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七章 道者無極(完)
“那是小安子的媳婦。如果那年他沒有走出圓井村,他便會像現在這樣,和村姑二妞在圓井村裏過上一輩子。”
夜風微寒,隨著略帶調侃的聲音傳來,李小官渾身一顫,抬眼望去。
熟悉的身影飄然而至,是一個帶著麵紗眸中含笑的女子。
“司......司馬槿!”
李小官顫聲大叫,餘光中,就見安姓青年和他媳婦都一動不動,形如雕塑,亦像一幅被定格的畫麵。
“都是假的?”李小官長籲口氣,爬起身。
“當然不會是假的。”
又是一道聲音從夜風中飄來,李小官怔立當場,呆呆望向從夜色中走來的青衫男子,臉色怔仲,眼圈漸漸變紅。
“小官,好久不見了。”
摟著司馬槿,安伯塵看向李小官笑著說道。
“伯塵!”李小官終於忍不住,喜極而泣,衝上前想要抱安伯塵卻被司馬槿攔下。
“李小胖,你都當了五百年的圓井宗宗主了,怎麽還這麽沒出息。”司馬槿瞪了眼李小官,眼裏卻含著笑意。
“這......”李小官撓了撓頭,傻傻一笑,卻不說話。
好不容易穩定住情緒,李小官看了眼屋裏的安家青年,又瞅瞅安伯塵:“伯塵,這一切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這些年你們去了哪?還有,我的修為去哪了?”
“別急,等我們進屋再說。”
安伯塵笑了笑,攜手司馬槿走入屋子。
李小官看得清楚,就在二人踏入屋子的那一瞬,屋中原本定格的場景又活動了起來。可這種感覺仿佛坐在戲台下,相隔雖近,卻又感覺置身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
“小官,這個圓井村是真的,那個人也是我。”
坐在靠近窗戶的木桌旁,安伯塵指著安家青年道。
“怎麽會......”李小官隻覺有些懵了。
安伯塵目視不遠處那個一臉恍惚、正左右張望尋找著李小官的安家青年,微微一笑道:“就像紅拂剛才說的那樣,若是當年我未能和你一起走出圓井村,那我便會和他一樣,一輩子便呆在村子裏。既然沒了名叫安伯塵的我,那又如何會有已成為琉朝國宗圓井宗宗主的你,以及二餅他們五宗師?”
李小官似懂非懂的點著頭。
“是極是極,我們的命運與伯塵你息息相關,若是沒有了你,又如何還會有我們......難怪進入了圓井村之後,我便被打回成凡人!等等......伯塵你難道想要......”
五百年的圓井宗宗主終究不是白當的,李小官轉眼便猜到了什麽,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李小胖,倒你比以前靈光多了。”
司馬槿道,可她的目光卻一直沒有離開過安家媳婦,似笑非笑,也不知她到底在看什麽。
李小官嘿嘿一笑,卻又不知如何回答司馬槿,隻好將目光重新轉向安伯塵:“伯塵,這難道是你新創的功法?”
“算是吧。”
安伯塵點頭:“周天之上,有命數無窮,條條相係,層層相依。這些命數從前是被宇心諸強掌握在手中,我五百年前斬斷了曆史篇章,從此命數不再由天定,冥冥之中散落於世人周遭。我隻需施展周天夢術,借助紅拂的秩序之道,如此這般,逆轉時空,改變一人的命運,任何一個和他命運相係者一旦靠近,也會因此改變命運。”
聞言,李小官先是一怔,隨即雙目放光:“這麽說來,如若對遠古界的強者使出這一招,中招的人越多,被改變命運者也會越多......等到他們都歸於凡塵,我末法界的危機當能解除。”
“應該吧。”
安伯塵說道,依舊是一臉極淡的笑容,眉宇剔起間,琉人口中無敵帝師的風采彰顯無遺。
五百年時間,安伯塵帶著司馬槿暢遊太古、遠古、上古、末法四界,也曾神遊探索過廣闊無邊的未來,幾乎見識遍了這一方天地種種新奇事物,也曾化身無名仙人,與傳說中的太古神人喝酒,與遠古聖人辨道。而他所創的周天、武道也都傳遍天下,信仰加身,在第二百七十九年,安伯塵突破無上,三百六十五道周天大成,也與司馬槿完成了最後一次陰陽證道,使得司馬槿也突破玄仙,並從漫長的夢鄉蘇醒。
那時候的安伯塵和司馬槿已經達到真正的心意相通,精神相係,乃是世間有情人最夢寐以求的境界。
第三百年,安伯塵雖稱不上天地無敵,但憑借他周天之道,和四象神槍足以能夠躋身天地曆史前五強者,甚至更靠前,天地間幾無什麽事能夠難住他。
唯獨一件——遠古強者的征伐。
遠古諸強以聖人為代表,造化天地,幾近無敵,更有隱隱淩駕於聖人之上的斬聖君公子。他們占據了天地曆史中道法最昌盛的那一段,亦擁有天地曆史中最強者,更是無比好戰。為了掌握時間和元壽,早在兩百年前,他們便已將獠牙探向太古和上古界。
由於末法界最靠近未來,遠古暫時未對末法界展開攻勢,可當太古、上古兩界都淪陷後,末法界勢必無法幸免。
安伯塵雖已對天地格局再不感興趣,可末法界畢竟多故人,安伯塵無法坐視不理,更何況這場劫難原本就是他闖下。
安伯塵武道再強,周天夢術再神奇,也斷不是遠古諸強的對手。
他所結識的遠古聖人、諸強中,實力和他相近的便有不下十人,更有一個天地無敵的君公子。
然而小蟲亦可逆周天,安伯塵從不相信這事上真無無法辦到之事,而在他身邊還有一利器,那便是身懷秩序天條的司馬槿。
司馬槿原本隻想縱情山水,和安伯塵遊戲天下,卻因安伯塵看不過遠古強者的肆虐,被逼得參悟秩序天條。
兩百年過後,憑借二人合力,以周天夢術配合天條秩序,終於創出這近乎無解的一招。
“原來是這樣......”
聽完之後,李小官長歎口氣,一臉唏噓:“不愧是伯塵和紅拂,我末法界算是得救了。”
“小官。”
凝視向李小官,安伯塵的語氣忽然變得凝重起來:“我引你來圓井村,其實是來和你道別的。”
“引我來?那不成那個陳夫子他......”李小官一臉錯愕,隨後苦笑起來:“有什麽事是伯塵辦不到的。道別?伯塵你又要去哪?”
“我和紅拂在鑽研秩序天條時,發現了突破這一界的方法。”安伯塵道。
“這一界?”李小官呆住了,半晌才艱難道:“難不成在我們這方天地曆史之上,還有其它的天地?”
“是。”安伯塵點頭,看了眼身旁的司馬槿,微笑道:“那一界能承受的力量極限遠超這方天地曆史,那裏的人更加險惡,爭奪也更激烈,卻是能讓我更進一步修行的好去處......那裏也是紅拂的家鄉。小官,你可願意和我們同去?”
李小官一愣,他沉默了許久許久,終於抬起頭,鼓起勇氣道:“伯塵,我還是留下吧。我的一切都在這,雖說是你賦予我的一切。”
“人各有命,何來賦予。”
安伯塵說著,將手中提著的鳥籠放在桌上:“小官,這便是我的周天宮,內藏三百六十五道兵,每一道兵都能施展一次周天夢術逆命功,改變一名強者的命運。你可將周天宮煉化,日後相遇遠古強者,選定適合者逆改其命,震懾遠古界。”
李小官看著近在咫尺的鳥籠,卻沒立即去拿。
“伯塵,你果真舍得這一切?再者,那一界若真如你說的那麽危險,你幹嘛還要去冒險?留在這方天地曆史當我大琉朝帝師,又或做一個逍遙散人,豈不美哉?”
盯著安伯塵淡漠得難以入畫的眸眼,李小官問道。
安伯塵擺了擺手,摟著司馬槿就向門外走去:“過去事,過去心,不可記得;現在事,現在心,隨緣即可;未來事,未來心,何心勞心。小官,等你到了我這一步,你也會做出和我一樣的選擇。”
沒等李小官說些什麽,又是一陣長笑從夜幕深處響起。
李小官抬眼望去,整個人愣在當場。
圓井村外的天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座飛天駕,卻是千丈不止的天地巨鶴,目光落向鶴背上為首那人,李小官心跳加快,隻覺呼吸困難,難受得快要昏厥。
安伯塵一臉平靜。
他手一揮,一座座房舍,一隻隻豬狗牛羊,一個個村民化作烏有,消失不見。
圓井村不再,李小官就覺元氣漸漸恢複,修為也向上攀升,最終達到他原先的水準。
可即便如此,望上鶴背上那些隻曾在敵方畫卷冊上出現的人物,李小官仍覺得心驚膽跳。
李小官在琉朝已是數一數二的強者,可鶴背上這一群人,每一個的氣息都遠在他之上,更別提為首那個一頭銀發麵露笑容的俊偉男子。
他出現得毫無征兆,可他一經出現,就仿佛站在天地曆史之上,超脫於秩序規則之外,曆史隻在他眨眼間,秩序也隻是他手中的玩物。
萬古第一的君公子,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李小官對於將來充滿希望之際到來,打破了李小官心中一切美好的幻想。
“久違了。安伯塵。”銀發男子說道。
“久違?”沒等安伯塵開口,司馬槿便邁出一步,搶先道。
陰發男子笑了起來,他一臉玩味的審視著司馬槿,充滿無限智慧的眸中閃過一絲狡黠。
“我們第一次見麵,是在我斬殺太古鴻鈞之時,你們兩個化身過路散修,被我識破後,卻又躲入鴻鈞的造化葫蘆中。”
“第二次見麵,是你們來我遠古,化身儒家學子和轉世的莊周聖人論道,本公子閑來無事,變成莊周座下左手第五個侍從,聽你們三人辨道。隻可惜,你們兩個光顧著駁斥老莊,沒能發現我。”
“第三次見麵......”
“夠了!”銀發男子尚未說完,便被司馬槿微紅著臉打斷,她伸手指向銀發男子身後眾人,冷笑道:“那你這又是何意。”
“我何意?聰明如你又豈會不知?”銀發男子微微一笑:“若非我挾諸強征戰四方,逼得你不得不參悟秩序天條,你們又豈會找到離開這片天地曆史的方法?”
“你為何要離去。”安伯塵開口了,他抬頭看向銀發男子,即便這五百年來他和司馬槿屢屢化身偷窺這人的行蹤,可至今沒能將他看透:“你應當能猜到那裏是哪。魚離開了水無法長活,鳥沒了羽毛則難以高飛,你去了那,或許終其一身也無法達到你君公子的高度。”
銀發男子聽著聽著,臉上露出動人的笑意。
“我知道。”
“可是,這便是道啊。道者永恒,亦無極。”
“安伯塵,我在這方天地的最後一戰便送給你了。末法界第一人,接本公子一劍。”
誰也沒想到,萬古第一的君公子會在三句話後便突然動手。
他身後那三個美貌絕倫出塵脫俗的女子沒想到,雄踞鶴背的眾徒亦沒想到,便連司馬槿也未曾料到這君公子竟是這麽一個不分輩份,不講道理之人。
可就在銀發男子出手的那一瞬,安伯塵也動了。
銀槍無邪衝天而起,裹挾著比之那日斬斷曆史書頁還要強大千萬倍的氣勢,挑向那柄從天而降的銀劍。
“嘭!”
......
“嘭!”
說書人拍下木板,悠悠站起身,攏了攏袖子,對著酒樓中一臉聚精會神的眾酒客們拱了拱手:“諸位,《帝師傳》就到此罷了。這一年半來多謝各位捧場,老朽在此謝過。”
說書人話音落下,過了許久,眾酒客們方才逐漸緩過神來。
“這就講完了?”
“就是,後來他們又去了哪?”
“先生你說過這是發生在許多年前的故事,可我們如今的世界卻沒有變成故事裏那樣啊?”
“你傻了,不過是故事而已......”
“後來呀......哼,他們去了哪,其實我早告訴過你們,隻是你們沒有注意罷了。”台上的說書冷笑一聲,瞪向坐在角落裏的那個矮胖子:“胡說什麽呢!我說這故事發生過,它就發生過!周而複始為天道,都說了這麽久,你們怎麽還沒聽懂!”
說完,說書人一臉忿忿的背起放在台邊的竹筐,不顧眾人阻攔,氣呼呼的闖出酒樓。
他的竹筐裏有木偶,有繩索,還有各種各樣的奇怪東西,偏偏沒有書本。不像個說書的,倒像個變戲法的。
走在人頭攢動的繁華京城,直到一座雪白的樓閣前,變戲法的說書人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
樓閣高處,櫻花枝下,一個青衣少年正費力的夠向那朵綻放到最美的櫻花,想要摘給身旁背著手笑吟吟的少女。
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易先生又多看了兩眼,隨後大步向前走去,很快淹沒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全書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