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29645
wwccss2001 發表於 2019-6-13 17:49
天唐錦繡 第二十二章 銜尾追殺

更何況,哪怕不去看以後,眼下若是能夠當真屠盡突厥餘孽,徹底覆亡突厥汗國,那可是滅國的功績啊!


這樣的功績在身,立馬就會成為薛延陀的英雄,威望炸裂!


若是那般,父汗的眼裡就該不會只有一個拔灼了吧?


我,大度設,是薛延陀人的英雄,也是有資格競逐可汗大位的王子!


想到這裡,大度設舔了舔嘴唇,下令道:“來人,立刻傳吾軍令,讓咄摩支嚴守大營,不得擅動,若是敢派遣一兵一卒進入定襄城,吾定然軍法處置,絕不容情!”


待到傳令兵遠去,這才大手一揮:“隨吾前去追殺突厥人,定要在其抵達馬邑城之前截住,統統殺光!”


“諾!”


“殺光突厥人!”


“二王子威武!”


一眾麾下兵將嗷嗷直叫,殺光突厥人,亦是他們足以榮耀一生的功績!


大度設向吐迷度伸出手,粗獷的臉上滿是和藹親和的笑容,方才的暴戾之氣早已不見半分:“汝乃回紇之酋長,統領回紇驍勇之猛士,吾願與汝結成異姓兄弟,自此同進同退,同患難而共富貴,不知可否?”


在他看來,自己身為薛延陀的二王子,此刻統兵數萬縱橫漠南,突厥人惶惶然有若喪家之犬,即便是大唐亦要暫避鋒芒,只要展現招攬之意,身為回紇酋長的吐迷度必然甘心臣服,從此成為供他驅策的獵犬,幫助他登上薛延陀之汗位。


吐迷度躬身道:“二王子天縱之資,乃草原上的王者,能與您結成異姓兄弟,在下何其榮幸?不敢卻也!”


說著,抽出彎刀,在左手手掌狠狠一劃,鋒銳的刀刃割破手掌,鮮血瞬間湧出。


今天他的血流的有點多……


大度設愣住。


胡人比漢人更加重視血緣,血緣是部族維繫的根基,擁有著同一血緣的人聚集在一起,生死與共,不離不棄。“歃血為盟”便是最高層次的儀式,胡人豪勇坦誠少心機,經常行結拜之事,每當此時,要嘛可破手腕將鮮血滴入一碗酒中分而食之,要嘛割破手掌兩兩相握,寓意著血脈交融,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自此成為兄弟,永不相負!


這是受到至高無上的騰格里神賜福的崇高儀式,一旦儀式完成,誰若三心兩意背叛結盟,將會遭遇到狼神最殘酷的懲罰!


對於信封神祗的胡人來說,一旦結盟,絕不可背叛……


所以大度設猶豫了。


他想利用回紇人,卻也明白回紇人一定會是薛延陀的心腹之患,一旦薛延陀穩定了邊疆,就會將重心放在汗國內部,翦除隱患,雙方之間必將又一場慘烈至極的廝殺,所有的回紇人統統都要死。


若是現在與吐迷度歃血為盟,將來沙場對戰之時,自己如何自處?


若是有朝一日吐迷度依仗今日之盟誓,乞求自己饒恕他的性命,自己是否答應?


面皮抽了一抽,大度設搪塞道:“歃血為盟乃是最崇高之儀式,焉能如何輕率?今日說定,待到屠盡突厥人、攻陷定襄城、占據敕勒川,再舉行莊嚴儀式,敬告神靈!”


這個狡猾的吐迷度,咱只是順口一說,表示出對於回紇人的重視和拉攏,你特麼居然還真的以為老子要跟你結成異姓兄弟?


不要臉!


吐迷度心裡冷笑,面上不顯:“是在下考慮不周,就依二王子之言,待到大勝之後,再舉行儀式,請數萬勇士共同見證!”


你個蠢貨,以為扔出來一根肉骨頭,老子就得像狗一樣撲上去搖頭擺尾?


只是稍微試探,便讓所有人都看出你的虛偽奸猾,此事傳揚出去,讓所有人都看清你的嘴臉!


不要臉!


兩人相視一笑,狀甚歡愉,頗有一些“將相和”的意味。


心裡卻同時大罵對方無恥……


吐迷度翻身上馬,恭敬道:“在下身負重傷,恐不能為二王子衝鋒陷陣,便稍稍滯後一些,讓回紇勇士們代替在下,為二王子先驅,任憑驅策!”


大度設哈哈大笑,豪爽道:“吾又豈是刻薄之人?酋長但請緩行,千萬勿要傷了身體,且看吾追上突厥人,殺他個乾乾淨淨!”


言罷,呼嘯一聲,帶著自己的親兵族人策騎狂奔,向著前方追去。


他實在是一時片刻都不願意在看到吐迷度這張血肉迷糊難看的嘴臉。多看一眼,他都懷疑自己能否忍得住不撲上去狠狠的捅幾刀……


吐迷度見到大度設遠去,稍稍鬆了口氣,騎著馬慢悠悠的帶著族人輟在大部隊的最後頭。他臉上的傷勢太重,雖然敷了上藥,卻最怕受凍,卻也因此能夠躲在後方,避開即將到來的與唐軍的正面碰撞。


只要自己不在場,無論如何,事後都不會有人將與唐軍衝突的罪責扣在自己身上。


望著遠方灰濛濛的天空紛紛揚揚的雪花,他只希望唐軍的統帥能夠硬氣一些,最好一鼓作氣將大度設所部殺個乾淨,這數萬騎兵一旦被殲滅,就等同斬斷夷男可汗的一條手臂,只剩下另一個兒子拔灼統帥的十餘萬騎兵耀武揚威。


此消彼長,回紇崛起的機會將會來臨……


馬邑城。


今日正是除夕,貞觀十六年的最後一天,辭舊迎新,歡歌笑語。


然而馬邑城早已四門緊閉,商賈、百姓盡皆許進不許出,一大早,腳步匆匆往來穿梭的斥候、將校,便將府衙攪合得氣氛緊張。


來自定襄的消息不斷從前方送來,阿史那思摩放棄定襄城,闔族南遷,正向著馬邑城趕來,薛延陀大營一無既往的沒什麼動靜,但是依照阿史那思摩所部的信息,大度設正率領著一部分精銳騎兵銜尾追擊,隨時隨地都能將突厥人追上,那必然是一場慘烈至極的屠殺,突厥人絕無倖存之可能……


大戰似乎一觸即發!


“砰!”


薛萬徹狠狠的錘了一下桌案,罵道:“阿史那思摩這個孬種,簡直丟盡他那些突厥祖宗的臉,跟頡利那個軟骨頭一個樣,一點膽色都沒有!他只需牢牢的守在定襄城,就算薛延陀吃了豹子膽敢於進攻,亦完全可以據城堅守,等待吾等前往救援!現在棄城而出,荒原之上如何跑得過薛延陀鐵騎的追殺?現在恐怕已經被大度設追上,腦袋都給剁下來了!”


一旁,張大象也撓撓頭,一臉疑惑:“這阿史那思摩是發了什麼瘋,為何不向馬邑請示,如此乾脆的便自作主張放棄了定襄城?”


正如薛萬徹所言,依照突厥人現在的實力,唯有堅守定襄城,方有可能守到唐軍救援,而且薛延陀未必就敢悍然撕破與大唐之間的和平,主動挑起戰爭。現在棄城而出,闔族南遷,縱然原本的薛延陀只是借著大唐無力北顧之時機,試圖借此給大唐施壓,以便達成和親之目的,可是面對逃難在荒原之上的突厥部眾,與其有著深仇大恨的薛延陀人豈能放過這樣的機會?


這簡直就是主動引誘薛延陀發動攻擊!


阿史那思摩會這人的確沒什麼野心,也沒什麼骨氣,可他有這麼傻?


不合邏輯啊!


想不通……


房俊敲了敲桌子,吸引了諸人的注意力,沉聲道:“眼下之局勢,不是思忖阿史那思摩到底藏著什麼心思的時候,薛延陀必定不肯放過這個覆滅突厥人的千載難逢之機會,銜尾追殺是肯定的,諸位,吾等是否要出兵救援突厥人?”


眾人盡皆一愣。


突厥汗國乃是陛下一手扶持,以為制衡薛延陀之手段,亦為大唐與薛延陀中間只緩衝。


現在薛延陀意欲屠盡突厥人,身為盟友,自當奮力救援才是。


為何房俊卻要說出是否要出兵救援突厥人這等話語?


難不成還可以坐山觀虎鬥,放任薛延陀將突厥人屠殺殆盡而無動於衷?

wwccss2001 發表於 2019-6-13 19:01
天唐錦繡 第二十三章 密謀

馬邑城府衙之內的暫短會議並沒有得到什麼結論,個人紛紛散去,籌備軍隊,做好迎戰的準備,等待前方再次傳回確切的消息之後,再行決定是否出兵,出多少兵……


少頃,房俊又派人將李思文、張大象、屈突詮叫了過來。


薛萬徹這個人就是個渾人,指揮他上陣殺敵是把好手,但是心智簡單思慮不詳,很容易被人套出話,一些隱秘之事不可與之言說。


相比之下,他更信任自己的這幫小伙伴……


張大象坐下,問道:“剛剛二郎話說一半,不知到底是何用意?”


諸人之中,唯有此人心思細膩,思慮周詳。


只是性格有些佛性,不爭不搶不貪不佔,反正有著老爹張公謹的功勛擺在那裡,足以恩澤數代,平素只是盡情享樂,絕不會過多的與人爭鬥,功名利祿也大多不放在眼裡……


這位在歷史上襲爵鄒國公,官至戶部侍郎,官聲清廉,與人為善,家族世代昌盛,傑出子孫層出不窮,雖然未曾顯貴,卻福澤綿長。


這是一個極聰明的人……


房俊斟酌著,組織了一番言語,看著幾人緩緩說道:“放在吾等面前的,將會一個名垂青史的絕佳機會,當取之,亦或棄之?”


李思文性格衝動,屈突詮豪勇無雙,兩人都不太明白房俊言中之意。


就算跟薛延陀開戰大獲全勝,那麼點功勛,如何稱得上名垂青史?


更何況,若無陛下之旨意擅自開戰,從而影響了遼東局勢,誤了陛下征討高句麗的大計,還功勛呢,不被暴怒的皇帝砍了腦袋都算是命大……


張大象細細思慮一番,變色道:“二郎,你該不會是……打算堵住白道川吧?”


房俊沉聲道:“要嘛不打,若是打,僅是堵住白道川不過是吃下大度設這一部人馬,不痛不癢的有什麼用?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穿越白道川,插入漠北,直搗郁督軍山!”


“嘶……”


“娘咧!”


幾個人小伙伴都驚呆了……


這也太瘋狂了吧?


眼下朔州之唐軍除去馬邑城邊軍之外,只有右武衛與右屯衛,兩衛兵馬合在一處亦不過七萬餘人,全殲大度設所部是不可能的,眼前白道川過不去,薛延陀人只能後退,然後在廣袤的敕勒川流竄,若是當真按照房俊所言那般直搗郁督軍山,尚要分出一部鎮守馬邑城與定襄城,以防突厥人被堵住白道川之後後退無路,瘋狂破壞。


那麼能夠調動進入漠北的人馬,滿打滿算也只能有區區兩萬餘。


以兩萬之兵力在嚴冬之時突襲郁督軍山……你以為你是霍去病還是李靖?


張大象一個大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也似,連連說道:“不可不可,此舉風險太大,動輒全軍覆沒,絕不可取!薛延陀固然因為大度設率軍進入漠南勢必導致漠北空虛,但郁督軍山乃是夷男可汗牙帳所在,其長子拔灼必然率領大軍拱衛,以防其國內野心勃勃的部族趁虛而入。幾萬人馬,如何能夠在郁督軍山擊潰拔灼的十餘萬鐵騎?若不能攻佔夷男可汗之牙帳,則就算吾等縱橫整個漠北大磧,亦是於事無補,隔靴撓癢一般。而若是硬撼十餘萬薛延陀鐵騎鎮守的郁督軍山……與以卵擊石何異?”


果斷駁斥了房俊的妄想。


沒錯,在他看來這根本就是什麼名垂青史的機會,而是不能再糟糕的主意……


屈突詮也道:“且不說是否能夠直搗郁督軍山,距離開春沒有幾天了,東征早已開始運轉,遼東邊境陳兵數十萬,糧秣如山鐵騎如雲,這會兒若是吾等悍然侵入漠北,必然導致薛延陀與大唐徹底撕破面皮,表面的和諧蕩然無存,薛延陀東方邊境與遼東接壤,萬一夷男可汗惱羞成怒之下悍然出兵協助高句麗,必然導致東征大計受到阻撓,陛下會把吾等卵都捏爆……”


話糙,但是理不糙。


眼下李二陛下心心念念就是踏平高句麗,將其納入大唐之版圖,成就千古未曾有之功績,奠定自己宏圖霸業最堅實的基礎。


誰敢破壞,那就是李二陛下的生死仇敵!


把卵捏爆都是輕的,換了別的將領,乾脆能給你夷三族……


房俊有些懊惱,輕嘆道:“陛下是被‘千古一帝’的執念所迷惑,心心念念都是征服高句麗,那個破地方有什麼好稀罕的?草原大漠,那才是帝國應該持之以恆永遠放在首要地位的威脅啊!”


事實上,除去李二陛下這等對於攻佔高句麗別有用心的帝王之外,歷史上諸多王朝盡皆對這一塊土地不屑一顧。


首先,距離王朝中樞太過遙遠,不好掌控。


中原王朝大多定都於關中亦或是江南,盡皆中華腹地,與高句麗之間要麼隔著茫茫大海,要麼隔著遼東群山,地理上的隔離使得難以對高句麗全境進行掌控管理,打下來又守不住,何必去打?


再者,高句麗很窮……


高句麗地廣人稀氣候苦寒,若將之佔領,就要派遣大軍駐守,切必須在漫長的邊境以及海岸線上駐紮巡邏,軍費開支足以拖垮任何一個帝國。


至於收稅?


抱歉,高句麗窮的叮噹亂響,根本無稅可收。


高句麗的貴族可以肆無忌憚的盤剝治下子民,刮地三尺敲骨吸髓,可外來的帝國若想這麼幹,後果只能是遍地烽煙一片狼藉,得不償失。


西域雖然距離中原遙遠,但起碼有一條富得流油的絲綢之路,以及中原最缺少的戰馬資源,這亦是歷史上諸多王朝寧願耗費兵力資源去征服西域,卻對高句麗不屑一顧的原因所在。


高句麗的地理環境很差,三面環海地域狹長,根本沒有戰略縱深,一旦它有了覬覦中原領土之野心,中原王朝海陸並舉,分分鐘可以將其殲滅覆亡,又何必費神費力的去將其納入版圖、加強統治?


只要名義上臣服於中原王朝,不給添亂,也就由得他偏安一隅,稱王稱霸……


況且,來自於後世的房俊深知,這塊半島上的居民愚昧且狹隘、狂妄且自卑,一邊被漢家文化侵蝕征服,一邊卻又叫囂著“地球第一等”,性格膚淺而猥瑣,虛偽缺乏野心,永遠都不可能中原王朝的心腹之患。


這樣的民族,不是不值得征服,而是不必將其放在眼中,閒暇的時候騰出手來,分分鐘將其一點一點的蠶食掉,而不是大張旗鼓萬馬奔騰,逼得他們不得不背水一戰,誓死反抗。


對比高句麗,草原上此起彼落的游牧民族,才是中原王朝的心腹之患。


犬戎、匈奴、突厥、回紇、蒙古、滿洲……這些一茬又一茬冒出來的野蠻民族,才是能夠危及華夏根基命脈的存在!


歷史上薛延陀並未對大唐造成太多的威脅與傷害,但是庇佑於薛延陀羽翼之下的回紇,卻最終在薛延陀的軀幹之上吸食血肉逐漸強盛,統一鐵勒諸部,雄霸大漠草原,疆域囊括萬里,甚至一度侵入中原,燒殺劫掠,帶給大唐無盡之創傷!


唐朝三次帝女也就是真公主出嫁外族和親,全發生在回紇崛起之後,都嫁給了回紇可汗……


突厥覆亡,現在生長在草原之上的回紇、契丹、室韋、黑水靺鞨,才是華夏的天敵!


區區一個高句麗,搭理他幹嘛?


就像隋煬帝那般為了高句麗損兵折將動搖國本,簡直得不償失……


幾人都有些沉默。


這話如何反駁?


都是臣子,背後議論皇帝之是非,那是最愚蠢的人才會去做的,房俊感慨的說了一句,已然過分,大家自然不會接著說下去。


張大象搖頭勸阻道:“二郎,不要貪功冒進,就算陛下不會責罰吾等,難道以區區兩三萬兵力,就足以直搗郁督軍山嗎?太過兇險,絕不足取。”


房俊無言以對。


他能說什麼?


說他深信自己被火器裝備起來的部隊對上騎兵有著天然優勢?


火槍固然還差了點,但擁有震天雷的右屯衛騎兵足以撕碎所有擋在面前的騎兵部隊?


哪怕只是全殲了大度設這一部,那也是轟轟烈烈的一場蓋世功勛啊!

wwccss2001 發表於 2019-6-13 19:16
天唐錦繡 第二十四章 阿史那思摩的昏招?

屋內氣氛有些沉默,房俊心有不甘,卻也知道是自己犯了執念。


李二陛下對於高句麗志在必得,誰也不能破壞這個局面,否則後果非常嚴重……


李思文左看看右看看,瞪著眼睛道:“有個屁的糾結?現在是薛延陀悍然進攻突厥人,吾等難不成坐視不理?突厥人是必須救援的,那就勢必要同薛延陀正面開戰!這是薛延陀挑起來的戰爭,錯不在我!既然這一戰肯定要打,那就是誰都不可能留手,何不先堵住白道川,與大度設大戰一場,若能輕鬆將其擊潰,則可順勢北上穿越白道川直插漠北,大可勝局已定的情況下讓大度設突破成功,屆時吾等銜尾追殺,誰能說是吾等的錯?難不成看著侵犯國境的強敵從容離去?若是大度設戰力強橫,大不了就任由他自白道川返回漠北,也算是吾等顧全大局,還是沒錯!”


其餘三人紛紛向他投去驚詫的目光,各自暗忖,這個有勇無謀之輩,居然能夠想出如此油滑奸詐、進退自如的主意?


李思文被盯得一陣不自在,他自家知自家事,一眾小伙幫裡頭就要數自己腦子不好使,平素也都是別人怎麼說他就怎麼幹,甚少發表意見。這會兒有些心虛,以為哪個地方有嚴重的錯誤,故而老臉泛紅,惱羞成怒道:“吾就只是說說而已,何必眼神如此不屑?”


房俊精神振奮,一拍桌子,喜道:“這個主意好!薛延陀現在大舉進攻突厥人,就算東征再是如何重要,也不能不管突厥人了吧?不能眼看著薛延陀燒殺擄掠坐視不管吧?”


有這個藉口在,任誰也不能指責他對薛延陀開戰!


總不能任由大唐一手扶持的突厥被覆滅、皇帝親自冊封的突厥可汗被幹掉吧?


東征固然重要,但北疆之安靖同樣的重要!


大唐的臉面更重要!


“大帥,右屯衛已然抵達馬邑城南三十里!薛將軍此刻就在城南,請求面見大帥!”


正商議如何應對薛延陀大軍,便有斥候來報,右屯衛大軍終於姍姍來遲。


房俊大喜,道:“速速去請右武衛薛大帥、馬邑城守將獨孤守忠前來府衙議事!”


“諾!”


斥候匆匆離去。


片刻之後,薛萬徹與獨孤守忠前後腳抵達。


眾人在屋內落座,未等說話,又有斥候來報……


“突厥部眾已然在阿史那思摩率領之下,徑自奔往雁門關?!”


一屋子人紛紛詫異,面面相覷之餘,齊齊看向牆壁上掛著的一張輿圖。


房俊起身,用一桿朱筆在輿圖上標注目前局勢。


右屯衛、右武衛盡皆雲集馬邑城,加上馬邑城的守軍,兵力在十萬左右,其中三分之一是騎兵,而騎兵之中,又有兩千具裝鐵騎……


雁門關、馬邑城、定襄城並非一條直線,而是呈現一個三角形,若將雁門關與定襄城練成一線,則馬邑城突出向東,官道連接雁門關、馬邑城,出了馬邑城之後折而拐向西北,直抵定襄城。


而在雁門關與定襄城之間,尚有一條通道相連,不過要翻過一處叫做惡陽嶺的地方,道路崎嶇路況難行,尤其是眼下天降大雪,更是不利於騎兵奔襲。


現在的形勢是,阿史那思摩率領部眾放棄了距離最近且有重兵把守的馬邑城,反而奔赴路途較遠、且道路難行的雁門關。


是因為惡陽嶺的道路難行以便甩來薛延陀的追兵?


沒人知道。


而薛延陀的大軍已然抵達惡陽嶺下,絲毫不顧山路難行,對突厥人緊追不捨,大有一口氣將其徹底殲滅的意圖。


房俊看著輿圖,心中快速考慮衡量著各種戰略,以及其中的得失。


不管阿史那思摩放棄馬邑城反而趕往雁門關的意圖是什麼,卻實實在在給房俊創造出了一個絕佳的條件,只要他房俊有膽子敢這麼幹……


“薛大帥,請率領右武衛兵馬做好準備,待到薛延陀大軍翻越惡陽嶺之後,再行出發,占據惡陽嶺,依托地勢切斷薛延陀的退路。薛仁貴,即刻率領右屯衛趕赴定襄城,薛延陀大營之內必然空虛,給某端了它!”


“諾!”


“諾!”


薛萬徹與薛仁貴一同站起,大聲應諾。


薛萬徹爵位比房俊高,但是房俊身負御賜虎符節旄,乃是北疆戰場當之無愧的統帥,任何人都要受其節制。


張大象卻是在一旁倒吸了一口涼氣:“二郎,那突厥人怎麼辦?”


突厥人拖家帶口還驅趕著牲畜,即便惡陽嶺不利於薛延陀騎兵的追擊,卻同樣不利於突厥人逃竄。即便能夠安然通過惡陽嶺,也很大可能在未抵達雁門關之時便被薛延陀人追上。


退一步想,就算突厥人能夠現行抵達雁門關,可他們也不可能入關依托長城躲避薛延陀人的追殺。


雁門關乃是長城之鎖鑰、河東之門戶,一旦雁門關失守,一馬平川的河東腹地將盡皆呈現在胡人鐵蹄之下!


雁門關的守將是絕無可能放任突厥人進入關內躲避敵人的……


因為那是突厥人!


就算依附於大唐,可他還是突厥人!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怎能將漢家之門戶向突厥人開放?


當初阿史那思摩向皇帝懇請,讓突厥人到河套一帶放牧居住休養生息,滿朝上下已然是盡皆反對,更何況是眼下退入關內?


如此一來,突厥人是遲早都要被薛延陀騎兵追上的,或許就在雁門關下,就將遭遇一場亡族滅種的屠殺……


房俊目中寒光閃爍,淡然道:“吾等現在屯兵馬邑,與突厥人已經分開岔路,此刻就算去追,也勢必落在他們追上突厥人之後,該發生的,還是要發生,與其在惡陽嶺下平坦的地域與薛延陀騎兵遭遇,何不扼守惡陽嶺,待到薛延陀人撤退之時,據險痛擊?況且,阿史那思摩既然捨棄馬邑城選擇雁門關,必然有其打算,總該不會將自己的族人帶上一條絕路吧?故而,吾等不必替突厥人擔心。”


確實沒人猜得到阿史那思摩的打算是什麼,但是這並不重要。


突厥人若無大規模之死傷,大唐又何來藉口與薛延陀開戰?


沒有借口開戰,如何去堵住白道川,斷絕大度設撤回漠北的退路?


只要薛延陀悍然殺戮突厥人,一切就都水到渠成,縱然北疆打的天翻地覆,責任也不可能落到房俊的頭上。


當官的,幹事兒是次要的,首先必須有能力將自己從不利之局面當中摘出去,否則連官職都保不住,還能指望去幹什麼利國利民之大事?


總得官職在手才行。


至於突厥人死不死,死多少,並不在房俊預算之內。


反正殺人的是薛延陀,與我何干,與大唐何干?


若是當真將突厥人屠殺殆盡,等到唐軍堵住了白道川,那些個依附於大唐的胡人部族只會感慨大唐之強盛,分分鐘便為可憐的突厥人報仇雪恨,心中只有敬畏,絕無怨尤,更不會有什麼兔死狐悲、唇亡齒寒的心思……


當然,話是不能明說的。


可誰叫阿史那思摩趁著房俊打瞌睡的時候就乖乖的遞上枕頭,不來馬邑反而趕去雁門關呢?


即便是心智單純如薛萬徹,此刻也明白了房俊的心思。


不過沒人認為有何不妥之處……


突厥人就算內附與大唐,可他依舊還是突厥人!


隋唐以來,漢家兒郎有多少折於突厥之手,又有多少城邑遭受突厥之燒殺擄掠?渭水之恥辱猶在昨日,即便李靖率領大軍夜襲陰山覆滅頡利可汗之牙帳,可只要世間還有一個突厥人,血仇便不可消弭!


相比於得到與薛延陀開戰之藉口,死幾個突厥人當得什麼大事?


“遵令施行吧,某身為統帥,朝廷有任何怪罪,自當一力承擔!”房俊目光炯炯,鐵了心要搞出一番大事。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3 21:09
第25章  以身做餌

本已漸漸稀疏的雪花,忽然之間便有若漫天飛絮紛紛揚揚,越下越大。

突厥人拖家帶口,驅趕著牲畜,艱難的亡命奔逃在崎嶇的山路上,隊伍連綿數裏,絡繹不絕,時不時有人或者牲畜腳下打滑,失足跌落在道路兩側的溝壑之中,摔得粉身碎骨……

牲畜嘶嚎、族人悲泣,不絕於耳。

阿史那思摩騎在馬上,仰頭看著灰濛蒙有若鉛墜一般的天空,任憑雪花落在臉上,北風刮過,有若刀割。

曾經雄霸草原大漠的狼頭旗在寒風苦雪之中烈烈飛舞,早已不復往昔雄壯之氣韻,剩下的唯有悲涼單薄……

抹了一把快要凍僵的臉,阿史那思摩回頭望望依舊逶迤行走在山路溝嶺之間的族人,翻身下馬,鑽入一輛馬車之中。

車中很暖,大大的一張獸皮鋪地,一張矮几放在正中,上頭有一個燃著正旺的黃銅炭爐,旁邊還有一個木匣子,裡頭放置著骨炭。

趙德言白髮拾掇得整齊利落,一席獸皮衣襖裹得嚴嚴實實,正靠在車廂上打盹兒……

阿史那思摩沉默不言,伸手從一側車廂的暗格處摸出一攤子酒,拍開泥封,狠狠的灌下去一大口。

酒水順著虯髯流下,滴落在胸前衣襟處。

很是苦悶頹廢的樣子……

趙德言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看了阿史那思摩一會兒,忽然開口道:“不忍心?”

阿史那思摩頓了一下,又是一大口酒灌下去,喝得太急,嗆得連連咳嗽,一張黑紅的臉膛顏色愈發深了。

趙德言坐直身子,嘆了口氣,幽幽說道:“世上之事,豈得雙全之法?欲求收穫,必將舍予,此乃天道。若是不犧牲掉這些突厥戰士,大唐又如何會放心的接受突厥存活下來的老弱婦孺?不能入籍大唐編戶齊民,那麼突厥永遠只能是大唐的附庸,要麼生活在敕勒川,要麼放牧在河套,子子孫孫都只是大唐的屏藩,終有一日,要麼滅亡於大唐,要麼絕種於異族……現在的犧牲,是為了子孫後代更好的活下去!只要能夠入籍大唐,突厥人的後裔就可以生活在富饒的關中,平坦的中原,甚至如詩如畫一般的江南……你,阿史那思摩,或許是突厥歷史上即將遭受唾棄的最後一個可汗,卻也會成為所有突厥人心目中的神祗!因為你甘願背負一身罵名,只為換來突厥人能夠幸福的在大唐的土地上繁衍生息,這比一死更難!”

阿史那思摩依舊沉默,捏著酒壇子的大手卻已經青筋暴突。

兩行濁淚倏然便流了下來,順著虯結的鬍鬚,滴落在面前的矮几上……

他是突厥最無能的可汗,沒有復國之野望,更沒有橫掃八荒之雄心,只願意生活在長安富庶繁華之地,笙歌艷舞,鐘鳴鼎食。

現在,還要帶領那些忠誠於他的戰士走上一條絕路,以這些戰士的死,去換取大唐的憐憫,允許剩下的突厥婦孺能夠編戶齊民,成為唐人……

這麼做,究竟是對還是錯?

萬能的騰格里只顧著下大雪,無敵的狼神連一聲嚎叫都沒有……

阿史那思摩茫然無措。

車廂外響起惶急的叫聲:“大汗!薛延陀人追上來了,距離後陣不足十里!”

阿史那思摩又是一陣恍惚。

薛延陀如此之快的追蹤上來,就意味著康蘇密和他的慄特人都已經陣亡……

他憤恨康蘇密當年的背叛行為,結果他自己也投降了大唐,此刻所有的仇恨都已經隨著慄特人的陣亡化作虛無,心中唯有兔死狐悲的淒涼。

“去吧,我的大汗,用你的勇武,率領突厥最後的勇士,去阻擋你的族人通往幸福的道路!”

趙德言一臉慈祥,


語調溫和。
阿史那思摩抹了一把淚水,擡起頭,直視趙德言:“若是那房俊只知道堅守馬邑,雁門關的守將更不許突厥婦孺入關……如之奈何?”

趙德言看著眼前這位外形雄壯威武的突厥大汗,滿是無語……

開弓沒有回頭箭,事已至此,縱然事情都是向著你恐懼的地方發展,你又能如何?

難不成還能逆轉時光,回到開始的時候,重來一次?

突厥人當真是窮途末路矣……

就如同漢人的王朝那般,每到江山傾覆改朝換代,都會出那麼一兩個無能之君主,將傾頹的帝國推向無法挽回之深淵。

如今的突厥人,一部逃亡西域,輾轉萬裏,一部投降大唐,即將滅絕。

昔日草原之霸主,短短幾十年便淪落至此,趙德言本該有著大仇得報的暢然快意,卻不知卻多了幾分不該有的唏噓……

“大汗放心便是,老朽雖然未曾見過那房俊,但既然是房玄齡的兒子,料想必然不是個蠢貨。薛延陀長驅直入朔州地界,襲殺突厥,若他按兵不動作壁上觀,皇帝會饒的了他?所以他出兵是必然的。若前來救援大汗,那麼此刻唐軍就該出現在薛延陀的後陣,薛延陀焉敢無視大唐鐵騎,依舊肆無忌憚的追殺於大汗?如此,就只剩下一個可能——唐軍必然已經扼守了惡陽嶺,佔據有利地勢,只等薛延陀撤軍之際,予以迎頭痛擊,甕中捉鱉!”

趙德言抽絲剝繭,分析的極其清晰。

阿史那思摩一臉悲苦:“那小子就坐視突厥人被薛延陀斬盡殺絕,而後坐收漁翁之利?將吾突厥人當成什麼了,他的誘餌嗎?”

雖然最初的計劃就是如此,捨棄突厥人所有的戰士來誘使薛延陀大軍深入唐,突厥人戰士將會在雁門關下與薛延陀殊死一戰,以雙方的兵力對比,突厥的失敗是必然的,用戰士全部陣亡的代價,換取入籍大唐編戶齊民的獎賞。

同時給唐軍製造開戰的藉口,藉由唐軍之手徹底剪除這一支薛延陀騎兵,這亦是他阿史那思摩的一項功績,雖然代價有點太過慘痛……

事情完全按照趙德言的預想在發展進行,而房俊的表現幾乎達到了趙德言的最高要求。

這小子真特麼是個狠人啊,居然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突厥人死個乾淨……

趙德言嘆氣道:“事已至此,大汗何必依舊心中糾結、耿耿於懷?你要知道,縱然這番不是以身做餌,突厥的下場也好不到哪裡去。大唐絕不會同薛延陀開戰,而薛延陀大軍穿越白道川來到漠南,看​​上的就是敕勒川,不將突厥人斬盡殺絕,如何能夠佔領這一片漠南的豐饒之地?所以,必然是薛延陀悍然攻擊定襄城,而後唐軍倉促應戰。以突厥的兵卒、戰力,您認為能夠抵擋薛延陀大軍幾時?恐怕等到唐軍救援定襄,您依然成為薛延陀的階下之囚……去作戰吧,為突厥的後裔拼出一片天空,拼出一個生活在漢人富饒土地上的機會,莫再猶豫!”

“諾!”

阿史那思摩苦笑一聲,翻身撩開車簾,下了馬車。

寒冷的北風夾雜著雪花迎面打來,使得他精神一振,抓住戰馬的韁繩躍上馬背,抽出腰刀,振臂大呼:“突厥的勇士們,薛延陀背棄當年的盟約,弒殺盟友,必將遭到天神懲戒,人神共憤!現在,吾等已然退無可退,唯有以身軀血肉去阻擋薛延陀的殺伐,給我們的妻子兒女爭取趕到雁門關的機會。唐軍已然在惡陽嶺趕來救援,只要擋住薛延陀的追擊,吾等就能夠活下去!”

“大汗!吾等不怕死!”

“薛延陀背棄盟約,遲早必遭天譴!”

“突厥兒郎乃是狼神之後,從無退縮,血戰到底!”

“血戰到底!”

前後左右的突厥戰士匯聚在阿史那思摩身邊,各個神情振奮熱血沸騰,為了妻兒能夠安全抵達雁門關,他們決定用鮮血來阻擋薛延陀人的腳步!

阿史那思摩眼含熱淚,大呼道:“突厥的勇士們,列陣!”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3 21:09
第26章  東突厥之絕響!

烈烈寒風、漫天飄雪之中,無數突厥青壯匯聚在一起,在狹窄的山路上列成陣勢,長矛兵在前,弓手在中,甲騎在後!

    前方的山路上,騰起一股灰濛蒙的雪霧,那是馬蹄踐踏冰雪濺起的冰屑雪沫。

    緊接著,便是悶雷一般的馬蹄聲在風雪之中滾滾而來,連腳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顫抖。

    胯下戰馬興奮的用蹄子跑著地上的冰雪,阿史那思摩抹了一把臉,瀕臨絕境,面對數倍於已的強敵,身體那股久違的剽悍漸漸湧起,早已被酒色所腐蝕的身體也變得血脈賁張,很奇怪的沒有多少恐懼,反而多了幾分興奮!

    或許,這就是突厥人骨子裡的戰鬥血脈?

    來不及細細品味這種闊別多年的衝動,遠處的薛延陀騎兵已經在風雪之中冒出頭來,最前邊的騎兵已然隱約可見其面容……

    阿史那思摩高高舉起手:“弓箭手準備!”

    身前排在中間的弓手紛紛拉弓搭箭。

    “放!”

    “砰!”

    弓弦震動,一支支突厥人獨有的三葉鏃騰空而起,在風雪之中射向敵人,箭鏃下風附有鑽孔的骨質球體,遇風發響,呼嘯而起,瞬間穿越風雪,斜斜的落入薛延陀陣中。

    這就是鳴鏑!

    突厥狼騎的標誌!

    鳴鏑所在,羣胡辟易!

    阿史那思摩耳鼓之中充斥著鳴鏑所獨有的尖銳聲響,心神有些失守,這或許就是突厥鳴鏑最後一次在戰陣之上響起,今日之後,那些活下來的突厥子孫們,想必再也不知祖先們的鳴鏑在草原之上有著怎樣無堅不摧的威勢。

    已成絕響……

    三葉鏃落入地陣之中,沖在最前的薛延陀騎兵齊刷刷倒下去一大片,戰士跌落地上,戰馬哀鳴跌倒,整個保持衝鋒狀態的鋒矢陣型頓時混亂,後面的騎兵收勢不及,也沒有收勢,就那麼踏著戰友的軀體繼續衝鋒!

    阿史那思摩滿是虯髯的臉容鎮定無波,高高舉起的手並未放下,在此發號施令:“放!”

    “砰!”

    又一輪箭矢騰空而起,

再次造成殺傷。

    兩輪之後,弓手再一次拉弓搭箭,未等阿史那思摩下令,飛快的射完最後一輪,便迅速的後撤,讓身後的甲騎上前守衛在長矛手的身後,自己則退到最後,將長弓背負在身上,翻身躍上戰馬,抽出彎刀。

    突厥人不僅擁有著現金的冶鐵技術,可以製造鋒銳的刀尖鐵器,戰術之上更是在無數次的戰鬥之中從漢人手中學習到了行軍布陣之法,再不是以往草原上的胡騎只知道一窩蜂衝鋒的愚蠢打法。

    隋朝末年,劉武周、樑師都、李子和等軍閥先後依附於突厥,不僅僅給突厥帶去了攻城的器械,更教會了突厥人戰陣之術,甚至學會了漢人以步兵列陣對付騎兵的戰術!

    漢姦,古往今來層出不窮。

    薛延陀騎兵被三輪鳴鏑射殺不少,鋒矢陣型也有些混亂,但人數上的絕對優勢使得他們根本不會停下來稍作休整,到了相距一箭之地的時候,薛延陀騎兵從馬背上以雙腿之力保持穩定,用背後的弓箭拋射一輪箭雨,然後也不管效果如何,抽出彎刀,就這麼直直的裝入突厥陣中。

    突厥陣中被箭雨拋射射得倒地一片,有些士兵連射進身體的箭矢都來不及拔出,薛延陀騎兵便呼嘯而至。

    “轟!”

    薛延陀騎兵狠狠的撞在突厥人的矛陣上。

    長矛兵是騎兵的天敵,無數林立的長矛組成的矛陣,更是騎兵的噩夢。想要破開矛陣,要麼騎射襲殺,要麼便是以戰馬與戰士的血肉去將其填平、碾碎!

    此處地形狹窄山路崎嶇,沒有空間去給薛延陀騎射的機會,面對射術更加精準、箭矢更加優良的突厥人,對射就是找死,唯有以優勢的兵力不計傷亡的去碾碎突厥人的矛陣,才能破開突厥人的硬殼,與他們的騎兵硬碰硬的決一勝負!

    戰馬和士兵的軀體被長矛狠狠的刺穿,鮮血噴湧,人馬俱亡。

    但是戰馬攜帶著的強大的動能猶如一座山一般狠狠的撞進突厥人的矛陣之中,矛桿碎裂,長矛兵被撞得離地飛起,口噴鮮血。

    然後身後的長矛兵便上前一步,長矛豎起,矛柄抵在地上,迎接下一輪的衝擊……

    狹窄的地域之內,薛延陀騎兵前赴後繼不顧傷亡,猛烈的衝擊突厥人的矛陣,兩軍陣前血肉橫飛宛如地獄!

    論戰力,突厥人絕對不遜色於薛延陀,甚至猶有過之。

    突厥甲騎乃是草原上最強橫的存在,縱然是薛延陀的輕騎面對,亦是勝少負多,而比較起步卒的戰力,師從漢人的突厥人更是高出不止一籌,只是一個矛陣,便將數倍於己的薛延陀死死的阻攔在此,不得寸進!

    只是可惜,兵力上劣勢,使得突厥人漸漸陷入被動。

    長矛固然鋒銳,但薛延陀人前赴後繼不計死傷,生生以血肉之軀將突厥人的長毛陣鑿出一個缺口。

    突厥長矛兵傷亡殆盡,無法及時彌補缺口,被薛延陀人衝殺進來將陣型撕裂,沒有了完整的陣勢,長矛兵也只能任由騎兵斬殺。

    阿史那思摩站在後陣,見到矛陣被破,並無多少慌亂,手裡的彎刀指著敵人,嘶聲道:“突厥之生死,在此一戰!唯有將敵人擋在這裡,我們的妻子兒女才能抵達雁門關下,得到唐軍的庇佑!突厥的兒郎們,無敵的狼神與我們同在,現在,隨吾殺敵!”

    “殺敵!”

    “殺敵!”

    戰局不利,面對數倍於己的強敵,突厥人並沒有感到恐懼慌亂,身體裡剽悍的血液湧動,在他們的可汗引領之下,奮不顧身的沖向薛延陀人!

    “轟!”

    甲騎對輕騎,突厥最後的力量全部投入,居然硬生生將薛延陀的攻勢遏制。

    漫天大雪之下,戰場之上血肉橫飛。

    *

    定襄城北,薛延陀大營。

    “渠帥,二王子已然擊潰慄特人的阻攔,正繼續追擊突厥人,現在剛剛過了惡陽嶺。”

    聽取了斥候的匯報,咄摩支一張臭臉皺起。

    心底嘆了口氣。

    這個二王子當真是蠢得可以,襲殺突厥人固然是一件大功,可是怎能忘記了窺視一旁的唐軍呢?你搞一些小動作,唐軍顧忌即將到來的東徵,或許會死死的忍著,畢竟薛延陀東邊與遼東接壤,大唐這個時候不會願意承擔與薛延陀為敵的風險,為即將到來的東徵平添變數。

    然後趁其不備突襲定襄,佔領城池,再派出使者與大唐何談,非但定襄有可能被唐人同意讓薛延陀佔領,甚至在意識到薛延陀的決心之後,也會答允和親之事。

    與大唐和親,兩國結成翁婿之國、秦晉之好,草原大漠之上,還有誰跟反抗薛延陀的統治?

    偏偏這個大度設著了魔,非得將突厥斬草除根……

    你偷襲定襄也就罷了,大唐捏著鼻子會認了,可是在大唐眼皮子底下屠殺突厥人,這讓一手扶持突厥復國的大唐顏面何存?

    這是逼著唐軍出手啊!

    簡直愚不可及!

    咄摩支心裡頭嘆著氣,對大度設的遭遇報以極大的擔憂,站起身來到營帳門前,望著遠處漫天飛雪之中巍然矗立的定襄城,沉吟良久,下令道:“全軍準備拔營,返回白道川扼守山口,等著接應二王子!”

    賬內眾將一時錯愕不解。

    原定計劃不是二王子迂迴至定襄城後,前後夾擊攻陷定襄城麼?

    縱然現在二王子改變計劃前去追殺突厥人,可正因如此,定襄城內必然空虛,留守大營的兵力足以攻下定襄城,屆時據守堅城接應二王子,豈不更加穩妥?

    還能撈一個攻陷定襄的功勞……

    “渠帥,突厥人被阿史那思摩帶著逃亡馬邑,此刻定襄城內必然空虛,何不趁此機會將其一舉攻陷,據城而守? ”

    總有人忍不住,開口詢問。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3 21:10
第27章  斷其退路

咄摩支冷眼瞅了瞅這個手下,搖頭道:“我知道你們的想法,不管二王子那邊如何,攻陷定襄都是一件大功,可是功勞豈能這般從天而降?臨近出征之時,可汗曾對我耳提面命,此行最大的目的,乃是給予唐人壓迫,迫使唐人在無暇北顧之時答允和親之提議,萬萬不可與大唐開戰。”

    頓了一頓,看著一眾麾下將領,沉聲道:“大唐富庶強盛,那位皇帝穩坐長安,國內盛兵百萬,一旦將其激怒,豈是薛延陀可以抗衡?不要忘記,就在十幾年前,就在這裡,曾經雄霸草原大漠的東突厥汗國被大唐一舉擊潰,一代雄主頡利可汗亦身為階下之囚,最終病死長安!諸位,難道現在的薛延陀,比之十幾年前的東突厥還要強大麼?”

    眾將默然。

    這哪裡有可比性?

    當年的東突厥橫跨東西縱橫南北,疆域遼闊百族馴服,控弦之士數十萬,頡利可汗率軍南下直抵渭水的時候,率領的兵力便足足達到二十萬,皆是精銳之中的精銳。

    與此同時,守衛陰山牙帳的兵力遠超於此。

    不可一世。

    然而現在的薛延陀縱然吹噓著強盛,總兵力卻也僅有二十餘萬,只是人家頡利可汗一次出征所率領的軍隊數量……

    即便是那樣雄踞大漠的東突厥,卻也被大唐擊潰,連可汗都成為囚徒,被禁錮在大唐的都城,臨死亦不得返回草原。

    可以想像,一旦薛延陀當真激怒了大唐,迫使大唐不管不顧的對薛延陀開戰,看似強盛的薛延陀將會面臨怎樣的絕境……

    鬱督軍山看似很遠,可先有霍去病封狼居胥,後有竇憲勒石燕然,漢人王朝強盛之時,從來都能夠千里突襲。

    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眼下之大唐,怕是比當年的大漢更加強盛!

    薛延陀也好,突厥人也罷,平素搞一些小動作在漢地擄掠一番,尚且不當大事,可若是全面跟大唐開戰,唯有死路一條。

    現在大度設鬼迷心竅,居然想著追擊突厥人然後在雁門關下將其屠殺,這勢必會激起大唐的憤怒,驕兵悍將的唐軍豈會坐視?

    一場大戰在所難免。

    他大度設違背可汗的命令,

那麼就讓他自己回去接受可汗的懲罰,咄摩支若是這個攻陷定襄城,必然會被說成與大度設沆瀣一氣,豈不是等於替大度設分擔了罪責?

    “勿要多說,聽從命令,拔營吧!”

    咄摩支解釋一番,冷著臉下令。

    “諾!”

    眾將不敢再問,趕緊走出大帳,各自收攏兵卒,準備拔營。

    咄摩支憂心忡忡。

    他與拔灼的關係一向不好,與大度設則親近得多,但是眼下的情況他卻是有心無力,誰知道大度設發了什麼瘋,居然對突厥人緊追不捨,誓要將其屠殺殆盡,一舉滅族?

    他能做的,就是立即返回白道川,緊緊扼守住山口。

    若大度設命大,或許能夠活著逃回來,自己做好接應,若大度設命喪雁門關下,那麼他也得防備唐軍趁勝追擊,直接越過白道川進入陰山之北,直插薛延陀的腹地……

    *

    定襄城內,薛仁貴趴在箭垛後面看著薛延陀人拔營之後陣型整齊的緩緩北撤,心頭有些遺憾。

    率領一萬騎兵多開薛延陀斥候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已然空無一人的定襄城,準備趁著薛延陀人意圖貪功進攻定襄城的時候猝然反擊,打一個措手不及,卻不曾想這薛延陀留守大營的將領居然如此冷靜,非但不進攻空虛的定襄城,反而拔營北撤。

    “將軍,怎麼辦?要不乾脆銜尾追殺上去,反正他們攜帶著輜重糧秣也跑不快!”

    高侃在一旁舔了舔嘴脣,提出建議。

    現在已經不是誰先開戰的問題了,大度設率領大部隊追殺突厥人,現在深入大唐邊境幾十里,翻越惡陽嶺直逼雁門關,早就觸犯了大唐的底線,若是不能予以迎頭痛擊,大唐還有何顏面在那些依附的胡人面前挺起腰桿?

    若是能夠襲殺這一部薛延陀人,也算是大功一件……

    “反正也跑不快?”薛仁貴喃喃複述一遍,眼睛一亮,擡頭看了看天色,下令道:“雖然不懼與薛延陀野戰,但必定有所傷亡,何不以己之長、攻敵之短?傳令下去,全軍棄城自東門而出,繞道趕在薛延陀人之前抵達白道川山口,不得延誤!”

    高侃一愣,旋即反應過來,大拇指一挑:“將軍好計策!”

    忽而想起一事,問道:“據聞朝廷派遣的單於都護府長史就快要抵達馬邑,或許不久之後就要來到定襄,屆時會否藉機生事?”

    定襄城即為單於都護府所在之地,而單於大都督,便是阿史那思摩。

    薛延陀雖然寇邊,卻始終未曾動武,朝廷之內顧忌與薛延陀開戰會影響東徵大計,故而一直對邊軍嚴加約束,不準與薛延陀起衝突。即便是房俊前來馬邑之前,亦曾被李二陛下耳提面命,不得挑起爭端。

    萬一那位單於都護府的長史來到定襄發現只是空城一座,整個漠南幾乎亂成一鍋粥,各方勢力相互傾軋完全背離了朝堂之上製定的策略,一怒之下添油加醋的上報皇帝,怕是自房俊以下,所有人都別想有好果子吃……

    薛仁貴不屑的冷笑一聲:“單於都護府的長史?哼哼,別管他會亂說什麼,首先,他得有機會來到這定襄城才行……”

    高侃不知單於都護府的長史是何人,他薛仁貴豈能不知?

    雖然那蕭嗣業乃是蕭氏子弟,與房俊有著姻親關係,但薛仁貴知道那廝可是在蕭家沒少給房俊添堵,依著房俊的脾性,看在親戚份兒上不將那廝弄死就算是稀奇了,還想著來到定襄城作威作福、發號施令?

    想滴美……

    “別管那麼多,以令而行吧!”

    “諾!”

    高侃再不多問,既然盡到了提醒之職責,究竟如何抉擇便是上官的事情,不用他去考慮。

    當即便匆匆轉身下了城牆,召集兵卒,準備出發。

    薛延陀人攜帶著大量輜重,行軍自然不可能快得起來,趕在他們之前抵達白道川山口做好埋伏,堵住薛延陀人返回漠北的道路,佔據有利地形等著薛延陀人來攻,豈不是比曠野之上野戰的效果更好?

    反正白道川是一定要牢牢掌控在唐軍手中的!

    當即薛仁貴也下了城牆,跨上戰馬,率領一萬騎兵自東門出城,繞了一個大彎,卻依舊趕在行軍緩慢的薛延陀之前抵達白道川山口。

    時間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夜……

    黎明之前,紛紛揚揚的大雪終於停下,天上烏雲也已散盡,晨曦微露,站在山口眺望著白道川,白茫茫一片。

    “白道”,在敕勒川之北,距離廢棄的北魏都城盛樂不遠,巍峨險峻的大青山矗立於此,與整個銀山山脈橫亙一體,隔絕南北。然而天無絕人之路,就在這天險之中,有一道山川名曰“白道川”。

    世代居住在此的居民依靠自己的雙手硬生生開闢出一條通道,開山之土呈白灰色,以之鋪路,每當春夏,道路兩旁是鬱鬱蔥蔥之青山,唯道路獨白,故而得名。白道蜿蜒曲折,綿延數十里,盤繞於大青山上,像一條長長的蜈蚣一直從山腰爬行到高高的山頂。

    山嶺之上有城垣遺跡,乃趙武靈王所修之長城。

    北齊、北周時期,突厥興起於漠北草原,並向南遊牧,將敕勒諸部逐出漠南,在白道以南的敕勒川也就隨之通稱為白道川。

    白道地處藏龍臥虎的大青山上,大青山巍峨挺拔,地勢險要,橫貫陰山,乃是南北交通之要衝咽喉,因而,白道歷來是軍事關隘,是兵家必爭之地。

    貞觀三至四年,李靖、徐世績等分率十餘萬雄兵會師白道川,在白道口大破東突厥頡利可汗,一舉覆亡東突厥。

    薛仁貴站在山下,望著白雪皚皚的白道口,揮了揮手。

    身後將旗搖動,一隊隊兵卒策馬趁著昏暗的天色,馬匹帶著嚼子,悄無聲息的順著山路向著並不寬敞的山口掩殺而去。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3 21:11
第28章  世間再無狼騎

薛延陀自漠北穿越白道而來,直抵敕勒川,自然要派兵屯駐於此,保護大軍撤退的咽喉要道。不過大度設並未對此地予以太多的重視,薛延陀十萬大軍由此南下,一路平推,所至之處無論突厥人亦或是漢人盡皆倉皇難逃,百里之外不可能有任何敵軍出現,故而只是像徵性的駐紮了千餘兵卒扼守白道口。

    只是大度設無論如何也沒有料到,此行居然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轉折……

    晨曦之中,萬物俱寂。

    唯有北風穿越白道口,發出嗚嗚的呼嘯,捲起山口的積雪……

    唐軍騎兵小心翼翼的向著山口挺近,直到距離山口不足一里的地方,才被薛延陀的斥候發現。

    既然行跡無法掩藏,唐軍乾脆加速,向著山口一側的薛延陀營帳殺去。

    鐵蹄踏碎冰雪,一萬騎兵發起的攻勢驚天動地,隆隆的提升震盪大地,就連兩側山坡上的積雪都被震得簌簌滾落。

    無數唐軍鐵騎向著山口奔襲,士兵頭盔之上鮮紅的纓羽猶如一片血紅的海水一般翻滾蕩漾,聲勢駭人!

    薛仁貴一馬當先,錚亮的甲冑,鮮紅的披風,手裡鳳翅鎏金鏜斜斜的推出去,便輕而易舉的將一個騎上馬倉惶迎戰的薛延陀士兵頭顱割去,鮮血飆起三尺。

    再將鳳翅鎏金鏜收回,舉起,狠狠的砸在另一個薛延陀士兵的頭上。

    那士兵倒是反應及時,用手裡的長矛堪堪擋住薛仁貴這一擊,卻不料薛仁貴力氣太大,一下子連兵器帶著人都給砸落馬下,那士兵摔得暈頭轉向,未等從地上爬起,便被接踵而來的唐軍鐵蹄踩成肉泥……

    一方措手不及兵力孱弱,一方全力一擊優勢巨大,戰鬥僅僅進行了一盞茶功夫,駐守山口的薛延陀士兵便被剿殺乾淨。

    薛延陀士兵的屍體被拖走,地上的鮮血被剷來的積雪掩蓋,一切都看不出歷經一場大戰的樣子。

    唐軍戰士盡皆下馬,挽著韁繩進入白道之內,沿著山坡休憩進食,給戰馬餵食草料豆子。

    一枚一枚震天雷從木頭箱子裡取出來,整整齊齊的碼在營地內。

    如果大度設有命,能夠返回白道,將會有一場大大的驚喜留給他……

    *

    惡陽嶺下,

戰鬥已然進入白熱化。

    突厥人為了守護妻子兒女,各個奮勇爭先悍不畏死,兼且裝備戰術盡皆優良與薛延陀人,居然死死的守住山道,使得薛延陀人不得寸進。

    不過薛延陀到底佔了兵力的巨大優勢,在大度設趕上來連續砍了幾個畏縮不前的渠帥之後,攻勢愈發猛烈,突厥人漸漸不敵。

    ……

    阿史那思摩一刀砍翻面前的薛延陀戰士,冷不防被一旁刺來的一桿長矛刺中肩胛,疼得他大叫一聲,跌落馬下。身後的親兵死士連忙衝上來將薛延陀士兵殺退,將他救了回去。

    “大汗!頂不住了,要不您先撤吧!”

    “您是突厥的大漢,吾等可以戰死,可您不能死啊!”

    “是啊大汗,咱們死了不打緊,可是咱們的妻子兒女,還得仰仗著大汗存活呢!”

    身邊親兵疾聲勸阻。

    若是阿史那思摩死在此處,那些個突厥婦孺怎麼辦?沒有阿史那思摩這杆大旗,大唐哪裡會收容那些個孤兒寡婦!

    就算收容入關,往後也不過是奴隸的命運……

    阿史那思摩紅著眼珠子,看著四周遍地屍骸,鮮血已然將雪地徹底染紅,一夜的廝殺,突厥勇士死傷殆盡,就憑著最後一口氣死死的咬牙頂住,生生的還來數倍的戰損。

    他有些絕望。

    一夜的拼殺,已然將心裡頭那股熱血耗盡,遍體鱗傷體力耗盡,倉惶和恐懼如同野草一般不可遏止的瘋長。

    說到底,阿史那思摩的確缺少突厥人的狠厲堅韌,他是一個被慣壞了的突厥貴族,享受了太多的榮華富貴,將突厥人的傳統早已丟棄的沒剩下多少……

    嘴皮子抖了抖,阿史那思摩茫然看著身邊的親兵死士,又回頭看看已經排列陣型準備再一次發動進攻的薛延陀騎兵,最終無盡的壯烈只化作一句話……

    “撤退吧……”

    什麼金狼大纛,什麼突厥可汗,哪一樣能有自己的性命重要?

    正如同親兵們勸說的那樣,他的命不能丟在這裡,還有數以萬計的老弱病殘孤兒寡婦指望著他活下去……

    畏懼一旦滋生,便不可遏止。

    親兵們也來不及替他包紮傷口,就這麼扶著他跨上一匹戰馬,一羣人護衛左右前後,向著雁門關的方向快馬加鞭,亡命奔逃。

    本就是強弩之末的突厥狼騎見到自家可汗居然臨陣脫逃,士氣低落,最後強撐著的那一口氣瞬間崩洩。

    兵敗如山倒……

    位於後陣的大度設猶豫了一下,對左右道:“既然已經屠殺突厥狼騎,那就不必在追,前面不遠便是雁門關,萬一被唐人誤會吾等乃是意欲破關而入大唐腹地,那可就麻煩大了。”

    “諾!”

    身邊的斥候領命,就待前去傳令。

    “慢著!”

    頭臉包裹得好似一個大糉子也似的吐迷度策馬來到大度設身邊,建議道:“二王子豈可放任阿史那思摩離去?突厥狼騎固然被屠殺殆盡,可是這草原之上的殘餘突厥人卻不少!只要阿史那思摩活著,他就是東突厥的可汗,就是金狼大纛的主人,隨時隨地都能夠拉起另一支突厥狼騎!今日薛延陀已經與突厥結下血仇,往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事已至此,二王子當窮追不捨,斬盡殺絕,萬萬不可給予阿史那思摩喘息之機,否則後患無窮!”

    大度設頓了一下,思量一番,糾結道:“可萬一被唐軍誤會,引發兩國爭端,父汗必定責罰於我。”

    吐迷度無語……

    特孃的你都快要殺到雁門關下了,更是將大唐一手扶持的突厥人殺得屍積如山血流成河,還特麼指望大唐跟你好言好語?

    搞不好現在唐軍就已經追在身後掩殺過來了!

    強忍著對大度設的鄙視和不屑,吐迷度勸阻道:“可是任由阿史那思摩離去,未能將其族人盡數斬殺,埋下無窮後患,大汗照樣會責罰於你!反正都是要受到責罰,何不乾脆撈取一個斬殺突厥可汗的蓋世功勳?就算受到大汗責罰,可您依舊是薛延陀的英雄!草原大漠之上的各個部族,最是崇拜強者,往後哪一個不以您二王子馬首是瞻?”

    大度設舔了舔嘴脣,心動了……

    是呀!

    曾幾何時,突厥乃是草原之上的霸主,光耀日月、威蓋四方,多少部族盡皆匍匐在其大纛之下、牙帳之前,唯命是從,奉其為主!

    突厥可汗便是天神庇佑、狼神之子,世間最尊貴的存在!

    若是自己能夠斬殺一位突厥可汗,那麼對於自己威望之提升簡直無法估量,只要能夠得到各個部族的崇拜與敬服,自己久多了幾分與拔灼爭奪汗位的勝算……

    這一會他不再猶豫,當機立斷:“全軍出擊,擒殺阿史那思摩,官升萬夫長,賞金白鎰!”

    “二王子威武!”

    薛延陀騎兵興奮的嗷嗷直叫,鼓起力氣將參與的突厥狼騎屠殺殆盡,繼而便策馬揚鞭,向著遠處的阿史那思摩追殺過去。

    萬馬奔騰,聲威雄壯,鋪天蓋地的追殺過去。

    ……

    阿史那思摩騎在馬上亡命奔逃,時不時的回頭看看追兵,發現追兵已然越來越近,耳畔薛延陀人射出的箭矢破空之聲不絕於耳,嗖嗖的自身邊射過去,只得將整個身體都伏在馬背上,以防被流矢射殺。

    “可汗速走,吾等攔住追兵!”

    二十餘個親兵狼騎大喊一聲,便勒住馬韁,義無反顧的反身衝入敵陣,試圖阻攔追兵。

    只是薛延陀騎兵士氣正旺,數萬騎兵排山倒海一般狂追而至,哪裡是區區二十幾個人就能攔得住的?

    阿史那思摩看著親兵狼騎衝入地陣,只是如同幾滴水珠滴進大海,連個浪花都沒翻起來,便被立即淹沒,頓時目眥欲裂……

    前方,雁門關巍峨是輪廓已經映入眼中。

    阿史那思摩忽然腦子裡浮起一個念頭:萬一唐人不肯打開關門,那可怎麼辦?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3 21:11
第29章  絕路?

  “駕!”

    阿史那思摩在親兵護衛之下,拼了命的鞭打戰馬,亡命一般向著雁門關奔逃。

    本來的意圖的確是以身做餌,可他從沒想過自己真正成了魚餌!

    將薛延陀大軍引到雁門關,目的已然達成,他其實應該更早一些抽身而退,而不是與麾下狼騎血戰到底,直至最後一刻纔在親兵的護衛之下退走,萬一撤退不及,被薛延陀騎兵團團纏住,豈不是要殺身成仁?

    榮華富貴還沒享受夠呢……

    剛剛兩軍陣中奮不顧身的廝殺,一身血脈賁張,耳中聽著麾下狼騎瀕死的才叫,眼中盡是敵人猙獰的嘴臉,刀光劍影血肉橫飛,使他陷入一種忘我的境界,早已退化的突厥人血性陡然復活,無視生死!

    然而現在退下來逃跑,無盡的恐懼再一次填滿心頭。

    一定要逃到雁門關下!

    只要入了關,就算是徹底安全了!薛延陀人一定不敢悍然攻打雁門關,與大唐正面開戰。

    胯下戰馬累得汗出如漿,呼哧呼哧噴著白氣,用盡了力氣四蹄狂奔。

    恐懼之下,阿史那思摩依舊在馬上頻頻回首,見到有十幾騎薛延陀人仗著騎術精湛、戰馬優良,居然脫離大部隊,慢慢的追了上來,嚇得阿史那思摩趕緊趴在馬背上,唯恐敵人放箭將自己射殺。

    這一路又是廝殺又是狂奔,戰馬的體力已然即將耗盡,任憑突厥人再是如何鞭策,亦無法再次提速。

    眼看著那十幾騎薛延陀士兵越追越近,幾個親兵互視一眼,在馬上大聲道:“大汗珍重!吾等阻擋追兵!”

    言罷,紛紛勒住戰馬,調轉馬頭,向著敵人發起反沖鋒,試圖將這越追越近的十幾騎攔下來。

    這是自殺的方式,就算能夠阻擋那十幾騎,但薛延陀的數萬騎兵已然在後面追殺而來,騰起的冰屑雪沫被馬蹄揚上半空幾乎成了一片霧靄,驚天動地的襲殺而至,只要一個呼吸之間,這些突厥親兵就將被馬蹄碾碎。

    阿史那思摩伏在馬背上,嘴脣咬出了血,兩眼之中熱淚滾滾,卻沒有拒絕的勇氣……

    他只是一味的用力夾著馬腹,

不斷的催促戰馬加速,只需快快抵達雁門關下,自己和身邊的親兵便都能夠得救。

    然而,一個陡然而起的念頭又令他感到一陣惶然——

    萬一,唐軍不準許突厥人撤入雁門關怎麼辦?

    趙德言說他有辦法,可萬一他無法說服雁門關守將呢?

    ……

    就在這種被恐懼和惶然煎熬的心情之中,雁門關巍峨的門樓終於出現在眼前。高大古樸的門樓,兩側長城蜿蜒與崇山峻嶺之間,天下雄關之氣魄一覽無餘。

    而就在此刻,關門之下,無數突厥老弱婦孺驅趕著牲畜匯聚在那裡。

    厚重的關門,卻依舊緊緊關閉。

    最令阿史那思摩恐懼的情況,出現了……

    唐軍拒絕突厥人撤入雁門關!

    阿史那思摩只覺得胸口像是都一塊從天而降的大石頭狠狠的砸了一下,眼前一黑,喉嚨發腥,一口鮮血噴吐出來,身子在馬背上一陣搖晃,然而猛地從戰馬之上墜落。

    狠狠的跌落在雪地上。

    “大汗!”

    “大汗!”

    身邊的親兵大驚失色,急忙勒住馬,兩個親兵甩開馬鐙躍下馬背,撲倒地上將阿史那思摩攙扶起來。

    阿史那思摩面如金紙氣若遊絲,一雙眼緊緊的閉著,已然昏迷過去。

    兩個親兵茫然無措……

    怎麼辦?

    其餘親兵坐在馬上急的滿頭大汗,早已換了一身尋常兵卒裝束的奧射設此刻也沒了主意,看了看後面掩殺上來的薛延陀騎兵,再看看地上昏迷不醒的阿史那思摩,一咬牙,怒聲呵斥道:“還愣著幹什麼?快快將可汗扶上馬背,帶他去雁門關,其餘人等,隨吾擋住薛延陀人!”

    言罷,狠狠咬著牙一磕馬腹,胯下戰馬長嘶一聲,揚開四蹄,朝著後方掩殺過來的薛延陀人衝了上去。

    這位被其母義成公主所嫌棄,父親死後未將可汗之位傳於他,反而傳給了自己叔叔的突厥王子,一直欠奉對於突厥又豈是阿史那家族的擁護,就像是一個邊緣人一般遊離在整個突厥中樞之外。

    然而值此生死存亡之時刻,卻終究顯示出身為突厥貴族的驕傲與勇氣。

    他知道若是阿史那思摩身死,那些活下來的突厥人絕對得不到大唐的包容與接納,與阿史那思摩相比,他這個處羅可汗的兒子、頡利可汗的侄子,並不比一個尋常的突厥人有著太多的分量。

    所以他衝鋒的背影蕭索而壯烈,氣勢卻堅定而不屈!

    今日之死,是為突厥保存住未來!

    終有一天,阿史那氏的子孫會再一次君臨這塊祖輩繁衍生息的土地,成為草原大漠的王!

    看到奧射設決絕而悲壯的身影,其餘突厥士兵互視一眼,而後一言不發,紛紛調轉馬頭,義無反顧的向著薛延陀衝去。

    縱然是死,亦要為阿史那思摩爭取一線生機。

    那是突厥人的延續!

    *

    雁門關城樓上,蕭嗣業望著關下皚皚白雪,遠處茫茫山川,以及幾萬人匯聚關下,人喊馬嘶犬吠牛叫,心裡頭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兒。

    他是皇帝敕封的單於都護府長史。

    貞觀四年三月,衛國公李靖率軍直搗陰山,俘獲突厥頡利可汗,滅亡東突厥。李二陛下在突利可汗故地設置順、祐、化、長四州都督府,頡利可汗故地置定襄都督府、雲中都督府。

    單於都護府所在地便是定襄城。

    而等他在家族之中遭受輕視與拋棄,滿懷憤懣回返北疆,一腔熱血決定要好好的做出功勳讓家族中那些鼠目寸光的老傢伙們好好看一看,卻發現只不過是離開北疆半年時間,卻已然是時移世易,一片狼藉……

    長安城中,那些廟堂之上的宰輔們以及太極宮裡的皇帝陛下,還在琢磨著如何婉拒薛延陀的和親之請求,以便穩住大局安定北疆,使得帝國可以全力發起東徵,征伐高句麗。

    卻渾然不知在長城之北的茫茫羣山之間,早已亂成一鍋粥……

    薛延陀翻越惡陽嶺,偷襲突厥人?

    馬邑城守將宇文法居然阻擋右屯衛出關,並且不給右武衛糧秣補給,使其無法出城救援突厥人?

    最離譜的是,突厥人棄城南下情有可原,但是不去馬邑反而直奔雁門關,如此捨近求遠之舉措,所為又是哪般?

    看不懂啊看不懂……

    按理來說,單於都護府乃是蕭嗣業的地盤,有這個都護府在,纔有他這個長史,才能實現他心中的志向與抱負。

    那麼此刻關下的這些突厥人便是他的“子民”,要盡量保全,如此纔可以使得他有所作為。

    不然突厥人都死光了,單於都護府哪裡還有存在的必要?

    他這個長史更是光桿將軍……

    然而蕭嗣業卻並非那麼想。

    此番回到闊別多年的長安,見識了關中富庶長安繁華,那種鐘鳴鼎食縱情豪奢的生活,早已使得他深深入迷。再回定襄,實在是逼不得已,就算自己肯捨了麪皮,可終歸也得找個藉口吧?

    怕苦怕累,所以不願回定襄?

    他說不出口,也做不出。

    若是不想留在定襄,而且有充足的藉口……

    蕭嗣業眼眸之中寒光閃爍。

    雁門關守將就站在蕭嗣業身後,眼看著遠處薛延陀騎兵已然烏雲壓頂一般奔襲而來,而關下的突厥人依舊混亂哭嚎,當即下令道:“打開關門,五百騎兵出城維持秩序,然後放突厥人入關,若有爭先破壞秩序者,格殺勿論!”

    東突厥汗國乃是大唐一手扶持,突厥人眼下是大唐忠誠的盟友,不可坐視其被薛延陀屠殺而漠然不理。

    “諾!”

    副將應了一聲,就待轉身去傳達命令。

    “不行!”

    蕭嗣業驀然出口,制止了那副將,而後看向守將,道:“不能打開關門!”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3 21:12
第30章  冤枉

蕭嗣業驀然出口,制止了那副將,而後看向守將,道:“不能打開關門!”

    那守將一愣,奇道:“這是為何?您乃是陛下敕封之單於都護府長史,突厥人便是您治下之民,眼下薛延陀就在咫尺之外,再過一會兒便抵達一箭之地,若是此刻不放這些突厥人入關,難不成坐視其被薛延陀屠殺?到那個時候,末將縱然要背負坐視盟友慘遭屠戮之責,閣下怕是也難逃失責之罪!”

    蕭嗣業吸了口氣,心念電轉,沉聲道:“吾又豈能不知?可實在是沒辦法!這麼多的突厥人,亂哄哄的人喊馬嘶,你可知其中是否有薛延陀的細作?即便沒有薛延陀的細作,可突厥人畢竟是突厥人,吾乃單於都護府之長史,與突厥交往多年,深知其不可馴服之野性!突厥祖祖輩輩都在不斷的攻擊長城,亦曾數次繞過雁門關深入河東腹地燒殺搶掠,甚至一度之地渭水之畔,距離長安咫 之遙!誰敢保證,這些突厥人入關之後,不會趁機作亂,奪關據守?”

    “荒謬!”

    那守將都快要氣笑了,怎地朝廷出來的這些個年輕官員,就沒有一個靠譜的?

    先前有一個房俊,還是個駙馬呢,結果單人匹馬就敢前往馬邑,更攪合得北疆亂成一團,現在又出來一個蕭嗣業,滿口歪理信口雌黃,簡直不可理喻!

    “東突厥汗國乃是大唐之盟友,為大唐屏藩北疆,抵禦蠻族。若是此刻坐視盟友將要遭受屠戮而不管,你讓那些依附於大唐的其他胡族怎麼看?大唐之威嚴何存?陛下之威嚴何存?”

    那守將瞪著蕭嗣業,一臉不屑。

    這麼淺顯的道理都不懂,還特麼世家子弟呢?

    草包一個……

    蕭嗣業目光炯炯,厲聲道:“胡塗之至!將軍,此刻雁門關上下唯有兵馬五千,你可知關下這些突厥人有多少?起碼六七萬!且不說雁門關是否容納得下這麼多人,還有數目更多的牲畜,只說這些突厥人一旦入關暴起奪關,你要如何應對?這個可能是存在的,而且不容忽視!突厥民風剽悍,男女皆可策馬殺敵,你想想,六七萬戰士即便是手無寸鐵,在這關內狹窄之處,你這五千兵卒,如何抵擋?一邊是雁門關失守,被突厥人突入河東腹地,再現當年頡利可汗之地渭水之恥辱,一邊是一個依附於大唐的胡族被屠殺……哪一個罪名更大?孰輕孰重,難道還需要衡量嗎?”

    守將:“……”

    娘咧!

    這廝說得好像很有道理啊!

    突厥人被殺,

自己坐視不管肯定是大罪,但若是雁門關失守,被突厥人亦或是薛延陀人趁勢越過長城攻入河東腹地,那自己就不僅僅是有罪那麼簡單了,簡直就是民族的罪人……

    必須夷三族那種!

    這可如何是好?

    守將茫然無措,沒了主意,心裡卻將阿史那思摩祖宗十八代都給問候了一遍。

    你特麼放著距離更近,且有大軍駐守的馬邑城不去,反而千辛萬苦的跑到雁門關來,難道就是為了給咱添堵不成?

    他這邊看看關下悲呼求救的突厥人,再看看遠處奔騰襲殺而來的薛延陀人,心中糾結猶豫,一個校尉快步跑來,低聲道:“將軍,末將有事稟報。”

    顯然是有祕密之事稟告。

    守將瞥了一眼蕭嗣業,向著門樓那邊走了幾步,問道:“什麼事?”

    那校尉瞅瞅左右,從懷裡掏出一個圓筒,遞給守將:“剛剛關下有人將此物拋上城頭,上面附著一張紙條,說是要將軍親啟……”

    “嗯,什麼東西?”

    守將心中疑惑,接過圓筒,入手輕便,乃是竹子所製,上面有描漆的圖畫,卻因為年代久遠而斑駁脫落,只是並未有多少破舊之感,反而圓潤細膩,頗有一些沉澱的韻味。

    一頭有一個蓋子,守將輕輕旋開,將裡邊一個玉佩倒在手心兒裡……

    臉色霍然一變!

    那是一方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玉佩,圖案是一隻仰天長嘯的狼頭,工藝精緻,栩栩如生……

    將玉佩緊緊捏在手心裡,守將臉色變幻,終於一咬牙,將玉佩收入懷中,下令道:“即刻打開關門,放突厥人入關!騎兵再分出五百,前往突厥後陣,阻擋薛延陀人追殺!”

    “諾!”

    那校尉領命,匆匆下了城牆。

    片刻之後,雁門關厚重的關門緩緩打開,幾隊全副武裝的騎兵陣型嚴謹的列陣而出,五百人分成左右兩隊肅立在關門左右維持秩序,以防突厥人入關的時候混亂擁堵,五百人縱馬向前,直接朝著突厥人的後陣奔去,試圖阻擋薛延陀人繼續追殺。

    雁門關上,蕭嗣業勃然大怒,衝著對自己不理不睬的守將怒喝道:“愚蠢!愚蠢至極!你可知道,一旦這些突厥人在關內作亂,後果不堪設想!”

    守將沉聲道: “吾乃雁門關守將,即便有何閃失,也自然由末將一力承擔,與蕭長史無關!”

    他面無表情,將“長史”兩個字加重了語氣,意在提醒蕭嗣業,您就算比我官大,可你是單於都護府的長史,還管不到我這個雁門關的守將,此間之事,您就別操心了。

    一臉不屑之神情,把蕭嗣業鼻子都快氣歪了。

    娘咧!

    老子叨叨半天,嘴皮子都快磨破了,結果一轉身的功夫,這混賬的主意為何變得如此堅定?

    心中狐疑,猛地發現守將胸口甲冑的邊緣有一根紅繩……

    想想剛才那個校尉將守將叫去一旁,好像是鬼鬼祟祟的給了他什麼東西,蕭嗣業心念電轉,陡然上前一步,拽住紅繩就把那塊玉佩給拽了出來……

    守將驀然變色,大喝道:“你幹什麼?”

    蕭嗣業將玉佩拽出來,拿在手中一看,也變了顏色:“此乃阿史那家族的族徽,如何會落到你的手裡?”

    守將臉色又是一變,失聲道:“你說什麼?阿史那家族的族徽?不可能!”

    說著,就待上前劈手來搶奪。

    蕭嗣業握著玉佩後退一步,大聲道:“吾乃單於都護府長史,與突厥人打交道多少年了?焉能不知此物?哦,吾明白了!怪不得你無視我的提醒,一意孤行要放突厥人入關,原來你根本就是突厥人的細作!”

    守將大怒:“放你孃的屁!老子是漢人,此乃家父的故人之信物,如何就成了突厥人的細作?再敢胡言亂語,當心老子治你一個禍亂軍心之罪!”

    嘴上罵著,心裡卻打了個突兒……

    他沒撒謊,這的確是他的父親一位故友之信物,他父親當年蒙受此人救命之恩,曾帶著他前往定襄城拜訪那位故人,所以他見過這塊玉佩。卻不曾想,原來是阿史那家族的家徽……

    他此刻後悔不迭,本來是想要趁機償還父親當年的救命之恩,放那個故人與突厥人一同入關,若早知那故人乃是阿史那家族之人,自己如何敢這麼做?

    豈不是擺明瞭告訴別人自己就是袒護突厥人,所以才放其入關?

    現在被蕭嗣業識破,自己恐怕就是一百張嘴都說不清楚了,一個突厥人細作的罪名怕是要被坐實……

    想到這裡,他望向蕭嗣業的目光幽深閃爍,惡向膽邊生。

    “來人!給吾將這個薛延陀的細作捆起來,嚴加審訊!”

    左近的兵卒自然屆時守將之心腹,聞言先是一愣,心說這位單於都護府的長史怎地就成了薛延陀的細作?不過長官有令,自然不敢不從,十幾個身強力壯的兵卒一窩蜂的衝上來,蕭嗣業尚未來得及拔刀反抗,便被死死的壓在青磚地上……

    “你們特麼瘋了?老子乃是唐人,這人才是突厥人的細作,吾手裡還有……嗚嗚……”

    蕭嗣業破口大罵。

    一個兵卒乾脆撕碎了衣衫下擺,塞入蕭嗣業嘴裡。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3 21:14
第31章  入關

細麻繩將手腳困得結結實實,親信兵卒問道:“將軍,此人如何處置?”

守將臉色變了變,很想乾脆一刀宰了這蕭嗣業,不過想到此人的背景家世,又是朝廷敕封的命官,到底不敢狠下殺手,卻也萬萬不能放,猶豫了一下,說道:“暫且關押,待吾考慮考慮。”

“諾!”

幾個兵卒上前將蕭嗣業擡起來,用一根長矛從捆綁其手腳的麻繩之間穿過,擡著走下城樓,丟入一間空置的房舍之中。

“砰!”

幾個兵卒都是糙漢子,沒什麼憐香惜玉的心思,蕭嗣業更非香非玉,狠狠的丟在地上,濺起一蓬灰塵。

正巧是腦袋先落地,額頭碰在一塊木頭上,疼得蕭嗣業悶哼一聲,眼前進行亂跳,差點暈過去……

*

雁門關下。

大度設催動戰馬,奔跑在軍隊的最前端,身後的大纛烈烈風響,數萬薛延陀以及特勒各部的騎兵追隨其後,氣勢驚天動地,狂風驟雨一般向著雁門關下的突厥人殺過去。

突厥人早就炸了窩……

眼看著唐軍閉門不出,更不許他們進入關內躲避敵人,身後的薛延陀人更是窮追不捨,悶雷一般的馬蹄聲響徹耳鼓,腳下的大地都被沖鋒的薛延陀人震得微微顫抖,一時間哭爹喊娘,幾近崩潰。

趙德言坐在馬車裡,左右皆有阿史那思摩派遣的兵卒護衛,不斷驅散靠過來的突厥百姓,蹙著眉緊緊的盯著城頭。

怎地還不開門?

難不成那位古人之後,已然忘記了當初的誓言?

那可就麻煩了……

縱然是將突厥可汗玩弄於股掌之上,並且憑藉一己之力禍亂突厥汗國根基,最終導致突厥汗國傾覆的牛人,卻也到底不是神仙,運籌帷幄可以稱得上,但算無遺策卻遠遠做不到。

若是那位古人之後不願意償報當年之恩情,自己今日恐怕就要死在這裡,淪為薛延陀人的刀下亡魂……

馬車裡,趙德言不由得苦笑一聲,倒也釋然。

人算豈能記得上天算呢?

自己躲過了突厥人十幾年的追殺,卻不想今日居然要死在薛延陀人的手中……

“城門開了!”

不知是誰大喊一聲,緊接著便是驚天動地的歡呼,左右的突厥百姓頓時潮水一般向著關門湧了過去。

趙德言趕緊掀開車簾眺望,見到遠處的關門果然緩緩開啟,頓時如釋重負,常常的籲出口氣。

轉瞬之間,又恢復那一副智珠在握莫測高深的智者神情。

老神在在……

“退後!退後!膽敢擅闖關門者,殺無赦!”

唐軍騎兵從關內奔出,在關門之前維持秩序,驅散試圖闖關的突厥人,有不聽勸阻者,當場格殺。

一顆顆人頭飛起,鮮血灑滿雪地,終於將瘋狂恐懼之中的突厥人鎮住,漸漸安靜下來。

“排成隊列,一隊一隊的入關,若敢爭搶,就地格殺!”

兇悍的唐軍騎著高頭大馬,身上的明光鎧爍爍反光,手裡的橫刀雪亮鋒利,不斷騎著馬四周奔跑,將突厥人歸攏在一處,排著長長的隊伍,井然有序的入關。

見到突厥人的秩序穩定下來,便分出一隊大約五百人左右的精騎,手持橫刀長矛,身穿明晃晃的鎧甲,背負長弓勁弩,策騎奔向突厥人的後陣,列好陣勢,淵渟嶽峙一般等待前來的薛延陀人。

眼看著薛延陀人已然奔到一箭之地,為首的唐軍將領高高舉起手中橫刀,身後騎兵齊齊解下身後弓弩,引弓搭箭,隨著將領手裡的橫刀揮下, “砰”的一聲弓弦震動,數百隻箭矢凌空飛起,烏雲一般射向薛延陀騎兵。



“希律律——”

跑在前頭的大度設吃了一驚,急忙勒住韁繩,胯下戰馬陡然減速,前蹄高高揚起,發出一聲長嘶,停下腳步。

“噗噗噗”

一支支狼牙箭自空中飛射而來,齊齊的紮進馬前冰雪地上,箭尾的白羽兀自“嗡嗡”顫動。

有十餘騎躲避不及,被箭矢射中,慘叫聲中自馬背跌落,重重的摔在地上,哀號不止。

大度設一臉陰沉,狠狠的將馬鞭在空氣中揮舞一下!

眼看著就能夠追上阿史那思摩將其生擒活捉,甚至還可以將突厥人襲殺一番,唐軍居然完全放開雁門關,任由突厥人入關躲避。

盯著遠方大門洞開的雁門關,大度設一顆心躍躍欲試,真想率領著麾下鐵騎,不管不顧一股腦的殺將過去,徹底佔了雁門關,進入大唐腹地狠狠的劫掠一番,不讓頡利可汗兵臨渭水的英雄事蹟專美於前!

然而他知道,此番追殺突厥人直至雁門關下,已然違反了父汗的命令,使得薛延陀與大唐之間的關係出現裂痕,極有可能使得薛延陀意欲得到大唐和親的企圖告吹,即將面臨著父汗的責罵。

若是生擒亦或襲殺阿史那思摩,將突厥人斬盡殺絕,那麼結果自然另說,即便父汗不得不維護可汗威嚴懲戒自己,但自己的功勞足以閃耀草原大漠,成為無數薛延陀人心目之中的英雄,奠定可以與拔灼爭奪可汗大位的基礎,極有可能成為鬱督軍山牙帳下一任的雄主。

但是現在,卻是一無所得。

只要撤退,便是功虧一簣。

若是向前,便是與大唐正式開戰。

是進是退,如何抉擇?

就在大度設恍惚猶豫之中,唐軍陣列之中一騎脫離部隊,緩緩前來,到的距離大度設十丈之處,這才大聲喝道:“此乃雁門關重地,大唐之領土!薛延陀悍然入侵大唐地界,追殺大唐盟友,意欲與大唐開戰否?!”

大度設沉默不語,心中搖擺不定,進退維谷,難以取捨。

“二王子!乾脆殺過去吧?”

“雁門關就在面前,那麼多的突厥人正在入關,咱們衝過去,或許唐軍來不及關門……”

“二王子!萬萬不可!若是擅自與唐軍開戰,豈不是違反了大汗命令?”

“沒錯,拔灼定然落井下石,二王子三思!”

“二王子……”

“二王子……”

左右部眾,盡皆大聲勸諫,有的認為事已至此,不若行險一搏,若是當真佔了雁門關,那可是潑天的功勞!有的則勸他應當撤兵,否則等到大汗怪罪下來,恐怕大禍臨頭。

沒有一個人想到,事情到了目前這等地步,戰或者不戰,主動權早已經不在薛延陀人的掌握之中。

就在他們的身後,撤退的道路上,唐軍已然佈下了層層堵截,試圖將他們這一支薛延陀的精銳盡皆留在朔州的土地上……

*

雁門關內亂成一團。

作為長城之上最險要的關隘,雁門關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軍營,雖然近些年因為北邊有馬邑城、定襄城抵擋北方胡族的侵犯,雁門關已然多年未曾遭受到胡族攻擊,故而駐兵不多,卻也無法容納超過八萬餘突厥老弱婦孺。

更何況還有超過五萬頭牲畜……

五千唐軍既要嚴防有突厥人趁機作亂,又要維持秩序,人手捉襟見肘,連馬夫和火頭軍都派上了用場。

於是乎,看押蕭嗣業的兵卒亦被調走……

“呸!”

昏暗的屋子裡,蕭嗣業艱難的用舌頭將口中的破布頂出來,急促的呼吸幾下。

瞇著眼瞅了瞅屋內情形,又側耳傾聽外頭亂糟糟人喊馬嘶的動靜,瞧瞧鬆了口氣。

旋即,心裡的恐懼不可遏止的升騰起來。

那個混賬守將,居然是突厥人的細作?居然還敢反咬一口,誣陷吾是薛延陀的細作,最可惡的是這雁門關已然被其經營的鐵通一般,上上下下的兵卒盡皆對其唯命是從,自己這個朝廷敕封的單於都護府長史說拿下就拿下,簡直目無王法,豈有此理!

同時,他又無比懊悔。

就不該揭露那個守將手裡的阿史那氏家徽……

當時那一刻,自己怎地就沒能多考慮一些呢?

真是愚蠢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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