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道門法則 作者:八寶飯(連載中)

 
Babcorn 2019-6-12 23:35:10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03 289927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6 19:23
第十五章 田園

  一間茅屋,一座老君神龕,一柱燃香。

  一張木床,一盞土陶茶壺,一扇紙窗。

  床上躺著的是趙然,身上蓋著縫了不知多少補丁的破棉被。

  緩緩睜開眼睛,趙然一個激靈,翻身而起。怔怔看著眼前屋子,出了會兒神,然後開始檢視自己。

  氣海中的法力已經恢復如初,只前胸後背都有些隱隱作疼,那是被廣真老和尚傷到的所在,只是因為離火法神袍的庇護,而沒有受到致命的創傷,如今眼見已經大好。

  現在回想起來,當真兇險,若是再延遲片刻,自己的氣海很可能會被廣真的無相水障直接打破。雖說有苦參果可以修補氣海,但能否恢復到原狀,能否保證境界不落,還真是個未知。

  身上穿的是自己那身中衣,外面平時穿的道衣常服被整整齊齊疊放在床邊,看上去應該是被漿洗過。

  趙然心中一突,連忙查看儲物扳指,扳指還在,裡面的所有東西都沒有遺失,盛放離火法神袍的羊脂玉匣靜靜的放在空間的一處角落。

  打開玉匣,離火法神袍正躺在其中,只是光芒慘淡,正在自行溫養之中。

  趙然長出了一口氣,這離火法神袍可是華雲館鎮山三寶之一,若是損毀了,可真不知怎麼交差。

  再將扳指中的那套陣盤取出,發現同樣有些問題,各枚子陣盤上光澤都極為暗淡,其中有三個隱隱可見裂縫,顯然是暫時用不成了,需要回去找嚴長老好好修復。

  趙然在眉心處一抄,幾枚飛符落在掌中。

  頭一個便是東方禮的飛符:回來,不要輕易涉險。

  趙然默默無語,這是當時去往折耳山路上自己發給東方禮飛符時的回信,只是不知為何此刻才看到。

  接下來就是屠夫和沈財主的。

  屠夫問:趙致然,你逃出去了嗎?

  沈財主問:趙致然,我已和屠夫聯絡上了,你怎樣了?

  看罷,趙然鬆了口氣,能逃出來就好啊,只是不知常萬真怎麼樣了,自己又沒有他的飛符聯繫方式,該當如何是好?

  想了想,還是得問屠夫和沈財主,於是發符過去。片刻之後,兩人的回覆就到了:常萬真死了。

  趙然怔怔良久,再次發符:你們接下來怎麼打算?

  兩人回覆:“準備回家,我們剛從玉皇閣出來,回答了東方禮的詢問。這次死裡逃生,不打算再遊玩了,修為太低,遊玩起來不安全,回去先破個金丹法師再說。

  趙然無奈一笑,這兩位,終於知道怕了。只不過金丹是那麼好破的嗎?於是回覆:祝二位早日破境!

  然後又是東方禮的:你在哪裡?現在如何了?受傷沒有?想必東方禮已經接到消息了。

  趙然嘆了口氣,一時間不知道應該怎麼和東方禮說。

  再往下,是二師兄余致川的飛符,裡面的內容可就太多了,華雲館各家流派發生的一些小事,他自己的評論,最近和誰聯繫過,都在其中。

  唯有一條消息引起了趙然的興趣——諸蒙又閉關了,要衝擊黃冠。

  趙然掐著指頭盤算一番,諸蒙是嘉靖十四年進的華雲館,拜在七巧林梁法師門下,嘉靖十五年入道士境,嘉靖十八年底入羽士境,到現在已經兩年多了,說起來,兩年多的時間便羽士圓滿,比旁人至少快出一、兩年,還真是不負他資質絕佳的名頭啊。

  自己入黃冠也剛剛一年,這就要被他追上了麼?

  趙然下了床,將那身道衣常服穿好,推門而出,就見外面一片春光明媚,陽光照耀下,是個以籬笆圍成的農家小院,自己所在的是靠東的廂房,正北還有間主屋,對面正西則是間灶房。

  院中散養著幾隻蘆花雞,正在咕咕咕咕低頭捉蟲。

  院中無人,隔著半人高的籬笆牆,就見外面是片三畝大小的稻田,田中剛下了秧苗。稻田旁邊流過一條淙淙小溪。四周全是連綿起伏的小山丘,鬱鬱蔥蔥,一派寧靜。

  忽聽“咩咩”羊叫聲,就見一個老道手持長枝,趕著十多只山羊正轉過山腳,望這邊過來。

  這老道看上去六七十歲的樣子,滿臉皺紋,但行動之間卻很矯健。一身農夫的打扮,褲腳和袖腳全部挽起,拖著雙開了縫的草鞋。若非頭上頂著道髻,紮著逍遙巾,趙然根本看不出來這是個道人。

  “小道長,你醒了?”放羊的老頭過來沖趙然打了個稽,於是趙然確認,這位當真是個道人,就是不知有沒有道牒,是不是入籍道士。不過看他又是種地、又是放羊,多半有點懸。

  難道是個辭了道的火工居士?老道什麼身份,趙然不好多問,也不關心,於是稽首還禮:“你老慈悲!你老貴姓?”

  老道呵呵一笑:“我姓風,你願意稱我風道長也行,叫風老頭也罷,都可以。”一邊說著,一邊將羊群趕進院子裡。

  趙然問:“風前輩,想必是您救了我吧?不知此處是哪裡?”

  風老道抄起個木桶,出門去溪邊提水,趙然連忙取過另外一個木桶,緊跟著過去幫忙。

  “小道長已經躺了整整三天,老道我發現你的時候,正巧順著這條桃花溪飄過我家門口,就把勾上來了。此處是和川下游,沿著溪水向北一百多里,就是打箭爐,若是順溪水繼續向東,就是雅安。”

  趙然忙道:“風前輩,我是騎著驢不慎落入江中的,你老有沒有看到我那頭驢?”

  風老道搖頭:“沒見到,只見你自己。”

  連續提水將院子裡的大石缸加滿,風老道又說:“小道長這幾日水米未進,想必是餓得狠了,別忙活了,你先進屋歇著,老道我給你弄點吃的去。”

  風老道去院子裡柴扉下捉了只肥雞,給趙然燉了一大鍋雞湯,又從桃花溪裡釣了兩條魚,再煮了碗野菜,盛上兩大碗米飯,當即在小院中擺了一桌,望著青山綠水,聽著雞鳴羊叫,美美的吃了個飽。

  老道從腳邊折了根草莖,一邊剔牙一邊道:“小道長這是從哪裡來啊?”

  趙然灌了一大碗野茶,咂摸咂摸嘴,滿足的揉了揉肚子:“這頓飯,真是香啊!小道是谷陽縣無極院的道士,姓趙,名致然。”

  風老道點了點頭:“大老遠怎麼跑這裡來了?”

  自己報了名號,這老道依然無動於衷,趙然心想多半是個早就辭道的,便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是道:“來雅安出趟公差,辦點事情。”

  “小道長著急回去麼?”

  “額……還好……老前輩有什麼事吩咐?”

  風老道指了指溪水對面一塊水田:“我那裡還有一畝多地沒插秧,小道長有沒有時間搭把手?”

  眼看春耕將過,自是不能誤了農時,於是趙然操起老本行,挽起褲腳便下了田。他雖有道術在身,但此刻不知怎麼的,壓根兒興不起使用道術的念頭,反而一板一眼插起秧來。

  兩個人一起幹活,黃昏之前便將秧苗插滿。看著田裡整齊的秧苗,趙然頓覺神清氣爽!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6 19:23
第十六章 詔令

  當晚又是一桌豐盛的土菜,蛙鳴聲中,趙然仰望天際,星河斜掛,將夜空照耀得璀璨通透,只覺心中的煩悶散去,重新恢復了澄澈。

  收拾了碗筷,趙然將風老道送回屋,不久便聽到了一陣香甜的鼾聲。

  趙然這才取出飛符,發給東方禮:“我已脫險。常萬真死了,成致承師兄也不幸罹難。凶手是佛門妖僧,法號廣真,羅漢境巔峰,相貌老瘦,當在六十歲以上。懷疑已入審查隨觀智,距菩薩境只差一步。功法為無相水障,金身法相為降三世明王金身。不知是否為摩訶功,也不清楚是否與碉門關外的凶僧為同一人……”

  這些情況,想來屠夫和沈財主都已經告知了東方禮,但作為三清閣之人,趙然還是得匯報一遍。

  隔不多時,東方禮回覆:此事已知,速歸!

  趙然問:不報此仇?

  東方禮道:回來後仔細商議,切勿魯莽行事!

  趙然嘆了口氣,正要回覆答應,又有一符發了過來,卻是二師兄余致川的。

  “師弟在何處?西真武宮白方丈發來一份詔令,是給你的。”

  趙然拆開一看,原來是總觀急招他上廬山的詔令。詔令上沒有說明具體原因,只有時限——務必於三月底前趕到簡寂觀。因為趙然不在無極院和君山廟,所以白騰鳴便將簡寂觀的詔令送到了華雲館。

  這封詔令很是莫名其妙,趙然暗自揣測,一時間想不起自己有什麼事情會在簡寂觀掛號。思索良久,唯一能夠想到的,只有葉雪關公推一事,莫非和這件事有關?

  想罷,趙然給東方禮發了飛符,詢問他知不知道簡寂觀招自己上廬山的事情。

  隔了半格多時辰,東方禮回覆:此事和簡寂觀上觀無關,我再找人去下觀打聽,靜候消息。

  晚間時分,東方禮的回覆又到了,這次打聽出來的消息極為詳實。

  自去年下半年以來,紅原地區三部漸有不穩之相。今年正月,玄元觀都講葉雲軒前往松藩天鶴宮,主持正旦大儀軌,並親往三部安撫不穩的部民,收到了很多狀告監院杜騰會的信件。

  葉都講仔細調查後發現,許多事情都是有很高的可信度,比如杜騰會私相收受松藩當地部族贈送的厚禮,比如對各部的處置政策不一視同仁,比如組織商隊與夏國進行走私商貿等等。

  葉都講還注意到,狀告杜騰會的罪責中還有一條,是說他於去年年初的葉雪關大議事上,以賄選的方式,私下拉票,以致公推不公,將原定推選人景緻摩拉下馬,自己當選升座為天鶴宮監院。

  鑑於玄元觀監院李雲河不在川省,如今身在京城,聯絡不暢,為了事情不被耽擱,葉雲軒便直接將此事奏報簡寂觀。

  簡寂觀十分重視,陸續下詔,令涉及其中的相關人等至廬山報到,協助核查。

  作為涉事人員的趙然,就在這份名單之中。

  好個葉雲軒,真是敢幹啊!老子在這邊出生入死,你在那頭捅刀子!

  此刻生氣也沒有用,趙然坐在小院中盤算著,招自己上廬山,想必就是所謂“賄選”了吧?回想起來,宋致元提醒自己千萬不要送銀子,還真是有先見之明!我沒給別人一個銅板的賄賂,你又能奈我何?

  想到這裡,趙然給老師江騰鶴髮符,把自己遭遇常萬真之死的事情說了,又把簡寂觀招自己上廬山的事情也說了。

  江騰鶴的回覆很嚴厲:無相水障是佛門法相宗的功法,廣真和尚法力高超,你能活著逃出生天,堪稱幸事!今後絕不可再如此莽撞,否則為師只能替你收屍!

  趙然低頭認錯:知道了師父,以後一定注意。

  江騰鶴道:莫急,等你回山後仔細商議,為師想辦法替你出氣。關於公推一事,說實話你究竟有沒有賄選拉票?

  趙然發誓:賄選一事絕不存在,否則弟子天打雷劈!

  江騰騰道:那你便去廬山,我看哪個敢污衊你!

  有老師和東方禮撐腰,趙然心裡底氣便足了許多,當晚睡得很踏實。第二天大早,風老道上山放羊去了,趙然將他的水缸添滿,又砍了兩堆柴火,就準備離開。

  想了想,取出紙筆,將自己有急事要離開,多謝他搭救的意思寫了,承諾風老道若是遇到什麼難處,只管來谷陽縣無極院找他,他必竭盡全力云云。

  將信放在桌上,壓了兩塊銀錠,趙然沿著桃花溪,向東北方向行去。

  路上,趙然牽掛著老驢的安危,但一想,種驢君好歹也是只差臨門一腳就步入靈妖境界的傢伙,從山谷上摔下來,當不至於就此完蛋。就是不知這廝是在周圍尋找自己呢,還是回了君山?

  似乎是心有靈犀之故,趙然的念頭剛轉到老驢身上,在水合籌備藥田開墾的郭植煒發來了飛符,詢問自己在哪裡,說是老驢跑回去找他,一人一驢溝通了好半天,他才大概猜出趙然是不是出了危險。

  原來老驢跑去水合搬救兵了,趙然這下子放心了。他此行廬山,是打算買舟東下,不太用得著老驢代步,乾脆發符給郭植煒:讓種驢君回君山吧,我要去一趟江西。

  趙然先抵達黎州治所大渡,拜見了鄭監院,鄭監院聽趙然說要買船,不禁有些差異:“致然打算走水路回谷陽?這個圈子可繞得不小。”

  趙然嘆了口氣,道:“咱們玄元觀的葉都講,正月的時候去了一趟松藩,不知道怎麼回事,接到了不少舉報天鶴宮杜騰會的訴狀,說杜監院在松藩天鶴宮主持布道之時,有過許多不法之事,你猜咱們那位葉大都講怎麼著了?他將之整理後一併報給了廬山……嘿嘿......”

  鄭監院忙問:“這是李監院的意思?”

  趙然搖頭道:“李監院不在省內,他去了京城之後,迄今未歸。”

  鄭監院又問:“那趙老都管呢?也不知道此事?”

  趙然道:“這卻不知了。總之,杜監院是省觀三都一級的高道,此案由總觀親自核查,他已經先期去了廬山。葉都講給廬山的文書中,各種不法事裡,有一條是關於我的,說我和杜監院私相勾連,以掏銀子的方式買票。所以總觀也給我發文了,讓我去廬山解釋,交代情況、說明問題。”

  聽罷,鄭監院勃然大怒:“此等誣告,各處所在多有,我等身為十方叢林布道之人,若是別人一告狀、一檢舉,我們就要去交代情況、說明問題,那一天到晚什麼事都不用幹了!葉都講此事也太過莽撞了些,不報李監院就擅自作主往上捅,徹底違背了咱們道門的處事原則,當真是好不曉事!我要給趙都管寫信,問問老都管,是不是以後有什麼事情都可以直接報總觀了?”

  趙然微笑制止他:“鄭監院息怒,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清者自清,大不了走一趟而已,就當一路欣賞風光美景了。”

  鄭監院點頭:“不錯,什麼花銀子買票?沒有的事!誰也沒往自己兜裡裝銀子!景緻摩德能俱不服眾,或許他善於逢迎,瞞得過玄元觀和總觀諸位高道,但絕瞞不過全省同道的眼睛!當日致然看不過眼,於是振臂高呼,同道們便群起響應,這就是明證!”

  趙然叮囑道:“就是這個道理!還有,總觀詔令的緣由是我私下託人打聽到的,鄭監院就當不知道,切莫透露出去。”

  “放心,我曉得!”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6 19:23
第十七章 大江

  兩人暢談多時,等到鄭監院找到了一條好船,尋了一個操船手藝高超的船主,趙然便登船告辭了。

  趙然的第一程打算由大渡河向東,抵達嘉定後入岷江而至渝府。這條水路異常湍急,暗礁眾多,經常遇到險灘,一般的船伕都不敢走。但鄭監院找來的船伕是個老手,在大渡河上操船三十年,自是不在話下。

  登船之時,鄭監院解釋:“大渡河不適宜大船通行,水上走的都是此類小船,還請致然多所體諒。”

  這小船長不過兩丈,寬僅五尺,中間搭著個竹篷,的的確確小船一艘,趙然也不是講排場的人,當即笑著感謝,與鄭監院稽首告別。

  船伕在船尾搖櫓,小船順著河水直下嘉定,一路避過暗礁、險灘,如離弦之箭飛速向前。兩岸青山起伏、高崖相接,猿聲不斷,令人心曠神怡。

  趙然要趕路,途中也不耽擱,從水中捕魚,於船上煮了現吃,在水流平緩之處和船伕換著操弄小船,三天便趕到了渝府。

  趙然本想拜會渝府劉監院,登門一問,才知劉監院自從去玉皇閣治病之後,這一年來都在渝府西邊的璧山休養,此時不在府城。

  下一段的水路依然險峻,黎州的船伕不太熟悉,趙然便將他打發回去,在碼頭邊花了五兩銀子,換船繼續前行。過酆都,入萬縣,進夔州,穿巫山,趙然著實飽覽了一番壯麗雄奇的大江美景。

  過了巴山,便進入了湖廣地界。湖廣是大明的核心地帶,人煙比四川要稠密很多,船行至夷陵後,江面陡然開闊起來,只見百舸爭流,千帆映日,好一派繁華景象。

  當晚,趙然在江陵下了船,前往江陵府至德宮投宿。趙然遞上道牒,客堂的門頭一看是四川某縣道院的方丈,便忙客客氣氣親自出面,將趙然迎了進去,給趙然安排了一間帶花廳的上房。

  門頭還想給趙然安排晚飯,卻被趙然婉拒:“不知師兄怎麼稱呼?”

  門頭笑道:“哪裡敢當師兄,我是蔣致中。”府宮的客堂門頭,職級上比趙然要低一等,所以這門頭在趙然這位一縣監院面前,也不好拿大。

  趙然便道:“蔣門頭,我初來乍到江陵,說實話,也是頭一回出川,對此間不熟。想要在城中走動走動,嘗一嘗此間美食,不知蔣門頭有沒有空閒,我來做東。”

  蔣門頭道:“實在抱歉得很,這兩日我須當值,若是趙方丈多留幾天,後日,我在望江樓訂個桌子,請趙方丈品嚐我江陵特色。”

  趙然道:“那也行,我便在江陵多轉轉,和蔣門頭一起吃頓酒再走。”

  蔣門頭指點了城中幾處夜肆的所在,趙然便出了道宮大門,信步而去。

  江陵夜肆位於東門內,十多家大大小小的鋪子,各自挑戰燈籠,將一條不長的街道照得燈火通明。

  趙然隨意尋了個人多的店面,臨街而坐,將本地鍋盔、米丸子、豆皮、元豆泡等等小吃點了一遍,慢慢品嚐著。

  吃著吃著,就聽旁邊一桌的幾個書生爭論起來,聲響越來越大,趙然一聽,爭吵的卻是今年秋天將要舉辦的湖廣鄉試。

  趙然轉頭看去,卻是一個青年生員正在慷慨激昂:“若是科舉不考道經,國家將何以立國?立國之本何在?如今各地學堂崇立儒學,將道學棄之敝履,此為邪道,非是正途!我擬上書提學道,痛陳科舉之弊,請李按察正本清源!”

  有儒生反駁道:“古之慾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格物、致和、正心、誠意,方可齊家!唯貴賤、尊卑、長幼、親疏各有其禮,方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國家治亂,決於秩序井然,秩序井然,決於仁義禮智信,決於三綱五常。這哪裡是邪途?分明是最好的治世之道!”

  青年生員道:“我非是說儒經不好,而是說不可偏廢!我大明六百年天下,至今生而不息,何故?上行道,中行法,下行儒也。上恭儉樸,省苛事,薄賦斂,毋奪民時,公正無私,貴柔守雌,以無為而至有為。治政則當為法,是非有,以法斷之,虛靜謹聽,以法為符。修身可從儒,以齊家,而後治國、平天下。故曰:道因陰陽之大順,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與時遷移,應物變化,立俗施事,無所不宜。旨約而易操,事少而功多。而專偏儒,此捨本逐末也!”

  旁邊一名儒生道:“好一個上中下,可當今之世,上不行儒,下何以行?天子貴而不尊,上不行而下如何效?你何曾見過以玄之又玄治世的?當然是仁義禮智信和三綱五常!”

  青年生員道:“你這就是斷章取義了,歪門邪說,吾不屑與爾辯之。”

  此人當即冷笑道:“張叔大,你怕是不為什麼立國之本,而是為自家前程吧?”

  青年生員斥道:“我乃何人,汝豈不知?我也不是自誇,四書五經上的工夫比旁人或許不如,比你茂賓兄只強不弱,我又怕甚!只是各位苦讀那麼多年道經,今後再無用處,甘心否?”

  又是科舉經術上的爭論,趙然聽完不禁皺眉,這點破事,難道湖廣道門就能聽之任之?提學道哪裡來那麼大膽子,就敢只修儒學而偏廢道經?這要是放在自家谷陽縣治下,早就追究罪名了!

  正在思索之際,這幫學子忽然打了起來。生員張叔大獨鬥四人,被打得狼狽不堪,卻兀自咬牙奮戰,那四人揪住他的衣袖,揮著拳頭劈頭蓋臉往下打,其中一個邊打邊道:“讓你道本儒末!讓你詆毀孔孟聖學!”

  生員張叔大一邊抵擋,一邊抗聲駁斥:“我何曾詆毀孔孟聖學,但道為本,此天地正理!君子動口不動手,連這一點都做不到,你們還談什麼儒?”

  趙然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去,雙手連點,將這四個生員全部點倒。這四人倒在地上動彈不得,張叔大沖上前來,連踢帶踹,將剛才吃下去的老拳狠狠報復了回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6 19:23
第十八章 待遇(為林教主盟主加更)

  這四人被按在地上挨個暴揍,紛紛怒喝:“何方鼠輩,敢毆打生員,不怕去衙門裡吃板子嗎?”

  趙然等那位叫“張叔大”的生員出了氣,走上前去唱諾:“貧道谷陽縣無極院方丈,幾位口口聲聲詆毀道門,貧道實在看不下去,只好上來問問……”

  一巴掌拍在頭一個生員臉上,只聽一聲脆響,趙然開口問:“道本儒末,對不對?”

  那生員怒視趙然,卻不敢開口,趙然見他頗為硬氣,於是笑著又抽了一巴掌:“道本儒末,對不對?”

  連抽幾個耳光,這生員也不答腔。趙然又向第二個走去,幾個耳光下去,那生員同樣以眼神對抗,第三個依然如此。最後一個生員表現得極有風骨,趙然第一個巴掌剛拍過去,便即大喊:“不對!”

  前面三個同時回頭喝道:“茂賓兄慎言!”

  那被稱為“茂賓”的生員大笑:“事無不可言!今日便叫這道士知曉,何謂我輩儒生的浩然正氣!士可殺不可辱,臭道士,有種你就殺了我!”

  趙然點頭道:“我殺你做甚?就等你這句話了。”抖出幾根繩索,轉頭問一旁叫做“張叔大”的年輕生員:“你姓張?我欲將這幫妖言惑眾的生員綁去至德宮,你可願為證?”

  “小生姓張,願隨道長前往。”說著,張叔大撿起趙然拋出的繩索,上前便將這幾個生員綁成了一串。

  趙然見他捆綁的手法很是嫻熟,不由好奇:“你學過綁人?”

  張叔大擦了擦鼻孔裡流出的血跡,笑道:“家祖父曾為王府護衛,幼時覺著好玩,跟著學過。”

  兩人拽著四名生員來到至德宮,蔣門頭十分好奇:“趙方丈這是……”

  趙然便將經過解釋一番,道:“這等妖言惑眾之輩,不懲治不足以為戒,故此綁了來,轉交貴宮方堂。”

  “原來如此。”蔣門頭忙去知會方堂,由至德宮陳方主出面,當堂審訊。

  事實俱在,這幾個生員也抵賴不得,尤其那個字“茂賓”的,一口一句“我沒有錯”,更是直接坐實了罪狀。那方主便命將幾個生員暫且收押,準備來日交府學治罪。

  事情告一段落,趙然將張叔大送出來,道:“你適才也知道了,我是四川谷陽縣的方丈,將來有空到四川遊歷,可以來找我。”

  張叔大拱手道:“多謝趙方丈援手,將來有暇,必前往谷陽拜會方丈。”

  鬧了這麼一出,趙然也沒心情繼續閒逛,便回了雲水堂休息。

  陳方主帶著方堂巡查將幾個生員押至禁室看押,路上卻碰見了孫監院,孫監院隨口問:“剛才吵吵鬧鬧是怎麼回事?”

  陳方主便將事情經過說了,孫監院皺了皺眉,道:“這等事情也要管?幾個生員當街口角而已,抓起來作甚?這不是小題大做嗎?訓誡一通,讓他們以後說話謹慎些就行了,去把人放了吧。”

  陳方主道:“是,我原來也說沒什麼大事,但這是谷陽縣趙方丈親自綁來的,便只好先收押了。”

  孫監院回憶片刻,忽然想了起來,問道:“那谷陽縣的方丈是不是叫趙致然?”

  陳方主點頭:“正是。”

  孫監院冷笑道:“去,把那幾個生員放了。今夜客堂是哪個當值?讓他來見我。”

  陳方主答應著去了,孫監院自回監院舍,過不多時,客堂蔣門頭趕過來:“見過監院。”

  孫監院一拍桌子,喝道:“你們當真糊塗!”

  蔣門頭一驚,不知所措道:“是,是,不知監院說的是什麼事……”

  孫監院道:“你是不是收了一個谷陽縣來的趙致然?”

  “回監院,他是谷陽縣無極院方丈,路過江陵,特來掛單。我按照咱們的規矩,給安排了個上房,可是有甚不妥之處?”

  “你知這趙致然是什麼人?他和松藩天鶴宮杜騰會是一條線上的螞蚱!都是出了事被總觀招去問罪的!川省玄元觀的葉都講專程來信跟我說過此事,你們可不能大意啊。”

  這麼一說,蔣門頭明白了,忙不迭的認錯:“的確是我處置失當,還請監院息怒。那……”

  孫監院一擺手:“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前些時日杜騰會是怎麼操辦的,這趙致然便怎麼操辦,總之你可不能犯傻,把咱們至德宮同道牽連進去!”

  從監院舍中出來,蔣門頭唉聲嘆氣,心道這都是什麼破事!上次杜騰會來的時候,就是自己出的面,這回還是如此,得罪人的事情都是自己幹,你們幾個當家的動動嘴皮子,壞事就得我自己去跑腿。

  又想到,自家的頂頭上司吳知客這段時間總有事請假,莫非早就料到了,故此躲得遠遠的?

  蔣門頭來到客堂,當即搬出老一套說辭,只說馬上有一位大人物要連夜抵達江陵,至德宮剛接到通知,須得給這位大人物收拾院子。因為大人物隨從甚多、級別又高,所以要佔據整座雲水堂,只能勞駕趙然挪窩了。

  趙然好奇的問是哪位大人物,蔣門頭說他也不太清楚,只是客客氣氣的將趙然送了出來,陪他在大街上找了家客棧。這麼一番折騰,搞得趙然一頭霧水,心裡也多少有些不痛快,就跟客棧中湊合了一宿。

  第二天早上,趙然也沒心情在江陵待下去了,叫客棧送了早飯,一個人在房中吃著。忽然醒悟過來,為何至德宮雲水堂住著那麼多掛單的道士,偏偏就只讓自家挪窩,似乎沒見其他房中的道士有什麼動靜啊?

  匆匆把早飯吃完,趙然返回至德宮門外,等了片刻,看到一個昨夜碰過面的雲水堂掛單道士,問:“道友請了,昨夜雲水堂住進來一位大人物,道友知道是誰麼?”

  那道士眨了眨眼,不明所以:“住進來一位大人物?誰啊?”

  趙然稽首:“多謝道友。”轉身就走。

  那道士還在後面追著問:“道友說的是哪位?住在哪個字號?”

  趙然搖了搖頭,也不搭理那道士,徑直來到江陵水關外,雇了艘快船,順江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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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廬山

  從江陵而下,船行於大江之上,一路順風順水,經武昌、黃州而入九江。趙然在武昌和黃州分別經停了一晚,登黃鶴樓、觀赤壁,著實緬懷了一番先輩。

  途徑武昌時,趙然試探著掛單青元宮,這次比在江陵時更慘,人家直接告知雲水堂已經住滿,讓趙然另尋他處。

  於是趙然取出個小本本,又把青元宮於監院的名字記了上去。

  到了九江之後,便進入了江西地界,這裡也正是大明天下最實質上的中心,因為這裡有廬山,廬山上有座道觀,名叫簡寂觀。

  廬山位於大江之南,東臨浩大的鄱陽湖,既在三十六洞天之中,又屬七十二福地之列。周武王時,方輔先生隨老君入此山中煉丹,得道飛昇後遺下空廬一座,故此名曰廬山。

  佛道大爭之前,此山為兩家共有,山上道觀、佛寺不計其數,道門奪取中原後,於廬山坐論天下,此後便將總觀設於山中的簡寂觀。

  簡寂觀分上、下兩觀,上觀是天下修行界總觀,下觀則為十方叢林總觀。這次招趙然上廬山的,就是簡寂觀下觀。

  廬山南麓,金雞峰下,這裡比之青城山丈人峰下更顯熱鬧。巷陌縱橫、店舖林立,一座座宅院也不知套了幾重,放眼過去,就好似身處極為繁盛的大城之中。

  趙然信步前行,也不知穿過多少條街道,逐漸上得金雞峰,眼前豁然開朗,幾近十畝方圓的漢白玉高台上,是巍峨的三清大殿。

  數十名火工居士維持著香客們的敬香秩序,長長的隊列在高台上繞了不知多少個彎,放眼過去,全是密密麻麻擁擠的人群。

  三清大殿後又是一座三畝方圓的廣場,東西兩側是天師殿和重陽殿,這裡人群同樣密集。

  再往後,還有一重重殿宇,供奉著不知多少道門真仙。

  這便是簡寂觀的前觀,沒有圍牆,沒有欄杆,完全開放式結構,香客們敬香也不用掏錢,每座殿外都有供奉台,香燭自取。

  趙然一直向內,經過了層層殿宇,終於見到了紅牆。紅牆之內,便是統領十方叢林的簡寂觀後觀。

  趙然上前,遞上文書和道牒,客堂的火工居士取過來送了進去。

  看了看旁邊,和玄元觀一樣,同樣是個寬敞的大屋,屋中坐了不少人,都是遞了拜帖等候召見的。

  約莫一炷香時分,火工居士出來招呼趙然:“這位趙方丈請隨我來。”

  火工居士當前引路,趙然在後跟隨,問道:“這位師兄請了,不知咱們去往何處?”

  那火工居士道:“不敢當,小的引趙方丈前往雲水堂住下,稍後會有方堂的道長來見方丈。”

  拐了七八個彎,從一處月門內進入,這裡是個蒼翠的青竹林小院,顯得很是幽靜。院中並無他人,只有趙然自己,趙然對此比較滿意。

  在一處廂房中住下,那火工居士取來一壺熱水,給趙然沏茶,叮囑了一句:“上頭吩咐了,還請道長暫時在此歇息等候,不要亂走。”然後便退了出去。

  趙然在屋中剛坐了片刻,還沒喝上兩口水,便聽腳步聲響起,有兩人從外間進來,站在屋中,看著趙然。

  趙然連忙起身,抱拳稽首:“見過兩位,不知怎麼稱呼?”

  這兩人打量了趙然片刻,伸手示意:“坐。”

  兩人打量趙然的時候,趙然也在打量這二位,見他們都是四十來歲的年紀,面相普通,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一個臉色發紅,一個臉色黝黑。

  三人對坐之後,紅臉的道人問:“你是趙致然?四川谷陽縣無極院方丈?”

  趙然微微欠身:“正是貧道。二位是……”

  紅臉道人打斷趙然:“怎麼現在才到?已是足足晚了六日!”

  趙然解釋:“我去了黎州,接到公文時不在谷陽縣,這其中耽擱了一些日子,還請見諒……”

  紅臉道人繼續打斷他:“在哪裡接到公文,因為什麼緣由晚到,那是你的事情,你沒有按期抵達,知不知道耽誤了多少事?知不知道給案子的查證增添了多少麻煩?”

  趙然頓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憋了半天,方才點點頭:“明白……”

  紅臉道人又一次打斷趙然:“明白就好!妨礙了案情的調查,這樁罪責你要擔著……現在問你話,知道總觀為什麼招你上廬山麼?”

  連續多次說話被人打斷,再好的脾氣也會有火,趙然深吸了口氣,道:“請問二位究竟是誰?”

  紅臉道人擺了擺手,冷冷道:“這裡輪不到你來問話,我們問什麼,你就回答什麼,可聽明白了?”

  “二位究竟是誰?”

  “我剛才說的你沒聽明白?”

  “二位究竟是誰?若還是不說清你們的身份和來由,對不住,貧道只好送客了。”

  “你這是什麼態度?”紅臉道人唰的起身怒道。

  趙然下巴沖外一揚:“出去!”

  紅臉道人大怒,手指趙然,喝道:“你是什麼身份?你知道你在什麼地方麼?我警告你,不要妄圖對抗總觀問案,你這樣是沒有好下場的!”

  趙然緩緩道:“這是我居住的屋子,再不出去,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紅臉道人嘿嘿冷笑:“趙致然,我知道你是修士,還會道法,有本事你就試試,看我怕還是不怕?”

  “法術?用不著!”趙然抄起桌上的茶盞……然後端起來啜了一口,潤了潤嗓子,忽然起身走到門口,衝著院外大喊起來:“來人哪,有歹徒擅闖雲水堂!快來人哪!這裡有兩個歹徒……”

  他喊的時候是以真氣鼓蕩而出,周圍幾座院落清晰可聞,頓時便有腳步聲響起,衝著這邊趕過來。

  兩個道人氣壞了,紅臉道人怒斥趙然:“虧你還是個修行的修士,竟然使用這種下三濫的招數……”

  黑臉道人這回也忍不住開口了,在旁喝道:“趙致然,收起你的無賴嘴臉,這裡是簡寂觀,不是你谷陽縣無極院!你快些住口,給自己留存些體面!就你這樣子,也不知怎麼當上方丈的!”

  趙然不理不睬,繼續喊道:“快來人啊!有賊子在我房中強搶財物……”

  吵鬧之中,院外湧進來不少人,其中大半手上提著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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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告狀

  見這些人湧進來,趙然忙奔過去,轉身指向紅臉和黑臉的兩個道人:“道友們,就是這兩個賊子,在我屋中亂翻東西,也不知昧走了我多少銀子!”

  這些人進來頓時愣住了,各自面面相覷,其中為首的道士問:“這是怎麼回事?”

  紅臉道人稽首回稟:“稟告蘇堂頭,這小子耍無賴,拒不交代不說,還隨意污衊我等,還請堂頭明察。”

  蘇堂頭轉頭問趙然:“你就是趙致然?為何不好生配合問案,卻說什麼賊人擅闖雲水堂?”

  趙然忙道:“您是?”

  “我姓蘇,蘇致中,是方堂的執法堂頭。”

  “見過蘇堂頭。”趙然恭恭敬敬行禮,然後解釋:“我就是趙致然,半個時辰前剛剛奉詔趕到,進了屋子後,還沒來得及喝口水歇一歇,這兩個冒充同道的賊子便闖將進來,又問這個又問那個,不僅打探總觀下詔的詔令內容,詢問咱們道門公文流轉的手續,而且在我屋中四處翻檢……”

  紅臉和黑臉道人同時怒喝:“住口!滿嘴胡言亂語,我等奉命查你,豈能任你憑白污衊!”

  趙然也不管他們說什麼,繼續向蘇堂頭道:“事涉道門機密,我怎能隨意吐露?便詢問他二人身份和名姓,誰知這二人抵死不說。若非賊子,怎麼連自己身份和名姓都不敢講?”

  蘇致中瞪了那兩人一眼,向趙然道:“這二位是我方堂專門從九江府道宮抽調協查的專員,許致從道長和林致合道長,確非賊人。的確是奉命向你詢問問題,還請趙方丈配合。”

  說罷又向許、林兩人道:“進門之時為何不說清楚?惹出那麼大的誤會來?

  許、林二人忿忿道:“是他態度蠻橫,不老老實實回答……”

  趙然問蘇致中:“蘇堂頭,請問總觀是不是已將我明定了罪責?如果是的話,請蘇堂頭將我關押下獄,如何拷問我都無話可說。”

  蘇致中搖頭:“這倒沒有……只是牽涉杜騰會一案,請你來協助核實。杜監院的罪責都沒有核實完全,何況是你。”

  趙然眼前一亮,暗道這個信息很重要啊,於是點頭:“既然沒有定罪於我,那是不是問話之人稍微客氣一些,懂點禮數?我好歹是一縣方丈,給我稍存些體面,不要呼來喝去、語出威脅,更不要隨便動我東西,哪怕有喜歡的,看了以後跟我先說一聲再拿,好不好?”

  許、林二人又怒了:“趙致然,你簡直信口雌黃,也不怕五雷轟頂麼?”

  趙然無奈攤了攤手:“蘇堂頭,你看他們兩個的態度,我也不知哪裡得罪過他們,一見面便事事針對於我。由他們兩個來問我話,我覺得此事不妥,蘇堂頭你看能不能換人?我也不求別的,只求秉持公正,我會盡力配合的。”

  蘇致中道:“這樣吧,你先休息,一路過來奔波辛苦,收拾收拾,洗漱洗漱,我們回去看看到底該當如何,你看可好?”

  趙然致謝:“那就多謝蘇堂頭了,我就在房中歇息,靜候堂頭佳音。”

  蘇致中叮囑道:“這幾日儘量不要離開,若是去哪裡,也要跟我們知會一聲。關於杜騰會的案子,如果你有什麼想說的,就寫下來,屋子裡有筆墨紙硯,寫完後交給我們即可。月門旁的那間屋子,有方堂的巡查值守,到時候可以交給他。”說罷招呼眾人離去。

  許、林二人瞪著趙然,眼中如欲噴火,卻只能無奈被蘇致中叫走,院中轉眼間又安靜了下來。

  當晚,趙然便住在這座小院中,沒有出去半步,暗自琢磨著接下來將要面臨的各種情形。

  他現在最大的不利因素,就是消息的閉塞。他的確可以發符和外面溝通,但溝通之人同樣是修士,對杜騰會被核查一事知道的不會比自己更多。除非讓東方禮啟動三清閣的力量,只是這麼一來,自己三清閣的身份幾乎就等於公之於眾了,恐怕東方禮不會樂意,畢竟自己只是來協助調查而已,為此暴露的話得不償失。

  仔細回想剛才蘇致中的話裡,說的是杜騰會的事情還沒有核實完全,這句話究竟有幾個意思呢?

  杜騰會的幾項罪責中,有一部分還沒有核實確定?還是說他是否有罪責,還沒有核實確定?也不知為了核實杜騰會的事情,總觀從四川招了多少人到廬山接受問詢?為何不派人到四川去核實,反而是把人招到廬山來呢?

  問題紛至沓來,越想越頭疼。趙然念頭忽然又轉到了問責的後果上。自己涉及到的,是葉雪關公推時的跳票行為,跳票本身從法理上來說沒有錯,總觀不能以此懲治自己。但萬一總觀要認定自己和杜騰會在跳票的過程中賄選拉票,或者說存在類似“賄選拉票”的行為,會怎麼處置自己呢?

  趙然自己肯定是一口咬定不存在賄選拉票行為的,但要是杜騰會那邊犯傻,真的存在這種行為,而且還招認了,那豈不是把自己給兜進去了?而且自己還是“頑固不認”的性質,更是罪加一等。

  仔細回想一下,趙然還真是不能確定公推前的那個晚上,自己從他房間離開以後,杜騰會有沒有犯傻。

  想來想去,趙然猛然間一拍額頭,暗道自己還真是把自己給繞進去了。這種事情就不能多想,越想越恐懼,越想事情越多,簡簡單單是最好的應對之道。說白了,任你千路來,我只一路去!

  趙然現在最想見的人肯定也是杜騰會,不是瞭解杜騰會的情況,而是要給杜騰會“頑抗到底”的決心!

  待到天黑時分,趙然藉著夜色掩護,悄悄出了門。小院門口那間屋子的窗口透著燈光,可以看到人影晃動。他從月門處輕飄飄穿行而過,前往雲水堂中四處查探。他修為在身,動作迅捷,又有天賦加持,耳聰目明,無人能夠察覺。

  簡寂觀下觀雖然是十方叢林,但地位極其特殊,故此,趙然開著天眼,當即就發現了幾處很巧妙的法陣。好在此處乃是雲水堂,並非什麼機密所在,佈置的不是什麼凶殘的殺陣,以趙然之能,循著天地氣機的流向,不動聲色間便繞了過去。

  轉到第六個院子時,趙然心中一動,湊到正堂外側耳傾聽,片刻之後布設下衛道符,輕輕將門一推,閃身而入。

  “誰?”

  “杜監院,別來一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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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立場

  杜騰會見是趙然,呆了片刻,隨即將桌上的油燈吹滅,屋子裡立刻陷入黑暗之中。

  兩人對坐之後,杜騰會低聲問:“致然怎麼來了?此刻切莫大意,你我不當見面。”

  趙然一笑,悄聲道:“監院放心,以我的修為,此來沒人知曉。”

  杜騰會點了點頭,還是起身到窗戶處,將窗櫺抬起條縫隙,認真看了一遍,才重新回來:“致然什麼時候到的廬山?”

  趙然道:“今日方到,還沒弄清狀況,就被兩個方堂的道士揪住問了個遍,待我如待人犯一般。我氣不過,給他們上了點眼藥,估計明天會正式開始問詢。”

  杜騰會道:“我當日上山時,也是如此。致然莫要驚慌,此為總觀問詢的小小伎倆,不值一哂。就是為了讓咱們自家慌起來,一旦失了心神,任你再自詡高潔之輩,也一樣竹筒倒豆子。”

  趙然笑道:“此乃經驗之談,你老還挺有經驗。”

  杜騰會正了正身子,撇了撇嘴道:“嘉靖二年,我在黃州為巡照時,便曾被總觀抽調,幹過這事。當年武昌府青元宮監院受審,本來查的是他貪弊之事,結果還沒問呢,這監院便將他玩弄女冠的事情招了個底掉。”

  趙然大感興味:“哦?說說?”

  杜騰會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道:“若非他自己交待,我們壓根兒不知,這監院以青元宮的名義,建了座妙玉庵,專門從流浪兒中揀選十二歲到十六歲的女子,入庵之後度為女冠,別的道經不學,專修《周易參同契》、《玄女經》、《抱朴子內篇》、《素女經》、《玉房秘訣》等諸經秘要。這監院得了空便去督導,當真是快活似個神仙!”

  趙然聽罷嘆息:“當真是……嗯,該死……”

  杜騰會往後椅背上一靠,道:“總之呢,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自己心裡要有數,要有定力。說得越多,死得越快!”

  趙然道:“監院放心,我曉得。這次過來,主要是想確定一下,監院是以什麼罪名被叫回廬山接受問詢的?”

  杜騰會嗤笑:“哪兒有什麼罪名?真要稱得上罪名,直接派人把我拿了,用得著這個樣子?無非是些小錯處而已,這也是他們唯一掌握了鐵證的,至於大錯處,我自認為不會犯,他們肯定也拿不到。”

  “那究竟是問詢哪些問題?監院說說,我心裡也有點數。”

  “一共五個。頭一個,說我和西夏勾結,私下貿易。第二個,說我收受松藩諸部重賄。第三個,說我處置蕃部事務不公。第四個,說我這天鶴宮監院之位得來不正,公推不公。第五個,說我私賣道職。致然我也給你明說,這五條我一條都不認,我辛辛苦苦為道門鎮守邊陲,處置蕃部、應對西夏,兢兢業業,任勞任怨,你可以說我做得不好,做得不對,但絕不能憑白污衊我!如今竟然給我羅列了那麼多罪名,說我有罪,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個葉雲軒,真是個偽君子!”

  趙然又問:“說到葉雲軒,監院怎麼和他起了衝突?他為何這麼明目張膽要動監院?甚至連李監院那裡也繞了過去,竟然直接報了總觀?我至今想起來,仍舊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杜騰會沉默片刻,道:“有些事,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該你知道的時候,你自然就會知道。”

  趙然點點頭:“也好。”想了想,又問:“監院,為何讓咱們來廬山?正常的話,不是應該派人到省裡麼?封存賬目也好,談話問詢也罷,蒐羅起罪證來,也容易不是?”

  杜騰會冷笑道:“原本他們的確是這麼想的,但總觀可不是他們說了算的,咱們也有人!我的事情,純屬子虛烏有,若是真大張旗鼓派人到省裡來查核,這算怎麼回事?我杜騰會以後還怎麼主持天鶴宮?能把我招來天鶴宮問話,已經是他們的能力極限了!”

  趙然想了想,問:“監院說的,他們是誰?我們又是誰?”

  “說到他們,你很熟,岳騰中、景緻摩就是他們,領頭是大都講盛雲天。我們……”講到這裡,杜騰會頓了頓:“至於我們,你只需記住,我們的力量很強,絕不稍遜他們半分。”

  “當今嗣教天師和嗣教真人呢?這二位是他們還是我們?”

  簡寂觀下觀和其他十方叢林一樣,在三都之上,也有方丈和監院,這兩個位置向由正一和全真推舉俗道擔任,有時候是正一為方丈,全真為監院,有時候全真為方丈,正一為監院。

  但在簡寂觀這個層面上,必定是和底層不同的,不僅三都權力很大,而且方丈和監院權責相當,不同的是,一個管正一,一個管全真。

  如今簡寂觀的方丈是全真高道沈雲敬,監院是正一高道張陽明。二人同時按慣例由天子加封“嗣教真人”和“嗣教天師”封號,這也是十方叢林中唯一的“真人”和“天師”,卻與修行境界無關。

  提到這兩位,杜騰會也無法說清楚,只是道:“兩位高道心思莫測,不可妄加揣度。”

  好吧,這就是說,沈雲敬和張陽明沒有表明自己的立場,或者說別人暫時看不出來。

  趙然繼續請教:“監院剛才說了大都講盛雲天,還有大都管趙雲翼和大都廚郭雲貞呢?他們是什麼立場?”

  對趙然的問題,杜騰會的回答是:“沒有那麼多的立場可言。到了他們這個層次,除了盛雲天之流,很少有人會將自己的立場鮮明的擺出來。水無常形,一切因時而變、因勢而變。”

  趙然最後問了一個問題:“監院,如今對你威脅最大的是什麼?我能幫上什麼忙?”

  杜騰會默然,良久方道:“致然若是有暇,在方便的時候,可以去見個人,他應該也在雲水堂中。”

  “監院說的是誰?”

  “松藩衛指揮僉事張略。”見趙然用心傾聽,杜騰會補充道:“他名下有一支商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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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串聯

  松藩衛原是四川都指揮使司轄下的重要衛所,與內地腹心處一般意義上的衛所不同,兵員都是徵募而來,是可以實實在在野戰的軍力。八年前成立川西總督軍務衙門的時候,被劃歸總督衙門直轄,是松藩戰場的支柱力量。

  整個衛所共有兵額八千八百餘人,分為四個守禦所,每個守禦所兩千一百餘人,又分左千戶和右千戶。

  杜騰會說的張略,便是以松藩衛指揮僉事之銜,領紅原守禦所的將官。

  張略三十八歲,正是年富力強之際。此人是真真正正的武夫,少年時曾隨某江湖豪客學了一身武藝,後募入軍中,在邊關征戰,從敢戰士做起,一路廝殺上來,堪稱勇將。

  他擔任過小旗、總旗、百戶。其後刻苦讀書,學習兵書戰策,累功升副千戶、千戶,嘉靖十九年冬,白馬山決戰之時,第一個領兵突入葫蘆隘,打開了明軍前進的通道。因為這一殊勛,晉陞為松藩衛指揮僉事,正式進入明軍中級將領的行列。

  同樣是被招來廬山問話,這位指揮僉事卻不像杜騰會和趙然那麼鎮定自若,絲毫沒有指揮大軍作戰的沉穩和勇氣,反而顯得有些心神不屬、有些沉不住氣,趙然甚至能看到他眼中的慌亂。

  “噓,你說話的時候聲音再小點。”趙然忍不住再次提醒他。

  張略擦了擦額上的汗珠,嚥了口唾沫:“是。”

  “冷靜一下。”趙然見不是辦法,便從扳指中取出一壺酒,給張略倒上,舉杯相邀:“這是我華雲山釀造的靈酒,喝上幾杯,對身子骨大有好處,還請張守禦嘗嘗。”

  張略舉杯的手腕不停的輕顫,勉力將靈酒灌了下去,瞬間滿臉通紅,忍不住道:“好酒!好醇!”

  幾杯酒下肚,張略漸漸恢復了平靜,忽然自失的搖了搖頭:“趙方丈,適才見笑了。”

  趙然道:“無妨。古今多少名將,都過不了這一關,很正常,張守禦的表現還算不錯了,來了那麼多天,至今沒有瞎說。”

  張略苦笑:“趙方丈再不過來,我都怕自己挺不到明天。”

  趙然笑道:“那你接著說吧。”

  “是……其實這種事情,哪裡沒有呢?不單是我紅原守禦所,整個松藩衛各所都或多或少在做。”

  “但別家軍衛只是默認,收了銀子開關放行,至少就我所知,邊將之中,直接組織商隊的,只有你這一家。”

  張略咬著嘴唇,點頭道:“就是不知會怎麼處置?若按軍法,我這頭顱恐怕會保不住。”

  趙然嚴肅道:“所以要你頂死不能招認,一旦招認,不僅你自己,你全家老小都得遭殃!”

  張略臉色發白,道:“他們說,只要我坦白,就可從輕發落。”

  趙然冷笑:“什麼是從輕發落?從斬首改為自縊,這也叫從輕發落。有區別嗎?這樣的從輕發落,你願意?你的家人,從流放三千里改為流放六百里,這樣的從輕發落,你願意?”

  張略搖頭:“那還不如死在沙場上……”

  趙然循循善誘:“知道這是哪兒麼?”

  “總觀……”

  “我是問你知道現在住的是哪兒麼?”

  “雲水堂……”

  “雲水堂是干什麼的?”

  “接待客人住宿的。”

  “什麼是客人?”

  “……”

  “客人是犯人嗎?”

  聽到這裡,張略心情忽然好了許多,喃喃道:“不錯,我是客人,是來接受問詢的,不是犯人,不是來接受處置的……”

  趙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張守禦,你接受的是問詢,而不是刑訊,千萬要記住這一點。”

  張略猛然抬頭,挺直了胸膛:“明白了,多謝趙方丈。”遲疑片刻,又道:“趙方丈,你是仙師,不知能不能有法子替我送封信出去?”

  “你要寫信?”

  “不錯。”

  趙然見他去書桌上取紙筆,連忙制止:“你糊塗了?這裡的紙筆能用麼?”

  張略一拍額頭,慚愧道:“我的不是……”

  趙然從儲物扳指中取出紙筆遞給他:“用我的寫。”隨手一指,將張略床榻上的棉被移至床前,蓋住窗子,然後點燃油燈。

  張略接過來,提筆寫了幾個名字,然後交給趙然:“請趙方丈將信送到紅原守禦所,交給左千戶寧德壽,他會幫我掃尾的。”

  趙然看著這幾個名字,心中輕輕一嘆,將信收好,最後叮囑道:“切記,什麼都不說,出去後一起喝酒,你要是說了……”

  張略深吸一口氣:“趙方丈寬心,張某曉得了!”

  悄然回到自己住的屋中,思索片刻,給屠夫發符:兄台現在何處?

  屠夫回覆:在自家肉鋪裡喝酒。還是家裡舒坦啊!

  趙然:兄台是否有空,代我轉呈一封書信?只是要去紅原,路途稍遠。

  屠夫:好說,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過命的交情,勿須客套!

  趙然將書信以飛符發了過去,屠夫很快回覆:老弟交遊真闊,哈哈!三日內送到!

  書信送出,趙然也鬆了一口氣。下一個該去……

  經過一晚的折騰,他現在大體掌握了一些情況,不能說對現在的形勢瞭如指掌,至少心裡有了底氣,知道該怎麼應對了。

  類似這種半拘禁式的問詢談話,最怕的就是情勢不明,不知道別人是怎麼想的,不清楚別人會說什麼,到最後往往自己沉不住氣,越說越多,越說越錯,一整條線上的螞蚱全被牽扯出來。

  如今見杜騰會非常老練,自己又將張略穩住,那麼杜騰會基本上就可以宣告無事,杜騰會沒有事,自己也就不會牽扯進去。

  所以審查的時候,防止串供極其重要,否則就會出現趙然這種情況。當然,這也就是趙然,他有修為在身,又開了天眼,簡寂觀下觀裡的小小陣法並不在他眼中,換一個普通的俗道過來,連院子都很難出去,談什麼串供?

  第二天的時候,趙然一直在等方堂來人,結果方堂並沒有人過來問話。到了下午時分,趙然便出了院子,跟守在院外的方堂巡查打了個招呼,在簡寂觀中閒逛。

  那兩個方堂巡查跟在他身後寸步不離,一路指點著可以遊玩的地方,雖說是監視,但趙然純當找了兩個免費的導遊,著實聽了不少故事,見了不少古蹟,也算玩盡興了。

  趙然又被晾了兩天,第四天的一大早,方堂終於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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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反省材料

  這一次前來向趙然問話的比上回多了一個人,除了方堂從九江府道宮抽調的紅臉道人許致從和黑臉道人林致合外,還有一位簡寂觀的道士,同樣四十來歲,身材微胖,臉上始終帶著笑容,說起話來也樂樂呵呵,十分客氣。

  “趙方丈好啊,我是簡寂觀典造房的右殿主崔致康,痴長方丈幾歲,便稱趙方丈一聲師弟好不好?呵呵……”

  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那麼客氣,趙然自是不會再擺臉色,於是也稽首行禮:“見過崔師兄。”

  崔致康忙道:“見過趙師弟,哈哈。”

  四人落座,崔致康笑著道:“趙師弟這幾日住得可還習慣?睡得好麼?吃飯如何?呵呵……這兩位前幾日和趙師弟是見過的,九江府道宮方堂的許方主和經堂的林高功,聽說當時大家產生了些誤會?這個沒關係嘛,初次見面,難免溝通不暢,將來熟悉了就好,都是為了道門,沒什麼不可化解的。趙師弟你說是不是?哈哈……”

  趙然一聽,總觀右殿主帶隊,兩個九江府宮的執事,這個陣容還是很可以的了,顯示出總觀對這次和自己談話的重視,於是道:“我是無所謂的,向來不把這些事情放在心上,都是為了道門、為了大明,理解,完全理解!”

  崔致康一挑大拇指:“趙師弟胸襟過人,難怪年紀輕輕便為一縣方丈,令人敬佩。這樣吧,問話的事情呢,我懂得也不多,還是由許方主和林高功跟趙師弟談,我就姑且坐在這裡隨便聽聽。”

  趙然道:“崔殿主太客氣了,放心吧,只要大家好好說話,知道的,我都講出來,不知道的呢,也莫難為我,好不好?”

  崔致康和趙然談笑時,許、林二道都板著臉一言不發,在崔致康的示意下,開始問話。問話還是以紅臉道人許方主為主,黑臉道人林高功則負責記錄。

  “我們前幾天沒來找你,就是給你時間,讓你自己好好反省,把想到的問題都寫下來……你這兩天有沒有想起什麼?寫了什麼?都交給我們……”

  趙然道:“有啊,這幾天在總觀之內,日日晨昏定省,認真思考,我寫了個感悟,你們要看?”

  三人對視一眼,都感意外。許方主臉色稍霽,紅臉上嚴肅的神情瞬間緩和了幾分:“願意把想到的事情說出來,這是好事,表明你這兩天的反思是有效果的。把你寫的交給我們。”

  趙然去到書桌上,將一摞稿紙取過來,交給許方主,口中道:“還請多多指正。”

  三人立刻圍過來,就見厚厚一沓稿紙,看上去怕不得有七八十張,全部以細繩穿孔綁好了,最上面一張還寫成了封頁,上書《居簡寂觀有感》,形如一本線裝書籍,做得當真美觀大方。

  三人都是辦案的老手,見識可謂相當豐富。談話對象交代問題時,往往因恐懼而心裡失衡,當真是有什麼說什麼,有的甚至把自己過去的私密醜事都交代了,寫出來的問題材料加起來上百頁的都不在少數。只是以往見過的交代材料比這個厚的雖然不少,卻從來沒有自行穿線成冊的,倒也稀奇。

  崔殿主心道,不是聽說這趙致然是個刺頭嗎?看著不像啊,都不用廢什麼口舌,老老實實就交代了,這案子辦起來很輕鬆嘛,還用得著我來坐鎮?

  許、林兩位則心中冷笑,前些天不是還很硬氣嗎?給你“靜一靜”就招了,原來也是個色厲內荏的,倒也省了我等的手段!

  翻開扉頁,就見第一行正文寫的是:道可道,非恆道,名可名,非恆名也。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三人都怔了怔,許堂頭翻開第二頁: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

  許方主略過後文,繼續翻下一頁: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

  許方主抬眼望向趙然,沉聲問:“這是何意?反思呢?交待的問題呢?”

  趙然道:“寫的感悟在後面呢,諸位接著看。”

  有感悟就行!只要你寫了東西,甭管是什麼,哪怕你寫的是去毛坑拉屎出恭,都能給你挑出毛病來,都可以作為突破口,最後給你查個底掉!

  崔殿主抬手制止住想要發火的許堂頭,示意他往下翻,許方主狠狠瞪了趙然一眼,加快翻頁的速度。

  從第一頁一直翻到倒數第二頁,《道德真經》全篇原文一字不差,躍然紙上,整整齊齊的小楷,當真是一筆賞心悅目的好字!

  可越是這樣,就讓人越是生氣!

  一直翻到最後一頁,才終於見到了趙然寫的感悟:

  ——道德真經真好!

  沒了?然後就沒了?

  這寫的是什麼玩意兒?反省呢?交代的問題呢?

  許堂頭“啪”的一聲,將這本書冊摔在桌上,手指趙然怒喝:“這算什麼?這寫的什麼東西?趙致然,你想幹什麼?”

  趙然臉色頓時嚴肅起來了,指著桌上的書冊,鄭重其事道:“許方主,注意你的言行舉止!身為道門一名受牒入籍的道士,你居然將我道門至高無上的寶典就這樣摔在桌上?你居然說這是‘什麼東西’?我想問你,你是什麼意思?你想幹什麼?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嗎?你這是將《道德真經》置於何地?”

  頓了頓,趙然猛地一拍桌子,“啪”的一聲巨響,喝道:“我告訴你,我是自小接受道門教導長大的,《道德真經》在我心中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是指導我們人生處世的至理名言,可謂字字珠璣,句句金玉!我相信,不但是我,現在在座的崔殿主、林高功也同樣如此!所有接受道門教導的道士,天下所有廣受道門恩澤的老百姓,同樣如此!我絕不允許你隨意污衊和詆毀心中神聖的經典!”

  許方主瞪著趙然,滿臉脹得通紅,卻半天說不出話來。

  林高功和崔殿主面面相覷,良久,林高功乾咳了一嗓子,上前解圍道:“咳……那個……嗯,許方主也是無心之失,他本意並非如此,他也是覺得你這感悟寫得…嗯,是不是太少了些?三天了,就這麼一句感悟……”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6 19:24
第二十四章 信條不可觸犯

  聽林高功說自己寫的感悟太少,趙然立刻道:“《道德眞經》我自小讀過無數遍,其中的每一句話,都時常在我心中久久縈繞,我跟你們講,我完全可以單靠讀經而三天不吃不喝,這是絕對的精神糧食啊……”

  有力的擺了擺手,接著道:“可是越讀下去,我就發現自己對這本經典的理解特別膚淺、特別稚嫩,越想記述自己的感悟,就越是不敢下筆。其中的微言大義,當真是令人歎為觀止,只覺如大海般淵深,如星宇般浩渺,所謂大音希聲、大象無形,便是之故。思索來思索去,唯有一個‘好’字能抒發我心中對老人家的敬仰之情,如果非要再加一個字的話,我只能說,這是‘真好’……”

  三人眼見趙然昂首挺胸,雙手斜向上舉,目光深邃的望著天上不知名的角落,如唱誦一般的感嘆,各自臉色都很是不自然——莫非這位趙方丈是個狂熱分子?怎麼沒人提過啊……

  等趙然抒發完了胸臆,林高功繼續幹咳了一聲,道:“那個……老人家的經文自是好的……”

  趙然立即瞪著林高功,打斷道:“‘自是好的’?林高功,你讀經多少年了?就用一個那麼輕飄飄的語氣來形容老人家的偉大著作麼?”

  林高功嚥了口唾沫,忙道:“是真好,的確真好!無與倫比!”

  趙然點點頭,又向崔、林二人道:“我要求許致從當面向我道歉,為他玷污老人家神聖著作的言辭和無禮的行為道歉,並作出書面保證。否則,我將向總觀申訴,向三都申訴,向張天師和沈真人上訴,還要將他的惡行公之於眾,讓天下同道們都來看一看,這位道宮方主,對於老人家的著作究竟是個什麼態度!”

  許方主氣得嘴皮子都在抖索:“你……你……你……”

  崔殿主無奈,親自出面:“趙方丈,這是誤會……”

  趙然毅然決然的搖了搖頭:“這是我心中最崇高的信仰——我堅持!”

  談話肯定是進行不下去了,崔殿主起身:“嗯,今天先這樣……”

  趙然追問:“何時給我答覆?”

  崔殿主揉了揉額角:“我們回去商議商議。”

  趙然道:“給你們三天時間!否則,我保留將此事向上申訴,並公之於眾的權利!”

  許方主冷哼一聲,甩袖當先離去,林高功緊跟在後,崔殿主臨出門前,將趙然寫的《居簡寂觀有感》取過來:“趙方丈,這本子……”

  趙然點頭道:“請便。”

  於是崔殿主胳肢窩裡夾著本子也離開了。

  第二天,趙然正在房中琢磨自家的月鳴幻境八卦陣盤,這套陣盤威力相當大,可使用了幾次之後,趙然發現,自己其實並沒有真正領悟其中的精髓。

  嚴長老給這套陣盤取名中,加了“八卦”二字,絕對是有大用場的。至少有一點,乾、震、坎、艮、坤、巽、離、兌這個八個卦象對應的開、傷、休、生、死、杜、景、驚這八門,相互間的關係自己運用得並不好。如果自己能夠將八門的開啟承合搞清楚,搞熟練,陣法的威力顯然還會上一層樓。

  正在研究之際,就見崔殿主和林高功進了月門。趙然將陣盤收起,靜候兩人來到屋內。

  崔殿主呵呵一笑:“趙方丈,昨日歇息得怎麼樣?有沒有出門轉轉?”

  趙然正色道:“我心中最神聖的經典被人任意踐踏,實在是沒有心情出去閒逛。崔殿主,不知許致從有沒有悔過?”

  崔殿主道:“他回去後還是很後悔的,不過屬於無心之失,也請我們過來轉達他的歉意。他今天身體不太好,就不過來了,由我和林高功與趙方丈談。”

  趙然搖頭:“在沒有得到許致從的當面道歉、沒有見到許致從的書面悔過之前,請恕我無心談話。崔殿主請吧,我現在要去前觀三清殿中,向三清道尊祈願頌德。”

  身為道士,趙然要去給三清道尊上香,崔、林二人沒有阻攔的道理,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在兩名方堂巡查的陪同下走了出去。

  兩人也不走了,就在趙然院中等候,過了半個多時辰,才見趙然返轉回來,走過身邊時,帶出滿身的香火氣。

  崔殿主還要進屋,卻見趙然將房門合上,一個人在屋中道:“二位請回吧,我對道尊的虔誠,是絕對不容旁人褻瀆的。許致從還有兩天時間,到後天夜裡亥時末,若是還沒有得到他的道歉,我將採取必要的行動,以維護道尊的榮光!”

  兩人無奈,只得怏怏返轉,林高功嘀咕道:“這趙致然虔誠得近乎狂熱了吧?他是這種人嗎?”

  崔殿主怒道:“他是不是這種人都沒關係,重要的是許致從幹了蠢事,被人家抓住了!”

  林高功惱火道:“他如果還不說,就讓他在這裡呆著,先關他一個月,看誰沉不住氣!”

  崔殿主搖搖頭道:“你這就是氣話了。從杜騰會進門開始算起,這件案子至今已有二十天了,再過十天若是仍舊沒有突破,就得放人!”

  林高功愣了:“一個月就得放人?”

  崔殿主道:“當初把你們調過來的時候不是說得明明白白嗎?只能問一個月。”

  林高功撓了撓頭:“我以為是……”

  崔殿主沒好氣道:“你以為是什麼?上頭給了三個月,到了中間扣下一個月,到咱們這裡限期一個月?”

  “以前不是經常這樣嗎?”

  “這次不同的,岳典造壓力很大!說一個月,就是實打實的一個月,頂多再拖個三五天。”

  林高功嘆了口氣:“那怎麼辦?姓趙的不配合,又不許動刑……說起來,許師兄昨天這齣戲沒唱好啊,唱砸了,如何收場?”

  崔殿主想了想,道:“實在不行,也只能讓老許去道歉了,他摔了經書,又口不擇言,的確有點問題……以前如趙致然這種人我也見過的,平常很好說話,可一旦犯了他的信條,他能跟你搏命……”

  林高功苦笑:“許師兄能答應?”

  崔殿主道:“為了搶時間,也只能讓他委屈一下了。走,去找岳典造,讓岳典造出面和老許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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