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寶路天行 作者:言吾齋主人 (已完成)

 
li60830 2019-4-2 15:36:06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85 106605
li60830 發表於 2019-4-2 15:42
第381章 皇輿全圖(下)

    “啊哈,周老闆,這下您怎麼說?”

    孔四對於中年人剛才那一套說辭,壓根就不大信,現在鐵證在手,自然越發的肯定,這就是一幅做舊的贗品。

    中年人苦笑著攤了攤手,他也不知道怎麼說,論起來,除了剛才所說的那個專家,吳晨他們也不是第一波看此畫之人了,很多人最後都是卡在這裡,不了了之。

    對於他來說,這就是一個無解的命題,就算自己不說,他相信最後也會讓吳晨他們發現的。

    “這是什麼時候裁掉的?”吳晨沉著臉色問道,不過跟孔四和中年人理解不同的是,此刻他的心裡直滴血!這他媽的到底誰這麼糟踐!

    剛才他狂喜之下,也沒有細看,而且這個地方太狹小,也不容他仔細的過一遍全畫,所以沒有發現,這《皇輿全圖》居然被截去了一段,難怪頂上那幾個大字靠著一邊,而非是在中間,如果按照這個比例預測,被截掉的大致有三分之一略多一點,剩下的部分只到秦嶺一帶為止。

    “這個我也不知道,到我手裡就是這樣了。”這話估計被問得多了,中年人倒也乾脆。他已經完全做好了心理準備,看來今天這單買賣又黃了,白白浪費這麼長的時間。

    “會不會是你那個四叔截的?”吳晨還是陰著一把臉,雖然畫還不是他的,不過他已經急於想知道另外一半的下落,這個只能從這個中年人嘴裡探知了。

    “不可能。”那中年人搖了搖頭,他見對方貌似還有意思,心裡又有了一絲希望。

    哪裡有自家人破壞自家東西的,更何況他四叔將這畫視如珍寶,連看都不給人看。

    “這就奇怪了。”吳晨沉吟了一下。

    “其實,這畫也不是一直都在我們家裡。”中年人見他樣子,咬了咬牙,乾脆把自己知道的都給說了。

    當年在四清的時候,這幅畫也跟其它的東西一樣被收了上去,等到後來歸還給他們的時候,已經成了這個樣子。那個年代,被付之一炬的字畫多了去了,這一幅能夠躲過一劫,只是挨了一刀,已是屬於萬幸,哪裡還敢去計較什麼!

    “這麼說來,應該是當年那些干部或者小兵搞的鬼了。”孔四被他們帶著,漸漸的拋棄了成見,也有些心疼起來,雖然他認為這不可能是清朝的物件,但是也可以是民國後仿的啊。

    “不可能。”吳晨搖了搖頭,“你們看,這裁口處齊整平滑,不是一般的裁紙刀能夠做出來的,而且上下兩面的絲綢不見任何崩口,這得是什麼手藝,不會是一般人所為,反正我是做不出來。”

    孔四聽他這麼一說,再次仔細看那切面,還真的如此。這就奇了怪了!有這等手藝的人,自然是個懂寶之人,只是為什麼不整幅弄走,而是偷偷的裁剪掉一半?

    嗯,偷偷的?難道是整幅拿走太過於顯眼,所以弄走一半,留下一半好應差?反正量那些懵懂的小兵跟所謂的幹部們也不會在意。

    貌似這是比較合理的解釋,吳晨也是這般心思,見再也問不別的什麼來的,便跟中年人討價還價了一番,最後花了二十萬,收下了這“半幅”殘品!

    “走吧!”

    吳晨平白撿了一寶,心情大好,拍了拍捧著紙筒的孔四。這傢伙太大了,捧在孔四的手裡,就更捧著一根木頭,在人多的地方,走起來都不方便,一不小心就容易戳到別人。所以他們干脆出了來。

    “真的值二十萬?”

    走出集市,孔四便問了起來,在他看來,這類“非主流”的圖畫,就算是民國仿的,也就幾千上萬,更何況還是個殘品!

    “周培公,知道不?”吳晨見這裡已經人流稀少,便湊近孔四,問道。

    “廢話麼!”孔四瞪了他一眼。

    周培公是康熙年間一代奇人,原名周昌,培公是他的字,據說是康熙無意間在路上認識的,一番交談之後,歎為天人,後來特命提拔,成了康熙身邊的紅人。

    康熙初年,還是滿漢對立比較嚴重的時候,周培公雖然文武兼備,卻只能做圖海的幕僚。三藩之亂時,朝廷大軍跟三藩叛軍決戰於兩湖一帶,京城空虛,結果身處腹部的陝西提督******叛亂,朝野震驚!

    康熙力排眾議,提拔周培公。結果周培公愣是在短短時間內,將由京城各王府大臣們的家丁僕役組成的“雜牌軍”訓成了鐵血之師,解了京城之困後,一路向西,最後把鼎鼎大名的“馬鷂子”******圍困獨城,勸降收復!

    這等奇人好漢,孔四又怎麼能夠不知道呢?

    “其實,世人都只看到了周培公文武雙全的一面,卻忽視了他精通天文地理。”吳晨搖了搖頭,這些都是明面上的,根據《寶路》裡記載,這周培公本身就是奇人,無所不通,並非只是朝臣那麼簡單。

    “你是說?”孔四聽到吳晨無端端的提到周培公,他心思轉動,將今夜之事串在一起,立馬就有了結論。

    “沒錯,這《皇輿全圖》正是周培公所制。你說值不值二十萬?”吳晨點了點頭,心裡有些遺憾,要是真的“全圖”就好了。

    “我靠!那還用說!”孔四雖然不知道《皇輿全圖》的真正用處,但是如果真是這位奇人真跡,那也值當了!“不過你沒弄錯吧?”

    “十有八九!還記得周培公最後是怎麼死的麼?”吳晨也不是故意賣關子,他也沒見過周培公的真跡,而這幅圖到目前為止,年代也對,周氏後人也沒錯,但也有可能是當時別的人繪製的呢?雖然這種可能性極小,不過他向來謹慎,沒有確定之前,也不好百分百保證。

    嗯!孔四點了點頭,有些落寞,可憐將軍未能陣前亡,平定馬鷂子之亂後,周培公名聲大震,本該南下決戰,一舉定乾坤,造就千古功勛,只可惜他是漢人,很快就被撤換到了後方,攫升為參議道台、銜一品。最後被任命為盛京提督,負責戌邊,其實卻有流放的意味,最後死在了任上。

    “這畫就是在他臨終的時候交付給康熙皇帝的。”吳晨將《寶路》中有關《皇輿全圖》的記載,一五一十跟孔四說了。

    “這麼說來,還真有這麼回事呀。不過也不對,這畫既然入了皇宮,怎麼又會在這裡?”孔四當然知道吳晨不是信口開河之人,所說之事定有來處,不過還是提出了自己的疑惑,這個漏洞太明顯了,正常人都能想到。

    這也是吳晨心裡的疑惑,要不是“親眼所見”,他也不禁要懷疑呢,現在孔四直戳要害,卻讓他怎麼回答,乾脆耍起賴來,雙眼一瞪,眼白閃現,“我怎麼知道,這得問問康熙爺去,要不你下去向他老人家打聽打聽?”

    “什麼話!跟你說正經的呢!還有一個疑點,康熙爺既然當年接了這畫,為什麼再也從來沒現於世,而且皇家檔案也從未記載,而是弄出了一個《皇輿全覽圖》來?如果真有這事存在,哪怕是絕密檔案上也該有記載啊,就算是在清王朝,不能解密,到了今天,還不得被公諸於眾?”

    孔四充分的發散思維,存疑本來就是考古的一種慣性思維,這一下子就讓他抓到了不少的蟲子,“這些疑點,你要是不能一一搞清楚,只怕此畫公諸於眾之後,也只能是存疑。”

    “就你能!”吳晨讓孔四說的有些鬱悶,他說的這些自己何嘗不知道,就是這《皇輿全圖》搞得這麼神秘,難道真的有什麼不能公諸於眾的地方?“你說會不會是這樣的,其實在絕密檔案中有所記載,但是因為涉及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被毀掉,或者被高層給抽走了?”

    “不會吧?那得是什麼秘密?”孔四望了一眼吳晨,從他眼裡看到一絲恐懼,如果真是如此,只怕自己此番得到這個東西,是福是禍還真是未必。

    要知道,國家意志,絕對不是某個人可以抗衡的。這麼一想,他頓時覺得手裡捧著的這幅大圖有些沉甸甸。

    “嗨,管它呢!反正此事只有咱們自己知道!”吳晨呆呆過了一會,突然想到,這件東西自己也不準備出手,就留在手上自己研究,所以也不用管別人怎麼看,愛信不信,反正他自己是信了。

    而且,只要風聲不洩露出去,誰知道自己手裡有這玩意,就算真有什麼神秘之事,大不了回頭不加理睬,愛咋咋地,生活照舊。

    如此一想,他倒是放下心來了,不過另外一個疑問就湧現了出來,在《寶路》之中,為什麼會這麼煞有其事的記載下這一段,難道這周培公也是鬼谷會之人?看來回去得好好磨一磨師父,這老頭太坑了,啥事都不跟自己說,有這麼當師父的麼!

    兩人心裡都有些東西要消化,都不說話,沿著湖邊走著。此時已經有十點多了,人群也逐漸開始消散,沒有之前那麼吵鬧。
li60830 發表於 2019-4-2 15:42
第382章 煙雨平

    人影稀疏、燈火依舊闌珊。

    夜晚的風漸漸的有些寒冷了起來,夾帶著一絲凝重的濕潤。

    看來是要下雨了,吳晨喊著孔四走快點,趕回酒店去,以免淋成了落湯雞,話還沒出口,卻見孔四突然停了下來,雙目定格,側著耳朵,不也不知道在聽什麼。

    吳晨學著他的樣子,也聽了一會,除了風兒掃過柳枝的聲響外,居然還真的有收穫,隱隱約約的聽到有男女的呢喃之聲:

    “討厭,別那麼用力嘛,都紅了!”

    “嘿嘿,真好!又大又軟的,我恨不得天天摸它……”

    “嗯,要下雨了啦,要不我們去你家裡弄吧。”

    “回什麼回啊,雨中野戰多刺激……”

    ……

    我去!這哥們什麼時候好這一口了!

    吳晨聽得一身的雞皮疙瘩,掉頭見孔四還在傾聽,看樣子還有幾份陶醉了哩!

    “咳咳~”吳晨心裡又好氣又好笑,咳嗽了幾聲,正要說話,卻見孔四突然快步往岸邊走去,把吳晨給嚇了一跳,偷聽也就罷了,難道還要過去觀戰?

    他怕驚起四周林蔭草間各種鷗鷺,也不敢大聲叫喚,扯開大步跟在孔四之後,兩人穿過一片滿是樹木的草地緩坡,來到湖邊,卻是一個渡口。

    近些年,各地紛紛開始復古,打造各種風俗景觀,在金陵回覆秦淮河之後,江南一帶不少地方也都紛紛倣傚,打造江湖夜遊景觀,其中一個共同點,便是花船舞姬。

    江州坐擁三江之口、一湖之便,向來便有月夜泛舟的傳統,自然不會錯過這股返古大潮,在內湖之間,也有類似秦淮河紅粉之地,客人只要花了錢,便能雇上一條花船,暢遊湖中,一覽美景之餘,還能欣賞美人吹拉彈唱。

    吳晨他們此刻所在的小渡口,便是這麼一個所在,他們到了的時候,就發現此次人聲嘈雜,比岸上要更為繁華一些。

    原來這傢伙是想來泛舟的,看不出來這傻大個還有這風雅,早說啊,吃完飯哥們幾個就來泛舟。現在才來,都什麼鐘點了,而且也快下雨了呢。

    腹誹歸腹誹,不過吳晨也沒有說什麼,大不了就陪他雨中泛舟,附庸風雅一回。跟孔四認識以來,還真的少見他如此急迫想做一件事。

    果然見孔四抱著那根“大柱子”,直接就往接待處闖了進去,這是一個木製的簡易大廳,四周全是仿古櫃檯,卻是與一般的售票處不大相同。

    廳裡還有不少人,孔四抱著東西,在人群中騰挪著到了一個櫃檯前面,“租一條船!”

    “對不起,到點了。”櫃檯後面一個穿著紅馬甲的小夥子看了一眼孔四,也不知道他手裡抱著一根“大棍”,是想來幹嘛。

    “這才幾點?”孔四皺了皺眉頭,左右看了看,果然見來人都是辦理退船手續的,倒也沒有新租的。

    “呵呵,沒辦法啊,我們這是國營單位,有規定的,明天早點兒來吧。”小夥子倒也是好心性,並沒有不耐煩,他見孔四一臉著急,便給他指了一條明道:“你要是真急著今晚,可以到邊上去看看,那裡有私營的,說不定還能有船。”

    “行!謝了啊,哥們!”孔四也不廢話,轉身就往外面走,到了門口見吳晨站在那裡,一臉悠然的看著自己,頓時有些赫然,“走,哥們帶你去見識下高人。”

    行啊,哥們倒是要看看你這突然的鬼上身,到底是在玩什麼花樣。吳晨點了點頭,也不多問,跟著孔四便走。兩人轉過後方水邊一處狹小的走道,到了一個租船處,短短的棧道上掛滿了紅燈籠,兩邊栓著幾條烏蓬小船,跟剛才那些張燈結綵的樓船完全不能比擬。

    難得還有船租,也容不得他們挑三揀四的,只能將就著吧。孔四上前簡單詢問了一下,便交了押金,辦理手續,跟吳晨兩人解開一條小船,站了上去。

    “你來撐!”孔四倒是不客氣,到了船上,將手裡物件擱在在烏蓬之下,拿起一根長長的竹竿,交給吳晨,自己則拿起一個木槳,往船頭去了。

    我靠!撐船這種體力活,怎麼變成自己幹的了。吳晨有些鬱悶的拿著竹竿往水裡捅去,不過他也知道,要是讓他在前面掌舵,還真不知道該往那裡去呢。

    兩人都不是會撐船之人,剛開始,很不協調,力氣倒是花了不少,只是那船隻在原地打轉,一點都沒有離開的意思。惹得吳晨不停的埋怨:“唉,我說你到底會不會的啊?大海航行靠舵手!你這亂拍什麼,是要活活累死哥們嘛?”

    孔四摸索了一會,漸漸找到著力的訣竅,左一下右一下的,小船終於緩緩的往前開去,慢慢的就離開了燈火闌珊之地,進入到幽怨靜謐的湖心。

    鄱陽湖上承贛、撫、信、饒、修五河之水,下接長江。豐水季節浪湧波騰,浩瀚萬頃,水天相連;枯水季節水落灘出,枯水一線,野草豐茂,蘆葦叢叢;湖畔峰嶺綿延,沙山起伏,沃野千里,候鳥翩飛,牛羊倘佯。

    此刻清風徐來、水波不興,雖無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鬥牛之間,卻也是白露橫江,水光接天。

    “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吳晨忍不住輕聲吟道,當此時也,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常有一二,唯有此情此景,能夠讓人心曠神怡,而忘乎所以。

    唉,什麼時候才能夠“一蓑煙雨任平生”!

    孔四在前頭見吳晨顧著掉酸袋子,他內心也有諸多感概,便不去打擾他,只默默的用手中木槳劃動著船兒,往前而去。

    夜深人靜之中,除了孔四劃動水面的聲音之外,吳晨隱約還聽到一絲叮咚的聲音,有如清泉翻湧,又如水珠滴落,甚是合乎此刻的心境。

    “琴聲?”

    他凝神細聽,漸漸的便有些痴了,手裡竹竿早橫臥一邊,拖著水面,泛起陣陣漣漪。
li60830 發表於 2019-4-2 15:42
第383章 雨心碎

    孔四輕輕的劃著槳,循著琴聲而去,似乎不敢過於用力,生怕泛起水珠來,打擾了這份寧靜與安詳。

    又滑行了片刻,琴聲已是時高時低,入得耳中,兩人循聲望去,能見到一條不大的樓船停在湖中,遠遠望去,並無一般樓船彰顯的璀璨綵燈,只有一絲幽幽的燈火若隱若現,布幔飄揚,琴聲便是從那裡傳了過來的。

    吳晨雖然不懂古琴,卻是愛好民樂,一手二胡更是拉得嫻熟,只是這段時間諸事紛繁,倒是許久沒有了這般心境,此刻在這夜深處,聽著錚錚琴聲不斷傳來,清幽柔和,只是夾著一股子哀怨,便猶如在傾訴一般。

    孔四慢慢的滑動幾下,仍由小船漸漸移近。大約三丈之處,停了下來,此時,已是能夠看得清楚,樓船之上,站立著一位老者,負手向天,在其身後飛舞的幔布中,陣陣琴聲傳來。

    琴聲幽怨,聲聲動心。

    兩人聽了片刻,孔四忽然雙手互握,放到嘴邊,一聲長音響起,卻有幾分塤之古韻,長遠綿長,遠遠的傳了過去。

    吳晨本來正沉浸在琴聲之中,沒提防讓孔四這一聲給震得心神一散,正待要開口相罵,卻聽到這一聲長號,悲而不憤、哀而不傷,中正綿長,與低沉哀怨的塤聲大為不同,令人一聽之下,胸中那股子哀傷悲涼的氣息忽然不見。

    樓船上的琴聲也似乎被這一聲給震散了,那負手而站的老者,雙目一睜,往他們這裡掃了過來,卻沒見動靜。

    吳晨見他模樣,一看就是個“高手”,生怕對方發飆,趕緊高聲對著孔四罵道:“好好聽琴就是,你鬼嚎什麼!不知道半夜打擾老人家,很沒有禮貌麼?”

    孔四聽下來,往後擺了擺手,讓吳晨別打岔。

    兩人豎著耳朵,靜靜的等了一會,突然琴聲再次響起,這次卻是一改先前的哀傷,起音幾聲低音弦動,便極為鏗鏘有力。

    孔四雙手一合,彷如塤聲再起,卻是低而不斷,有如游絲隨風飄蕩,卻連綿不絕,跟琴聲合在一處,甚是和諧,隱隱間有股迴腸蕩氣之意。

    陡然間,琴聲突然發出鏘鏘之音,似有殺伐之意,但是塤聲卻是一片綿厚溫和,彷如大江之水,但簫聲仍是溫雅婉轉,一副有容乃大的氣派。過了一會,琴韻再變,叮叮咚咚,一聲響似一聲,便如有七八具琴在同時奏樂一般,塤聲卻越發的綿長有力,絲絲入口,貼了上去。

    幾次變調,始終無法甩開塤聲,琴聲也逐漸的轉為柔和,兩音相間忽高忽低,極盡繁複變幻,每個聲音卻又抑揚頓挫,悅耳動心。

    吳晨只聽得血脈賁張,好幾次忍不住便要揚聲長嘯,又聽了一會,兩聲又是一變,塤聲漸漸的變成了主調,越走越高,引著琴聲至上雲霄。

    突然之間,錚的一聲急響,兩聲同時停住,只餘四下里一片寂靜,唯見湖面波光、倒影嶙峋。

    吳晨一口氣被吊了許久,忽上忽下的,這一番停了下來,心裡便是一陣落荒,只覺得後背上冷汗不止,再看一眼孔四,見他站在船頭,正四十五度望天,一副臭屁的樣子!

    “不裝逼會死麼?”吳晨抹了一下額頭,順便罵了一句,這傢伙,手裡要再給他一把劍,都趕上紫禁之巔之上的西門吹雪了。不過他心裡是真心佩服得五體投地,沒想到孔四還有這一手!今晚沒白來這一趟,雖然只有短短幾分鐘,卻比什麼音樂會都動人!

    “要下雨了!”一陣寒風吹過,空氣中凝重得有股雨的味道,吳晨站了起來,拿起竹竿,正想招呼孔四趕緊回頭,在這湖中,一旦下起雨來,他們這烏蓬小船可是只能躲人,只怕那副巨畫就要被淋濕了。

    突然之間,對面那個老者一聲長嘯,明顯就是衝著他們來的。孔四揚聲回應了對方一聲長嘯,拿起木漿,滑動起來,卻是往樓船方向而去。吳晨心裡暗自叫苦,這是惹上事了麼?他也聽不懂孔四他們這嘯聲裡到底是什麼意思,估計應該是類似於黑道中的切口,見孔四往前划去,只好拿著竹竿,撐了開來。

    到了近前,兩船將將相碰,孔四手中木漿往對方船體上一點,止住去勢。他們這小船還不到人家的甲板高,孔四放下手中木漿來,仰起頭來,雙手抱拳,對著那老者說道:“深夜叨擾,還請見諒!”

    那老者臉無表情的點了點頭,對著他們做了一個禮請的動作,說道:“兩位公子請上船吧。”

    孔四點了點頭,回頭望了一下吳晨,一手撈起擱在烏蓬之下的巨畫,一手拎著小船的繩子,輕輕一躍,先跳了上去,將手裡繩索栓在樓船船舷的木柱上,再把吳晨拉了上去。

    吳晨上來之後,見那老者年齡也不甚老,只是面沉如水、看不出半點的喜怒哀傷,聲音又低沉沙啞,雖然看不出敵意,卻有沒有什麼善意。

    風吹雨絲飄,薄紗布幔飛揚,氛圍很是詭異,吳晨怕船上樓閣裡面有什麼古怪,便偷偷用異能瞄了一下。

    透過白色的紗布,只見船樓正中,安放著著一個四方的木台,邊上一位身穿素色紗衫的女子,身形苗條,長發披肩,兩鬢處,用兩根藍色絲帶輕輕挽住,垂首對著眼前一把古琴,呆呆的不動,似在沉思,古琴之前,一縷輕煙從香爐之中緩緩升起。

    船艙之內,雖無風雨,吳晨望著她的倩影,卻覺得這女子身旁似有煙霞輕籠,似非塵世中人……

    這應該就是剛才彈琴之人吧?難道孔四所說的高人,就是她?吳晨心裡訝異,目光便收了回來。

    “風雨既來,便請貴客進來吧。”一聲清脆的聲音傳了出來。那老者便不說話,身手挽起沙幔,對他們做了一個手勢相邀。

    “多謝!”孔四聽到聲音,明顯也是一愣,怎麼是個女人?聽這聲音,年紀也不大。

    兩人對望了一眼,眼裡具都有些疑惑,只是此刻外面寒風越發的大了,斜斜的裹著雨絲飄了起來,兩人都怕畫作淋濕,便抬步往裡邊走去。

    船艙之中,甚是簡潔,幾乎沒有什麼擺設,越發的顯得中間的人物顯眼。兩人這一進去,正好見那女子抬眼來看,一下子就把兩個人都給震住了。

    吳晨剛才匆匆一撇,只見其體形,這一番正面瞧見,腦海中頓時浮現出描寫林黛玉的那些句子來: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閑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

    天生尤物、我見猶憐!沒想到這世道上,真有如此古典之女子!

    眼前這女子,美自然是極美的,那一股子氣質卻是讓人忘了容貌,吳晨恍恍惚惚中,一雙眼只是瞧著她淡淡的眉毛這麼一軒,紅紅的嘴唇這麼一撅……心便跟著顫抖了起來,見她長長的睫毛上似乎仍然帶著一滴淚珠,好比是梨花一枝春帶雨……

    孔四也是被震了一下,不過沒有吳晨那般的“豬哥樣”,很快就清醒了過來,見吳晨拿眼直勾勾的盯著人家,他自然知道這小子又在走神了,但是架不住別人會怎麼想啊,趕緊輕輕的碰了碰他。

    這個動作看在女子眼裡,抿嘴一笑,眼中自帶的哀怨也少了些許,多了幾份明亮純淨。

    “深夜叨擾,實在唐突。”孔四不知道為何,臉色有些發紅,抱著雙拳做了個古禮。

    “兩位也不用客氣,請坐吧?”少女揮手邀請他們在木台對面坐下,又對著老者微笑示意,這才望著他們兩人,說道:“兩位公子,看起來都是人中龍鳳,能夠光臨,小女子已是榮幸。”

    略微一頓,又問道:“不知剛才出聲相和的是哪位?”

    這還用問?看身形就知道了,吳晨指了指孔四,他倒也想出聲長嘯來的,不過一是不會,二是氣息不夠,最多也就是滿山跑,喊狗吼牛那種。

    不過他見那女子說話聲音清脆,有如黃鶯,臉上神情也有幾分光彩,心裡不知道怎麼的輕鬆了許多。說句心裡話,林妹妹跟薛姐姐兩廂比較,他還是比較喜歡薛姐姐,像林妹妹那種能直接把自己給作死的女子,他打心眼裡就有些怕,跟這種玻璃心加強迫症的女孩打交道,那必須得小心翼翼的伺候著,就他這種木頭心性,只怕不用兩天,就能把人給煩死。

    這女子雖然看起來古典雅緻,楚楚可憐,聽聲音卻也不是那種沉悶自閉之人。

    “多謝!”那女子站了起來,緩緩的對孔四施了個禮,搞得他們都有些手足無措,吳晨更是莫名其妙,這瞎攪和一通,又跑到人家船上來比喻,對方反而還要謝謝自己,這顯得自己多沒禮貌,趕忙也是道謝了半天。

    幾個人重新坐好之後,吳晨便把自己跟孔四給介紹了一下,只說自己兄弟二人都是做古玩生意的,此番到江南來,主要是走訪一位前輩,順便也來看看行情。

    “這是常伯。”正好那老者捧著一盤茶走了進來,女子便介紹道,“你們可以叫我若藍。”

    剛把茶盤放好的常伯聞言,詫異的望了她一眼,今天這是怎麼了?

    他十幾年都跟在自家小姐身邊,對她是再熟悉不過了,打小學琴,極少跟外界接觸,可謂是傳統至極,今天讓兩個陌生男子進這樓船,本來就已經是破了大例了,更何況,初次見面就告訴人家自己的閨名了,這可是從未見過。
li60830 發表於 2019-4-2 15:42

第384章 藍顏淚

    幾人都不是健談之人,一時間無語,聽著窗外風雨聲響,船艙之內顯得分外安靜。

    此時外間風雨飄搖,如絲般的雨絲,像刷子一樣,不停的刷過湖面,沙沙作響。

    江南的雨,總有那麼幾分愁苦憂傷。

    孔四拿起茶杯,咕咚喝了兩口,只覺得平淡無奇,大概是茶葉放少了吧?吳晨也是端起茶來,喝了一口,入口清淡,吞下後才有一股若有若無的香味反湧,卻是比他們剛才所喝的要高端一些。

    “喉底返甘,好茶!這也是廬山雲霧麼?”

    “正是。”若藍點了點頭,這茶是最為頂級的廬山雲霧,格外珍貴。看他們樣子,便知道這位壯實的孔四並不是此道中人,這倒是有些遺憾,她生平只好琴、茶兩道,剛才聽聞孔四呼嘯之間,竟能直達自己心靈,雖然幾經掙扎,最終還是免不了隨他而行,這種感覺從未有過,莫非就是古人所說的“知音”?

    幾口茶下去,因陌生導致的侷促感逐漸消失,便閒聊了起來。

    說起來,大家這一番萍水相逢,全因孔四在漫漫人海之中,聽到若藍的隱隱的聲響,這種能力早就超乎常人,令吳晨深為歎服,他自己也是船如湖心,方才能夠聽得。

    “不知道若藍小姐所彈何調,竟是如此之哀?”吳晨以前常年獨居,也是偏好此等哀怨之曲,但是若藍所彈,他卻是沒有聽過,聽過之後,只覺無比之哀怨憂傷。

    “這是我一位長輩所作,今日思念古人,因而彈起。只是小女子學藝不精,倒是讓兩位見笑了。”若藍淡淡的說道,口氣雖然謙虛,但是因為牽涉到長者,卻也是不敢對作品過於遜讓。

    吳晨自然知道她是謙遜,如此琴藝,如果都不精,他們卻也不知道還有誰能精通的了,正所謂是曲好、彈得也好,兩相得宜。

    不過他也就僅限於此了,要再說起什麼道道來,卻也是為難。倒是孔四聽他們談了一會,突然說道:“此曲哀怨絕頂、過於傷心,姑娘還是少彈為好。”

    吳晨見他一副傻樣,心裡著急,哪裡有這樣的,見面就說人壞話?這不是拆台麼?

    不料若藍一聽之下,卻未動怒,而是微微一笑,點了點頭,說道自己那位長輩也是這麼說的,當年她聽著曲兒好玩,便纏著要學,那位長輩卻是不肯,後來經不住她的纏磨,這才教給了她,只是囑咐她不能多彈。

    因為今天是那位長輩的忌日,她來此憑弔,感嘆故人已乘黃鶴去,湖水千載空悠悠,這才彈了起來,沒想到讓這孔四給聽了去,而且還是個知音。

    自古紅顏多薄命,若藍的這位長輩也是個女的,姓藍,叫做素心,出生於舊時官宦世家,祖上可謂是顯赫一時,綿澤多代,出了十幾個進士,更是曾經有過父子三人皆為進士、當朝立牌表彰的壯舉。只是到了民國時期,家道中落,父母早早離世,剩下他們兄妹三人,相依為命,好在大哥自小聰慧,為人豁達,本想著重振家業,沒想到天才早夭,還未曾娶妻便一場大病,匆匆去了。

    二哥本也是個聰慧之人,卻染上了大煙,不事勞作,只能通過不斷的變賣家產,來維持自己的那一點口福,跟家裡幾口人一日三餐,家裡狀況越發艱苦,到最後,除了祖傳的大宅,能賣的都賣光了,下人們也基本上都遣散乾淨,只留下一個貼身的丫頭和一把祖上傳下的古琴給她。

    說起這把古琴,卻是有些年月,乃是當年易安居士所藏之物,說是價值連城一點都不為過,他們父親在世,曾經有個南洋富豪友人出價五百萬大洋求購,這可能夠在鬧市之中購置兩條街!只是祖傳之物,加上以前家道也好,這事就權當是朋友間一個玩笑。

    這藍素心出生在這般家庭,自小便聰敏伶俐,天資過人,父親便把這琴傳給了她,從此成了她的心頭肉,便是晚上睡覺,也常常要抱著入眠。

    終歸是詩書傳家,她這二哥雖然是個敗家子,卻還是人品不錯,雖然知道妹妹這把古琴值錢,卻從來不打它的主意,家裡再苦再累,卻也從不讓妹妹拋頭露面,讓她在後宅精心練琴。直到最後,家裡實在維持不下去了,這才想著給她找個好歸宿。

    那年月,兵荒馬亂的,傳統的綱常倫理基本破壞一空,有槍就是山大王,藍素心能夠在深閨之中,彷如空谷幽蘭一般的長大,卻也是不易,得虧了父兄的恩惠,因此,雖然二哥將家裡敗光了,她倒也沒話可說。任由他尋摸了一個大亨,嫁到了上海這風月之地。

    那個大亨也是土匪出生,為人豪爽,卻不粗鄙,當年一見藍素心之下,便驚為天人,名為迎娶,卻以兄妹相稱,從不同房,置了一外宅,供其吃住,偶爾過來聽她彈彈琴,講些道上的故事,其樂融融。

    大亨手下的兄弟不明其中情由,這麼一個小美人,天天供著養著,卻沒有上下其手,這還是土匪大哥麼?有一次問起這事,大亨瞧著腦袋告誡道,在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藍素心這樣的品種存在,這比國寶還稀缺!讓自己遇到了,那是天大的福分!這種人就跟玻璃一樣脆弱,輕輕一摔,就碎了,能不好心供著?

    這段時間,藍素心心無旁騖,專心練琴,同時整理古譜,唯一的心願就是出一套古琴譜,將失散的各種古曲一一復原,這本是天仙一般的日子,只可惜好景不長,那大亨最後還是慘死,她也就從此流利失所。

    雖然失了依賴,顛簸流離的,淪落在胡同之中,整日裡與小市民們一起幹些苦力活,可謂是天妒紅顏,不過藍素心卻沒有放棄,還是繼續著自己的夢想,誰也不會想到這位較弱的女孩內心的強大跟那把隨身攜帶的古琴的價值。

    窗外風雨飄搖,窗內香菸渺渺,若藍緩緩而談,吳晨跟孔四兩人聽得都痴了,沒想到還有這麼一段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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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5章 琴清吟

    “那位大亨不會就是您爺爺吧?”

    吳晨弱弱的問了一個讓自己都想抽自己巴掌的問題,要是這麼算,這女娃怎麼的也不該只有這麼大,除非是兩代都老來得子。

    “那倒不是,我爺爺也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的藍婆婆。”若藍緩緩的搖頭說道,繼續述說。

    若藍的爺爺,歲數說起來要比藍素心小上不少,當年只是黃埔灘上一小工,後來因緣認識了藍素心,深深為其傾倒,在其後的生活之中,頗多照料,兩人漸漸成了知交。

    到了天朝解放,藍素心反倒成了封建餘孽、土匪婆子,受盡了種種迫害,琴自然是再也不能彈了,就連那把古琴,都交由若藍的爺爺,偷偷的藏了起來,這才躲過一劫。

    只可惜藍素心感恩那位大亨,終生不再嫁,到了動盪年代,上了年紀,又成了反動人物,自然是不再拖累於人,而且經常被下放勞作,跟若藍的爺爺天各一方,卻成了彼此的精神寄託。

    “那個年代,的確是抹殺了許多,卻也越發凸顯了感情的可貴。”

    吳晨腦海中完全可以想像,一個弱女子,在那個年代,被戴上各種帽子,日子應該是何等的淒涼。

    他感嘆完,見孔四臉色有些沉重,似乎心有所感,便問道:“你沒事吧?”

    “沒事。”孔四搖了搖頭,沉吟著說道:“兩情若在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像藍前輩跟老爺子這種感情,早就超越了情愛,現在卻也沒有幾個人能懂的。”

    “嗯。”若藍讚賞了一聲,緩緩說道,“其實我的奶奶跟家裡人也都知道藍婆婆的存在,只不過從來不去幹預,說起來,從動盪年代起,我爺爺跟藍婆婆見面的次數寥寥無幾。”

    到了後來,動盪結束之後,藍婆婆終於回到了此處定居,雖然相隔不遠,長江頭尾相望,不過那時候大家都老了,走動不方便,偶有書信往來,略表牽掛。

    再後來,若藍出生,跟著爺爺住了一段,他爺爺是將她當了掌上明珠般的培養,到了幾歲的時候,有一次帶到藍婆婆那裡來,兩位老人聊天的時候,若藍卻跑去玩起琴來,小丫頭專注的模樣,惹得兩位老人哈哈大笑,見她有此天資,乾脆讓她跟著藍婆婆學琴,也好做個伴。

    就這樣,若藍小時候,每年倒有一半住在藍婆婆這裡,逢年過節才回自家去。她也是蘭質蕙心,極得藍婆婆的喜好,將一身本事都悉數相傳,更是在臨終之時,將回到手裡的古琴傳給了她。

    每年的今日,也就是藍婆婆的忌日,若藍都會到這邊來住幾天,順帶邀祭一下這位親愛的尊長。

    “原來如此!”吳晨跟孔四聽完之後,俱都大為感嘆,這故事都快趕上小說了!在充滿戲劇性的年代,各種匪夷所思的故事,就發生在活生生的日常之中。

    常伯一直默默的聽著,見茶涼了,就給他們續上,也不插嘴,但是心裡的震驚卻是不小!他本來是拜過香堂,拔過山頭之人,在改革開放之處一次嚴打中,被掃了進去,因為脾氣暴躁,看不過那些偷盜拐騙之人,起了衝突,致人重傷,罪加一等,本來要判死刑的,當時若藍的爺爺也是機緣巧合,聽聞了此事,誇了一聲,沒想到卻讓他逃過一劫,後來幾經周折,出來之後,便誓死跟了若藍的爺爺,現在不興奴僕,不過他倒是很自覺。

    若藍所說的,他自然也知道,只是自家這個小姐,打小便是他看著長大的,後來更是變成了她的專人護衛,這麼多年了,除了藍素心之外,還從來沒見過她這麼跟人傾吐過。

    若藍也不知道今天是怎麼了,第一次見面,就跟他們說了這許多,有一種一吐而快的感覺,說完之後,胸中的鬱鬱便好了許多。

    “孔四哥,您剛才用的是什麼樂器?似塤非塤、似蕭非蕭的,很是怪異。”

    “呵呵,那個,什麼都不是,就是雙手。”孔四說完,雙手合十,放在嘴邊,“嗚嗚”的吹了一下,果然聲音低沉和緩。

    “原來是這樣!”若藍見狀,心裡有些失落,拋開天資不談,她自小就苦練琴技,十年已有所成,就連藍素心也是讚歎有加,更何況自己用的乃是一把千年古琴,如此這般,卻還是讓孔四一雙手給蓋了過去。自己變幻了七八種手法跟格律,最後還是讓對方引導著走了,難道這就是“大道至簡”?

    她倒不是有爭強好鬥之心,只是學琴多年,今天卻絲毫沒有還手之力,心中始終有些不甘。不過回想之下,對方聲律中正平和,單純從格調上來講,卻是要高了些許。

    “孔四哥,您這個能教教我嗎?”若藍臉蛋微微有些發紅,琴如心聲,這孔四須是知音,方才能夠凌駕在自己之上。

    孔四點了點頭,不過他這個手法是家傳之學,看似簡單,卻是中間變化甚多,不是那麼容易學到的,除了手勢之外,更重要的是胸中一股氣,氣足則勢盛!女孩子卻是不容易學的。

    聽到孔四原來是孔家後人,若藍又起身,緩緩行了個禮,這卻是邀敬至聖先師的,老夫子一舉奠定了禮儀之邦,禮樂正是基礎,所以孔四有此絕學,倒也不奇怪。

    見她行禮,孔四紅著半邊臉,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人家言明了是敬自家祖宗的,總不能推了,不過他本就是旁支,這些年來行走江湖,也從不掛著祖宗的名頭,除了吳晨寥寥數人,還真沒人知道。

    雖說國人向來好弄個名人祖宗,以示血統,比如李世民就非要修個族譜,說是老子的後人,朱元璋也是改了族譜,楞認了朱熹做祖宗。不過孔四顯然沒有這個愛好,自己就是個窮屌絲,要不是碰到吳晨,現在還在街邊擺攤呢,說出去都是給老祖宗臉上抹黑。

    所以他也不願多在這上面糾結,想到擺攤,他倒是想起若藍眼前這琴,正經是把古董!

    正好吳晨也在看著那把古琴,只是聽說珍貴異常,卻不敢輕易上手,一般而言,古琴的保存極難,在千年的歲月之中,再好的木頭,也不可避免的會有些風化,因此古之名琴雖然不少,但是能夠傳世的不多,漢代之前的名琴基本早就不見蹤影,只能在文獻中一睹風采,而傳世的名琴,大都是有唐以降,比如唐代有春雷琴、九霄環珮琴、大聖遺音琴;宋代有玉壺冰琴、海月清輝琴;明代有飛瀑連珠琴等等。

    論起來,古玩裡面,古琴是一個冷門偏門,吳晨對此也不算熟悉,別說把玩,就是實物都很少見到,好在終究屬於“文玩”之物,名列琴棋書畫之首,因此有關的文獻資料,卻也不少。

    “這是伏羲式吧?還沒請教,此琴可有名稱?”

    古琴造型優美,常見的為伏羲式、仲尼式、連珠式等,此琴長約三尺六寸五、寬約六寸、厚約二寸,琴體下部扁平,上部呈弧形凸起,應和天圓地方之說,整體形狀依鳳身形而製成,其全身與鳳身相應,頭、頸、肩、腰、尾、足等一應而全,中規中矩,典雅清朴,正是典型的伏羲式。

    一般的名琴都有一個顯赫之名,因此吳晨才有這麼一問。眼前這一把古琴,如果說是易安居士用過之物,這也完全有可能,畢竟易安居士雖然一生漂泊,不過其丈夫趙明誠卻是有名的金石名家,同時也是個斫琴高手,給妻子斫一把好琴,也在情理之中。

    “正是,名曰清吟。”若藍見他們看琴的眼光,並非小白,心裡也是暗自歡喜,輕輕的把著琴之一側,微翻過身來。

    吳晨跟孔四兩人,見肩彎處的弧度流暢圓潤,多彎一點則俗少彎一點則濁,而琴面上規正而細密的牛毛紋隱在表層漆下,清晰內涵,整體精美秀氣,果然稱得上一個“清”字。

    斷紋之中,刻著兩個金粉小篆,正是“清吟”,在龍池的兩側還各有字體,仔細辨認一番,除掉模糊之字,大致為:左側為:“□□□□/和性情兮/廣寒之秋/萬古流兮”,右側為:“□□之桐斫其形兮/冰雪之絲宣其聲兮”。

    “果然文雅!”

    兩人看完,不禁讚歎,古琴與其它物件不同,一把古琴的構成幾位繁複,琴身各處比例、流線等處理都會影響到琴聲,除此之外還有不少的“附件”,岳山、承露、軫池條、冠角或者焦尾、齦托、龍齦等等,一般外行人聽到這些,直接就凌亂了。

    而這些附件都是在斫琴時就粘上的,多數採用紫檀木、老紅木、花梨木等材料,而像琴軫、雁足的材料卻多用木化石、象牙、玉石、紫檀木、老紅木、花梨木等。

    這一把琴身褐中透黑,有幾分“焦木”的味道,也就是上好桐木經過高溫燒製之後,蒸發了水分跟蟲粉等,變得異常堅固結實。琴身一般採用桐木或者杉木,質地松透,共鳴效果好,而且有利於保護琴弦,但是如果過於鬆軟,卻又不利於保存,因此“焦木”便成了極為珍貴的一種材料,用之做琴,鏗鏘之聲更為堅實。

    除此外,各種附件則採用木化石跟象牙居多,可以看出,當年斫琴之時,趙家應該還沒有家道中落,宰相府邸的底蘊還在,才能求得如此佳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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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6章 夢纏綿

    “我和她整夜的愛撫纏綿

    自信心都灑落在床邊

    她說感覺我就在她裡面

    我卻感覺我迷失在荒野

    ……

    可我不知道

    為什麼

    感覺自己並不存在

    在我堅硬的肉下面

    空空如也

    ……”

    大牙正躺在穿上,赤身裸體的喘著粗氣,感覺四周僅留有的射燈,有些明滅。耳朵裡傳來浴室之中嘩嘩的水流聲,不知為何,有股子萬般皆空的感覺。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說的多好啊!激情過後,什麼都是空蕩蕩的,身體是虛的、心是空的、就連腦袋瓜子也是混沌一團。

    奶奶的,佛祖當年敢情也是在這般情況下,才有了這種感嘆吧?只是不知道他老人家在做完這種事情之後,是否也會被催促著去“洗一洗”?大牙心裡有些惡趣味的想道,一邊高聲應答著浴室中女人的叫喚。

    他們兩個跟吳晨分手之後,便到了湖邊,那時候還是飯後散步的良時,真正稱得上是遊人如織,密密麻麻的人群將整個江邊塞得像極了黃金週的高速公路,精力旺盛的大爺大媽們,興高采烈的跳著“蒼茫的天涯”,在手舞足蹈之中,尋找“我的愛。”大姑娘小夥子們則更加的實在,燈柱下、石椅上、草叢中,到處都有他們相互啃摸後留下的荷爾蒙的味道。

    各式小販,或挑擔、或擺攤、或推車,卻都無一例外卯足了勁兒的高聲吆喝,那氣勢,你要不跟他買點什麼,你都覺得對不起人家的辛苦。

    大牙跟許婧相擁著,膩歪著,融入這滾滾人流之中,在相互身體的磨蹭下,體溫漸漸的升高,到了湖邊欄杆處,已經有些著急上火,大牙便不再走了,就著一根燈柱子,抱著許婧便親吻了起來。

    “啪!”許婧也是情緒高漲,伸長了舌頭吸吮著,卻是用手拍了下大牙的鹹豬手,怎麼著也是大庭廣眾之下,這豬頭就升到裙子裡面去!

    “嘿嘿。”大牙用鼻孔哼哼了兩聲,剛才就那麼一下,已經能夠感知到許婧那裡的溫潤,這女人就是特別容易有感覺,每次都是有如潮湧,令人感覺身處一片汪洋之中,那感覺,無法形容的舒爽!

    這麼一想,大牙就有些情不自禁了,鼻孔噴出的熱氣,灼得許婧的耳根發燙。

    “要不咱們回去吧?”從口唇相交之處,傳出大牙弱弱的聲音。

    “想什麼呢!”許婧也是有些動情了,不過長夜漫漫,她才沒那麼心急呢!

    親熱了一番,身體內那股子邪乎勁兒過去之後,兩人便拉著手,順著湖堤走了下去。湖水悠悠,微微的水浪,輕緩而有節奏的拍打著石階。

    許婧靠在大牙的肩膀上,透過衣服感受著他的體溫,有些熏然。她對現在的生活狀態非常滿足,一下子輕鬆了許多,就是跟林榛一起開的那個書吧,有點讓人擔心。之前她就知道這個閨蜜想法獨特,貌似實際,其實是個理想主義者,不過這些她倒也不擔心,有她許婧在,就一定不會讓林榛真的把書吧折騰得虧本。

    真正讓她有點憂心忡忡的是,林榛跟吳晨的關係,就在前不久她跟林榛兩個人私下裡聊著,聽她話裡話外的,倒有些單身主義者的影子,這可是新跡象,認識她這麼多年了,還真沒看出來呢!

    該不會是吳晨有什麼想法吧!哼,現在的男人,吃一個看一個!想到這裡,她不由得有些生氣,惡狠狠的擰了一下大牙的腿根。

    “嘶~”大牙正沉浸在懷裡的溫軟之中,沒來由的吃了這一記,疼得直呲牙,這又是干嘛!等聽到許婧說了半天,才知道原來是吳晨這小子引起的。

    真是無妄之災啊!

    “嗨,我當是什麼事呢!真是的,皇帝都不急,你這太監急什麼呀!”

    “說誰是太監呢!你才是太監呢!”

    “……我就是一比喻……再說了,我是不是太監,你還不知道麼!”

    “德行!誰知道你啊!”許婧被他說得臉一紅,見他還敢頂嘴,頓時不依了起來,在懷裡鬧了一陣。

    大牙是見招拆招、順帶上下其手,不一會兩人都有些熱情高漲,大牙便摟著許婧說道:“行啦,車到山前自由路,事務都有其自然發展規律嘛!這個……瞎操心也沒有用。我說咱們還是先回去吧……”

    “嗯!”許婧身體也是有一份渴望,站起來,靠在大牙身上,兩人回到了酒店,皆有些難抑,也顧不上衝洗,關了門便撲倒在套間的沙發之上。

    兩人對彼此的身體都已經無比熟悉,一晚上的廝磨挑逗,早就有些難以自抑,這一下回到房間,自有一番纏綿戲耍……

    ……

    在許婧的一番催促之下,大牙才結束了空空如也的冥思,爬起來,搖了搖頭,似乎要將那些虛無飄渺的空想都甩出腦袋之中。

    近朱者赤,這話說的一點都沒錯,自己跟吳晨待了這麼多年,不但一樣喜歡上了汪峰的歌,而且還有發呆走神的傾向,這種潤物西無聲的滲透顛覆最為可怕!看來自己要多注意一下了,有一個木頭已經夠嗆的了,要是都這樣,真還成樹林了?

    “洗洗,出來我給你掏耳朵……”

    許婧早就衝完,正在抹身子,見大牙走了過來,便衝他拋了一個媚眼,臉上還浮現著極度滿足後的潮紅。

    “得咧!”大牙從混沌狀態立馬就切換到現實中來,眉開眼笑的應了一句,屁顛屁顛的鑽進浴缸之中。

    男人跟女人不一樣,每次疲乏之後,大牙會覺得渾身空蕩虛軟、昏昏欲睡,只想賴著不動不語,偏偏許婧每次滿足之後,便愈發的精神抖擻,撒嬌耍嗲、纏綿不休,折磨得大牙奄奄一息……經過痛苦的磨合期,現在已經有了一定的模式,許婧充分發揮母愛,幫大牙掏掏捏捏的,倒是兩廂舒爽。

    許婧也鬧不明白大牙這貨怎麼就那麼喜歡掏耳朵!為此還問過他,結果這個二貨滿臉享受的說道,每個人身上都有喜歡被人掏弄的地兒,你不也有?雖然地方不同,性質是一樣的麼!

    死鬼!

    許婧看著大牙那個得意勁,笑罵了一聲,穿上絲質的吊帶衣,往大床上一躺,也不顧頭上還裹著毛巾,有些濕漉漉的,先自翻滾了幾下,舒展開四肢,人生無限美好啊!

    聽著大牙在浴室裡狼哭鬼嚎似的吼著歌曲,許婧心裡挺滿足的,女人吶,還是得有個男人才是王道!沒聽歪嘴教主說了麼,這叫陰陽調和,才不會憋火長痘痘!

    她拿起電話,給林榛撥打了過去,“喂,美女,在幹嘛呢?”

    “剛吃完飯回來哩!”林榛在電話裡笑嘻嘻的說道:“江南好玩吧?這個時點,你不在卿卿我我,怎麼有空惦記我呢。”

    “哼!姐們是那種只顧溫飽、不理姐妹的人麼?”許婧板著臉蛋,“虧你還能記得有卿卿我我這回事呢!我還以為你只知道吃了!”

    “聽起來這妞火氣挺足的啊,怎麼樣,是不是不滿足了?”林榛晚上跟著一班“准員工”找了家西班牙菜,吃得風生水起,到這個點才剛剛進門,一邊脫著衣服一邊跟許婧瞎聊呢。

    “你別嬉皮笑臉的!跟你說個正經事!”許婧眼睛看了看浴室那邊,見大牙還沒出來,便捂著嘴巴,把吳晨入宅的事情告訴了林榛。

    “天行居?聽起來不錯啊,你又是怎麼知道的?”林榛聽完頓了一頓,把腳下的高跟鞋給甩了下來,走到櫃檯,倒了一杯紅酒。

    “你別管我怎麼知道的!”許婧凶巴巴的說道,這件事情她其實早就知道了,大牙鬼鬼祟祟的,動不動就往吳晨那個地方跑,有時候還在那邊過夜,能瞞得過她?為此還曾經嚴刑拷打過大牙,誰知道這小子倒是嘴硬,不是死扛著就是瞎扯蛋一通,也從不帶她過去,這更讓他起疑。

    到頭來,“天行居”這幾個字,她還是偷聽到陳歪嘴跟大牙說話才知道的呢!

    “這麼重大的事情,他都不跟你說,我看這小子肯定心裡有什麼想法。”既然說開了,許婧便把自己最為擔心的地方給說了出來,別看吳晨這小子看著老實,真心不是個省事的主,要不怎麼能讓那麼多人唯他馬首是瞻。

    不是她要挑事,而是這個情況太嚴重了,她也是思慮再三,始終覺得還是有必要告知林榛一聲。

    “哦,就這個事?我早就知道啦。”林榛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一邊聽著許婧嘮叨,一邊吖了一口酒,或許是酒的年份不夠好,也或者是沒有醒的緣故,舌尖上有種淡淡的苦澀。

    “那你還這麼悠閒?”許婧有些恨鐵不成鋼。

    “要不還想怎麼樣?”林榛淡淡的說道,“其實這樣也挺好的,你也知道我的啦,不是賢妻良母型的。”

    “難道你就想一直這樣下去?”許婧一聽就氣不打一處來,這吳晨是給林榛吃了什麼藥,這三觀都顛倒了。

    “我也不知道,且行且珍惜吧!”林榛一口嚥下嘴裡的紅酒,笑呵呵的說道。

    “行,你就珍惜吧你!我說,看不出吳晨這根木頭,還會朝三暮四起來了,他不是一直很愛你的麼!”

    “你個死八婆,你不懂的啦!”聽著許婧在那邊摩拳擦掌的,林榛笑罵了一聲,認真的說道:“有些事情,一旦過去了,就很難再有。而且,說真的,我一直都很喜歡吳晨,但我從來沒有覺得我們倆適合做夫妻。”

    “哎呀,反正你自己想清楚了,我不管了!”許婧讓她繞得頭大,惡狠狠的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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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7章 揚州行

    煙花三月下揚州,玉人何處教吹簫。若是暮春三月的江南,煙雨草長、群鶯亂飛,正是一年之中最為銷魂之時。

    只可惜,現在是初冬,寒風吹拂之下,柳樹凋敝、百花殘破,卻是另有一番蕭然景象。微微泛綠的湖水,在寒風中蕩起了一圈圈漣猗,劃過枯萎乾癟的蓮支荷蔓,似乎在訴說著這個古城的哀怨。

    揚州,古稱廣陵、江都,自古便是多少文人騷客所嚮往之地。曾經被腰斬後連呼七個慘字的金聖歎所哀嘆的《廣陵曲》,便是出在了這裡。

    當然,更為讓人熟知的,卻是隋煬帝以及他那條千古功過的運河,而吳晨跟大牙兩個人所知道的揚州,卻是在童年時代,通過韋小寶韋爵爺而見識的。

    “這裡便是揚州?怎麼有點不一樣啊?”大牙嘴裡塞著一個三丁包子,雙目溜溜的只打轉,這瘦西湖的兩邊,倒也有些仿古建築,風景看著也是不錯,不過貌似沒有傳說中的燈紅酒綠啊。

    “不用找了,春花姐到了現在,也早就從良了!”吳晨嘿嘿一笑,麗春院可沒少出現在他們小時候的夢裡,對於兩個懵懂的少年,那簡直就是夢裡的烏托邦。

    “什麼春花姐?”許婧見他們樣子,就知道沒說什麼好話,明白過來之後,瞪了大牙一眼,心裡滿滿的都是鄙視,就你這小樣,連自己都應付不了,還敢來煙花之地?

    “吃飯吃飯!”大牙讓她看的心虛,便有些訕訕。

    他們一早便出發,開了幾個小時的吃,早就飢腸轆轆了,進城之後,直奔瘦西湖而來,找了一家看起來不錯的酒店,稍事停頓,便出來找吃的。

    人是鐵、飯是鋼,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更何況吳晨本來就是個吃貨,人未到,先搜了一通當地的特色菜。

    揚州的名點小吃,還是很出名的。除了三丁包子、千層油糕、咸鍋餅,還有各種燒賣,就連現在不當季的蟹黃蒸餃也不放過,滿滿噹噹的叫了一大桌子,卻沒有一個主菜。

    “趕緊吃,下午還得去市場逛逛,淘點東西。”吳晨也是下筷飛快,甚至稍微不燙的,乾脆下手拿,吃的滿嘴流油,一點形象都沒有,跟這幫子哥們,不能客氣!還好許婧早就習慣了他們這伙子人的土匪習性。

    他們這次來得匆忙,聽劉老說,古老爺子喜歡喝茶,而且向來不用茶杯,都是直接對著紫砂壺嘴吸溜,便給他備了一把陳少亭的六角雪華壺,是孔四淘來的,也算是格古齋裡難得的幾個真玩意之一。

    這陳少婷也算是個清末民國的紫砂民家,善於做細活,這把老壺雖然沒有用過,卻也是精心養護過的,品相包漿俱都不錯,也算是一件好禮物。

    只不過吳晨他們怕單送此物給古老,未免有些單薄,左右今天也沒什麼事情,再逛逛當地的古玩行,看看能不能再淘到什麼。

    江南多古蹟,幾乎每個城市都有其著名之所。到了揚州,可以不去文昌閣,但是瘦西湖卻是不能放過。

    雖然還要去給古老挑禮物,不過他們打聽到的消息,在這瘦西湖一側便有現在揚州最大的古玩市場,因此乾脆兩好湊一好,先游起園來。

    時間比較緊,容不得他們挨個去走,邊又分了道,大牙跟許婧男女搭配,幹活不累的,便要去遊湖,問清楚了地方,直奔二十四橋而去,從御碼頭上了畫舫。

    御碼頭是當年大清皇帝南巡時登舟的地方,從一層層石級走向河邊的時候,行走在萬乘之君專用的御道上,大牙感覺良好,大呼過癮,許婧也很配合的一口一個皇上叫著,兩人膩歪的不行。

    吳晨跟孔四望著他們兩個遠去的背影,心裡都有些羨慕嫉妒恨!這才叫遊園好吧,再看看自己身邊,整天兩個大老爺們,游個鳥的公園!

    更何況兩人還有任務在身,不敢走遠,只是沿著長堤提步緩行,湖兩岸長廊依雲牆伸展,陸路與水道並行,呈“之”字形屏列,構造曠奧收放,抑揚錯落,各面轉折對景都是一幅山水畫卷,正是“兩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樓台直到山”。

    更妙的是,此時正是初冬淡季,人流稀少,滿湖山水便在這份靜謐中顯出了真實的魅力,很快,兩人就沉浸在這湖山綠水的風韻之中,倒是漸漸忘了心裡那份淡淡的遺憾。

    長堤的盡頭,便是著名的“徐園”,是辛亥革命時期軍閥徐寶山的祠堂,這位徐大帥倒不是個粗俗之人,園內有一館、一榭、一亭,外有曲水,內有池塘,花木竹石,恰到好處,充分體現了江南園林的精巧雅緻。

    “兩隻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走到聽鸝館,吳晨抬頭見牆上有木製的對聯,嘿嘿笑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想起了郭德綱的萬能對詩句“一枝紅杏出牆來”來。

    中國文字的魅力就在於它的獨特解讀,比如“一枝紅杏出牆來”這一句,可以適用於任何語境,堪稱七言古詩的萬能句王。

    “兩隻黃鸝鳴翠柳,一枝紅杏出牆來。”

    “故人西辭黃鶴樓,一枝紅杏出牆來。”

    “寒雨連江夜入吳,一枝紅杏出牆來。”

    “月落烏啼霜滿天,一枝紅杏出牆來。”

    “停車坐愛楓林晚,一枝紅杏出牆來。”

    ……

    凡此種種,皆有獨特韻味,真是欽佩古人的智慧跟對文字的雕琢!

    當然,館內還有楠木罩隔等等諸多精品,也是讓人大開眼界,更讓他們驚奇的是,門口那兩大口鐵鑊,據說是一千五百多年前的鎮水神器,從南北朝時期流傳至今,也屬於難能可貴。

    “這倒是老玩意,可惜賣不出價!”孔四習慣性的走過去,輕輕拍了拍,點頭讚了贊,夠厚實的!

    吳晨被他嚇了一跳,這對老玩意,再不值錢也是文物,也不知道擱置了多久,風吹雨淋的,說不定裡面早就風化腐朽,萬一讓這哥們一掌給拍散了,又是一宗是非!

    他心虛的左右看了看,還好沒什麼人,趕緊拉著孔四往外走,出到外面,埋怨了一通。
li60830 發表於 2019-4-2 15:38
第388章 竄貨場(一)

    沿著瘦西湖的一側走著,很快就到了紅園,這裡原本是個花鳥市場,這些年民間收藏品市場也逐漸發展了起來,再加上左近的揚州玉石市場,慢慢的就形成了一個圈子,除了專業人士之外,瘦西湖積累的大量遊客,也成了這裡的主力消費群體。

    雖然不是週末,又兼著初冬冷寒,人氣倒是挺旺的,走到近前了,就能感覺到人流逐漸增多,等到人流如織之時,已經是到了市場的一邊,四周都是飄著布幡的城樓,規模不小,卻是幾條大街連同而成的一大片,沒有什麼藩籬。

    初來乍到,兩人也補急於鑽進那些古玩店裡去,而是在路邊找了一間小茶樓,進去喝著茶,稍作休息,順便的就將這裡的情況打探了一下。

    “兩位第一次來吧?”捧茶的小廝,聽吳晨一嘴的南方口音,笑著說道:“看你們身上穿件把衣裳格格正正的,應該是大客商啥。”

    “是第一次來,探訪下長輩,順便看看這裡的行情。”吳晨聽那小廝話裡口音頗多,應該是本地土生土長之人。

    一聽到是來打聽行情的,小廝便給他們仔細的介紹了幾個大的店舖,還自靠奮勇的要給他們當先導。

    都是街面上混的人,左近各店舖也都不遠,按照圈裡的規矩,如果他帶的客人買了單,他也是有提成的。

    “呵呵,謝謝了啊。”吳晨被他的熱情嚇了一跳,立馬就想到跟團出去的導遊,那玩意,帶過去的場子,哪裡有什麼好東西!趕緊的敬謝不敏:“我們想先在街面上逛一逛,等兩個朋友哈。”

    茶樓小廝見他們一臉的不置可否,心裡有些失望,不過還是很熱情的留了張名片放到桌面上,交代他們有什麼需要,儘管找自己,這兩天街面上很多老店的老闆們都不在呢,儘是一些夥計,挺坑人的,有自己這個本地人帶路,別人也不敢太坑!

    老闆們都不在?這是怎麼說的,難道集體攜款跑路了?

    吳晨正在連連點頭答謝,心裡聽著卻隱約有些奇怪,便又打聽了起來。

    “嗨,你們剛來,肯定是不知道的哈。”小廝本來以為沒戲了,這一下又來了精神,湊過頭來,有些得意的說道:“這揚州府地界,最近行裡傳出消息,有一瓷活要出手,現在都在準備趕場子呢!”

    他這話一出口,吳晨跟孔四便都恍然大悟,敢情這是有人在竄場子啊!

    所謂的竄貨場子,也是古玩行當裡的一個老傳統,最早是從京津一帶的玩兒起來的。說白了,就是行內人的內部交易會。

    跟電腦城那些商舖一樣,只能是各有各的競爭優勢,有代理主板的、有專賣硬盤的,也有經營電源音箱什麼的,誰都不可能大而全。需要裝機的哥們,也不用自個兒一一的跑遍整個市場,隨便找一店,往裡邊一坐,把需要的配置說全了,店主自然會幫你裝配完成。店裡沒有的東西,就到其它店裡去拿,這就是竄貨,基本的思路還是互通有無,大家共贏。

    當然,古玩行裡的略有區別,在舊時候,玩古董風險太高,不說打眼,就是真弄到好物件了,也不敢輕易往外露,怕招人惦記,特別是一些稀世之品。只能在行內先放風,卻又不明言,約定時間,暗地裡看貨跟交易。

    剛開始,只是在業內有勢力的店舖老字號會參與,後來慢慢的擴展到一些老主顧也參與了進來。

    要是這麼說,也難怪那些大老闆們會忙活。古玩店跟其它的不大一樣,店面上的生意往往只是個招牌,真正的大買賣還是在底下流通,真的敢竄場子的一般都是有些聲譽之人,而且東西必定是極好的,價格自然也不會便宜到哪裡去,所以場子雖然只是一時,但是從放風之時起,卻是要攪動好些天,私下打探的、回籠資金的、強強聯手的……等等,甚至還有事先知道是什麼“貨”的,先就開始通過自己的渠道,尋摸好下家,一旦拿下,便立馬轉手!

    吳晨他們只知道竄貨場這種形式,在北方居多,像廣府一帶便沒有這麼講究,至於像田老他們這些老頭自己玩兒,根本就不會在行裡放出什麼風聲來。

    沒想到這揚州江南之地,也有這種場子,倒是出乎他們意料之外,驚喜之下,吳晨也知道那小廝說不出到底是什麼寶貝,只能問問時間跟地點,還有這裡頭的規矩。

    沒想到小廝倒是個消息靈通的,見吳晨他們興趣不菲,乾脆放下茶壺,坐了下來,眉飛色舞的給他們講了事情的經過。

    卻原來,早在半個月前,揚州道上就有風聲,說是“彙文堂”得了一汝窯瓷器,有意出讓。

    汝窯!這一下就炸開了鍋!在當地協會的穿針引線之下,當地老字號跟大鋪子都聯合了起來,搞了一個竄貨場,召集一些老客戶當場競價,價高者得。

    “我去!”吳晨一聽到汝窯,下意識的便撇了撇嘴!跟孔四對望了一眼,都覺得這消息實在不靠譜!

    名瓷之首,汝窯為魁!

    天下瓷器千千萬,名窯更是甚多,各個時期也都有自己的典型之作,公認的稀世品種有元青花、洪武釉裡紅、永宣青花、成化斗彩、以及清三代的粉彩、斗彩還有單色釉,如果從窯口來說,除了宋代汝官哥鈞定五大名窯,還有龍泉、耀州、柴窯等等。

    但是毫無疑問,在所有的品種跟窯口中,汝官窯獨居眾瓷之首,土質細膩,胎骨堅硬,釉色潤澤。因其釉中摻瑪瑙末,其色有天青、豆青、蝦青,微帶黃色,還有蔥綠、天藍等,尤以天青最為名貴,有“雨過天晴無去處”之稱,釉汁淳厚,猶如堆脂滴淚,視如碧玉,叩聲如磬。

    行內所謂的汝窯,是特指北宋徽宗時期創燒,專供大內所用,據說宋徽宗這個文藝皇帝,眼光極高,每一批送達宮中的汝窯,都要親自查驗,如果覺得感覺不好的,哪怕品相完美,也要砸碎了碾成粉鋪在宮中地上,因此,留下來的都是精品中的精品!

    只可惜,汝窯真正的燒製時間只有短短二十多年,或者說只有宋徽宗半朝,到了金兵入侵、宋徽宗父子淪為俘虜,整個中原大地陷入一片混亂,汝窯也因此中止,到了南宋,雖然官家有心恢復汝窯的燒製,卻也已是“近尤難得”,再沒有燒製完成。

    此後歷年曆代,都有仿製者,卻從未成功過,甚至在號稱制瓷業達到歷史頂峰的清三代,也無法仿燒出那種釉汁淳厚、堆脂滴淚、視如碧玉的感覺來。

    正因此,汝窯越發的顯得珍貴,就算在在明清兩代,世上的汝窯幾乎不見,都讓皇帝給弄進宮去了!

    到了現在,存世的汝窯,只有65件,每一件都堪稱是各大博物館的鎮館之寶!就在今年初,港府蘇富比春拍上,一個“北宋汝窯天青釉葵花洗”經過34口叫價,以天價2。0786億港元成交!

    而現在這裡,居然有一件汝窯面世?這不是開玩笑麼!

    吳晨跟孔四二人雖然滿心的不以為然,不過既然碰上了,這熱鬧卻還真的去湊一湊,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呢?

    別看劉老收藏都是精品,無所不有,不過還真就沒有汝窯,除了圖片跟電視紀錄片裡,吳晨唯一見過的真實汝窯,還是在廣府博物館裡,那裡藏有“半個”,就是這“半個”殘品,已經足夠吳晨隔著玻璃遠遠的學習了好久。

    問清楚了,卻是就在今天,地兒也不遠,吳晨便央著小廝帶他們走一趟,全當是開開眼界也好。

    那小廝原本是有些不情願的,他沒有資格入場,這且不說,主要是這種帶路沒有回扣,誰願意幹啊!

    孔四經驗豐富,見他臉色猶豫,便說道,這樣吧,不單是帶路,如果能夠把我們也弄進場去,現金一萬塊酬勞!

    有錢能使鬼推磨,一萬現金拍出去,這小廝立馬便眉開眼笑了起來,茶壺也不拎了,直接跟老闆耳語了一番,便招呼著他們出門。估計那老闆也是知道他們這些手下在外面討點生活,並未阻攔,反正店裡生意也是清淡。

    到了門口,小廝一邊領著他們外一處街道走起,一邊掏出手機來,連著打了好幾個電話,時而低聲下氣,時而破口大罵,到最後終於搞定,喜笑顏開的招呼吳晨兩人跟著自己走。

    到了地方,卻是湖邊一個私人會所之所在,外面三三兩兩的站滿了保安,警惕的看著過往的路人,見到他們直往門口走,便攔了下來。

    小廝也不著急,笑著解釋了兩句,打了個電話,等了一會,便有個自稱是他表哥的傢伙,從裡面走了出來,滿臉傲嬌的看了看吳晨他們,揮了揮手,轉身就往裡邊走去。

    孔四從隨身包裡掏出一大沓老人頭扔給了那個小廝,跟在吳晨後面,隨那人進到裡邊。
li60830 發表於 2019-4-2 15:39
第389章 竄貨場(二)

    進到裡面,吳晨便發現這種竄貨場子跟別處的不一樣,地點便設在一棟別墅的一樓大堂。他們進去的時候,空曠明亮的大堂之中,三三兩兩坐著二十多個人,這個架勢,跟他想像中的竄貨場完全不同。

    這個年代,真是什麼都講究個與時俱進。在這種地兒,喝著下午茶,三幾熟人互相交流一番,倒也其樂融融。

    這些人都是當地業內有頭有臉之人,看起來也都挺老派的,各自湊在一起,也不知道在嘀咕什麼。

    見到又有人進來,正在討論的人中,也有一些人抬頭看了看,見他們這麼年輕,好在看著面生,微微都有些詫異,估計是貨主在什麼地方請來的金客。

    按照老規矩,這種串貨場是不能夠有外人參與的,一是為了不壞了行裡的很多暗道,有些東西上不了檯面的,只能同行交流,彼此心知肚明。二來呢,在那個資訊貧乏的年代,渠道為王,金客那可是槓槓的一手資源,誰也不願意帶到這種地方,以免被其他的老闆給挖走。如果真有金主,完全可以先自私下去溝通,實在沒法成交了,再來辦這種道場。這也是為什麼串貨場的價格,要稍微低於市麵價格,大家都是混這口飯吃的,總得有個利潤空間,不外乎是你找不到金主,我能找到,這樣才有了互通的基礎。

    不過現在也沒那麼多老講究了,很多人圖省事,也為了抬價,或者為了其他什麼原因,請金主到自己的場子上來的事情也有。所以大家雖然見吳晨他們陌生,卻也不在意,低頭繼續討論他們的去了。

    吳晨跟孔四從入口兩側的吧檯上,各拿了一杯咖啡,找了個空角落坐下,一邊喝著一邊張著耳朵聽旁側人的對話。

    可能是大家對這個“汝窯”的態度跟他們相仿,心裡八成是不信的,卻也抱著僥倖的心理,不遠錯過了這麼一個機會。但是見到貨主遲遲沒有露面,大家也不是吃素的,便吆喝著自己帶來的“好貨”。

    竄貨場雖然往往都是因某件物品引發的,但是卻不是只有這一件,參加的都是行內掌櫃,自然會帶些自己以為精品的高貨出來,互通有無麼。貨賣識人家,這才是大家憋著勁兒湊這個場子的真正目的。

    所以吳晨坐下來之後,眼光掃過,便見到圍著人群外圈,還是零零散散的擺了一些案台,墊著的紅布上擺著各種物件,除了瓷器,還有青銅器,不過像字畫或者家具等大件,卻是沒有。

    有些物件上已經披上了一層黃布,看不清裡面到底是什麼,這應該是已經被人賣了去的。

    可能這個開場也有一段時間了,現在還在看物件的人不多,倒是坐著閒聊的人不少,吳晨豎著耳朵聽了半晌,發現這些人說的都是一些近期發生的八卦事,竟沒有涉及到物件的。

    聽了一會,他有些不耐,轉身間孔四皺著眉頭,一臉專注的樣子,也不知道在“偷聽”什麼,便沒有打擾他,自己往一側走去,沿著看了一圈,最後停在一件青花龍紋大盤之上。

    不愧是業內交流,可能這裡就囊括了當地各大店舖的鎮店之寶,像這個青花大盤,一眼看著就絕對是個官窯珍品,那種捨我其誰的氣勢,深深的吸引住了吳晨。

    見他駐足觀看,坐在一側的一個矮胖子,笑著跟其他幾位拱了拱手,站起來,走到吳晨身邊,輕輕的說道:“小兄弟如果有興趣,不妨上手。”

    “嗯。”吳晨點了點頭,雙手輕輕的搭在兩邊口沿處,將側放在架子上的大盤捧了起來。

    矮胖子見他手勢,兩眼一亮,這小子年紀不大,卻是個老手啊!

    他身材不高,站在吳晨身側,矮了半個頭,半仰著腦袋,從側面看過去,見吳晨神態淡然,一副跟他年紀完全不符的大家風範。

    雖然有些訝異,不過矮胖子也是心裡有些喜樂,趁著吳晨翻來覆去看大盤的時候,在邊上先自我介紹了一下,“敝姓宋,小號是聽雨軒,小兄弟有空多來指教。”

    聽雨軒也是當地數一數二的老字號了,在這圈子裡可謂是大名鼎鼎,只可惜吳晨初來乍到,壓根就沒有聽說過,所以聽著也只是嗯了一聲,沒有什麼表示,還是專心的看著手中的物件。

    這讓宋老闆更為覺得諱莫如深,也不敢高聲說話,在一旁給他稍微做了介紹,這個青花礬紅雲龍紋大盤是他在日本拍回來的,原藏者是日本靜嘉堂。

    吳晨又點了點頭,是個好東西!

    不要小看這個大盤,要知道此式青花礬紅雲龍紋大盤,尺幅恢弘,燒造頗為不易,變形的機率極高,因此就算是在雍乾兩朝,也僅曾極少量燒造,乾隆年間的存世也異常珍稀。

    這盤子,盤心上,繪有海水立龍捧珠圖,氣勢凌人,躍然眼前;內外壁則分別繪三條行龍和一條翼龍,矯健有神,氣勢非凡。

    更妙的是,青花配礬紅,紅藍相襯,分外躲眼。以礬紅裝飾龍紋,色澤鮮妍厚潤,色階過渡自然,祥雲迤邐,浪濤卷卷,更見映襯九龍之動感無比鮮明。而青花蒼雅明快,毫無宣青濃重暈散之氣韻,恰與成窯青料恬淡雅潔之色調暗合。

    盤底心雙圈內落有“大清乾隆年制”六字三行篆書款,邊上還有入關的火漆,的確是從日本收了回來的,能在海外淘回這麼好的精品,難怪這個宋老闆如此得意!

    “恭喜啊,這可是個難得的好玩意!”

    吳晨小心翼翼的放下手裡的大盤,直起腰來,由衷的對著宋老闆說道,這個盤子,他都不需要用異能,就能看出沒有問題,這一方面是因為眼力的提升,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這個盤子本身“有一眼”。

    如果價格合適的話,他倒是有心拿下。

    所謂的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就是這個道理,光淘到這個盤子,一旦出手,就夠送老闆那個什麼軒支應好些年的了,當然,除了財務方面之外,更重要的是因此而帶來的“聲譽”,如果一個古玩店,從來沒有經手過這種“頂級貨”,說出去都丟人。

    這種青花礬紅雲龍紋大盤,正是十八世紀清宮摹古理念之典範,化裁於宣窯之青花礬紅龍紋器皿而成。青花礬紅彩,是宣窯的一大創新發明,開啟了釉下青花和釉上彩相結合的新工藝。

    這一品種在雍正朝達到頂峰,只可惜燒製較少,到了今天,落款為雍正年間的只有兩例,分別藏在北京故宮博物院和鼎鼎大名的玫茵堂,其珍貴程度,可見一斑。
li60830 發表於 2019-4-2 15:39
第390章 竄貨場(三)

    宋老闆也不矯情,東西擺在這裡麼,什麼都不用多說。他見吳晨雖然神情淡然,不過顯然對這個大盤頗為讚許,也不知道是否有意,便攏了攏長衣外的袖子,伸了過去。

    袖裡乾坤?吳晨嘿嘿一笑,這都什麼年代了,還玩這個?幸好現在是冬天,江南陰冷,大家都穿了長袖,要是放在夏天恨不得穿個背心的季節,這還怎麼玩兒?

    之所以如此,主要的作用是“保密”,就是雙方談價,不從口出,全由袖裡兩隻手交互完成,外人自然也無從得知。這種老派的做法,在北方還有存在,在廣府早就沒有了,不是要保密麼?老闆直接掏出個簡單的計算器,劈里啪啦的按一個數字,談價的人再按一個數字,就這麼砍著價,旁人也是看不到,方便快捷多了。

    幸好吳晨跟著劉老一陣子苦學,各種行內的老規矩也都還算懂,便攏攏自己外套的袖子,伸進了對方的布衣長袖裡面,手指搭在了一起。

    宋老闆本來也只是想試探他一下,畢竟這小子看著太嫩了,嘴邊毛都沒有。不料對方卻是個老手,便不敢輕視,這一番搭上來,雙方手指不停變幻,價格始終相差甚遠,他的臉上漸漸的便有些不自在了。

    其實,他也是不知道,吳晨這是有意在試探對方的心理,作為一個“職業撿漏者”,吳晨對這種“明貨”,一般都不是太在意,畢竟價格就在那裡,就算轉手了,也賺不了幾個子,要不是這個盤子一下子抓住了他,再加上對方主動伸手“丈量”,他都未必會出價。

    “最低這個價了!”宋老闆目光如炬,死死的盯著吳晨,彷彿要用目光殺死他。

    九百萬?吳晨微微一笑,這個盤子如果上了拍,分分鐘是個中八價,當然扣除掉佣金稅額等等,也就剩下小八了,如果再算上時間成本、以及中間的繁瑣事務,在這種內部交流私下交易的場合,這個價格其實也還過得去,既不便宜,也給對方留了套利的空間。

    不過吳晨還是狠狠的咬著自己的底價不放,三百萬!

    無慾則剛。

    從個人觀感出發,他對這個盤子,自然是無比的喜歡,但是從生意的角度來說,低買高賣才是原則,如果這中間的差價太小,盈利空間不足,他自然不願意來回折騰一邊,而且還要承擔保管的風險。

    因此,可以說吳晨對於這筆買賣是可有可無,心裡頭沒有了“必得”的期許,下手便從容了許多。而且他剛才一直有點疑惑,憑著這個盤子的完美品相,九百萬完全不愁找不到下家,何至於這個宋老闆貌似急於出手,而且擺在這裡,也未見蒙了黃布,也就是說至少在揚州道上這些老闆的眼中,只怕還有些“看不好”。

    但是要說這個“一眼真”的青花大盤,有什麼紕漏的話,別說外表看不出來,就連吳晨動用異能掃了一眼,年代完全沒錯,器物也是完整的,沒有修補的地方。

    奇怪了!吳晨見宋老闆臉色不大自在,很可能是因為自己的出價對他的“否定”,這一動了真章,跟之前的反應就有些不大一致呀,難道其中有些貓膩?

    生意談成這樣,可以說雙方誠意全無,吳晨還在發呆,宋老闆已經是食指跟中指微微一彈,把手抽了回去,呵呵一笑,說道:“小兄弟夠狠吶。”

    “呵呵,彼此彼此。”吳晨微微一笑,像這麼一個盤子,放在這裡,到現在還沒蒙上黃布,證明大家對於價格還是有個比較“公允”的判斷的。

    大家都是沉浸這行許久,誰也別蒙誰,宋老闆自然也是知道這其中的奧妙,他的聽雨軒,也算是揚州道上的一個老字號了,打自民國時期就有,只是後來隨著時代動盪,消停了幾十年,到了他這一輩,才算是重新開業,還是用了祖上的名號。

    這一個青花大盤是他最近從日本購得,當時也是一見鍾情,湊吧湊吧著兩百多萬拍了回來,找了幾個行裡老拿,研究了一段,都是贊同不已,如此精美的官窯真品,絕對可以當成軒裡重寶。甚至還有個老長輩,看完之後,讚道:“太完美了,跟故宮裡的那個完全一模一樣!”

    壞就壞在這個“一模一樣”上面!

    玩瓷活的人都知道,這世上就找不出兩件“一模一樣”的瓷器來,就算是“成對”出現的官窯標準器,也只是在工藝、胎質、釉面等等作為比對參考,仔細察看,還是有明顯區別。畢竟在純手工年代,每一個瓷器從造坯到燒製,都有自己獨特的“印跡”。

    宋老闆不敢怠慢,急吼吼的趕到京裡,住了十多天,天天進宮專找那個“標準件”,一寸一寸的兩廂對比,到了最後,那些保安跟工作人員都以為這傢伙是什麼盜竊集團來踩點的,差點就要對他採取措施。

    這一番比對之下,他心都快涼了。也不是說就真的完全一模一樣,落款就不同嘛,人家那是“大清雍正年制”,自己這個是“大清乾隆年制”的麼!

    奶奶的!一處假、處處假!再看這大盤,就顯得頗多一點,這工藝純粹就是老子年間的,怎麼落款成了兒子的?他有跑了琉璃廠幾家大店,讓人家師父給幫著鑑定一下,結果把他給氣樂了,無一例外的匆匆一瞥,就問他是要開什麼樣的“鑑定結果”,隨他挑,價格從五千到兩萬不等,如果要蓋上在故宮工作的專家印章,則另外收錢……

    呃,開什麼玩笑!宋老闆早就聽說京城一帶的同行忒黑,沒想到黑到這種程度!

    回來之後,心裡便存了一段心事,物件也收了起來,輕易不敢拿出來給人看,生怕鬧出了笑話,百年清譽可就毀於一旦了。直到今天竄場子,這才拿了出來。只不過他這個青花大盤早就在揚州道上傳了開來,誰也沒個定論,更是不敢輕易沾手。

    吳晨哪裡知道這背後種種,只是心裡不斷生疑,這麼一件大開門的乾隆青花礬紅雲龍紋大盤就擺在這裡,卻是有些冷場。這他娘的算什麼回事!不過既然有疑慮,那還是算了吧。

    就在他準備轉身離去之時,宋老闆一把拉住了他,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說道:“看來兄弟也是個高人,要不再談談?”

    還來?吳晨見他一手握著自己,力道挺足的,看來心情有些急迫,雖然不明就裡,不過物件就擺在哪裡,剛才他看了半晌,實在沒有破綻,只要對方價格合適,倒真是一個大收穫!

    雙方又拉了一會手,最後終於以四百五十萬的價格成交下來,這是個雙贏的結果,宋老闆平白翻了一番,還送走了一塊心病,而吳晨則是以遠低於市場參考價的價格,得了一件珍寶。

    這一番卻是陰差陽錯,要是吳晨知道背後有這麼多道道,說不定就徹底放下心來,這個大盤的底款當中“乾”字左下部的寫法,完全符合乾隆初年篆款的公認特徵,這才是真正的關鍵所在。

    乾隆初年,正值唐英督陶精力最旺盛之際,人工物料基本都承襲前朝未變,一切皆得雍正御瓷之神髓,的確有那麼一段不長的時間,在乾隆還沒顧得上開始追求自我風格的時候,唐英所督造的瓷器,卻是秉承了雍正的品格,無論胎釉與畫工皆一致,可以說是雍正皇帝美學思想的忠實延伸和複製。

    這個大盤也是如此,形制恢宏大氣,胎質堅致白皙,釉汁瑩潤如玉。流傳數百載仍光彩照人,綻放出斑斕奪目的新姿采,雖然是書寫了乾隆年號款,但是閃現著雍正超古冠今之藝術品味。

    交割完畢之後,宋老闆樂滋滋的用黃布蒙上了大盤,這表示此物有主了,卻不便再給別人看。因為還沒有要離開,吳晨也就沒有帶在身上,瓷器是個嬌貴的活兒,一不留神磕了哪裡,四百多萬只怕立馬就變四十幾萬了!

    不過他也不是很放心,畢竟人生地不熟的,這個地方又是第一次來,萬一讓人掉包了,那真心沒地兒說理去,還是讓孔四好好盯著吧。

    這種交易,到底最後成交價格誰也不知道,所以宋老闆喜滋滋的回到座位上,一臉喜慶的拱著手跟向他道喜的同行們相互賀了一番。

    “發什麼呆呢?”吳晨回到座位上,卻見孔四神色有些怪異,一臉的八卦像,有什麼聽得這麼津津有味的,連自己做成了這麼大筆買賣都不管不顧的?

    “有點意思了。”孔四嘿嘿一笑,湊過來在吳晨耳邊輕聲說道,“咱們要找的那位古老爺子,最近有麻煩呢。”

    一聽到古老爺子有麻煩,吳晨心裡就咯噔了一下,這老爺子不會是年紀到了,要嗝屁了吧?否則到了他們這個地位,還能有什麼麻煩?

    孔四聽他疑神疑鬼的,瞪了他一眼,有這麼咒人的麼,年輕人不厚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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