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奇幻] 薩拉弗的龍翼輓歌 作者:歸兮北冥(連載中)

 
uuuuuuuuuu 2014-1-5 18:15:00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4 190688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6-4-7 09:28
第一百一十六章 弦音的悸動


    拂曉時分,藏在體內的生物鐘表開始拉扯維尼·喬喬嗜睡的神經,好一番掙扎後,女孩才不情不願爬下床鋪盥洗。

    住在法師塔的好處之一就是隨時有乾凈的水可以使用,而外面的貴族們即使再有勢力,也要老老實實讓僕人從金雪河取水。青灰色的墻壁上有個凹陷的石龕,維尼拔下塞子,清澈的水嘩啦啦流淌,髒水順著石龕下端的排水口進入城市下水道,用野豬鬃毛編的牙刷沾了點青鹽洗乾凈牙齒,梳攏頭髮,維尼拿起學徒袍子聞了聞,頓時皺起眉頭,盡管已經洗過幾次了,馥魚油的甜腥味頑強地不肯散去,維尼只好穿著它走出房間。

    “早啊……喬拉爾。”隔壁的寇德打著哈欠說,一個紅棕髮長著雀斑的漂亮男孩。“哦,你身上這味,和你真的搭配。”

    “說過了叫我維尼。”女孩板著臉走開,甩掉男孩略帶惡意的戲弄。

    喬喬並不能算是個姓,這是維尼媽媽對她的愛稱,至於她父親喬拉爾子爵的高貴姓氏,她一點不感興趣。婚生的四女從法理上來說也是上等人,但自從子爵續弦之後,維尼和姐姐在繼母眼裡就成了奶油蛋糕上的綠蒼蠅,在家裡的地位一天天下滑。快10歲的時候,她在家裡的處境已經和女僕差不多了,她忍受著硬麵包和冷豆子湯,還有其他僕人無理由的惡意。她姐姐倒是很開朗,總是一邊洗刷著繼母的糞桶,一邊說安慰:‘不會有什麽更糟糕的了,以後一定是好事’。

    但維尼姐妹很快就知道了比刷馬桶更糟的是出嫁。維尼在姐姐出嫁後只見過她一次,戰戰慄慄,眼睛滿含恐懼,絲綢衣服下面全是燙傷,少了三根腳趾。於是,她做了這輩子最大膽的行動,偷了繼母女兒的晚禮裙和首飾,雇了馬車像是個真正的小姐一樣,打扮得雍榮華貴去參加卡爾頓公爵選拔詩人舉行的文法比賽,還拿了個名次回來。

    她向公爵的祈求讓姐姐回了家,也讓父母成了圈子裡的笑柄。咬牙切齒的繼母精心挑選了一個販賣肥鴨的商人,寧願賠上點名聲也要把維尼嫁給醜鬼。

    第二次出逃的女孩放火燒了半個城堡,投奔有一面之緣的卡爾頓公爵。誰也想不到的是宰相順手把她推薦給了歌塔,據說夜磷大師很欣賞她的“冒險精神”,而且身份背景讓歌塔滿意——喬拉爾子爵宣布斷絕父女關係。

    於是維尼·喬喬在縱命之弦的外法部住了6個月。

    維尼沿著寬闊的螺旋階梯向下,手拂過堅實乾冷的內壁,塔身主要由上等的輝綠巖和橄欖巖構成,在埃辛北方礦區開采出來,切削成大塊條石和塊石,順著金雪河南下。工匠們用陳年火山灰作為粘合劑,石塊縫隙連刀片也插不進去。

    一層中央大廳,三十三根石柱撐起高高的天頂,寬敞得可以讓駿馬奔馳,在不舉行宴飲和集會的時候,這裡就是餐廳。外法部二十名學徒學徒們坐在長椅上閑聊,等待“大門”挪開它的屁股。三三兩兩的小團隊中,寇德身邊人最多,而維尼孤零零站在一旁。

    隨著一陣齒輪咬合軸承轉動的金屬碰撞聲,歌塔的守門人——來自機械境的劍蜘蛛準時甦醒,它從體內抽出八隻折疊的劍形分節足肢,深深紮入地面,撐起三層樓高的鋼鐵身軀,把塞住法師塔門洞的腹部拔了出來。

    學徒們一個個挺直腰桿,撫平衣襟,走向比爾森的陽光。由於歌塔禁止縱命師以外的人進入,縱命之弦除了歌塔主體,還擁有十幾座附屬的建築讓僕人居住,每天清晨,學徒和僕從都要在劍蜘蛛的身軀下交接早餐。

    僕人小心翼翼地穿過蜘蛛腿,上面可不是無害的纖毛,而是閃著寒光的輪鋸,幾百片同時旋轉的時候,噪音恐怖得讓人發瘋。劍蜘蛛頭顱低垂,八顆紅寶石複眼射出冰冷的視線,閘刀一樣的口器哢噠哢噠作響,掃視一張又一張臉。沒人能不在乎如此可怕的對視,但僕人們必須揚起頭露出完整的臉龐,好讓守門人辨認是否有陌生人頂替。四個月前維尼親眼看見,一個僕人因為摔倒臉龐青腫,劍蜘蛛沒認出來,於是低下頭一個“親吻”,那血……反正擦了好久。

    而劍蜘蛛也成為埃辛著名的國度景點。本地人雖然看膩了,但每天還是有從北境、南方慕名而來的參觀者。為了目睹鋼鐵怪物挪動屁股,天不亮就在外圍等待,夜磷大師好心拆了一堵圍墻改成柵欄,讓人看個夠。縱命師雖然隱於塔內,劍蜘蛛卻掙下來偌大的名聲。

    每當蜘蛛大幅度動作時,圍觀者就發出一陣驚嘆,維尼聽到寇德撇著嘴小聲說:“鄉巴佬”,然後昂首闊步接過餐車返回。

    吃完自己那一份,學徒兩兩一組為上法部送餐。而和維尼一起的正是寇德,後者對這個組合頗有微辭,所以每次自己拿著裝著黃油和松香麵包的輕便東西,把鍍金湯碗和主菜碟交給維尼——端著沉重的托盤從一層走到三層對孩子的臂力來說也是個考驗。維尼從來也沒抱怨過,比刷糞桶簡單多了。

    “辛迪亞夫人……我們進來了。”

    上法部來歌塔不是當學生而是度假的,每次維尼進入辛迪亞夫人的臥室總這麽想。一朵仿佛薔薇般的絲絨軟帳大床含苞欲放,而上了年紀的花蕊正裹著被子蜷成一團。

    寇德有點希翼甚至是興奮的走過去,輕手輕腳,微不可查呼喚:“辛迪亞夫人?”

    “嗯……”女藝術家含混應答了一聲,露出花白的肩膀,對於年近四十的女性來說,辛迪亞夫人充滿成熟的魅力。

    “夫人?”寇德又喊了一聲。

    “小小……寇德,別吵,嗯哼。”

    “起床了……夫人。”

    “討厭的小小寇德……嗯哪。”女藝術家慢條斯理翻身。

    “夫……”

    維尼用銀湯匙狠狠敲擊碟子,刺耳的鳴響打破旖旎氣氛。寇德驚愕惱火地盯著維尼,女孩不急不緩說:“夫人,早餐放在這了,下午我們會一起來複習發音,現在我們要去上課了,您知道米娜導師的脾氣不好,如果遲到的話……”

    被子底下伸出半截手臂,慵懶地甩了甩,示意他們出去。

    寇德追出門外,拽著維尼衣襟問;“你怎麽能當著辛迪亞夫人這麽無禮,敲碟子是沒教養的行為。”

    “喜歡一直聽‘小小寇德’是有教養的人嘍。”

    男孩臉色皮膚上的雀斑因為血液上沖而發黑。“你這沒父母的野……”寇德硬生生把那個詞咽了下去。

    兩人保持著尷尬的沉默上了四層,這裡是外法部和上法部學習的地方,兩人路過戰鬥間的時候,金屬碰撞的聲音拖住兩人的腳步。這裡使用最堅固的金剛巖鑲嵌,縫隙灌入鐵漿,即使攻城弩也只能砸下幾層碎片,預備承受法術破壞的房間里只有三個人手持長劍在搏鬥,顯得與歌塔格格不入。

    因為歌塔禁止攜帶武器,騎士宗會三位美德騎士進入外法部後,第一項目標是用魔法制作金屬武器,足足四個月後,他們才有了成果,與鐵匠鋪的產品唯一差別是,得到了夜磷大師的許可,三位騎士從未懈怠武技的鍛煉,得到武器後更是每天都來。

    一多半的學徒聚集在此,目不轉睛看著兩名格鬥者錯綜繁複的步伐和劍光,但他們等的不是這些。一名騎士向後一躍退出戰圈,空出一隻手變換手勢,說出拗口的音節,學徒們屏息看到劍刃上火光一閃,然而另一個騎士快步衝上打斷吟誦,扼住對手的喉嚨。

    寇德和所有人所有人一臉失望,學徒能見到真正魔法的機會屈指可數,任何一點閃光和變形都能讓他們興奮不已。

    “……還是太慢了,實戰應用做不到。”

    “本來也不適合單兵作戰,應該有掩護者……”

    三個騎士商討著他們的魔法格鬥,其中一個笑著對學徒們喊:“你們要遲到了,還想餓肚子嗎!”

    寇德眾人一哄而散,回味著剛才的景象相互爭執,直到在幻術走廊再次分組。歌塔的大教室有十條路徑,想要進入教室,必須先完成“課後驗收”。維尼和寇德在教室門外看著幾百個幻術字符和圖形如同蝌蚪般飄浮遊走,興奮地用手指拖拽牽引。

    “真漂亮啊……嗯,維尼。”寇德突然對維尼說,“剛才的事我向你道歉。”

    “啊?”女孩愕然。

    “紳士不能對淑女口出汙言,對不起。”

    “所以呢?”

    寇德說:“這是昨天的咒文解析課,如果我們各拼各的,肯定會遲到,分工合作,你負責上半我下半,同意嗎。”

    “行。”維尼帶著幾分輕鬆答應了,不是每個人都能為自己的言語負責,在惡劣環境下成長的她尤其明白真誠的抱歉有多難得。

    維尼挑揀著字符將他們拼成一個個小節,然後按照龍語語法進行翻譯。做到一半的時候,寇德走過來,仔細瀏覽一遍。“你這裡,還有這裡,語法歧義了。”

    “哦,謝謝。”維尼皺著眉頭仔細檢查兩遍,“你剛才說哪裡……”她回過頭問,正看到寇德照抄她的答案飛速填滿上半截咒文,拼成完整答案,然後拉開門閃身進入,關門前露出惡意的笑容。

    “你真覺得有資格被稱作‘淑女嗎’,腦子笨就趁早離開歌塔!”

    男孩重重拍上門,咒文飛散分解著刷新,映照維尼孤零零的背影。

    ps:某雁魚不讓我章推,那我就不提小說,告訴大家一聲寫紅袍的魚公公挖新坑了。祝大家愚人節不快樂!
foxglove1109 發表於 2017-8-5 10:39

第一百一十七章 歌塔的成員


    比出醜更尷尬的是,不得不主動面對尷尬。…

    維尼硬著頭皮推開幻術牆後的門,立刻迎來十幾道目光。寇德亮晶晶的雙眼滿是幸災樂禍,拉著其他人對她指指點點,好像炫耀戰利品。

    “啪!”所有學徒同時一縮脖子。歌塔三大管理者之一,導師米娜站在圓形講台的中央,投出冷冽的目光。

    “我還以為……”米娜的聲音和神色一樣,像是兩塊冰在摩擦,“塔裏的學生已經懂得什麼叫‘饑餓’。”

    維尼局促不安,十指絞在一起。

    “你們這些從絲綢和蜜糖裏孵出來的小雞太過飽足,總是悠哉悠哉。但是,這裏不是你們的漂亮小窩!如果你覺得上法部的騎士舞劍很好看,下次你來當他們訓練的靶子!”又黑又瘦的導師說道,環形教室裏沒人敢大聲喘氣。“維尼·喬喬,禁食一天,你需要懂得‘饑餓’。”

    “是的,導師。”維尼順從說,回到自己的座位。

    米娜從頭開始講解咒法派係的施法手勢,她幹瘦的手指缺乏美感,動作精準穩定。

    有些人就是覺得掉井裏不扔塊石頭過意不去,維尼瞥眼看蹭過來的寇德,男孩眼睛盯住導師,嘴角一咧:“你可以告訴她黑妖婆,是因為咒文解析進不了門,反正這是阿斯頓導師的課程。”

    維尼沒理他,她從不管米娜叫黑妖婆,就好像米娜從不管她叫“喬拉爾”來取笑她的姓氏,每次都是很認真的喊“維尼·喬喬。”

    “咒文解析比手勢重要多了啊,塔裏很多門都要用咒文打開,聽說過些日子學徒宿舍門也要加上,到時候你可以睡走廊……”

    男孩子的報複心都這麼重嗎?維尼深吸一口氣,她忍住把鵝毛筆插進寇德眼睛裏的衝動,但是還要忍受多久?

    “你!”米娜導師一指寇德,“也太飽了,地下室兩捆的麋鹿皮可以賭上你的嘴,明天要鞣製完。”男孩臉色一苦,其他學徒竊笑連連。

    所有人都怕米娜,她深得塔主信任,負責手勢、法術材料兩門繁雜而無聊的課,以及外法部學徒的管理。這個導師為人詬病的因素很多,談吐刻薄,舉止粗俗,雙手全是老繭,怎麼也讓人聯想不到神秘高貴的縱命師,最糟糕的是太年輕了,她甚至還在長個子!但沒人恨她,因為她對所有人一致的壞,並無區別對待。

    三個小時的課程結束,寇德從抽出一張紙,給自己的小夥伴們一個眼神——瞧我的。學徒們都知道他要幹嘛——想法設法的免除勞役,但更好奇結果。讓人大吃一驚的是,米娜導師黑冷的臉居然露出一絲緩和,隨後寇德以勝利者的姿態回歸。

    “真不可思議,你真的用一張菜譜討到黑妖婆歡心?”

    寇德笑嘿嘿,“我說過了,黑妖婆總是喜歡罰人禁食,是因為她覺得吃不到飯是很可怕的事情。她喜歡做飯並不奇怪,投其所好就行,不過要摸準脈絡。”

    “你送的什麼食譜?”

    “那就是秘密啦!”他對維尼講:“導師免掉了我的差事,不過麋鹿皮總要處理,我就推薦了你,反正早就熟能生巧了,對吧維尼·喬拉爾。”寇德善意的雙眼呼扇呼扇,讓人很想一巴掌扇過去。

    維尼轉身就走,用背影抵擋奚落。

    反正中午不能吃飯,維尼不想去餐廳,她閑逛起來。一層會客用餐,二三層是住所,四層是教學,學徒們對歌塔已知的部分。但還有很多房間是他們打不開,不準進入的。五層以上需要塔主或者米娜導師、阿斯頓導師首肯,否則守在樓梯的雕像就會做出一些可怕的事情。路過三層公共休息室的時候,一位騎士向她招手。

    休息室裏除了早上見過的三位騎士,他們很相似,熱情,正直,富有活力,不過也好區分,分別是是銀發、棕發和黑發。還有一個正襟危坐的中年人,眼角的皺紋如刀刻一般,正在閱讀,一臉嚴肅和三個年輕人格格不入。

    “維尼小姐,聽說你又受罰了。”棕發的問。

    “是我的功課沒做好。”

    “來喝一點麥粥,你這個年紀餓一天對發育不好。”銀發的說。

    還沒等維尼拒絕熱情過度的騎士,一旁的中年人突然說:“如果處罰失去意義,她還怎麼成長。憐憫不要用在這裏,年輕人,雖然我也反對禁食。”

    黑發的問:“將軍,您也覺得米娜導師讓孩子禁食不人道嗎?”

    “不,是沒效率。處罰應該用皮鞭,刻骨銘心。”被稱作將軍的中年人說,他招手讓米娜跟他走,留下騎士面面相覷。

    學徒們經常為上法部的學員做一些差事,換取酬勞。維尼因為優秀的文法和書寫,負責為將軍整理校對文稿。將軍不是外號,他確實是一位現役將領,在北方有一萬人的正規軍,他的戰利品既有崇鷹庫馬拉的軍旗,也有風爐矮人的族徽,這樣一位身經百戰的學員是上法部最有分量的,他話不多,但說出來就有人聽。

    將軍不像騎士們熱衷法術實戰,而是對某些不起眼的作用孜孜以求。文稿內容從《短訊術對指揮的縱向變革》到《騎兵陣列法術規避操演》,以軍事為核心,涉及建築、地理、氣候。維尼拿起一份嘉蘭諾德樹人的戰鬥分析,它講述樹人過長的臂展對自身隊形的破壞性,以及步伐前後差異造成的巨大破綻,在硬邦邦的文字裏,那些精靈的巨大怪物們似乎也沒什麼可怕了。

    將軍專心撰寫一份關於煉金物品對後勤作用的稿子。

    “將軍,這些都是軍事機密吧,就這麼隨便給我看……”

    “如果你叛國,那是塔主的問題,與我無關。”將軍頭也不抬,把維尼噎了回來。

    “我是在庫馬拉的環劍學院畢業的。”

    “啊?”女孩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將軍突然提出這麼奇怪的話題,而且南邊的戰爭瘋子們怎麼會讓埃辛人去他們最驕傲的軍事學院呢?

    “過程不重要,但我和你的處境一樣,屬於學院裏的異類。總有人想騎到你脖子上拉屎,讓你憤怒,讓你軟弱,尋釁讓你被開除。二十年過去了,我的同學有三分之一被我弄死了,三分之一做了我的戰俘。你明白我要說什麼了嗎?”

    “……我很忍讓了。”

    “忍讓和退讓是兩回事,就像逃跑和戰略撤退的區別,後者讓你有積蓄力量的餘地。米娜導師有句話我很讚同,你們還不懂得饑餓,盡力把自己填滿吧,外面的世界不會允許你後退。”將軍的專注的眼眸充滿力量。

    雖然將軍一口麥餅都沒給她,但維尼覺得舒服多了。“謝謝您的鼓勵。”

    他抽出一張圖紙,“把這個拿給總欺負你的小混蛋。”

    維尼能看出這是歌塔的內部簡圖,有幾個藍色圓點,延伸出向下的線條。“這是什麼?”

    “歌塔的管道圖紙。寇德前天找我請教的,他突然對建築學感興趣。你別學他,盡是不入流的小聰明!”將軍搖頭地說。

    這張奇怪的圖紙糾纏她的思緒好一陣。下午的地理課上,阿斯頓導師旁若無人地指點地圖,“……埃辛的礦業和手工業支撐了貿易,和庫馬拉的糧食、深紅聯邦的鹽產生了平衡,但提雅的崛起,陰影神教阻斷商路打破了平衡……”

    阿斯頓是個幸運的博學者,在微末之時認識了夜磷大師,從而成為現在的歌塔三巨頭之一,雖然大家從來沒見過他甩出一個火星或者光點。而他的教學總是發散的,明明是地理,說著就變成時事,再轉為曆史。還好阿斯頓導師從來不在意課堂氣氛。

    寇德幾乎似乎忌憚拉著一幫學徒說閑話:“……金雪河的水有山石的澀味,但塔裏的水什麼都沒有,純淨極了。”

    “那能說明什麼?”

    “說明我們使用著單獨的水源。”這個話題沒讓寇德享受矚目,他有些失落。維尼挪了過去,板起面孔問:“寇德,什麼代價可以讓你不再叫我喬拉爾。”

    男孩眼睛滴溜溜轉,“我的衣服……”

    “我來洗,但你要保證說到做到。”

    寇德開心起來,“這就對了!成交,維尼·喬喬。你知道的,我對你並沒有惡意,只是希望你……不那麼孤僻。”他一副為了你好的表情。維尼半信半疑,但不管怎麼說,麻煩解決一個。

    這次小小的“退讓”使兩人傍晚送餐不那麼尷尬了,剛進入辛迪亞夫人的門,兩個孩子的靈魂就融化了——融化在法術的絢麗中。 本帖最後由 foxglove1109 於 2017-8-5 10:44 編輯

foxglove1109 發表於 2017-8-5 10:41

第一百一十八章 激流的前奏


    初始,只是黑暗中的一點寂寞。

    隨著女神唇間的歎息,光從虛無中湧現,燦爛的星火如夢遊般漂浮,但他的光只能照亮自己。

    依然寂寞。

    星火膨脹自己的空無,越來越大,直到成為一輪旭日。

    旭日歡喜地播撒光芒,滿溢的光屑變成了大地,破土而出的生靈敬奉著旭日。

    他是如此歡喜,歡喜地過於靠近大地,然而生靈們惶恐地逃開了。他以為做的不夠好,盡力膨脹,熊熊烈日點燃天空。大地變成沙漠,生靈四散奔逃,化作無哀鳴的煙塵。

    女神再一聲歎息,大地開裂,清泉衝天而起,螺旋上升,清澈皎潔,烈日的光芒被衝刷洗落,混合成蒼茫的星塵,一切複歸虛無……

    “啪啪啪!”熱烈的掌聲打散了黑暗,讓兩個呆愣的學徒回過神。

    “女神”也就是辛迪亞夫人嘴角含笑,拇指食指拉起一側裙角,交叉彎曲膝蓋向三位觀眾行禮,落落大方仿佛身處劇院舞台。

    “絕妙!辛迪亞夫人,真是絕妙的藝術!”喝彩的中年男人拍的手掌通紅,眼神激揚熱烈。他以熱誠的語氣稱讚著女藝術家,後者含蓄謙讓,但兩個孩子都發現辛迪亞夫人,每聽到一句讚歎,總要風情萬種撥弄著頭發,讓得意之情順著波浪發梢流露出來。

    喝彩的是外法部目前僅剩的六位中最後一個,以身份而言,他是商人,埃辛最有資格的商人。維尼曾經花了一段時間去打聽商人先生到底從事什麼生意,後來發現問錯了問題,應該說他有什麼生意是他沒做過的。礦業、造紙業、運輸業,他曾是三個行業商會的領袖,其他領域也遍布影影綽綽的痕跡。商人先生只有一個爵士爵位,卻是埃辛所有貴族的座上賓。這位眼光卓著的商人進入歌塔的成本也很人震驚,縱命之弦所在的地皮就屬於他,連帶附近的莊園建築贈與夜磷大師。

    “這是下次宴會的壓軸表演吧?請問我有資格知道它的名字嗎?”

    “《激流》。”辛迪亞夫人吐出這個名字,卻轉過頭看向兩位學徒,露出一種似笑非笑的微妙神情。“您知道的,埃辛南部常年幹旱,我祝願清泉永不幹涸……”

    “千裏之外的自由民們也會為夫人的仁慈感動的。”

    “這個靈感來自一本書,叫什麼來著,秘法什麼的,我找不到了。孩子們,下次幫我收拾房間的時候找找。”

    寇德往前走了一步,“我就來自南部,夫人……”

    “夫人,我們應該進行手勢和發音練習了。”維尼插話打斷。

    辛迪亞夫人癟著嘴,露出俏皮的委屈。“哎呀呀,維尼可真是一本正經的小縱命師啊。”

    寇德噌的一下火了:“夫人別理她!維尼今天又被米娜導師罰禁食了。”

    “小小寇德真是可愛。”辛迪亞夫人的手指在寇德腦門一戳一戳,男孩從脖頸到耳垂變得羞紅。“不過你們的導師,嗬嗬。”她顯露出鄙夷的嗤笑,“她真是個……把縱命師神秘感剝奪的一幹二淨的人!”

    塔內每個人都知道,熱愛奢華和享受的辛迪亞夫人和嚴苛刻薄的米娜導師代表了女性的兩個極端,就塔內的生活條件上,她們爆發過激烈的矛盾。

    商人適時插嘴,以免她說出更不中聽的話。“你們開始練習吧,正好我學藝不精可以旁觀。”

    女藝術家笑著對商人講:“可是我今天的法術位空了呦。”她掰著手指算,“三個【魔法伎倆】,兩個【舞光術】一個【幻音術】和一個【無聲幻影】,您剛剛都看到了。舞光術的光色太單調了,魔法伎倆的效果也過於單薄,無法體現畫面的複雜性,就像是不合格的畫刷,導致我每天多消耗好幾個。”

    “您這樣的花費可不明智啊。塔主提供的法術如果以商品而言,目前仍是負債經營,您理解負債率這個詞嗎,夫人?”

    “不是很清楚,我對數字很遲鈍的。”

    “以每個法術的單價來計算,我們是吃虧的,但算入外法部的使用年限,成本被攤薄了。”

    ……

    維尼覺得刺耳難耐,轉身就走。

    寇德怒喝著問:“你沒告辭呢,要去哪?”

    “處理你給我找的麋鹿皮。”女孩低沉說道。

    金雪河盛特產的馥魚只在每年秋天的那幾天有,漁民用最柔軟的網撈上來,不敢損傷一片鱗。它的油脂經過熬煮提純,是一種味道強烈的香料,櫻桃大小的那麼一杯,足夠農民一年的收入。而維尼面前,有整整一盆。

    馥魚油脂散發出的甜腥氣味強烈到極致,就讓人作嘔了。女孩忍耐著,把一塊巴掌大的母麋鹿腹皮用油脂反複鞣製,埃辛每年只出產兩百張頂級麋鹿皮,也只有這種材料,才能和馥魚油結合,變得極其堅韌柔軟。每一片鞣製皮革,都是【法師護甲】的最佳施法觸媒,力場護盾的強韌程度與鹿皮息息相關。

    女孩心情惡劣著鹿皮,她清楚地知道這個法術的七節咒文發音,四個階段的手勢變化,觸媒鞣製程度,卻從來沒機會使用過它。唯一一次見過,是三個騎士之間的法術對練,她永遠忘不了劍刃和力場迸發出的璀璨火花。讓脆弱的,對抗鋼鐵!

    但維尼可能還需要兩年的學習,才能嚐試觸碰魔網。期間要學習的東西浩如煙海,忍受饑餓、鞭打、寂寞,更別提未來那些會導致殘廢毀容的危險實驗,經過這些種種,從她指尖流瀉出來的才是藝術,而不是辛迪亞夫人揮霍法術位的兒童畫!

    哢呲一聲,她才發現自己思緒激蕩之下,把麋鹿皮揉破了。她歎了一口氣,將價值兩百磅麥子的廢料放到一邊。

    地下室的們被推開,探進來一顆鳥巢式亂發的腦袋,被馥魚油的甜腥味嗆了出去。“啊咳咳,又是你在處理鞣製品,上星期不也是你嗎?寇德呢。”阿斯頓左右看。

    維尼站起身:“他就沒敢碰馥魚油。阿斯頓導師,……您在找什麼?”

    學者撓了撓頭發,頭皮屑洋洋灑灑。“一本書,叫《高環秘法造物》,學徒們不是很愛看這類稀奇古怪的魔法煉金製品嗎?”

    女孩想了想,“我沒見過這本書,也許其他人知道。”

    “好吧,我再找找……”

    見他轉身就要關門,維尼突然說:“導師,我有些疑問要請教。”

    阿斯頓聽了很高興,進來坐下說:“好啊,是古代史還是語言學。”

    女孩嘴巴張了又閉,還是忍不住問:“為什麼要招收上法部的先生夫人們呢。”

    如此質疑歌塔規章的疑問,她也只敢和阿斯頓導師說。塔內對這位統一評價是:知識世界的巨人,交際之中的侏儒。他那顆可以複寫出整個圖書館的腦袋,很難理解別人的婉轉言辭和暗示,所以說什麼都要直接些,好在他從不生氣。辛迪亞夫人說米娜導師毫無縱命師的神秘,其實這位也是。

    維尼把晚上的事情說了,“騎士把魔法當做刀劍,將軍當做戰爭工具,還有藝術家的畫刷和商人的貨物。魔法對於他們似乎毫無觸動,只是換了一個新奇的物件,延續著原本的生活軌跡。”

    女孩焦躁地摩擦雙手,“不該是這樣的,為什麼他們感覺不到魔法的意義呢。那我們又算什麼,成為畫筆和貨物的提供者?每次看到他們肆無忌憚談論著魔法,我就感到焦躁,就好像……好像有人拿著可以治愈所有疾病的神藥去喂牛,還得意洋洋展示耕牛犁地的效率提高了!我無法忍受他們的……”一股股壓抑的憤懣湧上喉嚨,卻找不到合適的詞彙來發泄,讓她加惱怒。

    阿斯頓吐出一個字眼:“愚昧。”

    “對!就是這個!”維尼一下子舒暢了,她沒想到學者也能善解人意。

    阿斯頓吧嗒吧嗒嘴:“塔主的種子發芽了……”

    “您說什麼?”

    “縱命師的自尊,他們肆意濫用魔法的時候,撓到了你自尊心,所以才不舒服。”

    “可我只是個學徒啊。”

    “但你有一顆縱命師的心了。維尼,你覺得魔法對你來說是什麼。”

    維尼絞盡腦汁,是什麼呢?神跡?恩賜?平步青雲的台階還是進入豪門的鑰匙?

    學者說道:“上法部和外法部的區別是,魔法讓他們的生活更精彩,而對你們,它是斬斷命運枷鎖的長刀,是道路、目標以及一切。”

    女孩猛力點頭,覺得不能更加正確了。

    “至於你的問題,你們要成為什麼樣的人。”學者搔了搔頭,“我不太會說漂亮話,就引用塔主的原文吧。”

    他咳了咳,用誇張的慷慨激揚語氣說“那通往魔法殿堂的印記,踏過世俗的黑暗,化為星辰!”他手指遠方,一點氣勢都沒有,表演得像劇團裏的醜角。但維尼雙眼迷蒙,喃喃自語:“星辰……”

    學者去其他地方找書了,而維尼還在品味他最後的幾個字眼。星辰,多美麗的形容啊。完成鞣製工作後,想起來將軍讓她轉交寇德的一張歌塔管道圖紙。寇德的房間沒人,維尼上了三層,在辛迪亞夫人的門外,反複猶豫是否要進去。

    她歎了一口氣,把圖紙揉成一團。她不想失去自己的星辰,也不想奪取別人的。

    門虛掩著,她突然聽到寇德拉高嗓音:“……就是靠著這個,純淨的水源源不絕,永遠用不盡。”

    “多美啊。”藝術家沙啞磁性的嗓音十分低沉,維尼只好貼在門縫上偷聽。“寇德,我想看看它。”

    男孩的支吾起來:“可是,門上有咒文鎖,而且動塔裏的東西……”

    “我只是要看看,完善《激流》的表演,看完了就送回去。還是說,你不願意為我而做呢,小小寇德……”

    維尼猛地拉開門,把屋子裏兩人嚇了一跳。寇德正拿著一本厚皮寬背的書籍,指著某一頁的圖畫。男孩把書藏到身後,膽怯轉為憤怒,“你真的沒教養嗎,竟然不敲門……啊!怎麼敢把馥魚油的腥味帶進屋子,出去出去。”

    寇德惱羞成怒,拽著維尼的脖領往屋外一扔,他很使勁,維尼摔倒在地,手上的紙團掉落。

    “這是什麼?”寇德撿起來一看,臉色又青又白,咬牙切齒:“你這下賤的賊!這是我的東西。”他大喘著氣,和維尼對視。男孩的眼神裏都是秘密被人偷窺的羞怒,十分單純,而女孩則複雜得多,卻沒有膽怯。

    寇德先挪開了目光,對著屋裏說:“我會拿到的。”昂首挺胸走了。

    維尼呆呆的,這一天她試圖構建的友誼和善意再次崩塌。有些人的星辰,就是要掩蓋其他人的光。

    “嘖嘖,真是讓人憐憫的臉蛋。”辛迪亞夫人拖著睡袍出來,半露,眼神輕佻。“多無辜的眼神啊,讓我想自己小時候,懵懂的眼睛和純真的表情,永遠是女孩的盾牌。”

    “您說什麼?”

    “沒什麼,我的小聰明人。今晚的事情你和我沒看到也沒聽到,麻煩都是男孩們的,好嗎,女孩子的秘密?”她伸出食指,維尼猶豫著,也伸出手指勾了勾。辛迪亞夫人笑得如同薔薇,豔麗而神秘。

    維尼回到房間,又困又餓,但是某些東西讓她心神難安。她強迫自己睡覺,夢很混沌,零落的碎片沉沉浮浮。

    夢裏將軍空洞的嗓音說:“歌塔的管道圖紙。寇德前天找我請教的,他突然對建築學感興趣……”

    寇德又冒出來,尖聲得意說:“金雪河的水有山石的澀味,但塔裏的水什麼都沒有,純淨極了,說明我們使用著單獨的水源……”

    辛迪亞夫人危險地笑著:“我只是要看看,完善《激流》的表演,看完了就送回去……”

    一夜過去。

    咚咚咚!門在響。

    維尼疲倦而痛苦的翻身起來,空置了一天的腸胃在哀鳴。門外的學徒表情混雜著興奮和擔憂:“快出來,塔裏出事了!” 本帖最後由 foxglove1109 於 2017-8-5 10:44 編輯

foxglove1109 發表於 2017-8-5 10:42

第一百一十九章 水下的陰影


    一晝夜的禁食,維尼疲乏無力,她忍著一陣陣眩暈往樓下走,外法部的學徒一陣風似的越過她,往樓下跑。

    維尼也許是最後一個來看熱鬧的,二樓通往一樓的轉角處,她聽見了樓下的喧嘩,嘩啦啦的水聲——非常大的水浪聲音。她愣愣地扶著牆,沒敢下樓梯。

    “孩子,你還好吧。”商人溫潤的嗓音從身後傳來。

    “您好,我沒事。”維尼勉強笑笑,“這是出了什麼事?”

    商人蹲下身,讓兩人的眼睛在同一高度。“一層讓水淹了,這真是奇怪。不過這是歌塔,多光怪陸離的事情也會有個解釋的,也許塔主是準備給大家一個驚喜,或者新的教學方式。我們對塔主的了解比對魔法的了解還要少。”

    維尼愣愣的,他想到了寇德。

    商人蹲下身子,平視女孩的眼睛,“你多久沒吃東西了?”他摸索著口袋。

    “導師說……”

    握住維尼冰涼的小手,“我小的時候在糕點商鋪裏當學徒,每天吝嗇的老板娘只供兩餐,都是稀的可以照見臉龐的豆子湯。那時候我每天都在想,要麼被這惡婆娘餓死,要麼聰明點撐死……不,別這個表情傻孩子,我可沒偷東西,那不是商人行為。我偷偷收集下腳料的麵粉和快腐爛的葡萄幹,趁著沒人注意揉好了抹上黃油塞進烤爐。一邊自製鬆餅充饑一遍偷偷研究配料,偶爾調整一下店裏的配比,讓鬆餅變得更美味。半年後我離開店鋪,鬆餅的口味下降一大截,老板還以為他老婆偷工減料呢,把她打了個半死。”

    商然後他掏出一大塊油脂豐厚的鬆餅,放在維尼手上。“所以饑餓總是暫時的,要學會善待自己,哪怕是偷偷地。”他笑得和煦又溫潤,把維尼的手和心都捂熱了。

    “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呢?其他學徒更有資本分享您的經驗。”

    “因為在這二十個孩子裏,只有你是最特別的。”商人真摯地說,他指著鬆餅,“我們的秘密,好嗎?”

    “好的!”維尼小心翼翼放進口袋。“您不下去看熱鬧嗎?”

    商人站起身聳聳肩,“要說我這麼多年經商有什麼人生經驗,那就是——遠遠地看熱鬧。”

    二樓到一樓的漫長旋梯分成兩段,中間有一圈貼著歌塔內壁建的環形走廊,算是半層,可以俯瞰宴會大廳。維尼下到走廊,哇得一聲驚歎,好大一片湖!

    曾經的大廳仿佛滿溢的水瓶,波蕩的浪花漫上走廊樓板,舞池,樂台,五人合抱的石柱,來自異國的華麗掛毯,所有奢華的一切都被淹沒。更壯觀的是,水面上飄飄蕩蕩大量硬木長桌,靠背椅,糧食穀物等等雜物,渾濁不堪。水流推著數不清的漂浮物和塔壁碰撞,咣當咣當響。

    她吃驚了好一會,才發現除了三位導師,整個塔的人都在走廊。走廊再向下的樓梯被水淹了,學徒們嘰嘰喳喳湊在一起,扒著圍欄看水面,一個比一個興奮。

    “維尼,看到寇德了嗎?”

    女孩搖搖頭。

    “他真的做了!大廳和地下兩層全泡了,所有的糧食和物資都完蛋。塔主會拔了他的皮!”

    “他做了什麼?”

    “我怎麼會知道。”學徒們忙不迭否認,生怕和自己扯上關係。

    另一邊,三個騎士用劍挑起水裏萵苣和甘藍,黑發的皺眉說:“水質很清澈,可是哪裏來的這麼多。”另一個騎士說:“出了這麼大事,塔主為什麼還不露面?將軍,您怎麼看。”

    面目嚴肅的將軍凝視著水面說:“塔主已經采取措施了。”他指著牆壁上的水印,“水線已經停止上升,源頭被切斷了。現在的問題不是水怎麼來,而是怎麼去。”

    “讓劍蜘蛛挪動一下,把水從大門放出去吧。”

    將軍搖著頭:“這座塔建設的時候就考慮過軍事用途,一樓所有的側窗都是鐵板落鎖的,水泄不出去。如果劍蜘蛛挪動,狂暴水流會順著大門衝垮外面仆人的房屋,門口有很多觀光者會見證塔內的窘態。”

    “那下水道呢。”

    “下水道……”將軍擰起眉頭,“之前有個學徒找我要了一份塔內水道分布圖,難道……”

    維尼支著耳朵正聽著,樓梯方向擠下一個尖利的嗓音,“小鬼們都讓開,別踩著我的睡袍。”辛迪亞夫人走下樓梯看著一片汪洋,也是大吃一驚。她走向將軍和騎士們,“這是什麼狀況?”

    黑發的騎士搶上前說:“不明來源的水流淹沒歌塔的低層,也許是意外,也許是外國間諜的破壞。”

    “天啊!”辛迪亞夫人捂住小嘴。

    棕發的接著往前擠開同伴說,“南方自稱陰影神教的刺客組織四處破壞,據說很多阻止他們擴張的大人物都遭到了刺殺,潛入歌塔並不奇怪。”

    辛迪亞夫人瞪大眼睛:“那不就是說……”

    黑發和棕發的騎士幾乎同時拉高音調:“我們會保護您!以劍起誓,那些卑劣的陰影耗子……”

    “那不就是說,我吃不上今天的早餐了!”

    ……一片沉默。

    如果不是不合時宜,維尼一定會笑出聲。她看到將軍厭棄地轉過頭,銀發騎士拉開兩位尷尬的同伴,“如果您不嫌棄,我留存了一些幹糧。”

    “感謝您的好意,我還是去翻翻房裏的餅幹吧。”她對間諜或者大水都毫無興趣,拉起裙角,踮著腳躲開走廊上的水漬往回走。

    騎士們關注著女士和間諜,藝術家在乎自己的早餐和睡袍,似乎沒人注意到有個叫寇德男孩消失了。維尼望著水面有些失神,她該去向塔主彙報嗎。這時候她注意到一張頗大的矮腳長桌,劇烈地打了個旋,然後撞在塔壁上,帶起一片片浪波,打濕她的鞋子。

    維尼愣了幾秒鍾,倒抽一口氣,蹬蹬後退好幾步撞在黑發騎士的腿上。她說道:“水裏有東西。”

    騎士和同伴爭執著陰影刺客的傳聞,沒理會她。

    女孩拉高嗓門,大喊:“水裏有活物!”

    大家面面相覷,不知道她發什麼瘋。將軍第一個反應過來:“如果源頭斷開,那就不應該再有這麼大的水浪,水下有東西遊動。都上樓!”最後一聲如同命令,聲色俱厲。

    一片亂哄哄,二十幾個孩子把通道擠滿,三個騎士自發的維持起秩序,讓學徒們先上樓。

    “看。”

    水面劇烈地攪動,一道很粗的水線向著眾人快速移動,沿途所有的漂浮物稍一觸都被遠遠地撞開。

    “上去上去上去!”

    大家驚慌失措,維尼被推搡著往回走,這時候她突然明白商人說的,遠遠看熱鬧是多麼明智。

    女孩突然飛了起來,起碼她是這麼覺得的。腳下的走廊拱起,開裂,崩碎,她意識到有東西在水下頂破了走廊。這個念頭剛閃過,石頭碎裂聲、尖叫聲和怒吼聲才一股腦擠進耳朵。她在落下的過程中伸手扒住一塊斷裂的走廊,水面觸到她腳尖。樓梯上的幾個學徒試圖來拉她,但是手不夠長,樓梯間裏唯一除了學徒就只有商人,其他成年人被隔在走廊上。

    維尼拚死抓住那片突起的石板,感覺十個手指疼得都不是自己的了。心髒劇烈跳動,她深吸一口氣,想要爬上去。然後一片尖叫聲中,石板斷裂,她掉了下去。

    在墜落的一瞬間,時間仿佛都變慢了,維尼的感官和思維似乎百倍地延伸出去。她注意到每一張臉上的驚惶,最先動作的是笑容和煦的商人,他站在最安全的位置,沒有來救她或者疏散樓梯上的學徒,幹脆利落轉身就跑。“我去聯係塔主……”

    走廊上,女藝術家半癱在地,瞠目結舌;三個騎士又急又怒,黑發的那個最衝動,幾乎是撲過來想抓住她,他的同伴拽住黑發騎士的腰帶;將軍神色冷峻,焦點在維尼身後的水下,毛骨悚人的直覺告訴維尼,那東西就在她身後的水裏等著。

    噗通,冷水喚回她走神的思維。她從沒學過遊泳,嗆了一大口,四肢抽搐般亂甩。接著一股強勁的水流擦過身旁,巨大的影子在眼角一閃而逝。維尼浮上水面嗆咳,恐懼和溺水迫使她吸氣,然後喝進更多水,然後又沉了下去。一瞬間,她看到了它。青灰色的外皮和水底背景難以分辨,一圈巨碩的尖刺還有幾百顆利齒,以及滑膩、悚然的眼珠。

    它衝過來了。

    維尼呆呆看著它張開巨口急速遊近,大腦一片空白。一股力道抓著她後脖領把她帶出水面,勒得差點窒息。

    黑發騎士趴在石板上探出身子撈出女孩,同伴死死拽著他的雙腿。然後影子上浮,發出響亮的破水聲,黑發騎士一聲嘶吼,以不可思議的發力角度,高舉手臂把女孩甩到身後。他的眼前是一張能把他囫圇吞下的嘴,上下顎各有三排三角狀的利齒,還能看到口腔裏密密麻麻的褶皺。

    “哢嚓!” 本帖最後由 foxglove1109 於 2017-8-5 10:43 編輯

foxglove1109 發表於 2017-8-5 10:46
第一百二十章 逐血的戰術

    仿佛一座尖頂的青灰色巨船破水而出,聲勢駭人,水平面驟降了一掌的高度,走廊上所有人都罩在它的陰影裏。

    騎士們在咆哮,拚命把黑發的同伴往回拉,但是太晚了。當巨物上下顎咬合的時候,仿佛幾千隻尖利石筍交錯碰撞,聲音裏蘊含的力道讓人毫不懷疑,血肉會和棉絮一樣脆弱。

    噗通,巨大怪物直直地落回水中,掀起一人高的浪頭,懸空走廊上的每個人都被迎面而來的水流撲倒,維尼眼前一片迷蒙,耳朵裏盡是潮聲。她不要命的嗆咳著,水從氣管和鼻腔裏排出,然後是鼻涕和胃液,竭力幹嘔,臉憋得通紅。女孩渾身哆嗦著,恐懼的餘韻還控製著她的四肢。

    “啊!!!”

    等她青紫的唇色稍退,辛迪亞夫人尖利直破雲霄的慘叫,仿佛破冰錐紮進腦袋裏。女藝術家指著懸空走廊的斷面,黑發騎士原本所在的位置,他的騎士同伴還死死抓著他的腿,但是身軀的長度只有原本的一半了。

    維尼呼吸停了一秒,但是馬上發現,沒有血肉模糊的場景。

    但黑發的騎士還活著,他變成了一個小人,身高只有原來的一半,服飾和衣服依照原比例縮小。維尼震驚地看著她的救命恩人,一臉莫名爬起來,盯著自己的身子瞠目結舌。

    “啊!”

    辛迪亞夫人換了口氣繼續尖叫。眾人的目光最後彙集在將軍身上,他一隻手前伸,拇指扣在小指第二指節上,其餘三指如同利劍刺出,施法手勢穩定如同狂風中的參天硬鬆,是唯一沒被浪頭打翻的人。

    他說道:“遠離水邊。”

    將軍拎起維尼的脖領拖到牆邊,勒得她一陣窒息。棕發的騎士試圖安撫辛西婭夫人,但後者處於失控狀態,手抓腳踢,好像周圍每個人都要殺她似的,把騎士弄得狼狽不堪。

    “夫人,請冷靜!”

    “啊!”她拉高了一個音階。

    “您可能會把水裏的東西吸引過來的!”棕發騎士脖子梗血管凸顯,大吼說。

    “啊!

    將軍吐出一口氣,跨步靠走到旁邊,推開棕發騎士,然後反手一個巴掌,動作淩厲,清脆響亮。“啪!”辛迪亞夫人如同被扼住喉嚨的母鴨,瞪圓了眼睛,視線重新有了焦點,然後摟住銀發的騎士開始幹嚎。維尼剛開始有的一點點憐憫也沒了——哭的真難聽。

    “你怎麼能對一個驚恐的女士……”黑發的“小個子”騎士憤怒地說。

    將軍打斷說:“騎士科倫、騎士艾菲、騎士安諾特。根據埃辛軍法戰時條例,我,埃辛王國北方常備軍前將領——柯爾斯廷,要求你們接受我的指揮,服從我的號令,以保護埃辛國民的安全。權責關係直至危險結束,你們接受嗎。”

    銀發的艾菲從藝術家八爪魚一樣的糾纏下掙脫,猶豫說:“可現在不算戰時,而且我們屬於騎士教廷序列,而非現役軍人……”

    柯爾斯廷將軍使勁一揮手:“接受,或者不接受。”

    三個騎士交換了眼神,銀發艾菲回答:“僅在此時此刻,出於對您過往的名望,我們接受任何不違背騎士宗旨的指令。”他率先行了抱胸禮,棕發科倫緊跟其後,黑發的安諾特不依不饒:“我接受,出於戰士的責任。但您對女士的暴行,我不會忘記的。”然後同樣行了禮。“感謝您救了我,可這是什麼?”他指著自己的半截身高。

    將軍他抖了抖滿是細紋的眼眉,給出充滿軍人特色的幹練質疑:“三環變化系,【人類縮小術】。你們來歌塔到底是幹什麼的?”

    騎士們羞愧了幾秒,馬上拔出隨身武器。劍是騎士的第二生命,歌塔內卻禁止攜帶武器進入。在騎士的反複抗議下,夜磷大師只告訴他們法術可以創造一切。他們申請到了優質的鐵礦石,卻得不到鑄錘和鐵砧;他們在圖書室找到了全面的武器說明,卻沒有一點鑄造經驗。他們要用非常的手段去解決常規的問題。

    歌塔神奇的公共法術池裏,有數量眾多【火焰】前綴的法術,融化礦石不難,難的是在短暫的法術持續時間裏,獲得質量上乘的鐵水。騎士試圖把礦石擊碎,但如何製造細密且均等的礦粉,就成了問題,這個問題阻撓了他們整整一個月。直到阿斯頓學者在博物課上偶然提到音波這個概念,騎士們才了解到聲音的本質是震動。

    一個新奇且破壞力極強的二環【粉碎音波】,解決了問題。二環塑能系【熾焰法球】是個很有趣的法術,雖然法球移動緩慢也不會爆炸,但它持續穩定的高溫十分優秀,這讓熔爐的構造更為省心,無需考慮進風。他們在石質坩堝裏堆放礦粉,召喚熾焰法球沉入中央,使用【煙火術】產生煙霧碳顆粒代替木炭,融化礦粉後濾出雜質礦渣,鐵水再經過冷卻,就得到了鐵錠。

    沒有劍模,就使用【防護火焰傷害】,輪番上陣,生生用手融化的高溫鐵錠,製作劍胚。三個騎士相互配合,一人使用【燒竭術】,另兩人操控【畢格比強襲掌】力能拳頭當做鍛錘,在辛迪亞夫人開始嚐試宴會上,擺弄幻術來贏取聲望時,他們在鑄劍。商人在計算法術池的產出盈利比時,他們在鑄劍。將軍把法術掰開揉碎,撰寫軍事論文時,他們在鑄劍。咣當咣當砸了三個月,報廢了幾十把劍胚。他們也曾經被建議停手,即使成功了又如何。但夜磷大師和大騎士長用沉默表示了支持。

    最後的淬火環節,【寒冰射線】【燃燒之手】【修複術】反複打磨、維護,最終得到三把普通質地的騎士劍。騎士們四個月的艱辛讓他們分外自豪,而他們不知道的是,外法部成員每日的法術位很有限,鑄造額外消耗了大量的一環和二環法術,以及法術池中存量不多,必須提前申請的三環法術。這些由他們的支持者,即騎士宗會支付巨量金錢和其他代價。造價足夠武裝一支200人的衛隊,大騎士長卻從沒多說過一句話。

    黑發安諾特抽出引以為豪的改良手半劍,現在看上去像是長匕首。“快把我變回去!”

    將軍說:“我不懂解除法術,只能等待自動失效。有誰知道剛才的是什麼東西?”

    幾乎被忽略的維尼怯怯說:“好像……好像是條大魚。”

    “蠢貨,是鯊魚,鯊魚!我見過!”辛迪亞夫人尖叫了一聲,發現大家都盯著自己看,頓時後悔了。趕緊捂住臉。水把臉上的鉛粉白堊衝刷掉了,一道一道的。“都別看我。”

    “什麼魚?”一幫祖傳十幾代的內陸人面面相覷,大海離他們太遠了。

    “鯊魚。一種生活在鹹水裏的食肉魚,前年有個黑金海灣的矮人帶了一條蠟製標本送給我,他說這東西聞到血會瞬間發狂,撕爛吞掉水裏的活物。”

    “標本多大?”

    辛西婭夫人比了比,只有一人長。

    “它靠什麼感知,眼睛還是耳朵?”

    藝術家茫然搖頭。

    “嗯?”銀發艾菲發現了點什麼,走道上有不少被水浪推上來的雜物,他用劍刺穿某個東西,挑了起來。維尼剛開始以為是快腐爛的整雞,當看到五顆清晰的腳趾頭,她差點吐出來。

    “小男孩的左腳,已經被跑的發白,血都流光了,皮肉發脹。”

    寇德……

    大家臉色發青,等著將軍的命令。事態比想象嚴重,已經有人死了,在塔主來之前,必須自救。

    把二層的環形走廊比作貼在塔內的甜甜圈,五個成人一個女孩被困在半個甜甜圈上,上去的路被撞斷了,下去的路淹沒在水下。微瀾的水面隱藏著惡意,好像每個波紋下都有一排利齒。這些人裏,維尼是最軟弱最無力的,即使蠢如母雞一樣的辛迪亞,也有名聲地位讓騎士們願意保護她。經曆過冷水和恐懼後,她尤為渴望能讓她依靠的人。維尼卻什麼都沒有,她摸索全身試圖找點什麼來支撐勇氣,只摸到了一片泡濕淋的鬆餅。想到商人先生轉頭逃走時的決絕,維尼鬆手了,讓鬆餅留在口袋裏。她把自己摟的更緊些,瑟瑟發抖。

    “散開。”將軍指揮道,“以那隻魚的體型,一個撲擊能把我們全部擊中,走廊太狹小,大家貼牆以10薩米為間距保持距離,你們三個的武器附魔聽我指揮再使用。原地防禦,等待救援。”

    除了辛迪亞夫人外,大家都覺得戰術很合理。

    維尼和辛迪亞夫人被安排在甜甜圈的兩端,其他人在中央,這樣能保證幾個戰鬥力可以最快地相互支援。辛迪亞夫人不願意挪動,因為在兩段的位置,只有一個方向能逃走,更沒安全感。她知道懇求將軍沒用,所以使勁拉扯著騎士們,最後黑發安諾特主動要去和她交換位置。

    那,誰來和自己交換呢。維尼能擁有的,只有小女孩的軟弱、無助,她看著將軍,緊咬嘴唇,把剛剛摳抓石板弄爛的手指尖露出來,有三片指甲劈開了。將軍看了看傷口,緩緩點頭,“你站在中央。”

    維尼終於鬆了一口氣,還是有人願意庇護她的。

    六人散開來,靜聽著水浪起伏。環形走廊並不寬,從牆根到邊緣,不過兩人並行的寬度,維尼大跨步的距離,所以當水浪盈起,會有一部分撲向維尼,然後慢慢順著樓板流回水裏。水一次次碰到裂開的指甲,疼得鑽心。維尼不得不腦子裏想些別的,來忽略疼痛。

    寇德死了。這個念頭折磨著她,那個高傲的,咄咄逼人的小壞種,喜歡對辛迪亞夫人搖尾巴的家夥,他死的像是團肉醬,在大魚的牙齒裏撕裂,磨碎,哀嚎。

    這些想法比疼痛更糟糕,她強迫自己轉換題目。

    大魚能看到她嗎?能聽到嗎?還是說像是蛇一樣靠熱量追蹤?她回想著辛迪亞夫人的幾句廢話。

    “……他說這東西聞到血會瞬間發狂,撕爛吞掉水裏的活物……”

    維尼愣了愣,水浪不知不覺中更大了,剛才拍在她腰部,現在已經灑到脖子,水流順著肩膀手臂,從指尖滴下,從傷口帶走一絲絲猩紅,流回水裏。

    她的牙齒開始打顫,看向左側10薩米遠的將軍。“將軍,我能……換個位置嗎?”

    柯爾斯廷將軍的眼神很堅定,聲音不帶感情。“呆在那別動,維尼,別動。”

    他知道的!他故意的!

    維尼從頭頂冷到腳心。原以為將軍因為自己受傷而憐憫她,事實上是因為她受傷,有了戰術價值才能呆在這——她是誘餌。

    走廊不寬,如果她留在兩端,鯊魚衝上來,幾個戰鬥力擠在狹窄空間裏,都無法橫向揮劍。而在中央位置,他們可以從兩側包夾,所以誘餌要待在走廊的最中央。

    浪更大了,拍在維尼臉上,她喝了半口。水下的東西察覺到只要使勁攪動水面,就能品嚐到一絲絲,讓它極度興奮的味道。

    這個安排將軍不能名說,因為那樣騎士們一定會堅持給維尼包紮好,然後自己放血充當誘餌。這樣就等於犧牲一個“馬”來替換沒什麼用的“兵”,將軍不允許這種情況發生,不符合兵力最優配置。

    維尼苦澀地想:是啊,寇德,你和我一樣都是“兵”,只不過你被吃掉得早一些。

    她要開口向騎士們求救,哪怕會得罪將軍,哪怕會破壞戰術。

    “我……”

    一道流線形黑影破水而出,衝她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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