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宋末商賈 作者:海紅鯨 (已完成)

 
georgewan 2007-5-12 16:59: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2 123601
georgewan 發表於 2007-5-17 20:23
卷四 二十章
(更新時間:2006-10-3 15:28:00本章字數:11456)


  回頭看了一眼拿著一管新裝好“千裏眼”剛走上樓頂平台的林強雲,心中暗道:“公子對李蜂頭的手下害死鳳兒母女,真是恨不得將其食肉寢皮,這些李蜂頭的手下決不能讓他們活著回去。”
  便對身邊的傳令兵說:“傳令:讓先頭的敵船接近到半裏內,聽命發炮。大炮專打遠處,子母炮負責打近的。把二十四艘‘海鶻’船全給我打沉,不許放過一條。”

  林強雲一聽要把對方的船全部打沉,趁傳令兵還沒下樓時急向張本忠問道:“張大哥,是否留下幾條不打,或可擄來為我所用。”

  張本忠拱手應道:“遵命。”

  馬上對欲下樓的傳令兵喝道:“且慢,前令作罷,另傳:放這些敵船過來,大炮准備聽令打最遠的敵船。”

  就在“海鶻”船剛剛進入半裏內時,張本忠把右手向前一揮喝道:“大炮給我開炮打!”

  傳令兵一跳蹦起兩尺,沖到欄杆邊向下高叫:“都統領有令,大炮射擊。”

  水戰炮隊哨長朱煥明把這邊的兩門大炮裝好火藥後,仔細檢查五斤多重子窠尾翼中間分半粗的引線,在尾翼孔中的引線邊再插入小竹簽,以防子窠裝入炮管時引線掉落。

  接到准備開炮的命令,就立即抱起八寸長近四寸粗的尖頭子窠,尾翼朝內從炮口塞入,再取來一根三寸大的木棒叫來一個人幫著用力把子窠推到底。然後再用那根木棒在炮管外量了一下,確定已經到位了,方滿意地拍拍冰冷的炮管說:“來吧,我的寶貝,今天是你第一次開葷,可要給我朱煥明爭口氣呀。”

  在眾炮手的幫助下將大炮推到伸出方窗,從懷裏掏出一管只有四寸長的小“千裏眼”,對要打的目標看了一下估算出距離,便收起“千裏眼”躬身在望山後瞄准,嘴裏不停地喊著:“定住大炮前面的位置不動,後位右偏一分,再一分,再偏半分,太過了回移兩厘……好,定死左右的位置。炮口抬起兩分,慢點……慢點,再高一點,停。怎麼還沒下令開炮,不行,敵船又近了數丈,炮再升高……升,再升……好,停。”

  在他的叫聲中,大炮前面兩個搖動螺杆的炮手累得氣都差點喘不過來,流出的汗把身上的衣服都濕透了。

  這門炮瞄好了,朱哨長顧不得喘口氣,又跑到另一門炮上去檢查,只在望山上瞄了一眼,就對這門炮的旗頭說:“這樣不行,炮口太低了,打出去的子窠會越過敵船在打在它後面,你瞄准的時候要先估算出敵船有多遠,再按平時教你的法門去瞄,就不會出錯,可以為局主少下不少銀錢。”

  邊說邊掏出“千裏眼”對那旗頭說:“把你的‘千裏眼’拿出來,看清楚。現在你要打的這艘敵船約有一裏三十至四十丈間,你的炮口要再抬高六厘左右,敵船每接近三到五丈,炮口就升高一厘。記住了?好,你自己再瞄准一次。”

  朱哨長回到自己的炮位上,調整了炮口的高度後,開炮的命令也傳到。他一下跳開數尺,向一側用四寸木板隔成的防護間內跑,嘴裏則不假思索地下令:“大家退開到護板後去,點火發炮。”

  上面“開炮”的叫聲過後片刻,大海舶的船身猛地一震,兩炮射擊的巨響聽去只是傳出一聲。

  不一會,望鬥上的人首先高叫:“打中了,打中了兩條敵船,兩條船上都起了火。我的天,這種‘轟天炮’簡直就是天降的神雷,有一條船開始下沉,船上的人紛紛往海裏跳。”

  望鬥上的大叫聲,又使上甲板上觀看的護衛隊員們興奮莫名,頓時爆發出一陣歡呼:“神雷,這是我們的神雷。”

  最後這些連續不斷的歡呼聲演變成一個詞:“神雷!神雷!神雷!”

  上甲板的歡呼聲驚動了主甲板上還躲在防護間內的炮手,不用朱煥明下令,這些此刻大感驕傲的炮手們全都各自奔到大炮邊,按平日訓練的方法將大炮拉回,自行清理炮膛,擦拭引線小孔,盛量火藥,安裝子窠引線,忙成一片。

  沒有接到停止射擊的命令,不過半刻多一點的時間,第二次兩炮又已經射出。

  第二次炮擊聲響過,張本忠下令:“升信號旗傳令給小戰船,從左側繞過去抄敵船的後路務必不使一條賊船漏網,若有敢于逃走的,全都給我打下海去喂魚。”

  回過頭向一旁用望遠鏡觀戰的林強雲問道:“公子,我們是否迎上去,將賊船擄來。”

  林強雲舉著望遠鏡沒放下,嘴裏應道:“我看這些船上的敵人還沒嘗到炮火的厲害,張大哥,且先不忙上前,還要多打掉他們囂張的氣焰才能令他們害怕,不敢進行抵抗,也省得我們的戰士有所損傷……”

  話還沒說完,已經迫近到三十余丈的敵船上響起一聲吆喝,數十支箭朝海舶上射來。

  “啊!”慘叫聲在海舶上護衛隊的人叢中響。

  “不好,有我們的人中箭受傷,甚至陣亡。狗娘養的,竟敢傷了我好不容易訓練出來的護衛隊,不消滅你們我就不姓林。”林強雲腦海裏閃過這樣的一句話,他在第一時間作出反應,凶狠地急叫:“張大哥,下令大炮繼續射擊,子母炮則擊沉向我們射箭傷人的敵船,靠上去射殺落水的賊兵。”

  “得令!”張本忠應了一聲後立即大聲喝道:“公子有令,大炮繼續向遠處的敵船射擊,各子母炮朝接近的賊船,第一波連射三擊,打沉他們。”

  傳令兵俯身傳達:“主帥有令,大炮繼續遠射,各子母炮連射三發,打沉敢于向我們射箭的敵船。”

  一時間這一邊的八門子母炮不間斷地發出“轟轟”聲,不但在沖前的四艘敵船邊海面上升起水柱,每艘船上也各自中了一至三發不等的炮彈。

  水戰隊的炮手們原以為子母炮在上次打蕃賊海盜時,已經是不得了的厲害,可現在一看,它們的威力與大炮根本沒法比,中了好幾個子窠的敵船除了上面的賊兵被炸翻一片外,那些賊船沒一條被打沉的。

  急得張本忠跳腳大罵:“一幫笨蛋,一群笨牛。不會把子母炮放平了打它的船舷麼,打出幾個洞來它想不沉也難呀。”

  那傳令兵看到這樣的情況也急了,這時也不管都統領是否在發令,吼叫著依張本忠的話往下傳:“一幫笨蛋,一群笨牛,把子母炮放平了打,在它們的船幫上打出幾個洞來,打沉它們。”

  這些話被當成了命令傳到主甲板上,氣得子母炮手們雙眼發紅,立即調整炮口,差不多把炮放平才又打出三發子窠。

  這一下果然見效,從“千裏眼”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急著調頭逃跑的四艘賊船,剛好把船身轉了一半,以最大的受彈面積面對著大海舶,立時就有兩艘賊船側邊的近海面處,被炸開了幾個數寸大的破洞,海水嘩嘩地直往裏灌。船上沒死的賊人眼見得這船不行了,紛紛縱身跳入海中,想要趁船還沒沉下之前游開,以免被沉船引發的旋渦帶入海底溺斃。就是受了傷的賊人也掙紮著往船邊爬,以圖逃命。

  另兩艘賊船雖然破洞的位置稍高沒進水,但內裏的船夫們也有許多受了傷,再沒法劃槳逃跑了,停在那兒等著挨炮。

  張本忠興奮地下令:“我們靠過去,把這些李蜂頭手下的畜牲都擒殺了,不能讓一個逃掉,為死傷的弟兄們報仇。”

  主甲板上的炮手們激動得怪聲大叫,手腳不停地清膛、填藥裝彈、點火發炮。他們中有許多人第一次參與海戰,第一次用火炮殺敵,第一次能盡情地向敵人射擊,情緒的高漲無法壓下,完全陷入極度的亢奮之中,毫不理會使他們咳嗽不止的嗆人硝煙。

  裝了螺旋槳用蒸汽機推動的小戰船,速度比賊人的“海鶻”稍快了一點點。開始時賊人對這艘向松門山無風而動的半大海舶並不理會,以為這艘帆船只是被海流帶動側移而已。

  這次李蜂頭派出南下的三千水軍統制李巽,是李蜂頭的遠房兄弟,從李蜂頭起兵為母、兄之死向蒙古人複仇時起就跟他在一塊。此人也是青州一戰中,在被蒙古兵圍困一年後僅存的近七千老兵之一。

  此次他奉堂兄之命,于本月初帶著三十條新造成好的“海鶻”戰船南下,一是要窺探朝庭水軍的虛實,得便就毀掉朝庭有水戰實力的水軍戰船。二則切斷兩浙東路海上進出的通道,攪亂大宋最富裕的兩浙東路,令得朝庭入不敷出的歲入雪上加霜,使朝庭在李鐵槍出兵南下時,不能有充裕的財力來應對危局。另外,李巽還有一重自己的打算,他要在這次獨自領軍時,大撈一筆足夠自己和家人過上一輩子的銀錢,准備萬一堂兄江山打不成後立即逃之夭夭,躲到一處沒人知的地方去做個面團團的富家翁。

  他帶著三十艘“海鶻”戰船從楚州出發後,一路躲躲閃閃,從黃水洋外繞了一個大圈,轉到慶元府昌國縣(今浙江省舟山市)的梅岑山(今普陀山),被朝庭的水軍發現,一場水戰後折損了六艘戰船,昨日剛逃到此地。上岸劫掠了一陣後,今日正准備上船另尋獵食地時,發現了兩艘大海舶,因無風駛船而靜靜地停在數裏外的海面上,不由大喜。立即下令所有的二十四艘戰船全部圍攻上去,要揀兩只胖得跑不動的肥羊一飽口腹。

  在李巽想來,兩艘從海外博易回到宋境的海舶,自己二千多水軍圍上去還不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可手到擒來。海舶上面一定有數不盡的金珠寶貝和各種香藥,這次自己肯定是要大發一筆橫財,今後富家翁的日子有望嘍。

  他哪裏料得到,這兩只看去肥胖的羊牯,轉眼間卻變成了凶猛饑餓的惡虎。當他的座船接近到海舶一裏半左右,下令掛出李鐵槍的軍旗後,立即遭到不知所自何來的襲擊。

  李巽下令亮出來曆掛上旗號後,自以為兩艘海舶上即使有那麼幾個人他也不怕,即使有人敢于反抗,哪還不是雞卵碰石頭一觸就破,沒什麼好擔心的。他閑適地坐于甲板正中鋪著的草席上,仰靠在大堆皮裘上閉著眼,歎息道:“好幾天都出師不利,今天總算有兩頭大羊牯撞來,聊可補償一點六艘戰船的損失,安撫一下手下們的心了。”

  一陣驚天動地的巨大響聲在不遠爆出,震得他一驚跳起,低頭睜大眼向左右四面掃了一遍:“天陷地裂了麼?什麼聲音,如此響法。”

  “將軍,那兩艘船……兩艘船,不知何故爆出巨響,然後便起了火。”一名手下指著左側方向,臉色發白地向他報告。

  李巽看了左側一眼,對兩艘船上亂成一團,十多人落海呼救的情景視若無睹,只是一心急著先把兩艘大海舶弄到手上,大聲喝令:“不要管他們,先將海舶搶到手再說,那兩個豬般蠢的孛堇回頭再來處置。快招呼各船奮力向前,先用弓箭射殺海舶上的人,省得他們礙手礙腳。搶先攻上海舶的重重有賞。”

  接下來的情況令李巽不知所措,爆炸起火的兩艘戰船有一艘開始下沉,另一艘雖然還有幾支槳在劃動但已經落後了十多丈,看來情形也是不大妙。過了不到半刻時辰,海上又響了兩聲爆炸,李巽親眼看到右邊的兩艘船旁各有一條三四丈高的水柱沖天而起,激起的海浪把那兩艘船晃得向外偏去。

  這下李巽發現不對了,肯定是兩艘海舶上有人搗鬼,不知他們用什麼妖法弄出這麼厲害的東西來向自己的船進行攻擊。再看到前面的船還好好的,以為往前靠近就不會有事,這種妖法一定不能及近,所以對離得較近的船無所施其技。跳起身急叫:“這是妖法,只會作用于遠處而不能及近。快升旗號,令各船快點靠前,妖法就不能奈何我們了。”

  話才說完,李巽忽然覺得雙腳間“通”的砸下一個物事,還沒來得及低頭,一陣熱浪上沖,好幾股熱流鑽入身體裏,其所蘊含的力道把他拋到半空。耳中聽到的聲音比剛才的更大。四周的景物旋了一圈後定住,他清楚地看到自己剛才躺的位置上有一個尺余大的洞,洞旁除了幾灘鮮紅的血外,還有一條被鈍刀切下的人腿。

  “這條腿眼熟得很……這不是我的腿麼……它怎麼自己跑到船板上去了……啊!”痛楚這一瞬間傳到大腦,他自認為驚天動地的狂吼,並沒有聲音發出,眼前一暗便再沒有任何感覺了。

  大海舶行動遲緩地慢慢轉身,讓主甲板上的炮手們抓住這時間又射出一炮,最先沖前的四條“海鶻”船和稍後一點的三艘賊船全被子母炮擊傷起火,停下不動。其中有三艘正慢慢下沉,各船上的賊人被這種一下就能令他們死傷好幾個甚至十多個的遠距離打擊嚇壞了,根本沒想到要滅火,紛紛縱身入海避火逃生,星星點點的數百個人頭和浮屍散落在方圓百丈的海面上。

  其他的賊船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懵了,直到大海舶把船身扭正,對著他們逼進才驚醒過來,各條賊船上的人同聲發喊,慌亂的調轉船頭要跑,一時間又哪裏來得及。

  移動緩慢的大海舶高翹的船頭上,十多天前姚匠首按朱煥明的要求搭建的炮台,剛搬上了一尊子母炮。

  安裝好子母炮的朱煥明從“千裏眼”中看到賊船要逃,立即下令:“裝炮,向逃跑的賊船射擊。”

  平靜的海面,均衡的船速,僅六七十丈遠的距離,又有使炮高手朱煥明在旁指點,炮手們的射擊可說是得心應手。第一發稍遠了十余丈,第二發落點又差了五六丈沒夠著,第三炮打出就擊中了一艘賊船。這個子窠正正落到“海鶻”中間,把上面的賊兵炸倒十來個,三個賊兵被炸得帶著滿身噴發的血線飛出船外,浮屍于海上。

  朱煥明探手摸了炮管一下,觸手稍有熱感,離換炮的程度還遠,嘴裏高叫:“繼續打,他們不投降就直至把它殺光打沉為止。”

  此時,從泉州兵甲庫借來、架于這船上的三具三弓弩床就可以發揮了它們的作用。張本忠讓水戰隊的弓弩兵將弩弦用轆轤拉開,裝上雷火箭。在響了一下,隔一會又響一下的炮聲中,向已經開始逃走的賊船發射雷火箭攻擊。

  另一面,到達松門山前距海岸半裏許的那艘小戰船,也開始用船一側的三門子母炮和兩具三弓弩發射攔截。很快,這一面也有兩條賊船被擊中冒出濃煙,不消片刻就燃起了火頭。

  這些賊船上的部將、擁隊等賊首大概是李蜂頭的親信,雖然發現帥船已經不見,但還沒受到攻擊的船都大槳齊飛,拼命劃動,妄圖在受到打擊之前逃離戰場。殊不知越是逃得快、離得遠的就越會受到子母炮和雷火箭的關照。

  小戰船上水戰隊一哨哨長就是按張本忠的命令專門打遠不攻近,打逃不攻降。他的這艘小戰船又比賊人的“海鶻”船快,一見賊船離得稍遠,立即追上去把他們攔截回頭,一個多時辰下來,沒有一艘賊船能逃出小戰船的攻擊範圍。

  剩下還沒受傷的五條賊船似乎已經絕望,速度越來越慢。最後,也許是劃槳的船夫們沒了力氣,幹脆停下不再劃槳,靜待事態的發展,等候老天爺安排他們的命運。

  漸漸沉沒三艘船上跳下海的賊兵,有人驚恐地看到無風自動的大海舶,有如神助般地向這邊駛來。一個賊兵驚慌地叫道:“怎麼回事,海水似乎是向大船那邊流去的呀,那艘船怎麼會逆水而來?”

  海舶漸漸近了,海裏的賊兵看清大船中間主桅上的牙旗,失聲叫道:“天哪!是汀州雙木鏢局的‘宋字白雲旗’,完了,我們大家都完了。原來是林飛川的船,難怪會有雷神為他們助陣,惹上這位天師道前輩上仙的弟子,還能有活命的機會嗎。”

  海舶上適時傳來數十人的叫喊:“投降並發誓效忠的可以上船,否則殺無赦。”

  喊聲中吱吱咕咕地從大船上放下兩條小舢舨,每條舢舨上有兩個操槳,三個持鋼弩的戒備的水戰隊員,向高叫“我們投降,我們發誓”的賊兵們劃去。對那些不肯投降,見小舢舨過來就拼命游開的,操槳的人撈起長槍就是一下,只要一見血,也不管刺中的賊人是否斃命,便不顧而去,尋找下一個目標。這樣的舉動嚇得已經上了小舢舨的賊兵們遠遠的縮在船前部,正眼都不敢向這幾個凶神看上一眼。

  兩只小舢舨往返了五六趟,救上四十多個投降的賊兵,他們就接到大海舶上的信號,讓他們迅速回到大船上。

  原來,主桅望鬥上的人用“千裏眼”看到,遠處的海面上不知何時出現一些似乎比人身還長的大魚,它們的背鰭不時露出海面劃出一道道波紋。這些大魚開始時還只有一兩條,不久就聚集到十多條,再後來竟然來了數十條之多。再往更遠的地方看,好像還有不少向這一片海域靠近。

  他不敢怠慢,立即將這情況向都統領報告,張本忠用“千裏眼”一看,馬上叫道:“快傳令讓小舢舨回來,這些大魚在吞食落海的人。”

  林強雲也看到了海裏的情況,遠遠幾條急速的水線一到,馬上浮于水面上的人頭就沒入水中,很快便會漂起一些淡淡的紅色。他想到一本連環畫上看到鯊魚吃人的畫面,打了一個冷戰,深深吸入一口涼氣平定心中的不安,向張本忠叫道:“是鯊魚,有大群的鯊魚前來吃人。快,我們把小船拉上,馬上靠過去,看看能不能將鯊魚趕跑。”

  張本忠看看正往回劃的小舢舨,為難的說:“怕是來不及,我們是否可以用子母炮對那地方打上幾炮,說不定能把這些吃人的大魚嚇走。只是那一片還有幾個落水的賊人,可能會被誤傷。”

  林強雲回頭看了一眼這一大片數以百計的人頭,急聲道:“管不了那麼多了,傷就傷吧,反正不被炮打死也會被鯊魚吃掉。”

  張本忠應道:“好,我這就下令。”

  幾炮打至成群大魚出沒的那一片海面,看來效果並不是很大,林強雲只好讓張本忠將小舢舨收上,再把船船駛向人多處,放下繩索拉起願意投降發誓效忠的賊兵,其他的也就不再去管他們,任其自生自滅。

  天松子對一眾跟來的道士們感慨地說:“你們也看到了,自作孽不可活。只要人心合乎天心,道亦自在其中矣。”

  一眾天師道的弟子點頭受教,俱都對今天的事深有感觸,仔細品味師傅(大師伯)的話意,默然無語。

  那一邊,小戰船顯得威風八面,一哨哨長把五艘賊船趕到一起,讓人高呼:“願意投降的將船劃向左側待命,十聲數完還不投降者,殺無赦。”

  其中的兩條賊船一聽到勸降的叫聲,立刻按指示的方向劃,另外三條則停在原處不動。

  哨長臉露微笑高叫:“你們願意投降的劃快點,不要慢吞吞的不出力,否則以抗拒論處。”

  待到這兩艘船劃到左近不遠,哨長臉色一變,怒聲下令:“開炮發弩,先集中攢射左邊這一艘,打沉後再向中間的打,把這些頑抗到底的李蜂頭爪牙全打下海去喂魚。”

  子母炮放平了打十多丈遠的船,不用旗頭怎麼瞄准,只須順炮筒看去是對在船舷就能把船打出一個洞來。每炮一發既止,調過炮口打第二艘,任是賊船上的人後悔,惶急地高叫投降,哨長還是發令再打。三通炮打出,三條賊船都多了三個洞。

  哨長滿意地看著海水從破洞裏湧入,直到三條賊船都開始下沉,方按大海舶上掛出的信旗指令,不管落水的賊人,押著兩條降船駛向大海舶。

  大船上的張山、張河兄弟站在船舷看沿繩梯爬上來的落水賊兵,眼尖的張河忽然拉了張山一下,指著剛上來的幾個人說:“哥,那不是我們村的柱子嗎,怎麼他也當了李蜂頭的賊兵了?我們去看看。”

  兄弟倆分開人群,走到蹲在一起凍得索索發抖的俘虜們面前,拉起一個垂頭蜷縮成一團的年輕人,張山仔細一看,立時叫道:“柱子,真的是你,怎麼會去李蜂頭手下當兵的,你弟弟二柱呢?”

  臉青唇白的柱子看清張山、張河的面貌,認得是同村的人,“哇”一聲哭道:“山叔、河叔,看在同村的份上,救救我們幾個,我不想死,更不想死在南方。二柱不肯當兵想逃跑,在快過大河的路上被殺了,我家就剩下我一個人,救救我吧。”

  看柱子哭得可憐,張山將他按坐到船板上說:“等著,我去向公子說說,馬上回來救你。然後再帶你去換掉這一身濕衣,不然這麼冷的天凍也能把你們凍死。放心,我們不會不管你們的。”

  不一會張山兄弟匆匆找到看押俘虜的哨長,向他遞過手中的金牌說:“局主令我來領幾個人,請給個方便。”

  哨長驗過後將金牌還給張山,向甲板上的俘虜一指道:“要帶幾個什麼人,走前請夫子記一下就可以,不必再來說了。”

  張山將柱子等三個同村的人帶回自己住的艙內換上衣服後,待他們緩過勁便對柱子吩咐道:“一會去見我們公子,有什麼話問你時只管按知道的說,不清楚的就別亂講,以免誤了我們的事,知道嗎。”

  領著他們來到林強雲的房間外,張山向門口值守的護衛隊員說道:“請兄弟通報公子,張山兄弟帶了同村的柱子等人來見。”

  林強雲在房內大聲說:“張大哥,快請進來,我有話想問那位柱子兄弟。”

  柱子一見林強雲,雙腿一曲便要下跪,被張山一把扯住,罵道:“你的腿這麼軟,動不動就下跪。公子可不喜歡這樣,站著回話就行。”

  林強雲笑道:“也別站著,都找個凳子坐下,說起話來也輕松些。你們和張大哥是同一個村的,能和我說說這些投降的李蜂頭手下都是和你們一樣的人麼,這些人中有沒有將軍、擁隊等李蜂頭的死黨啊?”

  柱子大著膽站起來向林強雲彎腰鞠了一躬,小心地回答說:“公……大人,小的只認得本軍的幾個部將和擁隊、押隊,有兩個是大帥……哦,不,是李……李……的親信,他們自己吹噓說是大……李蜂頭派他們來看住各位軍將,手中的刀有臨敵時的生殺大權,可以隨時殺掉部將以下的任何人。”

  另兩人也站起身鞠躬說:“我們也認得一些對比他們大的官都敢呼來喝去、李蜂頭派來的親信,可以為大人指認出來。”

  林強雲:“那好,等一下你們再找幾個老實信得過的人幫著一起指認,務必將李蜂頭的親信死黨都找出來,不讓他們混入我的護衛隊中,免得一個老鼠屎壞了一鍋湯。張大哥,清查甄別降兵的事就請你們負責去辦,現在先帶他們去休息、進食,讓他們飯後再幫忙指認。”

  隨後,林強雲聽了來到大海舶上報告情況的一哨哨長講述他們海戰經過後,想了半晌才對聚在一起的幾個人把自己處理俘虜的辦法講了,然後說:“我們俘獲了兩條完好的‘海鶻’戰船,現在還有近十條損傷的賊船也是我們的財產,想來只要修理後就可以為我所用。這樣吧,降兵們安置好後,派人把那些損壞的船送回泉州修理,被指認出來李蜂頭的親信,也同時送到吳炎那兒幹粗活。大家看怎麼樣?”

  陳君華:“強雲所說的我都同意,只是那些李蜂頭的親信也要留下?這些殺慣了人的家夥,一刀殺了他們就是,何必還要養著他們浪費糧食。”

  天松子慌忙勸道:“都統領千萬不可如此,殺他們倒不費什麼事,就是有傷天和,會有礙林小友的道行修煉。好歹他們也是一條命,強迫他們做些粗活也可以賺到吃飯的錢,不會白吃糧食的。再說,他們去了也可以使工場裏的人手不會那麼緊,不必另招工人了不是。”

  沈念宗也勸道:“君華吶,既然他們已經放下殺人的兵器投降了,那就不能殺,殺之不祥啊。留下這些人不僅讓我們多了些力夫,也可以使日後與我們為敵之人都知道我們不殺俘的仁義之舉。以免敵兵知道我們殺俘會生出拼死之心,讓我們多所損傷、多費手腳。還是按強雲所說的方法辦更好,一是我們的兵員能夠很快地在戰場上就得到補充,而且他們還大多是上過戰場的老兵,打起仗來不會像一些新兵般驚慌失措。只要我們對其進行短時間的訓練,讓他們知道是為了自己將來的生活打仗,說不定並不比我們一手招募訓練出來的護衛隊差呢。你看,我們先試試好不好?”

  林強雲向陳君華解釋說:“能加入我們的普通兵士,我們可以收下來壯大護衛隊的力量,慢慢的就會形成敵我力量的逐步扭轉。訓練時這些人另組一軍,所有的什長以上的武官都派我們自己人去充任,訓練以後再分到護衛隊、水戰隊各哨去。不然,我們要想一下子招募這麼多人也有些困難,即使能招到人,也都全是平常過慣了安逸生活、沒經曆過戰爭的新手,需要很多時間來訓練不說,還要花費大筆安家銀錢。這批投降過來的人,則只要按月度支餉錢就夠了,而且餉錢可以適當比我們護衛隊稍少一點。然後在訓練及戰鬥中再看他們的表現,予以選用、加餉。”

  聽到可以省些錢,沈念宗更是贊同:“這樣最好了,訓練時甚至可以只發一半的餉錢。君華,還是按此辦吧。”

  陳君華不再堅持,只是提出他的想法:“先這樣試試也好。不過,要交代下去,以後若有什麼不妥,一定要先將李蜂頭的親信殺了以除後患。現在那些沒沉的賊船,願降的留下,死硬的則格殺或是趕下海去喂大魚。”

  林強雲:“好,死硬的格殺或趕下海喂魚,就這樣辦。不過我們還是將落海而又願意投降的救上來,君華叔你看好不好?”

  陳君華:“依你就是,我到小戰船上去,這裏收降救人的事就交給你們辦了。”

  打掃戰場毫無懸念,沒被打沉的“海鶻”船走投無路,有些死硬份子即使想跳海,也因為親眼看到鯊魚把海裏的人撕食而沒敢下水,全都束手投降。他們無一例外地接到投降後的第一條命令:救起願意投降的落水賊兵。

  即便多了這十二條靈活快速戰船的幫助,溺水而死及被鯊魚吞食掉的賊兵還是不少,經過清點,兩千二百多賊兵僅有一千零三十二人生還。此戰李巽帶來的水軍全軍覆沒,被擊斃、溺水、及葬身魚腹的達五成還多。

  出盡了風頭的水戰隊,除了一個炮手在裝子炮時不小心被炮彈夾傷手指有些腫痛外,無一傷亡。

  倒是沒參加戰鬥在一旁觀戰的護衛隊,猝不及防下被賊兵的箭射倒了十七人,頭部中箭的三人當場死亡。其他的十四人沒傷到要害,因救得及時倒也沒有性命之憂。

  這件意外出現的三人死亡,令林強雲深感不安。他此時也覺得以自己的軍隊現在所擁有的武器來說,攻敵是有余了,但自己的防護卻是極為不足。真正到了千軍萬馬 殺的野外戰場上,沒有工事自保,自己僅有的三幾千人還不是被人一下子就吃掉。想到這裏,林強雲頓時嚇出了一身大汗。

  事不宜遲,他立即叫來翠娥,讓她按自己的口述寫了一封信,看了一遍認為沒問題後,叫人送去給信鴿兵旗頭,馬上發回泉州。

  由張山、張河兄弟負責的清查甄別降兵,由于有柱子等一幹人的協助,進行得極為順利。

  張山在船上統領們進食的大廳裏——說是大廳,也只不過是兩個房間合成的一個大房間而已——用布隔開數尺的一點位置,讓柱子等人坐在裏面,然後一個個地把降兵叫進來讓夫子登記後再問上一兩句話,等從布縫中看出來的柱子等人拉動桌上的小鈴後,便叫他們從原進入的門走出,或是叫人把其人從另一個門帶出去。進出同一個門的人多,從另外一個門帶出去的到直到全部降兵都清查完,也不過才四十六個人。這四十六個都被認出是李蜂頭派來的親信,一出門就立即被送到俘來、收走了船槳的破“海鶻”船上,使他們除了跳海外沒有任何逃走的機會。

  這些李蜂頭的親信們也不傻,這一片海域還有大量鯊魚出沒,現在跳下海去無異于自尋死路,只能喂飽等著美味人肉的魚腹,所以都乖乖地在水戰隊員們的監視下安坐于甲板上不敢稍有異動。

  已經基本算是自己手下的這一千人讓林強雲大傷腦筋,帶著一起先到淮東吧,看來是絕對不行。不說能不能信得過的問題,就是這樣把他們到戰場上,除了充人數裝樣子嚇唬人外別無他用。

  想來想去,林強雲決定還是找個地方先把這些新兵訓練一段時間再說,有幾個月的時間用陳君華的方法來訓練,大概可以派得上一些用場。

  把沈念宗、陳君華、張本忠找來,將自己的想法一說,陳君華便提出了一個問題:“一千人,剛好可以編為十哨,連同我們派去的部將、隊官、什長、旗頭等共是一千二百五十人左右,訓練需要的地方可不會小啊。而且還不能讓官府知道這些人是額外多出來的護衛隊,這就必須找個不易被人發現之處才行,這樣的地方最好莫過于不大不小的海島。不知附近可有這樣合適的無人小島麼?”

  林強雲苦笑:“你問我,我又該問誰去?”

  張本忠:“我去問問船上的舟師,或者他們中有人知道也未可知。大家稍候,我去一下就回。”

  不過片該,張本忠就笑嘻嘻地和舟師彭古佬一起走進房內,笑著對林強雲說:“想不到真有這樣的小島,這下可以解決我們的大問題了。”

  彭古佬接口道:“無人居住的小島這一帶很多,但符合張都統領所說條件的,小人倒是知道有一個,就在我們的東北方向。離此大約兩個時辰的水程有兩個大島,都有百多戶靠種田捕魚為生的人家,大島南邊十多裏又有十多個小島,僅四五裏方圓大小,因那裏的淡水不夠種糧,所以還沒人家在小島上落戶。其中有一個正好能停靠我們這樣的大海舶,明日東主們不妨去那裏看看。

  沈念宗看看外面的天色,拍腿說:“好,我們明天去看看,如果合用的話,就占住一個作為我們訓練新兵的臨時基地,到時候派船來接他們就是。君華,你們今天要忙了,快去安排各項准備吧,我們的時間太緊了,不能多作耽擱。”

  陳君華和張本忠應聲站起,彭古佬也跟著起身說:“沒別的事,小人也告退。”

  他們走後,林強雲問沈念宗:“叔,若是一千二百多人留在一個小島上訓練,每月的糧食需要五百石左右,我們所帶的糧米總共也不過一千余石,怕是只能留給他們一個月的糧吶。”

  沈念宗笑道:“傻孩子,你放心吧,這裏是兩浙東路,大宋出產糧米最多的路份之一,我們又有個大糧商根寶在溫州,只須一紙書信,便可將糧米菜蔬運送到我們指定的任何地點。”
georgewan 發表於 2007-5-17 20:36
卷四 二十一章
(更新時間:2006-10-9 7:53:00本章字數:10271)


  林強雲敲了下頭:“對啊,我怎麼把我們溫州的大糧商給忘了,那……我們就給降兵們留下半個月的糧,黃大糧商應該可以接濟得上吧?”
  “沒問題,溫州到舟師所說的小島最多也就一天左右的水程。”沈念宗道:“想來黃大糧商不至于連這麼一點小事都辦不好吧,聽說他在溫州已經是數一數二的大賈了呢,開了十多家米鋪,差不多全溫州城內的糧米都出自黃家米鋪。強雲,你這個徒弟做起生意來還真有一套,數月間就能弄到這麼大的場面。”

  林強雲:“嘿嘿,這還不是銀錢起的作用,若非我們陸續交給他近五百萬貫的本錢,他能做出這麼大的生意麼,怕是早就灰溜溜地跑回泉州來吃老米嘍。”

  沈念宗:“這倒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無錢閻王難役鬼’。這世間的事,只要有了錢,什麼事都容易辦,有時連人命都可以買得到呢,何況只是做一個坐賈的大糧商。”

  “而且,黃根寶現在可不單是坐賈,還是溫州一百多近二百戶兼並之家(大地主)的販糧牙人(買賣雙方的中間人,宋代專以為行商、坐賈牽線搭橋,賺取一些傭金為生的人)。”沈念宗再告訴林強雲一個剛收到的消息:“近日還成了糧行的團頭,米糧的市價全由他說了算,外來收糧的人沒他發話,連一粒米谷也休想販出溫州。怎麼樣,這小子還不錯吧?好了,我們也早點安歇,明日天一亮就要起程,為了李蜂頭的這些爪牙,已經誤掉一天的時間,得想辦法趕回來才好。”

  入夜上燈時分,沈念宗又匆匆來找林強雲,手上拿著一張小紙條高聲說:“強雲,汀州生變,那位旗頭王寶殺了好幾個州縣官員,已經率兩千多州兵造反。”

  “咦!他不是說還有老母親在家需要奉養,連跟我們出來打天下也不願的麼,才僅一個月的時間,為何卻造起反來了?不對,這裏面肯定有什麼蹊蹺。”林強雲說著,接過紙條看了一遍,上面除了聊聊數十個字講明王寶殺官造反外,並無其他信息。

  閉上眼想了一下,“林沖雪夜上梁山”這幾個字跳入腦中,卻還不敢十分肯定的說:“會不會是王寶的家人或是母親出了什麼事,被逼無奈之下才造反的呢?可惜了他這樣一個人才,要是當初能說動他投到我們雙木商行裏來該多好呀。”

  “強雲,現在我們已經出來了,到淮東榷場博易和入京的事已經是刻不容緩,汀州的事就暫時不要去煩心,讓他去吧。”沈念宗勸慰道,他很擔心這個視同己出的侄兒,生怕他有一點閃失,也不想讓他太過操勞。

  林強雲:“也只好如此了。叔,我們需要糧米的計劃通知黃根寶了麼,這事萬萬疏忽不得,一千多人在一個孤零零的小島上,一旦沒了糧食,這麼冷的天是會出人命的。”

  沈念宗:“已經寫信用帶來的信鴿送出去了,別擔心,過兩天再發一封信去催他就是。”

  松門山到那個彭古佬所說的小島實際上用了三個多時辰才到,算真起來約有六十余裏的海路,主要是大海舶無風的情況下用機器行得慢,兩艘有動力的船還要拖著十一條“海鶻”船前行呢。

  這個小島真可以說得上是一個天然良港,連吃水丈五的大海舶也能駛至距岸十多丈的近處下碇。小戰船更好,離岸不到五丈也還可以行走,若非舟師十分小心,差點就撞上沙灘擱淺了。

  吃水深為三尺的“海鶻”船可以直上沙灘,把新兵和木匠,以及糧食、工具等兩次就全部送到小島上。

  看過這個無人的小島後,每個人都大為滿意。連剛提升為新兵部將的一名哨長,看了這裏有山、有泉水,還有大片平地可以作為訓練場地的小島後,總算露出了點笑容。

  陳君華和張本忠留下一條完好的“海鶻”戰船,作為小島上對外的交通之用,然後命令押送俘虜和損壞“海鶻”船的兩小隊水戰隊,帶著十一艘擄到的船回去泉州,那些李蜂頭的親信剛好成為劃大槳的船夫來用。

  林強雲向留在島上的兩個孩兒兵吩咐:“你們是孩兒兵中最出色的人,現在沒別的夥伴在一起了,凡事都要聽部將的命令行事,自己也要機靈一點,一有發現什麼不對勁時,立即就把早寫好的求救信讓信鴿送出,以便我們的人能及時趕來救援。記住,我不要你們參與任何行動,只要能給我保住性命、看好信鴿就是最大的功勞。你們的父母都不在了,我就是你們的親大哥,知道了嗎。”

  “大哥,放心吧,我們一定會保住自己的命再見大哥的。再長大一些後還要跟大哥一起去打天下呢。”兩個信鴿兵被林強雲的一翻話說得眼含熱淚,臉上一派堅定的神色,向林強雲保證。

  三天後兩艘海舶通過昌國縣彎彎曲曲的海道,進入定海縣所轄的水域,于第四天傍晚到達定海港。

  次日,張本忠上岸向市舶務派于此處的使臣交驗過泉州衙門和福建路轉運衙門的簽押文書後,獲准采買糧食蔬菜等貨品補充上船,然後就出港離開定海縣。

  有了充足的糧食、燃料,林強雲下令盡量以最快的速度趕去淮南東路,他實在是放心不下應君蕙他們的安危。

  紹定二年十一月二十二日上午己時,淮南東路泰州海陵縣所屬的西溪鎮(今江蘇省鹽城東台市西),位于鎮中心的一座僅有六個房間的鎮監衙門內,新到任不久的海陵縣丞——也是委派到此鎮的朝庭最高長官,坐立不安地在既是客廳,又是公堂的小廳內來回走動,神情顯得焦躁不安。他嘴裏一直念叨:“怎麼還沒兵派來,李蜂頭的人馬很快就要到了,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才好?”

  昨日一大早天方亮,有從高郵軍興化縣逃過來的兩家難民告訴鎮裏的人,李蜂頭的兩三千賊兵已經進入興化縣境內,大肆搶掠財物劫擄人口子女,可能很快就會到泰州地境來打糧行凶了。

  可鎮民們根本就不信李蜂頭這個兔子會吃窩邊草,不少人問這些逃來的人:“你是親眼看到的還是聽到別人傳言?”

  逃難的人哪裏能夠親眼看到,他們離得楚州近,平日裏聽說李蜂頭的殘忍惡毒聽得太多了,一有風吹草動就沒命地逃,哪裏敢留下親眼看看傳言是否有誤。被鎮民們問得張口結舌,答不上話,惹來鎮上的人一陣哄笑。

  他們好心報警,卻得不得別人的相信,也不好多說,急急穿鎮而過自顧逃生而去。

  這位姓齊的縣丞得到鎮稅務的欄頭來報靠的這個消息,便心知這個消息絕對正確。來此鎮之前他就得到官府內部的消息,自九月開始,李蜂頭的賊兵已經在向高郵軍、盱眙軍兩地動掠了。

  今年麥、稻兩季都因風調雨順而大豐收,家家都有一年所食的存糧,田畝多的人家還倉櫥滿溢,有很多余糧要 換些銀錢用。李蜂頭正是看准了這一點,才派出數十股小部隊外出劫掠,做好南下奪地的准備。

  他立馬就派人以“急腳”向一百二十裏外的泰州治所海陵報警,並請求派兵到西溪鎮駐紮加以防範。同時還向鎮民們發出賊兵要來本鎮打糧就食的警告,要大家先到鎮外躲避些時候,待賊兵走後再回鎮裏來。

  鎮裏的人沒一個相信監鎮大人的話,雖然不敢像對待逃難的人般對他取笑,只是左耳入右耳出的聽了就算,完全沒把鎮監大人所提出的警告當成一回事。

  按朝庭定制,“急腳”鋪遞日行二百五十裏,即使達不到這個規定,減半的每天傳送一百二十五裏應該可以達到的吧,那麼泰州的援兵應該在今天下午就能趕到西溪鎮。

  齊縣丞心想:“若是再無援兵到來,本官也只好在李蜂頭打糧軍到來時暫行回避一下,這應該算不上是臨陣脫逃吧。”

  正當齊縣丞胡思亂想之時,外面傳來人們驚慌奔走的騷亂聲。齊縣丞當即就進房提起准備好的一個布包背上,准備沖出門去隨眾一起外逃,以免走得稍遲招致殺身之禍。

  不多久,有人興奮而又驚奇地高叫:“快來看哪,鎮東邊來的一隊打著宋字旗的軍隊,不是李蜂頭的賊兵,牙旗下繡著白雲還有飛川兩個字,再下面有幾個字看不清楚。這是我們大宋的哪一路大軍,來了好像有一兩千人啊。快看,他們好威武雄壯的軍伍,好鮮亮的戰袍。啊,他們有好多獨輪車,車上有好多箱子、囊袋和大鐵管,不知是幹什麼用的。唉,這些人也真是笨得緊,不會使用騾馬來搬運麼。”

  齊縣丞聽得又驚又喜,這次泰州知事陳璧行動這麼迅速,這麼快就把援兵派來了。

  心中一想,好像又不大對,暗道:“鎮東來的大軍?應該從鎮西來才對呀。駐于本州能與李蜂頭軍一戰的淮軍只有五千人,還有如皋縣要守又得刨去一千,剩下能調動的充其量也不過就千把人,雖說西溪鹽務和稅務過去都是本州歲入的大項,可現在歲入才二三千貫文,能值得朝庭派如此多的精兵來這裏嗎?陳大人也不可能派出近兩千人到這個小小的西溪鎮來,否則州城一旦有失,那可是大罪吶。”

  想到這裏齊縣丞還是決定出去看看,問清楚是哪一路大軍到此再作打算。

  林強雲的兩艘大海舶,今天一大早就到了西溪鎮東邊七裏外的海面上,在距海岸上的捍海堰約有半裏遠處下碇,再近便會擱淺了。

  這一段從楚州喻口鎮(今江蘇省鹽城阜甯縣西南)直到通州(今江蘇省南通市)海門縣與余慶場中間,共七百多裏的捍海堰,是由張綸于天聖五年(1026年)三次上表,自請為知泰州時重修的。

  海舶上的四條小船,連同租來的五條稍大些的漁船,花了一個多近兩個時辰,好不容易才把四十八架子母炮及四千余個兩斤半重的子窠,連同百余部雞公車、一千八百多護衛隊運送到岸上。

  這裏的捍海堰留出了一個半裏多長稍矮了數尺的口子,專門建有三個不大的碼頭,可以停靠載量為二千斛以內的防沙船(平底船,可以在較淺的水裏航行),以方便此地鹽場灶戶熬煮的官鹽外運。只是由于近年來海盜橫行,鹽鈔引也由官府定價貴得離譜,又還有一個黃水洋攔隔在西溪鎮外的海面上,數不清有多少隱于水面三數尺下的沙灘比海盜們更加可怕。進入黃水洋的船,若是沒有熟悉這一帶水路的人引領,一不小心就是個船毀人亡的結局。所以,鹽商們都不大願意到此地興販食鹽,大都尋找各種借口往通州的豐利等鹽場去。

  也正是因此之故,原本極興旺的西溪鎮如今已大不如前,這裏的稅務利錢的歲入一落千丈,由原來每年可收二萬二千貫文、繳納課交一萬二千貫文足的大稅務,逐年減少到變成只能勉強交納二三千貫文的小稅務了,可能再過不久,連此地的官稅務也要撤罷嘍。

  捍海堰碼頭到西溪鎮有六裏左右,需要半個時辰才能到達。等他們准備停當來到西溪鎮,已經是己時了。

  齊縣丞一出他的小衙門,果然看到鎮中心十多畝大的廣場上豎著一面丈許高的牙旗,上繡尺許大的“宋”字,宋字下方繡有白雲,其下正是八寸大的“飛川”兩個字,剛才那人高叫看不清的卻是“雙木鏢局”四字。齊縣丞一下子有如泄了氣的皮囊,渾身都軟了。

  他好不容易盼來的隊伍,原來不是朝庭的大軍,看情形是專替客商保護人貨的鏢局,這對自己現在面臨的局勢根本就沒有什麼作用啊。

  不過,齊縣丞也有些奇怪,這個什麼“雙木鏢局”自己好像在什麼地方聽人說過,似乎是在福建路一帶做生意的,不知何故來到這個時刻會發生大戰的充滿危機之地。

  齊縣丞還記起,別人在說到這個“雙木鏢局”的時候提到,只要有人肯花銀錢,他們的鏢局就可以接受不違背天理道義、任何需要武力保護的人或貨物。想到這些,他的心裏不禁又燃起了一線希望。

  齊縣丞找到正向鎮內居民打聽往這一帶情勢的林強雲,走上前去問道:“這位小官人可是‘雙木鏢局’中的人麼,請問貴局主或是押鏢貨的鏢師頭目是哪一位,能否給本官引見。啊,忘了說一下,本官姓齊,乃海陵縣丞,目下權本鎮的監鎮事。”

  林強雲連忙向這位地方官抱拳施禮,從挎包裏取出簽押文書遞到齊縣丞的面前說:“原來是縣丞齊大人,在下林強雲,正是‘雙木鏢局’局主,此次因‘雙木商行’要到淮南榷場博易些北貨,所以帶了鏢局的一幹人眾,來到貴鎮經過。這是在下等的通關文書紮子,大人請驗看。不知齊大人還有何指教?”

  齊縣丞仔細看過文書,確認不假後,方將文書交回到林強雲手中。問清“雙木鏢局”來此的有一千八百人左右,他為這夥人的擔心稍少了一點,再怎麼說一千多人應該不會全軍盡墨,無論如何總能逃出一些命大的鏢師吧。

  他歎了口氣,好心地勸告說:“原來是林局主,想不到你這麼年輕,看來總不過二十來歲吧。唉,年輕人吶,淮南東路是個騷亂之地呀,你怎麼會闖到這裏來的呢。‘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都不懂麼,此地楚州的李蜂頭正在蠢蠢欲動,他們前鋒打糧的人馬昨天已經到了高郵軍的興化縣,很快就會流竄到此地,你們還是快些走吧。萬一有個什麼不測,叫你們家中的妻兒父母如何過得今後的日子?唉,你們呀,太年輕,太沖動了……”

  齊縣丞探清“雙木鏢局”另有目的地,僅是從這裏路過,看來請他們出手保護本鎮是沒什麼指望了。齊縣丞正為自己的處境煩惱,沒閑心為別人的事多去操心,若是連自己都不知如何渡過難關,還有什麼能力去關心別人的死活?他歎息著緩緩轉身,拖著沉重的步子就要離開。

  “齊大人請稍等。”林強雲叫住齊縣丞,神情嚴肅地向他探問:“大人剛才說李蜂頭的打糧軍到了興化縣,馬上就會到此鎮來是麼?”

  齊縣丞慢條斯理的晃著有些灰白的頭,眼望鎮北方向,十分無奈地緩緩說:“昨天早上,有逃難的人已經由本鎮經過,依本官推想李蜂頭的打糧軍不是今天來,明天也一定會到達本鎮,看來泰州是沒法派兵來的了,本鎮的千多丁口只有聽天由命……”

  林強雲一聽齊縣丞的話,心中一凜,再環視護衛隊員們正忙著找地方埋鍋煮飯,除了陳君華到鎮外察看附近的地勢,另外派出數十人的斥堠外,所有人都沒想到會有突發事件。不由心中大急,此時若是有李蜂頭的騎兵沖過來,步行的斥堠肯定不能及時將消息傳報到這裏,那就會被人打個措手不及。

  林強雲轉身大吼:“全體護衛隊注意,緊急集合。”

  齊縣丞被林強雲的叫聲嚇了一跳,不知這位年輕人一下子發的什麼瘋。眼見此人這一聲大吼後,四下裏坐于街邊牆腳、或各自走動的鏢局鏢師、鏢夥們一下跳起身,迅速在廣場上排成六個整齊的方陣。

  林強雲大步走到方陣前,面對全軍大聲說:“全體護衛隊于鎮北構築防禦工事,准備戰鬥,部將們解散後到我這裏來領取任務。解散。”

  齊縣丞到這時才明白過來,“雙木鏢局”是要在本鎮與李蜂頭的打糧兵相抗,不由得大喜過望。他不敢打擾這位年輕的局主,靜靜站在林強雲身邊看他如何安排。

  本來還不大相信賊兵會來此地打糧,前片刻還在興高采烈圍觀護衛隊的鎮民們,一見護衛隊真的准備打仗了,一時間驚慌亂竄,鬧得這個二百多戶的小鎮雞飛狗跳亂成一團。

  不一會,廣場上除了護衛隊的人和那位齊縣丞外,再無一個本鎮住民的蹤影。

  林強雲招手把五位部將和自己的衛隊哨長叫到身邊,也不避齊縣丞,就在地上用一根鋼針劃了一個圓,再在圓外畫了一道弧線,指點著說:“這是小鎮,按照平日教給你們的方法,你們兩個炮隊,分成兩邊,在鎮北二十丈外構築陣地,讓李蜂頭的賊兵進入我們子母炮的有效攻擊範圍後,聽候命令射擊。你們三部步軍,則在炮隊前二十丈左右的位置,挖出一條可以掩身的壕溝,利用鋼弩大量殺傷在炮火下漏網的敵人,不使一個來敵沖過戰壕。步兵的壕溝挖好後,如果還有時間的話,再往外圍挖出些五至六寸大、一尺深的陷馬坑,能挖多少算多少,直到敵人來到時為止。我的衛隊作為預備,會隨時准備支援你們。就是這些,去吧。”

  四位部將向林強雲行了禮,各自匆匆跑去指揮部隊。

  齊縣丞看了這些鏢師、鏢夥的行動,不由得吃驚地張大嘴,一時說不出話。好半晌後方嚅嚅地問道:“你們真是專為人保鏢的‘雙木鏢局’?我怎麼看,你們這些人都不似走江湖的鏢師、鏢夥,而是一支訓練有素,多次在戰場上拼殺的軍隊啊。”

  林強雲還未答話,陳君華已經匆匆回來,向林強雲問:“強雲,是你下令備戰的麼,有什麼消息讓你這麼緊張?”

  林強雲把縣丞的話重述了一遍,陳君華笑道:“做得好,看來你再不似以前般的對什麼都漫不經心了。凡事小心謹慎,遇事明決果斷,自保殺敵兩相兼顧,好,好,做得好。這才像個掌控千軍的主帥吶,哈哈!”

  躲在遠處的沈念宗本不想這麼快過來,他要看看林強雲如何處理新到一地的事務。此時生怕陳君華在外人面前說出什麼不該泄露的話,便急急走來,還隔著老遠就大聲說:“君華,別把強雲誇得身體發輕飄上天去,他還需要多點曆練才行呢。”

  林強雲把沈念宗、陳君華向齊縣丞作了介紹,對兩位叔輩說:“叔,這位是此鎮的鎮監、海陵縣丞齊大人,就是齊大人向小侄通報了李蜂頭的打糧軍會馬上到達此地就食,小侄才下令備戰以防萬一的。”

  沈念宗、陳君華和齊縣丞自是客氣地寒暄了一番。

  林強雲待他們消停了,便對齊縣丞說:“齊大人,你看,我們鏢局的人都在鎮外忙著准備迎敵,眼看中午進食的時間到了,是否由大人出面說一說,請鎮裏的人幫忙煮些飯食,也好讓我們不致空著肚子和李蜂頭的手下打仗啊?不過請齊大人放心,糧米和柴火錢我們會按市價照付的,決不讓當地的百姓吃虧。”

  齊縣丞連聲應道:“煮飯犒勞是我們的本份,這是應該的,應該的。本官這就去安排,這就去安排。唉,林局主說的什麼話,你們為保護本鎮出力,稍後怕是還要流血,本鎮出些糧米還要收貴局的銀錢,也太過那個……那個不合道理了,此話再也休提。本官還要和鎮上的人商量,看看能籌措到多少錢付給貴局作為鏢銀,到時請林局主不要嫌少就好。幾位稍待,本官去去就回來相陪。”

  陳君華邀了林強雲、沈念宗一起到鎮外的炮陣查看,經過半個多時辰的勞作,護衛隊兩個炮隊的四十八架子母炮,在相隔五十丈已經架好。此時的子母炮和原來的已經完全不同。老木匠司馬景班和吳炎兩人,別出心裁地把獨輪車做成可以臨時裝拆的組合,兩架獨輪車可以輕松地裝成一個有硬木鑲鐵板滑槽的子母炮架,炮管的後部另加了一個半邊葫蘆形的彈簧,用以消除後坐力。用起來不但調整炮口方便,還有兩個車輪能四處推著走。射擊時只須將車輪固定住,瞄准了就可發射。比以前只有一個架子安炮管,每打完一炮後,因為炮架跳動要花好長時間來墊好炮架快捷多了。過去發一炮要花半刻至一刻時間,如今一刻時辰可以射出三炮。若非林強雲下了嚴令,炮管一旦燙手就不得再射擊,這些炮手們恐怕一刻時辰打出五六炮都大有可能。

  看完護衛隊的防衛布置,陳君華低下頭沉思,半天也沒開口說話。

  沈念宗推了他一下,問道:“君華,你怎麼了,想了這麼久,是有什麼問題嗎?我們都是自己叔侄,把話直說出來。現在是打仗,出了事可是要死人的。”

  陳君華對林強雲說:“強雲,這樣的布陣不好,這個鎮子就好比一個大菜園,前面一半做好了籬笆可以阻住雞鴨從這邊進來吃菜,可後面呢?那些雞鴨肚饑得狠了,它們一定會順籬笆走,想辦法進菜園的。若是李蜂頭的人繞個圈從鎮後進入的話,我們就成了腹背受敵,被人接近了的炮兵,一下子就會全部完蛋,這些都是我們的寶貝呀。”

  陳君華的話讓林強雲驚出了一身的冷汗,急道:“君華叔,那你快下令調兩哨人到鎮南布防,可能還來得及。”

  陳君華:“不,你是主帥,還是由你來下令。否則,一時一人下令的話,會造成混亂,讓我們的人無所適從,于此後的戰鬥不利。你聽我說……”

  林強雲聽完陳君華告訴他的布陣方法,心裏有了些底氣,立即派護衛叫來三位步軍部將,向他們下令:“現在我們的陣勢要重新調整,這裏是對敵的正面,留下兩部較足額的部伍在此陣防守,你那一部現下只有不足一半的兵員,立即將他們帶到鎮子的東、南、西三面挖陷馬坑設陣,以防李蜂頭的賊兵從我們的背後偷襲。若是有時間的話,可以在挖好陷馬坑後再挖出能藏身的掩體防箭。如果來不及,則一定要讓我們的護衛隊員找到能遮擋身形的地方,以免對敵時多有損傷。”

  林強雲看了陳君華一眼,見他微微點頭,便道:“好,現在各自回去調整兵員,做好准備。”

  林強雲想了想後,把自己的衛隊哨長招來,吩咐他說:“等一下一旦李蜂頭的賊兵來了,你要立即命令手下取出火銃裝上子彈,先調一個小隊到鎮南潛于民房內。這裏留兩個小隊防止意外,哪裏緊急就派一個小隊前去支援。另一個小隊跟著我行動。”

  李蜂頭的打糧賊兵在人們的焦急等待中,終于在大家吃完飯後的午時姍姍來到。

  數百騎兵從鎮北三四裏外就分成兩股,繞過小鎮左右向鎮南急馳,如同擂鼓般急驟的馬蹄聲,震得這些從未見過騎兵的護衛隊員們心中發麻。他們看到這些騎兵的奔馳速度後,方才明白局主為何要自己這些人在打仗之前,還要消耗大量體力挖出能夠藏身的壕溝、大土坑了,局主這都是為了自己好啊。

  有了這些藏身于地下的壕溝和土坑,來敵不到近前就無法發現自己的身影,而他們就可以從容地利用手中的鋼弩予敵以迎頭痛擊。

  李蜂頭派到這一帶劫掠的賊首正是他的悍將鄭衍德,此人九月在高郵城下與應俊豪一戰,被應君蕙一銃打在大腿上差點沒命。親信手下拼死將他搶回後足足在床上養了一個月,他的腿傷才封口。可他的大腿內總覺得有東西在裏面作怪,動作稍大就會痛得直冒冷汗。誰也不知道他腿上的那個血洞是什麼東西給弄出來的,請了好多個郎中也沒法為他根治。沒辦法,自那以後他外出時,只要路程稍遠些就只好騎馬。

  這次打糧可說是大豐收啊,由楚州出發沿運河一直南下至高郵城,除了平柯橋是自己的老窩,寶應城高牆厚難打沒動以外,光是界首、樊良兩個大鎮就擄得十數萬兩金銀,七十余萬石糧食,還有男女丁口三萬多人。

  前天由樊良鎮直撲興化縣,在那裏雖說人逃得差不多了,但糧米財物卻是不少,也還差強人意。今天自己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奔襲泰州海陵縣的西溪鎮,半天之內拿下這個素有泰州錢庫的富裕之地,保不定會比界首、樊良兩地有更大的收獲呢。

  遠遠看到西溪鎮的房屋,估計只有三裏左右距離。

  還是按老規矩行事,鄭衍德大吼下令:“分出四百騎軍分兩路將前面的鎮子堵上後路,四百騎軍跟我入鎮,其余的一千步軍隨後趕來搜尋財物。抄後路的先走一步,別讓肥羊們走失了。”

  鄭衍德帶著騎、步軍緩緩前行,過了約兩刻時辰,他自己人也到鎮前半裏左右,看看騎軍急馳揚起的塵頭已經繞過前面的房屋,兩股塵頭已經合在一處,心知大事已定,此時鎮內的蒼蠅都別想飛走一個。

  鎮子看上去平靜得很,靜悄悄的無聲無息,遠遠的看去好像有幾個模糊的人影在活動,似乎還有三兩頭牛在鎮外的田野上悠閑地吃草。

  “這個鎮子裏的人真是不知死活,我們來此的動靜這麼大也不見有人驚慌外逃,等著我們去收取銀錢、糧食、財物,還有大批子女罷。哈哈!”鄭衍德想到高興處,邊雙腳用力要縱馬起步,大腿上傳來的疼痛讓他“嘶”地一下吸了口冷氣,罵道:“該死的傷!”

  面對賊人的進攻,用砍下樹枝插在掩體前偽裝的林強雲,站在衛隊挖出的多人掩體內。他舉著望遠鏡的手不禁有些微微的發抖,第一次面對面看到敵人的騎兵,也見識了剛才騎兵從鎮側狂沖而過的速度,心裏確實非常緊張。

  他不由得暗暗埋怨:“君華叔啊,你明知小侄沒打過仗,還在這緊要關頭把指揮權交給我,這不是要了我的老命嗎。”

  隨即他又自我安慰似地對趴在身邊的山都說道:“不用怕,不就是幾百騎兵麼,幾通炮一射就能把他們給打發了,即使讓少量的騎兵沖到面前,也還有數百護衛隊的鋼弩,再不濟也有自己身邊的三十名衛隊及他們帶的六十支長短火銃可以抵擋一陣,怕什麼?”

  山都不滿地嘟著嘴說:“我才不怕,倒是你自己的手為什麼抖動得這樣厲害,是你的‘午裏眼’太重麼,不如就換給我好了。”

  山都拿出他自己的五寸長小“千裏眼”遞增到林強雲面前,另一只手就要把林強雲的望遠鏡拿過去。

  林強雲縮手避開山都,連聲說:“不重,不重,不用換了,你那個太小,我看了不習慣。”

  這樣一打岔,林強雲緊張的心情平複了不少,手也再不發抖了。

  林強雲的這一哨親衛隊,在護衛隊裏是訓練中表現最出色的戰士,不但個個身體強健會些徐子丹教授的基本武技,還全都配上一長一短兩支新制成的單管火銃。而且,據陳君華說,他們的忠心絕對沒有任何問題。

  想到陳君華,陳君華就帶著拿到手後日夜不離的“千裏眼”,悄悄地來到林強雲的身邊,小聲問道:“強雲,看賊兵們的隊形,他們是想以騎軍先沖入鎮中,控制住大局後再由步軍慢慢搜出所有的財物,這夥賊兵的將領是老于此道的人。你打算怎麼對付他們?”

  林強雲按壓住心裏的不安,努力用平穩的聲音把心中早想好的計劃說出:“爭取全殲他們。已經安排好了,我吩咐炮隊放他們走進子母炮的射擊範圍之內,先用炮火打掉騎兵,把他們的隊形打亂後,再以子母炮分頭攔截住四散的賊兵,然後護衛隊和我的親衛出動抓人,盡量活捉。”

  陳君華:“行,君華叔在這裏陪著,你只管按自己的想法去做。你看,賊人騎兵馬的馬匹相當好,比我們在南方所見過的馬都更高大,甚至比大軍騎軍的馬還更勝一籌。這樣的馬一旦讓它們跑發了性,速度將會極快,這百十丈的距離恐怕不消片刻就能在一個沖刺間到達。你要注意,在他們剛開始准備發起沖擊、馬匹還未起步的前片刻,就要下令發炮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這樣才不會讓賊兵的騎軍跑起速度沖到近前。”

  陳君華向林強雲解釋道:“馬比人的體力好,以急速沖刺來說,雖然它們和人一樣要有一個起步、增速的過程。但普通的馬能以最快的速度跑出三四裏遠,人則不行,力量發揮至極致,普通人在跑完三四十丈後就不能再維持急沖的速度了。這點一定要注意,否則會在與騎軍的對陣中吃大虧的。”
georgewan 發表於 2007-5-17 20:49
卷四 二十二章
(更新時間:2006-10-10 7:24:00本章字數:12427)


  林強雲正發愁自己不懂何時是最佳的攻擊時間呢,陳君華這些話讓他茅塞大開,覺得喜從天降,既高興又感激地說:“謝謝君華叔,我知道怎麼做了。”
  眼看著敵兵越來越近,已經到達面前百余丈,不用“千裏眼”都能看清那些騎兵的動作,護衛炮隊的炮手們心裏暗暗嘀咕:“怎麼還不下令開炮啊,再近些就要打中自己人了。”

  各炮的旗頭們更是不住呼喝炮手們調整子母炮的仰角,一個個忙得滿頭大汗。

  就在賊軍接近到不足半裏的時候,炮手們等候了很久的傳令聲響起:“第一炮隊向敵騎軍射擊一發,裝好子炮後待命。”

  鄭衍德罵了一聲令他痛入心肺的傷腿,強忍著腿上傳來的疼痛,回頭掃了一眼落後了四五十丈的步軍,向手下的騎軍大叫:“孩兒們,跟我沖進鎮去發財,快走啊!”

  就在這時,擠在路上成密集隊形,亂紛紛打馬欲往前沖的四百騎軍隊裏,發出“轟”的一聲大響,塵泥四濺中四五匹馬嘶叫著連同騎士一起倒下。在他們還沒看清到底是怎麼回事的時候,又有東西怪嘯飛到他們前後左右爆炸,更多還沒來得及起步的馬匹連同背上的騎士倒下地。

  剎時間,路邊的水花、爛泥、土塊四濺,路上數十人馬血肉橫飛,受驚的馬人立而起,把背上的猝不及防的騎士甩落下地,躍起就跑。狂奔外逃的馬又把落地的騎兵踩傷了不少,有的還被踩破腦袋胸腹死于非命。更有兩匹戰馬,把掉下地腳掌還在馬鐙上的兩名騎士,拉著往路東半幹的水田狂奔,直到兩人都滿身肉爛骨裂糊上泥漿沒氣了才止步,整個騎軍隊裏亂成一團。

  起步較早的鄭衍德距馬軍大隊有五六丈,這回他運氣好得很沒有受傷,卻被那數十下的爆炸聲驚得馬鞍也坐不牢,差點被勒得人立的戰馬給甩下地去。

  他一面拼命拉緊 繩控制座下的馬匹,一面驚異地回頭大聲喝問:“發生了什麼事,為何會有這樣的爆響?”

  沒人回答他,所有的騎兵無論是還在馬上拼力控馬的,還是已經落地沒受什麼大傷的,都在忙著檢查自己身上有否受傷、流血。

  鄭衍德看清大隊中血肉狼籍,人馬橫屍數十具的景象,驚得身上發冷,還待開口再問。天空中尖利的嘯聲再次入耳,刺耳的“嗚嗚”聲中,他抬頭四下張望,意圖尋出聲源自何而來。

  除了嘯聲以外沒有任何發現,只聽得嘯聲從頭頂上掠過後,不遠處的大隊人馬的裏裏外外,再一次冒起數十處煙塵,路上飛出無數碎裂的人體血肉。同一時間,爆炸的聲浪夾帶著一股硝煙味迎面沖來。

  “天哪!這是哪裏來的什麼鬼東西,怎麼會落到我的部下頭上?”鄭衍德驚怖地怪聲喊叫,他不明白為什麼會有如此可怕的東西從天而降,偏偏又落在自己的騎軍隊伍中。

  “這是天降神雷呀。”稍為清醒過來賊兵隊伍中有人高叫:“是老天對我們做的壞事不滿發怒了,降下神雷來懲罰我們,大家不要再去作孽……啊!”

  這個高聲說話的人被一個軍校一刀斬于馬下,再沒法說出話來,但也引起四周的士兵們的不滿。

  一個名叫屈榮的年輕人小聲嘀咕道:“葉槐哥說得沒錯,我們這些名為‘忠義軍’的,到處殺人放火、奸淫搶掠,哪裏有半點‘忠義’的樣子,簡直連邊都靠不上。以往的所行所事與蒙古韃子有什麼不同了,能不引發老天爺的怒火麼,就有神雷降下也是平常得很。葉槐哥說得對,不能再幫他們作孽了,必須離開,省得落到身首不全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

  這屈榮想必平日裏就不齒李蜂頭的所作所為,此時因為好兄弟被軍校殺了,久憋在心裏的氣便一下子爆發出來,他調轉馬頭向路西側較幹的田裏跑,大聲向隊伍中的人們叫道:“各位袍澤,我們原是因為蒙古韃子毀了我們的家、殺了我們的親人才跟著起兵抗爭報仇的,以前跟著季(先)大帥、彭(義斌)將軍時,所殺的金賊和蒙古韃子還少麼。自彭將軍在‘五馬山’被蒙古兵俘去就義後,跟了王義深投到李鐵槍部下。如今,李大帥非但帶領我們投了韃子,還幫著韃子對我們漢族同胞們做出了多少傷天害理之事,如今老天看不過眼了,降下神雷來懲罰我們的惡行,大家與我一起離開吧,我們另尋明主去。”

  余下的三百多騎兵中有百多人聽了這人的話,俱都齊聲應和,紛紛策馬向這人跟去。

  鄭衍德一見大急,怒罵道:“你們……你們竟敢臨陣脫逃,本將軍要以軍法從事,來呀,給我圍住全都拿下,不得放走一個。”

  一百多圍住一百多,而步軍又還在四五十丈外,因前面的騎軍中發生的可怕異像讓他們停住腳步不敢上前。被圍的這些叛兵們卻也絲毫不懼,與前來捕拿他們的人“乒乒乓乓”地動手打了起來。

  這裏發生的一幕全被林強雲、陳君華在“千裏眼”中看了個一清二楚,讓剛想下令第三輪炮擊的林強雲疑惑不解,向陳君華問道:“怎麼回事,他們自己打起自己人來了?”

  陳君華也有些摸不著頭腦,想了好一會才說:“不管他,讓他們自個窩裏反,隨他們去拼死拼活好了。”

  林強雲沉思了一會,一拍大腿說:“怕是李蜂頭的賊兵有人臨陣反叛。不行,我得去把那些背叛李蜂頭的士兵接過來,好增加我們的勢力。”

  說完,也不等陳君華提出反對意見,立即跳出掩體向前沖出,揚起手銃高叫:“親衛隊跟我走,我們去把背叛李蜂頭的騎軍接到這裏來。”

  林強雲的叫聲一出,不但緊隨在他身後的三十名衛隊端起長銃隨行,連隱蔽在稍遠處的另兩小隊親衛也飛快地向他奔去。

  陳君華一把沒將林強雲拉住,急得跳起腳來罵道:“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哪有主帥親自沖陣的道理。傳令:子母炮由兩個炮隊的部將自行指揮,向遠處的賊兵步軍射擊,令其不能往賊兵騎軍處靠攏,護衛隊二部伍原地護住炮兵,一部的槍手協助守陣,其他的弩手隨我沖上去保護局主。”

  七十丈的距離就是慢跑也不消片刻,林強雲跑了一半多路,奔至距離拼鬥的賊人騎兵還有二十余丈遠時,停下了腳步不走了。他喘著粗氣眼盯正在呼喝狠拼的數百人發呆,竟然不知向誰攻擊才好。再認真看了一會,發現拼鬥的人馬左側圈外旱地裏,有一個將軍模樣的人揮舞腰刀,大聲呼喝叱罵,心裏頓時有了主意。

  伸手接過緊跟在身後的親兵遞來的雙管長銃,舉銃一擺照准那將軍模樣的人就是一槍。

  林強雲所打的正是鄭衍德,可惜這一銃卻因鄭衍德剛好有一組拼鬥的人向他靠近,拉馬閃避,恰恰躲過了林強雲打出致他死命的一槍。

  林強雲打出的這一發子彈雖然傷不到鄭衍德,卻也沒有落空,正好打在鄭衍德的馬頭上,右耳進左耳對穿而出,那匹高大的戰馬吃了一發子彈,連叫都沒叫出一聲,轟地一下便倒地不起,把鄭衍德的一條傷腿壓在馬肚下,痛得他尖聲怪叫。

  拼鬥中的騎兵見主將落馬,有十幾個外圍的急急策馬趕來保護,正好給人指明了敵我。林強雲高叫下令:“衛隊的長銃每什為一組向圍在那落馬將軍身邊的賊兵射擊,記得留馬射人,其他沒向我們進攻的賊人暫且不管他們。”

  衛隊小隊長一聲喝令,三十多名隨同到達的衛隊在林強雲面前排成三列,舉銃就往鄭衍德身邊的護兵發射。

  第一次排槍的十發子彈打落了四個賊兵,這下又引來了更多鄭衍德的親信死黨,他們紛紛丟下叛兵不管,聚到鄭衍德身邊,以自己的身體和刀劍,以及三張盾牌擋在首領的前面,另有幾個人跳下馬去,搬開死馬扶起掙紮難起的鄭衍德。

  已經趕到的百多名手持鋼弩的護衛隊員,陳君華指揮他們大部排成一個弧形把那些騎軍圍堵上,另派一小隊三十多名弩手面對四十多丈遠的賊人步軍嚴加戒備。

  大步走到賊人騎軍與步軍的接合處,陳君華向賊騎軍大吼:“丟棄兵器,跪地投降者不殺!”

  “丟棄兵器,跪地投降不殺!丟棄兵器,跪地投降不殺!”護衛隊和林強雲的親衛齊聲高叫,聲震戰場,令得還在裝模作樣拼鬥的數十對騎兵停下手回頭向聲源處察看。

  在遠處六七十丈外賊人步軍外圍不時爆開的炮聲中,百多具強弩上白光閃閃的箭鏃,如同魔鬼的眼睛一般,盯著這些騎軍眨動。

  另外奔來的六十多親衛也在這時趕到,他們在林強雲面前布下一個多重的弧形陣,把主帥緊緊地護著。

  一個賊兵首先耐不住這種迫人的氣勢,不由自主地松開手,掌中的刀“嗆”一聲掉下地,緊接著“嗆啷啷”的刀劍槍矛落地聲響成一片。圍攻叛兵的四十余個賊騎軍也慢慢攀鞍下馬,驚疑不定地拉著坐騎緩緩走到路上,以半坐半跪的姿勢跪坐于地。

  陳君華向屈榮等人叫道:“這些兄弟,你們先留在原地等一會,不可妄動,免招誤會。稍遲些有話和你們說。”

  只有賊將鄭衍德身前的六七十個騎兵坐在馬上,他們臉色肅穆地直視面前十多丈這上百具可以立即致他們死命的強弩利箭,緊握手中的刀槍騎在馬上動也不動。

  陳君華歎口氣小聲說:“這些人在戰場上倒都是些硬漢子,可惜跟錯了人。強雲,你就成全他們吧。”

  “這些人不能收為我用嗎?”林強雲滿懷希望地向陳君華問:“這樣強悍的戰士,正是我們最需要的……”

  陳君華:“這些人完全沒有自己的主意,只會聽命行事,沒有官長對他們下別的命令,他們就會按原來得到的命令去做,至死方休。”

  “領兵的騎軍將軍是哪一位,快下令叫你的手下投降,別讓他們平白送了一條小命。”林強雲不死心地向對面的人叢高叫,他十分想把這些騎兵收到手下。

  許久都沒有得到回答的林強雲再沒有說話,苦著臉對不時偷看自己一眼的親衛小隊長示意性的揮了一下手。

  “射人留馬,舉銃瞄准,射擊!”小隊長的口令聲在林強雲臂手揮動的同時出口。

  六次排銃射出後,鄭衍德身前已經掉下了三十多人,沒人控制的空鞍馬在它們的主人掉下後自行邁步往外走,似乎知道要讓出道路給別的人馬通過。

  正當小隊長高舉腰刀准備再次發令射擊的時候,那些騎兵的後面突然響起一聲怪叫,十多匹馬護著鄭衍德向左側斜後方狂沖而出。

  “這時候還想逃?沒那麼容易。”陳君華右手一抬,舉起已經裝好的鋼弩略微一瞄就扣下懸刀,嘴裏同時高叫:“護衛隊弩手給我分次射,不許放走一個。”

  馬跑得再快,又豈能快過弩箭?

  在數百支無羽箭攢射下,鄭衍德和護送他逃跑的十多騎沒一個能跑出二十丈,每騎人馬身上至少插著四五支箭。

  林強雲心裏暗暗叫道:“人收不到手下來也還罷了,可惜了那十多匹好馬。唉,又少掉十多名騎兵!”

  那一百五六十個李蜂頭的叛兵解除了眼前的危險,此時也紛紛下馬把兵器放到一起,以免引起誤會。他們在屈榮的招呼下,牽著馬靜立,等待這些一式武士裝束的軍隊對他們發落。

  林強雲有些不忍地向還騎在馬上的那十多人叫道:“你們的主將已經陣亡了,你們還為誰賣命。丟下兵器,投降免死。”

  這些悍賊們對林強雲的話全然無動于衷,眼裏射出悲哀的目光,木然看向林強雲等人。三個舉盾的把盾牌丟下,握緊刀劍向上揚了揚,表示他們只是丟下護盾,沒有丟棄兵器,並不是投降。

  陳君華小聲說:“強雲,沒用的,不要勸了,讓他們死得英雄一點吧。”

  “射擊!”林強雲無奈地喊出這兩個字後扭頭就走,不再向場中看,他要盡快離開這裏回到鎮上去好好想一想。

  相隔四五十丈遠的賊人步軍,先是被騎軍隊中發生的爆炸嚇得不敢向前,此刻見了主將和騎軍都死于非命,領軍的部將激起了凶性。他不再管四周和路上的軍伍中不時落下的爆炸物會死傷多少人,狂暴地大叫:“前隊的給我沖,他們只有區區百多人,我們一千多人沖上去就是踩也把他們給踩死。快,沖上去,如有畏縮不前的,斬!”

  陳君華聽到遠處賊兵“嗷嗷”的沖鋒聲,看清形勢後立即下令:“再去一小隊,用‘雷火箭’向沖來的賊兵招呼。”

  被逼沖前的賊兵擠在路上成密集隊形奔來,一接近至三十丈以內,前面的人就成片倒下。開始還因沖前的速度快,雖然死了不少人,還是讓賊兵們沖到二十余丈的近處。可一到二十丈左右的距離後,賊兵們就再也無法越雷池一步,除了不斷射來的無羽箭外,還一下子射來了三十支帶有寸半大箭鏃、會冒煙的怪箭,射在人叢中竟像那些不知來自何處的天雷般會炸開傷人。不論當著的是死是活,都被炸得血肉橫飛,肢體破碎。前沖的賊人們再無法面對這樣只死無生的局面,被上司鼓起的勇氣一下子泄了個精光,返身閃開路讓後面的人前去送死,自己則向路下的水田中跳落,艱難地涉水逃命。

  讓賊兵部將氣結的是,他們想向對方進行遠程反擊也沒法進行,只能伸長脖子沖上前挨箭受死。此次出來打糧,他們認為面對的都是乖順如羊的百姓,為了能多帶回錢物,把凡是他們覺得累贅的所有東西都撇下沒帶,其中就包括最常用的遠程攻擊兵器弓和箭矢。

  這一次進攻潰敗後,賊人都散亂地四散奔逃,任那幾個部將如何喝罵也無濟于事。他們再無法組織起有效的攻擊,只好跟隨大流尋找機會逃命去了。

  炮聲還在有一下沒一下的不時在賊人步軍外圍遠處爆響,把試圖奔逃的賊人步兵趕回原地。這些賊兵們此時也明白過來,只要他們不走不逃,不越出一定的範圍之外,那些能令人碎骨斷肢的家夥就不會向他們落下。許多賊兵們知趣地聽從遠處護衛隊員的呼喝,丟下手中的兵器默默走向指定的地方呆坐在地,等候勝利者對他們的處置。

  子母炮聲也在林強雲走出二三十丈時停了,整個這一片大地一下子靜默了,再沒有比受傷者求救呼號更大的聲音。

  陳君華對著林強雲步履蹣跚的背影,不住搖頭歎氣,眼看他扶著山都矮小的肩膀,越走越遠。

  隨在林強雲身後往回走的那一小隊親衛,戀戀不舍地頻頻回頭。他們十分渴望能參與打掃戰場,想看看這第一次有他們參加的戰鬥,最後的戰果能有多少。

  護衛隊員們在各自小隊長的指揮下,一部分持著裝好箭的鋼弩監視,另分出小部分到賊人近處喝令他們把兵器集中到一起。

  陳君華呆了半晌才想起還有許多事沒處理,向等著自己下達命令的林強雲親衛吩咐:“你們分一半人去捉馬,其他人幫著看住賊人的降兵。”

  他招手叫來剛才在“千裏眼”中看到的屈榮,向他問道:“年輕人,你叫什麼名字,剛才為何會與自己人打起來?”

  屈榮行了個單膝跪地禮:“稟告將軍,小人姓屈名榮,原是季先元帥的屬下,自彭義斌將軍被蒙古韃子殺害後,由王義深將軍帶我們投了李鐵槍。適才老天爺對我們的所作所為發怒,降下天雷打死了許多同袍,因而小人想和眾位袍澤們另尋明主,故與領軍的鄭將軍打起來了。請問,貴軍是何來路,可是朝庭新組的大軍麼?”

  “呵呵!”陳君華笑道:“屈兄弟,我們乃福建路的雙木鏢局,你聽說過麼?”

  見屈榮茫然地搖頭,陳君華有心招攬這人,便向他解釋說:“鏢局就是專為人保護財產貨物的一個行當,我們就是專做這一行當的人。比如,今天你們領頭的將軍要來這個鎮子打糧搶劫,我們受此鎮之人的委托,把你們打敗盡到保護之責後,就可以收到他們付給保護的鏢銀用以謀生。這樣說你明白麼?”

  屈榮想了一會才明白過來:“哦,這麼說來,你們就似北地的刀客之類的人一般,為了賺錢而替人博命,用命來賺錢謀生的嘍。”

  陳君華一時也真想不出用什麼話再對他講,只好點頭說:“大致也差不多吧,怎麼樣,你有興趣加入到我們鏢局中來麼?最起碼我們雖然同樣是以命來賺錢,但卻不必昧著良心到處打家劫舍,幹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賺到的錢可以大大方方地用出去,花起來也能心安理得罷。”

  陳君華看屈榮沉吟不語,進一步鼓動他說:“你想必是山東兩路或是河北路的人吧,告訴你,我們在此地的事情辦完後,近日就要北上山東路,准備奪回被韃子搶去的大片國土,自己打出一片天地。正需要似你這般年輕有為,又精于騎術的人來幫助我們建立一隊騎軍,以便與韃子的騎軍一較高下。”

  屈榮有些奇怪地問:“將軍,我們這些人本就是貴軍的俘虜,如何處置還不是由你們說了算。要我們投到貴軍效力一句話就夠了,為何要這般對小人苦苦勸說?”

  “騎兵!”陳君華嚴肅地說:“因為你們是騎兵,又是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敢于在戰場上與李蜂頭反臉決裂的人。所以,我們不把你們這些人當成俘虜看待,倒是覺得你們這些人才是真正的漢人,是我們漢人中的英雄好漢,信得過。”

  屈榮臉上現出激動的神色,嘴唇嚅動想說什麼又沒說出來。

  陳君華把他的表情看在眼裏,趁熱打鐵地再燒了一把火:“不久之後我們到山東路奪回被搶走的大片失地,不但需要像你們這樣的血性漢子,還需要一支能與蒙古韃子相比肩的騎兵。所以,才費盡口舌勸你們自願加入到‘雙木鏢局’中來,共同去開創一個讓所有人都能過上安居樂業、豐衣足食生活的新天地。”

  “‘雙木鏢局’真的要到山東路去另立基業?”屈榮見陳君華認真地點頭肯定,高興地說:“小人投奔你們旗下跟著你們幹了。反正眼下我們不但沒去處,留在此淮南東路李鐵槍的勢力圈內只是死路一條,早晚逃不過他們的追殺,不如跟你們一起殺回山東老家去。將軍稍待,小人去與同袍們說知此事,再回來與將軍派的人一起去鎮南,招降另外那數百山東來的弟兄。”

  屈榮走了幾步,似是想起什麼,又回來問道:“請教將軍,適才降到我們隊中炸得兵馬血肉橫飛的數百個天雷,是貴軍中高人作法招來的麼,如能賜告感激不盡。”

  陳君華笑道:“呵呵,你既自願投入‘雙木鏢局’,也就是自己人了,與你們說也無妨,那些你所說的‘天雷’,正是我們局主所制的小‘神雷’。這還不算厲害的,若是用上了大‘神雷’,只需三四發,就能把你們這數百騎軍連人帶馬全都粉身碎骨地送上天去。”

  屈榮心想:“這位將軍說的可能是真事,自己這些人投入‘雙木鏢局’後遲早會知道事情真像,他不必在此時說些謊話來蒙騙自己。”

  心裏益發堅定了加入“雙木鏢局”的決心,向陳君華施禮後走到一眾同伴們面前,大聲說:“夥計們,我已經代大家與‘雙木鏢局’的將軍說好,投入他們鏢局。不久之後鏢局將帶我們一起打回老家山東路去。大家看怎樣?”

  這些李蜂頭的叛兵們亂紛紛地叫道:“屈兄弟既是覺得投入‘雙木鏢局’好,又還能有一日回到山東路老家,我們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相跟著去就是。”

  屈榮見大家都沒提出反對的意見,大聲叫道:“夥計們聽我說,剛才大家不是都很奇怪,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天雷打得我們肉裂骨碎麼?告訴你們吧,那些天雷正是‘雙木鏢局’局主所制的,名為小‘神雷’,聽說還有一種大‘神雷’,更是厲害百倍,只需三四發就能將數百人馬都炸得粉身碎骨。”

  屈榮的話聽得這一百多牽著馬站在原處的騎軍毛骨悚然,他們見識到的小“神雷”已經讓他們吃盡了苦頭,地上那些屍骨不全的人,有許多都是他們相熟的同伴,現在卻成了這副肢離破碎的鬼樣子。若是還有更厲害百十倍的大“神雷”招呼過來,那還了得?

  附近監視他們的護衛隊有人插口道:“可不是嗎,大‘神雷’可厲害多了,一發就把一艘‘海鶻’船打沉,船上的一百五六十人都血肉四散掉下海喂魚了。”

  這名護衛隊員驕傲地昂起頭,盯著他們說:“你們運氣好,我們的局主是修真之人,不願多造殺孽才沒用大‘神雷’攻擊,否則你們這些人哪還能活著聽我們說話。‘神雷’之威,天下無敵。”

  他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引起在場護衛隊的共鳴,一片“神雷之威,天下無敵”的口號聲隨之響起。

  陳君華待眾人的口號聲稍歇,大聲向場中的人問道:“護衛隊中有人會騎馬嗎,會騎馬的立即到我這兒來報到。”

  這句話一問,把護衛隊員都給問住了,大家面面相覷沒一個人回答。

  陳君華等了半晌,方歎了口氣想要開口說話,不遠處的親衛隊哨長走近他身邊行了個禮:“都統領,我們親衛中有二十來個曾是朝庭騎軍,若有差遣,願為都統領效力。”

  陳君華喜道:“還好,還好,我們護衛隊中總算還能找出二十多個能騎馬的戰士,沒有把臉面全部丟光。”

  指著屈榮他們那一百多人,陳君華對親衛哨長說:“這樣,你們騎上捉來的戰馬,和這位屈榮兄弟一起,到鎮南去招降那裏的數百騎軍,若有不降的死硬家夥,用你們手中的遠攻利器給我殺。局主那兒不用擔心,本統領自會去向他交代。”

  哨長高興地應了聲“遵令。”行禮後興沖沖地跑去集合手下戰士。

  西溪鎮對外的通路共有四條,正好是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各有一條道。

  北邊就是賊兵的來路,通向興化縣的大路,三四十年前這條路上往來興販鹽貨的客人稍多些,路也大,可行走小型的車馬。近一二十年則是行人稀少,很難見到北來的鹽客。

  往西是一條一丈多寬、三數尺深的小河溝,丈把長的小船可通到高郵城外六七裏,沿小河溝北岸也有一條小道與小河平行,目的地也是高郵城,水陸都可行走。不過從這裏往高郵的人少之又少,小河溝極多分岔,不熟路的人有時半天也撐不出十裏八裏。陸路則需要涉過不知有多少,並且深淺不一的河汊溝渠,行走十分不便,本地人沒有急事從不走這裏。

  鎮南則是通往泰州的官府大驛道,不但可並排行走兩輛大型馬車,早先(南渡前)還曾有過官設的遞鋪,後來這些遞鋪罷沒,只余下每隔十裏一座破房子,成了路人歇腳的路亭,和走投無路的逃民匿戶的暫居地。

  鎮東的路通往海邊碼頭,是比驛道還寬四五尺的大道,如今也是長滿了半人高的野草,人不多見,倒是狐鼠亂竄出沒的多。

  先行繞鎮西趕到西溪鎮南面的賊人騎軍,由一名李蜂頭的親信秦姓部將率領,他留下十數人馬守在鎮東河溝邊,其他的百多騎很快越過收割完稻谷的水田,堵住往西南方去泰州治所海陵縣的驛道,在鎮外一裏的路上停下。

  繞鎮東而過的賊兵騎軍,則由另一名早先時青手下叫郭璋的部將率領,他留一百騎守在往碼頭的大官道上,帶著另一百騎趕往鎮南與秦部將會合。

  兩位部將碰頭後,都讓手下自去休息,他們倆也一起在路邊坐下。

  不多時,鎮北方向隱隱傳來“轟轟”的雷聲,秦部將朝北面的天空看了一眼,百無聊賴地說:“這鬼天也真是的,這麼大的太陽,又還是冬天,也會響起雷聲,你道怪不怪。”

  “是有些奇怪。”郭璋漫不經心地咬著一根幹枯的草梗,信口回答說:“就拿九月在高郵城外捕拿行刺大帥的刺客那一戰來說吧,那雷左不打右不打,高郵城那麼高出好幾丈的門樓不打,卻正正地打在田四將軍避雨的槐樹上,幸虧有人替田四將軍擋了災,他才沒死于那個天雷之下。依我看,出了這些怪事怕是不大好的兆頭,今年的天時好像對我們‘忠義軍’不利。秦將軍,我們得小心些才好。”

  秦部將好像對這樣的事不是十分有興趣,仰面朝天躺在草地上,閉上眼睛假寢,嘴裏喃喃地說:“老郭,你也太多心了吧。管他呢,我們這些做下屬的去操那些心幹什麼,反正有一天過一天就是。大帥將來打天下坐上寶座時,只要我們死不了總會有福享的。生死由命,富貴在天,這全都由不得我們做主吶……”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不一會竟然打起呼嚕睡著了。

  郭璋心裏暗暗好笑:“此人自恃是大帥的親信,一慣是任意胡為,大約昨夜在女人身上發泄得過分,這麼冷的天也能在荒郊野外睡得著……”

  鎮北轟轟的雷聲漸漸消歇,兩刻後完全靜止,二百多人或在路上,或尋較厚實的草叢,有坐的、有學長官模樣和身躺下的,就是沒一個站著的人。他們的馬大都紮好了前腳的限步馬絆,吃完了眼前還顯綠色的草後,也在主人的驅趕下各自往有嫩草的遠處走去。

  天還早得很,此刻午時剛過才是未時初,鎮裏也還沒有什麼動靜。按這些賊兵的經驗,最起碼要等到稍後入鎮的騎軍占了各處出鎮的路口,步軍進鎮搜集人貨財物之時,外圍堵路的他們才能進入,去分享財貨女人。

  正在他們等得心焦難耐之際,右側響起馬嘶聲。

  或坐或躺的賊兵往響聲處看,見了來騎上大都是本軍雜亂的服色,便不再留意懶洋洋地各自歇息。

  郭璋站起身手搭涼棚張望,眼尖的他看清三百左右本軍的騎兵裏,行在最前面的還有一二十個身著武士服的人夾在其中,他們穿越只剩稻茬的水田,不緊不慢地向這裏馳來。

  郭璋口中自問:“這是怎麼回事,鄭大將軍轉性了,沒一下子突入鎮中大搶特搶,反而將他的手下派到後頭幹什麼。唔,那些人說不定是大帥身邊的探子,定是有什麼急事派他們來招我們回去的。不管他,且讓他們到了身邊,先聽聽他們怎麼說再講。”

  和屈榮他們一起來的親衛哨長,在鎮東由屈榮出面對那百名同是原時青部下,去年十一月被李蜂頭收編的同袍一說,根本就沒費什麼唇舌,他們就一致同意跟屈榮一道投入“雙木鏢局”。

  哨長與屈榮和幾個擁隊商量之後,便合兵一處向鎮南行來。

  看到賊兵們如此懶散,哨長心中大喜,向隨來的親衛們使了個眼色,看清他們都和自己一樣掏出腰間的家夥,便將手銃按下擊錘提在手中。准備好後向屈榮等人吩咐說:“屈兄弟,我們不動聲色過去,到了他們身邊時你指給我看那些是李蜂頭的親信,讓我們來對付他們。你們則向這些人喊話,若有不聽敢于異動的,直接殺了以除後患。”

  屈榮遠遠看到郭璋和秦部將兩人,對哨長指點道:“大人請看,那兩個就是我們騎軍的部將,躺著的姓秦,原本只是個小擁隊,李鐵槍收編我們後就派他來成為我們騎軍的部將之一。另一個坐著的叫郭璋,年紀既大又無甚能力,只因是個老好人,對誰都唯唯喏喏,所以李鐵槍對他放心得很,仍讓他當了騎軍部將。其他新來的幾個擁隊、旗頭等只會狐假虎威欺人,最是不得人心不足為慮,到時候看准了殺掉幾個就能控制大局。”

  馬隊行到路邊五六丈處,屈榮高聲向散坐路上的賊兵們高叫:“各位同袍,這次打糧已經失手,西溪鎮請了‘雙木鏢局’來保護他們,我們鎮北面的馬步軍都被打敗,降了‘雙木鏢局’,領兵的鄭將軍也已死于‘雙木鏢局’的‘神雷’之下。大家不如和在下一道投了‘雙木鏢局’,免得平白在此冤送性命。現在降的還可和我一樣受敬重,稍遲再想降時,則是俘虜的名份,多少會有些罪受了。”

  本來坐在地上的郭璋乍一聽屈榮的話,不由大為吃驚。跳起身直向屈榮使眼色示意,嘴裏大聲罵道:“渾小子,你是患了失心瘋麼,竟然不知死活地說出這樣叛逆的話,還敢不思逃命遠走高飛,稍時捉住你送到姑姑那裏,你會死得慘不可言。”

  姓秦的部將也被屈榮的叫聲吵醒,他只聽到屈榮叫大家投雙木鏢局的後一段話,也在郭璋罵聲中跳起身,抓起地上的腰刀便朝屈榮沖來,暴喝:“好賊子,自己反了還不算,竟敢來此蠱惑軍心,須是饒你不得。”

  秦部將沖出四五步,耳聽“通通通”連續三聲大響,左胸、右腹和右肩部連受三下重擊,他在前沖的身體一頓,往後退出一步,再頓一下,然後踉蹌前行了幾步,右手軟軟垂下以刀支地,低頭呆望胸腹肩三處漸漸擴大的血跡,好一會後才艱難地抬起頭,看著將銃口移近嘴邊吹散輕煙的哨長,吐字不清地問:“你……你們是何……何……來……來路……”

  話未問完,“嘩”地一聲水花四濺中,撲身還有數寸水的稻田中,手腳蹬動了幾下,隨著咕嚕、咕嚕的一連串氣泡冒起,抽搐抖動片刻後便安靜下來。

  哨長從容撬出彈殼收入腰間掛的小囊袋,眼睛掃過呆在原地的賊兵們,緩緩裝入一顆子彈大聲問:“還有誰想反抗的,站出來。”

  屈榮以手指向路上的幾個人叫道:“兄弟們快做決定,願投‘雙木鏢局’的請放下兵器向鎮內走,有人會接你們去進食。快走吧,遲則來不及了。你、你、你,還有你呀,別光是站在哪兒發傻,還不放下手中的刀往鎮裏走,等著吃板刀面麼?”

  另幾個人也向自己熟識的人叫:“三 子,你小子才十多歲呢,想死也得過幾年鳥子長毛嘗過女人的滋味後再死呢,還不走,真的要等死啊。”

  在他們的呼叫下,慢慢有人輕輕放下手中的刀槍,開始向西溪鎮移動。

  哨長他們二十多個親衛已經把短銃收起,取下背著的長銃把槍托抵在肩上,眼盯著還沒動的人全神戒備。

  “砰”,離屈榮十多丈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漢子搖晃著丟下手裏的長槍,掩住右胸嘶聲叫:“我才不信……”

  “砰砰”又是兩聲大響向四周傳出,那年輕人叫聲未完就一頭栽下。

  這幾下清脆的銃聲,讓正走向西溪鎮的人渾身一震,腳步稍頓。他們身後傳來屈榮的叫聲:“不要回頭,繼續往前走,看見沒有,鎮裏已經有人出來接你們了。”

  來回巡視了幾遍,除十多具被火銃擊斃的屍體外,路上已經再沒有人。

  哨長背上長銃,提著手銃對屈榮說:“屈兄弟,請你們的人捉回四散的馬匹,收拾起地上的刀槍等物,我們先護著這些人回去。”

  待屈榮他們都分頭走後,哨長向聚在身邊的親衛喝道:“我們走,在他們的後面慢慢跟上,以防有變。”

  林強雲心情沉重地走回鎮外的壕溝前,對迎上來的部將說:“你們留下些人守衛炮隊,其他的人全都去幫忙吧,那裏我們只有不到二百人,恐怕要收降千余賊兵會出問題。”

  走進鎮內,林強雲找在到監鎮衙門內與齊縣丞一起喝茶閑聊的沈念宗,不顧齊縣丞探問的目光,直直走到沈念宗面前問道:“叔啊,眼看著數十人在那裏降又不肯降,打他們又不沖上來打,你說我該怎麼辦?下令殺了他們到底是對還是錯?”

  看到林強雲精神恍忽的樣子,沈念宗知道他這位寶貝侄兒又鑽進牛角尖裏去了,站起來把林強雲按到椅子上坐下,問道:“你認為可以把他們放了嗎,若是覺得放了他們予人予己都無甚妨礙,那就放掉他們便是。”

  “不不不,這些人千萬放不得。”林強雲搖動雙手,急聲應道:“他們對李蜂頭可忠心得很,君華叔說他們對什麼事都麻木了,已經變成了只會聽令行事,不問其他的動物。若是放了他們的話,李蜂頭下令要殺人,他們就會提刀亂殺一氣的。”

  “那把他們都殺光不就結了,還有什麼好問的。”沈念宗呵呵笑道:“這樣的人留在世上,只會成為李蜂頭的殺人工具。少了他們,李蜂頭的工具就少了一些,無辜的平民百姓也能在刀縫裏多一線生的機會。”

  高郵,扼楚(州)揚(州)運河,地當淮南北往南來的交通要沖,是大(長)江至淮水間往來的要害。這裏早在西漢即已置縣,隋大業中一度移治下阿溪畔的樊良鎮,唐初遷回舊所。

  唐代這裏曾發生過兩件引人注目的事,一是光宅元年(公元684年),武後廢唐中宗,欲聖衷獨斷。徐敬業謀亂起兵揚州,雙方軍隊對峙于城北的下阿溪。

  另一件是唐懿宗鹹通九年(公元868年)龐勳反唐,率部過浙西入淮南。淮南節度使令狐綯屬下李湘,勸其利用高郵運河岸峻水狹之勢,設伏邀擊。

  兩個月來,高郵城內人滿為患,這段時間因了李蜂頭的打糧軍四出劫掠,附近寶應、天長、興化三縣,以及界首、樊良兩鎮的富民百姓,紛紛收拾軟細錢財齊聚高郵城,無論守城的門丁如何敲詐,從每個丁口一文入城稅,直至索要高得可以嚇死人的每口三貫文足入城稅,還是有不斷向城裏湧的人群。
georgewan 發表於 2007-5-17 21:03
卷四 二十三章
(更新時間:2006-10-11 9:53:00本章字數:10591)


  把北、南、東三個城門和南北兩個水門守將樂翻天的同時,也使高郵的客棧、貨棧、行院、民戶人家,凡是能住人的地方都擠得滿滿當當不說,還令得大街小巷的街頭、屋角也住滿了最先逃入城中,現時用光了銀錢的露宿者。
  更令人頭痛的是,兩個月的時間裏,全城負責清掃拉圾的十余個役民,任是他們用盡了力氣,日夜不停地忙活,也沒法把各處的排泄物清理幹淨,整個高郵城內臭氣熏人。原本清可見底的運河,此時也顯得汙濁不堪,這麼冷的天也長出墨綠色的各種藻類。

  混亂的高郵城中,社會治安差得不能再差,命案每天都有發生,高郵縣衙、州衙的一百四十多個差役捕快和弓手們忙得焦頭爛額。至于偷竊、行搶的小案,根本就沒人去理會。

  應承宗一大早就醒了,他躺在床上扳著指頭計算,自八月初六他們離開林大哥至今,已經足足有三個半月還多,進入高郵城內也有兩個半月。那位堂叔祖應俊豪在這兩個多月來,因為死了最心愛的兒子,一直忙著和接到求助信息趕來的各方江湖好漢們一起,商量如何為其子報仇,以及怎樣解決被困在城內的危境。

  兩個多月來,應家的人和前來助拳的各路英雄都被人嚴密監視,所住的宅院也被人嚴密封鎖,宅院內的人進出都需要經過一番激烈的打鬥才能突破外面布下的封鎖線。敵我雙方監視與反監視,封鎖與反封鎖的花樣手段層出不窮,進行得如火如荼。雖然大白天不至于有流血死亡的慘劇出現在大庭眾之下,但拳腳交加的打架鬥毆無時不有,雙方的人都對這樣的事很感興趣,樂此不疲。

  一旦天色入夜,情況就完全變了,幾乎隔個三兩天,就會有一批人借夜色的掩護潛入應家人住的位于城西南角鎮國寺不遠的宅院中。每一次與入侵者的拼殺都會有幾具屍體——自己這方和入侵者一方都有——留下。有幾次還是因為應君蕙的手銃發揮了作用,把入侵者中武功最高的人傷了,方才得以轉危為安。

  好在鎮國寺遠離城內的鬧市區,在這兵荒馬亂的時節也沒有什麼善男信女會到寺裏久耽住下,都是匆匆而來,燒完香許過願後又匆匆而去。寺裏的和尚又因受當地道觀真人們的打壓不敢出頭多事,才沒出多大的亂子。否則,光是處理這數十具屍體就會引起官府的注意,惹來大麻煩,即使應俊豪與葉大人是至交好友也不行,還有通判、參軍等一幹人在呢。

  這些天,因為應家招請來的朋友越到越多,外面對這所宅院進行的封鎖似乎也解除了,出入的人再沒受到攻擊。不過,跟蹤監視還是有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心照不宣罷了。

  手銃這東西自發揮出它的威力,能把武功高強的賊人打傷甚至擊殺後,立刻成了他們這些人眼中的寶貝,也讓應俊豪覺得自己這方多了一個制勝的法寶。這又讓那些趕來助拳的江湖好手們覺得眼紅,在好奇心的驅使下,這些無所顧忌的人們一直向他們姐弟要求將手銃明示給大家觀看,還不屈不饒地打聽這種會發出大響的暗器是何人所制。應家姐弟倆牢記林大哥的吩咐,既不將手銃交給別人看,防止泄露其中的秘密,也不把手銃的來曆告訴他們,只是支唔推托說是有不得己的苦衷。但這些江湖人也鬧得他們不勝其煩,大感頭痛。

  應承宗還有一件更頭痛的事心煩,林大哥交給自己姐弟兩人的子彈,除了裝入那把丟失在李蜂頭船上的手銃內有一顆不算,原有的十九顆子彈現在用得只剩下五顆,再有一兩次賊人入侵的事件發生,這五顆子彈用完後,手銃就等于是一條毫無用處的短鐵管,根本對敵人構不成威脅。

  好在應承宗帶有一具發射鋼針的微型鋼弩,還有三十根同樣能制敵人死命的鋼針還沒露面。否則,他們手中就再沒有什麼可以自保制敵的利器了。

  碰碰放在床上的皮匣,裏面的空彈殼微微發出清脆的叮叮聲響。應承宗不由心裏暗自懊悔,以前聽林大哥說起,打過後的子彈殼要留下,還可以裝入火藥再用的,自己怎麼就沒想到問清楚子彈是如何做出來的呢。否則,高郵城中不但官府的將作監,連坊間的紙馬鋪裏也可買到火藥,有的是做出子彈來的機會。

  今天是十一月二十六,姐姐說她前兩天看過皇曆,今天宜祭祀、祈福、解除、會友、裁衣。昨天就吩咐自己今日早餐後陪她一起到鎮國寺去燒幾柱香,許幾個心願。若非祖叔公和滿叔怕離得遠了會出事,也怕他們姐弟被人劫持會危及其他人而堅決不答應,姐姐還想到高郵城東門外的朝天觀去呢。說是林大哥屬天師道的門人,理應去道觀內進香許願于理才合。

  聽到外面姐姐向人打招呼的聲音,應承宗飛快地穿上衣服,剛檢查完小鋼弩和鋼針匣,應君蕙的聲音就在門外響起:“三弟還在睡懶覺麼,好起身進食了。我們今天要去鎮國寺,祖叔公讓我們早去早回,時間不得超過一個時辰,要在己時正前回到這裏。”

  應承宗高聲應道:“早起來了,正在檢查裝束小弩。門沒閂,要進來推開就是。”

  待姐弟倆一切准備好走出門外,已經是辰時初正之間。

  在他們姐弟出門之前,天還沒亮應俊豪和幾位好友就已經做了安排,在東偏院小客廳昏暗的燈光下,十四位面目模糊不清的人,在聽完一個五十來歲高個子文士的話後,一聲不響地閃身出廳向屋後各自的房間走去,不多時各個房間都亮起了燈光,直至太陽升起老高,才由宅內的人去吹熄。被派去熄燈的老仆不滿地小聲埋怨:“這些客人也真是的,要走了也不把燈吹滅,費燈油不說,還要累我來每個房間都走上一趟。”

  仆人小聲說的話被一個開門走到廊下,打著哈欠伸腰抖臂年輕公子模樣的人聽到,他臉色突變,搶上一步一把拉住仆人的衣袖,一手從懷內掏出一個白燦燦的小元寶向仆人一晃,急急問道:“且慢離開,你說什麼客人走了沒吹燈,走了有多少人,快告訴我。說明白了這個二兩重的小銀錠就是你的。”

  年近六十的老仆眯著昏花的老眼,搖頭不依地說:“雖然你的打扮像是個小官人模樣,誰又知道是不是馬屎皮上光一肚子爛草囊,用光鮮的衣服來蒙人。不行,先給小老兒看看那個金元寶是不是真貨,現在‘拆字兒’(欲稱專用假物、虛事騙人錢財的騙子)的滿天下到處亂飛,前些時我堂弟表兄的外甥女她五舅媽娘家兄弟媳婦,就是被拆字兒的拿一個假銀錠騙走了一緡當三錢,氣得她尋死尋活的又是吊頸,又是投井……”

  這番話把年輕公子聽得頭大腦大,把銀錠塞入老仆的手中,在他耳邊大叫一聲:“行了!求求你別說了,我先將金錠給你行不行。快將昨夜什麼客人走了,走的都是什麼告訴我行不行?”

  老仆還沒發現手上多出來的東西是那個銀錠,嘴裏繼續叨嘮:“哪可好,你只要把銀元寶交到小老兒手上,待小老兒辨識出確是真的銀子,立馬就告訴你走的是些什麼人,他們是什麼時候離開這裏的,還有帶走了什麼東西,全都一五一十的和小官人你說個明明白白,絕不讓小官人付了銀子後覺得吃虧,還會感到……”

  年輕公子急得跳腳步,抓起老仆的手拉至他面前大聲說:“我的老祖宗噯,看看你手上的是什麼,快用牙咬咬看是否真銀,然後立即告訴我所要知道的消息。”

  老仆仔細地反複看了手上的小元寶,又張開嘴咬了一下,說道:“好罷,倒還像是真的銀元寶沒錯。小老兒這就說,小官人聽仔細了,昨夜三更五點時分,應大官人叫了小老兒起來,吩咐說有急事要去揚州辦,讓小老兒准備些路上的吃食……”

  老仆似是在極力回想昨夜的事,沒注意到年輕人公子聽到這裏已經飛奔出後院,直往街上沖去。

  年輕公子的身影在轉角處消失後,躬腰曲背的老仆一下子站直,把手裏的銀元寶向上一拋,接住後朝左側打了幾個手勢。

  轉角處走進的應俊豪笑道:“丁兄真是裝人像人,扮鬼像鬼,哄得那小子一出大門就沒命地向南門狂奔,他所屬的這批貪心鬼一走,李蜂頭的暗探少了這些助力,予我們的計劃大為有利,想來些次的反擊會有一定的效果。”

  老仆丁兄緩緩說道:“應老弟,我們不可把話說得太滿,這次針對李蜂頭探子的行動在小兄看來勝敗還是在三七之間。老實說,我只有三分把握能將穆氏兄弟除去。以武功來講,小兄勉強能在五百招內勝穆氏三狼的三星連珠陣,要將其斬殺怕是不怎麼容易。除非令侄孫女的暗器真如老弟所說般的厲害,又能一擊之下先傷三狼中的任何一個,方能有勝出之望。否則的話,一旦驚動他們隱藏于城內的其他賊眾,我們的處境將會很危險。說不定還將折損幾位好友,那就得不償失了。”

  應俊豪看其他沒人在場,歎了口氣說:“不瞞丁兄,小弟那兩位侄孫君蕙和承宗本來都有同樣暗器的,九月在楚州李蜂頭操演水軍時,我們一起潛至他的帥船上行刺,掉了一副在李蜂頭的船上,當時情況十分緊急,也是小弟一時大意沒聽承宗這孩子的解說。所以……所以失落了一件。”

  丁兄也歎道:“咳,若是多一件這般厲害的暗器,說不定我們今天的行動會曾加一分半分的勝算。事已至此,老弟也不必太過自責,我們盡力而為吧。實在說,此地的事情一了,小兄還須急趕至棗陽孟珙將軍處,那裏的情勢比此地稍緩,但也是不容有失的。”

  “孟將軍數萬大軍在手,他還會出事不成?”應俊豪失聲驚問:“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在老虎嘴上拔毛。”

  丁兄:“不但有人敢在老虎嘴上拔毛,而且還不止是一幫。金國和蒙古兩個大敵要對孟將軍下毒手,他們都欲除孟將軍而後快。正如南渡初年對嶽飛元帥一樣,兩個對我大宋錦繡河山眈眈而視的虎狼,如何容得下能與其相抗的名將存于這人世間與他們作對。小兄由令師兄傳來得自‘飛川大俠’的急訊,說是金、蒙兩國都將派出大批高手刺客,將去棗陽對孟將軍行刺。小兄在數月前就已派我那幾個不成材的弟子先去棗陽,小兄則到各地聯絡我大宋有志高手,要在金、蒙兩國刺客下手時予以重創,務必保住孟將軍的安全,為我大宋留下一個能令金賊和蒙古騎軍卻步的中流砥柱。”

  應俊豪動容道:“孟將軍的生死,事關國家安危,小弟報仇事小,丁兄還是快趕赴棗陽主持大局為要。此地的事小弟自會相機而定,報仇可以日後再來不遲。”

  丁兄:“事情再急也不在一時半會,此去棗陽一千多裏路也不是說到就能到的。我是想處置了此地的事後,將聚于這裏的各位好朋友邀到棗陽去,助小兄一臂之力。”

  應俊豪:“既是如此,今天無論事情成敗與否,都只此一次,明日我和眾位朋友跟隨丁兄同赴棗陽,為我大宋盡一份綿薄之力。我們就這樣說定了。”

  丁兄:“好,難得應老弟如此深明大義,今天小兄定將盡力誅殺穆氏兄弟,為老弟日後報仇先掃開幾塊絆腳石。”

  應俊豪有些疑惑地問道:“丁兄,剛才你說金、蒙兩國要派出高手刺客加害孟將軍的消息,是家師兄徐子丹得自‘飛川大俠’,這消息怕是有些不太實在罷。據小弟所知,那個人稱‘誅心雷’的飛川大俠,只不過是個滿身銅臭的市井之徒。這種成日價與銀錢打交道、為些少利錢使盡坑蒙拐騙手段的商賈,得到這樣的消息後,又怎會將如此重要的消息輕易告訴家師兄?此事殊不可信。”

  “老弟年輕時的事小兄也曾聽說過,對商賈的切齒我也是深有同感。不過這次卻稍嫌過于武斷了些。”丁兄笑道:“這位林飛川,小兄雖然沒見識過他的武功,但此人決非一般世俗專為銀錢鑽營謀利的商賈之流可比。老弟可知林飛川賺取的錢中,拿出多少來救助福建路汀漳兩州遭受戰亂的庶民百姓麼,可知其收養了數千計的孤兒弱女麼,可知他不僅收留了黑風峒上千頻將餓死的李元礪舊部,讓他們能自食其力得以生存,不使他們重新走上造反作亂的舊路麼?還有其他一些事,現在一時也和老弟說不清楚,以後老弟可自行向人打聽。”

  丁兄頓了一下,接著說道:“令師兄還傳信告訴小兄,此人也是天師道的入室弟子,非但能煉制寶刀寶劍,還身懷各種無人能知曉的奇技,連山魅也被他收服為其所用。令師兄所得有關蒙古、金國派人行刺孟將軍的消息,就是蒙古人派去劫擄林飛川的高手被擒後招供出來的,相信不會有假。前些時小兄在濠州杜杲杜大人處也得到消息說,這段時間不斷有刺客向棗陽的孟將軍行刺。總起來看,此事實真非假。”

  應俊豪:“既是如此,小弟也實話告訴丁兄,愚侄孫女所用的那種暗器,仍林飛川交與他們的防身利器。”

  丁兄笑道:“小兄早就懷疑是這樣,只不過沒說出來而已。時辰不早,我們也該動身了罷。”

  鎮國寺,相傳為唐僖宗中和、光啟年間(公元881~888年)所建,有近三百五十年左右的曆史。

  在這淮南東路一帶,其實也有點怪,別處各路都是僧比道多,百個出家人裏有九十以上是和尚,僅有不足十個是道士。這裏卻是不同,僧道的比例基本持平,道士的人數還略顯多些,佛道兩教十多年前不時還會因爭奪信眾的香火而大打出手。當然,因為人數相捋,也就互有勝負,也就是說勝負難分,總體來說此地的道教勢力稍勝一籌。難怪鎮國寺的和尚們明知附近有歹徒生事打鬥,也不欲多事出頭,反正只要能維持自己的香火錢收入就行。

  打扮成村姑模樣的應君蕙挎著個小竹籃,裏面放了些棒香、紙錢之類的進香物事。她和同樣扮成山野頑童、手上提著個粗麻怪樣囊袋的應承宗有說有笑朝外走。姐弟倆出了宅院大門,人們若是不經意在遠處看,還真會以為他們是近城一帶鄉農人家剛成年的一雙兒女。

  應君蕙出門走了三數十丈,稍一留心就發現有人在遠處向自己窺探,頓時提高了警覺之心。

  “承宗,今天外面的氣氛好像不大對,怎麼行走的人都是低著頭來去匆匆,看都不看我們一眼。”應君蕙小聲向弟弟提出警告:“我們要小心了,千萬別被那些貪圖李蜂頭賞錢的人給綴上,一有不對你就立即跑回去求救。”

  “二姐,我若跑了,剩下你一個人怎麼辦?”應承宗出了大門,沒有滿叔和祖叔公在旁,他可不買這個只比他大兩歲姐姐的賬,立即提出反對的意見:“難不成叫我眼看賊人把姐給擄走不管麼,我可辦不到。還是我們一起應付他們更好。我們的武功就是再不濟,你的手銃加上我這把小鋼弩和三十支鋼針,怎麼也能拉幾個貪心鬼墊背。”

  應君蕙停步,頓腳道:“三弟,你是我們應家的根吶,若是有個什麼閃失,叫姐如何對得起死去的爹娘。算了,你既是不聽姐的話,我們還是回去,以後再去城東的道觀上香吧。”

  兩個多月來,一直窩在一個十多畝大的宅院裏,想出門一步都被家裏人管得死死的不讓他走。現在好不容易能出來自由自在地走一趟,應承宗哪裏肯回去那籠子般的宅院,頭也不回地繼續走,嘴裏大聲說:“姐先回去好了,我要去鎮國寺看大和尚們做法事,對比一下是福建路的和尚會念經呢,還是此地的和尚念得好。”

  應君蕙正要叱罵,忽見路邊有人向自己打出手勢,她裝成踢了一下腳趾,蹲身揉擦,看清那人的面貌後方站起身。應承宗已經走出十來步遠,便急叫道:“三弟,要走就一起走,那麼快幹什麼,還不停下等等我。”

  應承宗止住腳步,回頭笑道:“我就知道你會來的,今天再不為林大哥祈福,可就要等上好長一段時日了……”

  “胡說,你怎知我是去為林大哥祈福的。為你和滿叔他們,為我自己祈福不可以麼。”應君蕙說這話時臉上飛起兩朵紅雲,羞得低下頭不敢看弟弟。

  兩人談談說說下了緩坡,嫋嫋婷婷輕盈邁步的應君蕙嘴裏與弟弟閑扯,不時抬起頭用她那明亮的大眼睛向周圍掃上一眼,而後又羞澀地低下頭小心行走,十足一副沒出過家門的鄉下姑娘模樣。

  粗心的應承宗絲毫沒注意到二姐的異常,嘴裏說著與進香毫不相幹的胡話,不時取笑二姐幾句以調和一下剛才逆了她意思的氣氛,一面對在寒風中縮在路邊的逃難災民們投以同情的目光。

  優哉悠哉慢慢走到鎮國寺外,這一段路邊向人伸手的乞丐更多了,更有不少頭上插草標的男女幼童,甚至年輕姑娘被無奈的家人推到路上向人求售。

  應承宗的腳剛踏上鎮國寺大門前最底下的台階,就聽到寺左二三十丈外有女人惶急的大聲高叫“救命!”

  在淒厲的叫聲響起的幾乎同時,應君蕙發現又有人向她打出一串手勢,立即向驚疑不定的應承宗叱道:“三弟,你還發什麼呆,可能有歹人欲對弱女子非禮,我們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應承宗叫道:“姐,我們別……”

  應君蕙閃身避過路邊幾個向她伸手乞討的丐兒,從路邊人的縫隙中穿到路左,回頭喝叫:“還不快過來,你能見死不救安心進香嗎?”

  應承宗縱身從路邊的人頭上躍過,落在應君蕙身邊問:“姐,此刻還要防著有人打我們的主意,真要去管閑事麼?”

  “哪來那麼多廢話,跟姐來保證沒錯。”應君蕙不好向弟弟說明,右手探入挎著的竹籃裏,只是含糊地回應:“姐自有主意,小心戒備就不會出事的。”

  應承宗看到姐姐對他使眼色,會意的點頭並解開小弩的囊袋。滿臉興奮地右手伸入袋中,左手握住袋前,一旦有警就能很快拉出小鋼弩發射。弩弦早就拉開,槽內也已經裝好六支要人命的鋼針。

  寺左距路三十多丈遠是一大片荒地,再過不到百丈就是高郵城近三丈高的城牆。這一大片空地原是戰時堆放守城砂石雜物和守城軍休息的場地,後來因西城外的窪地漸漸積了數尺深的水,成了許多深沒過頂的泥沼,從無任何軍隊會選在高郵城西面進攻,所以這裏也就漸漸荒廢。現時這數百畝大小的地方既無任何房屋,也沒人敢在此開荒墾殖,變為一塊城內的荒野。及膝發黃的枯草間長著幾棵丈五六高的小樹,由于寺牆阻擋住視線,路上的人沒法看到這裏的情景。

  女子求救的呼喊聲遠了許多,走到荒地中的應家姐弟看到十多丈外的草叢亂晃,女人呼叫的聲音就是從那兒傳來的。

  應承宗搶步越過乃姐,左手一拉把囊袋扯下順手掖在腰帶上,小弩藏于背後小聲對君蕙說:“姐,你准備好手銃隨後慢慢跟上,幫我留意四周的動靜。”

  往前走了十數步,那一直晃動、還傳出女人依依唔唔聲音的草叢中,站起一個身披羊皮袍的黑壯漢子,咧開大嘴露出暴突的黃板牙大聲說:“哈,老四的口技還有點用,真的引來了一對雛兒。喂,小娘子別怕,快過來讓大爺親親,待會要用你來殺殺被我兄弟引發的火頭,也教你這沒經人道的黃毛雛兒嘗嘗勝過神仙的絕妙滋味。”

  另一個瘦削臉的漢子也站起身笑著說:“女人的聲音真他媽的不大容易學得像,還是雞鴨和豬牛羊狗等的聲音容易些。”

  看這壯漢衣衫整齊裝束完備,哪裏像是正對女人施行強暴的樣子?

  “糟,我們中計了。”應承宗吃驚地止步,邊退邊把小鋼弩對准壯漢:“姐,你留神周圍,看清路准備退回大路上去。”

  “傑傑傑!想退回路上去麼,只怕沒那麼容易。”怪笑聲自枯草叢中響起,現身于應家姐弟右側不足十丈寺牆下的十余人中,站在最前面的三個人,位于中間的赫然是李蜂頭手下的探子頭目、三番幾次從林強雲的搶口下逃生的惡賊穆自芳。他把手向四周一指,嘿嘿笑道:“你們一男一女兩個應家小崽子,這個女娃看來還是沒開苞的純陰之體,送回去給大帥先做幾天滋補的鮮活爐鼎;另一個麼,似乎也還是個童子雞,呵呵,這下姑姑有福了……”

  “承宗,向大路退,諒他們也奈何我們不得。”應君蕙臉色平靜地吩咐弟弟,緩緩把右手從竹籃裏抽出,戒備著朝後退。

  “此路不通,乖乖束手就擒。”有人在背後大聲叫,退路已斷,看來只有左方還沒人攔截。

  應君蕙伸出一半的右手停住不動,忽地一個轉身,與弟弟背靠背,防止腹背受敵。從他們的來路上大踏步走近四個灰衣武士,看裝束也是穆自芳手下的探子。

  “左方也有賊人沖到,占住去路。糟,我們被四面圍住了。”應承宗語氣裏透著焦灼,向乃姐問計:“現在該怎麼辦?”

  應君蕙:“不要慌,沉著應敵,事情還沒到絕望的地步。”

  穆自芳在遠處高叫:“丟下手中的暗器,大爺們會好好相待,否則,我手下的這些粗人可不懂得憐香惜玉,傷了你們大爺不好向大帥和姑姑交代。”

  應承宗臉色一沉,憤怒地叫道:“醜鬼,只會站在那裏狂吠麼,何不上來試試能否動得了小爺。”

  穆自芳向後面的人一揮手沉喝道:“上去兩個把牙尖嘴利的小崽子擒下,落到姑姑手裏後他就會知道知道罵我的人會有什麼結果。”

  一個身形高大、長了山羊胡的人應聲走前數步,向穆自芳行禮,大咧咧地放聲笑道:“哈哈!穆將軍太過小心了,對付兩個嚇得連劍都忘了拔出的孩子,用得著兩個高手去?屬下一個就能把他們捉小雞般都提到將軍面前請賞。”

  說著話,這人連身也不轉,背向兩姐弟縱身而起,聲止人也落地蹲身,這人再朝後一仰雙足猛蹬,人反向躍起的同時連打兩個空心跟鬥,看他的落地處正好位于應承宗身前四五丈的地方。

  這人對自己這兩手反躍騰翻的功夫十分得意,原想著同夥們見了還不爆出一陣彩聲。出乎他意料的是彩聲沒聽到,耳中卻傳來穆自芳的警告:“小心那雌貨手中……”

  同時入耳的還有極輕微的“ 嚓”一聲機簧響,此時他還沒從露了一手的興奮中回過神,嘴裏高叫:“看我蒼……糟……呃……”

  叫聲才出一半,人已經面對應承宗,入目可以看清前面十多歲的少年手中拿的,是一具大小僅尺許的小弩,弩槽內幾支寒光閃閃的針狀器物已經離槽直奔自己身上,不及有任何動作,頭、肩、頸、背部有尖利之物貫入,全身的氣力都從外來物刺入處狂泄,他的身體便再不聽自己的指揮,“砰”一聲重重地摔下地。

  應承宗看這人仰面落地後反躬身挺動了兩下便靜止,為了不使賊人發現自己的小弩必須用腳蹬著才能拉開弦,幹脆坐下地,悄悄足蹬手拉快速再裝上一組鋼針,嘴裏叫道:“真不過癮,這種豬一般蠢笨的東西也敢上前送死,下次叫聰明些耐命點的來讓小爺試手。”

  “每邊去兩個人圍上前,定要將他們毫發無損的活擒回去交給大帥、姑姑。”穆自芳對死個把人無動于衷,臉色平靜地高聲向手下探子下令。

  由鎮國寺大路方向堵住姐弟倆後路的四人中,一人雙手擺在胸前十指伸張合握,領先大步向應君蕙迫去,一面高聲應道:“屬下遵令,不過毫發無傷絕不可能,屬下等只能保證他們不缺胳膊少腿、不破相地交由將軍發落。至于扯破衣衫袒胸露腹,以至于雌兒的奶子在擒捉時不小心被抓得略有紅腫淤傷……”

  “不知廉恥的畜牲!”應君蕙氣得臉色發白,右手從竹籃內飛快伸出,手中的短銃往滿嘴髒話的人一指。

  “注意暗器……嗯……”身後有人提出警告,聲出一半便停下。這人早聽說過應君蕙手中暗器的厲害,一見情形不對便側移一步閃避。

  防得了前,顧不了後,一只手在後頸上很輕柔地落下,有人在耳邊輕聲說:“你真的能夠保證他們不缺胳膊少腿,那麼你自己的胳膊腿又有誰來保證呢?”

  應君蕙的手銃只是作了個射擊的樣子,並沒有開槍。她在把手銃拿出竹籃前,就已經看到新來兩天的老仆和叔祖幾個人,在枯草叢中悄悄向賊人接近。取出手銃作勢欲發,只不過是吸引賊人的注意力,方便自己人行事罷了。

  “大言不慚,只會欺侮孩子。你們穆氏三狼何不自己上來動手捉人,何必叫手下三個兩個的送上來就擒。”信手把擒獲死狗般的人往身邊一丟,丁兄用洪亮的語聲向應家姐弟招呼:“你們姐弟倆到這裏來,老夫要看看誰有恁般大的能耐,可以在一眾俠義英雄的面前把應家的後人怎麼樣。”

  穆自芳身邊一人叫道:“丁家良老匹夫,這裏是我們‘忠義軍’擒捉行刺李大帥刺客的現場,你真有膽來趟渾水嗎。”

  原來老仆是時下頗有俠名的江淮大俠,應君蕙和應承宗退到老人身邊,不由好奇地向丁家良直打量。

  丁家良伸手在應承宗頭上輕撫,向已經聚到一處的二十余個賊人責問:“李鐵槍的所作所為哪裏有半點忠義的樣子,你們快別在老夫面前提‘忠義軍’三個字,沒的連這幾個字都被你們玷汙。不要說這次的渾水老夫要趟,若有機會的話老夫還要取下李蜂頭的首級,以告慰山東、淮南等地冤死在他刀劍下的萬千生靈,替被他擄走送給蒙古人做奴隸的各族百姓報仇。今天,先將爾等助桀為虐的爪牙剪除,日後再來取李蜂頭的首級。”

  穆自芳仰首發出一聲長嘯,對陸續趕到丁家良身邊列陣的四十多個人看了一眼,顯出不屑一顧的神色,厲聲道:“丁老匹夫,別自以為你在江湖上薄有虛名,就不把天下英雄看在眼裏。你以為現在自己的人多,可以吃定我們了是嗎,我這就讓你們這些不知死活的所謂俠義英雄,親眼看看李大帥帳下的百戰勇士是怎麼將你們格殺的。”

  丁家良在穆自芳的嘯聲出口時就覺得有點不妙,聽了這一番話後更有一種縛手縛腳受制于人的感覺。心想:“人算虎,虎亦算人,只怕這回是真的中計上當了。須得想個什麼辦法迅速撤回宅子裏,憑險固守方好。”

  應俊豪湊到丁家良身邊,小聲說:“丁兄,怕是穆氏三狼有詐,不如在他們的人沒到齊之前,沖上去把這些賊人先除掉幾個,也好在我們撤走時少點阻礙。”

  丁家良沉吟一會後說:“好,就按老弟的意思,叫朋友們沖上前去先除掉幾個爪牙,然後迅速撤回宅院固守。相信高郵軍的郡守葉大人不會任由這些賊人在城內亂砍濫殺而坐視不理。小兄先行一步,老弟和朋友們隨後殺過來。”

  丁家良說畢,大步朝穆自芳站立的寺牆下走去,信手抽出斜插于腰背部的長劍,嘴裏呵呵笑道:“穆氏三狼,今天且不管是否會被你們的手下格殺,無論如何也得先來見識、見識聞名已久的三星連珠陣。怎麼樣,有膽上來一博麼?”

  穆自芳冷笑著退後幾步,嘲弄地大聲說道:“老匹夫,想尋死還不容易?我們兄弟這就成全你,讓你了卻這個心願。給我上,除兩個小的留下活口,其他的能留就留,不能完整活擒的殺了就是。”

  隨著穆自芳的手向下一揮,他身後的二十多個賊人迎著丁家良沖來。

  丁家良心中暗暗叫苦,穆自芳三個惡賊不上前接手拼博,自己就不能相機除掉賊首。稍待賊人的援兵一到,有三個賊首指揮,自己這些人怕是一個都回不去。

  他心裏正想著是否趁賊眾人少時痛下殺手,眨眼間情勢又再生變。

  穆自芳身後的鎮國寺圍牆上,忽地翻出六七十個身著灰武士服的人,齊聲吶喊向應俊豪那些剛起步的人沖至。

  現在丁家良、應俊豪一方非但人數沒占優勢,反而大大落于下風。若是沒有意外的情況發生,丁家良這四十余位俠義英雄將在此地被一網打盡。

  危險的情況還不止于此,丁家良和應俊豪幾乎是同時發現,除了寺牆那一面以外,其他的三個方向,不知何時出現了十數個引弓待發的弓箭手。

  應俊豪心中一涼,四五十張強弓于圈外虎視眈眈,就算自己這一方能把倍數的敵人擊潰,也逃不過死于亂箭之下的命運。
georgewan 發表於 2007-5-17 21:15
卷四 二十四章
(更新時間:2006-10-25 7:59:00本章字數:10862)


  情勢危急,應君蕙左手緊握拔出的長劍,對正要向越沖越近賊人發射鋼針的應承宗小聲叫道:“且慢射出,把弩槽內的鋼針取出一半,不要一下子將鋼針都射光了。”
  “姐說的對,是要省著些用了。”應承宗依言把弩槽內的鋼針取下幾支握在手上,一邊舉起小弩瞄准扣下懸刀,一邊說:“唉,林大哥要是和我們在一起就好了,他……著!打倒了一個,收回一半本錢……他若是在此,定會有辦法除掉這些李蜂頭倚為利爪的惡賊。”

  “大哥,你如今在做些什麼,那些藥是否找到其他的人來試過,可會有什麼問題嗎?”應君蕙被弟弟提起林強雲,立時把此刻的危境給忘到九霄雲外,臉上浮起一絲甜蜜的笑容。她心中不由懷念起在泉州的那段日子,雖然每天都很忙碌,但過得很充實,心情十分愉快。

  她默默念叨:“和大哥在一起的日子確是不一樣,光是聽他風趣的說話就能令人如沐春風,還可以知道許多從未聽說過的古怪事情。大哥,你可知道君蕙在這裏每天都想著你,你有在想君蕙嗎,到底君蕙在大哥心裏能不能和鳳兒妹妹一樣占有一席之地呢?”

  “二姐小心!”耳畔承宗的叫聲讓應君蕙警覺到現在自己這些人都還身處險境,眼角的余光中一只長滿老繭骨節粗大的手,在四尺外正成鉤爪狀向自己的胸部抓到。應君蕙臉上一紅,心裏罵了聲“下流東西,該死!”

  她不假思索地舉起手銃向大手的主人扣下扳機,銃聲響起身體也本能地同時側閃兩步,剛好讓過從她原位沖越,鼻子上多開了個孔洞的灰衣武士。

  在被手銃擊斃的人撲地的同時,一只手搭上她的背領,一緊一松後將應君蕙身上穿的夾衫“嘶”一聲扯破近半。

  “雌的到手……啊!”身後的慘呼聲令應君蕙身心俱震,習慣性地蹲身,然後方回頭察看。

  一位胖圓臉穿團花錦綢袍子的老人,鼓著肥嘟嘟的腮幫子向她裂嘴一笑,從容拔出刺入灰衣武士身體尺余的長劍,轉身接過另一個撲來的賊人。

  “這人潔白整齊的牙齒真像大哥。”應君蕙心想,感激地點頭回應胖老人,手上飛快地按開扣片撬出彈殼再裝入一顆子彈。

  收好空彈殼,應君蕙向四周觀察了一下,發現形勢對自己這一方大大不妙,雙方拼鬥的這兩三畝大的草地上,自己這方還在動手的人只有不到二十個,以自己為中心成一個不規則的圓圈,他們全都以一對二,甚至有人以一對三、對四,左支右絀地拼命攔阻不讓賊人向圈內沖入,目的顯然是在保護位于圈中的自己。

  其他近二十人不是躺下不能動彈,就是被穆自芳手下的探子按倒在地遭擒。

  右側十來丈,應承宗被一個嘿嘿怪笑的大漢貓玩耗子般的逼得步步後退,大漢的樸刀每出一刀,都把舍不得放掉小弩的應承宗震得踉蹌數步。

  “還有四粒子彈,支持不了多久。得先解承宗之困,讓他的小鋼弩也發揮出威力才有一線逃生的希望。”應君蕙快步沖向弟弟,趁那大漢躍起一刀揮出人在空中之機,抬手給了他一槍。

  “哎!”應承宗再沒法支持,“砰”一聲重重慣下草地,撐了兩下掙紮不起。

  “哎!”擊倒應承宗的大漢右腿根衣破血出,落地後站立不穩右膝跪地,以刀支地凶狠地向應君蕙盯視,眼中出火的大罵:“賤女人,敢暗算老子,擒下後大爺要讓你生死兩難。”

  應君蕙擔心大漢前面數尺的弟弟安危,快速地取彈殼、裝子彈,瞄准用一條左腿站起向自己跳出一步的大漢再打一槍。

  眼看大漢胸前開了一朵血花,還是咬牙切齒地朝前跳,應君蕙心慌了,一面後退一面急急再裝子彈。

  最後一顆子彈塞入銃管內時,應君蕙的左手被燙起了兩三個泡,手銃的短鐵管已經十分熱了。大漢也已近在五尺,再一蹦就能夠上自己。她驚恐地用手銃指著大漢,持銃的手不住發抖:“不要過來,再動一下我就發暗器。”

  大漢口吐血沫,眼射厲光,獰惡無比地緩緩舉起右掌往前伸。

  “砰”最後一顆子彈在應君蕙不自覺中射出。

  大漢也在子彈擊中自己腹部的同時前撲,應君蕙還沒閃開前,大漢的手掌印到她的腹部。

  “二姐啊!”遠處應承宗淒厲的哭叫聲,令場中的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林強雲任是沈念宗和齊縣丞怎麼解說,他對自己剛才下令殺死數十個不抵抗的人還是不能釋懷,心裏一直在問:“我這樣做到底對不對,難道我現在也要像書上說的那樣,眼都不眨地含笑殺人,以後我會不會變成可以坑殺數十萬降兵,為了自己的利益心硬如鐵的人呢?”

  昏昏沉沉坐了很久,不知何時林強雲發現自己沒向兩位老者告別,已經走出了官衙。他苦笑了一下,低頭信步朝鎮南走去。

  “等一等。”身後陳君華的叫聲使林強雲停下腳步,他茫然回頭左右探看,對快步走來的陳君華視而不見。

  “強雲,你這是怎麼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陳君華湊近他的耳邊大聲問:“你沒看見君華叔叫你有急事嗎?”

  “哦,哦。什麼,你再說一遍。”林強雲還是沒有回過神。

  “這孩子。”陳君華明白今天一戰給林強雲的刺激很大,但沒想到他會變成這種模樣,心知若是任由這種情況發展下去,林強雲今後將再不敢面對血腥的場面了,非得用重錘狠狠地敲打一下不可。

  當即大喝道:“應姑娘,應君蕙出事了,可能現在已經命在旦夕!”

  “什麼?”這下林強雲清醒了,一把拉住陳君華的手,急聲問:“君蕙出事了,叔是怎麼知道的,她現在何處?快告訴我。”

  一直陪著林強雲愁眉苦臉走的山都拍手笑道:“好嘍,好嘍,總算說話嘍。老半天不出一聲,別人叫他也不答應,悶死人。”

  陳君華正容對林強雲說:“據降兵們說,應家的人九月去行刺李蜂頭失手,逃到高郵城內躲避李蜂頭手下的追殺,直到現在也還沒能離開高郵……”

  “等等,叔是說他們應家的人在九月就行刺李蜂頭失手,哪……他們的人呢,有沒有……”林強雲焦急的問話也被打斷。

  “別急著問,先聽叔說完。”陳君華拍拍他的肩:“說出這個消息的降兵也不清楚應家的人有沒有損傷,只知道先是由一個姓田的賊首帶兵攻高郵不下,然後便報複性地四出劫掠。這個降兵還說,他最近聽得李蜂頭的親信講起,由于李蜂頭懸出二萬緡賞錢買刺客的人頭,江湖上的很多高手都齊聚高郵城內,李蜂頭的探子也大部集中在高郵必欲得應家眾人而甘心。具體情況怎樣,叔問了好多人都沒個確實的消息。”

  林強雲心中大急,脫口道:“不行,得立刻帶人趕到高郵去,我不能再失去君蕙。”

  陳君華一把拉住轉身要走的林強雲,眼裏露出笑意、臉色嚴肅地向他問道:“你知道這裏到高郵軍有多少路,從哪條路可以最快趕到哪兒去為應家的人解圍嗎?還有,你准備帶多少人、帶什麼樣的人去想好沒有?總不會就這樣帶著一小隊親衛,到了那裏就要他們和你一起與大批身具武功的江湖高手博命吧?”

  “這個……”林強雲想想還真是不能就如此匆匆忙忙說走就走,是得好好地仔細計劃一番,陪著笑臉向陳君華討教:“君華叔的意思呢,請教教小侄要怎麼做,才能盡快解救出君蕙她們,又對我們最為有利?”

  扯著林強雲轉身走向衙門,嘴裏埋怨道:“現在知道向君華叔討主意了,剛才進來向你說了好多話也不回答一句,當著齊縣丞這個地方官的面,說都不說一聲就自顧往外走。回去,跟齊縣丞講清楚,,把君華叔被你掃落的面子找回來。”

  “我有這樣麼?”林強雲迷惑地敲敲腦袋,向山都探問:“好山都,請你說一說,剛才我真像君華叔說的般不理人嗎?”

  “當然有。”山都踮起腳尖,嚴肅地指著林強雲鼻尖不滿地責難:“沈大叔和那個也有胡須的老頭子,問你什麼都只會‘啊哦,啊哦’的哼哼,山都拉你又被敲了好幾下頭。真的是那個……那個,氣死人了!”

  林強雲也想起回到鎮裏後自己確是有些不對頭,連忙歉聲說:“對不起啊,君華叔、山都,是我不好,一時心裏有些結解不開,讓你們受委屈了。”

  回到齊縣丞的小衙門,林強雲先向齊縣丞和沈念宗道歉,齊老頭倒沒說什麼,沈念宗卻是連聲說:“啊喲,自己人,我們還會不明白你麼。想通了就好,想通了就好啊。”

  陳君華等他們客套話說完,才正容開口:“強雲,我們已經為你安排好了,現在說給你聽聽……”

  林強雲清楚了陳君華的安排,一拍大腿說道:“好,我們由鎮西的小路水陸並進,相信有本鎮的人帶著還不至于迷失在這一帶。我看,正如君華叔所估計,用兩天時間趕到高郵不是什麼難事。現在的問題是,我們帶了三哨護衛隊,剩下的人能處理好此地的事嗎?”

  沈念宗笑道:“放心,除了七哨護衛隊外,我們新招徠的四百多騎軍可以用得上。再說,八百人的炮隊雖說近戰稍差些,但經過君華訓練過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沒那麼好欺。只要兵器在手,相信沒什麼人能讓他們吃多大的虧。”

  當日下午申時末,十四條丈二長的小鰍船悄悄出鎮,撐船的鎮民在離鎮三裏的一個河灣接上林強雲和他的一哨親衛。留下一人帶路,其他十三個鎮民站在河灣上默默揮手,注視小鰍船遠去。

  次日黎明時分,等在鎮中廣場上的護衛隊由兩個鎮民引領,無聲無息地直奔鎮西,不到兩刻時辰,小鎮又回複到往日一樣的甯靜安詳。

  十一月二十四日申時初,整整在小鰍船上坐了兩天兩夜、足足二十三個時辰的林強雲和他的親衛,終于到達高郵城南澄子河的一個大河灣處。這裏距高郵城南門外半裏多長的草市街僅三裏不到,河灣上疏疏落落散布著二十余間草頂竹牆,竹牆兩面塗泥為壁的農家小屋。這些小屋大小不一,大的有十四五間,小的僅三間茅棚。

  親衛隊一上岸 ,就在哨長的指揮下,迅速把這一片百丈方圓的十五棟茅屋悄悄占據,嚴密封鎖以防消息外泄。所有的人許進不許出,並逐屋詢問屋主進行清查核對各戶的丁口。

  這一查,不但查出七個貪圖李蜂頭賞錢的江湖混混,還從他們口中了解到高郵城中這兩天的情勢。

  聽說應家逃到這裏的人還沒出什麼大事,林強雲總算松了一口氣,當即吩咐哨長留在此地等陳君華的大隊,自己帶了兩個小隊的親衛,轉入高郵城南的驛道。

  一至驛道,林強雲就下令親衛們打出牙旗,亮明“雙木鏢局”的身份向高郵前進。

  遠遠看到位于一個不太高山包上的高郵城,帶路的那位西溪鎮民指著高郵城對林強雲說:“官人,這個高台就是此城以其而得名的郵台。據老輩人說,這個土台地是秦朝始皇帝于秦王二十四年戊寅(公元前223年)所建的郵台,高郵之名就得自于此。”

  林強雲笑道:“原來如此,看不出大哥還是個博聞廣記之人,不知這高郵還有其他什麼典故麼,能否說來聽聽?”

  那人連忙道:“小人萬萬不敢當官人這大哥二字的稱呼,至于這高郵得名的傳說,小人也只是聽老輩人講起,因為覺得有趣方能記得,其他的典故委實不甚清楚,小人不敢妄言。”

  通過南澄子河上的一座丈五寬的木橋,就能看清高郵城的南水門和南門,那人說:“官人請看,一裏多外就是南門了,進南門後,左側是為南市,高郵全部的商家鋪面大都集于那一帶,右手側則是百姓人家住戶所在。沈先生交代要找的柯團頭,他家開的布帛鋪就位于南市,到城內一問便知。小人因是外軍州的人戶,出來時走得急,忘了去請衙門的長引,故不敢相陪官人進城,以免引來諸多不便。請官人和貴價自行尋去可好?”

  林強雲從懷中荷包內取出幾張會子塞入他手中,吩咐他說:“大哥先到我們下船處相候,我君華叔到了後就告訴他,一切安好,明天可到城內來相會。”

  大青磚砌就的城牆高有四丈,這裏可以看到城內西部一座高塔的上部四層。走近城門,數十個門丁在守城擁隊的帶領下往前迎出二十來步,遠遠的高喝:“來人止步,報出你們的身份來曆,可有公幹的簽押文書?”

  林強雲大步走上前,取出文書送到擁隊面前,陪上一副笑臉說:“軍爺,我們是福建路泉州雙木鏢局的人,簽押文書在此,請軍爺過目。”

  那位擁隊看到文書裏還夾著一疊紙鈔,四下掃了一眼,以極快的手法在文書上一拂而過,,他的手移開時,已經只有文書不見紙鈔。

  林強雲暗自吃驚,自己盯著他的手式,也沒能看出這位擁隊是如何把紙鈔取走藏過的,不由笑道:“官長好快的手法,真是好手段,想必是位踢弄高手。”(注:宋代稱雜技為“踢弄”,踢是展示腿腳之功,弄為手上之技。也有人精于踢、弄兩門的,更有雜技高手將走索和踢、弄三者混合在一起表演,十分有看頭。)

  擁隊官將看完的文書交回給林強雲,呵呵笑道:“官人好眼力,高手卻是稱不上,少時曾跟過師傅學了幾年,別的本事沒得,也就是這雙手還過得去罷了。請教官人,文書上注明是五百鏢夥,何以只見到這數十人到來,能否見告?”

  林強雲笑道:“官長垂詢,自是須據實相告。來此之前聽得人說此地不大太平,要我們行事多加小心,故而分批行走也好有個呼應。我們這些人是打前站的,明日大隊將到。”

  擁隊點頭表示知道了原委,看了看林強雲身後的護衛隊一眼,小聲說:“好教官人知曉,入城稅原本每口三貫文足,既是有泉州衙門的簽押文書,本隊官暗裏做回主,你們就收每口二貫文足便可入城。明日貴局的大隊到了時,官人也可委個精明如官人般的到此處相候,既可省下幾文,我們又能多得些利,大家歡喜。”

  會子林強雲身上帶得多了,些時心急入城,哪會管每人兩貫的入城稅。掏出荷包點算了一百五十貫交到擁隊手上:“是是,大家歡喜,大家歡喜。承官長關顧,這裏有多的,分與城下的各位大哥食茶,聊表謝意。”

  擁隊又多了一份銀錢入手,自是眉開眼笑,他湊近林強雲耳邊說道:“官人進城後,有閑可到‘擁翠院’去,聽說毛惜惜回此地探看她的什麼親人,這些天寄宿在此院內。”

  言畢,故意大聲吆喝:“這位林大官人有賞茶水錢,各位今天有口福嘍。”

  在一片多謝聲中,林強雲帶人走入城門。

  行不過十多丈,迎面來了一個衣著光鮮的高大胖老人,此人長了一個紅紅的酒糟鼻,走到林強雲面前攔住去路,對林強雲十分認真的看了一會。隨行的親衛們頓時大為緊張,差點就要沖上前將他痛打一頓。

  胖老頭長籲了一口氣,向林強雲伸出一只手掌說:“傳信牌呢,先說好了,若非銀牌的事就不要來找小老兒。”

  林強雲奇道:“怎麼,你認得我麼,還要我在這大街上把信牌交給你嗎,是不是太過孟浪了些呀?”

  胖老頭同樣以一副驚奇的樣子問:“你們打著‘雙木鏢局’的旗號,難道不是從汀州來的,向你們要信牌有何不對?將牌藏于掌心,既便在街上又有何不可,小老兒只須一眼就能看清是何種信牌。決不虞會被人偷窺。”

  林強雲心想:“此人不知會不會是個失心瘋的,什麼都沒弄清就問出信牌的話。也罷,就把自己特制的牌子給他看一眼,省得在大街上糾纏不休。”

  探手進挎包內握了一物,飛快地向胖老頭一晃後放回包內,問道:“是這種牌麼?”

  胖老人肥嘟嘟的腮幫子抽動了兩下,臉上兩邊的肥肉抖個不停,真讓林強雲替他擔心那兩塊一直晃動的肥肉會因此而掉下地來。

  胖老頭吃了一驚,顯然是看清了林強雲手中之物,連退兩步後再次湊上前小聲說:“少主請先去屬下家中安頓,稍後有事情稟報。”

  林強雲一聽胖老頭說出“少主”兩字,馬上就知道他是那本戴雲子所抄名冊上的人。當下不動聲色地淡淡應道:“如此,就請前面帶路。”

  胖老頭的家還真不小,在高郵城內占有三十余畝的大宅,此人可算是不簡單的人物了。林強雲只聽沈念宗說起過,此人現在是布帛行的團頭,身家達二三十萬緡,可以說得上是高郵極富的地頭蛇。

  一切安頓好後,已是掌燈時分,柯老頭輕手輕腳的走到林強雲睡房門外,輕咳一聲後問道:“少主可曾安頓好,屬下有事稟報。”

  林強雲揚聲說:“老人家請進內說話,都是自己人,不要顯得如此拘謹好麼。”

  胖老頭進入房間在林強雲面前跪下俯伏在地恭聲道:“屬下宇字甲子柯茂參見少主,實是有重要之事急于稟報。”

  林強雲扶起柯茂,讓他坐下後才問道:“柯老,以後請不必跪拜,行常禮就可以了。我先問你,如何一見金牌你便能肯定是我本人,不怕認錯人嗎?”

  柯茂笑道:“傳信使者已經交代過,金牌只少主才有一大三小四塊,屬下剛才已經看清少主手上的金牌比所見過的銀牌大了許多,但樣式和其上的字與銀牌的一般無二,故而敢于斷定必是少主本人。若是別人傳令的話,只會持與銀牌一般大小的金牌,不可能有這麼大的牌子。”

  林強雲釋然道:“有理,那就告訴我,有何事急著要稟報吧。”

  柯茂應了聲“是”,看了山都一眼,眉頭微皺了下說:“少主此次到淮南打出‘雙木鏢局’的旗號,想來是還沒有接到屬下傳回的信。現屬下再把信中的內容說與少主聽:上個月屬下聽楚州到此地販布的——他也歸屬下該管——人說,原軍師李元鎧不知何故投到李鐵槍帳下為謀士,派人到淮南東西兩路,暗中向各地坐賈傳話,要我們宇字號的人向他報名投到。另外,上月接到王統領銀牌令,要我們留意應小姐一行的去向,正好當時應小姐他們在九月已經先到了高郵。如今,應家眾人寄寓城內潘家,被一些江湖人和李鐵槍的探子困住,一時間也還沒有什麼大事發生。不過,據屬下看,這些天城內來了不少面生之人,似乎還夾帶有弓箭,怕是李鐵槍的人,馬上就要對應小姐她們下手了。再有,屬下探得李鐵槍夫婦接蒙古人之命,美其名曰‘請’,實則是要將少主強擄到北方為其所用。請少主務必小心。”

  林強雲:“那麼,我們淮南宇字號所屬的人有否去李軍師處投到呢?”

  柯茂:“這倒沒有,屬下已經吩咐他們詐作不知此事,待少主做出決定後再予應對。若非數月前接到持有溫玉虎玨使者的傳令,屬下等說不定會按其指令投入李鐵槍的帳下。現請少主示下,對李軍師所傳口信如何對付。”

  林強雲:“不予理會就是。對了,弓箭對我們的威脅最大,必須先解決這些弓箭,我們才能放手解圍救人。這樣好了,我們在高郵城裏能動用的人手有多少,讓他們去查清帶有弓箭的那些人住在何處,再來想辦法解決。”

  “屬下能動用的少數幾個人,除了屬下外,其他都是一無武功,二又是坐賈行商,平日裏養尊處優享受慣了的,探些消息還可以,別的就做不來了。”看到林強雲失望的神情,柯茂笑道:“不過,少主要賊人們落腳之地卻並非難事,屬下可以保證今夜就能查出他們所在,還大有可能將那些夾帶進城的弓也弄壞一些,使得他們的弓看著樣子還好,就是射不出箭。”

  林強雲大感興趣地問:“哦,有什麼好辦法,柯老能透露些給我聽嗎?”

  柯茂道:“其實很簡單,屬下有個叫花沖的幫閑,專一在高郵城內游手,經常從屬下這裏討些銀錢給他的一夥兄弟過活。屬下只要給些銀錢,讓他們去做此查察狗竊之事,自然是熟門熟路又熟手的。此人過去有個叔叔曾在揚州甲杖庫差遣,因了他去庫內玩耍時,把那裏的弓弄得能看不能用,害他叔父落了個流配千裏的下場,至今還回不了老家。只要讓他們找到地方,說不定真能把那些人的弓都給鼓搗壞呢。”

  林強雲:“那好,這事就由柯老負責去辦。其他的事情你們都不要管,自有我會解決。你們只須盡量收集各方的消息,能及時傳回就行。另外,自現在起,我們的人要盡力插手糧米行,除維持現有的各項生意外,把全部能動用的人手和銀錢,全部都用于糧米生意上。過些天我叔到了後,會給你們宇字號撥下五百萬貫,還會運來二萬兩銀、五千兩金。一定要儲備起大量糧米,相機運往我指定的地點。”

  “屬下遵命。若無其他事,屬下告退。”柯茂施禮後退出房去忙他的事。

  當夜,高郵南城一帶的五六十個城狐社鼠傾窠而出,帶了一幫大小不一的丐兒來往于各坊裏,向住戶人家、客棧、行院,甚至寺廟、道觀裏亂竄,只要有人聚集能落腳的地方都沒放過,借尋人找物來回走動,四處亂鑽空前活躍。

  這些人的活動,又引起州、縣二衙捕快差役們的注意,他們還從沒見過城內的這些游手閑人有如此一致的舉動,立即將這一情況飛報參軍和縣尉。

  兩位州、縣地方治安官一聽得這個消息,不由也大為緊張起來,前段時間李蜂頭的大批賊人意圖攻城未果,近兩個月來除了日有所發的命案外,還風聞城內有過好幾次大規模的械鬥,死的人以數十計。只不過沒人報案,又沒見屍體,無頭無緒沒處查訪,也就只好睜一眼閉一眼,暫且不去管它。現在可不同,有如此多的人同時行動,萬一出了人命的話,那就是一場大亂子。于是他們不約而同地下令嚴密監視,先不要打草驚蛇,只要不發生危及人的生命、危及城防的安全,就暫時不動聲色,務必將事情搞個明白。

  差役捕快們也知道情況嚴重,都打起精神遠遠尾隨這些大事不犯,小事不斷的問題人物。在整個監視的過程中,倒也讓他們這些瞎貓碰到幾個死老鼠,抓獲六七個因搶劫而殺人的家夥,好歹有些微功勞入手,可以暫時免去三日一追、七日一比的皮肉之苦。

  高郵城內離西市橋不遠,緊靠南市邊的一座小四合院,出出進進的人自酉時末起就連續不斷,這裏是花沖的指揮中心。

  此刻是亥時初,花沖背著手立于廳內的方桌邊,正看著兩名會寫字的手下混混整理已經寫好的紙片,這些是手下各個地頭龍即時傳回的各種信息,整理好後每隔半個時辰必須送往南市一個小雜貨鋪裏,交給坐等在那兒的游大官人。

  花沖,是他的官名大號,城南這一帶,比他有身份或與他地位平等的人稱他為“花閑”;其他的細民百姓則只敢在背後叫,在當面得要稱其“花官人”;手下的一幫地頭龍麼,按道上的規矩,叫他為“幫主”,至于是什麼幫,他自己沒說,手下的人也不敢問。

  花沖這人其實挺講義氣的,肯為朋友兩肋插刀,對手下的一幫混混們也夠好,從各個商鋪裏得來的銀錢都能和大家一起分享。而且他自幼又跟父親和叔父學得幾手拳腳功夫,遇事也能打敢拼,甚得手下一幫人的敬服,是城南一帶很有些號召力的狐鼠型人物。

  花沖信手拿起一張寫滿字的小紙條,看了一會對身邊的一個混混說:“唔,顧溜兒這一夥幹得不錯,鎮國寺內的和尚們怕是全部都已經被人控制住了。不然,不會連個應門的小沙彌也沒有,倒讓外人居士出外探問。叫我們的人多去些,想法兒從陰溝狗洞鑽進去探看清楚,一定要查明裏面有多少外來的英雄好漢、他們是否帶有遠攻的弓箭。得便往他們的弓弦上加點料,讓他們的箭射不出去傷人。”

  幾個混混同聲拍馬:“幫主手段高明,我等萬萬不及。”

  一個寫完了一張紙條的抬頭問:“幫主,這‘雙木鏢局’是什麼來頭,他們是幹什麼的,我們這麼為他們賣命值得麼?萬一惹惱了那些熬神,他們殺起人來可是連眼都不眨一下的。”

  花沖笑道:“這你們就不懂了吧。我來告訴你們,所謂鏢局,就是以武力專為大戶、大商家保護人、貨、銀錢安全的一個行當。‘雙木鏢局’是這一年來在福建路、江南東路一帶風頭最健的大鏢局,可能也是我大宋最大的鏢局之一。老實說,我還從沒見過……哦,從沒聽過有什麼保鏢的人,一次能夠出動數百鏢師行鏢的呢。那天你們是沒看到,哇!光是打前站的就有六七十個鏢師,他們一個個好威武、好雄健……”

  “幫主,探清鎮國寺內的詳情了……”一個混混跌跌撞撞地沖入廳內,一屁股坐于地上,一邊流淚一邊在口大口地喘氣,大汗濕透的夾衫沾滿泥跡草屑,手臉外露部分有碰撞的青紫淤傷。

  花沖急奔上前扶起這人,嘴裏叫道:“取水來,顧溜兒不要急,慢慢將事情說清楚。”

  顧溜兒把一碗茶水猛灌入腹,抹了下嘴角哭道:“我們六個人只有我逃得性命,那些人好狠……鳴……連十一歲的三順子也被他們一劍刺了個對穿,人殺死了還不算,又把他們的屍首丟入茅廁裏去……”

  花沖聽了顧溜兒的哭訴,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許久後才問道:“顧溜兒,你先且慢傷心,把裏面的情形說清楚,我們好去給‘雙木鏢局’的游大官人稟報,由他們出面去為我們的人報仇。”

  “是,是,我這就說。”顧溜兒把自己鑽入鎮國寺後所見到的情形說了一遍,他抽搐著央告道:“幫主,帶我一起去見游大官人,讓我把三順子他們的慘狀講給他聽,求他一定要為我們的人報仇。”

  花沖拉起顧溜兒就走:“好,我們一起去。”

  行到廳門回過頭對裏面的人說:“你們馬上去通知大家,且先停下任何行動,看游大官人有何吩咐再作打算。”

  坐鎮在雜貨鋪內的等候消息的親衛哨長游瑾,聽花沖將情況說了後,立即讓他們兩個先等著。自己匆匆從後門繞到柯茂的家裏,向正和柯茂在客廳裏說話的林強雲報告,已經有花沖手下的人死于非命事。

  柯茂看林強雲低下頭沉思,立即說道:“少主,看來賊人們的弓箭一時破壞不了,他們恐怕是准備明後天要向應家的人下手了。屬下之見,必須把這個消息通知他們才好。免得被突襲受到重大的損傷。”

  林強雲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盯著柯茂看了一會,問道:“君蕙的那位叔祖對我有些成見,實在不方便去見他們。柯老可曾與應家的人有過來往,認識他們中的人嗎?”

  柯茂搖頭道:“沒有,屬下與昨天剛到高郵為應家助拳的江淮大俠丁家良有過交往,過去數年曾以江湖武林中人的身份和他一起在江湖上行道,相處得也還不錯。此刻正好借他們向江湖朋友求助的機會,以同道的身份去潘家宅院,將這消息透露給他們,也趁便對應小姐他們進行保護。”

  林強雲:“既是這樣,我先去見見花閑,讓他們的人不要再有什麼行動,只要把消息傳給我們就可以。等到君華叔的人馬一到,就可以先下手把李蜂頭的人除去。游哨長,帶我去見花沖。”

  柯茂:“我也去,聽得仔細一點,好讓應家的人明白真實的情況。”

  花沖在昏暗的燈光下看到游大官人、柯茂走入雜貨鋪,和他們一起的還有個似乎比自己還小三四歲的年輕人和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自覺主事人若非游大官人,就一定是開布帛鋪的柯老板了。

  他沒等四個人坐下,想都不想一下便沖動地拉著顧溜兒走到柯茂面前,“撲通”一聲跪下:“柯老板,過去小子是有眼不識高人,多有得罪之處請您老原宥則個。今日,我們受您老的請托,查探外地來的江湖高手,沒想到在鎮國寺折損了五個弟兄,務請您老一定要讓‘雙木鏢局’的鏢師為他們報仇。”

  柯茂見花沖把自己錯認為首領,心中大感不安,慌忙扶起花沖和顧溜兒,小聲在他耳邊說:“花閑,你不必如此,‘雙木鏢局’的局主林飛川就在當面呢,快快前去相見。”

  花沖目注游瑾驚問道:“什麼,‘雙木鏢局’的局主,這位游大官人莫非就是江湖上人稱‘誅心雷’的飛川大俠不成?”

  柯茂手指著林強雲笑道:“錯了,錯了。平日裏看你古怪精靈得緊,此時怎地如此蠢笨不堪?這位才是‘雙木鏢局’的局主,游大官人卻是林局主的親衛哨長。”

  林強雲走到花沖面前,笑著對他說:“花兄,林某人一到高郵,便聽得柯老說起你的大名,向我稱道花兄是條隱于市井中的沒奢攔好漢,在下實是敬佩得很。花兄但請坐下說話如何。”
georgewan 發表於 2007-5-17 21:31
卷四 二十五章
(更新時間:2006-10-31 8:49:00本章字數:10407)


  花沖一時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口舌不清地問道:“你,你……你,你……真是‘雙木鏢局’的局主?如何會這般年輕,好像……好像……年紀還沒在下般大……”
  “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長百歲,誰說雙木鏢局的局主一定就要像我們幾個般的老朽了?”緩步走入廳的天松子笑呵呵向林強雲打了個揖首,半玩笑半埋怨地說:“林小友到高郵來趁熱鬧也不招呼老道一聲,是嫌天松子礙手礙腳麼?老道在此向小友保證,這次天師道門下定然會對李蜂頭手下大開殺戒,以盡除魔衛道之責。”

  花沖小聲驚呼:“我的天!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正心雷’天松子仙長!仙長說他……他真是‘誅心雷’飛川大俠?”

  天松子看了花沖的神態,童心大起地一拍他的肩膀,引用上雙木胭脂水粉店的招牌店規,笑道:“正宗天師道前輩仙長門下高弟,實實在在的‘誅心雷’林飛川,‘信譽保證,如假包換’。”

  顧溜兒被一連串大人物的出場搞糊塗了,面對傳說中的神仙人物,他不敢相信地擦了擦眼睛,仔細看清天松子的容貌後,拉了花沖一下小聲問道:“幫主,這老道真是人們傳說中的‘正心雷’天松子仙長?我聽勾欄裏說銀字兒的李花嘴講古時,他可說天松子有一百五十多歲呢,現在人在當面,怎麼看也只有五十來歲的樣子啊。”

  在林強雲忙著招呼天松子落座的時候,花沖在顧溜兒頭上敲了一下:“笨吶,神仙的年紀也是我等凡夫俗子看得出來的麼。別吵,看老仙長和林局主有何吩咐再說。”

  林強雲待眾人都坐好,先向花沖說道:“花兄,請你再把今天鎮國寺的事情說一遍,以便為你們慘死的幾位兄弟報仇。”

  花沖開口,顧溜兒在旁補充,把事情細細說了一遍。

  林強雲聽完後對柯茂道:“柯老,你看……”

  柯茂站起身向林強雲施禮:“屬下這就前去潘家宅院,外頭的事情就由局主和仙長主持,動手時屬下會相機行事。”

  林強雲:“好,明天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們都必須將高郵城內的賊人驅除。先把城內的局勢穩定下來,解除應家人眾的危機再說。這樣吧,若是沒有意外,己時初向李蜂頭藏匿于鎮國寺內的人下手。”

  柯茂走後,林強雲向花沖說:“花兄,你們的人把情況大致都查明了,請不要再去驚動他們,只需暗中注意他們的動靜就可以了。一有消息,就請以最快的速度通知我們。至于你們為此事而歿的兄弟,待此事了結後,雙木鏢局會給他們一個安排的。花兄看這樣好麼?”

  花沖知道了林強雲的身份後,再不敢托大,站起手拱手為禮:“林局主千萬別叫小人花兄,與柯老板般的叫花閑就好。在下有個請求,望局主能答應。”

  林強雲:“什麼事,花兄請直說。”

  花沖咬牙道:“明日小人要跟局主一起去,要親眼看著那些殺人不眨眼的惡徒伏誅。”

  林強雲:“行,明天你就和我一起走,其他的除了帶路之人外,不可讓他們跟來,以免有所損傷,得不償失。”

  花沖喜道:“謹遵局主吩咐,小人告辭了。”

  天松子在花沖走後,方對林強雲說:“小友,貧道為陳都統領帶來口信,他們已經到達城外南澄子河,與你留在那兒的人會合了,他說明日卯時城門一開就會帶人入城,要小友派人到城門邊接應,以防錯過。另外貧道也吩咐同來的弟子,以你天師道上人的名義,約齊本地道觀的同道予以協助。有本地這些同道中人的相助,相信這裏的事不會很難辦。”

  林強雲大喜,連忙向天松子道謝。

  且說柯茂出了雜貨鋪,便直向西行,來到距鎮國寺三裏左右的潘家宅院外。

  這座宅院的主人潘璩,是個文武雙全的人物,生來性喜四出游曆,與郡守葉秀發交好,外出時便請他代為照管看顧宅院。據說他是本朝開國功臣潘美的後人,因與家人不合,從邯鄲老家遷至高郵落籍。只是他年近五十,卻沒有子嗣,連娶四個妾都無所出,連個女兒也沒有。心灰意冷之下,長年外出很少歸家。

  柯茂走近潘家大門,聽得牆上有人提出警告:“來人止步,要進入潘家者,請道明來意,以免招致誤會。”

  柯茂報出自己過去在江湖上所用的名號,說明是應丁家良所請前來助拳的,方得以進入潘宅。不巧的是,潘家有下人認得他這位布帛鋪的老板,叫出他的來曆,讓應俊豪大起疑心。因而也就沒馬上為他引見裝扮成仆人的丁家良,直到他們第二天來至鎮國寺外時,丁家良方才知道柯茂的來意。但為時已晚,錯失了早做准備應付危局的大好時機。

  柯茂的家位于南市濯衣河邊,雖是大宅深廣,但在人靜的黎明時分,報曉人的呼叫聲也還能清晰地傳入。

  林強雲在頭陀高叫時便被驚醒了,躺在床上不住翻來覆去再無法入睡,只好瞪大眼睛看著床頂的布幔。昨天柯茂告訴自己,因為九月李蜂頭的人攻過一次城,近來城內又是風聲鶴唳極不安定,所以原本辰時初啟關開城的,現時已經由郡守葉大人下令推遲半個時辰啟關,改為辰時正方能打開城門放人進出。

  反正時間還早,百無聊賴的在不自覺中,林強雲依《陰陽養生決》所述的功法練習起來。也不清楚過了多少時候,林強雲再次被門外的人聲驚醒,睜眼一看,陽光從窗欞中射入,天已經不早了。

  “糟,這會子怕是城門已經開了,萬一接不到君華叔,那就會有大麻煩。”林強雲一蹦而起,急急穿好衣衫,沖出房門就叫道:“快,我們趕緊到城南門去接人,怕是太遲了。”

  南城門也叫“望雲門”,林強雲和十名親衛趕到時,那名守城門的擁隊正大聲呼喝手下的役丁焚香,准備在祝告這一天平安無事後就啟關開門。他看到林強雲等人匆匆趕到,迎上前笑道:“官人好准時,請稍候片刻,我們立即開關,讓鏢局的人先入。”

  林強雲把早准備好的一疊紙鈔交到擁隊手上,小聲說:“這裏是七百貫,除了我們二百四十人的入城稅外,請看著分與眾位大哥,些微薄禮不成敬意,好教官長見笑了。”

  除掉四百八十貫入城稅,再拿出一百貫分給手下,最少也有一百貫可以裝入自己的錢袋。擁隊笑得嘴都合不攏。正待轉身時,林強雲又一把拉住他,拿出一個紙包,附在他耳邊說:“這裏還有一事勞煩官長,稍後請將此物事交與這裏的將軍,轉告他說,今天最好多派些人到此守護,怕是會有不開眼的賊人又來打高郵城南門的主意。務請小心為上。”

  擁隊會意地向林強雲擠了下眼,同樣壓低聲音說:“官人盡管放心,這包兒和官人的話在下一定轉給部將大人。請在此稍候,在下還有事去忙了。”

  接到早早等在城外的兩哨余護衛隊,林強雲立即把情況向陳君華作了說明,兩人商量了一下,決定由陳君華帶人慢慢往向城西南角的鎮國寺方向走,林強雲招來一個在街角探頭探腦的花沖手下混混,讓他帶護衛隊去城西。自己則快步回去柯茂家,帶親衛直赴鎮國寺外與陳君華會合。

  在柯茂家中焦急走來走去的花沖,一見林強雲入門就沖上前說:“局主,快帶人去鎮國寺,我手下的人來報說,潘家出來兩個一男一女的年輕人,已經到鎮國寺外,和他們接應的人與李鐵槍的探子們打起來了,而且情況還很不妙,他們怕是支持不了多久。”

  事出意外,林強雲急得火冒三丈,沖入院內大吼:“親衛緊急集合,立即做好戰鬥准備,馬上出發。”

  早有准備的親衛們不到一刻,就整好隊出門跟著花沖向三裏外的鎮國寺狂奔。

  天松子與他的八個門下弟子,連同招請來的二十三個老道不及向林強雲打招呼,在本地道士的引領下先一步出門向鎮國寺匆匆而去。

  已經可以看到鎮國寺的山門了,陳君華所帶的二百多護衛隊聽到背後急促的奔跑聲,略停了一下,等林強雲的親衛與他們會合。

  林強雲趕到陳君華身邊,急聲道:“君華叔,我們趕兩步,君蕙和承宗他們被李蜂頭的探子們圍攻,遲恐不及救援。”

  話才說完,陳君華還沒來得及開口,驀地,長嘯聲起,片刻間鎮國寺左的空地上喊打喊殺聲和兵器撞擊聲隱隱傳到。

  天松子知道情況緊急,向林強雲丟下一句:“我們先走一步,小友請帶人隨後趕來。”

  還有半裏多的路,急趕的話半刻時辰可到,陳君華高聲下令:“護衛隊弩兵上弦裝箭,二哨到達戰場後立即清除外圍之敵,一哨在前,局主親衛在後,成戰鬥隊形跑步前進。”

  天松子他們三十余個老道趕到鎮國寺西牆外的鬥場邊時,丁家良、應俊豪他們已經到了生死關頭,應天寶和三個兄弟結成一個三才陣,護住左腿受傷不能站立坐于草地上的應承宗,死命頑抗六個賊人的狂攻猛打。圈外有四個賊人的屍體,多多少少影響賊人進攻力度。內圈坐在地上移動不便的應承宗舉著小弩,不住向四周作勢欲射,他的小弩指向哪裏,往往令那一面圍攻的賊人大感緊張,不自覺地放棄可以傷敵的機會,閃避小弩擊發的方位。正因有應承宗的小弩給賊人致命的威脅,他們這一組才能勉強支持到此刻。

  但應家三兄弟的體力嚴重透支,渾身大汗如雨水汽蒸騰,掄刀揮劍使槍的動作大為遲緩,已經快到油盡燈枯之境,眼看再沒法堅持多久。更糟的是應承宗的鋼針只剩下兩根,讓他不敢放膽扣下懸刀傷敵,使三位叔輩應付更感困難。

  空坪上,穆自芳他們也已出手,穆氏三狼以穆自芳為首把丁家良困在鬥場中心,繞著丁家良穿插游走、飛騰撲擊,死死地糾纏著精力耗去大半的江淮大俠,不讓他有機會向其他被圍攻的同道伸手援救。

  應俊豪與另一人則是背靠背地站在一起,渾身浴血承受七八名賊人的圍攻,他們兩人都是武功高強之士,面對賊人也還有攻有守,雖落下風卻一時還沒太大的危險。

  其他散落在外面四五處的情況就不太妙,都是三人或二人被數個賊人圍住攻擊,不時有人慘叫倒下,若是再過半刻一刻,應俊豪華和丁家良這一夥人必定是全軍盡墨的下場。

  倒是那位肥胖得看來走不動的柯茂,他的境況最輕松,他引逗著兩個狂追不舍的賊人地場中四處游走,一見追的人稍遠就往其他賊人背上捅出一劍,一擊即走決不停步,時有不小心被他刺傷賊人,稍解被圍之人的些少危機。被他刺傷的賊人想反擊時,傷他的人已經遠出十數步了,氣得被傷的賊人破口大罵。但他也並不好受,長時間的奔跑躲避,把這位平日練功時間不多的肥胖商賈累得如同拉了一天重犁的老牛般,張大嘴不住噴出大股的白氣,顯然也是沒多少精力再與賊人玩捉迷藏的把戲了。

  天松子領著眾老道快速潛至空坪邊緣,略一環視鬥場,立即回頭向眾道士說道:“本地的道友分一半去殺散西、北兩處外圍的弓箭手,其他人跟我沖上去把這十多個弓箭手除掉,然後再解圍救人。”

  他說完後猛然躍出,松紋劍前指,當先沖向鬥場,高叫:“道友們,除魔衛道,上體天心,下依民意,是我道家修行之正途。滅妖斬魔,護我道統正當其時,殺!”

  天松子在十多個賊人的弓箭手還沒轉身時就一沖而過,身後倒下兩個賊人,兩支箭呼嘯著向空射出。他把其他弓箭手留給別人,腳步不停地領先沖向最近,也是最岌岌可危的應天寶那裏,圍攻應天寶他們的賊人,已經先片刻結陣等候這些老道的到來。應天寶在天松子接過賊人後精神一松,和兩個兄弟一樣癱坐在地上大口喘氣。

  沖向場中的老道齊聲怒吼,把擋路的弓箭手掌擊劍刺消滅後馬上前沖,但卻被另一處射來的幾波箭雨阻住,這些箭向分散沖入場的道人們射至,慘呼聲中倒下五、六個擋格不及的老道。沒中箭的老道們只好一邊揮劍攔擋,一邊伏低身形盡量減小身體受箭面積避免受傷,一時間進既不得,退也不能,境況可虞。他們只能希望另外分出去殺弓箭手的道友們,能及時將賊人殺散,以解除目前的危機。

  丁家良于拼鬥中眼看已經絕望,沒料到還有援兵從天而降,不由大喜欲狂,精神力氣一下子似乎增長了許多,奮起余力出劍如風,把穆氏三狼逼得步步後退。他借機大聲高呼:“朋友們,再堅持一會,老天眷顧俠義之人,我們有援軍來了,殺呀!”

  丁家良說得真對,老天爺確是眷顧他們,他的話聲才落,靠大路的方向就傳來連續不斷“砰砰啪啪”的響聲,位于鬥場西側的十五個弓箭手幾乎是同時倒下。

  穆自芳眼看在即將把所有刺客和他們的同黨斬殺盡淨的關頭,突然殺出一批道士壞了好事,氣得他要吐血。到自己的弓箭手把大部分道士都壓制在一角不能動彈,僅沖入四個時,又燃起了一線希望,向兩個堂兄弟叫道:“纏死丁老狗,只要多一會就可大功告成。”

  纏是纏住了,但卻沒法對丁家良造成任何傷害,反被他口中的丁老狗突發神威把他們逼得四處游走,拼鬥的範圍擴大了不少,以致丁家良能出聲為刺客的同黨鼓氣。令穆自芳沮喪的是,隨著丁家良的叫聲出口,果然有大批身著白戰袍、外套青灰背子的人出現,只一眨眼間就把弓箭手對道士的壓制解除掉。

  對于後來的這些武士,穆自芳十分明白所遇的是什麼人,立即發出一聲撤退的尖嘯,扭頭就向北跑,一邊招呼二位堂弟:“快退,林飛川的鏢局護衛隊來了。”

  他的兩位堂弟一愣間,已有一個被丁家良一劍刺中右脅,他還傻乎乎地向丁家良問:“你怎麼可能傷我……啊……”

  丁家良可沒功夫與他廢話,成心要置之死地而後快,手腕一轉把劍扭了一下,將傷口擴大讓空氣大量進入,使這匹狼即使能僥幸活命今後也不能再為惡。然後才拔回劍轉身向另一個起步逃命的狼撲去。

  林強雲已經帶著他的親衛沖近至三十多丈,止步調勻呼吸,看清形勢後,立即舉槍向逃得最遠的穆自芳瞄准、擊發。斜行兩步讓開槍口冒出的煙霧,看到被擊中的家夥還在一拐一拐地跳動,再次向這人射出一槍。

  親衛哨長游瑾很清楚地看到,局主的第一槍把那人的左股擊中,令他再不能快速奔跑,只能用一條腿縱躍逃命。緊接著的第二槍,則在他的背心正中打出一朵血花,那人縱起的身體朝前一撲,扭動了幾下就再沒起來了。

  這一次,李蜂頭手下的探子頭目中,武功最為高強、為人最是機警、作惡時間最長的穆自芳,終于有了報應,死在林強雲的槍下。

  林強雲把手向前一揮,對緊隨在身後的游瑾下令:“追,不能讓這些無孔不入的家夥們逃掉,抓不到的就堅決射殺。”

  游瑾應了聲,大聲道:“一小隊保護局主,二、三、四小隊跟我來。”

  林強雲從容裝入兩顆子彈,向跌坐在草地上的應天寶等人走去,遠在五六丈外就大聲問道:“應堡主,君蕙呢,她在什麼地方?”

  應承宗手指剛才應君蕙倒下的地方,帶著哭聲叫道:“林大哥,我姐被賊人傷了,在那裏,現在還不知是死是活。”

  林強雲飛快地在應承宗所指的地方跑了一圈,除了發現十多具男人的屍體外,沒見到應君蕙的影子,不由大急,再向應承宗發問:“承宗,君蕙到底在什麼地方啊?我沒見到。”

  親衛們看林強雲著急,連忙跑過兩個人把應承宗抬到林強雲面前。

  應承宗指引著林強雲來到應君蕙剛才受傷倒下的地方一看,只有那個被擊斃大漢的屍體趴伏在草上,同時倒下的應君蕙則是蹤影全無。

  “這……這,怎麼會不見了?”應承宗十分不解,指著地上的屍體叫道:“此人就是被我姐用手銃打死的,我親眼看到這人臨死前打了我姐一掌。林大哥,你把他翻過來看看,我姐對他連打了好幾銃……”

  林強雲一個箭步沖過去把那具屍體翻轉,果然發現死者胸部中了兩槍,腹部也受到一擊,三處的血跡都已經凝結。

  林強雲再仔細向附近查看,發現一道好似是人爬過的痕跡向寺牆方向延伸,但到了距牆十丈左右,這道痕跡便消失了。

  林強雲眼中冒火,跳起身大喝道:“以這裏為中心,給我向四周找,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君蕙找出來。”

  為了更有把握找到人,林強雲叫人去把陳君華找來,一見面就說:“君華叔,君蕙……君蕙她……”

  陳君華搖手止住林強雲的話,安慰他道:“強雲,別著急,此地就這麼大的一點地方,有我們數百人仔細搜索,應該不會找不到的。我已經下令護衛隊全力搜尋君蕙姑娘的下落,不久就會有確實的消息回來。”

  林強雲雙手抱頭坐到草地上,嘴裏小聲念叨:“君蕙你在哪兒,為什麼不多等片刻呀,叫我到何處去找你。”

  山都在那道痕跡周圍反反複複地仔細察看,有時會蹲下身用手抓起些什麼放到鼻子下嗅嗅,然後又再尋找。漸漸地,他越走越遠,越走越靠近鎮國寺的圍牆。

  山都的舉動引起陳君華的注意,拉了林強雲一把說:“強雲,我們過去,你看山都,他可能找到什麼重要的線索,應姑娘的失蹤只怕是另有緣故。”

  聽說可能有應君蕙的線索,林強雲馬上跟陳君華走到山都身後,靜觀他的舉動。

  山都在寺牆前三四步外停下,仰首向天似在思索什麼,一會後又拍拍腦袋蹲下身對前面的草叢仔細搜尋,慢慢沿牆邊向鎮國寺的山門方向移動。

  一路查找到山門外,山都在山門左右察看了一遍,回到門前,面對門前台階、路上滿地的鞋履、爛碗、破籃,無奈地搖著頭。他一屁股坐到台階上,雙手抱住頭小聲說:“這樣還怎麼找,連狗都沒辦法把他們的去向找出來。”

  林強雲心急火燎地坐到山都身邊,拉開他的雙手盯著山都的眼睛問:“你老實告訴我,剛才你看出什麼了,君蕙是自己走的嗎?”

  山都搖頭:“不是,她沒有走路,是被人抱走或者是背走,也可能是被抬走的。我嗅到除了雪花膏的香味以外,還有另外一個或者兩個女人的味道,走的也只有兩個人的腳印。”

  指向離開的路,非常肯定地說:“他們是從這裏走掉的。”

  林強雲抬頭看向陳君華,眼裏滿是焦急的神色:“君華叔,我們想辦法在這裏找的同時,立即派人出城去追。”

  陳君華:“你先在此歇息一會,我這就去安排。應姑娘福大命大,一定能夠找回來的,且放寬心。”

  林強雲扶著山都,心裏越想越覺得不甘心,越想越氣:“只差半刻一刻的時間,我怎麼不早點趕到這裏?我為什麼會叫親衛們等我的命令,而不是讓他們先到這裏來准備,我糊塗,我該死。還有,一切事故都是李蜂頭這數典忘祖的漢奸賣國賊做的好事,若非這害民賊的手下,君蕙也不會失蹤。”

  “山都,我們走!”林強雲氣沖沖地拉起山都往寺左的空地走去,他心裏憋著一股怒氣,需要找宣泄的對象。

  十七個俘虜雙手抱頭蹲在草地上,看到林強雲走近,都目光灼灼地盯視這位年輕人。

  林強雲不理會他們對自己怎麼看,大聲向這些俘虜問:“你們,如果能招出是誰把應姑娘擄走的,可以放他一條生路。否則,通通都必須為今天的事賠命。誰願意招供?”

  穆氏三狼中的最後一個,被丁家良斬掉右手,一臉傲氣向林強雲罵道:“小賊,你必定與應家余孽是一夥的,竟敢來壞我們的大事。你且等著,馬上就會有大批高手來找你們了,就是你們逃過這次,能逃過日後的追殺麼?即使能逃得一時,它日大帥坐了江山時,也會有你們好受……”

  “漢奸中的死硬份子,饒你不得。”林強雲搖出手銃,一腳踢翻這匹狼,狠狠踩在他的斷臂上,在慘呼聲中用手銃抵住他的太陽穴問:“何人擄走應姑娘,給你個機會,招。”

  “有種就殺了太爺。”狼狂嚎,不類人聲。

  “砰”,林強雲面無表情地扣下扳機,伸直身體環掃了這些李蜂頭的探子一眼,轉身慢慢走出,同時背對著他們裝入一顆子彈。到俘虜圈外站定後沉著臉說:“你們都不說是麼,反正我有的是時間,那就一個一個來。游哨長,給我拉出一個,再讓我問問。”

  游瑾向俘虜群中一指,兩個親衛沖進去拉出一個大塊頭,將他按至林強雲面前跪下。

  這人上下牙“得得”作響,勉力喊出聲:“我確實不知道啊,當時拼鬥正急,只以為那小女……那位姑娘死了,誰也沒注意會有人去動死人的腦筋。”

  “不知道?不知道就必須死!”林強雲咬牙切齒地把手銃緩緩抬起,慢慢移近頂在他額頭上。

  “饒命!”凶狠的語氣、額頭上冰涼的感覺,似乎生命已經一絲絲地從額頭上流出,被有兩根管子的怪東西吸掉,這個大塊頭一下子嚇癱了,他語不成聲地尖叫:“求求你,饒命啊!小的……小……的只在打鬥時,眼……眼……角掃到一點影子,好像……好像有兩個人潛近那一帶……一帶,實是沒有看清呀……”

  “孬種!”俘虜群中有人罵,聲音雖小,卻讓林強雲聽得清清楚楚。

  “拉過一邊,換那個罵出聲的賊人來。”林強雲收回手銃在左掌上輕敲了一下,不再看這個嚇昏了的大塊頭。

  盯著被架到面前的矮個子,林強雲憤憤地說:“他為了保命招供是孬種,你這個硬漢倒是不怕死的,很好。跟李蜂頭當漢奸出賣祖宗、出賣自己的父老鄉親,你還覺得自己很有種是不是?你才是孬種、人渣,只配做肥料的東西,不恥于人類的狗屎堆!林某人讓你這個死硬的漢奸賣國賊下地獄去,狗都不如的東西。”

  兩槍打在這人的胸部,看他睜大眼睛倒下,林強雲跳起來,高舉手銃大吼:“親衛隊准備射擊,再沒有人出聲招出君蕙的下落,把他們全都斃了。”

  “且慢。”陳君華的聲音適時傳到。

  聽說林強雲拷問殺俘而飛趕過來的陳君華,走到林強雲身邊,把他拉到人群外,嚴厲地小聲說:“強雲,冷靜點。雖然你所要殺的全是李蜂頭手下作惡多端的探子,但我們在這裏做的事沒得到官府的同意,畢竟見不得光、上不得台面,說起來屬于私下械鬥。”

  陳君華向他分析利害:“所以,絕不能把他們都殺掉,一定要多留些活口讓當地的官府問出口供。以免我們被人反咬一口,落個聚眾殺人的罪名。再者,高郵城內有幾千朝庭大軍,他們可不似南方各地沒見過血的廂軍般無能,全都是能征慣戰的驃悍戰士,萬萬不可魯莽亂來。”

  林強雲也覺得自己急火攻心下太過沖動,做得過分了。萬一把俘獲的賊人全都殺了,真要被傾向李蜂頭一邊的人咬上一口,到時候連個活口人證也沒有,豈不是害了自己。再嚴重一點的話,若是引起朝庭大軍的注意,那情況就更嚴重,會害了自己這裏的一大批人。

  林強雲驚出一身冷汗,羞愧地低下頭期期艾艾地說:“君華叔,我……我……”

  “君華叔知道你心急應姑娘的安危,這不怪你,誰碰上這樣的事都會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陳君華勸告道:“強雲啊,你是我們這些人中的最高決策者,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無不關系到‘雙木商行’內數萬人的飽暖饑寒。為了你自己,也為了這些依附‘雙木商行’為生的人們著想,遇事千萬要冷靜,要多想想啊!”

  此時丁家良、應俊豪他們也為受傷的人處理包紮完傷口,在天松子的陪同下互相攙扶慢慢走到林強雲的身邊。

  看到這些人中有罵過自己“滿身銅腥味小子”、“奸詐逐利小人”的老家夥,林強雲心裏的就氣不打一處來,眼中似要噴出火來:“就是此人硬把應家的人從泉州拉來這裏送死,他自己倒好得很,活蹦亂跳的沒一點事,卻害得承宗受傷,君蕙失蹤,還平白死了這麼多人。”

  大步走到神情萎頓的應俊豪面前,林強雲厲聲罵道:“你這信口雌黃的家夥,被你罵幾句倒也罷了,看在應家眾位大叔和君蕙、承宗的份上不予計較。你卻不自量力地要帶他們來向李蜂頭行刺,在千軍萬馬的大軍中能殺得了李蜂頭嗎,就憑你們幾個人?哼,不死在當場就算是你們命大了。如今,君蕙在哪裏,你給我把她交出來!”

  應俊豪無言以對,嘴裏小聲自責:“不自量力,我確是不自量力呀……”

  “本來我已經計劃好,也和承宗、君蕙他們商量過,今年要帶著護衛隊和應家幾位一起來找李蜂頭,尋機報仇的。都是你,是你這個平白無故冒出來的什麼應家長輩,帶他們來這裏送死。既然你自己不想活要送死,那我就先給你一下,免得帶累別人。”

  林強雲剛被勸得平息的胸腹又煩悶起來,他越罵越氣,不由得怒從心上起。連續發生的一連串變故、特別是久郁在心裏得不到很好發泄的仇恨,使得他心智失聰,提起手銃對准應俊豪就要扣下板機。

  “不要啊!林大哥……”被護衛隊員用擔架抬過來的應承宗撐起上半身,哭叫聲裏有悲傷、有惶恐,還帶著一絲無奈:“我叔祖公是好人哪,我們……我們都是自願跟祖叔公一起到這裏來行刺李蜂頭報仇的。而且……而且,我天華叔——叔祖公的親生兒子——也在城北被賊兵們殺死了……鳴……”

  陳君華眼急手快,一把將林強雲抱住:“強雲,冷靜,冷靜,千萬要冷靜。不要做出親痛仇快,讓自己後悔一輩子的糊塗事。你叔媽和鳳兒決不會願意看到她們所愛的人,遇上一點事就喪失理智。”

  “叔媽、鳳兒,哦!”林強雲總算稍平靜了一點,懷著深深的恨意氣呼呼地說:“對,鳳兒和叔媽是不希望我手上沾染太多的血,但他們母女的舊恨未消,新仇又來,君蕙,君蕙她……”

  陳君華手上絲毫不敢放松,嘴裏柔聲安慰:“強雲,放寬心,應姑娘不會有事,決不會有事的,若是老天爺不開眼真的出了什麼事,不要說是你,就君華叔也會盡力幫你為她報仇。你現在需要的是冷靜,千萬不要沖動。要知道小不忍則亂大謀,你叔媽和鳳兒的大仇還等著你為她們報呢。”

  林強雲激動的情緒慢慢松懈下來,嘴裏仍是恨聲用不絕:“罪魁禍首就是李蜂頭,若是找不回君蕙,我要殺光他們。哼哼!”

  這兩聲哼,充滿了無盡的怒火與怨毒,令得天松子、丁家良和應俊豪都是心中一緊。

  天松子和丁家良對視了一眼,踏前一步打個揖首:“無量佛,上人不必焦急,應姑娘估計是被江湖上的人擄走,也或許可能是救走也不一定。本地道友們已經傳出緊急信息,要求本路各道觀的門下弟子全力追查應姑娘的下落,並盡一切力量封鎖運河沿線,防止應姑娘落入李鐵槍、楊妙真夫婦手中。”

  丁家良也上前與林強雲見禮,說明了他與徐子丹的關系後,鄭重承諾:“小兄弟,老夫在江湖上有些少虛名,同道多少還能給我幾分薄面,請給我們一些時間,這就傳訊出去要朋友們全力協助營救應姑娘。”

  被兩人一打岔,林強雲總算慢慢恢複到平常的心態。

  對丁家良,林強雲可不敢托大,他曾聽徐子丹給他講過一些江湖上的事,知道此人是眼下武功極高、聲譽最隆的俠客之一,連忙示意陳君華放手,和丁家良客氣了一番。
georgewan 發表於 2007-5-17 21:41
卷四 二十六章
(更新時間:2006-11-18 8:25:00本章字數:11489)


  護衛隊的一位哨長過來向林強雲和陳君華施禮後,報告說:“局主、都統領,戰場已經打掃完畢,俘獲四十七名李蜂頭手下的探子和弓箭兵;包括死于眾位大俠之手的,共擊斃賊人九十四名。據俘虜招供,他們此次共有二百一十多人潛入高郵城內,此刻在逃的還有六十余人,由二哨一、二小隊和局主親衛隊全力追捕。二哨三、四小隊與本哨四小隊按都統領的命令,正在附近搜尋應小姐。”
  “另外,丁大俠方面死二十六,除丁大俠和這位以外,人人帶傷;前來援助的道長被弓箭射死三人,傷四人。我方陣亡一人,傷三人,護衛隊的人全都是在為受傷的賊人救治時,被他們出其不意暗算傷亡的。”

  哨長用嘴向應俊豪呶了一下,翻了翻白眼。看得出他對此人辱罵林強雲的話記憶猶新,十分不滿,說的話就不怎麼客氣。

  林強雲聽得護衛隊死了一個人,不禁大為心痛,這些護衛隊是他的班底,費了多少銀錢和時間才訓練得稍有點樣子,勉強能派上用場。戰場上倒是沒事,反而在戰鬥結束後,這麼不明不白地被敵人的傷兵幹掉一個,這是什麼事呀。

  優待俘虜爭取人心,把敵軍收為己用,做好思想工作讓他們成為擴軍補充兵員的主要來源,這是必定要進行的一項大計,但這一切都必須建立在保證自己人安全的基礎上。林強雲向這位哨長下令:“想不到在戰鬥中我們沒有遭受損失,倒是戰鬥結束後出現了傷亡。傳令,全鏢局上下所有護衛隊、水戰隊,今後凡是有受傷的敵人需要救治時,必須有自己人在旁嚴密監視,或者確認他們已經完全喪失了攻擊能力並願意投降。否則,為了確保我們自己人的安全,甯可將他們殺了也不准去救治他們。”

  陳君華在林強雲說完後,對哨長吩咐:“你們派出一個小隊押送被俘的賊人到州衙,記得要向衙門的參軍大人索取交割文書。其他沒有任務的立即將賊人的兵器全部帶上,回柯宅休息,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回到柯家已是午時末,柯茂拖著疲憊的步伐和花沖一起來見林強雲,向他報告已經請花沖手下的閑人游手往城內外四出打探,一有消息就會馬上來通報。

  看到花沖欲言又止的樣子,林強雲問道:“花兄,你有什麼事盡管說,就是講錯了也不要緊。”

  花沖:“林局主,我聽你們的人說,雙木鏢局很快要到山東兩路去,不知對更北一點的地方有沒有興趣?”

  林強雲:“哦,更北面,花兄是指什麼地方?”

  花沖滿臉希冀地看著林強雲說:“是原金國的東京路、鹹平路及上京路那一大片地方。”

  “三路?那就有很大的一片土地了。原屬金國?這麼說來,現在已經不是金國的國土了,它們現在又是歸屬于哪裏管?是不是現在就成了無主之地呢?”林強雲一時沒明白過來,低頭猛想。

  若是無主之地,正好去搶占到手,把它建成根據!這個想法太有吸引力,自己有十二萬分的興趣吶。林強雲不禁急切地問道:“這三路是指什麼地方,具體位置在哪裏?”

  柯茂接口道:“屬下倒聽販布帛的人講起過,略微知道一點,東京路緊靠高麗,鹹平路在東京路之北,上京路又在鹹平路更北面,聽說那裏好大一片,只是人丁少了些,來往的行商也不是很多。”

  柯茂這一說,林強雲知道是什麼地方了,不就是曾經被日本鬼子占領過的東三省麼,那可是個好地方啊,中國最大的工業基地就是在東三省,還有開發後可生產大批糧食的北大荒呢。

  不由探過頭去,對花沖說:“我知道是哪裏了,快坐下仔細說說,若是我有興趣的話,你有什麼好的主意?”

  花沖應了聲“是”,挨到椅上坐了半個屁股,有點心怯地開口說:“我有個叔叔,六七年前曾在揚州甲杖庫差遣,因犯了事被流配至利州東路興元府(今陝西省漢中市),後又被金人擄去為奴。一年前曾托人帶了銀錢和信來說,他于今已經在‘東夏國’做了大官,過得也還如意。不過,他在信中說,如今那東夏國內,上至天王,下至文武官員、平民百姓都人心惶惶,生怕不知何時蒙古人又打來,被砍了頭或是淪為牧奴。”

  林強雲越聽興趣越大,心道:“這什麼‘東夏國’的人倒也知道大敵是蒙古人,若是宋朝的君臣也有他們一樣的想法,能早早做好准備,恐怕也不至于那麼快亡國,以至于我們漢人百姓做了上百年的四等奴隸。以前自己曾聽人講過,那元韃子入主中國的時候,要十戶人家共用一把菜刀,供養一個蒙古兵,還得稱他們為‘掌上爺’。十家的大小女人都是這些受供韃子的性奴,不但受供的韃子可以任意淫辱,還時常邀約同伴一同宣淫,稍不如意便拔刀斬殺。”

  暗自下決心,絕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一定要盡自己的最大努力來阻止蒙古人。

  心裏也拿不准那“東夏國”的人到底是不是和自己想的一樣,有先見之明,不禁脫口問道:“這卻是為何?”

  花沖頓了一下,見林強雲不但認真聽了,還開口詢問,臉上露出松了口氣的樣子,回答說:“這事的起因,是他們的天王,一個叫什麼‘蒲鮮萬奴’的女真人,原是金國的遼東宣撫使,于金國貞祐二年(公元1214年)立國,稱為‘大真國’,改元天泰。次年蒙古兵攻下北京路的錦州,他們投降蒙古,蒙古兵一退就又叛蒙,改國號為東夏。”

  林強雲這才恍然,那些“東夏國”的上下人等哪裏是有先見之明了,只不過是降了又叛,害怕蒙古人回頭報複罷了。

  聽到“蒲鮮萬奴”是女真人,不由奇怪地問:“女真人,金國就是女真人的呀,他已經做到遼東宣撫使這樣的大官了,還叛金自立為王,不知是何緣故?”

  花沖苦笑道:“我所知的情況就是這麼多,五頁信紙上寫的都講過了。”

  看林強雲沒有說話的意思,花沖鼓起勇氣說:“林局主,若是貴局有心將買賣做到那裏去,花沖願帶手下的一幹游手幫眾,去鹹平路走上一趟將消息探聽清楚,以便讓局主做個決斷。”

  目前中原的大勢,林強雲從各位認識的朝庭命官嘴裏聽過,有些初步的了解。他知道如今的金朝,除了緊靠南宋的這一線幾路還在他們手上外,其他北方的大部分地區都已經落入蒙古軍的控制之下,恐怕他們的時日無多了。金國一亡,緊接下來就是輪到南宋,為手下一眾追隨的人打算,也為自己的老命著想,他才會有占地自立,借以自保的想法,並積極准備實行。

  南宋,說起來是自己的國家,要在這裏占地就必然會與趙宋朝庭起沖突,也必將引發內戰。自相殘殺的內戰一打起來,死的是我們自己中國人,等自己的內戰打完,所有的戰爭物資和兵員都差不多也完蛋,反倒會讓外敵揀個天大的便宜,這是林強雲絕不願看到的慘事。所以,他要將戰火燒到淮河以北的金蒙占領區去,讓自己的祖國親人多一份安甯,多一段休養生息的時間。希望在經自己努力拖長而多出來的這段時間裏,大宋能出個好點的皇帝,能出幾個治國的能臣,看清整個大局,努力改變目前國家積貧積弱、武備不整的現狀。

  自己現在手頭有了相當一部分錢,糧也在積極籌措囤積,最頭痛的是缺兵少將。僅有連降兵在內的三幾千人,雖然武器上占有火炮、火銃的優勢,但畢竟數量太少,又沒有什麼戰鬥經驗。而且護衛隊全都是步兵和水軍,除了在西溪鎮新招降來的數百人馬外,基本算得上是沒有什麼騎兵,一旦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山東、河北等地,最讓他擔心的是在還沒有立住腳跟之前,就會被金、蒙兩國發現,自己的這些人只怕被蒙古騎兵一個沖鋒就會全部完蛋。

  現在,花沖提出了一個令他想不到有利情況,再北面竟然還有一個叛出蒙古人掌握的“東夏國”。雖然這個什麼“東夏國”自己從來沒聽過,記憶裏也沒從什麼書本上看到過。但如果確實真的有這麼一個國家的話,又如果自己在有能力的範圍內,給他們一定的支持,不但可以拖蒙古人的後腿,還能利用貿易的手段向他們換取戰馬和其他的軍用物資,對自己的‘占地自保’大計是太有幫助了。

  因為這件事情實在重大,林強雲考慮了很久,才對花沖說:“花兄,你這個提議真是太好、太及時了,我們現在正需要有北方地區的各種消息。比如,他們‘東夏國’那裏最緊缺、最需要的是些什麼貨物,而最多又最便宜的又是什麼東西。事關大局,我一下子還沒有想好應該如何去做,也有必要與人商量後再做決定。這樣吧,你的提議我接受了,什麼時候讓你去,采取什麼樣的形式、用什麼方式方法來進行,待我考慮好了以後再和你商量。你看如何?”

  花沖原先只不過想以此為借口,提出加入雙木鏢局的要求,謀取一份能保證收入的工作,使自己今後有相對穩定的生活來源。他萬萬沒想到林強雲會如此重視自己的提議,受重視的感覺讓他顯得無比興奮,有點不好意思的問道:“林局主,在下想……在下想投入貴局成為一名鏢師,不知……不知是否……”

  林強雲看他吞吞吐吐的樣子,心裏覺得好笑,可是因為有君蕙失蹤的事情壓住,硬是沒法露出笑容來。他對不知所措的花沖說:“花兄,你是想到鏢局呢,還是想到商行。雖然都是用‘雙木’的招牌,但這兩個卻是完全不同的性質。鏢局,是專為保鏢而設的,你也看到了我們的護衛隊,他們就是鏢局裏的人。不但平時要進行艱苦的訓練、要打仗拼鬥,有時會受傷,甚至會死人。比如今天,我們就有一名護衛隊員被賊人殺了。”

  “商行,則是以做買賣,行商販運、坐賈銷貨為主,雖然每天做的都是相同而且枯燥的瑣事,對客人要笑臉相迎笑臉相送,卻不必擔心受傷或戰死的危險。但有一樣,若是入了行後不認真學習,生意就做不好會沒錢賺的。”

  已經把事情給說清楚了,林強雲讓花沖自己選擇:“你要想好,投到鏢局,就要有打人和殺人,或者是被打、被殺的思想准備。若是要進商行做買賣,也必須學會忍氣吞聲、笑臉迎來送往的思想准備,俗話說和氣生財嗎。這些要你自己做出決定。”

  花沖想起自己平日脾氣不好,時常與人一言不合就打架爭鬥,要做到忍氣吞聲笑臉迎人那是萬萬做不來的,還是那些打打殺殺的事合著自己的性子,當下即下了決心說:“我還是到鏢局去好了,做買賣笑臉迎人的事實實是不合在下的脾性,沒的到了局主的商行裏後,日日和人爭鬧,生意做不成還惹來一肚子閑氣。”

  林強雲從挎包內掏出一疊紙鈔遞給花沖,吩咐他說:“花兄,這些錢你先拿去安置那幾個昨夜死了的兄弟,將他們好好地葬了。過得幾天我叔來了後,會給他們的家人一筆安家的銀錢,若是他們家人願意到商行裏來做事的,也會讓他們做些能做的事,將來也好養家活口。”

  花沖接過紙鈔,想了想說:“林局主,既然在下已經決定投入‘雙木鏢局’也便是你的屬下,請局主以後不必再對小人客氣,直接叫花沖便是。另外,據在下所知,高郵城內外有不少江湖人,他們都是沖著李蜂頭高額擒殺刺客的賞金而來。局主心急救人,何不也用這一招,懸出比李蜂頭更高的賞金,讓這些江湖人成為我們搜尋救人的助力呢。”

  柯茂擊節贊道:“好一招驅虎吞狼之計,好一個變敵為友的良謀!少主,此策應立即施行,並請朋友向各地傳出這個懸賞的信息。若應姑娘是被人救走的,則可以使救她的人知道我們急著找回應姑娘,請他盡快將應姑娘送回。若應姑娘是讓人擄去,也可使此人陷于四面楚歌的境地,令其有所顧慮,不敢對應姑娘傷害。此舉對我們來說不但少了敵人,反而多出無數的幫手。”

  林強雲斷然說道:“此事請柯老去辦,要我們所有的人向外傳話,能夠完好無損送回君蕙的,無論他是誰,無論他曾經做過什麼事,都既往不咎,可以領取二十千緡賞金。”

  “二十千緡?”柯茂聽得一驚,懷疑自己的耳朵毛病聽錯了,向林強雲追問一句:“局主是說二十千緡,不是二十千貫?”

  “對,二十千緡,絕對不是二十千貫。這點萬萬不可搞錯。”林強雲肯定地說。

  花沖更是驚得張大了嘴合不上,好一會才能出聲:“天,二十千緡,就是十二萬一千二百多貫,夠一個五口之家吃上好幾輩子的了。”

  紹定二年十一月二十六這天上午,高郵城內的西南角,發生了一點小小的騷亂。不過這點小小的騷亂,對城內的百姓和逃入城中避禍的富民們來說,根本引不起他們的注意。城裏人所考慮的,還是怎麼樣找到更多的食物填飽肚子。富民們則在想,李蜂頭之亂平息後,如何想個主意從客戶(佃農)身上多刮出些油水,以彌補因逃難所受到的損失。

  但隨後入耳的一些消息,就讓這些人不安起來,使他們不得不分心留意最近城中的情勢,以便因應保護自己。

  據知悉內情的人說,有一批李鐵槍的高手探子,潛入城內意圖作亂,以配合賊兵准備攻城劫取糧餉,但卻被剛好路過本城到天長縣的“雙木鏢局”的鏢師們撞破了他們的好事,數百探子幾乎全部落網,只逃掉幾個腿快的機靈鬼。

  果然,高郵城從午後開始,郡守葉大人就發出全城戒嚴令,嚴密盤查出城的每一個人,不論男女老少,都要由門丁和穿著白戰袍的武士仔細查看,確認不是李蜂頭的探子後方許從只打開一條縫的城門中擠出城外。沒有任何人可以例外,就連衙門裏的司理參軍大人到南門外的兵營公幹,也得好一會才能出城。

  南北兩個水門查得更嚴,凡急著通過的大小船只,不論是細民所有還是官府的漕船,人貨都必須先搬清上岸,由白袍武士查過之後再搬上船放行。

  不過,這次大小船家都覺得奇怪,雖然盤查讓人覺得麻煩不便,但武士們的態度卻是出奇地好,不但對人和顏悅色,放行前還會付給卸貨裝船的工錢。

  這天,淮南東路以高郵城為中心,不斷有騎著快馬,或一出城門就放開腳程急趕的人向各地奔出。雙木商行懸賞二十千緡尋人的信息,也隨著這些人向四面八方傳出。

  這個消息如同盛夏晴天爆發的驚雷,震得人們目瞪口呆,許久還不過神。一時間,淮南東路再次掀起一股尋人領賞的熱潮,得到消息的江湖朋友紛紛向高郵急趕。本就到高郵想發財的那些貪心鬼,一改過去找應家麻煩,想擄人交給李蜂頭領賞的初衷,反過來千方百計向應家的人套交情,以便得到一些有用的內部消息。

  有人說得很明白,擄人交給李蜂頭是為了領取他的賞錢發財。救人交給‘雙木商行’同樣是領取賞錢發財,都是為了同一個目的。既然都有賞錢可領,那就必須選取一個本小利大的來做。救人的風險小,只須想辦法查出人在何處,接出來送到柯老板的布帛鋪就行了。要擄的人是敢去數萬大軍中行刺蜂頭的高手刺客,弄不好連命也會丟掉,成本太高,還是救人領賞更合算。更何況,二十千緡的賞金高得令人咋舌,換成金子是三千多兩,將近一百九十斤,佛祖也有可能動心呢,別說我們這些要吃飯飽肚的凡人了。

  這個消息,無形中從根上消除了應家眾人所面臨的危險局面,得以安安生生的全力投入搜找營救應君蕙的行動中。

  孟珙,字璞玉,原籍絳州(今山西新絳)。曾祖孟安是嶽飛部將,祖父孟林也是嶽飛部屬,隨軍至隨州,定居于棗陽(今皆屬湖北)。父孟宗政,字德夫,開禧二年宋軍北伐之時,率領義士進行游擊戰以抗金兵,被任為棗陽縣令,後升京西路鈐轄軍職,駐守襄陽。嘉定十年(1217年)四月,金軍南攻襄陽,圍棗陽,孟宗政與扈再興、陳祥等率軍出擊,連敗金軍,又馳援棗陽,棗陽解圍,遂兼權棗陽軍(縣升軍)使。嘉定十一年二月,金軍主將完顏賽不率軍數萬攻棗陽,棗陽軍使孟宗政在援軍扈再興、劉世興的協同下,抗擊達三月之久,金軍不支退兵。嘉定十二年二月,金軍再次攻棗陽,在孟宗政多方抗擊後,金軍潰退。孟宗政又奉命出擊金境內的湖陽縣城(今河南唐河南湖陽鎮),“一鼓而拔,燔燒積聚,夷蕩營寨,俘掠以歸,金人自是不敢窺襄、漢、棗陽”。後任荊鄂都統制仍兼知棗陽軍,積官至右武大夫、和州防禦使、左武衛將軍。嘉定十六年(1223年),病死于棗陽任上。後贈太師、永國公,諡忠毅。

  棗陽,自秦設縣以來,已有一千多年曆史。這裏人傑地靈,是東漢開國皇帝劉秀的故裏,素有“古帝鄉”之譽。被漢代張衡譽為是“龍飛白水,松子神陂”的寶地。

  35歲的孟珙正當年富力強,身高七尺余,圓臉細眉,長著三寸余長的山羊胡子。上戴雙卷腳 頭,一身博袍,腳下穿藍色的木底文士履,左邊的皮腰帶上掛了把狹刃單刀。光從外表上看,若不是身上有這把刀的話,整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士。即使是掛著那把刀,任誰也看不出他竟然是個掌領五萬大軍的一員大將。

  這天是紹定二年十一月初九,早上還是多雲的天,現在轉變成陰天了。孟珙默默地站在河堤上,看著腳下向西南滾滾而去的河水,和遠處數艘小艇在十多二十丈寬的河上行走。

  船上的漁夫們正甩出魚網,趁天冷農閑,河枯水少時多打些魚,制成魚幹後既可做菜又能當糧。

  “糧食還是不敷應用啊。”孟珙心裏感歎:“打了這麼多年的仗,這裏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原住戶十不存一,少丁太少了。”

  棗陽以西的那一片十多萬畝的田地是不要自己去操心的,手下軍隊和民戶們經過數年的重新開墾,已經有大半能種出糧食,今年就收獲了近二十萬石。而靠南的這一片今年才開墾的數萬畝水田,明年就能有收成。看來,要開墾這一大片數十萬畝的無主荒地,人口還是太少了些,應該令人多招引各處的流民到這裏定居屯墾,才能實現自己“屯兵以護民,墾田以養兵”的策略。

  孟珙今天處理完一些要緊的公務後,放下了手頭的其他瑣事,于巳時初就來到這裏。他嘴上雖然沒說,但跟著他的親兵護衛們也從他緊鎖眉頭的臉上看出,定然是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情困擾這位年輕的方面大將。已經呆了近一個時辰,他還一點沒有回去的意思。

  他掃視了兩岸大部分已經轉枯的黃色野草,心中很是感激林 。這位父輩的老人是父親的至交好友,雖然只比自己大了十多歲,一直以來都很關照自己。到汀州任所後,知道自己這裏正屯兵墾田,發愁種子不足,立即自籌銀錢收購了數百石占城稻種,派人送到這裏來。使自己在這裏屯墾的“忠順軍”得以大面積推廣占城稻的種植,使自己轄下的田地大部分能一年兩熟。只要再有一兩年的時間,在自己的轄區內,不要說是現在的區區三萬余“忠順軍”和本部二萬大軍,就是再加五萬大軍也不愁無糧,不虞缺馬。

  可是,難啊!造成目前這樣的有利局勢,花費了自己和部下們的多少精力,用盡了自己所有的家產。

  朝庭下撥的錢款僅夠二萬大軍的糧餉,要維持目前現有的局面已經實在沒有辦法了。更不用說再招收流民墾荒屯田了,光是安置新來流民的住宿、種子、農具就是一筆嚇死人的開支。

  數日前,林 又托人帶來了一封信,信中除了一般性的問候之外,特別提到汀州近來出了一位姓林的少年英雄,也可以說是位奇人。他已經認下這位年輕人為族侄,此人不但以一人之力擊殺一頭三百多斤的老虎,還能大批量打制出極好的刀具,他開設“雙木刀鋪”所賣的“刀具堅實鋒銳異常,堅實者斷金截鐵,鋒銳者吹毛斷發”。不僅如此,這位奇人還會制造一種兵器“名曰‘火銃’,精巧絕倫,銃內裝以火藥子彈,可遠擊數百步”,三百多斤重的“巨虎中一發而斃”。

  隨信還帶來兩把菜刀,經將作監兵器坊的老匠人檢驗後,確認這兩把菜刀俱為上上的品質,所用的鋼質極佳,棗陽兵器坊內絕對無人可以成批量的打制出來。並且老鐵匠一口咬定,這兩把菜刀除了刀刃部分以外,刀身的其他部位都是普通熟鐵,完全弄不明白是如何打制出來的。以至于老鐵匠當時就請求孟珙,一定要他為其引見打制這兩把刀的“老師傅”,並請孟珙說合,要拜此人為師,學會這種刀的打制方法。被孟珙婉言拒絕後(實在是孟珙自己都沒有見過這位鐵匠師傅,怎麼能為老鐵匠去說合呢?何況林 的信中說的,打制這兩把刀的師傅只是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並不是什麼老師傅),老鐵匠還是不死心,一直千方百計地打聽這兩把菜刀是何人打制出來的。

  這信中所說的事情若是真的,那可是了不起的大事。別的孟珙可能不懂,但刀具麼,他是知道的。父親在世時就極為重視兵器制造,現在棗陽城內還有兵器制造作坊,數十名鐵匠日夜趕制刀槍箭矢等兵器。

  據孟珙這兩天了解,作坊中打制出來似這樣的好兵器不是沒有,只是數量少得可憐,一千把刀中最多也就能選出三兩把,有時甚至于數千把刀中還選不出一把來。

  孟珙心中暗想,既然此人把普通的菜刀都能打制得如此出色,那打制兵器的話說不定品質就會打制得更好。有機會的話,一定要和這位姓林的年輕人見上一面,千方百計想辦法將此人招攬過來。有此人在,就能把麾下的三萬忠順軍和二萬大軍全部兵器換成這種極品兵器,定能訓練成百戰雄師。

  想是這樣想,孟珙不敢保證能把這樣的人材招到門下,誰叫自己位低權弱呢。據說,凡是江湖上有特技異能之士,都具與常人不同的怪脾氣。不知道這位能制出上好刀具的巧匠屬不屬于這一類人,會不會真的具有異于常人的怪脾氣。

  自嘉定十年(1217年)起,孟珙從父孟宗政抗金,以功入官。嘉定十四年(1221年),任光化縣(今老河口)尉。寶慶元年(1225年),升任峽州(今宜昌)兵馬監押兼在城巡檢。寶慶三年(1227年),改任京西第五副將、權神勁軍統制,回到棗陽任職。孟宗政在世時,招收金朝境內的唐(今河南唐河)、鄧(今屬河南)、蔡(今汝南)三州壯士2萬多人,編為“忠順軍”。孟宗政死後由江海統轄,軍中情緒不安定,此時改由孟珙權管忠順軍。孟珙將忠順軍分為三軍,軍情遂平定。

  去年(紹定元年,1228年),又于棗陽城西創修平虜堰,溉田近10萬畝,由忠順軍與民戶分屯;同時命忠順軍每家養馬,官供芻粟,于是糧豐馬增。今年,孟珙升任京西第五正將、棗陽軍駐紮,總轄本軍和屯駐忠順三軍。最近升京西路兵馬都監,又升兵馬鈐轄。

  在孟珙的身後,兩個貼身侍衛離他五六尺遠巡視著四周,再外面的十二、三丈,二十余名親兵牽著馬,背向孟珙組成一道弧形的警戒線。

  自今年八月窩闊台繼承蒙古汗位後,不但開始了全力滅金的軍事行動,還派出大批死士對南宋各路能征善戰的將領進行暗殺,為亡金後的侵宋滅宋做准備。而金朝為了再次向南爭取一塊生存空間,也不約而同的采取了派出刺客死士,進行暗殺宋朝將領的行動。

  從孟珙所進行過不多的幾次防禦、運動戰中的驕人戰績來看,金、蒙兩國主持刺殺的首腦們都認定,他們南下的最大阻力,就是這位領兵不過五萬,南宋朝庭中新崛起的京西路兵馬鈐轄——孟珙。

  今年八月開始,就不斷地有刺客對孟珙行刺。開始時不過是三五個,七八個刺客,最多時也不過十多二十余個。可上月初七,金、蒙兩國的刺客竟然在同一天的半夜同時行動。近二百名刺客分別從鈐轄府前門、後院攻入,直接強攻到孟珙的臥房外。若不是當天江海來棗陽商議屯墾之事,是夜住在鈐轄府中,江海帶來的百余名護衛親兵和孟珙府中一百多名護衛拼死防護,幾乎讓刺客們得手。在孟珙和江海兩人的親兵只余十多人的緊急關頭,守城官宣平帶軍過來,先用一輪箭雨將刺客射殺大半,才將刺客幾乎斬殺殆盡。二百多人的刺客,當時留下四個重傷的活口,只逃走了不到十人。

  此役孟珙的一百四十五名親兵,當時陣亡的一百零一人,只有四十四人創傷累累地活著,有四十一人在數日後因傷重不治陸續亡故,最後只有三人生還。孟珙的親衛隊完全被金、蒙兩國的刺客殲滅。

  而江海帶來的一百二十名江家子弟兵,包括江海的三個兒子,十一個侄兒在內,戰死一百一十人。

  是役,忠順軍中的江家子弟死掉六成以上,元氣大傷,江海傷心得大病經月。其妻痛失全部三個兒子,一病不起,拖了兩個多月後跟三個兒子一起去了。

  自那次以後,部將們再也不敢掉以輕心,各派所部中武功最好的手下,重新組成一支一百二十人的親兵隊,日夜輪班保護孟珙。

  江湖上的武林高手,先是由江淮大俠丁家良派人傳送俠義柬,而後又從各種渠道得到有關的消息,紛紛來到棗陽,或是以朋友的身份住在孟珙府中,或是散住到城內外的民居村屋內,有志一同參與保護這位南宋後起的年輕領兵大將。

  另有些年輕的,幹脆參加了新組建的親衛隊,日夜不離貼身跟在孟珙身邊。

  還有一些地位、武功兩者俱高的,則四下盤查、截殺金、蒙兩國高手刺客,試圖盡可能拒敵于棗陽境外。

  孟珙的生死,牽動金、蒙、宋有關人士的心,一場圍繞著孟珙生死的激烈刺殺與反刺殺拼鬥,從此開始。這場拼鬥斷斷續續一直在進行,金亡後蒙古人因有了宋軍瑞平入洛的借口,下決心滅宋,繼續派出高手一直對孟珙行刺,直至蒙古主持此事的人被林強雲派出的高手探子誅殺後方止住。

  這期間近三百多位大宋武林高手,為了保住孟珙這位南宋的一代抗金、抗蒙名將,聯合已滅亡的西夏殘余,無怨無悔地在中華大地上追逐拼殺,獻出自己的寶貴生命。

  此刻,孟珙面前的這條河叫沙河,流過五十多裏,到璩灣後就彙至滾河。滾河由璩灣轉而向西,奔流百余裏入漢江。

  綜合這段時間以來自己所得到的消息,孟珙覺得朝庭聯蒙滅金的方略國策已定,再也沒有改變回旋的余地了。他就不明白,為什麼這些朝中的大臣們,平時說起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策略來都是一大套一大套的,可一旦真正要做出決策時,就會進入沒完沒了的爭鬥吵鬧之中。

  從所得知的情況來看,這些文官大臣們並不是為要不要聯蒙爭吵,而是為了在聯蒙滅金的戰爭行動中,如何為自己個人和本派系爭得最大的利益爭執不下。滿朝文武大臣中就沒有一個大臣能看出,本朝與金朝的國力、軍力都是半斤八兩,誰也奈何不了誰。一旦金朝滅亡了,面對比金國強大得多的蒙古騎兵,大宋朝庭是否還能有自保之力?

  以孟珙自己來說,他也是對金國之入骨的,有機會將其滅掉,內心裏十分贊同。但卻對滅金以後,如何面對蒙古的情勢十分擔心。

  孟珙非常清楚,面對蒙古騎兵來去如風的快速機動作戰能力,及其以戰養戰的戰略戰術,自己還真是沒有絲毫必勝的把握。一想到蒙古兵的以戰養戰,心中不禁深深為大宋的細民百姓們擔憂。

  據探子回報,蒙古兵所經之處,燒毀房屋殘踏莊稼,稍有抵抗便下手屠城滅村。蒙古兵所過之處一片焦土,千裏無人。蒙古兵每到一處,擄去男婦幼童各色人等分給眾兵為奴,掠奪牲畜糧食為軍糧。更有甚者,凡攻城時必驅使當地所擄去的老少青壯年男女當先,樹雲梯搶登城牆,讓守城者自己殘殺鄰裏鄉親為樂。守城的軍民若是狠不下心來,稍有疏忽把手無寸鐵的百姓放入,喬裝混在人叢中的蒙古軍隨即跟著沖殺而入,其歹毒之處比之金兵實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雖然還沒有想好如何對付蒙古騎兵的戰法,但遇上蒙古兵時有一條是肯定的,在兵力不超過其一倍以上的情況下,絕不要與蒙古騎兵在空曠之處進行野戰。

  可又有什麼辦法對付蒙古騎兵呢?

  想起祖父孟林在自己小時候講過,自己的曾祖父孟安曾經是抗金名將嶽飛的部將,祖父本人也跟著曾祖在嶽家軍中效力。那時就屢屢大破金軍的重甲騎兵“鐵浮圖”和輕騎兵“拐子馬”,嶽家軍勇士用麻紮刀和大斧近戰斬斷馬足而勝。

  也許可以借鑒破拐子馬的戰法。可惜自己聽到這些的時候年紀實在太小,完全是當作故事聽著玩的,完全沒有注意其中的細節。而且,根本就沒有想到自己長大以後也會遇到相同的情況。現在想再詳細了解為時已經晚,老一輩的人都不在了,連個請教的人也沒有。但回憶起祖父講述時的一點情節,並多方求證後了解到,當時的金兵的騎兵只是占其總兵力的一部分,只要破了它的騎兵,剩下的步軍就可以比較輕松地對付。

  然而蒙古軍就不同了,他們全部是騎兵,據探子報回來的情況所知,每個蒙古騎兵都備有三、四匹馬,最少的也是一人二馬,其攻擊時的沖擊力和作戰中的機動能力可想而知。

  至于林 信中所說的“火銃”,孟珙到是並不在意。不就是“突火槍”麼,可能樣子會有些不同。但想想突火槍也就清楚了,現在所有的突火槍用來守城是好的,但每次用完就得丟了,要再用時還得重做一支。什麼可以“遠擊數百步”,定然是誇大不實之詞,林 是個不知兵之人,肯定弄不清楚而受騙了。什麼“火銃”、突火槍之類的,還不如刀槍弓箭來得方便、快捷,又耐用。

  孟珙邊想著邊沿河岸向上游緩步而行,周圍的護衛親兵與他保持著距離,以他為中心緩緩地移動著。

  已經離開小碼頭一裏多地了,這裏的河堤距對面堤岸相隔五十丈上下,河堤下到水邊的十多丈是一片沙灘。下游方向不遠處一艘小艇載著三個人靠著河堤朝上游緩慢地行進,一個手控雙槳的年輕漢子口中“依依呀呀”地輕聲唱著小調,能很清晰聽到他用嘶啞的本地聲腔,怪聲怪氣又滑稽地唱出一首諷刺時弊的歌兒。坐在小艇上一個老頭和一位中年大嫂,並不注意那年輕漢子唱些什麼,隱約能聽到他們大聲談說今年稻谷收成後還能有多少剩余,出 換些銀錢該給三兒訂下一門親事,若有多些則要給家人扯數丈布做一身衣服洗換。
georgewan 發表於 2007-5-17 22:13
卷五 第一章(一)
(更新時間:2006-12-2 10:05:00本章字數:3449)


  似乎這小船上的是一家三口,已經打到一些魚准備回家歇息。一切都顯得很正常,看來也不會有什麼危險。
  孟珙羨慕地看著這一家三口,勞作完後可以悠閑地回家,只要能衣食無憂,其他的天塌下來也不必管。

  站立在孟珙身後數步的侍衛洪昌明,自那艘小艇從靠對岸行走改為慢慢往這邊移動就注意上了。這一邊的河岸上除了孟珙等人外,沒有其他的閑雜人等。而且,自己這二十多個人穿著孟珙親衛的制服,隨便的人都能遠遠看出自己這些都是孟珙的親兵護衛。一般情況下普通的軍民是不會無故挨到這麼近的,以避免產生不必要的麻煩。

  整個棗陽上下,無不知道最近不時有刺客向孟大人行刺,膽大的紛紛出于義憤加入到搜捕刺客的行列中;膽小的則見到孟大人遠遠就避開,以免受到無妄之災。小船上的這三個人,不但沒有遠避,反而若無其事地越靠越近。若非他們是有眼無珠的無知狂妄之徒,那就是身具武功,不怕事的江湖人,最有可能還是另有圖謀。

  洪昌明見小艇已經來到二十余丈外,看到這三個人只是朝河面方向看,或是互相討論,沒往堤岸上看過一眼,面上的表情也平靜無異。心中也不禁有些懷疑,自己是否疑心太重了些,便對另一個侍衛劉占忠小聲道:“劉兄,小心防護河邊的沙灘,我去勸阻那條小船。”

  洪昌明快步搶到孟珙身右,擋在小艇與孟珙間的方向,右手搭在左腰掛著的劍柄上,舉起左手示意小船停下,揚聲叫道:“船上的老伯聽好了,孟珙孟大人在此巡察,你們繞遠些至河那邊回去吧。還請三位多多見諒!”

  小船上的中年大嫂站起身大聲應道:“這位軍爺,我們這就繞往對岸回去。”

  講完這句話,中年大嫂和那老頭一同俯下身去,掀開放在船上的蓑衣,好像要拿出什麼東西。

  此時小碼頭方向嘯聲響起,一個充滿勁力的焦急聲音傳了過來:“占忠、昌明小心河中的刺客!”

  洪昌明心中一緊,“鏘”地一聲拔出長劍,抬頭向四周掃視,口中叫道:“大人小心!”。眼角余光中向碼頭那邊看去,十三騎人馬沖上小碼頭,正掉轉馬頭朝這裏奔來。

  小船上的老頭和中年女人蹭地站起,手上已經握弓持箭。洪昌明叫聲方落,看到船上的老頭和中年女人拉開了弓,搭在弓上的箭頭藍汪汪的,顯是在箭頭上淬了劇毒。

  外圍的親兵聽到嘯聲一起,一點也沒有浪費時間,立即收縮防護圈。另有三名好手越眾而出,往孟珙站立處飛趕過來。

  劉占忠原是單刀出鞘警惕地環顧四周,聽得洪昌明的叫聲,也立即提起功力,面對河灘移到洪昌明一邊全神戒備。

  兩支箭相隔五尺激射而至,洪昌明運足目力才勉強看到兩星金屬的閃光。飛速而來的兩個藍色寒星實在是太快了,洪昌明無法估算出正確的速度。他來不及多想,奮力扭身劍使刀招,也不管是否有用就朝箭矢的來路上橫劈過去。

  “撲”的一聲輕響,劈中了。洪昌明劈中這支箭後,身體被箭上的力道震得斜退了兩步。他這一劍橫劈雖然沒有擊中箭頭,但總算劈斬掉尺許長的箭杆,箭頭受這一劈的影響偏了一點角度。

  後面五步的劉占忠已到這一面的位置,也看到激射而來的寒星,他也來不及有更多的反應,出于本能地把單刀一豎,以單刀的平面擋護在胸腹面前。“當”地一聲震響,無巧不巧地那支箭射在單刀的平面上,鐵鑄的箭鏃碎裂成五六塊,連同箭杆一起滑過單刀斜飛出二丈外。

  劉占忠持刀的手腕酸麻,眼中一暗。好像有一道鐵板壓了過來,額頭痛疼,鼻子發酸,原來是護住面門的單刀,受到箭矢的沖擊打到臉上。身體也受不了這股力道,“通,通,通”向後連退了三大步,還沒有站穩,一只手掌按到背後抵住他的後退之勢。

  這只手掌正是站在劉占忠背後孟珙伸出的,他右掌抵住劉占忠後退的勢子,左手抓著劉占忠的左肩向側一扳,沉聲道:“倒下!”

  兩人身形還沒落地,又有兩支箭從他們原來的立身處飛過,呼嘯著向遠處飛走,然後兩人才同時側倒在河岸上。

  直到這時候,眾人耳中才傳來箭矢高速飛行的銳嘯和“嗡”的一聲弓弦聲。

  小艇上的年輕漢子在聽到洪昌明要他們離開時,發力將雙槳劃了幾下,使船更靠近孟珙。待得老頭和婦人射出箭後,一把撈住用腳挑起的樸刀,搶先縱身躍起朝岸上撲去。

  老頭和婦人快速地從腰帶上抽出第二支箭引弓射出,但箭射出後他們才發現孟珙和那個護衛身形已偏,這兩箭根本就不能對孟珙兩人構成威脅了。老頭和婦人丟下弓,迅速地抓起放在腳下的長劍朝岸上縱躍。

  河岸上傳來一陣急驟的馬蹄聲,聽聲音十多匹馬到了百丈左右。孟珙護衛中眼尖的已經看出,這十多匹馬上的人全都帶著刀劍槍棒一類的兵器,有穿武士服的,也有穿勁裝的,甚至還有和尚、道士。這些人正是自發前來保護孟珙的武林高手,不知為何剛好在此緊要關頭趕到這裏。

  護衛們把防衛圈收縮到距孟珙二丈,人圈外洪昌明運動手中的長劍與年輕漢子的樸刀鬥在一塊,外圍趕來的三名護衛也迎上了剛落到岸上的老頭和中年婦人,口中大聲呼喝,叮叮當當地狠拼狂殺。

  眾人的注意力大部被吸引到打鬥中的七個人身上時,河對岸的沙灘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人,他雙手捧了件樂器湊到嘴邊,吹出嗚嗚咽咽的聲音。樂聲初起時低沉而熱烈,讓人似乎感覺是處身于茫茫沙海大漠之中。

  孟珙帶來的這些人中,全都沒有聽過這種古怪的器樂聲,茫然不知所措。又是那個聲音傳來:“胡笳,這是金狗動手的信號。”

  胡笳聲響起之時,這一面堤岸原本空無一人的沙灘中,突然有如爆炸般升起四團沙塵,沙土中躍出四條黑色人影帶起了漫空塵土。這四個人連頭帶腳全部包裹在黑衣內,飛快地沖向孟珙所在之處,相距五六丈遠就雙手齊揚,連續不斷地射出各種奇形怪狀的暗器。

  河中捕魚的四艘小船,撒網的漁夫丟開魚網操起船槳劃動,小船以極快的速度向孟珙等人這邊劃來。

  附近田埂上游走的四個村夫農婦聽到胡笳聲後,迅速地沿著田埂奔向河堤,一面奔跑一面從衣內取出刀劍等兵刃。

  有兩個最靠近孟珙,手抱蓑衣蹲在田邊閑聊的老村夫站了起來。這兩人朝四處環掃了一下,他們見手持刀劍急沖而來的三男一女,顯得驚慌失措地又蹲了下去。

  兩人的位置正好擋住四男女沖向孟珙的埂道,領先沖至雙手握一對鐵鞭的大漢罵道:“老不死的,讓開!”

  兩個老村夫被此人一罵,嚇得趕緊跳下水田裏去,驚惶失措中站立不穩,雙手亂舞,極力保想持身體的平衡,以免摔到泥水中。只是這樣一來,兩人手中提著的蓑衣張揚擺動,不免影響了疾沖而至四人的視線。其中一個老村夫的蓑衣還掃到鐵鞭大漢的腳上,大漢“哎呀”一聲,小腿五寸處被蓑衣尾撩到,身子一歪,“嘩啦”一聲頭朝下撲入水田泥水中,掙紮難起。

  隨後跟著的一個三十多歲的農婦,收勢不及沖過二尺,止步回頭罵道:“老三,你是越活越回去了,這樣也會摔到田裏。還不快起來,哼!”

  大漢倒不是不想起來,只是手腳都用不上力,俯扒在泥水中竭力把頭抬高,露出口鼻就要張口大罵。可一開口就湧入泥漿使得他嗆咳不止,憋得他臉皮通紅,淚流不止。

  農婦見這情形發覺不對,細看兩個老村夫雖然還是搖搖晃晃地,但看自己幾人的眼中卻是滿含笑意,那裏有一絲驚慌之色。將手中劍朝身邊的老村夫右胸刺去,罵道:“老不死的,竟敢……哎……”

  老村夫見農婦一劍刺來,手中蓑衣胡亂舞動,口中大叫:“不是我,不關我事。”手中舞動的蓑衣剛好碰上農婦的長劍。

  農婦還未罵完,手中長劍被蓑衣格了一下,一股大力將她的劍向側猛扯而脫手,長劍旋轉著向後面沖來的人飛去,似是她將長劍扔出去攻擊後面的兩個人。

  農婦自己手舞足蹈地反仰摔出,水花四濺中仰面朝天倒跌三尺外。

  七尺外沖過來的兩個大漢,前一個止步用手中的刀把飛來的劍向後挑出,後一個看清兩個老村夫的容貌後,訝然問道:“請問,兩位可是人稱‘洞庭村夫’的廖鈞、廖勍前輩?”

  用蓑衣甩跌農婦的老村夫“呵呵”笑道:“正是我們兩個老不死的,難得還有人認識。老夫廖鈞,那是舍弟廖勍。” 說著說著,突又變色大聲問道:“你們是什麼人,竟夥同金狗、蒙古韃子前來行刺我大宋將領,你們難道不是漢人麼?”

  那大漢強壓下心中的怒火,抱拳施禮道:“晚輩張全忠及妻郝氏,弟全孝、全節。因聽得人說這孟珙與蒙古韃子勾結,要殘殺我大宋子民,奪我大宋花花江山。故會同各位英雄一起來誅殺這漢奸,一來為我武休張家寨死難的族人報仇,二來也為我大宋除去個大大的隱患。”
georgewan 發表於 2007-5-17 22:18
卷五 第一章(二)
(更新時間:2006-12-4 9:30:00本章字數:3441)


  廖鈞沉下臉,聲色俱厲地喝問:“你們兄弟好無知,受人欺騙利用還不自知。這位孟珙將軍乃孟宗政孟大人之子,其曾祖孟安、祖父孟林父子俱是嶽飛嶽元帥部下。他本人自二十余歲從父參軍抗金,大小四十多戰,殺金狗無數。孟氏一門忠烈,有他在金狗不敢窺襄、漢、棗陽,才得保我這一方百姓平安。你們張家寨的張仲群也糊塗了,連這都不與你們分說明白?當年他也曾在孟宗政將軍這裏效力,難道說是他同意你們來這裏行刺孟珙孟大人的?說!”
  武休張家寨位于武休關北,本是由(北宋)靖康二年——也即是(南宋)建炎元年(1127年)間鳳翔府人張兆原為避金兵而建。迄今為止建寨一百零三年,當代寨主張仲群武功高強,保宋抗金不遺余力,多次抗擊金兵南侵,張家寨未曾被攻破過。張家武技出自家傳,張家弟子在武林中也是大有俠義的名氣。想不到他們竟然會出現在這裏,而且是參與到刺殺孟珙這位抗金名將的行動之中。

  張全忠神色不變,語氣愴然:“從此世間再沒有張家寨了!今年三月,張家寨被入侵的蒙古兵攻陷,先父張仲群與守寨的青壯、老少婦孺共九百二十七人,被蒙古兵屠殺盡淨無一活口,張家寨夷為平地。其時晚輩等數人因不在寨中幸免于難,可憐我張家寨上千丁口,僅剩下我等七、八人。此不共戴天之仇,不報如何對得起張家列祖列宗,如何對得起死不瞑目的九百多條冤魂!”

  摔入水田裏的張全節、郝氏和站在張全忠身前的張全孝,一臉的悲憤之色,望向河堤孟珙存身處,眼中射出強烈的仇恨目光。

  廖勍驚訝地問道:“先父,你是說張家寨被蒙古兵攻破,張仲群戰死了?”

  “不錯。”張全忠恨聲說:“想那孟珙為我大宋鎮守一方的大將,竟然與蒙古兵相勾結,意欲引狼入室,殘害我大宋各族子民百姓。如此的漢賊漢奸不殺不足以衛國,不殺不足以保我大宋子民百姓平安!”

  廖鈞回頭望了河堤一眼,對廖勍道:“二弟,堤上情勢不太妙,快去護著孟大人,以防再有強敵。”

  廖勍應聲“好”,拔腿上了田埂提著蓑衣扭頭便走。

  廖鈞環視張家兄弟,喟然長歎道:“唉!錯了,錯了。你們錯了,受人瞞騙、利用而不自知。孟大人乃我大宋抗擊外敵南侵的中堅,有孟大人在,我大宋襄、漢、棗陽防線金、蒙俱不得其門而入。金、蒙俱有南侵我大宋之心,非欲置孟大人于死地而打通入侵的通道。這半年多來,金朝派來行刺的有六批,而蒙古派來行刺孟大人的竟比金人還多,達九批合共近二百余位高手。”

  張全忠四人用眼神相互交流,臉色變幻不定,久久未發一語。

  廖鈞語氣轉厲,憤然說道:“上月初七日半夜,金、蒙兩國刺客二百余人竟然聯手,攻入孟大人的鈐轄府,孟大人的親衛一百四十二人戰死,僅存三人,孟大人受傷;江海江大人的親兵護衛一百一十人,包括江大人的三位公子、十一個侄兒戰死,僅十人生還。”

  廖鈞放緩語氣,盯著張全忠的眼睛,語重心長地說:“你想,若是孟珙大人與蒙古兵勾結,他們會派高手刺殺他麼?我料你們兄弟來到棗陽不止一日了,想必也看到這棗陽境內招撫安置了大批流民。朝庭未撥一文錢款,全靠孟大人散盡家財給付農具、種子、糧食,還有少量耕牛,才使得百姓與大軍能安心屯墾。且不說孟珙是我大宋朝庭抗擊外敵的中流砥柱,就依你們在棗陽的所見來對比。你們行走江湖多年,可曾見過久經戰亂之地還能有如此眾多人丁的?可曾見過久戰之後百姓還能安居耕種的?可曾見過我大宋官員,特別是位高權重的方面大員,破家以招撫安置流離失所的逃難百姓的?這樣的護國愛民的好官良將,你們竟然說他是國賊漢奸,竟然提刀仗劍來刺殺他,必欲置之死地而後快!”

  廖鈞頓了頓,口氣更緩和了些:“你們不覺得此舉是為敵國南侵我大宋清除阻礙作先鋒、打頭陣,你們就不覺得你們此次的所行所為,無形中是與金、蒙兩國同流合汙?枉費你們在江湖中行走多年,連這點都想不明白,張仲群有你們這樣的兒子,若是沒有戰死的話,愧也愧死了!半月前,你們父親的好友、江淮大俠丁家良聽得贛州徐子丹傳訊,探得此次金、蒙兩國之人再度聯手,花重金聘請海內外各方高手刺殺孟珙大人。丁大俠的數十位門人子弟,日夜兼程趕來棗陽援手,在這棗陽軍日夜巡視防護。他自己則往兩淮約請英雄豪傑,不久也將到此地為孟大人出力。老夫要去了,賢仲昆仔細想想,忠奸善惡只在一念間。”

  廖鈞說完,跳上田埂頭也不回朝河堤急步走去。

  張全忠與剛被拉起站在冰冷水田中的兩個兄弟對望一眼,全孝、全節堅定地點點頭。

  張全忠揚聲叫道:“廖前輩,若刺客中真有蒙古派來之人的話,我們兄弟也要為孟珙盡一份心力,先保住他的性命,待問過丁師叔後再言其他。可好?”

  廖鈞奔行中頭也不回地道:“你們若是有心,便護在孟大人的親兵外圍。”

  張全忠一舉手中長劍,當先沖了過去。

  河堤上的情勢對護衛孟珙的一方來說顯得十分不妙,四個黑衣人從沙灘中暴起發射暗器時,孟珙的護衛親兵也正好趕到。他們剛來得及站穩腳步,揮動手中兵刃格擋。

  他們的武功在這些江湖高手的眼中十分差勁,要擋格住如飛蝗般的數十枚暗器實在是力不從心。可這些人沒有一絲猶豫,前面的中了暗器慘呼倒下,後面的還是舞動兵器奮不顧身地沖上。就是兵器擋不住了,他們也要用身體擋住擋在孟珙的前面,阻止任何能對孟珙造成傷害的兵刃暗器越過。

  廖勍來到得正是時候,他由人叢的間隙中穿過,手上的蓑衣張開旋轉舞動,“噗噗”聲響中,擋住了後幾波射來的大部份的暗器。

  此時地上已經躺下了三名護衛,靠河這一面還站著的二個也是搖搖欲倒,看他們受傷處流出的血,紅中帶黑黃的顏色,雖未看清楚暗器的形狀,也可斷定他們所中的是喂毒暗器。

  四個黑衣人射出三四波的暗器後,距離廖勍面前已經不足三丈。他們全身包裹在黑衣裏,面部開了一個長方形的口子,只露出凶狠陰冷的雙眼,連雙手都有黑布蓋著。

  四個黑衣人蹲在堤坡上二丈八九處,目光一掃堤上,忽然一個筋鬥朝前,翻過來時已經從背著的刀鞘裏拔出了長刀,雙手握著刀柄,長刀或左或右地斜指側下方,腳下踩著碎步沖了過來。

  黑衣人手中的刀與中土大是不同,刀身細長略彎成弧形,刃部長約四尺,刀寬僅有寸半,刀柄長有近尺。

  廖勍雙手旋動蓑衣,照著沖近的黑衣人一甩,蓑衣轉成一個褐色的輪狀,風聲呼呼地朝左邊的兩個黑衣人飛旋而去。

  當先沖上的兩個黑衣人正是最左邊,見褐色的輪子飛來,快速前進的碎步急停,雙手高高將長刀舉于頭頂。一剎時此人身上便湧出一股殺氣,仗著這股氣勢,長刀照著旋飛而至的蓑衣猛劈而下。

  長刀一觸蓑衣輪,返向上揚,在破棕片、棕絲四散飛揚中,這黑衣人站于下斜又半幹的泥沙上滑退了四尺,斜面坡上被他的雙腳犁出了兩道六七寸的深槽。

  蓑衣輪被長刀砍了一下,去勢一頓,拐個方向朝較中那個黑衣人撞去。此人原以為有了同伴勢沉力猛的那一刀,這件蓑衣還不破成兩半掉在地上?

  他卻不知這件蓑衣上蓄滿了廖勍的內力,那一刀雖承受了上面的大部分勁力,然刀的主人卻因腳下不實且下斜,人能抵得住,奈何腳下的地面卻受不了,被推下了數尺遠。

  蓑衣的旋轉非但未停,反而更快地朝自己胸腹部撞來。

  這黑衣人心中一驚,毫無准備的急急停步,腳下向後一滑,“噗”地一聲撲下地去,幾乎跌了個嘴啃泥。蓑衣帶著呼呼的風聲,從他的頭上三尺處旋轉而去。雖然沒有傷得了他,卻也把他嚇了一大跳。

  蓑衣出手,廖勍左手掀起短衫下擺,右手伸到腰間一抹,“嘩啦”聲中多了一條丈來長的九節鞭。跨前一步,將九節鞭一捋動,像蛇般歪歪扭扭前進的九節鞭頭,點向中間靠右的一個黑衣人。

  黑衣人止步撩刀,廖勍不待刀鞭相觸,右手轉動一抖令鞭梢轉向,朝最右的黑衣人攔腰卷去。

  右邊這個黑衣人已經超前了二尺,見鞭勢卷到,前沖的身形剎住沖勢,以刀相格。

  刀鞭相撞發出“當”的一聲,黑衣人嘴裏“吭”了一下,向右側跨出一步後緩緩倒下,左腰部貫入的一支箭露出尺多長一段箭杆在此人體外。

  廖勍的九節鞭忽地一下縮回手內,再次向又作勢舉步前沖的另一個黑衣人刺出。

  急驟的馬蹄聲到近旁,對岸胡笳聲爆出幾個尖利的音節後便戛然而止。

  沖上堤的廖鈞一看,原來是被十多名騎士射出的箭矢所打斷。

  一眾騎士趕到現場,一個中年道人大喝道:“先護送孟將軍回去,這裏的事交給我們來解決。”
georgewan 發表於 2007-5-18 19:56
卷五 第一章(三)
(更新時間:2006-12-11 7:53:00本章字數:3578)


  聽聲音正是一直出聲告警的人。
  孟珙接過親兵們遞來的 繩,看也不看鬥場一眼,上馬和親兵們徑回棗陽城去。

  人影閃動中,很快把幾個黑衣人和那三個打魚的老頭、中年婦人和年輕漢子圍住。

  三個黑衣人一見已經無路可逃,口中發出沒人能聽懂的咆哮聲,神態從容地朝圍住他們的數十人大笑,眼裏射出獰厲的目光,嘴角流出一絲黑血,然後緩緩倒下。

  一位中年道人挺劍當先撲上,喝道:“我們上,一起動手擒下他們,不能讓這些漢奸就這麼痛快地死。”

  四艘小船上的八個漁夫,還沒在沙灘上沖過幾步,就全被十多把弓射出的幾輪箭給射倒,此時正倒在沙灘上掙命,暫時對鬥場沒有影響。

  不消片刻,三個刺客便被按倒在地,那年輕漢子高聲罵道:“你們不要得意,還會有數不清的高手來取孟珙的狗命,我們大汗帳下有的是高手能人,不殺他是絕不會罷手的。”

  站于外圍的張全忠聽了年輕漢子的叫罵,向身邊的兩個弟弟謂然長歎:“大汗、帳下,這是蒙古人對首領的稱呼。看來我們確是受人愚弄,中了別人的借刀殺人之計了。全孝、全節,我們走,向淮南迎過去,找丁師叔問個清楚明白……”

  廖鈞知道他們兄弟還有許多疑惑沒解開,留在這裏也怕再出意外,便對張全忠說:“你們此去淮南也要小心,聽說李蜂頭已經回到楚州了,有傳言說他不安好心,會有趁此金、蒙、宋三國互動刀兵之機爭天下的野心,千萬要把持好自己呀。”

  “晚輩知道,多謝前輩金玉良言。告辭了。”說完,領先走下河堤,招呼弟弟和妻子上了那三個刺客劃來的小船,往對岸劃去。

  張全節走了一段路後,實在忍不住心裏的疑問,向張全忠大聲叫道:“大哥,我們為什麼不在棗陽留下,幫他們一起殺幾個韃子派來的刺客?反而要到淮南去找師叔受他管束?”

  張全忠邊走邊回答說:“你就知道打殺,也不用腦子想想,我們這次來這裏是要刺殺孟大人的,已經被廖前輩知道了,他們能信得過我們麼?我們留在此地不走,會惹別人疑心。再說,我也想去找師叔問問,虔水山人徐子丹是從何處探知金、蒙兩國要派殺手行刺孟大人的。也好心中有底,還可以請師叔得便幫助我們查明,為何我們的好朋友會說孟珙與蒙古韃子勾結,差點讓我們鑄下大錯。”

  張全節提議道:“大哥,我們見到師叔後,不如投到大軍中去效力,不也可以報我們的仇了麼。”

  張全孝:“三弟不要亂出主意,投入大軍中效力,只怕很難有機會報得了我們張家寨的仇。除非領軍的將軍確如廖前輩所說的孟珙般,不會一見敵兵就逃,是個真正愛國護民、能打善戰的大將。而且,朝庭還必須因應時局改變過去那種崇文抑武、文人掌兵對敵之策,我們在大軍中方能有報仇之望。否則,要在此等怕死怯戰的文官帳下這軍為將,報仇的事卻是想也休想。今後我們要去何處,投奔何人、做何打算大哥自會安排。”

  他們一行夫妻、兄弟四人過唐城縣(今湖北省隨州市唐縣鎮)到隨州治所隨縣,然後買了一條小船由?擗籅膜J大江(長江),順江而下奔往揚州。

  十一月二十六那天,花沖和柯茂出去後,林強雲立即叫親衛找來隨軍的信鴿兵,向這個孩兒兵問道:“我們的信鴿能把信送到西溪鎮嗎?如果沒辦法的話,就只好派人送去了。”

  “大哥放心,不要說是西溪鎮,就是還停在海上的兩艘船,甚至遠至泉州都沒有問題。我們有一種以信鴿接力的方法,只要沿途有我們設的鴿站,就可以一站傳一站將信送到地方。”這個孩兒兵還是第一次有機會有大哥面前表現自己,他很有信心地說:“我們這三十多個人跟田歸鄉都頭學了近一年,幾乎把他壓箱底的本事都掏空了。我們還以碰上這樣需要臨時傳信的情況,按王總管教我們的方法,特別訓練出一批差不多兩百頭,只按指示的方向飛,到有認軍旗即落的信鴿,正好現在用得上。”

  林強雲大喜,但又有點懷疑的對這個孩兒兵說:“太好了,真要謝謝你們孩兒兵吶。不過,這樣的信鴿不會丟失麼?”

  孩兒兵臉上發紅,口氣卻非常肯定:“大哥不必擔心,這種信鴿飛出五六百裏後,沒見到認軍旗,即會自己飛回來,直到找著認軍旗方會落下,一般是不會丟失的。”

  林強雲:“那就最好了,你先回去准備一下,我要發信到戰船和西溪鎮兩處,過半刻時辰來這裏取信。”

  當天一直到入夜,林強雲沒有得到任何有關應君蕙的消息,全部傳回到他耳內的都只有四個字:“沒有發現”。

  十一月二十九日,急火攻心的林強雲,終于在那天登岸的小河灣上,等到由西溪鎮急趕來的一個炮隊和三哨護衛隊。

  炮隊的人帶著二十四架母炮和幾百個子炮,還有大量彈頭、火藥都能這麼快到達,主要是西溪鎮民肯出讓上百匹馬騾,正好裝一個炮隊的所有裝備。另外還有三百多匹戰馬則暫時充作運貨的駝馬,將大船上裝的五萬雙布鞋載來,到達後立即就被林強雲打發回西溪鎮。

  郡守葉秀發因為心裏害怕有什麼意外發生,堅決不許再有任何鏢師入城。

  林強雲和陳君華商量,讓到達的這七百多人不進入城內,從高郵城東繞過,至城北再和自己會合坐船,每天只走半程,慢慢前往楚州。

  兩天沒有應君蕙的一點消息,連陳君華也有點沉不住氣,只好同意林強雲的要求,以送他們定制的鞋履為由,直接去楚州,相機找李蜂頭要人。

  陳君華這兩天仔細了解過楚州城的情勢,大致摸清楚州的地形。按所得的情況看,朝庭委派的權州事張國明還留在楚州城內。張國明是張本忠的族兄,由張本忠出面與他聯系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在高郵軍被城狐社鼠和江湖人士鬧得天翻地覆,熱火朝天地搜尋應君蕙,以便領取雙木商行的賞金的這三天時間裏。

  鎮國寺內住持大師的禪房,表面上看是空無一人,但房間地底避亂的密室內,卻藏著三個俗家女人。一個躺在床上,蓋著厚厚的被子,長時間不言不動像是個死人。只有偶爾發出一兩聲輕微的呻吟,才能讓人感覺到床上的人還活著。

  床邊坐著一個二十多歲身體豐滿的女人,不停地伸手在床上女人額頭上試探,嘴巴微微張合,似是無聲地說著什麼。

  另一個低著頭在屋內悄無聲息來回走動的,是三十多近四十歲的半老徐娘,身高五尺二三上下,長了一張瘦長的瓜子臉。這女人雙眼布滿血絲,眼眶外黑了一大圈,形容憔悴,瘦得身上沒有幾兩肉。

  此時,這女人不停地用雙手互相抓騷磨擦手背、手臂,腳背、小腿等部位,雙手雙腳被他抓得都已經鮮血淋漓,雙手指掌全沾滿她自己的血液,她卻還是不停地用手互相磨擦抓騷。只有地面上面傳來人聲時,她才會把動作放慢,小心地不發出任何一點聲響。

  本寺的住持大師今年二月初便應平江(今江蘇省蘇州市)磧砂延聖禪寺的住持邀請,去籌備刊刻《磧砂藏》經卷,一直在平江忙著沒有回來,空下的這間裏外三室的禪房,除了每天早上有一個小少彌進內打掃外,從無人進內。

  這地底的四間避兵密室,自百年前挖開建好後,一直沒有用得上,目前只有方丈和監寺大師才知道這裏有個密室可以在危急時躲避一時,其他的和尚卻是完全不清楚。雖是年久沒用,方丈大師還是要做好准備,每年都會調換數量不少的新鮮幹糧,每隔一個月或兩個月會按時檢查用小竹管做成、通入密室的水路是否會堵塞,以防突發的危險降臨。

  誰也想不到,和尚們避兵躲匪的密室,會給幾個不速之客占據,成了她們的臨時避難所。在這裏面不虞飲食有缺,除了排泄物有些麻煩外,三個人就是在此躲藏上三數個月都沒問題。

  這個不停抓騷的女人,其實是個男的,他正是李蜂頭從山東李文鎮收下,然後又帶到淮南來的姬豔。

  過去,這裝扮成女人的姬豔潛身于勾欄內,借用戲子粉頭的身份,專以大戶人家妻妾女兒為目標,用他從師傅處學得的房中秘術為餌,利用胯下那根令女人沾上便難舍的物事為本錢,騙得了不少銀錢。

  可惜,他的好景不長,在一次到濟南府勾搭上一個大戶的小妾時,事情敗露被那大戶察覺,他只好倉皇逃走。慌忙中來不及帶走多年騙得的財物,又害怕被捉住後小命不保,死命逃到密州治所諸城縣,方才因身上的錢用光而止步。逃得性命身上無錢,只好又故技重施,投入一個行商家中為奴。原本想的是那行商外出販貨時便好從中對其女眷下手,卻不料,這行商因得罪了官府,而被抄沒家產,所有人丁也由官府發賣,他卻被李貴財的兒子花錢買下。

  姬豔到了淮南後,因精于房中術,又有一根差堪與李蜂頭比肩的大本錢,能在李蜂頭不在時頂替一時,所以甚得楊妙真寵愛。也許是壞人名節的事做得多了,老天給他報應,到淮南便得了一種怪病。初起時只是手腳有些騷癢,姬豔也不甚為意,依然故我地盡力討好楊妙真和李蜂頭夫婦。到得稍後幾個月,這癢病發作得越是厲害,鑽心入骨的難以忍受,日不能安坐,夜不得入眠,什麼事都沒法做,更不用說需要專心致志集中精神全力施為的房中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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