的人,必然是眼前這位發明了火器的大帥!


右屯衛天然的便走在了大唐所有軍隊的最前面,天時地利人和,必將成為最善於使用火器的軍隊!一旦右屯衛成為大唐軍隊序列之中的王牌,在座諸人自然水漲船高,潑天的功勛唾手可得!


掌握著大唐第一強軍,那是何等之榮耀?!


漫天大雪之中,平素繁忙的鑄造局,也平靜下來。


房俊在一處車間之內,視察簡易車床。


既然是簡易車床,那自然是最原始的那一種。一個鐵架子固定在地上,幾個齒輪咬合在一起,通過一根鐵棍跟另一頭的水裡葉輪連接在一起,水裡葉輪被流水驅動,便會帶動齒輪旋轉,最前頭的齒輪上則固定著一把又硬又脆的高硬度刮刀,旋轉的時候,就會將車床上的一根實心鐵棒鑽成空心的鐵管。


一根槍管就完成了……


雖然簡易,但房俊琢磨著這估計也是世家上第一臺車床,不僅使得槍管的生產速度更快,槍膛也更加光滑勻稱,同時它的意義絕對非凡。


只是此刻天寒地凍,自然沒有流水來驅動齒輪……


柳奭跟在房俊身後,拿過一桿成品火槍,介紹道:“現在火槍的質量越來越好,甚少有炸膛的情形出現,都得益於槍管越來越好。槍管的質量好,就可以多裝藥,火槍的威力就更大。”


房俊接過火槍,在手裡掂了掂,仔細觀察一番。


這是他借鑒後世的步槍畫出的圖紙,鐵制槍管閃閃發亮,木制槍托打磨得甚是光滑,握在手裡很舒服,看上去讓人有一種穿越時空的感覺……


“這是按照侯爺您的建議,統一劑量之後制作的藥包,毋須稱量,作戰之時只要撕碎藥包將火藥倒入槍管之內,再放置鉛彈,用通條夯實,便可擊發,簡單安全,侯爺實乃神人也!”


柳奭在一旁溜鬚拍馬……


不是他沒節操,實在是自從委委屈屈的擔任這個鑄造局主官之後,他陡然發現這裡頭所蘊含的能量實在是太大了!以往極為罕見的百煉精鋼,在這裡一爐一爐的煉出來,鍛造、鑄造,各式各樣的法門應有盡有,無窮無盡的各種器具生產出來,再加上火槍、火炮的制造……掌握著這樣的資源,他柳奭不僅僅是大唐所有軍隊眼中的紅人,討要裝備就必須低聲下氣的跟他說話,甚至利益交換,就連那些個富商巨賈,也紅著眼珠子往自己身邊靠。


沒辦法,鐵鍬、镢頭、鋸子、鐵犁……整個大唐規模最龐大、質量最優良的各式工具,每一樣都能夠暢銷全國,那是何等的利潤?


然而畢竟鑄造局產量有限,生產出來的工具給誰不給誰,還不是柳奭說了算?


以前柳奭亦是依靠家世,在朝中稍稍有些臉面,但是河東柳氏這些年逐漸落魄,誰還認得他?非但如此,晉王被圈禁,他這個晉王妃的舅舅更是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還不至於,但趨吉避兇乃是人之天性,所有人都離他遠遠的,唯恐哪一天被牽連……


但現在不同了。


手裡掌握著如此資源,無論將門亦或商賈,誰在他柳奭面前不得陪個笑臉?


權利的滋味,如此美妙……


而對於賦予他這一切的房俊,縱然是再如何的阿諛奉承,亦不為過。


他可是知道房俊當初對他的印象不怎麼樣,萬一自己辛辛苦苦的將鑄造局搭建起來,房俊卻換了自己的心腹前來管理怎麼辦?損失了心血倒不算什麼,可這份權力若沒有了,比殺了他還難受!


以前沒品嘗過權力的美妙滋味也就罷了,現在他已經食髓知味,再也捨棄不得……


“有多少庫存?”


房俊沒理會柳奭的奉承,前世今生,這等經歷多了去了,絕不會因為兩句好聽的話語便變了立場。柳奭幹得好,自己自然不吝提拔,畢竟有這麼一個人擋在前頭,自己的麻煩會少很多,否則都來找他要資源,豈不煩死?若幹得不好,絕對沒有也不皺一下的將他踢走。


柳奭對鑄造局顯然了如指掌:“總計大概五千餘桿,不過其中測試過的只有兩千左右。”


“很好,立即將測試過的兩千桿裝車,配備十個基數的彈藥,送往右屯衛大營,還有,同時帶上五千枚震天雷。”


現在的火槍性能還是有所欠缺,燧發槍雖然不懼雪天,但裝填太慢,還不可能成為軍隊的主戰武器,只能擔當輔助之用。此行帶上火器,也只是為了在實戰當中演練戰法、尋找瑕疵。


至於火槍成為軍隊的主戰武器,那必須得研制出來底火才行……


有了底火,才可以生產子彈、炮彈,熱武器才會正式踏上戰爭的舞臺,橫掃一切。


子彈、炮彈的彈殼很容易,用模具經過水力鍛錘鍛造就可以了,可是沒有底火,就不能發射彈頭……


房俊以前看過一個紀錄片,記得最初的底火是用硝酸汞制造的。


但硝酸汞又是怎麼弄出來的?


他一頭霧水,咱只是個學農業的啊,化學就是個渣渣……

wwccss2001 發表於 2019-6-11 21:56
天唐錦繡 第兩千零七章 悔教夫婿覓封侯

硝酸汞是怎麼得到的?


房俊不知道,不過雖然大多數的化學知識都已經還給了化學老師,卻不代表他不懂得化學名稱的意義,既然是“硝酸汞”,顧名思義,其中必然有硝酸和汞的成分。


汞這種是很普及的,普通人不知為何物,但是那些個道士千百年來煉丹煉藥,這玩意乃是居家必備之物……至於硝酸,他也只能記得大概世界上最早的硝酸是通過乾餾硝石得到的,硝石很常見,現在有玻璃容器,用一個皮質的抽子抽乾凈空氣也能夠做到,乾餾的條件就達到了,至於剩下的,就得依靠大唐這些工匠們去慢慢實驗了。


如果說科技是一棵樹,那麼只要抓住主幹,就能夠一直達到頂峰。


然而這棵樹是隱形的,在抓住它之前,誰也看不見,人類歷史上無數次的有人抓住這棵樹,只是有的人攀附住了枝椏,走了岔路,進了死胡同,有的人則抓住了主幹,一路向上,成為聖賢,取得非凡的成就,被稱為偉人。


在房俊這個穿越者面前,這棵樹是實實在在看得見摸得著的,他不是科學家,卻知道如何去攀爬這棵參天大樹,不攀枝椏,不走岔路。


找了一個房間,命柳奭將所有人都趕出去,寫下了一份大概如何制取硝酸、又用硝酸與汞發生反應,會得到一種白色的結晶,並且特別提醒警告,這玩意乃是劇毒,並且極易燃燒……


將這份“配方”交給柳奭,命其嚴格保密,徵集工匠制取的時候,要分批分次,絕對不容許外洩。


柳奭擦了擦手心兒的汗水,戰戰兢兢的將這幾張紙接過來,心裡沉甸甸的。


這是一份分量極重的信任,但是他卻並無多少欣喜,因為看著房俊鄭重的神色他就知道,一旦自己將這份“秘方”洩露出去,以房俊的脾性,就算是皇帝也保不住自己,除非改名換姓流浪天涯……


身為河東柳氏的下一任家主,他願意為了一份秘方捨棄家業嗎?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所以他就算死,也絕對不能將這份秘方洩露出去。


只是看了幾眼上面的文字,尤其是那些硝石、汞等等字眼,又有些懵圈,期期艾艾問道:“侯爺,這個……煉的是什麼丹?”


“煉什麼丹?”房俊也一頭霧水:“誰說煉丹了?仔細瞧瞧,最後要得到一種白色的結晶粉末,跟煉丹有什麼關系?”


柳奭道:“陛下命天竺番僧在金飆門外煉丹,終南山裡也有不少道觀中的道士煉制丹藥,下官都曾看過,所採用的原料五花八門,但是其中好像都有汞這種東西,硝石也很常見……您這真不是煉丹?”


煉丹之術,古今風行。


而煉丹之原料雖然千變萬化,卻也有一定的規律,像草木之藥“煮之則爛,埋之則腐”,比如“丹砂燒之成水銀,積變又還成丹砂”。這就是說,用中草藥煉丹是不行的,因為他們容易腐爛。而朱砂加熱後可變成水銀和硫,反過來水銀與硫可合成朱砂。因此,服用朱砂煉制的丹藥,人的生命就象朱砂與水銀能互變那樣,可往返循環,生生不息,青春永駐。


這就是煉長生不老藥離不開朱砂的原因,甚至在漢朝流傳開來的幾分丹藥配方當中,就包含了朱砂、硝石、硫磺等等原料。


沒錯,已經無限接近於火藥了……


房俊沒好氣道:“煉個屁的丹!”


雖說砒霜亦可入藥,中醫之中有很多以毒攻毒的方子,但常年服食朱砂、汞、硝石這些個東西,還想長生不老?


嫌死的慢吧!


不說別的,食物包裝袋裡的防腐劑沒事兒吃幾袋,你看看自己是什麼反應?


那玩意的最初的主要成分就是硝石,後來發明了化學制劑,更毒……


不過轉念一想,這年代的道士那就是最好的化學家啊,是不是可以弄幾個道士研究硝酸汞?


旋即又打消了這個主意。


現在的道士了不得,李唐皇族尊崇老子為祖先,崇慕道教,道士自帶光環,輕易沒人敢惹。尤其是那些懂得一點煉丹皮毛的道士,更是被視為人才中的人才,簡直跟後世兩彈一星元勛的待遇沒什麼差別,這樣的牛鼻子,惹不起……


科學技術的進步不可一蹴而就,循序漸進穩扎穩打,或許在研發硝酸汞的過程當中還會有預料之外的收獲。


晚上,房俊趕回驪山農莊,一個人呆在書房裡,將玉米、土豆、地瓜、辣椒等等作物的栽種方式都記錄下來。種子的培育,禾苗的管理,甚至何時栽種,如何備壟,施肥幾許,需水幾何……事無巨細,憑借記憶一條一條的記錄下來。


這一趟前往朔州,恐怕短時間之內難以回歸,薛延陀人敢一反常態的冒著大雪緊逼邊境,野心絕對不小,所圖恐怕不僅是逼迫大唐和親那麼簡單,其中是否有高句麗的影子,亦未可知。


時節不等人,這一批種子意義重大,務必使其茁壯成長,才能夠繁育出足夠的種子大面積的耕種,三五年之後確保大唐大多數的土地都能夠栽種上高產的玉米、地瓜、土豆。


臨行之前,這些必須要安排好的。


事實上若非李二陛下的聖旨,房俊寧可放棄所有的功勛,也要死死的守著這些種子,守住這些將養活無數漢人的希望……


好在司農寺那些官僚雖然水平低劣,倒也不算是不幹正事,司農卿殷岳絲毫不懂得農耕技術,但擺的正位置,對於衙門裡的技術型官員甚是優待,也很是重視驪山溫棚裡培育的這些種子。


大唐的農業官員雖然限於時代見識有限,但都是勤勤懇懇的好把式,只要房俊安排得妥當,各個環節沒有遺漏,出現狀況提前預防如何應對,大抵也並不會出現問題。


身旁腳步輕響,一縷幽香撲鼻。


房俊抬頭,便見到蕭淑兒輕手輕腳的進來,手裡捧著一個茶盞,見到驚醒了思考的房俊,便展露一個甜美的笑臉,上前將茶盞放到桌上,柔聲道:“夜深了,還應早些安寢才是。”


房俊扭頭看向窗外,這才發覺天色已然全黑,只是懸掛在窗外的燈籠在風中搖搖晃晃,昏黃的燈光照著夜空,雪花片片,居然依舊未曾停歇。


攬住柔軟纖細的腰肢,將美妾抱起打橫放在腿上,俯首在晶瑩雪白的脖頸間嗅了一嗅,一股如蘭似麝的香氣鑽入鼻腔。


“新婚燕爾,便要率軍出征,倒是叫娘子冷落閨房,委屈你了。”


房俊輕聲說道。


“郎君說得哪裡話?”


蕭淑兒將螓首依偎在房俊懷裡,臉蛋兒貼著他寬闊的胸膛,傾聽著有力的心跳,手臂環住粗壯的腰身,聲音軟糯糯的:“哪一個少女沒有一個英雄夢呢?曾幾何時,淑兒亦曾幻想過,將來嫁給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夫君聞雞起舞,淑兒便素手調羹,夫君率軍出征,淑兒便親手縫甲……如今淑兒當真嫁了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卻發現以往的幻想都是錯的,淑兒寧願自己的夫君只是個鬥雞遛狗一事無成的紈绔子弟,那樣子,起碼不用頂風冒雪的奔赴邊疆,卻跟兇殘的胡人拼死搏殺……”


熱淚滾滾而下,沾濕了房俊胸前的衣襟。


房俊將溫軟的嬌軀攬在懷中,輕笑道:“閨中少婦不知愁,冬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只是為夫身負聖眷,恩遇優隆,又是大唐之男兒,如今胡夷寇邊,焉能置身事外,於家中安享歡樂,擁美畫眉?金戈鐵馬,抵禦外侮,乃是吾輩男兒之本色,義之所在也。況且為夫身為主帥,自當立於中軍,左右盡是袍澤猛士,安全自然無虞,娘子大可放心。”


“閨中少婦不知愁,冬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蕭淑兒口中喃喃的念著這首詩,仿佛眼前展現了一幅畫卷,一個青春正好的閨閣少婦,總夢想著嫁給一個大英雄,待到丈夫冬日裡出征在外,一個人寂寞的踏上繡樓,忽然發現院子裡小路的盡頭已然隱隱有楊柳青青,出征的丈夫卻依舊未曾回還……


孤寂凄楚,懊悔思念。


悔教夫婿覓封侯……


這是怎樣的一個男人啊,既有男兒壯烈陽剛之氣,又有細膩哀婉之詞句,上輩子修了多少福緣,今生能夠得以陪伴君旁?


蕭淑兒抬起頭,眼眸之中愛火狂然,雙臂攬住愛郎的脖頸,香唇便湊了上去,呢喃道:“二郎,要我吧……”

wwccss2001 發表於 2019-6-11 22:12
天唐錦繡 第一章 無間道?

風勢不大,雪花飄灑。


阿史那思摩頂盔摜甲,站在城頭,絲毫不懼鵝毛一般的大雪落在甲胄之上,帶來徹骨的嚴寒。


他極目遠眺,南方的山樑被大雪覆蓋,如同一條一條蟄伏在大地之上的怪獸,透過風雪,隱隱約約之間,那起伏逶迤的長城在山嶺之上蜿蜒縱橫,氣象萬千。


往北看去,草木凋敝的原野一馬平川。


這片平坦而肥沃的土地,到了夏天,就會長出肥美的草原,河水充沛,牛羊成群,這裡是東突厥最後的繁衍之地,勤勞勇敢的突厥人稱之為——白道川。


而阿史那思摩腳下的這座城池——定襄城,就是東突厥人最後的領地。


這是他率領著十餘萬突厥人投降大唐,向大唐皇帝宣誓效忠,並且保證替大唐肅清北疆邊患、用族人的血肉鑄成另一條長城的代價換來的。曾幾何時,阿史那思摩曾天真的以為用鮮血和犧牲換取大唐的支持,就能夠使得族人永遠繁衍在這片肥沃的土地上,再不受胡人之間彼此殘殺之惡,再不受逐水草而遷徙之苦,子子孫孫,世世代代的安逸下來,或許不久之將來,說漢話、寫漢字的子孫們,也能成為一個真真正正的漢人,可以遷移至山川壯美的關中、溫潤富庶的江南,做一個真正的唐人。


然而現在,一切似乎都將要落空了。


就在北方目光所及的盡處,一座龐大的軍寨矗立在那裡,連綿的氈帳即便是漫天的大雪亦能夠看得清楚。


在那裡,有二十萬薛延陀的鐵騎枕戈待旦,或許就在那一刻,便會衝著定襄城發起衝鋒!


當然,二十萬只是薛延陀的自稱,阿史那思摩相信,那只是他們吹噓出來的數字。夷男可汗“勝兵二十萬,立其二子為南北部,分別統御”,最強盛的時候薛延陀也不過是二十萬鐵騎,又怎麼可能全部南下,國內一個兵卒都不留呢?


更何況,此次率軍南下的乃是夷男的次子大度設,其長子拔灼才是汗位的繼承者,此刻正守在郁督軍山的可汗牙帳,其帳下的軍隊才是薛延陀真正的精銳。


故而,阿史那思摩敢斷言,此次大度設南下,所統帥的兵卒絕對不會超過五萬之數。


然而僅僅是五萬,這在當初東突厥最鼎盛之時連眼皮子都不會夾一下的數字,現在卻極有可能帶給他的族人滅頂之災。


自從頡利可汗死後,東突厥遭受大唐的追剿圍殺,內部又反叛分裂,昔日雄踞草原的偉大汗國,早已分崩離析。跟隨他投降大唐的族人,加起來也不過十餘萬人,其中尚有許多老弱婦孺,絕大多數的青壯都死在這些年爭奪白道川的一場場戰鬥之中,能戰之士不過兩萬,還遠遠沒有恢復到當年強盛之時的規模。


也正是如此,大唐才會放心將這一片肥沃的土地交給他們繁衍生息……


這裡曾是突厥故地,如今卻仰仗大唐鼻息,方才定居於此。


迎著漫天風雪,阿史那思摩嘆了口氣,吁出的熱氣化作白霧,在眼前消散。


他早已厭倦了在草原上風吹日曬艱難困苦的生活,長安的笙歌燕舞鐘鳴鼎食,消磨掉了曾經作為阿史那家族子孫最強健的體魄,也侵蝕了曾經立志成為先輩們那樣偉大可汗的志向。


他唯一的願望,就是率領族人,安居在這片肥美的土地上……


“大汗,有一位老者冒雪來到城下,說是當年頡利可汗帳前的故人,請求一見。”


一個副將腳步飛快的前來,高聲說道。


“阿史那”是草原上最高貴的姓氏,世世代代皆為突厥可汗,意為“高貴的狼”,象徵著突厥最高的統治權力。阿史那思摩的父親咄六設,便是頡利可汗的弟弟,頡利可汗在位的時候,甚為喜愛阿史那思摩,曾賜封他為為“夾畢特勤”,擁有者順位繼承突厥可汗的權利。卻因為他相貌長得像胡人,而不似突厥人,伯父處羅可汗懷疑他並不是阿史那家族的血統,所以地位很高,卻一直未能掌管大權,設立牙帳。


投降大唐之後,李二陛下對其非常信賴重用,敕封其為右武侯大將軍、化州都督,後來又敕封其為乙彌泥熟俟利苾可汗,統御突厥降人,命其渡過黃河,定居在白道川,並且於定襄建城,世代為大唐之屏藩,長久替大唐守衛邊疆。


故而,突厥族人盡皆稱呼其為“可汗”。


“頡利可汗帳前的故人?”阿史那思摩濃眉一挑,被長安安逸生活豢養出肥肉的腮幫子一顫,愕然問道。


頡利可汗死了將近十年,昔日帳下虎狼早已分崩離散,散落在草原各處,早已互無聯絡,今日居然冒出來一個故人?


阿史那思摩有些舉棋不定,不知該不該見。


身為降臣,時時刻刻主意言行舉止,乃是重中之重,誰曉得不經意間的一個舉措,便會惹得大唐皇帝猜忌?雖然大唐皇帝胸襟寬廣用人不疑,但是架不住滿朝的御史言官,被他們盯上了,也不好受……


但是值此薛延陀大舉南犯兵臨城下之時,有人自稱“故人”前來求見,誰知道會否有什麼機密之事?


不見也不妥……


兵卒回道:“那人不肯說出姓名,只說其姓趙。”


“姓趙?”


阿史那思摩一臉狐疑,腦子轉了轉,旋即心裡一跳,急忙道:“隨吾速去接見!”


當先大步流星沿著城墻,向著西門而去。


漫天風雪撲簌簌的落下,在城門前形成一個漩渦,雪花打著旋兒的一片片落下,地上的積雪已然沒過膝蓋。


從十里河引來河水灌溉的護城河早已冰凍,河面落滿大雪,分不清河道堤壩。


一匹老馬,就佇立在城門之前十餘丈處,不時打著響鼻,鼻孔噴出一股股白氣,四蹄刨著沒了半條馬腿的積雪。


一個渾身被皮裘緊緊包裹住的人影,安然若素的坐在馬背上……


阿史那思摩來到城門樓,居高臨下,趴在碟口上大聲喝問:“來者何人?”


馬上人影聞到聲音,抬起頭來,並未回答,只是輕輕一踢馬腹,老馬甩甩尾巴,向前緩緩而行,徑自到了城下三丈之地方才停下,馬上人掀開頭上的斗篷,仰起頭來,露出一張皺紋密布、滿是老年斑的臉容,對阿史那思摩笑呵呵道:“小子,別來無恙否?”


阿史那思摩即便不去看這張臉,只是這熟悉的聲音也讓他知道來者是誰,渾身一震,失聲道:“您還沒死?”


馬上老者大笑道:“可汗大仇未報,何敢自蹈於黃泉?”


阿史那思摩連連揮手,吩咐身邊的兵卒:“快快,速速打開城門!”


言罷,自己也從城頭下來。


有兵卒放下吊橋,打開城門,阿史那思摩疾步出城,來到老者面前,恭敬道:“數年未有先生之音訊,還以為您早就死了呢,你老該當早就前來尋吾才是,也好讓吾一盡孝心!”


言罷,親手扯著韁繩,走入城中。


城門口的突厥兵卒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這老頭誰呀?居然讓咱們這位狂的沒邊兒性情暴躁的可汗親自牽馬墜蹬……


阿史那思摩就這麼畢恭畢敬的牽著馬韁,穿過落滿積雪的長街,直抵位於城中的將軍府。


府門打開,自有府中的老人出來迎接阿史那思摩,見到自家主人居然給別人牽著韁繩,頓時傻愣愣的站在那裡不知所措。待到看清了馬上老者的面容,這個老奴渾身一震,拜倒在地,口中大聲呼道:“老奴見過先生!”


阿史那思摩哈哈一笑,親自攙扶著老者從馬背上下來,笑道:“您瞧瞧,即便十年不聞您的音訊,哪怕是一條突厥的老狗都還記得您的樣子。當年若是您沒有失蹤,頡利可汗想必亦不會兵敗陰山,汗國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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