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宋末商賈 作者:海紅鯨 (已完成)

 
georgewan 2007-5-12 16:59: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2 123580
180.jpg

【作者概要】:海紅鯨,男,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歷史 > 兩宋元明

【內容簡介】:

  一個與​​共和國同齡,生長於山區小城鎮的普通青年林強雲,由於某種原因回到了南宋末年。就是這樣一個在現時代只有膚淺知識的年輕人,憑著他在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的學校九年所學,和日常生活中的所聞所見,以及在文革中期有過幾年謀生的經歷,通過自己的努力拼搏,在那個時代成就了一個集工商為一體的商業王國。

【其他作品】:《宋末商賈第二部》

本帖最後由 bpd 於 2018-8-2 19:31 編輯

已有(382)人回文

切換到指定樓層
georgewan 發表於 2007-5-12 17:11
卷一 序 章

  從大石岩水庫工地退場,回到賴源公社中村小隊才三個多月的林強雲,前幾天從赤腳醫生培訓班回來以後,就等著生產隊的安排。已經四天了,生產隊對於是否成立醫療室的事還是沒有一個准信。

  這裡先得介紹一下這位叫林強雲的年輕人,他於一九五零年十月出生於福建省連城縣一個普通中學教師家庭,母親也是個極為普通的家庭婦女。在家他是老大,下面還有六個弟弟妹妹,最小的弟弟今年才十歲。

  今天,是一九七二年十二月十九日。昨天和人說好了今天去山上打獵,下午紮好竹殼火把,再把用十毫米無縫鋼管再加工具鋼套管自制的一長一短兩把雙管獵槍檢查了一遍。心想,好在利用工地上的機床和自己的鉗工、打鐵技術做了這兩把獵槍,要不然還真不知道回到這山村以後會無聊到什麼樣的地步呢。最不濟的話,也可以把這兩把槍賣個一二百塊錢吧,公社宣傳辦的人就曾經提出來,願意出一百五十塊錢買這把長槍和十五發子彈。

  林強雲不慌不忙地往軍用挎包裡裝進手電,剩下最後的兩包九分錢一包的「經濟煙」。床上放著的中號鋁飯盒一拿到手裡,就發出一陣聲響,裡面盛了一瓶阿司匹林、幾瓶雲南白藥、十多包磺胺結晶和一卷紗布、一小卷醫用膠布。想了想,他打開培訓時發的醫療箱,抓出幾塊急救用的三角巾和一把醫用小剪刀,還是不能把飯盒裝滿,只好胡亂再抓了一卷藥棉,這才讓鋁飯盒不再發出響聲。

  這些都是上山打獵所必需的東西,為了這些別人看來沒什麼用的東西,那可是花費了八九塊錢呢。他可不願意毫無準備地去冒險。雖然上山打獵不一定就會發生什麼危險,但有備無患總好過發生事故時束手無策不是?

  既是為了興趣、好玩,也是為了碰碰運氣,希望上山後能打上一只較大點的野獸,可以賣得一些錢補貼一下毫無收入的困難生活。

  取出一直放在包裡的那本《化工辭典》和《毛主席詩詞》翻動了幾頁,搖了搖頭又把它們放進挎包裡。摸著上午走了三里地去上村代銷店替本村一個孩子買的三角板和二支鉛筆,想起那孩子看到鋼筆時兩眼放光的樣子,又把衣袋上插的鋼筆也放在一起。心想:「還是帶著吧,萬一等會碰到他順便給了,省得專門送一趟。這支一塊多錢的鋼筆反正也沒多少用處,一並送給他好了。」

  看到桌上上午新買還沒有用過的汽油打火機,摸了摸上衣口袋的火柴和香煙,覺得為了保險起見,還是把這打火機也帶去的好,省得到時候火柴被露水弄濕了連煙都抽不成。抓起打火機灌滿了汽油,也塞進了已經裝得滿滿當當的挎包縫隙裡。

  桌上牛皮制的子彈盒裝著他全部彈藥——二十六發銅殼子彈,其中有十五發是裝上直徑二毫米鐵砂的霰彈。雖然子彈裡面的火藥是自己配制的黑火藥,底火也是自制發令紙用的紅色火藥,除了霰彈外,其他子彈的彈頭則是花了近半個月時間做成帶旋轉尾翼,樣子像迫擊炮彈的鋼制子彈頭。威力雖然沒有步槍子彈那樣及遠,可自從槍彈做好後,打了幾十槍獵到七八頭黃麂和一頭半大野豬,從來沒有出現死火的現象,性能好得很呢。由一米二長的槍管中打出去的子彈,在一百多二百米內,不要說是黃麂了,就是連野豬也能打死。再說了,這二十六個黃銅子彈殼可是他前兩年用十五斤「石蝀」(一種生長在山澗的灰褐色蛙,味極鮮美)從縣農械廠「武衛」隊員那兒換來的寶貝。這種子彈殼外徑十二毫米,長度有九公分,收口處的直徑剛好裝十毫米的獵槍彈頭。可惜,縣農械廠自從那年縣武裝部槍械庫的槍枝彈藥,被有關人士讓造反派們明搶暗送了以後,就再也沒有生產過這種據說能射穿三十毫米鋼板、口徑為十毫米的高射機槍和子彈了。

  林強雲滿意地呼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地說:「希望今天的運氣好點,能打到黃麂(音:幾ji,一種小型的鹿),最好是打到一頭野豬,過些時候回家過年的錢也就有了。唉!」

  抬起手腕看了下當中學教師的父親被關進牛棚時交給自己的上海表,四點一刻,大概時間也快到了。把身上穿的半新工作服脫下,匆匆換上一身更舊的勞動布工作服,把子彈盒掛在皮帶上紮好。撫摸了一下被打鐵飛濺出來的紅鐵渣燒得都是小洞的衣褲,心想:幹了三年多的民工,好不容易學會了幾門手藝,可回到這山村裡還是沒有一點用處。這裡沒有工廠,連公路也只是通到五十里外的姑田公社,自己學會的電焊、鉗工技術用不上,別人也不知道這些能做些什麼。就連斷斷續續花了近一年時間學會的打鐵手藝,也因為沒有工具而沒法去幹。在工地上賺到的一百多塊錢,除了交給母親一百塊外,帶到這裡的三十多塊錢已經用掉差不多二十塊了。要想回家過個寬鬆點的年,給弟妹們買點最差的布料,每人做上一身,那怕是一件新衣服,就看這一個多月時間裡能不能賺到錢了。

  錢啊!要怎麼樣才能把你賺來呢?

  身為「反動學術權威」的父親,現在還關在牛棚裡接受勞動改造,每月只發十八塊錢的生活費。全家除了自己以外,還有七口人要靠這十八塊錢維持生活呢。

  「唉……」林強雲又是長長地嘆了口氣,探出頭看了看早上掛在門框外只剩下一雙的草鞋,走到外面把手伸入門邊的小木箱裡摸出四分錢,心說:「山裡人也太窮了,一雙草鞋才給二分錢,昨天打了半天的二雙草鞋,連買半包九分錢的經濟煙都不夠。」

  回到屋內,坐到矮條凳上抓了一把稻草編起草鞋來。

  這山裡的規矩,掛在外面的草鞋可以讓行路的人隨便取用,若是有錢的丟下一點。若是沒有錢的,則什麼也不用付,只管把草鞋穿走就是。即便主人家在,也絕不會多說一句話。如果打的草鞋總沒有人取去穿,哪才是很沒面子的事情。說明你打的草鞋不是樣子難看,就是穿著不舒服,請人也沒人喜歡穿你的草鞋。

  「林強雲,走羅。」門外本村土生土長的徐忠福隔了老遠就喊。

  對這位同年的本地小夥子,林強雲倒是和他很談得來,雖然對徐忠福才二十來歲就有了一兒一女兩個孩子很是取笑了一番。但整個中村生產隊老老少少一百二十多人中,也就只有徐忠福,才把林強雲這個上山下鄉插隊接受再教育的青年、「可教育好的子女」當成朋友。其他的人麼,除了相見點頭之外,從來沒人和他主動交談,大概是怕和他走得近了,沾上什麼「黑五類」的黴氣。

  所以,林強雲很珍惜這份難得的友情。

  夜裡上山打獵可不是玩的,就連本地人也不敢托大的穿草鞋在夜裡上山。像林強雲這樣的外來人口,也就入鄉隨俗把腳上的解放鞋換成了黑面布底的手工鞋。因為膠底鞋一旦踩上被砍掉做豆扡、薯扡的小樹樁時,尖利的樹樁會把人的腳底板捅個透穿,穿上由數十層布疊合納成的布底鞋則少了這層顧慮,無論如何小樹樁也刺不穿結實的布鞋底。

  林強雲一邊扣著布鞋帶一邊高聲應道:「我在換鞋呢,馬上就來。」

  出門時林強雲順手把打好的草鞋掛在門框上,匆匆追上徐忠福往山上走去。

  這天又是一個毫無所獲的日子,兩個人借著微弱的星光在山上轉了五六個小時,硬是連根黃麂毛也沒有撈著,更不用說能多值些錢的野豬了。

  兩個人打著手電垂頭喪氣地走到中村外不遠的「石燕洞」口時,徐忠福忽然拉住林強雲說:「林強雲,今天我們是一點東西也沒打著。出來了大半夜,總得帶點什麼回去吧。不如我們到這洞裡去,打上幾十隻石燕(蝙蝠)。洗剝了用油炸也很好吃的,怎麼也比什麼沒有強些。你看我們的火把又還沒有用掉,再說手電筒裡的電池還能用好久。怎麼樣?」

  這個石燕洞,林強雲上山下鄉到賴源公社頭尾五年了,從來沒有進去過。只是聽徐忠福講過,這個洞裡除了有無數的石燕之外,還可以通到四川的峨眉山。不過,連徐忠福自己也說,自他知道這石燕洞以來,只聽說過百多年前有一個人,曾經帶了繩索和很多乾糧進洞去,準備到了四川後再從那兒回來。但那人自進洞後就再也沒有出來過,也沒有人再見過那個進洞的人。誰也不知道進洞的人有沒有到達四川峨眉山,反正除了他家的親人以外,也沒有其他的人會去關心這件事。

  林強雲被徐忠福強扯著深入石燕洞,兩個人舉著火把一前一後地走在寬敞的石灰岩溶洞內,不時有幾隻石燕從他們的頭上飛過,甚至還有的掠過他們的臉旁。

  已經深入岩洞一里多近二里路了,先行的徐忠福來到一個分岔的洞口,回頭對林強雲說:「這個洞裡最多石燕了,我們先把火把熄了,進去四五十步,我叫點火的時候再點著,然後由我對著亂飛的石燕開槍。無論能打下多少來都只能開一槍,你就不要打了。記得了哦?」

  林強雲不屑地說:「去,為什麼我就不能打?要知道我這把獵槍可比你那把土銃好多了,不用多說了,一人打一槍,能打多少是多少。」

  徐忠福無奈地苦笑:「好好,一人打一槍就是。我也只是聽老人們說,這洞裡槍打得多了會出事情,說是打完了要趕快跑出去。否則會有不知道什麼的古怪的事情發生……」

  「好了,我們快去打吧,我可是覺得渴睡,趕緊打完了回去睡覺才是真。」說著,林強雲踩滅了火把夾在腋下,取出手電筒當先走了進去。

  兩人用手捂著手電,靠指縫中透出的一些光線摸索著走了上百步。徐忠福關了手電悄悄地說:「我們兩人一起把火把點著,然後我打後面,你打前面,我一叫就一起開槍。」

  林強雲關了手電說:「好吧,我聽你的叫聲再開槍就是。」

  徐忠福待了一會,開口叫道:「注意了……點火。」兩人同時劃著火柴,點著了火把。

  一下子黝暗的石灰岩洞中亮堂了起來,數量不多的石燕亂紛紛地在洞中到處飛動。林強雲等徐忠福扳起銃上的雞頭,這才好整以暇地取下背上的槍,用右手的指頭按下擊錘。問道:「怎麼沒看到多少石燕啊,怎麼打?」

  徐中福從容不迫地掏出個小竹管往銃頭的藥座上倒發火藥:「不要慌麼,等一下大聲叫,並用石頭丟出響聲,那石燕就飛得滿洞都是,連石壁都會看不見呢。」

  說著,從背著的苧麻囊袋中掏出兩塊拳大的石頭在手裡掂了掂,道:「石頭一落地,我們一起大聲叫喊,石燕飛起最多的時候我們就開槍。」

  隨著徐忠福丟出的石頭落地聲響起,林強雲和徐忠福同時放開喉嚨大叫:「啊……」

  他們的叫喊聲一起,本來洞中不多的石燕飛得更急,「噗啪,噗啪」的聲音越來越響,不一會兒功夫滿洞都是「噗嚕嚕」的聲音,兩個火把的光線一暗。

  徐忠福大叫:「開槍……」抬起火銃照准上方就扣下板機,。「噠」地一聲,沒打著火。

  林強雲隱隱聽到徐忠福的叫聲,朝斜上方「碰」地開了一槍,這一聲槍響在四面是石壁的溶洞內顯得分外巨大,把滿洞石燕飛行的聲音都蓋下,震得林強雲耳朵嗡嗡直響。

  過了三四秒,徐忠福的火銃才打著,又是「轟」地一聲。

  許久,許久,溶洞中漸漸安靜下來,林強雲揀起快要熄滅的火把晃動了一下將火燃旺。四下一看,溶洞中他們站立的前後,黑乎乎的石燕落滿了一地,看樣兒怕有千兒八百隻上下。

  正在發呆的時候,耳中聽得徐忠福的聲音說:「拿著,快把地上的石燕揀起來,我們收拾一下快點回去了。」

  林強雲傻傻地接過徐忠福手上的囊袋,問道:「什麼?」

  徐忠福又好笑又好氣地把話再說了一遍,林強雲這才回過神來,一把將獵槍斜背到肩上,邊向前走一邊說:「想不到我們的槍聲在這石洞裡會有這麼響,我到現在耳朵都還什麼也聽不到,還在地響個不停呢。」

  正在兩人手忙腳亂地揀拾地上成片石燕的時候,一陣沉悶得有如打雷的聲音從他們的腳底下響起,他們感覺到了微微的震動。剛開始時似乎聲源還在很遠,不過一會兒功夫,響聲已經來到了他們的腳下。

  徐忠福也許是聽人說得多了,奔過幾步抓起放在地上的火銃,對著林強雲大叫:「帶上自己的東西快走,再遲就來不及了。」也不等他回答,把火銃往肩上一背,一手提著血淋淋的囊袋一手舉著火把轉身就跑。

  林強雲這回倒是聽清了徐忠福的叫聲,手腳不停地飛快往囊袋內裝著石燕,口中大聲應道:「這裡一堆揀了馬上就走。」也不管別人聽沒聽到,他就是捨不得那些打下的石燕。明天拿到公社去,這可都是錢啊,起碼能賣三四塊吧,抵得上在生產隊裡幹十來天呢。

  腳下的聲音越來越響,震動越來越大。林強雲剛站直身體準備離開,整個山洞晃動起來,使得他站立不穩一下子摔倒在地上。他把身邊的挎包緊緊地抱在懷裡,側身倒在地上努力穩住身體。擱在一塊石頭上的火把也掉了下來,轉眼間燃著的火把熄滅了,只剩下一團的炭火。在連續不斷的劇烈搖晃中,林強雲的身體漸漸向一個方向滑動,滑動的速度由慢到快。火把上的那團炭火已經看不見了,漆黑的山洞裡再沒有一絲光線。

  突然,林強雲感覺到自己的心一下子向上提了起來,身體一沉,似乎在向著無邊無際的深淵裡掉下去,耳中不時聽到除了震動的聲音外的呼呼風聲。

  朝下掉了有一分鐘左右,林強雲忽然感到身體被一種不知名的力量束縛住,被這股力量帶著上下翻騰。隨後,他心裡一陣迷糊,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卷一 第一章

  「哎喲!」

  林強雲聽到自己呼痛的聲音,試探著扭動了一下身體。一陣酸痛麻痹的感覺從上半身傳到大腦,似乎軀體和腦袋還完好無損。

  林強雲努力克制住睜開眼睛的衝動,生怕睜開了眼睛之後看到的是自己不希望看到的景象,還是先閉著眼來得更保險些。

  還好,自己還活著。啊哈!活著的感覺真好。

  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挪動了一下右手,「嘶」林強雲倒吸了一口氣。然後是左手,除了疼痛麻痹之外,也還是能動。

  接下來是左右雙腳,伸縮了一下。咦,居然不是那麼疼痛,不像上身和雙手那樣動一動就鑽心地痛。

  既然自己還能動,那就不能老是這樣躺著,應該是時候看看所處的環境了。

  慢慢地把右眼睜開了一條縫。

  沒有,什麼也沒有,眼縫中看到的只是黑暗。

  林強雲心裡一驚,趕緊把眼睛閉上。

  「怎麼會什麼也看不到,難道是眼睛瞎了不成?」想到這裡,林強雲再也沉不住氣了,一下把雙眼睜開。

  令他失望得很,在他的眼中除了黑暗還是黑暗,真的是什麼也看不到。

  不死心的抬起右手,忍著疼痛從上衣口袋裡摸出火柴,閉上眼睛抖動著雙手劃擦了好幾下,這才聽到「嘶」的一聲火柴點燃的聲音,眼皮外也透過了一片光明。

  林強雲立即睜開眼睛,這一根火柴點燃的火焰晃得他除了火光外什麼也看不見。

  總算放心了,眼睛並沒有瞎掉,只不過剛才是太黑暗才看不見的。

  林強雲丟掉快燒完的火柴梗,四下摸了一下。

  挎包,還在,扣帶也沒有鬆脫,裡面還是鼓鼓的裝滿了放進去的東西。

  牛皮子彈盒,還在右腰上掛著呢,旋扣也扣得好好的,拍動一下裡面「嘩嘩」的直響,想來子彈也沒有受到損失。

  左腰部牛皮槍套裡二十五公分長的雙筒短管獵槍靜靜的待在槍套裡一動不動,等著自己動用它。

  啊哈,連背著的長獵槍也沒有丟失,難怪剛才躺在地上時被硌得難受。

  靜靜地坐了一會,林強雲心想還是快點回去,說不定天一亮生產隊已經派人來通知決定成立醫療室,以後就不用再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下田了。

  強忍渾身的酸痛爬起來,取出挎包內的手電筒四下裡照了照。

  上面是不見頂的空洞,自己所在的地方大約有四五十平方米,繞著走了一圈後,發現有三個不知通向哪裡的岩洞。有一個洞僅只人頭般大,絕對是不能鑽出去的。還有一個雖然大得夠兩個人並肩走的,卻是朝下而去。林強雲走了幾步後,發現朝下的洞越來越陡,趕緊退了出來。

  確認地上已經沒有自己的東西後,別無選擇地往那最後一個傾斜朝上的洞口走去。

  用了將近半小時,前面可以看到白光,原本狹窄得勉強能擠過的山洞漸漸寬敞多了。看到出洞有望,林強雲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天,確實是亮了,但陰沉沉的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麼時間。

  想到時間,林強雲這才抬起左手,手腕上的表停在九點二十八分。他沒法得出正確的時間,連發條也懶得去開,摘下手錶就塞入挎包中。

  取下背著的獵槍,撥開勾住槍管的壓扣,讓槍管的後部翹起,拉出那個打空了的子彈殼,再從子彈皮盒中拿出一顆子彈裝進槍裡,在槍管前部一托,鎖死了。

  抓住槍把的右手按下擊錘,用槍管撥開洞口濃密的藤蔓,警惕而緩慢地走出洞外。

  洞口位於一個山谷中部一堵七八十米高的石灰岩壁底下,石壁上從疏到密垂下許多山藤,密集的山藤把這個洞口掩蓋得嚴嚴實實。若不是林強雲自己從那兒鑽出來,而且立身之處距洞口只有七八步,估計多走遠些的話,林強雲也很難一下子找到這個洞口的。

  對面也是一堵峭壁,距離大約有三四百米,左右兩面遠遠的看來是高山,也不知道從左邊能夠走出去呢,還是往右走好。

  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景物,可以肯定的說,這個山谷林強雲從來沒有到過。提著獵槍信步走了一下,他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到底是什麼,又想不出來。

  沒有太陽,東南西北也就沒法分辨,他只管往山谷較高的一面走去。沒有路的山谷,也不見有人來過的跡象。攀上爬下的費了好大的勁才走了二里左右,累得他出了一身大汗。

  脫下裡面穿的毛線衣,一陣微微的風吹過來,林強雲這才恍然:天氣不對,現在是公曆十二月呀,怎麼這風吹來一點都不冷?原來自己一直的感覺是對的,這個山谷很暖和,這就是覺得不對的地方了。

  再走了百米左右,耳中聽到了流水的聲音,林強雲高興地加快了腳步。只要有水,順著水路就一定能走到有人的地方。

  來到水聲傳出的地方,林強雲傻了眼。

  高高的石壁上一股山水從數十丈的高處往下瀉,形成一段又一段的細小瀑布,水流到了石壁下順著一條二三尺寬的小水溝朝下流去。

  這一面是絕路,只有從那一個方向走了。

  出了山洞已經有一個多小時,林強雲肚子「咕嚕嚕」地響了起來。天色比剛出洞的時候暗了一些,是要找東西填肚子了,接下去天色再暗些的話今天就只有挨餓羅。這一路走過來沒有發現大野獸的蹤跡,山雞、松鼠倒是見到了幾隻。

  林強雲把獵槍中的子彈換成霰彈,回頭朝來路走去,很快就打中了一隻七八斤重,而且不怕人的雄山雞。

  吱吱喳喳的小鳥鳴叫聲把林強雲從睡夢中吵醒,他伸了個懶腰後睜開雙眼。

  天方亮不久,各種各樣形狀的白雲被太陽照得紅紅的,使得山谷裡的青山綠樹也蒙上了一層金黃色的光影。

  揉了下發痛的眼睛,林強雲挺身坐了起來,心想自己真是見了鬼,好沒來由地落到這荒山野嶺來睡了一夜。

  山裡的夜真的是很涼,一晚上林強雲被凍醒了好幾次。現在起來了才發現衣褲都被露水打濕,難怪覺得這麼冷。

  脫下表面幾乎可以滴出水來的衣服晾在石頭上,把毛衣小心地放在昨夜用來做枕頭的挎包上,伸展手足扭頭擴胸擺腰地作了下準備,開始了每天例行的晨跑活動。

  這裡能跑的地方不大,就這小溝邊十多二十米的長度稍平坦一點,荒草也長得較為低矮。在這麼短的長度來來回回地跑了幾百趟,連汗也沒有出得平常在石頭路上跑三公里的一半那麼多。

  吃掉昨天剩下的半隻烤雞,林強雲穿紮停當便順著水溝朝下走。

  已經是下午二三點了,一路下來讓林強雲走得懊惱不已,昨天一個多小時好歹也走了二三里地,想不到今天走了大半天,估計連十里都沒有出頭。前面卻還是一片山林,一點都沒有人的蹤跡。

  在水溝中前行了百十步,前面不遠處出現了一道用石頭堆起的溝堰,使流到這裡的水形成一個二三平方米的小水池。再下一點是一片十來畝大的平地,這片平地上不見灌木和大樹,連丈許高的小樹也僅有十來棵。地上滿是二尺左右的雜草,一看就知道這是經過人工開墾出來,而又被拋棄荒蕪了的田地。這樣的拋荒地林強雲在賴源可見得多了,不但有只能種一二十叢稻穀的斗笠丘,甚至連面積達半畝的水田也有拋荒的。

  從水溝上來越過平地,一座內外長滿了雜草的陳舊竹棚顯現在眼前。

  林強雲大步朝這廢棄的竹棚走去,剛走到竹棚前四五步,腳下踩中了什麼,  數聲響起。

  他停下腳步低頭一看,一具骸骨被踩斷了好幾根肋骨。

  林強雲嘆息道:「這裡的人不知遭到了什麼禍事,死了連個收屍的也沒有。」四下打量了一下,對著地上的骸骨說:「今天看來又找不到人家了,這位老兄莫怪,借你的竹棚用用,我安頓好後會替你收拾安葬,這樣就兩不相欠了。」

  取下背著的獵槍,向右邊走了十幾步,「噗嚕嚕」,一下從雜草中飛起一隻山雞朝平地邊的竹林飛去。

  林強雲一順獵槍,「碰」地一槍就把山雞打下,笑道:「晚飯有了,還算是有點運氣。」

  清理竹棚的時候,林強雲才驚奇地發現,竹棚內竟然有一座打鐵爐,爐上架了一口只剩下一圈邊的鐵鍋。這裡不但風箱、鐵砧、鐵鉗和鐵錘全有,而且還在一角找出了一大堆怕是有三四百斤鏽得厲害的鐵料,就連打鐵的木炭都高高的堆滿了竹棚的一角。

  竹棚緊挨著一個石灰岩洞口搭起,岩洞裡黑沉沉的不知道有多深。

  除了外面被林強雲踩破的骸骨外,竹棚內還有三具骸骨,其中一具骨頭間有一個看來像是箭頭的三角形鐵塊。

  讓林強雲迷惑不解的是,這幾具骸骨都沒有頭,他怎麼都想不出這些人的頭骨都到哪裡去了。看這些人骨的情況,決不可能是被野獸拖走的,總不可能野獸們光吃人頭不吃人體吧?

  清除掉棚內的雜草和骨頭,天已經暗了下來。林強雲把在這棚內收集到的各種東西一件件地拿到火堆邊,仔細研究。

  兩把與書上的圖片極為相似的弩,它上面的木弓和木制弩臂都快要爛掉,只有長滿黃綠色銅鏽的青銅板機還完好,扣動時也還相當靈活。兩把弩弓大約七十公分長,弩上安著弦的弓也有六七十公分。這兩把弩上黑乎乎長著許多綠白色黴的弦倒是看來還好好的,不知道是用什麼材料做成的。

  林強雲邊看邊自顧自地說:「原來弩弓就是這個樣子的,比我制造獵槍可容易多了。嘿,還有瞄准的標尺和准星呢,不知道它的箭能射到多遠。」

  除了這兩把弩外,其他的刀呀、鋤頭等等的東西全都鏽蝕得看不出原來的樣子,只能依稀看得出有幾把似乎是過去的兵器或家具——刀、鋤——罷了。

  林強雲和身躺在找來的幹草堆上,小心地撫摸著一把比較完好的弩弓,心想:「如果把這種弩上的弓改成鋼板,弓弦用細鋼絲繩來做不知道能不能比用木頭做的更好……」

  次日,林強雲早早起來在平地上清出一小塊地方的雜草,活動了一下後,決定進入石洞裡看看有些什麼東西。

  這個石洞很乾燥也很淺,走了四五十米就到底,除了幾支還沒有爛掉的箭支外,再沒有發現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回頭準備出洞的時候,他的手電筒無意中照在洞底的頂部,似乎看到七八米高的頂上,一個突出來的地方有一條東西從石縫中伸了出來。

  林強雲認真地看了一下,這麼高的地方人是不可能就這樣能直接爬上去的。

  既然有了發現,林強雲怎麼也要上去看個清楚明白。

  跑到外面找了些枯枝和松明,用松明紮了個火把,並在洞裡點起了一堆火。四處一找,果然被他發現了幾十個人工挖鑿的小窩,從山洞左壁成斜線可以到達那個伸出東西的地方。

  林強雲想道:「自己這樣爬上去是可以,要下來可就有點難度了。要有繩索才能安全下來。」急忙又跑出洞去找了一粗一細的兩條山藤,好不容易用石頭砸斷了拖到山洞裡。

  他把兩條山藤結在一起,細藤的一頭紮在腰上,沒點著的火把紮在細藤七八米的地方,跳動了一下覺得還利索,就開始沿著那些石窩往洞頂爬去。

  總算還好,鑿石窩的人並沒有偷工減料,每個石窩都能讓人的腳踏實,而且還有抓手穩定身體的縫隙。

  爬到上面一用手電照著一看,這裡又是一個低矮的小山洞,朝外的地方只有六七十公分的高度,進去一米多的地方則可以讓人站立起來走動。

  他在下面看到的是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屍骨,這孩子手中拿著一把標槍,標槍伸出外面才讓林強雲看到。估計這個孩子是事發時被大人藏在這裡,大人都死了之後沒人把他帶下去,是饑渴而死的。

  林強雲拉動小山藤把火把和粗藤扯上,點著了火把,把粗藤綁在一個鐘乳石上。這才在小洞裡搜索起來。

  小洞總共也就二百來平方米,除了幾個大小不一的陶罐外再也沒有其他的東西。辛苦了一場爬到這裡,怎麼也要看看陶罐,就是沒有東西也要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吧。

  兩個較大、約五十來公分高的陶罐是空的,林強雲失望的一屁股坐在地上,順手去拿一個只有十多公分高,有蓋的小陶罐。咦,有點重量,肯定有東西!打開蓋子用手電一照,「啊哈」一聲叫了起來:「好像是鹽。」

  伸手抓出幾粒捏了捏,再用舌頭一舔,果然是鹽。大半罐的鹽大約有三四斤。這可是現在用得著的好東西,萬一還找不到人家的話,以後還要靠它過日子呢。

  「還有兩個,也都是帶蓋的,希望你們不要讓我失望啊。」林強雲盯著最後的兩個小陶罐笑呵呵地說。

  掏出一根皺巴巴的香煙,點著了火狠狠地吸了一口,林強雲要把最後的驚喜或是失望留到過足了煙癮之後,心理上的承受能力也更大些。

  丟掉快燒著手的煙屁股,蹲到兩個陶罐前面,迅快打開一個蓋子。

  空的,陶罐裡面什麼也沒有。

  死了心的林強雲百無聊賴地揭開另一個陶蓋,在斜插在大陶罐口的火把光照耀下,裡面好像有東西。

  林強雲一下子來了精神,三不管伸手進去,掏出了幾本薄薄的線裝書後,陶罐裡再沒有東西了。

  他大略地看了一下,書共有三本。一本上寫著「陰陽養生決」。

  翻開書頁,裡面的圖畫看得林強雲臉紅耳熱,長到二十多歲他還真是從來沒有見過這一類的東西。書裡畫了十多幅男女交合的圖畫,姿態各異,栩栩如生,圖畫的旁邊還有說明,然後就是二三十個藥方和制藥的方法、用處等。

  「天!這可是黃得不能再黃了的黃色書籍,」林強雲自言自語的說:「被別人看到了我有這樣的一本書,肯定要被打成現行反革命,不被打死也一定會被關進牢房住一輩子,只被關在牛棚裡就算前世燒了不知多少香才求得的好運氣了。」

  雖然有這樣的擔心,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決定還是先留下來看看再說,等回到中村的家裡時,看情況再處理掉它不遲。

  一本「天師道符錄」,裡面有少量不知道說些什麼的文字說明,大多是一些稀奇古怪的符錄,還有不少是讀起來極為拗口的咒語,怎麼也看不懂這些符文是作什麼用的。

  另一本最厚的沒有書名,書皮左下角上只寫著「大宋嘉定八年戴雲子恭錄」一行小字,第一頁中也寫著「嘉定二年己巳十二月十二,某與七軍將率部護李帥元礪公六齡之子衝突,殺叛賊而出圍,羅孟傳遣部一路追殺。某等赴贛入汀,隱於此山中而得保全公子……」

  再下去的書裡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地名和人名。

  原來這裡寫的是一個叫戴雲子的人,帶領一批人保護一個叫李元礪的六歲兒子衝出包圍,又被一個叫羅孟傳的派人追殺,逃到汀州的山裡,最後只剩下小孩和四個人,準備在這裡招兵買馬、打造兵器,然後再去找那羅孟傳報仇。

  這些幾百年前的事對林強雲沒有絲毫用處,看過了便算。不過,轉念一想,既然要招兵買馬,總有不少金銀財寶吧,怎麼都沒有找到啊。回想下面的地上那麼零亂,可能是被追殺他們的人搜走了吧。

  林強雲用竹棚內的鐵條在外面的平地上挖了個坑,他在收拾幾具沒有頭的骸骨時,發現在這些人骨的旁邊有三塊磁石,把磁石放進包裡心想:「帶回去村裡給孩子們玩也好。」

  望著不高的墳頭,林強雲輕聲祝道:「各位,安息吧!雖然我不清楚你們是些什麼人,但願你們在天之靈能自己找到應該去的地方。」

  林強雲走到竹棚內,坐在幹草堆上沉思:

  大宋嘉定八年,這是哪一年啊,總有好幾百年甚至上千年了吧,可惜自己的歷史成績太差了,上課時根本就沒有認真聽過,每次的考試都是考前趕工看書,幸運地是每次的成績都剛剛能達到六十多分——及格。

  幾百年的東西放在陶罐裡沒有被風化掉,這倒是還可以理解。可在這竹棚裡的刀啊、弓弩啊,還有這些鐵器什麼的,怎麼看也不像是放了幾百年的樣子啊。在這竹棚裡放了一二十年,最多也就三四十年吧,否則在這樣潮濕的地方,哪還不早就鏽得變成塵土,被一陣風給吹走了?

  肚子又開始叫喚,林強雲抓起獵槍就走出竹棚,當他要裝子彈的時候,才想起自己的子彈已經用掉了三發,除了十一發單彈頭的子彈外,用來打小獵物的霰彈只剩下十二發了。萬一再有幾天找不到回家的路,或是找不到人家的話,沒了霰彈,要打下山雞、野兔等等小的動物可就沒有什麼把握,到時候將會餓肚子的。

  不行,一定要再去找到人家,最起碼也要想個辦法解決還沒有找到人家時的吃飯問題。以現在的情況,又有什麼好的辦法呢?

  他回頭看了看竹棚,當掃視到棚中那堆草木灰邊上的弓弩時,眼睛一亮。弓弩!對,就是弓弩。

  這裡不但有工具、有材料,還有現成的樣品放在這裡讓自己仿制。憑著打鐵和鉗工的手藝,做出個把弓弩絕不是什麼難事。

  心裡想開了,渾身也顯得輕鬆了很多,再加上這個山谷裡的山雞也實在是很多,不過半個小時,林強雲就用一發霰彈打回了兩隻山雞。

  既然找到有鹽,吃的那就好得多了,不但烤出了香噴噴的烤雞,還用鋁飯盒煮了雞湯。比前兩天沒放鹽的雞,味道不知好了多。難怪從林強雲懂事時開始,社會上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的謠言,左鄰右捨和鄉下的親戚們無不盡其所有的搶購食鹽。

  就連自己堅信共產黨和人民政府的父母,也有過兩三次跟風購鹽的事情發生。

  吃過了三天來第一頓有滋味的飯,林強雲馬上就拆開弓弩,對它們進行研究。看清楚那比較複雜的板機結構後,他覺得這弓弩的構造並不比自己的獵槍難做,而是簡單得多了。最起碼自己獵槍帶動擊錘的發條彈簧,在這兩把弓弩上就沒有。

  修好了打鐵的風箱和爐子,原以為馬上就可以打出需要用的工具呢。可讓林強雲沒想到的是,那看起來一大堆的鐵料,除掉鐵鏽後只有四五十斤不成樣子的鐵疙瘩、手一用力就斷的鐵條。選出較大塊的放入爐裡燒紅了用鐵錘一打,竟然全部都是熟鐵,雜質還多得要命,一錘子打下去鐵渣子亂飛。非但沒有可打制刀具鋼板的高碳鋼,就連中碳鋼或是低碳鋼也沒有。

  林強雲連著抽了二支煙後,一拍大腿說道:「不就是鋼和純鐵嗎,那有什麼好想的,把鋼煉出來就是了。」

  說是這樣說,可要把鋼煉出來也並不是那麼容易的。據林強雲打鐵師傅所教會他的煉鋼方法,還得要找些材料才行。

  生鐵。那口破鐵鍋用鐵錘一砸,拿起碎片看了下斷口。就是它,生鐵有了。

  鐵料,有現成的,入爐煉就是了。

  石灰石,這裡有的是,用鐵錘隨便砸。

  再有就是適合做坩堝的粘土和螢石、石英砂等等需要去找的材料。

  一個下午的時間,制作坩堝的粘土倒是找著了,但螢石、石英砂卻是沒有。

  少了材料也可以煉出鋼來,雖然質量不能保證能有多好,但想來制作刀具和弓弩還是不太成問題的。

  連夜做出了三個容量二升左右的小坩堝和四個澆注鋼坯的泥槽,放到竹棚裡讓它們陰幹,

  此後的連續幾天,林強雲沿著小水溝分開濃密的樹枝藤蔓向下游探索。

  到第四天中午,千辛萬苦來到一個石灰岩壁面前時,他徹底放棄了沿著水溝出去的努力。因為這個小水溝到了這個石壁下就一頭鑽進地下,不知道流到哪裡去了。

  看著十二三米高,平滑光潔的一塊大石頭成九十度地矗立在面前,林強雲連繞道爬上去看的念頭都沒有。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滿懷著失望,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回走。

  原來這一段只要一個鐘頭的路,林強雲走了整整一個下午,直到天色完全暗下來才回到竹棚。

  林強雲在失望之餘,只好安下心來做好在這裡長住的打算。

  實在讓他想不明白的是,那幾個死鬼,他們當初是從哪裡來到這個沒有任何通路的絕地的?難道是從天上飛下來的嗎?

  吃完今天的晚餐,點上最後的一根香煙,心想:「既然一時之間不能回去,也暫時找不到人家,剩下的二十多根火柴就要留住不能再用掉。獵槍的霰彈還有八發,能不用就盡量不用。單彈頭的子彈十一發全在,也必須要省著點,最不濟的時候可以用這裡的鐵料做些鐵珠,把彈頭取出來換上,到時候可以救急。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盡快地把弓弩和所用的箭做出來,練習到能夠熟練地使用,那樣打獵時就能用以代替威力強大的獵槍,節省數量極少而又暫時無法補充的子彈了。

  胡思亂想的考慮中,連澡也沒有洗就不知不覺地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早上起來,林強雲連每天必做的晨練也免了,走到水溝邊匆匆用手舀起水在臉上沖洗了一下,就回到竹棚。

  想了想要做的事情,地那堆廢鐵料中挑出一根長鐵條,到竹棚外底窪地裡挖了一個坑,再把前幾天挖到不遠處的水溝完成,將水引到坑裡。

  看看水放滿了水坑馬上堵上水溝,回到竹棚取出一個用細山藤編的小筐,到二十多米的石壁下裝取黃泥倒入土坑,用木棍將黃泥攪拌成漿。

  然後,奔跑著把棚內選好的碎木炭倒入泥漿坑內漿上黃泥。

  利用這半天的時間做好了一切準備工作,林強雲餓得前胸貼後背。匆匆跑去花了一個多小時,用去了兩發霰彈打回兩隻山雞。林強雲心痛得發狠地將兩隻山雞摜到竹棚的地上。恨恨地說:「死山雞,越來越鬼靈精,遠遠地看到人就四散逃跑。害我一發子彈只能打中一隻。唉!」

  雖然材料、工具都不順手,經過一下午的努力,總算讓林強雲煉成了五六斤高碳鋼。

  這一條紅紅的鋼坯,讓林強雲興奮得飯也顧不上吃,直到將鋼料打成了一塊一米來長,厚度約四毫米左右的扁鋼條,這才準備吃的。

  要說日子過得快麼,開始的十來天還好一點,閒時看看那本「黃書」打發一下無聊的時間。到了看著那本「黃書」膩味後,林強雲就每天都覺得是度日如年了。

  可要說日子過得慢呢,到這裡已經半年多。

  按現時的氣溫來說,應該是冬天。可他卻又清楚地記得自己那天上山打獵是一九七二年十二月十九日。真是不可思議,自己在冬天的時候來到這裡,過了半年了又迎來了一個冬天。

  就是林強雲再怎麼小心的行動,身上的勞動布工作服也已經破損得不成樣子。以至於每次出外打獵,他為了保住其他的衣物,都把毛線衣和作為外衣的一身運動服脫下來,小心翼翼地折好。

  半年多的時間,讓他對於這裡的一草一木他都無比的熟悉,只要人能去的地方都讓他走遍了,就是找不到走出這個絕地的路。

  他孤零零地在這個不過二三平方公里的絕谷,所見到的除了樹木、毛竹、山藤、灌木、野草外,會活動的只有小溝裡的水。動物則是山雞、松鼠、小鳥,還有就是自己這麼一個為了填飽肚子的一已私欲,而殺戮那些美麗可愛山雞、松鼠的家夥。

  可憐的是,他所賴以生存的子彈只剩下七顆,主要的、而又必不可少的食鹽也快見底了,最多還能吃上十天半月的。

  最讓他恐慌的是,這絕谷裡的山雞和松鼠已經快要絕跡。這一個月多月以來,他的食物除了打到的獵物外,還有這山谷中能找得到的葛藤根砸爛洗出來的澱粉,以及為數不多的幾種野果。

  幸虧從一開始就做好了在這裡長住的打算,在食物還沒有缺乏之前,第一個月便做出了一把鋼弩和三十多支無羽箭,還有一把山鋤和一把柴刀、一把匕首。這才得以保住最後的幾顆子彈,也能用那把山鋤去挖掘找到的葛藤根。

  還別說,現在的林強雲使用那把鋼弩已經是非常熟練了,在弓弩的有效射程二十多三十米內,幾乎達到了百發五六十中的地步。他所看到的動物,只要被接近到一定的距離之內,那就十有六七逃脫不了成為果腹食物的命運。

  說到那些弓弩所用的箭,絕對是花了林強雲最多時間的東西了。第一支箭做出來後,林強雲用做好的弓弩試射了幾十次,距離一超過十米就怎麼也不能打中目標,甚至於有好幾次射出去後,林強雲清楚地看到那支箭在落地前是橫著飛去的。

  這樣的效果讓林強雲苦惱得幾乎發瘋,差一點就把剛做好的弓弩給砸碎了。

  經過幾天幾乎不眠不休的打制、試射,又按自己獵槍彈頭旋轉尾翼的原理,把箭頭制成四棱的旋轉箭鏃,才做成了現在這種無羽箭。

  這天,林強雲又來到水溝的盡頭,放下兩隻打到的松鼠,取下背著的獵槍,解下腰間的皮帶,連同弓弩和幾支箭放在身邊,坐在石壁下呆呆地看著鑽入石壁底下的流水。

  一時之間心裡覺得空蕩蕩地,他仰躺在草地上閉上雙眼,不知不覺間就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聽到有動物折斷樹枝的「劈啪」聲和「吱吱」叫聲,聽到這麼大的聲響,那絕不是小動物的行動所能弄出來的。

  「一定是有大的動物。」林強雲心想:「這下可好了,只要能把這東西打到,過個幾天沒有問題。但得小心些,別讓這畜牲給跑了。」

  林強雲強忍住馬上跳起來的衝動,把右眼張開一條縫,極為緩慢地轉動頭向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

  很可惜,聲音是從身後右方傳來的,以林強雲現在這樣躺著的姿勢根本沒有辦法看到。

  他小心地轉動身體翻了個身,一點、一點地抬起頭,入目的赫然是一隻小猴子在十多米遠的一棵小樹上掛著。

  那棵小樹已經被小猴子折騰得葉落枝折,牠還不罷休,竄上跳下的「吱吱」亂叫。

  林強雲悄悄地抓起獵槍,想了想又把獵槍放下換上弓弩,眼盯著小猴子摸索著慢慢地踩住腳蹬拉開弓弦,「噠」地一聲輕聲響,扣住了。

  這一聲細微的響聲似乎驚動了小猴子,竄跳的牠身體頓了一下,轉動猴頭四下張望。

  當牠的頭看往林強雲這個方向時,明顯地待了一下,與林強雲四目相對地互相待看著。忽然,小猴子「吱」地一聲慘厲的尖叫,飛快地縱身而起逃向樹叢。

  林強雲狠狠地敲了下頭,罵道:「該死的,這麼不小心,好幾天的食物從口邊溜走了。」

  不死心的林強雲丟下弓弩,抓起獵槍朝著小猴子逃走的方向就追。

  嘩啦啦的聲音離他越來越遠,趕了十多二十步後,連聲音也聽不到了,林強雲追趕的腳步也越來越是無力。抱著萬一的想法,還是拖著腳步勉強向小猴子逃走的方向走去。

  再走十多步,已經到了石壁前,幾條從石壁上垂下的小山藤還在不住地晃動。林強雲前些時候來過這個地方,只不過沒有走近石壁下罷了。

  這時他好奇地走了過去,抬頭朝石壁頂上看,山藤是在石壁半腰的石縫中垂下來的。心想:「那隻猴子是從這裡攀藤而上的吧,我可沒有這樣的能耐從光滑的石壁爬上去。」

  思忖間,忽然覺得不對,那樣光滑的石壁,就是猴子也沒有可能在沒有攀附的情況下上去的呀。

  走到山藤前仔細一看,啊哈,一叢灌木後面原來是一個底一米六七十公分寬,高有三米多,上尖下闊的石縫。退後幾步再看,那道石縫到了六七米的地方變成了一條線直達頂部。

  林強雲探頭看了看,黑洞洞的視線不及三米,目光所及,大小石塊不規則地散亂在洞內。

  太陽當頂,還有半天的時間,應該有足夠的時間能進入這道石縫一探究竟。

  放下長槍,拿出幹電池裝入已經鏽爛了半邊的手電筒,在雙管短槍裡裝上子彈,閃身進入這道不知深淺的石縫。

  手電筒射出微弱的光線,深入十多步,石縫轉了一個彎,前面的腳下已是斜斜朝上。再走一段二十米左右,前面出現了亮光,將到光線的所在,又是一個彎轉過,頂上一道三四米長、四五十公分寬的石縫,被濃密的青藤綠葉掩蓋著,枝葉間透下幾束陽光照射在地上。

  通路到這裡為止,地上散落著不少剛折下的枝葉,想必是那個小猴子做的好事。不過,讓林強雲感到驚喜的是,地面距離頂上的高度只有四五米,而且還有不少山藤從上面的裂縫中垂下來,要想從這裡爬出去決不是什麼太難的事。

  林強雲把手電筒拿到眼前看了看,電珠發出的光比個螢火蟲還不如。他嘆著氣拆下電筒上的圓玻璃片和電珠放進挎包裡,隨手把用了三年多的破電筒丟在了一角。

  把短槍插回槍套裡,林強雲抓住兩條較粗的山藤,手腳並用向上奮力攀去。

  呼嘯的山風吹得林強雲瞇起雙眼,雖然是太陽當頂的中午,凜冽的山風還是讓人覺得很涼。

  好久沒有吹過這麼強勁的風了,林強雲冷得上下牙「得得」地直響,但他還是忍著四下走動打量了一遍。

  這是一道山梁的中部,他的身後就是那個找了半年多沒找到路的絕谷。往前面走十多米是直上直下的一堵絕壁,絕壁下十多米一條小溪在林木間時隱時現。

  左邊同樣是陡峭的石灰岩山壁,雖然並沒有那麼樣的垂直上下,想從那兒爬上去也是困難得很。

  右邊的坡度望過去倒不是很陡,而且最高的地方也比左邊的高度低了不少。看來只有從右邊出去才是最好的選擇。

  看著面前茫茫的林海,想到馬上就要離開這個困住了自己達六個多月的絕谷,很快就要回到插隊的賴源中村生產隊,不久又可以回到連城縣城關看望自己的父母和弟弟妹妹們。林強雲高興得仰天長嘯,「哦啊……啊……啊」

  「還有一個下午的時間,」林強雲想:「還是先把獵槍和毛衣帶上來吧,如果就這樣能走出去到有人家的地方,自己帶出來的東西也不會少了什麼。」

  放下背著的挎包,他回頭趕到快要倒塌的竹棚,把運動衫和毛衣全都穿上,把那三本陶罐裡找出來的線裝書塞入毛衣內。匆匆走到那堵石壁下背上獵槍,提著那把弓弩和剩下的四五支箭,走向那道充滿脫困希望的石縫。

  就要爬出石縫時,綁在一起弓弩和箭被身邊的石頭一碰,那根小藤啪地一下斷了,石縫底下「喀啦」一聲響,弩與箭一起掉了下去。

  「算了,就讓你們留在這裡吧。」他有些不捨地想,但也不願再爬下去揀上來,帶著一臉自嘲的笑容對著下面說:「希望不要再回到這裡,沒有再使用你們的機會。」

  把懷中的三本書放進挎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把腦袋轉向右邊,看到數十米外一直到山上搖擺晃動的林木枝葉,淡淡一笑。抽出槍套裡的短槍,邁開大步向右邊走去。他要爬到山上去看一看,山的那一邊是個什麼樣的地方。能不能離開這困住自己半年多的絕谷,就在此一舉了。

本帖最後由 bpd 於 2018-7-19 23:06 編輯

georgewan 發表於 2007-5-12 17:36
卷一 第二章
(更新時間:2006-10-3 11:03:00本章字數:11367)


  南宋紹定元年(公元1228年),距當今聖上趙昀登上皇帝寶座前後有五年了,權相史彌遠專政也達二十年之久。
  二十年來,南宋朝庭的生死大敵——金國,正忙著應付在他西北部崛起的蒙古人,但也還不時派兵在金宋邊境上游走威脅。以此來警告南宋小朝庭:不要輕舉妄動。

  朝中掌政的史彌遠,對外采取苟且偷安的宗旨,對內則費盡心機鞏固權勢。

  自開禧二年(公元1206年)的北伐失敗以後,宋、金兩國由于國力基本相當,一直是打打和和,磨擦不斷,誰也奈何不了誰,都無力打敗對方。倒是使得兩國的國力日下,欲振難為。

  嘉定七年(1214年)蒙古侵金後,南宋朝庭次年就斷絕了每年三十萬的輸金歲幣。以至金國因連年戰爭的巨額消耗,急需南宋歲幣補充而累催不果,再加上試圖向南擴地以穩定局勢鞏固國基。終于在嘉定十一年(1218年)春舉兵南侵,要迫使南宋再按和議恢複朝貢。

  宋軍在兩淮、京湖、川陝三條戰線發起反擊,雙方互有勝負,戰爭打得黏著拖遝。直至嘉定十六年(1223年)金宣宗病死,宋、金兩國才像兩個打得精疲力竭的市井流氓,誰也沒有打敗對方,氣喘籲籲地休戰了。

  當然,金國除了耗費大量本就所剩無幾的庫銀外,並沒有達到重新收取南宋歲貢的目的。

  南宋朝庭也不好過,戰、守、和的朝議沒完沒了;前線將無守意,軍無鬥志。棄地丟城的敗報連續不斷,連軍事重鎮大散關都多次失陷,四川興元府(陝西漢中)也一度失守。

  這場保衛戰,使南宋本就空虛的國庫更是雪上加霜,幾乎消耗一空。

  近年來,南宋朝庭上下更是主張“聯蒙滅金”,全然不知一旦面對比金國軍隊更強大的蒙古兵時,南宋將會陷入一個怎樣的境地?除了有數的三、兩個人外,“唇亡齒寒”的道理竟然再無人明白。

  南宋朝庭的達官顯貴們,以為靠著一紙和議就能取得長久偏安,只顧著苟且偷安,醉生夢死,根本不思作為。以各種名目巧立苛捐雜稅,搜刮民脂民膏,以至于天下民窮財盡。

  這期間,朝庭對山東、江淮的紅襖軍先是采取籠絡,後又視其為羈縻州,最後則完全斷絕對江淮義軍的支持。

  當然,許多所謂義軍也實在不爭氣,比如當時勢力最大的李全,就變成了亦兵亦盜的軍隊。無戰事時搶劫、強奸、燒殺所在地的平民百姓,比之金兵對百姓的殘害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們風頭不對時便降金,蒙古兵過來時便降蒙,搶掠不到糧草時又歸宋。宋朝庭對他們的時降時叛,也是不勝其煩,頭痛萬分。

  這期間,朝庭所發行的紙幣——會子(北宋和南宋前期發行的叫“交子”,南宋後期發行的叫“會子”)——已經縮水了八成多。

  這樣一來,卻是富的越發富了,貧的越發窮困。大量的土地集中到少數富豪名下,而捐稅卻又是按人頭征收的。最苦的是無田可種的平頭百姓,各地的農民逃捐、逃稅,紛紛湧入各大都市,各處城鎮的乞丐日漸增多。

  許多地方田地大量荒蕪,甚至于有數十裏、上百裏,甚至于千裏無人耕種的現象。各地的饑民餓極而烹食小兒的事件時有發生。

  這期間,南宋境內許多地方的百姓,因為實在是過不下去了,與其被凍餓而死,倒不如奮起反抗,自己賺得一條生路來,故而各地的起義不斷。

  這些起義軍沒有樹立明確的政治目標,所以一開始轟轟烈烈鬧得有聲有色,窮苦百姓踴躍參與,短期內就聲勢大振。可稍有一點成果後,卻因起義軍沒有穩固的根據地而又不事生產,很快變成為四處就食的強盜隊伍。再到後來,則演變成了奸淫殺掠的流寇。這樣一來便大失民心,不但宋朝庭派兵圍剿,連各地村寨的百姓也為了保護自己,而配合官兵對起義軍進行無情的打擊,使起義軍很快就被鎮壓下去。各處被鎮壓的起義軍,除少數殘部逃得性命,待官兵走後就成了占山為王的強盜土匪外,其余的則被剿殺殆盡。

  不過,我們大宋朝的老百姓也確是良善得很,只要天下不再大亂,只要不必提心吊膽的攜老扶幼逃難;只要賦稅高得還能接受,能留下一點賴以活命的粗糧,不被餓死;只要……反正,只要有一線生機,自己還能勉強活下去,能忍就盡量忍著。

  有那些實在不能忍的人們,則逃。逃到可以生存的地方,那怕是再偏僻、再險惡的窮山惡水也在所不惜,只要能生存下去就行。

  還有一些身無分文,或是年老力弱無法逃、也無處可逃的,只能躲在山野間等死。而那還有些氣力的,則鋌而走險,幹那沒本錢的買賣。以至于打悶棍、背娘舅的小蟊賊多如牛毛,使得天下各地道路不靖,行旅艱難,各種各樣的商品流通渠道大為不暢。

  這對于本來就處于水深火熱之中的平頭百姓來說,無疑更是雪上加霜。

  這時是陽春三月初的一天,豔陽高照風和日麗。那方向不定、時大時小吹來的春風,對衣衫單薄的人來說,這風吹在身上也還是覺得挺涼的。

  太陽已經升起將近三丈高了,把風都曬得有點兒暖意。它普照著天下的一切,也照著下面——福建路西部山區西北角上——的一個小山谷。

  山谷中的小溪邊,似乎有條被雜草淹沒的小徑,有兩個人分枝排草,不緊不慢地緩緩而行。

  這兩個人都穿著綴滿了補釘,染成青灰色的粗麻布兩截衫褲。他們腰帶上掛著柴刀和一個竹編的箭簍,簍內裝著十多支削竹為杆、筍葉為羽、磨骨為矢的竹箭,手裏拿著已經掛上了弦的粗制木弓。袖口、褲腳用草繩紮著,腳穿著筍葉為耳的稻草鞋。

  領先用木弓打草前行的是個十六、七歲,姓陳的敦實少年。他壯如牛犢,濃眉大眼,身高約有四尺六(約一米四)左右。他叫三富,小名三兒。

  滿臉笑容走在後面的,是位編著根粗長辮子的大姑娘。她也只有十六、七歲,姓沈,名叫南鳳,因為聰明靈黠還生就一雙巧手,又長得甚是惹人喜愛,一張小嘴跟抹了蜜似的能說會道討人喜歡,家裏和村中的人都親切地叫她鳳兒。不過,她與從小玩到大的三兒不大得勁,兩人喜歡混在一起,又似鬥雞般的見面就吵。三兒笨嘴拙舌的,每次爭執吵鬧都以落于下風失敗告終。

  鳳兒高挑的身材比三兒高了小半個頭,瓜子臉配著一對鳳目,小巧的鼻子時不時地會皺一皺。笑起來時臉上現出兩個酒渦,口中露出整齊細白的牙齒。剛發育的身體略微顯得單薄了些。

  鳳兒哼著山歌、信手甩著木弓,邁著輕快的腳步,東張西望悠閑地走著。反正前面有三兒頂著,自己萬事不管,只要跟著走就是。

  走在前面的三兒突然止步,鳳兒手中的弓差點兒戳到三兒的背上。她吃了一驚,收住腳步,歌聲徒止。

  她抬頭朝前看去,一邊從後腰上掛著的竹簍裏抽出一支竹箭搭在弓上。

  三兒穩穩地站在前面二步,雙手拉弓搭箭瞄著前方。

  鳳兒趕緊側移半步,閃在三兒旁邊以便看清情況,舉起拉開的弓,准備射出箭。

  溪邊的灌木叢中,緩緩走出一個穿著奇裝異服的人,站在二丈開外,左手舉著一塊鮮紅色的東西搖晃,口中又急又快地大聲說著什麼。可惜他們聽不清楚。

  這人的打扮怪異:多處破爛蘭黑色的兩截衣裳與現時人們的穿著完全不同,上衣中開襟,一邊衣襟釘幾個黑色的,圓圓扁扁的東西,鑽過另一邊衣襟剪開的小縫穿在身上,衣服的袖口也收著。腰紮牛皮束帶,下身同色褲子,褲管寬大,腳下穿黑布面鞋。

  這人短短的頭發,胡楂子老長,看長相不過二十來歲。高五尺五六(約一米七),猿背蜂腰,粗眉毛,長方臉被曬得又紅又黑。左肩上斜挎一個淡黃色的包,腰左邊掛了一把裝在木刀夾內的鷹嘴柴刀,右肩斜背著一枝嵌在木柄上的雙排鐵棍,包和鐵棍的背帶成十字交叉在胸前。

  他右手提著的,也是兩根並在一起安在一塊曲尺形木塊上的短鐵棍子。

  這人看他們用弓箭瞄著他,把那短鐵棍插到腰間,又放慢了聲調說起來,一邊還比劃著雙手。

  兩人這次隱約聽懂了些,好像是問這是什麼地方,他們住在哪兒?等等。

  這也難怪,三兒和鳳兒在橫坑村中長大,從來沒有出過遠門,最遠也只到過十多裏外的庵傑村。不過,聽這人現在講的話,似乎以前到村裏收購山貨的人與長輩講話時有說過,那時他們並沒有在意。

  那人說了好半天,從他話中的片言只語和手勢中,三兒和鳳兒連猜帶懵,總算明白了一些:這人姓林,名叫強雲。到山上打獵迷了路,現在是要跟他們去村裏,討要些吃的東西。

  三兒對他說了好久,才讓這姓林的明白了自己兩人要先去查看前面山上安置的捕獵陷阱,回來後才能帶他到村子裏去,讓他現在跟著兩人一起走。

  “三兒,你說今天會有野物套著麼?要是再沒有的話,我們換一個地方裝過吊藤好了。”路上鳳兒心不在焉,沒話找話地說。

  前面的三兒頭也不回地揮了下手說:“你怎麼這麼多的廢話,一路走來你這話已經說十多二十遍了。真煩人。”

  “哪有十多遍啊,總共才不過說了七八遍。”鳳兒不服氣地反駁說。

  三兒習慣了鳳兒的強詞奪理,再不開口討論,只顧埋頭急走,不理會她的嘮叨。

  鳳兒沒有了爭論的對象,覺得十分無趣,百無聊賴地轉而和走在她面前的林強雲談說起來。

  三人走的根本就不是路,也許只是被樵獵之人走過幾趟後的痕跡罷了。

  林強雲自三兒示意可以跟著走後,就走在他們中間,一直試著和他們談話。有鳳兒肯與他閑聊,他非但不嫌她羅唆,反覺得能多聽、多講、多練習一下這裏的方言是件好事。時間稍長後,互相間說的話倒也能聽懂三四成。

  走了百十丈後,一行三人來到一處石壁下,眼尖的三兒一聲歡呼:“黃麂哦!”快步朝石壁下沖過去。

  一頭十多斤的黃麂被山藤套著後腰,離地三四尺掛在一根比手臂稍粗的毛竹上。

  兩個少年男女手腳利索地解下早已僵死的黃麂,三兒爬上毛竹解下那根山藤,然後仔細察看四周的痕跡,沿著石壁走過去,在四五十丈外一處稍顯平坦、毛竹較稀的地方停下。

  煞有介事地四處打量了一番,三兒最終選了一根不太大的毛竹爬上去,利用整個人的重量使毛竹彎下來。

  林強雲幫忙拉著彎下的毛竹,讓三兒脫開身去裝設機關.。

  三兒設好了山藤套子,讓鳳兒用木棍頂著別住藤套機關的小木棍,自己把山藤的一頭拉過去系到毛竹上,雙手拉著山藤,示意林強雲緩緩松手放開毛竹。

  毛竹彈起了一點,把山藤拉緊,三兒和林強雲放開雙手,毛竹不再動了,鳳兒也小心地拿掉木棍,吊藤陷阱就做成了。

  正當三人做好了吊藤陷阱,准備扛著黃麂回去時,他們聽得左邊遠處傳來一陣野獸的咆哮聲,夾雜著有人受到攻擊時驚慌的喊叫。

  三兒和鳳兒對望了一眼,不知所措地站著發呆。林強雲略略沉思,放慢速度對兩個少年男女說:“你們在這裏等一下,我去看看出了什麼事,可能有人遇險了……”

  鳳兒不等他說完,搶過話說:“要去一起去,我們的弓箭也不是吃素的。”抽出一支竹箭,拉著三兒搶先就急步朝聲音傳來方向走去。

  林強雲跟在他們後面,在灌木叢中朝山梁走,前行不到二百步,鳳兒和三兒停住,並蹲下了身。

  林強雲走過去,學著他們的樣蹲到一叢灌木後,伸頭探看。

  前面是另一道小山坳,距離三四十丈的遠處有一道小溪,溪邊有一片數十畝大,長著數十叢灌木的草地,零散立著六、七棵合抱大的杉樹。

  六個光腳赤身,腰間圍裹獸皮,膚色很黑的人正揮動長竹竿圍攻一頭巨大的棕熊。棕熊雖然不斷受到打擊,但還是左沖右突,頻頻對圍攻它的人發起反擊。圍獵棕熊的人中有一個看來相當靈活,不時冒險快速繞到棕熊背後,用一支削尖的竹竿進行襲擊。另有兩個行動明顯不便,可能是受了傷。

  那棕熊也不是太笨,認准了一個行動不便的人追逐。

  就在他們探看之間,棕熊已經一掌將被追的人掃中。那人長聲慘呼著從口中噴出大蓬鮮血,飛跌出丈外掉在地上動也不動,想來是活不成了。

  棕熊擊倒了一個後,更不稍停轉身向另一個離它最近,並在它身上紮了一矛的人沖去。那人剛拔回長矛還不及避開,棕熊已到面前一口咬在他的腰間,熊頭一甩之下,圍裹的獸皮和肚腹齊開,隱約可見那人的內髒從腹中流出。

  林強雲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巨大的熊,心中也是害怕之極,很想就此掉頭奔逃。卻又礙著兩個少年在身邊,實在拉不下這個面子。要說有心去幫忙圍獵吧,看那棕熊碩大的身軀和迅猛的速度,自問憑自己的本事絕無可能從其爪牙下逃生。假如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這幾個人死于棕熊的尖牙利爪之下,良心上也太說不過去。當下咬牙切齒地決定,幫這些人將棕熊打倒。自己有獵槍在手,再者那頭熊看來也被幾個人圍攻了一段時間了,它的力氣應該用得差不多了,未必就不能打死它。強按住狂跳的心髒,取下背著的雙筒獵槍,抖著手好不容易把挎包裏取出的兩顆獵槍子彈裝進槍筒。

  林強雲長籲一口氣,抬頭再向圍獵場中看去。

  僅在這一二分鍾的時間裏,狩獵場中的情勢已然大變,棕熊仍是橫沖直撞地四處追逐,包圍著棕熊團團轉的只剩余三個身手較靈活的人了。

  林強雲正好看到棕熊將一個人撲倒在地,牙咬爪撕地幾乎將地上的人分了屍,然後抬起沾滿了鮮血的頭顱,呼哧呼哧地盯著四五丈遠的兩個人。

  林強雲不敢怠慢,平穩了一下因緊張而變得稍急的呼吸,提著獵槍快步朝山梁下走去。

  棕熊喘息方定,一俯頭又朝一人飛快沖去,那人閃避了幾次之後再走不及,被棕熊一頭撞在胸膛上。他短促地“啊”了一聲,大口的血從嘴中噴出老高,身形倒飛而出。

  棕熊跟蹤而去,利爪一掄向那倒地的人掃去,熊爪離開時勾著皮肉的爪子一帶,那人便被開了膛

  另一人此時恰好趕到棕熊背後,口中高聲大叫,將尖竹竿深深地紮在棕熊側腰上。棕熊吃痛,猛一轉身,將刺中它的人甩得跌跌撞撞的斜沖出兩、三丈,帶著紮在身上的竹竿,掉頭又朝這人沖過去。

  那人連滾帶爬七彎八拐地避開棕熊逃到一棵樹下,手腳並用朝樹上爬去。棕熊奔到,一頭朝那人撞去。那人手抱樹幹雙腳一縮。棕熊那一撞,只差著那麼幾寸就能頂到樹上那人的腳,險險地避開斷腿之危。

  棕熊的頭撞在樹幹上,一時頭暈眼花,過了好久才繞著樹幹打起圈子,紮在它身上的竹竿在碰撞中掉了,鮮血從傷口中汩汩而出。棕熊轉了兩圈後,抬頭看樹上的人又爬高了數尺,便停下張嘴向那樹幹撕咬、揮掌向樹幹擊打。

  樹不很大,根部的徑粗不足二尺,被棕熊打一掌,樹幹就猛烈地搖動一陣,爬在樹上的人也隨之晃動,稍一不穩就要掉落。棕熊銳利的爪子還帶起不少樹皮、樹幹的碎片。

  樹上的人四肢緊抱樹幹,一動也不能動地尖聲號叫。

  遠看過去,那爬在樹上縮成一團的人,只有那棕熊的頭般大小。

  幸好棕熊沒有跳起來,倘若它懂得跳起來的話,樹上的人立時就有性命之危。

  鳳兒和三兒看到這樣血腥的場面驚呆了,哆嗦著躲在灌木叢後不敢稍動,生怕發出聲響驚動棕熊,到時將會引火燒身。

  兩人同時看到林強雲邁著大步快速向棕熊接近,距它十五六丈時大聲喝叫:“好個畜牲,還敢再傷人。”

  此時,棕熊仰頭朝樹上狂怒咆哮,大嘴和前爪對著那棵樹又咬又抓又撓。見一時不能抓到樹上的人,便笨拙地環抱樹幹要朝樹上爬去,幸好熊體巨大且又受了不輕的傷,一時不得爬上。

  那棕熊聽到林強雲的聲音,立時轉過巨大的頭顱。它見又有人前來攪場,放棄上樹的打算,轉身面對著來人,人立而起張開滿是森利牙齒的大口,揮舞著兩只前爪向林強雲示威。

  棕熊見自己的威脅並不被來人看重,沒有嚇得逃走,不由得把一腔怒火轉到打擾它的人身上,惡狠狠地咆哮著朝林強雲沖過來。

  好個林強雲,將獵槍木柄緊靠在肩上,瞄准沖前的棕熊狠狠地扣下板機。獵槍“啪”地一聲大響,槍口噴出一股青煙直奔棕熊而去,同時棕熊前胛部位立即爆出了一球血花。

  棕熊長聲哀號,人立而起盲目地揮舞著前爪。眼見將要倒下,卻又穩住了,四爪著地,瞪著通紅的雙眼,一曲一拐地飛快地朝林強雲沖過來。不過,速度已經慢了很多。。

  此時,棕熊已經沖到距離林強雲不足二十步之處,只要再過數息的時間,就能撲到他的身上。

  遠在三十多丈外的鳳兒覺得站在棕熊面前不是林強雲,而是自己。她似乎感覺到了棕熊口鼻中腥臭的氣息噴到了臉上,那巨大鋒銳的爪子就要抓到身上,森森利齒即將深深地紮入骨肉,把自己撕咬得粉身碎骨。

  一時之間她心膽俱裂,絕望地雙手捂臉不敢再看,不由自主地,口中發出尖利高亢的驚人叫聲。

  三兒緊張得渾身顫抖,滿頭都是豆大的汗水,緊閉嘴唇,雙眼驚懼地盯著那邊的一人一熊。手中的弓箭,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掉在了地上。

  雖說他們與林強雲才相識不過一個多個時辰,畢竟是和他們一起來到這裏的,還同是人類。他們眼睜睜地看著個人在面前慘死于野獸的利爪之下,只能呆在遠處毫無辦法解救,若說他們能做到無動于衷不緊張著急,那也就不能算是個人了。

  熊與人離得近了,越發顯得那棕熊的身軀龐大。林強雲在這棕熊面前,他的個頭只與棕熊四爪著地般高。

  在這生死一發間,林強雲靜立如山,平舉著的獵槍再次響起槍聲、噴出青煙。

  棕熊前額上爆出夾雜著白色腦漿的血花,由于前沖慣性的作用,沖到林強雲身前數尺才聲勢驚人地“轟”然倒地,倒下後還在慣性的作用下滑進了三尺,不聲不響地起不來了。

  棕熊的嘴大張,露出銳利的牙齒和汩汩外流的鮮血,無神的雙眼大睜著,碩大的熊頭緊挨著林強雲的小腿。

  當棕熊的頭碰到腿部時,林強雲呆了一呆,突然醒覺似地猛然向後一躍,退開數尺。將獵槍交到左手,飛快地從腰間拔出雙筒短銃指著倒地的棕熊。

  棕熊猛烈地抽搐,大量的鮮血夾雜著氣泡從前胛和頭部湧出。漸漸地,棕熊的血不再外冒,只剩四肢還時不時抽動兩下。漸漸地,它的四肢不再抽搐,再過一會兒便沒有了動靜。

  許久……許久,鳳兒和三兒驚魂甫定,回過神來。由于他們看到的場面太過血腥,受到的驚嚇過度。所以對後來數十丈外獵場上的情況大多是視而不見,並沒有看清棕熊被林強雲打死的全過程。只是在迷茫中看到了一部分。而且此時再沒有聽到棕熊的吼叫聲,便一齊振作精神站了起來。

  鳳兒看到三兒向林強雲那邊跑下去,順手抓起掉在地上的木弓和竹箭,來不及多想,跟在三兒的身後便埋頭沖了下去。

  跑到近前一看,那倒在地上的棕熊只怕足有千多斤,倒在地上橫著的高度竟達到兩人的胸腹間,被這畜牲咬上一口,或是打中一掌哪還有命在?!

  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剛才被這棕熊打飛的人,不知變成什麼樣子了。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面面相覷,許久說不出話來。

  忽然,兩人身軀同時一震,他們到此也有一會兒了,怎麼沒聽到林強雲的聲音。不知他幹什麼去了?萬一再有什麼似這棕熊般厲害的東西跑出來,自己倆人可對付不了,那還不是白白地送命!

  兩人立時緊張起來,警惕地轉動腦袋四處張望、尋找。

  這時的林強雲,暗自抹了一把額上的冷汗,心中也是後怕得緊。他正提著獵槍和剛從樹上爬下來,最後一個矮小的人一起,站在不遠處一個被棕熊打飛並胸裂腹爛的人旁邊。

  鳳兒扯著三兒走了過去,看到林強雲身邊的人,又都吃了一驚。

  這是人麼?不,可能是妖怪,又或者是山魅,他們可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精怪。

  說准確點,這是兩個人形的怪物,雖然和人一樣有手有腳,有頭有臉。

  但其身高不過四尺,比三兒還矮了半個頭。渾身黝黑,一頭亂蓬蓬的淡黃色長頭發散披在肩上,身上稀稀拉拉地長著寸許長的黃毛。面目極為醜陋,耳、眼、口、鼻倒是與常人無異,只是長得不成比例地難看。除了在腰間披了一片獸皮外,光身赤腳,而且身上皮膚極為粗糙。年齡多大卻是看不出來,似乎是二十多歲,又似乎有三十多歲,說他有四、五十歲也不為過。

  地上躺著的那個早已經沒有氣了,站著的這個也和死去的人相差不大,除了未曾被開膛破肚,還活生生地站著之外,渾身上下都是傷口,鮮血淋漓地煞是嚇人。

  鳳兒心中害怕,將身體靠在林強雲身上。三兒也是緊張地挨在林強雲的身邊,不敢離得稍遠。

  林強雲知道他們緊張,連忙安慰他們說:“不要怕,有我在這,不會有危險的!”

  鳳兒顫抖著聲音說:“林……大哥,這幾個是什麼東西,樣……樣子好嚇……人啊?!”

  在這緊張的時候,鳳兒倒是脫口而出地把“喂”改成“林大哥”了,已經不知不覺地把他當成了強大的依靠。

  林強雲拍拍她緊拉著自己衣袖的手說:“不要怕,他們也是人。很可能是山林中的野人,與我們是一樣的,不過長相與我們有些不同罷了。我還看過全身烏黑,比我要高出兩個頭的人呢!也還有全身雪白,長著紅頭發藍色眼睛的人,這些人都沒有什麼好怕的。”

  正說著,那圍著獸皮的黝黑小個子走了過來,在三人面前“撲”地跪了下去,一邊磕頭一邊大聲嗚嗚哇哇地說著什麼。

  林強雲連忙將那人拉了起來,問道:“你說什麼,我們聽不懂。”

  那人倒是能聽懂一點林強雲的話,一面指手劃腳,一面吃力地、結結巴巴地說:“謝……謝……救我,我……是山都……山都……山都……”

  林強雲聽得吃力,連忙搖手止住他,說:“好了,好了。知道你是山都,我們叫你山都就是。你住在哪兒,這死去的人怎麼辦?”

  那山都急得臉色更是黑了,頭上流下大滴的汗水,漲著黑臉用手朝山上指,結結巴巴地說:“前,前,山上,窩……裏。”又用手指著地上已經死去的人說:“土裏……下,土裏。”

  林強雲接過話頭,說:“你是說你住在山上,這人要埋在地下麼?”

  山都忙不迭地連連點頭。

  這一片的草地、山坡上方圓六七十丈內,共找出十二具全是血肉模糊大小不一的屍體。其中有男有女,內裏有三具看來不過是十來歲的孩子,還有兩具女屍的不遠處,有一個細小的嬰兒和一個看起來只有三四歲的小孩,不過也都是皮開肉綻的死人。

  三人幫著山都在一個小窪地挖個大坑,草草把這些死人埋了。

  看著剛堆好的墳,又看了看地上的棕熊,林強雲有點發愁。看來死去的這些都是山都的族人,不知道他還有沒有其他的親人,接下來他怎麼辦?

  另外,這麼大的一頭熊,怎麼才能把它弄走。林強雲可不想把這麼大的一頭獵物丟了,要知道他現在缺的是錢,這頭熊再怎麼樣也能值個幾百塊錢吧,最少自己也能分個一百、八十塊。

  皺著眉頭想了想,問道:“三兒,你和鳳兒住的地方有多遠,能不能回去叫人來將這個大家夥抬回去?”

  三兒剛要答話,鳳兒搶在他前面急急地說道:“不遠,只有十多裏路。叫三兒回去喊人好了,我要跟你去看一看這個山都住在什麼地方。”

  三兒也自告奮勇地說:“一個人回去就可以了。我才不要鳳兒跟著,省得聽她嘮嘮叨叨的廢話。”

  林強雲抬頭看了看天色,說道:“那好,現在天時近午,三兒你要快去快來。路上千萬小心了!”

  三兒應喏一聲,說道:“放心吧,林大哥,我會很快帶人回來的。”這三兒也不知不覺地叫起了林大哥。說完後,便轉身急急地走了。

  山都靜靜地站在一邊,目光灼灼地盯著林強雲。這時見林強雲轉身看著他,連忙翻身跪下,又磕起頭來。

  林強雲將山都扯了起來,對他一面比劃著,一面說:“你以後不要再動不動就跪下、動不動就磕頭了。現在你帶我們去你的住處,我想看看你住在什麼地方。不過,要先處理一下你身上的傷,然後再去”

  林強雲拉著山都走到小溪邊,放下手中提著的獵槍,從上衣口袋掏出一條手帕,拿到水裏搓了搓,稍擠幹了點,在山都身上的傷口上擦洗起來。

  開始時,山都和鳳兒都不明白林強雲想要幹些什麼,看了他的動作,這才清楚是要為山都清洗傷口。

  山都的傷口被水一洗,身上痛得一抖,嗚哇哇說了一句什麼,掉頭就朝山上跑了開去。

  林強雲口中大叫:“山都,不要跑,我是為你洗傷口傷吶!”

  山都聽而不聞,腳步不停繼續奔去。

  鳳兒嘟著小嘴罵道:“哼!不識好人心!跑什麼跑,一點痛就受不了,還是野人、山精呢!”

  林強雲苦笑著說:“你別罵了,可能我將山都的傷口弄痛了,他痛得實在受不了才跑的。”

  鳳兒一時也找不到什麼話說,她眼珠一轉,目光掃向四外的遠處。忽然看見倒在地上的棕熊心中一驚,立刻就想起剛才的情景,馬上又將眼光避開,轉而望向小溪。

  她想起剛才那驚險的一幕,這才對林強雲身邊放著的鐵棍注意起來。仔細一看,原來是並在一起的兩根鐵管。便向林強雲問道:“林大哥,你剛才打死那大棕熊的這兩條鐵管子叫做什麼?竟然那麼厲害,只聽到兩聲大響就將它打死了?”

  林強雲長出了一口氣,懶洋洋地坐到草地上。心不在焉地說:“不是鐵管,它叫雙筒獵槍,不過是土制的。要裝上子彈……”

  話沒說完,鳳兒就搶著說:“什麼獵槍?不要騙我了。這個才不是槍呢,我們村裏有好多槍,三兒家就有兩三把,歸永叔使槍才是好看呢。哦,歸永叔是三兒的爹爹,大家說他使的是‘嶽家槍法’。快告訴我嘛,你那東西叫什麼?”

  林強雲見這鳳兒糾纏不清的樣兒,仔細想想,一時也還真是沒法和她解釋清楚,只好胡亂說道:“這個……就叫它‘火銃’吧,很厲害的,能打穿兩寸厚的木板呢!”

  那鳳兒大概是心中還很害怕,東拉西扯地與林強雲胡亂說著話。

  兩人閑扯著,不知不覺中過了不少時候。互相說的話也越來越能聽得明白,漸漸地聽到對方說話大部分都能聽得懂了。

  野人山都抱著一大捧亂七八糟的草,氣喘籲籲地跑了回來,跳進溪水裏。他手忙腳亂地將懷中的草按到水裏,胡亂蕩洗了一下,放在一塊露出水面的大石上。找了一塊小點的石頭,對著那些雜草敲打起來。

  看看草藥搗爛了,山都丟了石頭,把整個人泡到水裏,呲牙咧嘴的自己清洗起傷口來。隨後,將那些搗爛的草敷到身體各處的傷口上。

  看到山都敷滿草藥的怪樣子,看得鳳兒把害怕都給忘掉了,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

  林強雲也不由得放開心懷,臉上露出了微笑。

  山都看到他們笑,不知道他們笑什麼,傻乎乎地咧開嘴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也跟著笑起來。

  林強雲和鳳兒跟著山都,翻過一個山梁,一個山谷展現在他們眼前。

  山谷內全是高過人頭的茅草,只在站立這一面朝西的半山腰上,集中長著四棵闊葉樹。

  有兩棵相隔四丈左右的樹間,架著毛竹、碗口粗的樹幹等,用茅草、樹葉擋得嚴嚴實實,做成了一個樹屋。看來,這就是山都的住所了。

  三條粗藤交織成一條,從樹屋頂上的枝葉間垂了下來。

  山都跑到粗藤邊,轉身對林強雲二人磕了個頭。在強雲還來不及阻止前,他已經抓住粗藤踩著藤節爬了上去。

  林強雲朝鳳兒笑了笑,問道:“怎麼樣,你能爬上去麼?”

  鳳兒嘴角一撇,不屑地說:“這有什麼,更高的樹我都上去過。不過,你先上去,我跟著,替你護著背後好了。”

  林強雲心知這女孩兒害怕,也不去說破地點了點頭,學著山都的樣子朝上爬去。

  那鳳兒口中雖是說要為林強雲守護,心中卻是極怕,忙不迭緊跟著向上爬。

  樹屋——不,只能說是樹上有蓋的草窩——不大,約有丈五見方,長近四丈,高僅七尺許。內裏用樹幹、毛竹密鋪成地板。靠北的方向墊鋪著近尺厚、經過整理的柔軟幹草,用三根毛竹攔著。草鋪上面堆放著幾張狼皮、黃麂皮、山羊皮和一張黑熊皮。

  樹屋四面用小竹竿和山藤編織成牆,竹牆的內、外部紮上茅草。屋頂也是用小竹竿紮成架,再蓋上茅草。屋頂掛著數十條肉幹,還有幾只曬幹的山蛙和剝了皮的山鼠。

  草鋪前擺放著幾塊尺許大,寸許厚的石片,石片上一個泥盆裝了大半盆柴灰,灰中隱約還有一點火星。盆邊擱著一把似劍非劍,似刀非刀,滿是缺口長約尺半的青銅劍。

  石片上還有兩個掌大蚌殼,一個盛著淡黃色的植物粉,一個盛著灰白色的粉狀物。

  除了以上的東西外,樹屋內零散的放著幾個裝水的竹筒和一些幹草幹花,就再也沒有其他的東西了。
georgewan 發表於 2007-5-12 17:51
卷一 第三章
(更新時間:2006-10-3 11:04:00本章字數:11171)


  看了這樣的情景,林強雲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心中悲哀地想道:“他們能在這樣的條件下生活,可見其生命力的頑強。我要幫助他,一定要幫助他!可是能幫他些什麼呢,怎麼幫?”
  林強雲再掃視了一眼樹屋,看到那非刀非劍之物,心中一動。對那野人問道:“你有刀嗎?刀,懂不懂?”一邊問著,見山都不明白自己說的是什麼,一邊從腰間的刀夾中抽出柴刀,送到山都的面前。

  山都茫然不解地搖搖頭,然後又兩眼放光地盯著強雲手上的柴刀,想將柴刀拿起來,又猶豫地看看林強雲再把手縮了回去。

  林強雲笑著把柴刀送到他面前點點頭,意思是叫他盡管拿去。

  山都似乎明白了林強雲的意思,一把將那柴刀槍到手上,反反複複地察看了好一會,用手指試了試刀鋒。然後,又取了一支近寸粗的竹竿,咬牙切齒地用力揮動柴刀砍下去。

  竹竿應刀而斷,還險些兒砍到山都的腿上。

  一臉驚喜地將竹竿平整光滑的斷口湊到眼前仔細觀看,山都的神情顯得變幻不定。

  片刻之後,山都丟了竹竿,轉身向林強雲,口中鳴哇哇叫著,指了指柴刀,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強雲點點頭,微笑著指了指柴刀,再指了指山都,然後在山都的頭上輕輕地拍了拍,感歎地喃喃說道:“現在我只能這樣幫你了,希望我能解決好自己的事情,然後才有能力來幫助你啊!實在對不起,無能為力啊!”

  山都沒有注意去聽林強雲在說些什麼,滿心歡喜地自顧自走到一角,去把玩那把寶貝柴刀了。

  強雲轉身對站在身後的鳳兒問:“鳳兒姑娘,你能告訴我,你們村裏能買到鹽麼?”

  “鹽?什麼鹽?我不知道。”畢竟雙方接觸的時間才不到一天,互相說的話還大部分聽不太懂,鳳兒一時沒聽清楚林強雲說的究竟是什麼東西,只是有口無心地回答。

  林強雲被她逗笑了,說:“傻丫頭,就是煮菜時要放的鹽,鹽是鹹的,明白了麼?”

  鳳兒也被自己的傻樣逗笑了,忍住笑說:“鹽?啊!有、有。鹽是有的,不過要到縣城去買。去年我爹就在城裏買回來十多斤鹽。我還曾經聽爹對我娘說過,說是李大人以前奏請朝庭核准本州食用潮鹽,已經有回複核准了,講的是什麼意思我不知道。”

  “朝庭?”林強雲大吃一驚,心中想:“那就是有皇帝了。這女孩子到底是怎麼了,講的話讓人不大聽得明白,現在還有皇帝?這不太可能吧?”

  林強雲心中稍定,急忙向鳳兒問道:“什麼朝廷?現在是什麼朝代?是不是有皇帝?現在的京城是哪裏?你知不知道現在是公元哪一年?……”

  鳳兒不久前才能聽懂他講得緩慢的話,對于這樣一連串說得又急又快的問話,根本就聽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急忙叫了道:“慢點,慢點!你說得慢一點。我聽不清你在說些什麼,你說慢些我才能聽清楚。”

  林強雲深吸了一口氣,穩定了一下情緒,放慢速度嚴肅地一字一頓問道:“現在是什麼朝代,皇帝是哪一位?你知道麼?”

  鳳兒學著他的樣兒,裝出滿臉嚴肅的樣子,也是一字一頓慢慢地說:“現在是大宋朝,爹爹說今年是紹定元年,今天是三月初四,再過八天就是我生日。那皇帝是什麼我不知道,得回家去問我爹爹。”

  林強雲接著又問了好幾個問題,鳳兒不是說不知道,就是不明白他問的是什麼。總是不得要領。心中明白,在鳳兒這小丫頭口中,是問不出什麼來的了,只能等見到她的父親以後再探聽情況了。

  林強雲心緒紊亂,腦子裏像一鍋煮開了的漿糊,在這樹屋內磕磕拌拌的轉著圈兒。

  鳳兒看到林強雲的臉色忽青忽白,兩眼發直地轉圈,不知道這位剛認識不久的林大哥,究竟在這片刻間出了什麼無法排解的事兒。再看看那個野人山都,卻是躲在一角把玩那把林強雲送給他的柴刀。

  兩個人一時間無暇理會自己,也沒有和自己說話的可能,忽然間鳳兒覺得現在的自己好孤獨。她不由自主地害怕起來,只覺得身上發冷,冷得她發起抖來,她自己也不明白到底在害怕什麼。

  她只能蹲下,雙手抱頭,把身體緊縮成一團。

  這樹屋內的三個人就這樣持續了許久。

  過了數刻,鳳兒覺得實在是受不了了,突然站起來揮舞著雙手,高聲大叫:“受不了啦,到底是怎麼了?啊……”

  鳳兒那尖利高亢的尖叫聲,像一把刀子,從耳中直刺入林強雲的腦子裏。

  林強雲被尖叫聲驚醒了,走到鳳兒的身前問道:“鳳兒,你怎麼了?”

  那鳳兒見林強雲恢複過來,如同又找到了靠山股,一把拉住林強雲的手,抓得緊緊的,閉上眼睛,蘊藏在眼中的淚水流了滿臉,哽咽著:“剛才你那樣子好怕人,嚇死我了!林大哥,到底出了什麼事?”

  林強雲苦笑了一下,說:“不要怕,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與別人沒相幹的。也沒出什麼事。”口氣一轉,笑著調侃說:“想不到這位要為我守護後背的女英雄,膽子卻是這麼小的,若是真有危險時,我不是死定了?”

  林強雲不等鳳兒分辯,轉了頭看了看在揮動柴刀的山都,說:“鳳兒,這山都其實極為可憐。我想幫幫他,但又無能為力。等我有能力時一定要幫他走出這深山,讓他和我們一樣生活得好好的。”

  林強雲從挎包中取出一個小布包,走到山都面前,伸手拍拍山都的肩膀,將布包送到山都的眼前。

  山都看小布包送到面前,知道是給自己的,伸手接過,望向林強雲的眼中射出詢問的神色。

  林強雲就他的手中解開布包,用手指捏出一點鹽抹到山都的嘴裏。

  山都眼中又一次閃射出驚喜的目光,翻身跪下再次磕頭起來。

  林強雲把頭偏過一邊,默不做聲地拉起山都,朝他揮了揮手轉身走了出去。雖然他極力掩飾,但還是被鳳兒看到了他偷偷抹去眼角滾下的幾顆淚珠。

  鳳兒跟著林強雲回到小溪邊,一路上兩人都沉默著沒有說話。

  她知道這位新認識的林大哥,是因為看到山都的艱難生活,又沒有辦法對其進行幫助而難受。也許他正在想辦法也說不定,也就強忍沒敢說話。

  但她卻不知道,林強雲並不如她所想的那樣,他不光為了山都難受,還正為著自己處在這個不可知的異樣時代而煩惱。

  看林強雲在小溪邊遠離剛才鬥場的草地上坐下,她也一聲不響,乖巧地挨著他雙手抱膝坐著,並擺出一付若有所思的模樣。

  其實,她心裏什麼也沒有想,經過今天那血淋淋的場面後,只是覺得這樣坐在林強雲身邊安全,心裏很平靜。

  驚心動魄經曆後的此時此刻,這種默默無語的甯靜使她有了這樣安全、平靜的感覺。而這種感覺是她從來沒有經驗過的,也許,小時候在母親的懷抱裏,會有這種感覺罷。

  人聲狗吠隱隱約約傳來,兩人抬頭向聲源來處看去。

  半裏外的山梁上,三兒牽著三頭狗走來。

  林強雲和鳳兒站了起來,三兒看到兩人,丟了手中牽狗的繩子,連蹦帶跳的奔了過來。

  三頭狗脫了束縛,吠叫著越過三兒,朝林強雲和鳳兒方向沖過來,奔到近前丈多遠處時,打了個圈兒,掉頭朝另一邊十多丈外的死熊處狂吠而去。

  在三兒身後不遠,十二三個或扛著標槍、或手提大刀的男人,正匆匆地急步走過來。

  三兒跑到小溪邊,憨憨地笑著對林強雲道:“林大哥,我回來了。”

  林強雲拍拍三兒的肩膀:“辛苦你了!”朝隨在三兒後面的人群迎了過去。

  這些人年紀最大的不過四五十歲,有六七個是十多二十幾歲的青年。年長的都留著長短不一的胡須,年輕的嘴上也有茸毛胡子,看來都有留胡須的習慣。

  來人都是兩截衣衫腳穿稻草鞋的山民打扮,衣褲上多是補釘。只有一個中年人雖然也是穿草鞋,但卻身著長衫,顯得與眾不同。

  身著長衫、四十余歲的中年男子領先而行,這人的個子比林強雲還高出半個頭。長條臉上留著二寸多長的山羊胡子,走路時顯得慢條斯理,一副學究模樣。他每步跨出去都近三尺,行進的速度並不比別人慢。

  鳳兒搶上前去,一把拉著長衫學究的手,搖晃著撒嬌:“爹啊!你怎麼才來呀!剛才可嚇死我了。好在有林大哥和我們的在一起……”

  “原來這高個男人是鳳兒的父親,難怪鳳兒長得這麼高了。“林強雲心中暗想。

  長衫學究一面聽一面注視著林強雲,待鳳兒略停頓時,便伸手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松開手暫停一下。走到林強雲面前雙手一拱,說著一種聽來很別扭的普通話問道:“這位兄弟請了,在下先謝過救護本村子弟和小女的恩德。敢問貴姓大名,何方人氏,尊架到此地來有何貴幹?”

  林強雲學著樣兒將手一拱,這樣的行禮方式,他還真有點不習慣,扭捏地用普通話回答說:“不敢當大叔道謝。免貴姓林,名強雲。連城縣林坊村人。因為上山打獵走到這一帶山林中迷路了。請問大叔尊姓大名,這是什麼地方?能否在貴地借住幾天?”

  那長衫男子喜道:“原來你姓林,是本州蓮城人,我就托大叫你一聲林兄弟了。既然都是本地人,那就好說了,就憑你救護了本村人,但請到我們村中無礙,可在我家先行住下。小姓沈,名念宗;(指著身後的大漢)這位姓陳名歸永,是三兒的爹。本村屬汀州(現福建省長汀縣)庵傑村,名喚橫坑,與蓮城縣同屬一州。你既然迷了路,稍後請隨我們來就是。眼下且先把你打的獵物運回去罷。”

  林強雲又驚又喜,心想:“哎喲,怎麼在賴源的石燕洞一下子弄到長汀縣來了?這裏離老家連城縣城關有一百多裏的路程吧?在他們這兒住幾天,搞清楚具體情況後再說。”

  心神晃忽之間,沈念宗為林強雲逐一介紹了同來的各人。林強雲心有所思地唯唯喏喏,只是不斷對他所介紹的人點著頭,人名那是基本上沒有記住,就是能記得幾個名字的,也都與人對不上號。

  沈念宗回頭對同伴說:“大家一起過去動手,先將林兄弟的獵物抬回村去。他要在我們村住幾天呢。”

  眾人同聲應喏,隨著林強雲來到棕熊倒斃之處。

  三只狗兒此時已停止了狂吠,只蹲坐在距棕熊四、五尺遠,分成三個方向警惕地注視著地上的熊屍,有一聲沒一聲地吠叫。

  看到棕熊龐大的身軀,跟隨而來的人們不由發出數聲驚呼,七嘴八舌地議論。人們看看地上的熊屍,又看看林強雲。似是非常奇怪這位個子平常的年輕人,憑什麼能把這麼巨大的一頭熊給打死了?他們的眼神由開始的疑惑變為好奇,然後由好奇又轉變為佩服,再後來眼中全成了敬畏的神色。

  誰說不是呢?這頭倒在地上死去的巨熊,那樣大的一頭惡畜怕有這位年輕人十來倍的重量吧。是三兒和鳳兒倆親眼看著這位姓林的年輕人,用他背著的兩根並在一起的鐵棍給打死了的。三兒和鳳兒都異口同聲信誓旦旦地說,千真萬確地,它連鐵棍的邊都沒挨到,聽到轟然大響後從鐵棍中噴出青煙,棕熊就死了。就是這麼簡單!

  神仙啊!只有神仙才能在眨眼之間殺死害人的巨熊。試問,凡人有這樣的可能麼?誰要是說有這樣的可能,那就請他來試試給大家看。

  陳歸永看著這龐然大物,皺了皺眉頭,走近林強雲,說:“林兄弟,這畜牲實在是太大了些。若是要將它弄回村去,定要將它宰剝了,分解開才能挑回去。”

  林強雲從來沒有處理獵物的經驗,過去雖然有過打獵的經曆,但打著的獵物大都不過是些山雞、野兔什麼的,最大的獵物也就是二十多斤重的黃麂而已。他實話實說:“大叔做主好了,我從來沒有宰殺過這樣大的獵物。”

  陳歸永得了林強雲這話,轉身過去和沈念宗說了幾句。沈念宗便指手劃地指揮著眾人忙碌起來。

  林強雲自知幫不上手,便站在一邊,興致勃勃地看著大家宰剝棕熊。

  才一會兒功夫,林強雲就發現幾個正切剝棕熊的人,手上拿的雖然是鐵制的刀具,但看他們使用起來很吃力,連割帶鋸的,顯然是刀子不利所致。

  林強雲從後腰上取出匕首,送到陳歸永的面前,說:“歸永叔,你試試這把小刀。”

  陳歸永正埋頭要切下熊掌,毫不經意地接過匕首,像用自己的皮刀(一種刀刃成圓弧形的菜刀,除了作為菜刀外,多用于開剝動物的皮革)一樣,用力切了下去。

  不料,這一刀下去,一下子就將大碗粗的熊掌切下一半,連那堅韌的掌筋都有近半被切斷。

  這一下,陳歸永大感驚訝,他想不到這柄小刀竟是如此鋒利。將匕首舉到眼前,仔細地察看起來。口中說著:“咦!?這是什麼刀?竟然這般鋒利?”

  正在一同切剝棕熊的人聽得陳歸永的話,都停手直起身看著陳歸永。一人問道:“歸永,什麼事?”

  陳歸永舉起手中的匕首,對眾人說:“你們看,這把刀有什麼不同?”

  眾人都仔細地打量了一眼,有人隨即說道:“除了小而長,樣子有些特別外,看不出什麼不同啊,怎麼了?”

  陳歸永一只手把著熊臂,另一手把匕首比在斷了一半的熊掌上,說:“你們看清了,看看這刀有何不同!”說著用力一刀順著骨縫朝下切去。

  眾人眼見這一刀下去,那只粗大的熊掌應刀而下,直落在地,切口整齊光滑。

  這一下看得眾人悚然動容,都沒有想到這樣一把不起眼的小刀,竟然是如此鋒利。其中一人問道:“二哥,這刀是哪裏來的?”

  陳歸永答道:“這是林兄弟的,他剛才拿給我用時,我還沒有在意,等一刀就切下近半個熊掌,我才知道這是一把寶刀。”

  眾人聽了,一齊圍了過來觀看。

  外表上,這刀子與其他的匕首沒有什麼不同,單刃的匕首全長尺三,刀身寬約一寸二分,背厚一分余。硬木鑲制的刀柄占了六寸左右,一塊細長的鐵片做成護手。刀身略彎成微小的弧形,刀尖朝刀背方向撓起三分。

  沈念宗伸手接過匕首,翻動著仔細察看。只見整條弧形刀刃的近一分左右,有一條隱約可見的細紋,刀身打磨得光亮如鏡,刃口部分閃閃發著青光。口中說道:“果然好刀、果然寶刀!”

  沈念宗將匕首交給身邊的另一個人,說:“你們都拿去見識一下,看完了大家趕緊做事,我們要早點回去呢。”

  眾人花了半個多時辰的時間,將棕熊剝了皮,切割成數十塊。沈念宗連那熊下水也不肯放過,叫人拿去小溪裏洗淨帶上。

  大家用山藤綁紮好熊肉,掛到剛做成的竹扁擔上准備動身時,太陽已經落到了西邊的山頭上。

  天黑後不久,他們回到橫坑村。這一路回來,十多個人就著昏暗的天光,最後一段路又是摸黑挑著擔子走在山林間的小徑上,全都累得夠嗆。連林強雲在內,每個人都挑有百余斤的熊肉,就連三兒都挑上七、八十斤。只有鳳兒的擔子輕一些,但也挑了五十多近六十斤重。

  村子裏一陣紛擾,沈念宗高聲吩咐,要各人挑回的熊肉等都先放到各自的家裏。然後帶著林強雲回到自己家中,匆匆地安排他洗浴進食後,安頓在一間空房內睡下,便也自去休息了。

  這是一個稍為寬大的山谷,坐北朝南,縱深四裏左右,橫向最寬處有五裏多,到谷口收窄至寬約五十丈左右。

  一條二丈多寬的山溪,通過山谷正中蜿蜒曲折流向谷外,將山谷切成兩半,還另有三條更小些的溪流彙入山溪中。

  清澈的溪水深僅二尺,水中一群群二三寸長的小魚悠閑地上下游動,不時還有一兩條躍出水面。

  一條小路沿山溪西岸,從谷外通到小村。

  沿小溪兩岸從谷口一直到後部的山下,是一片寬約三裏,深二裏余平坦的緩坡地。

  東邊山上是間有雜木的竹林,西山全是雜木,後山則大部分長著馬尾松。數條小徑彎彎曲曲地通向後山和東、西山下坡度不大的草坡。

  距谷口一裏左右,沿著谷中央的小溪兩岸,零散的建了十多座坐北朝南的泥牆瓦房,形成一個百多米長的小村。

  村中只有兩姓,隔溪為鄰。溪東住著的七戶姓陳,溪西十戶則是沈氏家族。

  沈念宗的家位于村子最靠近谷口處,小路從門前通過,架了一座三丈余長的木橋連接小溪兩岸。

  到谷口的一片及村的左、右,圍繞著小村開墾了三、四百畝稻田,只占谷中的平地的小部分。看得出來,谷中還有八、九成的土地沒開墾,大半長著灌木,一部分長著各種野草,山谷裏開墾出三四千畝的稻田是不成問題的。假如把谷中的平地都開墾了,大約能養活千把人吧。田裏的秧苗已經有三寸左右高,過不了幾天就可以插秧了。

  後山和兩邊的草坡上,長著一些白色的小花朵,星星點點地散落在草叢中。

  各家各戶的炊煙嫋嫋升起,人聲夾雜著雞鳴、鴨叫、狗吠,牛哞、豬號聲混成一片。不時有人挑著木桶,互相打著招呼到溪中挑水。

  整個小村一派平和安詳。

  沈、陳兩族的先人,于唐僖宗光啟年間(公元885~888年)躲避黃巢之亂,從當時的虔州(今江西贛州)逃到這個山谷藏身。經過三百多年的生息繁衍,逐漸發展成這個有十七戶,七十多口人丁的小村莊。

  總的說來,村民們還算活得下去。除日用品較為缺少外,種出來的稻谷完糧納稅後,只要精打細算地省著點吃,還能夠養家活口。

  這期間官府的賦稅多得驚人,橫坑村人丁七十六口,田三百一十三畝。每年官府收取的兩季賦稅及‘和買’、‘和糴’、‘支移’、‘折變’和‘經總制錢’等等,一共應繳納‘會子’一千二百八十貫上下,折銀三百六十五兩七錢多,占橫坑全村全年總收入的五成多六成。

  幸好這裏距汀州數十裏地,四下裏有重山阻隔,在這山高皇帝遠的地方,派來主政的地方官大多不算太過分,官府收的稅也還能承受得了。只要乖乖伏法,按時繳納官府的賦稅、攤捐,就沒有太大的麻煩。

  若是村中遇上什麼大的天災人禍,早年出外經商的親友們,也還能支持接濟一些,不至于死太多的人,讓村子得以保全下來。

  至于村民們日常生活用品,如:鹽、布、針線,等等的。那就只有靠山吃山,用打到的獵物和挖取的藥材來換了。

  當然,這期間也有走投無路的人,扮成盜賊來村裏騷擾一番。除去年的江南西路陳三槍的手下的一小股綠林好漢,流竄到汀州境內,不知如何來到這橫坑搶劫,被村民們擊退,村民也死了三個人外。其他的幾次僅損失了少量糧食,倒也沒有給村子造成太大的傷害。

  要說村中人們的生活不錯,那只是相對于其他地方而言。僅是一日兩餐都有吃的,農忙時甚至還可以改成三餐,中午吃上一碗半碗的米飯而已。

  所謂有吃的,也不過是用糙米煮的,加進了大量芋頭瓜菜的粥。至于幹飯,那是將糙米放入鍋裏煮至半熟,將半熟的米粒撈起來,拌了一半以上的幹蘿蔔絲或是其他曬幹的瓜菜果絲,再放到木飯甑裏蒸熟。余下的飯湯留下少量米粒,再加入瓜菜煮成稀粥。

  這橫坑村耕地有三百多畝水田,全村卻只養了兩頭老得已經拉不動犁的黃牛,種田的人對耕牛又十分愛惜,何況在多年來的飼養下,人與牛又產生了感情,所以等閑不肯再讓老牛下田,故而純靠人力的耕作十分辛苦。

  純樸的村民們除了下田耕種,上山打獵、采藥外,別無其他的收入。生活也還是保持著老祖宗傳下來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習慣。

  沈念宗的小兒子叫沈南松,今年已經十歲了,是個聰明機靈的小男孩。

  今天一早起來,就想去看昨天夜裏來自己家借住的林大哥。但姐姐叫他不要太早去吵醒別人,他只好在院子裏無聊地呆著。

  昨天他就一直想看清楚這個林大哥,怎麼就會有那麼大的能耐,竟然一個人就能打死千多斤重的大棕熊。這令小小年紀的他佩服極了,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好漢,是大英雄呢。村裏的這些人麼,哼!除了會講口之外,還能幹出什麼大事來,他不屑地撇撇嘴。

  但是在昨晚那朦朧的油燈光下,就是走近了也看不大清楚,何況他根本擠不到和林大哥面對面。他只能走到林大哥的身後,伸手摸了一下林大哥背著的鐵棍。同時這林大哥身上散發出一般極重的汗臭味,嗆得他直皺眉,連忙退了開去。

  小南松等了好久都不見林大哥出來,忍不住悄悄走到那間房前,輕輕推開一條縫偷看,裏面早沒人了。

  屋角攤著的稻草上鋪了一張草席,草席上靠牆的一邊,放著那根姐姐講過,會冒煙噴火,還會發出極大聲響,打死大棕熊的鐵管子,以及包兒、袋兒等物品。

  南松悄悄地走進去,想仔細地看一看那些究竟是什麼東西,伸出的手還沒碰到鐵棍,母親就在外面吼他了。

  他連忙高聲答應著出去,一路小跑來到飯廳。

  父親吩咐:“去那間屋,叫昨夜睡在那屋的客人來吃飯。”

  南松應聲跑出廳,心想:“他不在屋內,會去哪兒呢?會不會到溪邊去了?先去溪邊看看。”

  跑出院門,果然看到一個人站在橋邊,穿著一身肮髒的古怪衣服。

  他走到那人背後,對他叫道:“喂,這位林大哥,我爹爹叫你回去吃飯。”

  林強雲聽到聲音回過頭來,笑容滿面地看著他,也沒有說話。

  他紅著臉用手比劃著吃飯的樣子,有些結巴地又說一遍:“我爹爹叫你回去吃飯。”心裏直罵自己:真是沒用,連句話也結結巴巴地說不好。

  林強雲笑了起來,一面跟著他走,一面問道:“小弟弟,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了?”

  沈南松覺得很沒面子,拼命壓下害羞的心情,極力裝出副大人的模樣,挺起胸膛說:“不要叫我小弟弟,我叫沈南松,已經十歲了。爹爹說,從今年開始我就要下田幫著做田事了呢。”

  林強雲奇怪地問道:“你才十歲就要你下田做田事?那你不用上學讀書麼?”

  這話才一出口,林強雲暗罵自己是個笨蛋,既然已經不是很肯定的知道了這是宋朝,這時候哪裏有什麼學校,這不是沒話找話說嗎。

  沈南松說過幾句話後逐漸流利起來,奇怪地問道:“什麼上學讀書?”

  雖然知道自己錯了,而且還錯得厲害,但還是耐心地向小男孩解釋:“就是看書認字,學語文、算術啊!”

  又是一個錯誤,宋代只有私塾,據自己所知的在私塾裏讀的是“三字經”、“百家姓”和“人家日用”什麼的,還有就是從來沒有看到過的什麼“四書”、“五經”之類的古書。哪來的什麼語文、算術呀。

  沈南松有點喪氣地回答:“學語文、算術?我沒有聽過,爹爹說我還看不懂書,只是教我認字。”

  兩人走進大門,只見沈念宗站在飯廳門口。他看到林強雲走進來,伸手肅客,說道:“林兄弟,你昨夜睡得還好麼?”

  林強雲笑著說:“睡得可香了,一躺下去就到天亮。在山上我可從來沒有睡過這麼好的安穩覺。”

  廳內擺著一張泛黑且粗糙的白坯木桌,四張條凳放在桌旁。山牆上貼一張寫著“天地君親師”五個三寸大字的紅紙。靠牆一張人高的神案上,除了幾個祖宗的靈牌外,還擺放了銅香爐、瓷酒杯、錫燈盞等物,香爐中插著三根燃了一半的棒香,燈盞上有一根燈芯還在點著。

  木桌上放著一碗黃麂肉、一碗熊肉和一碗炒芥菜,還有一碗鹹醃筍。

  桌上只放了三雙筷子,沈念宗讓客人坐到客位,自己坐在主位,沈南松則坐在下首。

  鳳兒走了過來,為每人盛了一碗赤紅色的糙米粥,粥裏多是蘿蔔絲而少見米粒,然後便悄悄退了出去。

  沈念宗對林強雲道:“山野陋居,只有粗 稀薄之食,林兄弟請莫見怪。”

  林強雲連稱不敢,心中卻在想:“吃完飯一定要向沈大叔打聽清楚,現在到底是那一個朝代,具體是那一年。”

  飯後,沈念宗對林強雲說:“林兄弟,你昨日打到的棕熊,除去血水及腸內洗掉的髒物不算,連皮帶骨足有一千六百余斤,恐怕這頭熊未死時有不下一千八九百斤重。除了熊皮、熊掌、熊膽、熊筋、骨頭外,還有六百多斤肉、二三百斤油和一些下水。熊掌送到府城可賣得些錢,這七百多斤肉如何處置?你發個話,我好安排人幫你辦妥。”

  林強雲說:“我想將熊肉全都分給村中的人,大叔看著辦好了。我上山打獵只是為了興趣,沒想到卻獵獲了這麼個大家夥。”

  沈念宗沉吟了一會,說:“這樣好了,將熊肉留著一部分醃著,另外的分給村中的各戶。熊油則煎出來,各家都分一點留著治病,風濕、刀傷、摔傷都可以用,還能用來煮菜食用。骨頭也不能丟,可以熬出膏來留著。至于熊膽、熊掌、熊筋和熊皮等,這幾樣能值些錢的,能留的暫時先制好留著。不能久留的,明後天我們帶到州城賣了。你看如何?”

  林強雲道:“全憑大叔做主就是,我沒有什麼意見。”

  沈念宗說:“那好,我就替你做主了。另外,那熊膽可大了,足有飯碗大小,我想曬幹後也比拳頭大,你要不要看看?”

  林強雲說:“不必看了,請大叔幫著打理好了。”

  沈念宗見林強雲這樣說了,也沒有什麼話好講,站起身來就向外走去。

  林強雲急忙叫道:“大叔,請先待一會,我還要請教幾個問題。”

  沈念宗有點疑惑地坐下:“有什麼事,林兄弟盡管問就是,我是知無不言。”

  林強雲整理了一下腦海裏紛亂的思緒,緩緩說道:“沈大叔,實不相瞞,我在山中的時間久了,多年來與世隔絕。我想知道,如今是什麼年代,皇帝是那一位?請大叔指點。”

  沈念宗笑了起來,說:“看你剛才緊張的樣兒,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呢。我來告訴你,眼下是大宋紹定元年,距建炎南渡至今,已經一百零一年了。今天是三月初五日,當今聖上親政才只有四年,如今在朝庭中當政的卻還是宰相史彌遠。我朝與金國前些年一場大戰,金狗被我宋軍擋在秦嶺、淮水以北。天下也太平了四五年,雖說官府賦稅日重,我們也還能活得下去。最壞的就是天下各地盜賊如毛,出行極為不便。比如我們汀州,許多人耐不住極重的賦稅,只好將所種之田賣與他人。偏偏購置田產的又大多是惡霸之流,他們勾結官府,令得其田產雖去而賦稅尚存,其人被欄頭(宋時收稅的衙役)追擾,有那性子暴躁的,往往殺了欄頭差役造反求生呢。”

  “從我識事開始,就經常有廣賊、贛盜前來搶掠,各村寨造反的也不時出現,還是不大太平啊。怎麼樣,還有什麼事,你只管問來。”

  林強雲盡管昨天就已經知道了大約的年代,對今天的答案早有心理准備,但心中還是震動不已。強扮笑臉說:“謝謝大叔告訴我這些事,其他沒有什麼事了。昨天要不是碰到你們,我又要在山裏露宿。真是謝謝你們,收留我在這兒住下!”

  沈念宗連忙說:“這個不用謝,出門人那個頂著屋子走路,哪裏不會碰到難處?我們都是外來的客(家)人,互相幫助也是應該的。”

  林強雲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沈大叔,我這幾年都是在山裏幫人做工,對汀州府現在的情況不了解,能不能請你告訴我,現在外面的情況是怎麼樣的?”

  沈念宗笑著說:“呵呵,這也難怪你不知道,我們這裏離城這麼遠,就只有我才會去州治長汀縣。一年中也僅去兩、三次。還是問到了我才能告訴你,若是問到村中的其他人,大多是和你一樣不知道的。”

  “如今,汀州眼見得可以興旺起來了。數年前趙崇模知本州時奏請,至今年朝庭核准我們汀州可以運銷‘潮鹽’,水路已可直通廣東潮州。廣貨由鄞江(現福建省西部的汀江)溯流而上,至本縣轉道贛州(江西贛州),從贛州走水路可運達吉州(江西吉安市)、隆興府(江西南昌市)、江州(江西九江市)等地。我們汀州的紙、竹木、及內地由贛州運來的綿、麻、布、瓷器等各色貨物,從汀州順江而下運到廣東。一年來,汀州境內的人,生活已經好多了,縣城內各色貨物都能買到。只是我們這些客(家)人,在田裏找食還勉強,想賺些錢卻是難。近江邊的還好些,離江稍遠些的,就比如我們村中的人,想賺些錢幫襯度日就太難了。唉!難啊!可日子還得要過,你說是不是。”

  沈念宗說到後來,不由得唉聲歎氣起來。

  林強雲被沈念宗的一番話說得心中叫苦不迭,恨不得馬上跑到沒人的地方,狠狠地發泄一番。只是礙于眼前還有一大一小兩個人,不能過分顯露自己暴躁的性情,只好跟著搖頭歎息了幾聲,抬頭看看沈念宗父子說:“大叔,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你忙你的事去吧。”

  沈念宗站了起來,說了聲:“告辭。”領著沈南松走了。
georgewan 發表於 2007-5-12 18:02
卷一 第四章
(更新時間:2006-10-3 11:05:00本章字數:11125)


  林強雲看著沈念宗父子走出,只是在飯廳裏呆坐著。一時間只覺得百感交集,思緒萬千,真個是剪不斷理還亂。心中大叫:“完了,完了!我走了什麼背時運?怎麼會來到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越想越覺得可怕,越想越覺得前途渺茫。他除了想不通自己為什麼會到這裏外,還擔心接下來,在自己身上還會發生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茫無頭緒地坐了許久,他鐵青著臉走出沈家飯廳,走進昨夜寄宿的房間內,一頭紮到地鋪上。進房門之前,似乎聽到沈南鳳在叫,他也懶得理會,像沒有聽見似的不應不答。

  沈念宗此時正好帶著兒子回來,剛走到大門口,看見林強雲的樣子很可怕,料想林強雲一定是有什麼不幸的事。對還要呼叫的鳳兒搖搖手,老于世故的交代家人:“不要去騷擾林兄弟,讓他一個人靜一靜。他一定是有什麼不幸的事。”

  林強雲在屋內一躲就是一整天,推托說身體不適,午餐、晚飯沒有出來,小南松送入房內的飯也原封不動。

  直到了第二天淩晨,林強雲才走出房間門,臉上的肌肉強直僵硬。呆呆地站在門前,仰著頭,無神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天際。

  天邊才顯露一點白色,四下裏開始出現一片灰蒙蒙的光線,運足目力也僅能模糊地看見二三步內的東西。

  鳳兒正和母親在灶前忙碌著,准備今天一天的飯食,這時走到院子裏抱柴草。她看見了林強雲,走近前去正要開口招呼,忽然又愣住了。

  天色朦朧中,僅一天一夜的功夫,她心目中的大英雄,神勇無敵的林大哥,似乎變了一個人。原本豐潤的臉瘦了一圈,臉色萎頓蒼白,胡須似乎長了不少,眼神也暗淡了許多。整個人顯得委靡不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兒。

  小丫頭遲疑了一下,走近林強雲問道:“林大哥,昨天出了什麼事?你一天都沒有吃東西。有什麼事說出來就會好受一點的,或者到沒人的地方大聲地叫出來。對了,不如你到村外走一走吧,過一個時辰再回來吃飯,你說好麼?”

  林強雲的神色漸漸地緩和下來,深吸了一口氣,低下頭說:“謝謝你鳳兒姑娘,我沒事。到外面走走,一會兒再回來。”

  林強雲迷迷糊糊地走出沈念宗家的大門,過了橋便信步往後谷方向走去。

  環視整個山谷,遠處的山腳被一層灰白色的霧氣籠罩,周邊起伏的山巒也還是黝黑。

  昏暗的天光剛剛能看清鵝卵石鋪就的道路,視線不能及遠。

  鋪在路上卵石縫隙中長出來的、由路邊伸到路上的雜草,不時拂過林強雲的腳上。才走了數十丈遠露水就浸濕了褲腳、鞋子,每走一步都發出一下“嘰咕”的響聲,好像剛從水中走過一樣。

  吹來的晨風濕漉漉、粘糊糊的,似乎那風一吹到臉上,就變成了粘液沾在皮膚上,再也不肯離開。

  就是空氣也顯得那麼糟糕——潮濕而又沉重,吸入、呼出都讓人覺得困難。

  所有的這一切全讓林強雲感到極不舒服,所有的一切全都讓林強雲感到不滿意。

  走過了最後一所房子,路上已經沒有卵石,腳下不知何時變成了狹窄得多的小泥路。四周的野草更多,打在腳上的露水,使鞋子和褲管也水淋淋的。

  天,漸漸地明亮了起來。

  霧,漸漸地稀薄了些。

  東邊的山頭上,顯現出淡淡的紅色,漸漸地能看清十余丈處的景物。

  腳下的小徑岔開了三條,分別通向後谷左、中、右三個方向。

  林強雲漫無目的地向左邊的小路走去,來到一個小山坑口。

  一股涓涓細流,從坑口左邊一堵直立的石壁下流出。十丈寬的谷口長滿人高的灌木。山坑左邊的石壁越往裏越高,石壁頂上長的都是毛竹。

  山坑右邊是很陡的山坡,山坡上灌木雜草叢生。

  山坑內是一片平坦的草地,間雜著數十棵馬尾松。石壁到山坡腳下最寬處有近十丈,直到深入山坑中二十余丈,山坑中的平地才消失。

  林強雲停下腳步,站在小徑上四下打量。這時若是有人,從他茫然的眼中可以看出,他只是頭在轉動,實際上什麼也沒有看見。

  從不遠處陡峭山坡的灌木叢中,傳出了一只斑鳩“咕谷——咕——咕,咕谷——咕——咕”的鳴叫聲。

  斑鳩充滿活力的叫聲,連續不斷地由耳道直入心田,灌輸到腦海深處。

  隨著時間的推移,林強雲的眼睛慢慢地明亮了起來。他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靜靜地聽著。

  斑鳩的叫聲有規律地響著,雖然並不動聽,卻顯得極富生氣。

  也不知呆呆地站了多久,林強雲忽然覺得天地明亮起來,四處的景物已經清晰可見。

  天空中紅光耀目,把眼前的青草、翠竹、綠樹映照得泛出一層淡淡的金紅色。

  仿佛能夠聽見草木生長的刷刷聲,間中似乎還夾雜著蟲奔蟻走的忙碌腳步聲;心中感應到了天下萬物生長壯大的勃勃生機。感受到如此的生機,胸臆間逐漸衍生出一股豪壯之情。

  濕透了的鞋子和褲腳涼爽得有點舒服起來,可見沾了露水的鞋褲也並沒有什麼不好。

  清新的風吹在臉上,再沒有剛才粘糊糊的感覺,讓他覺得好受多了。

  吸入的空氣雖然還是那麼潮濕,但清新中還帶點兒甜甜的樹葉花草的香味。

  這一切讓林強雲舒服得呻吟出聲。

  全變了,全都變得美好起來,和剛才走出來時的灰暗陰晦完全不同,就像是突然間一個人由一個汙穢的環境中轉化到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裏。

  這一刻,林強雲的思緒活躍起來:“現在是南宋紹定元年,距宋朝南渡一百零一年。南宋是由那一年開始的呢?好像是……唉,實在是想不起來了,管它呢,反正知道是南宋就行了。今後靠什麼生活,我應該怎麼辦?”

  深思了許久,林強雲一拍腦袋,自言自語地說:“天無絕人之路,憑著學會的幾種技術,憑著我年輕力壯,要生存在這個世界上還不容易麼?說不定,還能幹出什麼大事業來呢!先找個立腳點站穩腳跟,再打主意。”

  “對,站穩了才能走,走穩了才能跑。先謀生,再尋機會發展。一定能幹出一翻事業來的。”想到這兒,他仰天大聲吼叫:“老天,既然你叫我來到這個世界,一定是想讓我來這裏有所作為。我會做出一翻事業來的,等著看好了。”

  經過這數聲大叫,林強雲覺得激情滿懷、全身發熱,仿佛四下裏有股巨大的力量,從腳底、從周圍的空氣中,不絕如縷地彙入體內,慢慢充滿全身。

  幾天來在山上奔走的勞累,昨天開始壓在胸中的塊壘,久積在心中的不平之氣,腦海裏的陰郁沉悶,這一瞬間全都消散殆盡無影無蹤。

  剛從山頭上冒出來的太陽,把它暖暖的光線照在身上,不過一會的功夫,林強雲的身上就升起了一陣白霧。

  漸漸地,天空中紅色的彩霞緩緩地變成了朵朵白雲。

  林強雲跺了跺站得有些發麻的雙腿,轉過身邁著輕松的步子走上回村子的小路。

  從最靠後谷的房屋半開的粗制木門中看進去,陳三富、陳歸永父子兩人在院子中忙碌。

  半畝大的院子裏放著三、四根毛竹,陳歸永用鋸將毛竹截成一尺多長的竹段。三兒則費力地用刀將竹段破成小條。

  三兒一抬頭,看見了林強雲站在門口,高興地放下手中的刀,叫道:“林大哥,你好早啊,進來玩一會。”

  陳歸永也對林強雲笑笑說:“林兄弟,進來坐。等我們把這一根竹做完,帶你到我們村的曬谷坪去看大家練武,順便請你指點一、二。”

  林強雲一聽練武二字,條件反射似地渾身一顫。

  隨即想到,現在並不是要自己去練武,僅僅是只去看看,不會對自己有什麼影響。

  不用自己練武,去看別人便大感興趣,說道:“啊,這裏有人練武。可是,歸永叔,我不會武啊。”

  陳歸永笑著說:“不會武?這怎麼可能,那頭熊是隨便的人能殺死的麼?打死我也不相信。你既然有難言之隱,我也不再多問了。”

  陳歸永搖手止住想要開口辯解的林強雲,接著說道:“會不會武不要緊,和我們一起去看好了。”

  林強雲問道:“能讓我開開眼界就行。村中的人都練武麼?是不是請了師傅來教?”

  陳歸永說:“我們這樣小的窮村,哪裏有錢請教頭啊。只是我們的先人都是練武的,照著祖先傳下來的樣兒練,大家互相交換著學就是了。來來去去都只有那麼幾路拳腳、槍棒,也練不出什麼好武藝。不過,我們村男女老少都會一點防身的功夫。”

  林強雲又問道:“這一帶村子裏的人都練武麼?”

  “不,這一帶只有本村的人練武。我們是個小村,人丁少,為了自保而練些功夫。一來可以強身,二來也是自衛所需。你不知道,過去經常有土匪會到各處搶掠。去年,就有一幫土匪想到本村搶劫。幸而他們人數不多,總算被我們打跑。我們村死了三個人,全村的成年男人都帶了傷。鳳兒的哥哥才十六歲,他和三兒的娘,就是在那一次被土匪用箭射死的。”陳歸永說到後來,聲音哽咽起來。

  “對不起,我不該問這些的。”林強雲歉疚地說。

  陳歸永把臉上的淚水一抹,站起身來說道:“這不關你的事,不要放在心上。三兒,我們帶林兄弟去曬谷坪,這些活回來再幹。”

  三兒答應一聲,急匆匆跑進屋,出來時肩上扛著兩把紅纓槍。

  陳歸永父子領著林強雲走過三座房屋,轉過一個屋角,這座房屋背後有個三四畝大小的場地。場地很平整,用黃泥、碎石夯實,表面上再鋪上一層細砂。

  他們來到時,場上十多個人看到陳歸永他們,紛紛上前打著招呼。圍上來的人都好奇地打量著林強雲,都想弄明白,這位並不是很高大的年輕人,怎麼會有本事打死那麼大的一頭熊。

  鳳兒也在一角伸展拳腳,聽到紛紛擾擾的招呼聲,轉過頭就看見在人叢中的林強雲和陳歸永父子。兔子似地蹦過來,叫了聲:“歸永叔,三兒,你們來了。”又轉臉對著林強雲,說道:“林大哥,你沒事吧,來看看我們練得好不好。等一下你可以看到歸永叔的‘嶽家槍法’了,他是我們村中武藝最好的呢。”

  陳歸永呵呵笑道:“丫頭,你別吹了,林兄弟什麼沒有見過,他連那麼大的棕熊都能打死,我這點武藝算得了什麼。”

  說到林強雲打死那頭大棕熊,大家都來了興趣,特別是昨天不在而沒有去搬運熊肉的人,紛紛圍過來七嘴八舌地向三兒詢問。

  鳳兒趁別人沒注意,捉個空拉著林強雲走到一邊,關心地問道:“林大哥,你好受些了麼?有什麼事情,能與我說說麼?”

  林強雲心中暗想,我的事情就是說出來也沒人相信,你這小丫頭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呢。想是這樣想,但也不好負了她的一番好意,笑笑說:“沒有什麼事情,謝謝你的關心!你看,三兒他們在講我們昨天遇到棕熊和山都的經曆。講得也太誇張了些吧!哦,正在說你呢。”

  鳳兒被林強雲這一岔,也把注意力轉到那幫人群中去,朝旁邊“啐”了一口,就向人群走過去。

  看著眾人打逗笑鬧,林強雲微笑著走向一邊,低頭沉思起來。

  曬谷場的人叢中,三兒正手舞足蹈地在吹噓,講得眉飛色舞:“……我們看到那野人被熊甩出好遠,眼見就要沒命。林大哥一步就有一丈遠,十步沖前了十多丈,嘴裏雷鳴般的大喝一聲‘殺’!”

  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插口說:“一步一丈,十步才十丈。怎麼會有十多丈,你一定是看錯了。”

  三兒急了,說:“我怎麼會看錯,是十多丈啊。”

  眾人七嘴八舌地斥責那年輕人:“根全,別打岔,讓三兒說下去。”

  三兒一副大人大量的樣子說:“我不和你計較,想聽的就不要插嘴。”他喉頭鼓動了一下,“咕”地一聲吞了下口水,接著說道:“當時我也要沖前去的,但沒有林大哥快,鳳兒那就更慢了……”

  這話剛巧被跑來的鳳兒聽到,立時便朝人叢中跑去,大聲叫了起來:“死三兒,我不是和你一起跑到的麼,怎麼比你慢了?你亂說!”

  三兒不想和鳳兒爭執,連忙說:“是是,是我亂說的。鳳兒一點也不比我慢,是和我一起跑到的,可能還比我快了一點點兒,只不過比林大哥慢了一點點。”回頭看了鳳兒一眼,意思是說,這樣你該滿意了吧。

  眾人聽他說得有趣,“轟”地一聲笑了起來。

  那叫根全的年輕人打趣地說:“也可能比林大哥快那麼一點點兒,這也是有的。”

  鳳兒不依不饒地與他們爭辯起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鳳兒拉著沈南松的手走到若有所思的林強雲身後,叫道:“林大哥,我們回去吃飯了,爹爹說今天早些吃飯,要去縣城呢。”

  三人回到沈家時,沈念宗早等得不耐煩了,見到林強雲等人進門,連忙招呼著:“林兄弟快來吃飯,飯後立即動身和我一起去縣城。今天我們要把熊掌先賣掉,再放下去就會不新鮮了。”

  進食之間,林強雲問道:“大叔,這裏到縣城有多遠?路可好走麼?”

  “若是從庵傑村走,出谷口要先往東,到庵傑村後再折向西南。多繞二十多裏的路,到縣城有七十余裏,路大好走些,就是不時會碰上劫路的土匪不太平安。還有一條路出村直往西南,走十多裏到龍門銀坑,這條路更遠,且開頭的十多裏必須尋路。這次我們不從庵傑村過,也不從銀坑走,而是出谷口向南沿溪而下,由小路直赴縣城,只有四十多裏。不過,有三十多裏路是人煙稀少的羊腸小徑,不太好走。而且,這條小路基本上沒有什麼人走動,很可能會有猛獸出沒。但我甯肯遇到猛獸也不願見到土匪,碰到黑心的不但搶劫錢物,弄得不好連命他們也要。”

  沈念宗停頓了一下,接著說:“我想過了,你將那兵器帶上便不怕,是麼?如果實在沒有把握,我們也只好多走些路,從庵傑村繞著走就是。我們若是走小路現在就動身的話,今天午時前後便可到縣城,進城後還可以辦好我們要辦的事,明天就能早些回家。你看如何?”

  林強雲聽得沈念宗發問,極為自信地回答道:“我是走大路、小路都一樣,只要走近路就好。依大叔的主意,我們走小路好了。猛獸什麼的倒是不用擔心。憑我手中的兵器,只要不是數量很多的大狼群,小心謹慎些兒就沒事。就是來上三、兩頭猛獸,只要發現了,諒它們也不能傷害到我們,大叔放心好了。飯後就走麼?”

  鳳兒在門外聽了多時,此刻走進來說:“爹啊,這回帶我去好麼?你以前說過要帶我去縣城的,一直都沒有去成。這次可要帶我去了。爹呀,你說好不好麼!”

  沈南松也叫了起來:“是啊,爹爹說過的話總不算數,以前你也講過要帶我去縣城的,到現在都好多年了,也還沒有帶我去過。”

  沈南松的母親手上拿著一疊洗得發白的藍布衣衫,這時正走進飯廳,聽了兒子的話,把臉一沉,叱道:“南松,不得對你爹爹無禮,在客人面前也這樣放肆。要去縣城也可以,等你長大些再去。”

  沈念宗連忙為兒子說情:“好了,好了!你也不要罵他。我是答應過帶他們去縣城的,不過南松以後再去,今天我先帶鳳兒去好了。”

  正說間,三兒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喘著氣說:“我也跟叔一起去縣城,來回挑東西的事我包了。這是爹告訴我叫我跟去的,可沒有瞞著我爹。”

  沈念宗笑了起來:“沒人說你是瞞著你爹的,就一起去好了。”

  沈念宗轉而指著鳳兒母親手上的衣服,對林強雲說:“林兄弟,這是鳳兒她哥的衣服,你先趕緊去換上,我們立刻就走,早一點趕到縣城好辦事。”

  天,陰沉沉的,早晨時的滿天紅霞,到這時變成了一天濃厚沉重的烏雲,說不准什麼時候就會下起大雨來。

  長得密實些的樹林中時顯得陰森森地,只有走到竹林中時,光線才稍微好一點。路上和路邊的野草經常密得似乎要拌住人的腳,拉扯著沾滿了露水的褲腳、鞋子,讓人走得磕磕拌拌。

  小徑從樹林、竹林間曲折伸展,一行四人各帶著一只裝在苧麻囊袋內用油紙包著的熊掌,在小徑上埋頭急走。

  三兒一手拿著根竹枝,打著路邊的雜草領先前行。他說這是已經養成了的習慣,也是在山路上行走的不成文規矩,這叫打草驚蛇,並且也可以多掃掉些露水,省得腳上的草鞋被泡軟了破得太快。

  鳳兒柱根木棒,緊隨其後。

  林強雲頭上戴了頂折成方形用線草草縫成的帽子,穿著稍顯緊了些兒的長衫,甩著寬大得能遮住手掌的衣袖走在最後。左腰部鼓鼓的,右腰掛一個苧麻囊袋,斜挎黃包外,還背著那支雙管獵槍。這副長衫背銃、斜挎軍用包,腰間還吊著一個囊袋的打扮。使他覺得自己的樣子真是不倫不類,十分好笑。

  這一路行來,也許是因為第一次去長汀縣城的關系,鳳兒的興致極好,口中不停地哼著山歌,還不時地放聲高唱。

  林強雲一路聽著沈念宗講解橫坑村的情況,也一邊打聽各種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他需要盡可能多地了解這個時代的情況,以便考慮自己的前途,決定今後要走什麼樣的路。

  林強雲問道:“沈大叔,橫坑村附近有打鐵的麼?”

  “我們這一帶都是小村,最大的村子就是庵傑村了,也僅有三十多戶人家,哪裏會有鐵匠鋪啊。這一帶數十裏方圓的人要想買鐵器,都要到縣城去。就是在縣城,也只有五家鐵匠鋪,打制的鐵器也不是很好,僅能勉強使用。再說了,好的鐵器我們種田人也買不起。”沈念宗顯得有些無奈。

  林強雲若有所思地問道:“前天,我看三兒和鳳兒用的箭上,裝著骨和石頭做的箭頭,現時的鐵器這樣少?還有,你們用的刀也太差了,連割肉都要費好大的力氣。你們就沒有更好一點的刀了麼?”

  沈念宗說:“林兄弟,現在的鐵器倒是不少,要什麼樣的好鐵器都有。但你不知道啊,我們窮人除了一定要用的,哪裏買得起好的鐵器呢。就比如刀吧,買一把我們現在所用這樣的刀,就要二百五十多文錢,折成會子要一貫多呢。再好些的價錢就更高。當然,再好的刀也不能和你的那把寶刀相比。現在還有人比我們還不如,用的刀是使了數代人的,連菜都切不動呢。”

  林強雲試探著問:“照你這麼說來,鐵都這樣缺,鋼就更少了,難怪你們的刀這麼差,原來都是沒有加鋼打的。沈大叔,我們在村裏開一個打鐵鋪可以麼?如果行得通,要怎麼辦呢?”

  沈念宗奇道:“鋼?我不懂,只從書上看到過‘百煉成鋼’這句話。打鐵鋪?村裏如果有個打鐵鋪,那真是太好了,這附近幾個村的人們要用鐵器也不用走數十裏地到縣城去買了。可是,我們村有人會做木匠、石匠、泥瓦匠,就是沒有人會鐵匠手藝。再說,會打鐵的人哪裏肯來我們這樣窮的小村子裏開鐵鋪呢?”

  林強雲笑著說:“大叔,你眼前就有一個鐵匠。可以這樣說,我是當今世上最好的鐵匠呢?你信不信?我可以煉出好鋼,可以打制各種鐵器,只要有合適的材料,我就可以打制出像我那把一樣好的刀來。”

  “真的?!”沈念宗突然止住腳步,一臉驚喜地回頭問。

  “真的!決無虛言。”林強雲斬釘截鐵地回答。

  沈念宗思索著說:“好!林兄弟,我告訴你,在我們村開打鐵鋪不但行得通,還十分需要。就是需要辦什麼關防之類的,我會負責去辦。只要你能打制出我們需要的鐵器來就行。”

  前面,三兒和鳳兒已經走出了很遠,這時發現兩人落在後面數十丈,

  鳳兒揚聲大叫:“爹、林大哥,你們走快點呀,幹嘛這樣慢吞吞的。”

  兩人加快腳步趕了上去,沈念宗笑嘻嘻地說:“三兒、鳳兒,你們知道嗎,我剛和林兄弟講好了,他要在我們村中長住。要在村中開一間鐵匠鋪哪!以後我們這一帶的人用鐵器再也不用到縣城這麼遠的地方了。”

  鳳兒喜孜孜的問道:“林大哥,是真的嗎?”

  林強雲笑著點點頭:“是真的。”

  鳳兒天真地說:“那太好羅!林大哥,以後你就可以把家裏的人,全都接來我們橫坑村來住了,是不是?你家裏還有什麼人?你爹媽肯不肯來?你有兄弟姐妹麼?請他們一起來,到我們橫坑村落戶好不好?我們橫坑可大了,再多幾十人也住得下,你還有其他親人也叫他們來村裏落戶,好不好啊。”

  鳳兒一口氣嘰嘰呱呱地說了一大串、問了一大串,爆竹似地沒有停頓,間中氣也不喘一口。

  沈念宗笑罵道:“傻丫頭,我們這裏窮鄉僻壤的山村,你林大哥是蓮城縣住的,也不知道他時間長了能不能住得慣。”

  林強雲心中想起家中的父母弟妹,他們現在不知怎麼樣了?心中酸楚,臉色暗淡了下來,神情顯得很是落寞。

  沈念宗以為自己這樣說林強雲不高興了,朝正要開口的鳳兒使了個眼色,回頭說道:“林兄弟莫怪,我這是實話直說。鳳兒年少不懂事,說得不好還請見諒才是。”

  林強雲苦笑了聲:“大叔和鳳兒都沒有說錯什麼,就是說了什麼無心的話,我也不會放在心上的。說實在的,我家裏再沒有其他人了,就剩下我光杆一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到哪裏安家,對我來說都是一樣。”

  沈念宗這才心下稍安,暗道,原來他是因為聽了鳳兒的話後感懷身世,才顯得悶悶不樂。連忙安慰他說:“林兄弟,若是這樣,你就先在在我們村中安定下來,住在我家好了。這樣,今後也好有個照應。還有什麼事,將來再說不遲。你看行麼?”

  林強雲連忙抱拳躬身施禮,說:“那真是太好了,我幾年來在各處為人做工,隨處漂泊的日子也過厭了。終于有個地方可以安定下來!”

  鳳兒拍著手跳了起來:“好啊!我們家又多了一個人了。爹呀,林大哥住在我們家,就是我們家的人了,你還叫他兄弟麼?”

  沈念宗笑著說:“對,既然鳳兒叫你大哥,恕我托大,就叫你強雲吧。”

  林強雲:“這樣最好。”

  三兒也是覺得高興,口中“嘿嘿”地笑著,心裏打算:只要林大哥肯在村裏住下來,以後我就可以跟著他,能學會好多本事了。

  走了差不多三十裏路,沈念宗估算天色已近申時,四人在路邊不遠的一處石壁底下坐著進食。林強雲只三數口,就將席草編織的小飯袋內的飯團吃完。

  他正准備將席草飯袋放入挎包裏時,忽然聽到遠處有小豬的叫聲。

  林強雲對眾人擺了擺手,豎起食指立在唇上“噓”了一聲,示意大家不要說話。在他們的注視下輕輕地取過靠在石壁上的火銃,扳開扣環的鉤子將槍管前端壓下,從挎包中取出兩個紅色銅殼軟蠟封的子彈塞入槍筒中,抹開被擠出的碎蠟,伸手一托槍管前部,“達”地一聲扣牢了。然後“  ”兩聲用右手拇指按下擊錘,再反複察看了一遍,對三人輕聲說道:“前面不遠有野豬聲叫。你們不要出聲,在這裏等著,我去看看能不能打一頭野豬回來。”

  鳳兒不依地小聲說:“我也要去,不然我就大聲叫。”

  林強雲苦笑著小聲道:“好,好。你們在後面遠遠地跟著,不要走得太近,更不要弄出聲音來。不然,連野豬毛都摸不到。”

  鳳兒高興地點點頭,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我們遠遠地跟著,不會礙事的。”

  林強雲提著銃,悄悄地順著石壁根部朝小豬叫聲傳來處潛行過去,走了十多近二十丈,野豬的哼哼聲已經清晰入耳。聲音嘈雜散亂,估計是一群野豬。

  從枝葉縫隙中探看出去,十多丈遠處的一片竹林邊上,三頭大野豬帶著十多頭小豬分為三處,用那長長的豬嘴在地上拱著,不時拱出一根竹筍來。圍在大野豬旁邊的小野豬一見竹筍便蜂擁而上,爭相搶食。

  林強雲小心翼翼地將火銃朝枝葉間伸出,准備打那最近的一頭大野豬。這頭野豬雖說不是三頭大野豬中最大的,但它距離最近,只有十二、三丈遠,從自己的位置打過去剛好能輕松地擊中它的前胛。只要打中了前胛,這頭野豬即使一時不死,它也跑不動了。

  正當林強雲調整好呼吸,慢慢把頭靠到槍柄上准備瞄准時,天上落下一滴水珠掉在他的手背上。立時,手背上粘稠的液體散發出一股濃烈的腥臭味。

  林強雲猛一抬頭,看清了上面的情況,不由大吃一驚。心中暗自禱告:“老天爺保佑,鳳兒他們千萬要慢一點過來,最好是不要過來。”

  這是一處向內凹入的石壁,林強雲正位于石壁的凹陷內。在他的頭頂上一丈多不足二丈高的石壁頂,不知什麼時候一頭老虎伸長脖子,將那比面盆還大的虎頭探出石壁外。這畜牲張著大口,躍躍欲試地緊盯著那群拱挖竹筍的野豬,似乎想到了那些野豬已經成了它口中的美味,它那虎頭左搖右晃,鼻孔輕輕地噴氣,口水成串地朝下滴落。

  林強雲更加小心地將火銃緩慢收回,一點、一點地將銃口朝上抬起,心中大叫:“老天爺,再給我一點點時間,再給我一點點時間。好了,謝天謝地。”

  正當他將槍托靠在肩上瞄向虎頭時,石壁上虎嘯聲震天而起,一條黃黑相間的身影已經撲出了石壁三、四尺。與此同時,他的身後傳來了枝葉拔動聲。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林強雲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把槍口朝前跟著那條身影移動,並果斷地扣下了一個扳機。

  隨著“轟”地一聲響,一條黃黑相間的龐大身影,從林強雲的頭上飛掠而過,直朝十多丈外的野豬群猛撲過去。

  那些正在忙著拱泥、爭吃竹筍的大、小野豬聽到虎嘯、槍擊的響聲,一齊警惕地抬起頭來。震天響的虎吼聲即時就使野豬群起了一陣騷亂:三頭大的野豬開始轉著圈四處探看,十多頭小野豬則四散奔逃。有三頭小野豬嚇得糊塗了,昏頭轉向地竟然朝石壁方向狂沖過來。

  黃黑相間的身影在三丈多處落地,正是那頭老虎。只見它一雙前爪才著地,將那巨頭一探,血盆大口一張就咬住一頭小野豬,鋼鞭似的尾巴把灌木掃得枝葉橫飛。

  好家夥,老虎將頭一甩,將咬在嘴裏還在尖叫未死的小野豬摔出四、五尺,朝數丈外的一頭大野豬猛撲過去。

  一時之間,將死小野豬的哼哼聲,大野豬拼命掙紮的剌耳尖叫聲,野豬們逃走時的折枝斷葉聲,老虎撕咬聲以及它從鼻中噴出的低沉呼呼聲,交織糾纏在一起彙入林強雲等人的耳中。

  不久,碰斷枝葉的聲音消失,哼哼聲也逐漸沉默了下來,只有那頭大野豬垂死的尖叫聲還時斷時續地響上一、兩聲。而且,那野豬的尖叫聲也漸漸地越來越小,叫聲間隔時間越來越長,一盞茶左右的時間後,尖叫聲就再也沒有響起過。

  林強雲在老虎撲向大野豬的時候,趁著各種聲音交彙在一起的這段時間,飛快地將彈殼拉出放入包內,又取出一顆子彈裝入銃中。然後始終將火銃架在身前的樹枝上,全神貫注地瞄准十多丈外的老虎,並將老虎撕咬撲殺野豬的過程全都看在眼裏。

  被老虎咬著脖子的大野豬不再有動靜,臥在地上緊緊咬著野豬脖子的老虎,也慢慢地將嘴松開,掙紮著想要撐起身軀。但老虎的身體剛抬起了一點,便無力地向下一落,依舊搭在野豬的脖子上,那虎頭也向側邊偏去。慢慢地,幹脆就一下子朝一旁的地上紮了下去。

  林強雲在老虎撐起身體要站起來時,幾乎就要忍不住朝虎頭擊發了,幸虧老虎沒有起得來。

  現在,看那老虎的肚子還一起一伏的抖動,沒有再進一步行動掙紮,安心了不少。但他還是不敢稍有懈怠。過了一會,老虎的身體再也不動了,無聲無息地臥在野豬旁邊。

  許久,又過了許久,林強雲吐出一口憋久了的長氣,把槍托頂在右肩上瞄著虎頭向外走。

  在他身後一丈五六,鳳兒、三兒和沈念宗三人,看見林強雲走出去,臉色煞白地互相看了一眼,也是小心翼翼地相跟著走過來。

  用腳撥了撥已死的小豬,林強雲回頭看了一眼身後跟來的三人,說道:“你們不要跟得太近了,最好是留在那裏不要跟來,以防萬一。等我檢查過老虎確是死了,你們再過來也不遲。”

  繞到大野豬的旁邊,林強雲隔著死豬用火銃的槍管頂著老虎的頭捅了兩下,那老虎一點動靜也沒有。看來,老虎的確是死得透了。

  林強雲頭也不回,警惕地注視著死虎,只是朝三人站立的方向招了下手。只聽鳳兒和三兒齊聲歡呼,呼拉拉地跑了過來。

  林強雲將獵槍交到三兒手中,從挎包內取出匕首,走到老虎身邊,學著武松打虎的姿勢,將左手抓住虎頭上的皮,用力地把虎頭提起來朝地上墩了兩下,那老虎動也不動。林強雲這才放下心來,頓時覺得渾身無力地一屁股坐到地上。
georgewan 發表於 2007-5-12 20:10
卷一 第五章
(更新時間:2006-10-3 11:06:00本章字數:10915)


  沈念宗心有余悸地走到林強雲身邊,看看坐在地上發呆的林強雲,又看看死去的野豬和老虎,不無感慨地說:“畜牲就是畜牲,無論是多麼凶的猛獸,就連百獸之王老虎都是一樣。這畜牲被你的火銃打中,以為是這些野豬用什麼奇怪的方法傷害了它,將野豬恨之入骨,臨死都要咬死野豬報仇。這倒好,大大地便宜了我們,不但打了一頭大老虎,而且還額外地多得了一大一小兩頭野豬。”
  沈念宗環視了三兒和鳳兒一眼,為難地道:“這一虎兩豬,大約總有好幾百斤吧,我們就這四個人,可怎麼把它們弄到還有十多裏路的縣城去呢?”

  “是啊,這可怎麼辦?”林強雲愁眉苦臉地說:“能不能請些人來幫我們抬去?”

  沈念宗一拍大腿,高興地說:“對了,在這裏下山去約兩裏地,有個叫黃坊 的村子,我和三兒去請人來抬。強雲,看來僅這頭老虎就不下三百斤重,二頭野豬估算著也有一百多二百斤。要請人的話,需要請十多二十個人來,你看如何?”

  林強雲喜出望外,說:“我正發愁怎樣處理這些野獸呢,這樣就再好不過了。那麼,大叔你和三兒快去快回,省得我和鳳兒等得心焦。”

  沈念宗道:“我去請人,最多也就半個時辰,你們安心等我就是。三兒,我們快些走。”

  林強雲待沈念宗和三兒走了,把獵槍內的子彈退出放回包內,無聊地四處察看了一遍。走回老虎旁邊時,這才想起要仔細地檢查一下老虎的傷。他一時還不明白,那一槍到底打在老虎的那個部位,他要搞清楚這槍打出去,自制子彈的鋼彈頭,會對老虎造成怎麼樣的傷害。

  林強雲把手中的銃遞給鳳兒,俯身拉扯死虎的前肢,將它翻成肚朝天。這才看清子彈打在老虎的肚子上,位于肋骨下方的柔軟部位,傷口不到小指大。心想:“大約是子彈從肚子打進去,穿到胸部,或者是打到它的心髒也說不定呢。它的內髒被彈頭打進去,肯定是內部出血出得一團糟。難怪它只咬死一頭野豬,就沒有力氣報仇了。看來以前自己做出帶尾翼的彈頭還是很好用的,雖然和普通的子彈頭比長了許多。”

  鳳兒把銃扛在肩上,靜靜地看著林強雲翻動虎屍。見他對著死虎看一回,叉開手在虎屍上量一次,再低頭沉思,想來他是在研究些什麼。

  鳳兒不敢問,也不想問,她對死了的老虎根本就不感興趣。她只是覺得,只要這樣看著林大哥就很高興了,無論他做些什麼都是理所當然的。

  林強雲這時忽然童心大起,叫道:“鳳兒,這老虎倒在地上,看來也不見得如何嚇人。我們將它擺成坐著的樣子,不知會是怎麼樣兒。來,幫幫我。”

  鳳兒一聽也覺得有趣,忙把銃放到地上走前來幫忙。

  林強雲雙手抄起虎頭放到肩上,奮力將死虎抱起。鳳兒則在另一邊抓緊老虎的背皮用力地拉。這時,他們似乎聽到有人聲,停下手來細聽,除了風吹枝葉的聲音外,卻又是毫無動靜。

  林強雲喃喃道:“會不會是我鬧耳聽錯了?我前的耳朵以前沒有毛病的呀。不管他,做我的事要緊。”隨即就又全神貫注地恢複他們的工作。

  兩人費了好大的勁,好不容易才合力將那死虎搬弄成坐姿。然後,兩人又將野豬拖到死虎面前,將一只虎爪搬到野豬的身上。

  林強雲擺布好了,退開幾步,仔細打量了幾眼,又走過去,把快要僵硬的虎頭用力抬起,並把老虎微開的嘴巴掰開,停了一會後,松開手也沒有變形。大功告成!

  這個造型從稍遠些看過去,活像是一頭老虎在捕殺了一頭野豬後,仰天高嘯的樣子。

  林強雲拍拍手走到十多步外,看著這造型,滿意地說:“這可是真正的標本,可惜我不會畫,不然將這情景畫下來,會是多麼好的一副‘獵豬虎嘯圖’啊!呵呵!走啊,鳳兒我們走遠些休息。等一會兒看看你爹和三兒請來的人,見到這頭老虎時是個什麼模樣。”

  林強雲和鳳兒在全神貫注地在擺弄這藝術造型開始,到他們遠處坐下休息的這段時間裏,已經嚇跑了兩撥人了。害得沈念宗和三兒費了好多口舌,才把嚇跑的人哄回頭。

  黃山 ,這個建在山陽的村子並不大,也不過有二十余戶人家。這是個單姓村,全村的人都姓黃。

  今天,村裏的一幫年輕人正聚在一起,商量著等插完早谷的秧後,要上山打那咬死村中許多豬牛的老虎。

  一個叫六癩子的瘦小年輕人揮動幹癟的右臂大聲說:“大家帶齊了刀槍、弓箭上山去,我們有六、七個人呢。我就不信,六七個人還打不死它。”

  另一個叫全福的青年,平時就看不慣六癩子喜歡吹牛又膽小如鼠的鬼樣子,經常沒事找事地和他抬杠。這時拖長了聲音道:“我可是怕得緊,老虎是那麼好打的麼?兩個多月來,連牛都被咬死了二頭;豬呢,除了被拖走三頭外,還被咬死四頭。其他的雞呀、鴨呀就更不用說了。六癩子呀,好像你家百多斤重的大肥豬,就是第一個被老虎拖走的吧?好像你家的雞也被叼走五、六只吧?怎麼到直如今才想到上山打虎啊?”

  六癩子被問得說不出話來,漲紅著臉想了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是……是等七叔公呢,只要七叔公發話,他肯帶我們上山,我才不怕呢。七叔公,你就說話吧。”六癩子向一個二十三四歲的年輕人求援。

  七叔公叫根寶,因為他輩份最高,又排行第七,平時主意最多,而且能打肯拼。村裏的年輕人都以他為頭,他說的話,比這些年輕人的父母更為有效。這時聽了他們的爭吵,寬容地笑了笑,說:“你們都不要爭了,打虎呢,憑我們這些人是打不成的。別說我們只有這六七個人,沒有真本事的話,再多十六七個人也還是不行。”

  全福問道:“七叔公,那我們就這樣算了不成?”

  根寶瞄了六癩子一眼,大有深意地反問道:“那你說,不這樣算了,我們又能怎麼樣?打虎嘛,嘴上說說可以,誰又有那麼大的本事,真敢上山去。說不定走到山上見著老虎時,不但不敢去打它,嚇都被它嚇死了。我想啊,就是不被老虎嚇死,能夠在老虎面前能逃得動的,也算是有本事的人了。”

  六癩子被根寶的那一眼看得及不舒服,似乎察覺了這話說的就是自己,不服地說:“七叔公,你也太小看人了。雖說老虎我不一定敢去打它,但逃走麼,我是肯定能逃得走的。不信,等著看好了。”

  正在這夥人七嘴八舌地爭鬧不休,根寶的父親黃生財帶著沈念宗和三兒走了過來,大聲叫道:“你們別吵了,那禍害我們村的老虎已經被人打死了。現在大家回家取了竹杠、繩索,一起去幫忙。將打死的老虎抬到縣城去,為那位打虎英雄請賞。”

  根寶一聽這話,心道正說打虎呢,這老虎就被打死了,天意啊!不及多想呼地一下跳了起來,脫口就問:“爹,那老虎是在什麼地方打死的?那一位是打虎英雄?”

  “聽這位沈先生說,打死老虎的人是他侄兒,姓林。死老虎在西山去橫坑的小道上,離這裏不到兩裏地。你們快回去把家裏有力氣的人都叫上,除了老虎外,還有兩頭野豬呢。”黃生財大聲吩咐說。

  這夥年輕人“哄”地一聲四散跑走,黃生財搖搖頭說:“我們村裏的這些年輕人,天天叫嚷著要去打老虎,可沒一個有那本事。”

  沈念宗笑著說:“黃老兄,也不要太苛求他們了。沒有真本領的上了山,說不定還會出大亂子呢,要是傷了人,或者出了人命,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黃生財滿心歡喜地說:“那倒也是,真要傷了人或是出了人命,我這身為戶長的人就慘了,那還不給苦主家的人撕了,最少也要到縣衙去挨上一二十下板子吧。總算還好,這頭攪擾本村的畜牲被你侄兒打死,為附近的村子除了一大禍害。沈先生,我們一邊走罷。”

  村子裏的青壯年男人,連那六、七個年輕人,總共還有十多個在家。聽得老虎被打死的消息,紛紛扛了竹杠,帶了繩索朝村西走去。

  這些人急匆匆地很快趕上了沈念宗他們三個人,問清了具體地點後,六癩子和另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人,仗著身輕腿快,遠遠地跑到眾人的前面。

  六癩子對那少年說:“我們跑快些,也許到那裏時老虎還沒有死透,我們也打它兩杠子出出氣。”

  少年問道:“六哥,沒死的老虎你敢去打?小心它爬起來發威,被它咬上一口或是抓上一把,不死也半條命了,那可不是玩的。”

  六癩子猛地剎住腳步,回身鬥雞似地伸長細小的脖子,怒目瞪著少年喝道:“你敢看不起我,到那裏時你只管遠遠地跟在後面,我就打它兩杠子給你見識一下。”

  少年陪著笑臉說:“好好,六哥神勇無敵。我就遠遠地看六哥大發神威,打那死老虎兩杠子,見識六哥的威風。”

  六癩子“哼哼”兩聲,還待要再發威,一抬頭看到村中的人相距不遠,氣呼呼地轉身急步奔去,大聲說:“好,有種的就跟著來。”

  少年人在六癩子後面十多步外跟著,不久之後,眼尖的他停下腳步不肯再進,大聲叫了起來:“六哥,前面就是石壁了,你可要小心,我就不過去了,在這裏等你。”

  六癩子“啐”了一口,低聲罵:“膽小鬼!”也不答話,只顧朝石壁沖去。他躡手躡腳地走到林強雲開槍的位置,聽到不遠處有人說話。

  他壯著膽把頭探出去一看,正好見到林強雲扛著虎頭的情景。在六癩子眼中看到的:不遠處有頭數百斤的大老虎,眼睛瞪得大大地看往這邊,正把一個人咬在口中,正欲將整個人吞下肚去。那人的頭和大半個胸部在虎口內,卻是還沒有死透,環抱老虎的脖子,雙腿亂蹬極像臨死前的抽搐。

  六癩子驚得魂飛天外,脫口叫道:“媽”那個“呀”字還未出口,他突然警覺地伸手捂住嘴,硬生生地將那個“呀”字吞了回去。他自覺聲音大得足以驚天動地,實際上卻是聲如蚊蚋。

  他也不想想,才聽到有人語聲,若是老虎正在吃人,哪還有人留在現場從容地說話?

  危急關頭,卻還算好,沒忘了要摒住呼吸,輕手輕腳地放下手中的竹杠和繩索,顫抖著悄悄地連滾帶爬轉身就跑。

  跌跌撞撞地逃到少年人身邊,再也支持不住,“撲通”一聲扒在地上,六癩子上氣不接下氣地叫:“快扶……扶我起來……逃命……老虎將那人連頭帶胸吞下去。我剛才被它看見,馬上要來吃我……”

  那少年原就比他更為膽小,本來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和六癩子一道先來的。不過聽說老虎已經被人打死,後面又有十多個壯漢跟著,仗著有那麼多人撐腰,才壯著膽跟六癩子上山,其實心裏害怕之極。所以一看到這堵石壁,就無論如何再也不肯踏前半步。

  他遠遠看到六癩子連滾帶爬地逃了過來,心知一定是有危險,再看清六癩子的臉色青中夾白,滿頭大汗的樣兒。早已心慌意亂,強自鎮定地擺出一副面朝山下,隨時准備起跑的架勢。扭回頭全神貫注地盯著六癩子,一有不對就趕緊拔腿逃命,絲毫沒有感覺到這樣的姿勢別扭得難受。此時只聽到六癩子的話中有“逃命”兩個字,其他說些什麼也顧不得聽,轉過頭撒腿就跑。

  那六癩子本來就嚇得身酥腿軟,掙紮著勉強逃到這兒,原想多個人好壯壯膽子,或者叫他扶持自己一起逃命。不料,自己連話都還沒有說完,那小子就逃了,跑得比兔子還快,眨眼間就到數丈外。哪裏還能指望他來給自己幫忙、壯膽。

  六癩子淚汪汪地看著他越逃越遠,而自己卻是全身發軟外加腿肚子抽筋,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不要說是跑了,就連站起來也無法辦到。他帶著哭音淒慘地呼叫:“等等我,等等我啊……”

  少年耳中聽到六癩子淒厲的慘叫聲,以為老虎已經追到六癩子,心中估計這下六癩定是凶多吉少。逃命要緊,那裏還敢停下腳步,越發頭也不回地死命狂奔,速度打破他自己有史以來的紀錄。就這樣的速度,他還嫌逃得不夠快呢。

  六癩子看著少年越跑越遠,身影越來越小,雙手撐不住上身的重量,整個人癱軟在地。他恨恨地用頭撞向地面,好恨啊,恨那小鬼頭只顧逃命,丟下自己不管。他好恨,他恨天老爺不長眼,別人能逃而自己卻不能動。他恨,他恨地上為什麼不多長些草,這些草為什麼不長得高些,最好是長到自己倒下就能蓋住全身。他好恨,他恨……啊,反正在這一刻,全天下的什麼都是他仇恨的對象。

  恨歸恨,盡管恨得咬牙切齒,但小命還是最最要緊的。在這渾身無力腿抽筋的情況下,想起來跑那是指望不上了,就算能站起身那也要能跑得動啊。幸好雙手還有些微力氣,他拼老命抓住一把能夠得上的草,借著拉扯那把草的力量奮力地朝路邊的草叢爬去。他要離開小路遠些,離小路越遠,被走在路上的老虎發現的可能性越小。他要找叢大些的草,那草越大越能把自己全身都遮蓋住。只要盡快鑽進一個這樣的草叢中,被老虎發現吃下肚的可能性就可以減少到最低的程度。

  各路神仙保佑這頭老虎鬧肚子,不想吃太多的食物。

  希望老天爺保佑,這頭老虎眼睛有毛病,只能看到遠處的別人,看不到躲在眼前草叢中的自己。不過當務之急是先鑽進一個這樣的草叢,把自己藏起來再好好地求老天爺不遲。

  心中默念全部能想到的所有神祗,祈求他們保佑自己……

  根寶帶著幾個腿快的年輕人走在最前面,說說笑笑地走了裏多路,迎著逃下來的那個少年人。

  根寶一把扶住站立不穩的少年,幫著揉動他的胸口問道:“土根,怎麼你一個人跑下來了,六癩子呢,他去哪裏了?”

  好一會兒,土根回過氣來,說:“是六哥叫我逃命的。本來他也在後面跑的,我只聽到他的叫聲,喊得好嚇人喲!他可能是被老虎追上了,我沒有看見,也不敢回頭去看,到底如何不知道。”

  根寶一聽,覺得有點不妙,對眾人說:“你們在後面跟著,不要走得太近,看見不對勁就趕緊往回跑,千萬不要管我。聽清楚了麼?”

  根寶肩上扛的竹杠交給全福,全身的肌肉緊繃,快步朝山上走去。一直走到石壁下,也沒有發現什麼動靜。他小心地按三兒所說的方向,悄悄沿石壁根部走,前行不遠就看到六癩子丟在地上的竹杠和繩索。

  透過枝葉間隙看出去,只見十多丈外的竹林邊,有頭數百斤重的巨虎坐在地上,一只右前爪按在一頭約有百多斤重的野豬身上,張開血盆大口作仰首長嘯狀,似乎因為獵獲了野豬高興得沖老天爺發威呢。

  根寶倒是能沉得住氣,一手按住“碰碰”亂跳的胸膛,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分開擋路的枝葉,不敢發出半點聲音,慢慢地蹲低身子朝外潛行。

  他退到石壁邊上才松了口氣,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嘴唇上,對站在三丈外畏縮不前的眾人揮著手,示意他們不要出聲,趕緊向後。

  根寶跟著這些年輕人躡手躡腳地走出十多丈後,把手一揮小聲喝道:“聽著,大家不要慌亂,小心不要弄出太大的聲音,相跟著快跑!”

  眾人一聽根寶下令,撒開腳丫子順樵徑飛奔而下。

  二三十丈外向上走著的沈念宗、三兒和黃生財等人,看見這五六個年輕人驚慌失措地狂奔而至,不由心中奇怪。三兒雙手伸張攔住他們,問道:“出了什麼可怕的事,讓你們跑得這樣上氣不接下氣?”

  跑在最後面的根寶分開眾人,走到黃生財面前說:“爹,那老虎可大得緊,它根本就沒有被打死,正在吃野豬呢。”

  黃生財一臉迷惑地看著沈念宗,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三兒搶過話頭說:“這位大哥,你一定是看錯了。死了的老虎還會吃野豬,真是笑死人了。那你有沒有看見我林大哥和鳳兒?總不會林大哥也被老虎吃了吧?”

  根寶聽三兒的話語中明顯是不相信自己,不滿的說:“我看得清清楚楚,絕不會看錯。人我倒沒有看見,就連先前跑上去的六癩子也不見了,只有他帶去的竹杠和繩索丟在地上。但我確實是看到一頭大老虎坐在地上,並且它還將一只爪子按在野豬身上,正准備要大吃一頓呢。”

  沈念宗奇道:“有這樣的事?我那侄兒可是已經檢查過,那頭老虎確確實實是死得透了的。這樣好了,你們在後面慢慢走來,我們先去看一看。搞清楚了怎麼回事,再回頭叫你們過去。如何?”

  黃生財說:“那好,你們兩人先去看,我們這些人慢慢過來就是。”

  根寶說沒有見著林大哥和鳳兒的話讓三兒很是擔心,急著想快些搞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當先跑了上去。沈念宗則還是老樣子,邁著四方步,不緊不慢的從容而行。

  三兒跑到石壁邊,就急忙高聲叫了起來:“林大哥,鳳兒!林大哥,鳳兒!”

  才叫了兩聲,那邊響起鳳兒的聲音:“死三兒,鬼叫什麼,人請來沒有?我都等得不耐煩了。”

  三兒聽到鳳兒的聲音,高興地問道:“怎麼只聽到你一個人的聲音,林大哥呢?”

  林強雲揚聲說:“我和鳳兒在一起,你帶人快過這邊來吧。”

  三兒顧不得被枝葉打得生痛,一直跑到死老虎之處定睛一看,突然放聲“哈哈”大笑起來。

  鳳兒和林強雲看三兒笑得臉紅耳赤,抱著肚子倒在地上打滾,弄得渾身滿是草屑碎泥。林強雲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怕三兒出事,連忙走過去將三兒扶起。

  這時,沈念宗也走到了,看清了老虎僵硬的坐姿。實在也是忍耐不住地“哈哈”大笑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沈念宗才強忍住笑意說:“難怪他們嚇成那樣,你們把這死老虎擺成這個架式,不明真相的人看到了,還真會被你嚇一大跳。好了,三兒、鳳兒和我一起去,把我們請來的人帶到這裏。”

  林強雲這才知道,已經有人來過又被嚇走了,剛才聽到的聲音就是來人逃走時所發出的。不禁和鳳兒面面相覷,相對苦笑。

  沈念宗帶著一位四十多歲的人走林強雲面前,說道:“強雲,下面村子裏的人聽說你將老虎打死了,都高興得很。他們村裏的豬、牛都被這畜牲咬死了不少。前些日子報到衙門,只由知州林大人出了個告示說:‘有人能將老虎除去者,除獎給二百貫的花紅外,還要上表朝庭請賞’呢。所以,我一說起要請人來幫忙抬這打死的老虎,村子裏年輕力壯的都來了。這位就是下面村子的戶長黃生財。黃戶長,這位就是我侄兒林強雲,打死老虎的就是他。你們多多親近。”

  林強雲抱拳說道:“黃戶長,你好!勞動你們來幫忙,實在是太感謝了。”

  黃生財拱手還禮,口中說:“林公子太客氣了,實在不敢當這‘感謝’二字。這畜牲禍害我們村好幾個月了,我們正發愁沒法除去它呢。這下可好了,林公子將它殺了,保得我們村子平安,應該是我們感謝你才對。”

  黃生財忽然想起六癩子,便又問道:“林公子,剛才你可曾看見一個二十來歲,頭上長了癩痢的瘦小年輕人。他比我們先上山來,但到現在還不見他的人影。”

  林強雲想了想說:“人我是沒有看到,不過,剛才我在檢查這頭死虎時,似乎聽到有動靜。卻只響了一下就再也沒有聲息,可能是被老虎嚇著了,我們大家分頭找找。”

  站在他們旁邊的根寶,饒有興趣地上下打量著林強雲,心中對他極為佩服,心想:“這位林公子的年紀比我還輕,雖說滿臉的胡須,但最多也不過二十出頭。看他的樣子與一般人無異,也不見得如何高大威猛,卻能將這麼大的一頭老虎打死。想來他必有過人之處。這樣的人一定要好好地結識,與他交個朋友。”

  正當根寶思量要如何與林強雲結交的時候,黃生財轉過頭問他:“根寶,剛才土根是怎麼說的,你講一遍給林公子聽聽。”

  聽完根寶述說的情況後,林強雲道:“看來,那位兄弟是在石壁外失蹤的。這樣吧,大家就從石壁下開始,以下山的路為中軸,各向路兩邊二十丈左右,排著橫隊朝下尋找。我想他肯定不會走遠,一定還在這一帶。”

  根寶朝父親看去,黃生財對他點點頭說:“你去叫大家照林公子說的方法找,有這麼多人不怕找他不到。”

  林強雲也招手叫來鳳兒和三兒,說:“我們也一起去,幫著找人。”

  連林強雲、沈念宗他們四個人算上,人數已有二十二個,大家在石壁下排成一線,開始向下山的方向搜去。

  才走了不到十丈,小徑右側的全福大叫:“在這裏了,大家快來。”

  根寶走在路左,聽到全福的叫聲,飛奔趕到。

  他看見全福和另幾個年輕人都站在一旁,臉色奇怪地盯著一叢茅草。

  認真看時,不由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那六癩子藏身在路邊二丈余處,只見他跪伏在地將頭鑽在一窩茅草根部,除了那個癩痢頭外,整個身體暴露在草叢外面,瘦削的屁股撅得高高地,渾身顫抖得連帶那三尺多高的茅草也在抖個不停。

  根寶沒好氣地走過去,伸手大力朝那高聳著的屁股一拍,剛要開口。卻不料六癩子一只腳朝後亂踢,並高聲慘叫起來:“媽呀!救命啊……”聲音尖銳淒厲,似乎受到了極為嚴重的傷害,令人聽了渾身都暴起雞皮疙瘩。

  根寶這下是真的生氣了,再次用力朝那屁股上打去,喝道:“起來,就你這樣兒,還成天叫喊著要上山打虎?”

  六癩子的慘聲並沒有停止,只是聲音漸漸地越來越小,向後踢動的腳也越踢越慢。

  林強雲一看這情形,立時想到課本上《範進中舉》這篇課文,心知再不將這人弄醒,勢必會出大問題。連忙過去拉住根寶,說道:“這位大哥,讓我來。”

  林強雲俯身一把抓緊六癩子的後領,將他提了起來,對根寶喝道:“大哥,扶著他。”

  旁觀的眾人看那六癩子篩糠似地顫抖,頭朝下無力地搭拉著,臉色煞白隱帶青氣,頭發被汗水濕透,呼吸短促,大張著的嘴中哈啦子成一線地向下掉,雙眼死死地閉著。

  根寶見六癩子這副形象,也知道他有些不妙,連忙搶上一把將六癩子攔腰抱著。

  林強雲想起《範進中舉》裏的描述,按課文中所講的樣子左手揪住六癩子的頭發,把六癩子的腦袋朝上一提,右手一掄,左右開弓連打了他兩個耳光。

  被這兩耳光一打,六癩子眼鼻中淚涕齊下,嘴唇哆嗦著抖動了幾下,“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臉色也由白轉青,再由青轉紅,兩邊面頰上漸漸地浮出兩個鮮紅的掌印。

  林強雲松了口氣,說:“好了,魂魄歸竅,總算沒有出什麼大事。黃戶長是不是先叫兩個人把這位大哥抬回去,休息幾天就會好的。不過,以後不能讓他再受到驚嚇了。不然,他可能會變成白癡的。”

  口中說著話,心裏卻在偷笑著想:好在自己不是殺豬的屠戶,手上沒油,這人既不是秀才也沒有中過舉,不然倒還真有點像書本上所說的情況。

  黃生財止住亂糟糟的人們,大聲說:“三弟、四弟,你們兩個先將六癩子背回去。其他的人跟著來,紮好架子抬老虎和野豬,到府城為這位林公子請賞。”

  林強雲高聲接著說:“各位,幫我抬走老虎就行。為表示我的謝意,那兩頭野豬就留下作為大家來幫忙的一點工錢,也略微補償村裏的一點兒損失。”

  根寶大聲說道:“各位叔伯兄弟,野豬我們可以收下,但現在還不能留在村裏,我們將這兩頭野豬一起抬到府城,也好讓人看一看,這位林兄弟打死的是什麼。大家說好不好?”

  在眾人轟然叫好聲中,兩位中年人背起六癩子先走下山,其余的人砍樹、割藤的忙碌了起來。

  黃生財指揮眾人抬起架子,前呼後擁地下山而去,林強雲拉住沈念宗問起剛才和三兒笑的究竟是什麼事。

  聽完沈念宗和三兒所講的情況後,林強雲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

  鳳兒笑倒在地上,過了好一會才有力氣蹲起來,一手扯住林強雲的衣擺,一手按在肚子上“哎喲,哎喲”地直叫喚。

  眼見得黃坊 的人們已經走出一裏多路了,林強雲揉著肚子拉起鳳兒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好了,哈……我們快走,呵呵……再遲就看不見他們了,呵,哈哈……”

  八個年輕力壯的人抬著架子,他們身邊還有八、九個人護著。

  架子上的二豬、一虎,還是按林強雲擺成的那個樣兒——老虎坐著仰天而嘯,一只前爪按在被咬破喉嚨的野豬身上——坐著。

  這十多裏路走下來,吸引了數千雙目光。在這些鄉民的記憶中,還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轟動熱鬧的場面。

  老成些的只是好奇地觀看一會便自行走了,還是忙自己的事兒去。熱鬧看過了就罷,賺得一日三餐有東西下肚才是要緊。

  年輕或是性喜熱鬧的則跟著這隊人走,他們眼中流露出敬佩仰慕的神情,態度恭敬地圍在旁邊問長問短打聽詳情。

  再有些打聽了一些需要的資料後,便放開腳步往州城飛奔而去,他們為了表示自己的消息靈通,要搶先將這些消息在城內傳播。

  抬著架子的人為了趕路,雖然不能分心而無暇應答。但每個人都顯得精神飽滿,特意放慢腳步緩緩而進,口中的號子聲也顯得雄壯嘹亮。

  空著雙手在旁邊相護的人,卻是與有榮焉地挺胸凸肚,擺出一副大英雄的驕傲模樣,手舞足蹈地講著說著,一個個神采飛揚。

  他們還不時維持秩序,大聲地喝叱擠得太近的人,讓他們退遠些,不要妨礙抬著架子行走。被喝叱之人這時的脾氣也都好得出奇,乖乖的聽說聽教地退開一些,一點也沒有生氣怪責的意思。

  這一支小小的隊伍一開始就走得並不快,一是由于路徑小而且不好走,要有人劈開路邊的灌木和雜草才能繼續前進。二是,很多路段是穿過水田,抬著架子的人必須從水田中走,就是想快也快不起來。

  等到走上了稍大些的驛道後,本來是可以走快些的,但經過一個小村時,立時引起了轟動,小村的人空巢而出,一定要黃生財停下,讓村裏的好好看看打虎英雄和被英雄打死的老虎。

  消息四面傳了出去,附近小村的人紛紛趕來。從小村出來以後,不斷有人彙入,隊伍中的人越來越多,行進的速度越來越慢。到大同村時,人數已經超過了五百大關。十四、五裏的平坦大路,他們竟然走了近二個時辰。

  好不容易渡過鄞江來到城下,已經可以望見長汀城東的城牆。距城還有四五十丈時,東城門中湧出一大群人。走在前面的十多個,大多是身著公服的衙役差人及押司、書辦等,其中還有三位頭戴烏紗身穿皂袍的官員。

  這群人中搶出一個衙役打扮的,快步走到架子前問道:“你們那一位是主事的?快些隨我前去應答,知州大人前來問話。”

  根寶這時正好被換了下來休息,連忙向後面大聲叫道:“爹,這裏有位衙門的頭兒在找你。”

  黃生財一聽趕緊拉了沈念宗,慌忙擠了前去。他見了那衙役,放開沈念宗的手,抱拳賠笑道:“原來是陳都頭,我們正要到衙門去為打虎的英雄請賞呢。不知陳都頭找我有什麼事麼?只要陳都頭交代下來,我一定照辦。”

  那姓陳的只不過是府衙內一個普通差役,聽得黃生財口口聲聲地稱呼他“都頭”,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實是大有面子。洋洋得意地說:“我倒是沒有什麼事,不過知州大人叫你們主事的人前去答話。你快跟我走吧,不要讓知州大人等得太久了。”

  黃生財點頭陪著笑說:“是是是,我們也正要趕著去拜見知州大人呢,我這就叫他們緊趕兩步。”

  阿衙役道:“不是去衙門,現在知州大人在城門口等著呢,還不快跟我過去。”

  長汀縣城,是汀州的州治所在,建于臥龍山陽。汀州置州的時間至今不過五百年,唐開元二十四年(公元736年)設縣,後來升格為州。縣城原位于東坊口,唐大曆四年(公元769年)遷至此處。

  縣城目前的所在地,原來叫白石村。

  此時的長汀城,還是黃土夯成的城牆,女牆也是泥壞所壘,顯得十分寒酸。

  長汀城的東門寬有丈五、六,方形的城門頂上架著數十根二尺方的松木。門口六個門丁都有四、五十歲,個個顯得老態龍鍾。

  平時顯得懶洋洋無精打采的門丁,這時也把標槍持在手中,勉強挺直腰杆,努力做出一副克盡職守的模樣。
georgewan 發表於 2007-5-12 20:19
卷一 第六章
(更新時間:2006-10-3 11:07:00本章字數:10842)


  知汀州事林 大人,六十出頭的年紀,五尺多近六尺的個子,圓臉粗眉,身體有些發福,于嘉定十七年十二月以右朝散大夫堂除知汀州。
  總的說起來,這位林大人還不算太壞,相對來說還是比較清正。當然,作為地方官的,靠俸祿原本可以生活得極好的,但由于朝庭發行的“會子”大幅縮水,以至于只夠養家活口。若是要生活過得好一點,或是置辦些產業以便致仕後過得舒暢,那就不用想了。所以,有時想辦法暗中搞些外快、收些賄賂,那是任誰也免不了的。只要作得小心,作得不是太露骨也就平平安安,萬事大吉。

  林大人在城門口踱著方步,這時正抬頭朝外看。

  陳衙役領著黃生財一路小跑著來到林大人面前。

  黃生財見到林大人看過來,隔著五六步就“撲”地一聲跪下,俯伏在地:“大老爺在上,小人黃坊 戶長黃生財見過知州大人。”

  林 臉露笑容,和聲說道:“你是黃坊 戶長叫黃生財,這名字倒也合你的身份。且先抬頭回話。”

  黃生財抬起頭,只是不敢看林 ,將目光朝旁邊瞄去。

  林 問道:“我聽說為害你們村的老虎,已經被你們打死了,這是真的?”

  黃生財伏下身子,回道:“不敢欺瞞大人,老虎確是被打死了。但打虎的卻不是我們黃坊 的人,而是庵傑村橫坑的一位年輕公子。這位公子叫林強雲,是他將老虎打死的。”

  林 問:“你是說老虎是這姓林的年輕公子一個人打死的?那這位林公子人呢,他在哪裏?快快將他請過來。我要見一見有如此勇力的壯士!”

  黃生財小心地回話:“大人,我身邊的這位沈念宗先生,是和那林公子一起的,是本縣庵傑村橫坑人。他們一起來的共有四個人,我先去請那林公子等人過來好麼?”

  林 不在意地掃了沈念宗一眼,說道:“好,你快去請那位林公子前來述話。”

  黃生財帶著林強雲、鳳兒和三兒走到林 面前,遠遠地就叫:“林大人,我把林公子找來了。”

  林強雲走前數步,躬身拱手為禮,道:“林強雲參見大人。”

  林 第一眼看清林強雲強健的身體,一副優悠文雅、從容不迫而書卷氣十足的模樣,就有點喜歡了。再到看林強雲完全沒有一般山村鄉民見官時戰戰兢兢、畏縮不前的猥瑣模樣,好感又多了幾分。此時見他不亢不卑的對自己施禮,走上幾步執著林強雲的手臂,呵呵笑道:“林公子不必多禮,請問林公子表字如何稱呼?你真是庵傑村橫坑人?為何你這位叔叔卻又姓沈?”

  林強雲聽這知州大人問起自己的表字,心中不由一愣,暗道:“這時代的讀書人都起有表字,這自己是知道的,可從來沒有想過要為自己取個表字。得趕緊想出一個表字才好。名叫強雲,雲可以四處飄飛,高山大川俱在腳下。對,表字飛川,就是它了。”

  心念電轉中,回道:“有勞大人下問,強雲草字飛川。在下原是本州連城縣林坊村人,到了橫坑後承蒙沈念宗大叔的多方照顧,與他又談得來,故認他為叔。”

  林 笑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好好,強疾之雲飛越百川,這字起得好,與名極為相配。我最喜歡結交你這樣的年輕人了。且先看看被你獵獲的老虎,我們再詳談。如何?”

  林強雲淡淡地說道:“全依大人就是。”

  林 挽著林強雲的手,向停在四十丈外的架子走去。當他走近架子,看到架子上坐著的老虎那足踏野豬,仰天高嘯的模樣時,心中也是不由突突地亂跳。暗道:“好大的一頭老虎,好威風的架式。”

  林 繞著架子緩緩地轉了一圈,對陪在身邊的林強雲問道:“林公子,這虎身上看不到傷口,不知它傷在哪裏,你是如何將它打死的?”

  林強雲笑笑,俯身指著老虎腹下說:“大人你看這裏,傷口在老虎的肚子上。”

  林 俯身一看,果然老虎的腹下正中的位置有一塊小小的血跡,不是林強雲指點,從外表上根本看不出來。訝然說道:“這麼微小的傷口,竟然把這麼大的一頭老虎給打死了?從腹部開剝,這張虎皮就無一絲損壞。好好,我也見過不少虎皮,但如此完整無缺的,卻還是第一次看到。我會交代剝制虎皮的匠人,一定要小小心心鞣制,千萬別弄壞了。”

  林強雲見林 對這虎皮有這麼大的興趣,心想:“看來,這位大人是看上這張虎皮了。他是這汀州的知州,而我又要在這裏立足。也罷,我就做個人情,將這老虎送給他。以後也許能得到他的照應。”

  林 回身在一位師爺手中接過一塊紅綢和紅花,在他耳邊講了幾句。轉過身親手將紅綢斜披到林強雲的肩上,並將紅綢花紮到他胸前。笑著對林強雲說:“林公子,叫你的幾位同伴與師爺先去衙門。你和我一起到大街上走一走,也好讓這長汀城內的人見識一下你這位打虎的英雄。你放心,辦了正事後再行安頓,一切自有人會打點妥當。”

  接下來的事情,搞得林強雲頭昏腦脹,煩不勝煩。

  進城時,先由知州出巡的儀仗前導,在喝道聲和“當當”的鑼聲中,林 放著橋子不坐,緩步與他在大街上把臂先行。實是給了林強雲極大的面子,從這點也可以看出,林 確實有交好結納林強雲的心意。

  擺放著二豬一虎的架子隨後跟進。街道兩邊擠滿了人,大家都要爭相一睹“打虎英雄”和那被英雄擊斃的猛虎。

  游行到了州衙後,林 大人升堂如儀,傳令將放置著老虎和野豬的架子擺在門外空場上,讓人隨意參觀以顯示林強雲的勇力。接著,照例發表了一通“天佑我朝,大宋天子聖明,才能出了一位打虎英雄,令其除去為害本州的虎患”之類的頌詞。然後,又在眾人注視與喝彩贊頌聲中,當堂發付二百貫花紅的賞錢。

  當然,賞錢是付給朝庭發行的紙鈔“會子”。

  再下來,知州大人請打虎英雄林強雲到內堂述話,陪同的還有本州的司錄參軍和司法參軍二位首席佐官。

  本來應該還有司理參軍和司戶參軍的,但因為汀州戶口太少所以未設。知州林 兼了司戶,司法參軍兼司理。可以說,本州是林 大權在握,一個人說了算。

  林強雲跟著林 到內廳時,沈念宗、鳳兒和三兒早已在廳中坐了許久了。

  見到林 挽著林強雲的手走進廳中,沈念宗三人連忙站起來。

  沈念宗拱手躬身道:“庵傑村秀才沈念宗,帶小女沈南鳳、侄兒陳三富見過知州大人。”

  林 笑容可掬地說:“原來是沈秀才沈先生,內堂之中不必多禮,快請坐下好說話。”

  林 端起衙役奉上的茶,朝林強雲等人一舉:“沈先生、林公子,請喝些茶潤潤口。”

  “多謝,大人請!”林強雲和沈念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鳳兒和三兒則拘束地呆呆看著。

  林 :“林公子不知道吧,本官與你俱出西河堂,原系同宗。互相間的輩份一時也不可考,但五百年前是一家。所以我們就以叔侄相稱,叫你一聲賢侄。如何?”

  林強雲這才有點動容,站起來拱手說:“原來是本家叔父大人在此為官,請恕小侄不知,先前多有失禮了。”

  林 笑道:“正所謂‘不知者不罪’,這也怪不得賢侄,賢侄且先坐下說話。”

  兩位參軍與沈念宗一齊出聲,恭賀林大人新認了一位年少英雄的本家侄兒,自然是奉承之詞不絕。

  林 笑眯眯地享受了一番,待阿諛之聲稍歇,這才呷了一口茶問道:“賢侄,看不出啊,你年輕輕的一副書生模樣。也不見得有何特別之處,竟然身懷高強的武藝,能將那麼大的一頭虎打死。你快與我說說打虎的經過,一定是精彩萬分。”

  兩位參軍在上官面前不敢放肆,不發一言,臉上露出的表情顯示他們也是大感興趣,都想聽聽故事。

  “叔父大人過獎了,高強的武藝是說不上,只不過身手較別人敏捷些吧。至于打虎,那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而是利用手中的火器,碰運氣將老虎打死罷了。”林強雲自然不會把自己害怕的事情說出,只將聽到野豬叫聲,在機緣巧合下打死老虎的經過說了一遍。

  為了避免這裏的人又似鳳兒般把獵槍聽成紅纓槍,特別注意把它說成火銃。

  林 對林強雲所說的聽得津津有味,聽到“火銃”兩字時更是大感興趣,問道:“火銃,這是什麼東西,竟然一下就將老虎給打死了?”

  林強雲拿起靠放在三兒椅子邊的獵槍,送到林 面前說:“叔父大人請看,這就是打死老虎的火銃。”

  林 伸手接過火銃仔細地察看,兩位參軍也圍上觀看。

  這是一把雙管銃,兩根外徑六分、口徑三分,長約四尺的黑鐵管並在一起。後部加了一尺長分余厚的鐵套,用銅焊住,連同一些樣式古怪的鐵制機關一起鑲嵌在木柄上。

  林強雲站在林 身邊,指點著火銃的各個部位解釋。最後說:“這火銃要先裝入火藥子彈,再扣動扳機使擊錘打到子彈尾部引發火藥將子彈打出,就可以擊中所要打的東西。假如子彈做得好的話,在三百步內可以將二三寸厚的木板打穿。”

  林 將火銃交還給林強雲,低頭沉思了許久,臉上漸漸地嚴肅起來,放慢了速度正容說道:“我曾在兵部看過‘武經總要’,依稀記得我朝有數種火器,卻沒有這樣的火銃。這火銃是賢侄做的麼?做出一把同樣的火銃需要多長的時間、多少錢?還有其他的人知道火銃的事情麼?”

  林強雲暗自思量:“哎喲,這事怎麼跟他說好呢。這時代連刀都沒有加鋼打制,哪裏能找得到無縫鋼管啊,想做成這樣相同的雙管獵槍,門都沒有。但又不能對他講真話,就是講了真話也沒有人會相信。總得有一個說法讓他聽,能夠蒙混得過去呀。這可怎麼辦?還是真真假假的告訴一點,所要花的錢多說些,讓他想叫我做都沒有太多的錢,省得麻煩。”

  他呆了半晌才說道:“做倒是小侄做的,為了做這把火銃花了近一年。同樣的火銃是沒有辦法做成的了,因為僅有的一點材料都為了做這把火銃用光了。不過,簡單一點的單管火銃還是可以做的,每支需用二個多月,大約要三百兩的銀子。據小侄所知,火銃的事除了橫坑村的人以外,再沒有別人知道。”

  林 聽完林強雲的話後,默默地思索了許久才鄭重其事地說:“各位,這火銃之事關系十分重大。別怪本官說得厲害,它若是傳到金國去,輕則影響到賢侄安危,甚至所有知道這火銃之人的性命;重則直接關系到我大宋朝的存亡和百姓的生死。從現在起,任何人都不要再談論這件事了。沈先生,你回去後務必交代村中的人,一定要保守火銃的秘密,不得泄露。這件事非同小可,萬萬不可忽視。稍後我會給你一紙密令,由你任庵傑村的保正。若有發現故意將火銃秘密泄露的,你可相機處置,嚴懲不貸。”

  眾人聽林 這樣說,都明白事態嚴重。沈念宗也鄭重地承諾:“大人請放心,在下回去後一定會妥善處理,保證不會再有人談論,也不會有人將這事泄露出去。”

  林 覺得話說到這也就夠了,轉過話題向林強雲問道:“對了,賢侄說是本州蓮城縣林坊村人,這裏的事情辦完後是回家去麼?還是另有打算?”

  林強雲:“小侄家中早就沒有親人了,回不回去都是一樣。小侄會打鐵的手藝,承沈大叔看得起,答應小侄可以在橫坑落戶,開一間打鐵鋪。叔父大人你看……”

  林 插口打斷林強雲的話:“且慢,落戶的事你不必擔心,休說是在橫坑了,就是在本州的任何一處落戶,也只是一句話的事,為叔會叫人為你辦好一切關防。”

  林 目注林強雲,誠懇地問:“賢侄啊,你有沒有興趣到我這裏來做事呢,本州正好缺一位弓手都頭,若是有意的話,為叔即刻就保你這汀州總都頭之職。或者,賢侄若是願意到軍中為國效力,我有一位世交的子侄,也可以說是朋友,在大軍中任職,正需要像你一樣的勇壯之士,可以將你介紹給他。”

  林強雲沒想到這位叔父大人這樣看得起自己,都頭,那不就相當于當官了嗎。但,自己是當官的材料嗎?

  林強雲邊想著,口中吱唔道:“這個,這個……”

  林 微笑著說:“不要急著回答,好好想一想,然後再告訴我。”

  林 笑眯眯地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喝著茶,心中卻在想:“這麼好的事還怕你不答應?!只要你答應了,不管是按自己的意願留在這裏做都頭,還是到大軍中去,反正這個人是一定要留在身邊的。除非他不想做官,不不,怎麼會有人不想做官的呢。別人求都求不到的機會,想來這位侄兒一定不會放過的了。”

  那裏林強雲也低著頭想道:“怎麼辦,這都頭是鐵定不能做的,軍隊那是更不能去的,元朝的蒙古兵保不定什麼時候就打過來了,自己還是保住性命要緊。管他的,為了保命,只好辜負這位叔父大人的好意了。”

  主意打定,林強雲裝出自認為極誠懇的笑臉:“多謝叔父大人抬舉,實在是……實在是,實在是對不起了。小侄這個人平時懶散慣了,根本就不是做官的材料。而且,目前小侄還不想參軍,只希望先找個地方安定下來。至于今後想怎麼發展、做些什麼事,等安定下來以後再說。以後要是想出來做事時,一定會先來求叔父大人安排的。”

  林 一臉的失望之色,無奈之下,只好用語言撫慰:“這樣啊,那為叔也不再多事了。今後若是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的,不要顧慮只管來找,為叔一定會盡力幫你的。啊喲,差點兒忘了,賢侄打的虎和那野豬,你打算如何處置?”

  林強雲:“叔父大人,這事小侄早想好了。來這裏之前已經答應過,兩頭野豬作為給抬架子那些人的工錢。至于那頭老虎,就送給叔父作為見面禮,不成敬意,還請笑納。”

  林 呵呵大笑:“見面禮?這可不成。先前我是想問清楚了,這老虎你若是准備留著,就什麼也不用說了。如今既然你不是留著自己用,為叔將這老虎買下來,也省得你還要四處去找買主。一來,我見這老虎全身只有腹下一處細小的傷口,虎皮肯定完整無缺,我很是喜歡;二來麼,我有一位朋友月前曾委托我幫他留意,要找些虎膏、虎骨,正好就遇上你打了這頭虎。依我看,若是拿到行在臨安去,少說也得上萬貫才能買到。在這山鄉偏僻之處,也能賣上個四、五千貫呢。”

  在林 略停時,林強雲趕緊說道:“叔父大人請不必見外,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小侄誠心誠意將虎送給叔父大人,聊表做晚輩的一點心意。買的事,請叔父大人再也休提。否則,小侄就將這頭老虎帶回橫坑村去。”

  林 停頓了一下說:“好了,既然賢侄心意拳拳,我也是實在舍不得就這樣失去這張大好的虎皮,也就厚顏收下。賢侄准備在這城裏住多久,可有住處麼,要不要我叫人帶你去找客棧住下?”

  沈念宗站起來拱手說:“大人,我們是到府城來采買些日用品的,明日還在城中,算來後天就要回去。住的地方也有,在下一個族弟在城內開了一間雜貨鋪,我們就住在他家,請不必掛心。”

  林強雲見事情已經告一段落,也站起來拱手告辭:“叔父大人公忙,我們也不再多打擾,就此告辭。”

  林 站了起來說:“請諸位稍候片刻。”匆匆招呼兩位一直沒有開口的參軍走出廳去。

  不久林 走回廳中,將手中的幾張紙分別交給沈念宗和林強雲,說:“沈先生,這是委派保正的文書和密令,你收好了。賢侄,這是你落戶的關防。在汀州境內,無論你想做什麼營生,只要不犯法的,憑著這關防你都盡可去做。另外這張,是我的一點小心意,有事時可以幫上一點小忙。你記住了,若是你有一天想另謀出路,一定要先來找我,好麼!”

  從衙門出來走到南門內大街,一路上都有人對他們指指點點,依稀還聽到“那位年輕人就是打虎英雄”之類的議論聲。

  街上乞丐不少,只要有人從他們的面前走過,就端出個破碗。更多的卻是連破碗也沒有,伸出髒兮兮的手叫道:“行行好,可憐、可憐我們吧,三天沒有吃東西了。”

  還有的看到面目比較慈善的行人,幹脆直接就從躲著的街頭巷尾跑出來,與人糾纏乞討。

  沈念宗是見多了不怪,只是小聲地交代三位年輕人:“記住了,在身上沒有帶著足夠的銅錢時,千萬不要給這些乞討為生的一點東西。否則附近的乞丐圍將上來,一時半會的決脫不了身,說不定連衣裳也會給扯爛,最終落得狼狽而逃。”

  林強雲若有所思地問:“一個不大的長汀縣,怎麼會有如此之多的乞丐呀?我看這些人有很多都是年輕力壯的,現在有那麼多好吃懶做的人嗎?他們不會去為別人做工賺取一些吃的?而且聽口音他們也不像是本地人呀。官府也不管他們?”

  沈念宗不屑地撇撇嘴,感歎地說道:“官府到是有個卑田院,專門在冬天收留孤苦無依和衣食無著的人,到春暖時再讓他們自謀生計。聽老輩的人說,建炎南渡以前官府確是每年有些錢糧撥給,也救了不少老少病弱乞丐的命。”

  “現時的官府除了派人收稅搜刮外,哪還有多少錢糧度支給卑田院。以前的州官們根本不付一文,聽說這位林大人上任後,還能按律每年支給一些。那本就少得可憐的錢糧,到了卑田院中人口中的十不得一二,大部分都被小吏差役們給私吞了。”

  沈念宗的一番話,總算讓林強雲對這些乞丐的來龍去脈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

  沈念宗最後總結說:“這些能走到這裏的乞丐,原本無一不是年輕力壯越過武夷山到達此地,留下來的大部分都貧病交加無法再走了。至于那些老少婦孺,可能到此之前還有些銀錢家底,一旦所帶的錢用完後,除了乞討還能怎麼辦呢?”

  沈念宗似乎不想對這個問題討論下去,對兩個年少的吩咐說:“鳳兒,我先帶你們去你六叔店中,我們就寄宿在他家。你和三兒兩個不要到處亂跑,千萬別惹事。知道嗎!”

  鳳兒拖長聲音答道:“知道了,爹。我們不會給你惹事的。剛才我和三兒不是老老實實地坐著,你就放心好了。”

  “那就好,等我和強雲把熊掌賣掉了,再帶你們去街市上走走。”沈念宗轉而對林強雲說:“安頓好後我們一起去賣熊掌。你先想好打鐵鋪要買些什麼應用的東西,賣了熊掌我們再去買。”

  林強雲道:“打鐵要的東西在心中裝著呢,不知道那裏能買到,大叔清楚麼?”

  沈念宗說:“到了我堂弟那兒再向他打聽,總歸能買到的。”

  一行四人來到南門內大街,這是一條一裏多長,呈東西走向的街道,街寬二丈余,兩邊都是店鋪。

  這條是長汀縣城內的商業街,行人多,乞丐也多。

  一路下來所見所聞讓林強雲不由大為感歎,與自己知道的情況相比,這古代人的生活不見得好,甚至可以說要差上很多。不過,有一點讓他覺得很訝異,就是這時的人買任何東西都不用票,絕不似自己所知的那樣,日常生活中要與糧證糧票、肉票、布票、油票甚至糖票、煙票等等一大堆的購物配給票打交道。在這裏只要有錢,就能買到現有的任何東西,就可以生活得很好。

  看來,自己的人生目標可以鎖定在賺錢這個方面了,如果能夠賺到大把錢,不但自己能真正過上豐衣足食的生活,而且還能盡可能地幫助願意自食其力的人們。至于能做到什麼程度,那就要看自己有多大的本事,能夠賺得到多少錢了。

  做些什麼事情能很快地賺到錢呢?上山下鄉以後,第一年就到公社在深山裏的茶場學會了制茶,這門手藝在這裏能賺錢嗎?後來縣裏最大的水庫開工去做民工時,又在工地的修理組學會了打鐵,此後還幹了一年半的鉗工和電工,不時還為工友們頂班去開過車床和刨床。自己會的手藝還真不少,算來不下十種。可惜,除了打鐵和鉗工以外,其他的都是半桶水,只明白了道理而實際操作的水平有限。其實,如果不是中學時的停課鬧革命及大串聯,讓自己從破窗戶中爬入學校圖書館去,把所有的書看都翻了一遍,後來的手藝也不可能一學就會,也不可能想得到要學的技術為什麼要那樣做。

  想到一個人在圖書館裏盡情地看自己喜歡的各種書,以至于達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林強雲不由拍拍斜背在後面的黃色軍用挎包笑出聲來。

  沈念宗和三兒奇怪地看著他,鳳兒更是問出聲:“林大哥,什麼事這樣好笑?”

  林強雲尷尬地笑了笑,心想這些事情可不能讓你們知道,推托地說道:“沒什麼,我是想到黃坊 的人看到死老虎,嚇得的飛快地逃命的事覺得好笑。”

  三人聽他這麼一說,忍俊不禁地也笑起來。

  沈念宗的堂弟沈念康,年紀約有三十多歲,臉貌長得與沈念宗有幾分相似,身材矮了一頭卻是大了一圈。他在大街靠西端開了一家雜貨店,賣的是米油鹽、針線、瓷器、小鐵器和各種日用雜貨。

  店鋪內數個人在選購商品,看來生意相當不錯。

  四人快走到店門前時,店內忙碌著的沈念康遠遠地看到了沈念宗,連忙放下手頭的事,搖晃著胖乎乎的身子迎了出來,口中嘻嘻地笑道:“大哥,今天到得晏(客家話,遲的意思)了,午飯吃了麼?快進來食碗茶,歇一歇。哎喲,這是鳳兒吧?兩年不見,小丫頭變成大姑娘了。”

  鳳兒甜甜地叫了聲:“六叔!我們在路上吃過飯了。我叔媽呢?”

  沈念康道:“叔媽在屋裏頭帶你堂弟南祿,一會兒你幫她帶著,好讓她煮些好菜給你們吃。”

  沈念康一面領著四人朝內走,一面回頭對店中一個二十余歲的店夥囑咐:“細狗仔用心看好店,我帶客人進去。有什麼事就來叫我。”

  沈念康的家是前店後屋的格局,轉過隔門就是一個院子。

  天井後的廳上,一位中年婦人手中抱著個兩、三歲的小男孩,口中哼著歌兒哄小孩睡覺。

  沈念康一進後屋,就叫道:“秋雲,看看誰來了。”

  中年婦人秋雲看見隨後進來的人,站起來說:“是大伯!啊,還有鳳兒呢。快來坐著說話。”

  沈念康也招呼著:“來來,來,先把東西放在一邊,坐下來食茶。”

  鳳兒則由秋雲頓著小腳領進內間去,自然是有女人的事情需要打理。

  眾人坐定後,沈念宗問道:“六弟,我這次帶來了四個熊掌,你看賣到那家酒樓才好。”

  沈念康說道:“熊掌麼,在長汀城內的四家酒樓中,就是只有出了名的雲山酒樓最為豪華,大廚是曾師從行在(皇帝臨時的駐地)臨安有名的師傅學藝,煮的菜肴色香味俱全。有錢的主兒和富商們全上這家酒樓,也只有這家酒樓才出得起價錢。一會我和你一起去,也許能賣個好點的價錢。”

  沈念宗說:“這四個熊掌可是大得很,總共有七八十斤,他們要得了這麼多嗎?”

  “沒事,他們生意做得大,贛州來的內地客人和潮汕水客都去他店裏。聽說這段時間正愁野味不足,我們送上門去不是正好。放心,包在我身上。”沈念康拍著胸脯說。

  沈念宗又道:“賣了熊掌後,我們還要買些打鐵的用具。你可知道何處可以買到麼?”

  沈念康呵呵地笑了起來,說:“你們可來得真巧,這街西頭的胡鐵匠,去年九月就病了,不但咳嗽咳得氣都喘不過,還不時咳出血來。半年下來既打不了鐵,又窮得沒了錢治病,只好托我幫他將鋪子門面租出去,正愁那些打鐵的家什和存著的鐵料沒處放。鐵料這東西呀,放久了容易生鏽損壞。賣麼,又一時找不到買主,丟了又舍不得。你們要買,他卻正是瞌睡碰上了枕頭。他既可將店房清理出來或租或賣,又可多賣得幾個錢。而你們便宜些買了,也可以省下不少花銷。這不是正好。”

  眾人聽得這話,都是喜上眉梢。

  只有林強雲知道,這胡鐵匠今後是再也不能幹打鐵這門手藝為生了。沉思了一會,問道:“請問六叔,他這打鐵鋪內的工具都齊麼,鐵料還有多少,總共有多少重?能告訴我們麼?”

  沈念康聽得問話,這才注意起林強雲來,認真地打量了他幾眼,客氣地應道:“工具倒是齊的,不然他如何能打鐵呢。他店內的鐵料聽說還有上千斤,其他應用的東西也有一些,有多重我們去看過那不就清楚了。”說完,轉向沈念宗問:“大哥,這位是……”

  沈念宗說:“剛才我忘了給你說,這位是我新認的侄兒。姓林,蓮城縣人。到山上打獵來到我們村。我們這次帶來的熊掌,就是他獵獲一頭棕熊身上取下的。”

  沈念康目瞪口呆地看著林強雲,半晌才一臉驚喜地叫將起來:“什麼,你……就是那位蓮城縣的林公子,打虎英雄吶。哎呀,失敬,失敬了!剛才街上傳得沸沸揚揚,說是庵傑村的人帶著一位蓮城縣過來的林公子到城裏來,在經過黃坊 時大發神威,一舉手就打死了禍害那村子幾個月之久的老虎。原來是你們呀,真是想不到。林公子,你可是大大有名的人啊,今天我沈念康有幸,能認識你這位打虎的英雄,實在是值得高興的事。秋雲啊,快來快來,你來認識一下打虎的英雄,他正在我們家吶。”

  秋雲應聲從內間敦敦地跑出來,口中歡喜地說道:“打虎英雄在哪裏,哪一位是林公子?這可好了,剛才我要帶南祿去看熱鬧沒去成,想不到打虎英雄卻來到我們家裏。”

  秋雲從丈夫懷裏將兒子抱下地,牽著南祿的小手,按丈夫的指示跑到林強雲身邊,上上下下地打量,誇贊道“兒子哎,快看看清楚,這就是打虎英雄林公子。哎呀,想不到勇武過人的英雄這麼年輕又長得俊秀,不知道誰家的姑娘能有這麼好的福氣嫁到你家呀!真是難為你了,怎麼就能將那麼大的一頭老虎都給打死了,聽說那老虎有上千斤呢。嘖嘖……”

  林強雲聽到這誇大不實的贊美之詞,在他們夫婦連珠炮似的話聲中欲辯無辭,只好漲紅著臉尷尬地站起來重新施禮,呆呆地立在那兒不知所措。

  沈念宗趕緊為林強雲解圍,笑道:“就憑弟妹你?呵呵!這樣一雙小腳也想抱著南祿上街去和別人擠?不要被人擠倒了踩傷就算是好的了,還想擠入眾叢中看林公子和他打的老虎啊!”

  “好了,人你現在也看過了,弟妹你還是去忙你自己的事吧,我們還有正事要辦呢。六弟、弟妹,你們叫他強雲就行。他已認我為叔,你們也就是他的叔叔、叔媽了,別再林公子、林公子的叫,倒是顯得生分了。”

  鳳兒也趕了出來將秋雲扯了進去:“叔媽,走吧,他們男人還有事商量呢。”

  此時的南宋社會,秉承南渡後的宋高宗及當時大部分高官——特別是奸相秦檜的想法,認為北宋之亡歸結于王安石的新黨所奉行的新法。故極力推崇並大行朱程理學。

  秋雲是個窮秀才的女兒,自小受的就是這種教育,出嫁後便成了典型的良家婦女。雖說丈夫是個小商人,靠開了間雜貨鋪謀生,有時必需在店內幫忙拋頭露面,甚至還有上街買菜的時候,見識比別的同類女人多了些。但一遇到關乎“三綱五常”也不敢稍有逾越。只好滿心不舍地拉著兒子和鳳兒一起回房去了。

  沈念康迷惑不解地問:“大哥,那你們要買打鐵鋪的東西幹什麼?我們村中又沒有人會打鐵,會打鐵的人也不會到我們村中去。”

  “呵呵,強雲就會打鐵,他想在我們村中開個打鐵鋪。六弟,你可知道,他除了勇武過人之外,還得力于身懷寶刀利器。不然,如何能將那頭一千七八百斤重的巨熊獵殺?!又如何一下就將數百斤的猛虎打死?!”沈念宗很有些得意地說。

  沈念康吃了一驚,道:“一千七八百斤,這麼大的熊?難怪你們說帶來的四只熊掌有七八十斤重。”

  三兒站了起來,比劃著插嘴說:“可不是,那巨熊倒在地上都這麼高呢。每個熊掌都有近二十斤重,幸好是四個人分開帶著,才不覺得太重。”

  沈念康接著向林強雲問:“強雲,你有什麼寶刀利器,能借給我看看麼?”

  林強雲探手裏取出匕首,遞給沈念康,說:“這把匕首雖然鋒利了一些,但還說不上是什麼寶刀。只要有打鐵的工具,我能打制出一樣的刀子來。”
georgewan 發表於 2007-5-12 20:29
卷一 第七章
(更新時間:2006-10-3 11:08:00本章字數:10994)


  沈念康從木制的刀鞘中抽出匕首,仔細地察看,口中說道:“確是把好刀!你若能打制出這樣的好刀,僅打制刀具就能夠興旺,其他的東西也不必做了。對了,你用什麼方法能制出如此好的刀來呢?”
  林強雲想了想道:“我曾仔細看過現時大家所用的刀,主要是沒有加鋼,才磨不出鋒刃來。另外,我看現在的打刀的鐵裏雜質太多,必須處理過才行。只要有好的鐵料,再加上好鋼,就能打制出好刀來。當然,有了好鐵好鋼還不夠,必須打鐵的人手藝好才行。”

  沈念康對林強雲打死老虎的事還是有些不解,追問道:“這把刀確是我見過最好的刀了,但這麼小的一把刀子就能殺死二千斤的熊,能殺死數百斤的猛虎麼?你是如何辦到的?”

  三兒一聽這話立即又興奮起來,站起身比手頓腳地說:“你不知道,林大哥並不是用刀殺熊,他用的是火銃。哇,火銃這東西好厲害啊,那巨熊被火銃中噴出的青煙一沖,就冒出血來,第二次煙再噴時,連熊頭都打破,腦漿也打出來了。只這樣兩下,那二千斤的大熊便死翹翹了。只有幾百斤老虎嗎,比熊小了好幾倍,林大哥只一下就打死了。”

  沈念康奇道:“這麼簡單,噴了兩次青煙殺了近二千斤的熊,一舉手又獵了虎?”

  三兒肯定地點點頭說:“就是這麼簡單。所以說火銃厲害嘛。”

  沈念康看看堂兄,沈念宗對他點點頭表示三兒說的一點都沒錯。

  沈念康心想,連大哥都認可了三兒的說法,這事是決不會錯的了,大哥是個從來不說謊的人,自己信得過。

  沈念康另外的好奇心又起,問道:“火銃?!那是什麼東西?強雲能不能把它借給我看看,讓我也開開眼界,長些見識?”

  林強雲起身將靠在牆上的獵槍拿了過來,沈念康戰戰兢兢地雙手捧過火銃,但見這火銃只是並在一起的兩根黑鐵管子,除了制作得極為精致、打磨得光滑油亮外,實在看不出什麼蹊蹺來。他又不便詳加打聽,怕問得多了犯忌諱。再加上剛才聽得三兒說得火銃那般厲害法,也不敢胡亂去動它,怕是一不小心給弄壞了,或是搞得噴出煙、火啊什麼的,那可不得了。連忙將火銃小心翼翼地交還給林強雲。

  眾人閑聊了一會兒,鳳兒也已經梳洗好了,與沈念康的妻子秋雲一起帶著南祿走出來。

  沈念康見鳳兒和秋雲牽著孩子出來,便對著妻子說:“秋雲,我要和大哥出去辦些要緊的事。你待會兒叫細狗仔去割上一斤豬肉,今天有大哥和林賢侄幾位貴客上門,晚上我要陪大哥他們好好地喝上幾杯。”

  沈念宗問道:“六弟,我們這就走麼?”

  “這就走。賣掉了熊掌以後,還要去胡鐵匠的打鐵鋪呢。”沈念康站起來說道。

  鳳兒聽說要他們要出去,脫口叫道:“我也要去,剛才被人領著走得太急,只顧看路,沒有看清城裏是什麼樣兒的。”

  沈念宗狠狠盯了她一眼,意思是剛才講得好好的,現在又變卦要跟出去。但看到三兒也是一臉希冀的神色,想想兩個孩子長到十四五歲才來到這長汀縣城一次,是應該讓他們到外面走走,自己也不想讓女兒和三兒失望。顯得有些勉強的說:“那好吧,三兒也一起出去走走,記住我說的話,絕不能惹事生非。”

  雲山酒樓就在這南門內大街上,與沈念宗康的雜貨鋪相隔不過四十多間店面,六十余丈遠。

  雖說現在才不過是未時時分,也已過了午餐的時間,樓下大食廳內還是有五六成座,這酒樓的生意相當不錯。

  沈念康叫眾人先在店門外稍等,自己進店找酒樓老板。

  沈念宗等四人在門外等了不到一刻,沈念康就匆匆跑出來,招呼眾人徑直向食廳後面走去。

  廳後一間裝飾華麗的屋內兩個男人一坐、一站,走動著的一個是四十多歲,身穿長袍賬房模樣的瘦高個兒,刀條臉,八字眉,鷹勾鼻子薄嘴唇,看來很是勢利。

  坐著的另一位是胖得眉、眼、鼻、口都團聚在一張圓臉中間的胖子。胖子擠在一張大椅子上,身上的肥肉從大椅扶手的格子中溢出來不少。使看到的人為那張被他坐在屁股下的椅子擔心:這椅子會不會因為不夠結實,支撐不住胖子的一身肥肉和重量而突然爆裂,那樣的話就可惜了一張做工精致的椅子了。

  鳳兒在門外掃視了一眼屋內,見到那個胖子的樣兒就停下腳步不走了,伸手一把拉住三兒,對沈念宗說:“爹,你和六叔、大哥他們進去吧,我和三兒在門外等好了。”

  三兒剛要開口表示反對,被鳳兒用力扯了他一下,便乖乖地閉上嘴不出聲,只是心不甘情不願地朝沈念宗點點頭。

  沈念宗回頭望了鳳兒一眼,伸手接過她提著的苧麻布囊袋,說:“那你們就在台階上坐著,千萬不要到處亂跑,我們一會兒就出來。”

  三兒一聲不響地將裝著熊掌的囊袋也交給林強雲,大覺委屈地撅著嘴跟在鳳兒背後走到門前的台階坐下。

  瘦高個兒在屋內“嘿嘿”幹笑了兩聲,扯著公鴨嗓子說:“小孩子不肯進來就算了,沈老板請帶另兩位客人進來坐。”

  沈念康拱著手跨過門坎,說道:“小孩子沒見過世面,上不得台盤,倒讓兩位見笑了。若有得罪之處,還請見諒。”

  坐著的胖子腦袋好像是點了下似的動了動,左右扭動與頭顱一般粗的脖子,毫不客氣地大聲說:“喂,快快給我看一下你們千斤大熊的熊掌,這麼大的熊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呢。”

  胖子的聲音尖細,說完這句話後,用擠在一起的小眼睛,向沈念宗三人環視了一遍,然後銳利的目光盯在沈念宗提著的兩個苧麻囊袋上。

  林強雲見胖子一副目中無人的模樣,鄙視地看了他一眼,心道:“這胖子真像一頭大肥豬,他的這付鬼樣子正是一個典型的奸商。”懶得去理會他,將手中的囊袋隨意往地上一放,自己找了一張椅子坐下。

  沈念宗走近胖子,蹲下身將一個袋子解開,露出一只碩大的棕褐色熊掌來。

  沈念康雖說剛才聽到這熊掌很大,匆忙中也沒有看到過。這時探過頭來,看著熊掌說:“好大的熊掌,若是被這畜牲打上一掌,或是被它抓了一把,哪還有命在!”

  沈念宗接口說:“可不是,先前一夥山民意圖圍獵這家夥時,就被它打死了大小十二個人,剩下的一個也傷得不輕。若不是我侄兒到得及時,最後一個山民肯定也會死在它的尖牙利爪之下,絕對活不了。”

  那胖子一聽,頓時來了興趣:“哦,死了十二個人,還有一個受了傷?這倒是好消息,我們賣這熊掌時,把這事叫人作為故事一說,准能賣上好價錢。”

  林強雲聽得不舒服,暗想這胖子把人命不當回事,心中更加不恥他的為人,遂冷冰冰地說:“我們不管你怎麼賣,能賣得多少錢,現在這四個熊掌你們肯出多少錢將它買下?”

  瘦高個兒緩緩地走了過來,“嘿嘿”幹笑兩聲,說道:“在這長汀城內,就只有我們雲山酒樓才能買得起你們的熊掌。這樣好了,我們酒樓出三百貫,四個熊掌都要了。”

  沈念康一聽馬上跳了起來:“什麼,三百貫?羅先生,你出的這個價錢也太少了吧。我知道去年底你們花了三百貫才買了四只小熊掌,總共也才二十多斤重。現在這四個可是大熊掌啊,一個能抵你們去年買的四個,總共有七十多八十斤重呢,你們才出三百貫,這價錢也太少了些吧!”

  沈念宗看了看林強雲,見他沒有什麼表示,說道:“你們這麼大的酒樓,也不會在乎幾百貫錢罷?能不能多出些錢?”

  瘦高個兒慢條斯理地說:“現在生意難做啊,我們出三百貫錢也是算多的了,買下這四只熊掌後,還不知道能不能賺回來呢。自去年(寶慶三年,公元1227年)贛南陳三槍、張魔王造反後,這一路的客商不見蹤跡,我們還擔心四個熊賣不出去。所以我們就只能出這麼多的價錢,不能再多的了。你們賣還是不賣?”顯出一副看你們愛賣不賣的樣子。

  瘦高個賬房這話也不錯,綠林大盜陳三槍、張魔王公然舉旗造反,確是多少影響了從江西往福建的商旅,卻沒有像他所說的那樣嚴重就是。

  林強雲心裏默默估算了一下,覺得如果三百貫就賣給這位胖老板的話,自己太過吃虧。站起來對沈家兄弟說:“大叔,我們走。反正也賣不到什麼錢,這四個熊掌帶回去自己吃好了。我還從來沒有吃過熊掌,這下倒好,我們也吃上一回嘗嘗鮮。”

  林強雲一邊說著,一邊過去將解開的苧麻囊袋提起,朝外就走。

  那胖子和瘦高賬房原以為將價錢壓低些,這幾個人在沒處出賣的情況下,只要稍微加一些錢,就能把這四只大熊掌搞到手,能夠狠狠地賺上一筆。這本來也是做生意的一貫手法,無可厚非。那知道這年輕人是個火爆性子,一言不合下提了熊掌就要走。這可大大地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眼看很快能賺到手的一筆錢就要泡湯了。

  其實,去年的贛南的綠林好漢們造反後,雲山酒樓的生意不但沒受影響,反而更好了。原因無它,內地的客商們生怕這一路回去遇上那什麼陳三槍、張魔王等光聽聽名號就嚇死人的好漢送了老命,不如在這州城內把錢財吃喝玩樂個夠本。而本地的有錢財主覺得,與其留著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金銀錢財被人不廢吹灰之力的擄走,還不如用在自己身上,把錢用來吃好穿好才不冤枉。

  胖子尖細的聲音又響起來:“等一等。你說,這四個熊掌要多少錢才賣?”

  林強雲說道:“按你們去年的價錢算,以重量來說,這四個熊掌能值一千二百多貫。但這大小熊掌的價錢不能這麼算。為了打這頭熊,我們可是死了人的,需要多點錢去安置。一口價,一千五百貫,少一文錢我們都不賣。你們能出得起這價錢,四個熊掌就是你們的。若是不要,我們抬腳就走,天色將晚,早些回去也好及時煮了吃。”

  見林強雲提了袋子要走,胖子急忙說:“且慢走!就是一千五百貫,我買下這四個熊掌了。請坐下說話好不好。這位公子性子也急了些,什麼事不能慢慢商量呢。”

  胖子情急之下,說的話不但客氣了起來,連“公子”的稱呼也有了。

  林強雲心中暗暗好笑,知道這一寶是押對了。表面上還是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放下袋子走回原位坐下,說:“不是我的性子急,而是你們出的價錢實在是太低了,與我所要的價錢比,相差一千多貫的大數目,根本就談不攏的價錢,我不走還等在這裏幹什麼?”

  胖子等三人重新坐好,這才開口:“我請問一聲,這一千七八百斤重的大棕熊是你們橫坑村中人打死的?這四只熊掌是你們共有的麼?”

  沈念宗道:“我們一個小村子,哪裏有如此勇武的人。我們可不敢掠人之美,那棕熊是這位林公子打死的,這熊掌也是他的。”

  胖子驚道:“他?這位林公子一個人打死的?”

  沈念宗點點頭,肯定地答道:“正是,他一個人就將棕熊打死了。我看你們也是孤陋寡聞得緊。今天,連數百斤的猛虎也被他舉手就打死,何況只是一頭熊。這件事轟動了整個長汀縣城,衙門賞給我們的二百貫錢還在我的懷中呢。我們兄弟,只不過是帶他來賣熊掌的罷了。”

  “哎喲,原來你就是打死老虎的那位英雄,這可是太失敬了。那好,林公子,我有一件事想與你打個商量,還請公子成全。”胖子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臉上的肥肉抖動得似乎馬上就要掉了下來。

  林強雲奇道:“和我商量?我不過是個打獵的,你還會有什麼要我成全的?”

  胖子道:“我想要買你那棕熊的膽,我再出一千五百貫,你看如何?”

  林強雲想了想,說道:“這個麼,我還要想一想。還是先把這熊掌的買賣做成了再說。你們要這幾個熊掌,那就付錢。若是不要,我們就回去。”

  胖子苦著臉說:“好好,好。熊掌我們買了,這就付錢。不過,那熊膽你若是要賣時,請你一定要賣給我。價錢還可以再商量,可以再商量。另外,我還想請問一句,今天你打死的老虎……”

  林強雲截住他的話:“這可對不起得很了,承蒙林大人看得起,認了本人為宗親侄兒。那老虎已經被我作為見面禮送給他了。”

  沈念宗從羅先生手中接過一疊紙鈔,小心地清點了一遍後放入懷內,拿起櫃台上的二十錠四百兩銀子放入袋中,朝林強雲點點頭,對羅先生道:“銀貨兩訖,此後各不相幹。告辭了。”當先走出雲山酒樓。

  羅先生眼看著他們五個人出了酒樓店門,去得遠了,便急匆匆地回到那房間內。

  胖子問道:“走了?”

  “走了。東主,我不明白,為什麼要買下這四個熊掌,我們就是不買,也還可以做我們的生意呀。”羅先生故作不解地問。他心裏明白得很,這位肥豬似的老板喜歡聰明的人,但卻要處處顯示出自己比聰明人更高一籌,這樣問正是要讓老板顯示其高明。

  胖子罵道:“豬頭啊,你,到底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剛才不是聽他自己說了,這人認了林知州為宗叔,把那老虎都作為見面禮送給林大人,可見他與林大人的關系非同一般。生意作不作得成還在其次,得罪了此人就麻煩了,日後他在林大人面前說上幾句不好聽的,那我們的酒樓還開不開了?何況,聽說知州林大人的母親眼睛壞了,不是到處尋找熊膽,為他母親治眼疾麼。我若能搞到這個熊膽獻給林大人,那對我不是有大大的好處,此後若有什麼事時,也能得些庇護。再說了,這四個熊掌一千五百貫錢並不貴,折銀也就四百二十多兩銀子。如今酒樓的生意好得出奇,用這些熊掌賺取三四倍利錢根本不是問題。再者說,四個熊掌起碼能值紋銀上千兩。若是放在泉州或是臨安,這四個熊掌沒有二三千兩銀子是絕對買不來的。有利可圖的事為何不做,你說我怎能白白地放過不買下來。”

  瘦高個兒點頭哈腰地說:“是是,是。還是東主厲害,一下子就想到這些關節。”羅先生的這句話倒是出于真心的佩服,說得甚是誠懇。但他的馬屁也立即跟上了:“不過,我看那林公子也不是個好說話的主兒。再說,我聽衙門裏的人講過,林大人可是很看重他的,不但認為族侄,還要保舉他作本州弓手都頭呢。看他剛才的樣子,我們當時若說個‘不’字,他可能真的會抬腳就走。幸虧東主英明,當機立斷地將事情處置了。”

  胖子滿臉得意地說:“那是當然,幸好我有些急智,馬上將熊掌買了下來。換了別的人嘛,哼!有便宜不沾,少賺一筆錢不說,那熊膽更是一點指望都沒有了。現在買下了熊掌,既能賺上一大筆錢,還留了一道以後買那熊膽的門路。既然林大人看重他,我們就是買不到他的熊膽,也可以找機會與他結識。真是一舉兩得。不,一舉三得啊。哈哈,一舉三得。”

  瘦高個兒羅先生諛笑著附和:“是是,東主就是東主,若是我有東主般聰明的話,也就不會只能做東主的手下,為東主辦事了。”

  胖子“哦”了一聲,滿意地閉上眼,舒服地把頭靠在椅背上,趕蒼蠅似地揮了揮手道:“你去做你的事吧,記得寫個大大的水牌,將這熊掌的來曆寫清楚,說明為獵取這頭巨熊已經死了二十多個山民,請了打虎英雄林公子才將此二千多斤的惡畜擊斃。再去叫高快嘴子,要他編出故事在各家酒樓、行院及瓦舍評說。我累了,要養會兒神。”

  瘦高個兒知趣地拱手躬身施了一禮,轉身走出房間。

  高快嘴子,是本縣的名人,原是個落泊秀才,專以在縣城的瓦子勾欄妓院內講經說話為生,又會尋些故事自編說話,甚得來往客商和本縣有錢大爺們歡喜。這天正挖空心思把打虎英雄林強雲的故事編成話本,得雲山酒樓羅先生的傳話,再加上五貫錢鈔的額外收入,又多了獵取二千斤巨熊的話本素材,真個是喜出望外。這不是五貫錢的問題,而是如今說話的故事難得。僅就這林公子的事編成話本,就夠他一家九口舒舒服服地過上好幾年了。

  自此,林公子飛川大俠的名聲漸漸地向四外轟傳,把他說成是天上少有地上無雙,武功蓋世的神人。連贛州、泉州和潮州商家富人間也多有人知,使他此後在經商的過程中方便了不少。這是林強雲和沈念宗所始料不及的,真應了“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的話頭了。

  從外面看,兩道磚牆間二根木柱均勻地把牆間的地方分成三份,好像是三間店面。推開當中那間鋪子虛掩著的小門,走進門適應了黑暗,這才發現裏面並沒有被隔開,是三間門面合在一起形成一間大鋪面。面積約有四丈見方,比普通的小店大了三倍,背面有道半掩的門通向後進。許久沒人打掃的店內遍布一層半指厚的黑灰,看這情形也是前店後屋的布置。

  店內靠左牆砌著一座打鐵爐,爐邊擺著的高木桶上擱著四五把長柄鐵鉗。木桶已經幹裂,桶壁現出七八條裂縫。一根六、七寸粗的木樁上放著方形加鐵耳的鐵砧,鐵耳的孔已被黑灰填平。木樁旁邊的護腳木板橫條上放著一個三斤重的鐵錘,另一個重了約一倍的大鐵錘靠在另一塊護板上。牆上掛著一把菜刀,一把鋤頭和一把鐵鉗。店右角有一堆鐵條、鐵塊。店左角還有一堆木炭,上面放著一個竹篩子、一個竹土畚。

  林強雲順手取下牆上的菜刀,仔細看了一下便取出匕首向菜刀刃上輕輕砍了幾下,看著出現了幾個分余深缺口的菜刀搖了搖頭掛回牆上。

  沈念康打量了一下四周,伸出手掌在面前扇了幾下,揮開踏起飛揚的塵土,皺著眉叫道:“胡鐵匠在嗎?有人要買你的工具、鐵料,快些出來。”

  連叫了幾遍,才聽得那道門後悉嗦有聲,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傳出來:“咳咳,請稍等一會,咳咳,這就出來,咳咳。”

  由于店鋪未開,只打開一個小門,店內的光線不足,以至于通向後面的走道很是黑暗,看不清內裏的情景。五人等了好一會兒,那悉嗦聲漸來漸近。

  好不容易才看到通道中拄著根棍子,顫抖著走出來的胡鐵匠,高大的身子瘦得沒剩幾兩肉,方形的臉上滿是是皺紋,身上散發著極為濃重的臭味。

  胡鐵匠看到了沈念康,昏花的眼睛裏似乎有了一點兒生氣,“咳咳咳”地猛咳了一陣之後說:“沈老板,咳,我也沒有多少日子可活……咳……了,難得你還記著我這將死的人。”

  沈念康苦笑說:“胡鐵匠,我到也不是專門來看你的。前些日子你曾對我說過,這店裏的工具和鐵料沒處放,要半相送地賣了。這不,我今天特地帶了人來,他們想買下你這些工具和鐵料呢。”

  “好,那我又可以多挨……咳……些時日了。不過,我也知足,今年快五十羅,死得過的。咳……工具……咳咳……和鐵料,你們多少給個七八十貫,我只想早點將這些工具和鐵料弄走,將店鋪賣……咳咳……了或是租出去。”胡鐵匠喘咳著說。

  林強雲問:“胡師傅,你這些工具和鐵料,如果向別人買,要花多少錢?還有,這間店鋪到底是租呢或是賣?若是要賣的話,你要多少錢?”

  胡鐵匠想了想,說:“咳,工具能算得上的只有鐵錘、鉗子和風箱,這些東西連鐵料一起按新的市值算,大約要二百來貫。只是現在鐵料已經生了不少鏽,大約也就能值個上百貫罷。可這些東西哪裏有人會憑空花那麼多錢來買呢,再放下去鐵料鏽得厲害的話,那就一文不值了。店面就這一大間,可以隔成三間小店,後面有六間房和一個天井。前些時我請人估過價,說是能賣個三四百貫就不錯了。若是全部出租給人的話,每年也不過三、四十貫的租錢罷。”

  沈念康插上來說:“強雲,胡鐵匠倒也說得不錯,店鋪的房屋雖說是破舊了些,但因為在這南大街上,是好做生意占地利的店鋪,可以值這個價錢。若是再打掃修理一下,價錢還不止這麼多呢。只是胡鐵匠急著要錢治病,又一時找不到買主,再少些錢他也只好將就著賣的。”

  林強雲果斷地說道:“那好,你這些工具和店面房屋我都買下了。至于價錢就付給你五百貫,不能再多了。我也不要你搬走,你自己如果願意,可以住在這裏治病,順帶幫我看守這店鋪和後面的房屋。你的病好些的時候,幫我整理打掃一下屋子。你看如何?”

  那胡鐵匠聽了林強雲的一番話,真是喜出望外。他這一激動就咳嗽個不停,把一張老臉憋得通紅。咳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喘籲籲地說:“這位公子,您可是個大好人啊,咳咳,我一個孤老,能遇上你這樣的好人,真是天大的福氣,咳……”

  林強雲和聲說道:“好了,胡師傅,你老人家就安心在這裏治病吧。你看這五百貫錢鈔是現在就交給你麼?”

  胡鐵匠說:“待我去取了店房的屋契來,我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我能即刻拿到錢,你也好安心收下這房屋和打鐵工具、鐵料。”

  沈念宗和三兒、鳳兒三個人在林強雲與胡鐵匠說話時,臉色變幻不定地靜靜聽他們打交道,並沒有插嘴。

  此時,見胡鐵匠走進去了,沈念宗才問道:“強雲,你買下這店鋪、房屋,是想在城裏落戶麼?”

  “我還是在橫坑落戶。我買下這間店面和房屋,是要我們橫坑村的人到縣城來時,有個落腳的地方。再者,將來說不定我那一天想做生意時,能用得上這間店鋪呢。”林強雲笑著對眾人解釋道。

  鳳兒松了一口氣,放下了一直因緊張而高懸的心,拍拍胸口說:“大哥,我還以為你買下這個店面和房屋後,就要在城裏住下不去我們村了呢。原來你買這店面和房屋,只是想以後做生意的呀。”

  “當然只是為了以後做生意方便啦,落戶的事我肯定還是去橫坑的。不要說我和你們最先認識的,我又認了你爹爹為叔,把你們當成了我的親人。另外,我打鐵的時候,也不想讓別人看見。因為,有些打鐵的手藝是不能隨便讓人學去的。”林強雲為了讓他們安心,只好找些借口故做神秘的說。

  林強雲頓了一下,對沈念康道:“六叔,我想留一些錢在你這兒,請你有空閑時,幫我叫些人來將這店鋪和內進的屋子整理一下,再買些日用家具。當然,你幫我辦了這些事,我會付給傭錢的,你看可好?”

  沈念康連忙說:“這個交給我,一定為你辦好,盡管放心好了。你既然叫我六叔,那就是把我也當成了你的親人長輩,為自己的親人做事有收錢的嗎?以後再也休提傭錢的事,即使你真的給我錢,我能夠厚著臉皮收你的錢麼?那我成什麼人了?”

  林強雲不便與他爭辯,避開這個問題問沈念宗:“大叔,你看呢?我們對這店鋪、房屋還要怎麼做?”

  沈念宗說:“其他倒也沒有什麼了,交給六弟就行。只是這些工具和鐵料看來有千把斤重,我們這幾個人要搬回村裏去的話,可能要花好幾天的時間。”

  林強雲笑了起來:“大叔,這有什麼好擔心的,我們請些人來挑回去就是了。我們現在有幾個錢了,讓別人也賺幾文工錢。自己人也就不必那麼辛苦,只需做些較清閑的押送、帶路的事就行。”

  胡鐵匠拄著木棍走出來,精神似乎好了很多。他一手拿著一張發黃的三鈔紙(宋代一種質好價高,用于印制紙鈔和書寫重要文書、契約的紙),抖著手將那張紙交給了林強雲。

  林強雲接過那紙,掃了一眼,他明白自己不懂這些,就將這張紙交給沈念宗。

  沈念宗接過房契,仔細地看了看,朝林強雲點了點頭,細心地將那房契折好收進懷中。從懷裏掏出錢鈔,點了一些並銀子一起交給胡鐵匠。鄭重地說:“胡鐵匠,你點收好了,七錠銀一百四十兩,每兩銀按市價三貫半算,共折成會子四百九十貫。再加紙鈔十貫,合共是五百貫。”

  胡鐵匠忙不迭地連連點頭答應,接過錢鈔顫抖著點算。數了幾遍後,將銀子用布包起,把紙鈔放入懷中。伸手拍了拍胸口放紙鈔的位置,掂了掂銀包長長地籲了口氣,臉上露出一副心事了了的神態。

  沈念宗又交代說:“你要記好了,從你將房契交到我侄兒的手裏和接過這銀錢的這一刻開始,這個店鋪和房屋的主人就不是你了。但我侄兒說過,你還可以住在這裏,幫著看守這店鋪和房屋。再有,我六弟這幾天會找人來打掃、整理,你可要行個方便。”

  在返回沈念康家中的路上,林強雲記起僅剩下一個人的山都,便對沈念宗說道:“大叔,這次我還想買些日用的東西,准備過些日子送到山上去給山都。你看,要買些什麼給他才合用?”

  沈念宗奇道:“山都,這是什麼人,為什麼要送東西給他?”

  林強雲把山都的情況說了,沈念宗道:“哦,聽鳳兒與我說過那野人的事,原來他叫山都。住在山裏若是光靠打獵而不會農耕,確是很難生活下去。依我看,最實用的就是食物、衣被、鹽和鍋碗等。這些,我六弟的店裏就有,不要到別處去買。你有心送東西給他,我會替你打點好,到時你拿去給他就是。強雲,想不到你不但勇力過人,心地也這麼好,真是難得。”

  林強雲聽了,不好意思地說:“大叔過獎了,我只是看他族人都死在熊掌下,剩下一個人。又在那樣的條件下生活,如果沒人幫助他的話,可能會過不下去,心中實在是不忍,只想盡力幫幫他罷了。那麼,這件事就請沈大叔多留心,我代山都謝謝你了。”

  沈念宗說道:“放心,我會記著的。”

  回到沈念康家已是黃昏,店鋪的門板已經上好。

  沈念康推開一扇小門走進去,一面嘴裏喃喃的小聲罵道:“這麼早就關店門了,細狗仔這樣偷懶,是不是不想幹了。”

  最後進門的三兒,進店後隨手把門關上。頓時,店裏顯得很暗,幾個人一時什麼也看不清楚。

  沈念康摸索著走到通向內進的門邊,把門推開,光線從門那一邊的天井透過來,眾人這才向裏面走去。

  秋雲正在廳內逗著兒子,看見他們進來,連忙牽著兒子迎上前招呼:“回來了。大伯,你和大家先坐會兒,喝口茶。洗浴水都燒熱了,大家洗完浴恰好吃飯。”她將手中牽著的小男孩送到沈念康的手中,對鳳兒說:“鳳兒,你來廚房幫我,想必大家都餓了。”

  沈念康接過兒子的手,沉下臉不悅地問道:“細狗仔今天怎麼這麼早就關門了,不想做生意了?”

  秋雲聽丈夫問話時語氣不對,連忙陪著小心怯怯地解釋說:“大伯他們這次來我們家有四個人,是我叫細狗仔早點關門,進來幫忙收拾房間的。這時他還在打理呢,你不要怪他好不好?”

  沈念康臉色緩了下來,說道:“哦,他還沒有回去?是我差些兒錯怪他了。好了,你去忙你的事,早些把菜煮好吃飯,我們餓了。”

  三兒坐下後,迫不及待地問林強雲:“林大哥,打鐵會不會很難?我想跟你學打鐵,你說能學會麼?”

  鳳兒隨著秋雲剛走了幾步,一聽三兒的話,馬上跑了過來說道:“好啊,好啊。我也要跟大哥學打鐵,學會了打鐵後,我就成了一個女鐵匠。”

  林強雲聽得鳳兒的話,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哪有女人學打鐵的,就是在自己所知的那個時代,也從來沒聽過有女鐵匠的。苦笑著對鳳兒說道:“鳳兒,這打鐵可是要出大力氣的事情,又累又髒,女孩子是不能學的,我也從來沒聽過有女人打鐵。三兒是男孩子,要學打鐵倒還是可以的。你要真是想學些什麼的話,以後我會教些你能做的事。”

  鳳兒聽了,一臉希冀地看著林強雲,急急問道:“是什麼事?你先說給我聽聽,我聽來是好的我就跟你學,若是不好的,我才不要學呢。快說,快說。”

  林強雲低頭沉思著,慢慢地說道:“女孩子能做的事情麼,讓我想一想……可……以……做……對了,可以做……唉,一下子我也想不出做些什麼事情,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好了。”

  鳳兒露出失望的神色,沉默了一下,神情堅決地說道:“我不管了,在你沒有想好教我做些什麼事情以前,我還是要和三兒一起跟你學打鐵。”

  沈念宗聽了他們的對話,也插進來對林強雲說:“強雲,我這寶貝女兒可是被她娘給慣壞了的。她想要學打鐵,你就讓她試一試吧,等她拿不動鐵錘時,自然就不會再叫著要學打鐵了。”

  林強雲聽了沈念宗這些話,一臉無奈地苦笑著點點頭,口中應道:“那好吧,就依著大叔,讓鳳兒試上一試。”

  鳳兒對林強雲做了個鬼臉,轉向沈念宗,笑著說:“還是爹爹痛愛鳳兒,爹爹啊,你真好!”

  鳳兒說完也不等沈念宗答話,轉身跑到秋雲身後,跟著走進廚房去了。

  林強雲、三兒和沈念宗兄弟相對苦笑。
georgewan 發表於 2007-5-12 20:40
卷一 第八章
(更新時間:2006-10-3 11:08:00本章字數:11011)


  洗完個熱水澡,覺得渾身舒暢的林強雲,舒服地坐在長凳上沉思,心中想:“打鐵,這只能是一時之計,謀生是不成問題的,但卻沒有什麼前途。時間長了說不定還會得矽肺病,自己可不想變成胡鐵匠那個樣子。再說,能不能長久做下去,還要做了才知道。以後,還是要再想其他辦法賺錢。”
  沈念宗和沈念康堂兄弟倆洗完出來後,在商量那剛買來的房屋和店鋪打掃完後,修理要用多少錢,油漆要用多少錢,購買家具什物要用多少錢。兩兄弟扳著指頭,一項一項地細細盤算。

  三兒倒是沒事,洗完浴後,出來了就坐在那兒閑得無聊,一會看看林強雲發呆,一會兒又看看沈念宗兄弟扳指頭算賬。

  天已經全黑,廳中一燈如豆,昏暗的光線中,看什麼都是模糊不清。

  鳳兒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菜,小心地放到桌上,對注視著自己的林強雲嫣然一笑,轉身又走進廚房。

  林強雲被鳳兒笑得心中“砰砰”亂跳,渾身上下沒來由地一陣燥熱,不自然地把眼光射向她已經隆起的前胸,不由得想起那本《陰陽養生訣》中的那些圖畫。

  早已經無聊得不耐煩的三兒,忽地站了起來,向廚房跑去,口中說道:“我去幫忙拿碗筷。”

  縮在沈念康懷中昏昏欲睡的小孩兒沈南祿,聽到三兒說話聲,一骨碌爬了起來,掙紮著要溜下地去,口中含糊不清地說:“娘,娘,吃飯,吃飯去。”

  沈念康一把抓住兒子,抱著他說:“娘一會兒就來喂你,先在這兒不要動。不然,爹爹要打的。”

  正說話間,那年輕的店夥細狗仔灰頭土臉的走了出來。

  沈念康聽得身後有人走動,回頭一看,見是店中的夥計,便對他說道:“你快去洗一洗,就過來吃飯。”

  細狗仔應了聲:“是。”便朝廚房走去。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三兒和鳳兒把碗筷、飯菜等都端了出來。

  最後走出廚房的秋雲,把一盤冬筍炒肉片放到桌上後,順手接過沈念康抱著的沈南祿,默默地走到一旁。她將兒子放到一張竹椅子上,急急地去盛了一碗飯,匆匆來到桌邊撿了兩塊肉和一些菜,逃也似地快步走去喂兒子。

  鳳兒手腳麻利地忙著為每人盛上一碗飯後,也自走向一邊。

  此時,林強雲將這些都看在眼裏,腦子一熱便站起來叫道:“鳳兒!”

  鳳兒一愣,回過身來問:“大哥,什麼事?”

  林強雲大步走了過去,拉著鳳兒的手走回桌邊,將她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對眾人說:“兩位大叔,請你們讓鳳兒、秋雲叔媽上桌一起吃吧。她們在一旁看著,我吃不下。”

  沈念宗看了一眼鳳兒,再看了看強雲,臉上露出一副會意的神色,微笑著說:“好啊,鳳兒就和我們一起吃好了。秋雲麼,她要喂南祿呢,就等南祿喂飽了再吃好了。鳳兒,還不快去給你林大哥取一副碗筷來。”

  沈念康見大哥都說了,他不便反對,點點頭說:“是啊,大家一起吃,也熱鬧些兒。秋雲就待南祿吃飽了再吃。”

  幾個人忙了一下午,大家都有些餓了。

  林強雲和三兒兩個正當會吃的年歲,狼吞虎咽的吃相可不大好看。

  細狗仔飛快地扒了兩碗由沈念康布了一點肉菜的飯,意猶盡地抹著嘴,離桌告辭,臨走時還依依不舍地看了眼桌上的肉菜。

  看林強雲放下了碗筷,沈念康伸手提起桌下放著的錫酒壺道:“強雲吃飽了?那就喝一點我家自釀的酒。”

  林強雲爽快地說道:“好,我就喝一點。六叔,你可要少倒些,我不大會喝酒,最多也就喝上半碗一碗。”

  沈念宗笑著說道:“六弟,強雲不會喝就讓他少喝點,以不醉為度。喝到七、八分就行,晚上好睡些。”

  沈念康為吃完飯的人都斟上半碗酒,說:“好,強雲自己看著,能喝多少喝多少。我也不勉強你,一會添酒時你覺得夠了你就說。來,每個人都多多少少喝一點,這是為了我們今天辦事順利,大家高興而喝的。”

  沈念宗舉起碗,說:“強雲,喝。”

  林強雲和沈念康也舉碗,說聲:“請。”

  清淡微酸的酒入口,林強雲覺得這酒比自己所喝過的差遠了。心想:這麼淡的也叫酒,不要說一碗,就是三碗喝下去恐怕也沒事。這酒怕是加的水太多了吧?

  沈念宗喝下兩碗酒,心有所感地說道:“六弟,還是你過得好啊,到現在都還有酒喝。哪像我們在村裏,過年的酒也不敢多釀,每年做半個酒(客家方言,在釀酒時制一斛[古代容積單位,等于五鬥,量米約六十斤]糯米的酒稱為做一個酒,半個酒約三十斤糙糯米制的酒),省著喝也是只到初三、四就沒有了。種田人日子難過啊,全家大小一年到頭都在田裏、山上的累死累活,吃不飽也餓不死。這樣的苦日子,要到什麼時候是個了啊!可憐我那小南松,今年可要他幫著鋤田了。唉……”

  沈念康應道:“我做這小本生意呢,雖說不上是富有,倒也還能過得去。”

  林強雲聽到“鋤田”二字,心中一動,問道:“大叔,村裏沒有養牛嗎?不對吧,我好像聽到過村裏有牛叫聲呢。”

  沈念宗道:“村裏養了兩頭黃牛,陳家人共養一頭,我們沈家也是共養一頭。不過,兩頭牛老了,去年開始就拖不動犁嘍。”

  林強雲低頭想了一下,問道:“大叔,我們賣熊掌的錢,除了修店鋪房屋和買要用的東西外,還能剩下多少?”

  沈念宗說:“連衙門給的賞金在內,折成紙鈔總共還有一千二百貫,剛才我和六弟算過了,修店鋪房屋和買東西再用一百多兩百貫就足夠了,剩余的還有一千貫左右。怎麼,你還有什麼用處嗎?”

  林強雲高興地說:“還有這麼多錢,那就好辦了。大叔,這剩下的錢全部用來買牛,並配上犁,能買多少頭?”

  沈念宗問:“全部用來買牛。你是說這些錢都用來買牛?那你不是要做生意的麼,不要留著做本錢?”

  林強雲笑道:“做生意是後一步的事,本錢可以另外想辦法。現在眼見要在田裏大忙,農時誤不得。你就快算算,剩下的這些錢能買多少牛吧。”

  “好好,好。平時黃牛是三百貫,水牛四百貫左右。眼下正趕上犁田用牛的時節,按以前的規矩,估計現在黃牛可能要三百五六十貫,水牛要四百多五百貫錢。按這樣的價錢算,水牛能買兩頭,若是買兩頭黃牛,則還有些錢剩。至于鐵犁、鐵鏈等物,原來的還能用,不必買。”沈念宗扳著手指計算。

  林強雲聽得高興:“哦,這些錢可以買兩頭水牛。大叔,村裏再加兩頭水牛,你看怎麼樣?”

  沈念宗想了想,道:“我看如果能多兩頭水牛,村裏的田有近一半可以種上兩冬(兩季),每年可多收稻谷近三百石,可多養活七十五個人呢。”

  林強雲說:“可惜,若是再多些錢就好了,我們村全部的田都能種兩冬。大叔啊,修那間店房的事稍後再辦,我們先買牛,看看用這一千二百貫錢能不能買到三頭牛。有余的錢再買其他東西,沒有錢就什麼也不要買,你看行不行?”

  沈念宗也高興起來,開心地笑道:“看你說的,你是在花錢幫我們啊。聽你的口氣,倒好像是在求我們幫你一樣。強雲,為了表示感謝,我敬你一碗。”

  林強雲覺得非常開心,呵呵笑道:“說什麼感謝,你是我叔哎。我們吃的米是靠田裏長出來的,精耕細作麼。再說了,耕田就要牛,沒有牛我們怎麼精耕細作呢!”

  他們說得高興,邊談邊飲間也不知喝下了多少碗酒,最後林強雲迷迷糊糊地什麼也不知道了。

  幹燥的嘴裏有清潤的水分進入,迷糊的腦子稍有知覺。依稀,似是有人扶起自己的頭,往嘴裏喂水,鼻端嗅入淡淡的香氣,頭部枕著的地方又溫又軟極為舒服……

  整個人昏昏沉沉,頭痛欲裂,口幹喉燥。閉著眼強撐起身子,覺得渾身又酸又痛。睜開生痛的雙眼,林強雲才發現自己蓋著被睡在床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到床上來的,只記得昨晚吃完飯後和沈念宗一起喝了好多碗酒。

  屋子裏黑沉沉的,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林強雲難受得呻吟了一聲,心想:“早知道這種淡酒也能喝醉,說什麼也不會去喝它。”

  小丫頭沈南鳳,此時雙手托腮坐在這房間門口的一張小竹椅上,臉上紅紅的,神色忽明忽暗:“大哥抱了我,天啊!昨天晚上大哥抱了我啦,從今以後我就是大哥的人了……”

  伸手在自己的胸部輕撫了幾下,怎麼也沒有大哥在上面揉動時的那種感覺。真希望能再次體驗一下,自己的胸乳被大哥強有力的手抓揉時,那種令人入心入肺的快樂。

  “不知道大哥進入我的身體裏面時,又會是個什麼感覺?”鳳兒這時總算體驗到男女之間的快樂了,她也想起前幾年所見到的一件事:

  十一歲那年,正好輪到鳳兒家喂養那頭沈姓共有的牛。那是在八月杪,天氣不冷不熱,也是翻冬(晚稻)的秧剛插下不久的農閑時節。那天傍晚,鳳兒和溪對岸陳家的一個小男孩遇上,趕著吃飽了的兩頭黃牛一起回家。走到後谷平地上時,他們聽到路邊七八丈處有女人的小聲呼叫,還夾雜著陣陣的呻吟。

  小男孩對鳳兒看了一眼說:“是我姐,我去看看。”

  鳳兒跟著悄悄走近,只聽得菊花嘶聲叫著:“會死,哎呀……啊,我就要死了啦……”

  鳳兒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菊花與人打架,快被人打死了。想必那男孩也是和她一樣的想法,急沖上前揚起趕牛的竹枝就是一下。

  鳳兒這時也看到灌木間的草地上,兩個下身光溜溜的人一上一下的纏結在一起,躺在下面的正是比自己大了四五歲的菊花。

  “哎喲!”上面的人被竹枝打得一下跳起身。

  男孩沖上前把地上的兜布用腳挑到菊花身上,得意地大聲說:“我來幫姐,你看,他的肚腸都被我打出來了……”

  鳳兒一聽叫痛聲是哥哥就知道壞了,男孩的話更讓她生氣,見到哥哥腹下果然有似是腸子般的一條物事,她把手上的竹枝往男孩背上狠狠抽去,罵道:“你敢打我老伯(客家方言:哥哥),打回來。”

  ……

  聽得房間裏林強雲的呻吟聲,鳳兒俏臉一紅,慌裏慌張地跳了起來向四下張望,扯動衣衫整理一下,伸手抹了下頭發,急匆匆地推開門沖進房內。

  她快步走到窗前,拿起一根小圓木棒將窗戶撐起。轉身走到床邊盯著林強雲,關切地說道:“大哥,你起來了。爹爹、六叔他們也真是的,你又跟他們說過不會喝酒的,還灌了你那麼多。你先坐著,我去給你端淨面水來,洗完臉好去吃飯。”

  林強雲將眼睛一睜,趕緊又閉上。伸手拍拍痛得厲害的頭部,呻吟著問:“哎喲,頭好痛,全身的骨頭都像要散了架似的。現在是什麼時候了?看外面的天色,可能是剛天亮不久吧。”

  鳳兒“咯咯”地笑了起來,好一會兒才止住笑聲,氣喘籲籲地說:“天剛亮?你睡糊塗了,還在夢中是不是?告訴你吧,現在是傍晚時分,就要去吃晚飯了。”

  林強雲一聽,忽地一下蹦了起來,叫道:“哎呀!糟糕,我誤事了。這一次醉得真不是時候,我真是糊塗。”

  見他著急的樣子,鳳兒問道:“誤事,什麼誤事?”

  林強雲:“我本來昨夜跟你爹爹說好了今天一起去買牛。我這一醉,不是把買牛的事給耽誤了麼。”

  鳳兒抿嘴一笑說:“看你急的,不就是買牛麼,那用得著這樣大驚小怪的。”

  林強雲說:“這可是全村人用的牛啊。今天初六是趕墟的日子,過了今天,要再過十天才有牛賣。”

  鳳兒忍住笑說:“那又有什麼,不就是十天麼。大不了等十天後再來買牛好了,有錢還怕買不到牛。”

  “不行,我要去問一下,其他地方還有沒有集期,一定要在這幾天將牛買到,誤了農時,那可是全村人一年吃飯的大事。”林強雲一邊說著,一邊伸出腳要穿鞋子。

  鳳兒笑嘻嘻地說:“別忙,別忙。我告訴你好了,我爹和六叔他們今天不但已經將牛都買來了,而且你要的東西全都准備妥當,就等明天回家去呢。爹爹說,這下連請人挑擔子的錢也省了,用買來的這四頭水牛,就可以將東西全部運回村去。這下,你可以放心了罷!”

  林強雲聽鳳兒這樣一說,結結巴巴地道:“四……四頭?你……剛才是說……說買了四頭牛,還是四……四頭水牛?我們可是只有一千二百貫,竟然能買到四頭水牛。那就一定是小牛,還不會耕田的,是吧?”

  “咯咯,你睡得跟死豬似的,當然不知道了。今天早上,林知州叫人送來四百兩銀子,說是他給你在橫坑建屋安家用的。送錢來的差人還說,如果你不收下就是不認叔父,他也要把那老虎還給你。爹爹和六叔商量了許久,才答應收下,並用這些錢去買了四頭水牛和其他要用的東西。這下,你總該明白了吧。”

  林強雲頓時放下心來,只是口中還在埋怨說:“鳳兒,你是故意逗我著急的,是不是?還想要我教你學些本事呢,我看以後也不用再想了,你就專門搞外交好了。”

  鳳兒纏著林強雲,要問清楚什麼叫“搞外交”。

  屋外傳來沈念宗的聲音:“強雲可起來了麼?要吃夜飯了。”

  林強雲應聲說:“剛起來呢,想不到昨天喝多了點酒,竟然醉得這樣厲害。”

  鳳兒也嗔怪似地大聲說:“都是爹和六叔,害得林大哥到現在還頭痛。”說完就匆匆走出去。

  沈念宗笑罵的聲音傳進屋裏:“小丫頭,沒大沒小的,倒怪起爹和六叔來了。”

  林強雲穿好鞋子,站在屋內伸了伸腰,活動了一下手腳。就要走出去。

  鳳兒端著一個木盆走了進來,看他要走,連忙說道:“等一等,你先洗面啊。這樣不洗面就出去吃飯,不會難受麼?”

  這時果然已經是傍晚時分,天上布滿了絲絲縷縷紅了一邊的白雲,西邊的天際紅光燭天,在這一片紅光中,還有一道彩虹。

  屋椽上還在滴滴答答地掉著連串的水珠,天井內積了三數寸的水。天井的一角,陰溝的進水口處,積水在那裏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旋渦。

  看來剛下過一場大雨,似乎才停歇不久。

  沈念宗站在廳前,換穿了件白色的長衫。那長衫顯得過于寬大,但卻短了半尺。穿在他身上極為滑稽地露出一截小腿。見到林強雲似笑非笑的看他,沈念宗尷尬地笑著說:“我這件衣衫是短點大點,自己也覺得渾身不得勁。沒辦法,剛才買牛回來時正碰上下大雨,只好借我六弟的衣衫穿了。強雲,過來廳裏坐,我們說說話。”

  廳內的沈念康聽到林強雲的聲音,也迎了出來,呵呵笑著說:“強雲,昨天你可真是喝多了,醉成那個樣兒。你呀,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叫都叫不醒。”

  沈念宗也玩笑地說:“何止是叫不醒,連剛才下那麼大的雨,一連串的炸雷都驚他不醒。我看啊,就是把他抬去賣掉也不會知道的。”

  這時鳳兒捧著碗筷過來,嗔道:“都是爹和六叔,把大哥灌醉了,剛才還說頭痛呢。”

  也許是買到了牛,沈念宗的心情好得很,笑著說:“是,是爹和你六叔不好,以後再也不會叫強雲喝那麼多的酒了。來,強雲,我們到廳內喝口釅茶,醒醒酒。一會兒就要吃飯了。”

  林強雲喝了一口茶,脫口道:“好苦。”

  沈念康笑道:“茶煮釅些,喝下去酒才醒得快。怎麼,茶你也不喝的麼?”

  林強雲答道:“這樣釅的茶我很少喝,稍微多喝一點晚上就睡不著覺。我平時都只是喝滾水,最多也只是喝些老茶婆泡的茶。”

  沈念宗和沈念康兩人齊聲問:“老茶婆?那是什麼人?”

  林強雲聽他們這樣問,心道:“敢情這時候他們還沒有曬老茶婆。”口中卻答道:“哦,這老茶婆不是人,而是將老茶樹的葉連枝一起摘下來曬幹。要喝時,將水燒開,把曬幹的茶連枝帶葉一起放入開水中煮,滾上幾滾就是茶了。”

  沈念康笑了起來:“原來是老粗茶,只是各地的叫法不同而已。”

  沈念宗轉過話題說:“好了。強雲,我來告訴你,今天林大人送來四百兩銀子,一定要我們收下。我和六弟商量過了,不收下似乎不太好,所以就代你收下了。牛麼,今天我們已經買回四頭已經調教好了的大水牛,一牽回去即刻就能犁田。我還在六弟這裏買了些布料、鹽、小鐵鍋和幾個碗。剩余的錢還有六百二十三貫左右,你看還需要再買些什麼?”

  林強雲想起村裏的人們,說:“大叔,既然還有錢剩,你看我們村裏還缺什麼,就買什麼。我看大家穿的衣服都很破舊了,剩下的錢都用來買布,讓全村的各家都分一些,最好是每個人都能做身衣服。”

  沈念宗問:“把錢全都用掉?萬一要用錢時怎麼辦?”

  林強雲說:“對,一文錢都不要留。我想,一時半會也用不到什麼錢。就是有急用,再想辦法好了。大叔別忘了,那酒樓的胖老板還想買我們的熊膽呢,按他出的價錢,最少也還能賣四百多兩銀子,能辦成好多事情的。也許,到那時候我再敲一敲他的竹杠,說不定能賣到六七百兩銀子。你看,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沈念宗點點頭說:“你說的也是,不過也不必用全部的錢來買布,按每人兩身衣服算,買六十匹布盡夠,只需用一百二十貫錢。你給了全村每人兩身衣服的布料,有些什麼說法嗎?”

  林強雲:“哪有什麼說法呀,大叔你看,我要在橫坑村落戶,每人送上兩身衣服就算是我的見面禮吧。”

  沈念宗:“好好,強雲啊,難得你有這份心,既買牛讓村裏的人能少出些力耕種,又送全村每人兩身衣服。我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也不再說客氣的謝字了。”

  林強雲問沈念康:“六叔,你知道石墨粉哪裏有賣嗎?”

  “石墨粉?是什麼?我從來沒有聽過這種東西。”沈念康一臉茫然,不知所以。

  林強雲看他的表情,知道他可能是真的沒見過,心想還是先問一下別的,連忙說:“沒要緊,稍後再說。六叔,那石炭(當時稱煤為石炭,閩西一帶客家人至今也是如此叫法)你總知道罷,就是從山上挖出來,能燒著火的石炭。”

  這下問到了點子上,沈念康高興地說:“有,有,汀州的石炭在本朝康定年間(1040~1041年)便有了。不過雖然石炭好用,但很難燒得好,這汀州城內也僅有小半人家是燒石炭的。在西門外就有一個石炭場,專門售賣泥炭和塊炭。”

  林強雲見解決了煉鋼的主要燃料問題,心中高興之余,又把問題轉到石墨上來,沒有石墨,煉鋼的坩堝就做不大,工效也太低,所以一定要想辦法找到石墨。

  搜腸刮肚的想了許久,才對沈念康道:“六叔,你在城裏開了這麼久的店,總是算得上見多識廣。我告訴你,剛才所說的石墨粉,是磨成了粉的一種軟軟的石頭。這種叫石墨的石頭也是和石炭一樣,不過不能燒。它的顏色黑中帶灰,有的成塊,有的片狀,用手一摸粘在手上一層溜滑的黑粉。”

  沈念康抱歉地說:“強雲啊,我實在是不知道石墨這個東西,就是想幫你也幫不上忙啊!”

  林強雲歎了口氣,心道,只有另外再想辦法了。現在還是與這個六叔多打聽一下其他的東西吧。盡量放緩緩語氣說:“那,明天請六叔帶我去城西的石炭場看看,先買些好的石炭帶回村裏去煉鋼。哦,你店裏有硝石、硫磺賣麼?我想買上幾斤。”

  沈念康說:“好,明天我們一起去石炭場。硝石和硫磺這些東西倒是沒有。你若是要買的話,我可以請人從贛州(現屬江西)買回來。據我所知,這硝石和硫磺都是做煙花炮竹用的。你要買這些東西,是要做煙花鞭竹還是其他的什麼?”

  林強雲:“我是用來制作火藥,我的火銃若是沒有了火藥,那可連木棍也比不上。要從外地買太麻煩的話,那就以後再買好了。反正我的火藥現在還有一些,等需要用的時候再買也不遲。”

  沈念康:“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我店中賣的許多貨物,比如說綢緞和布匹等,就是從贛州販來的。你要的硝石、硫磺可以請販貨的人順便帶,況且又用不了幾個錢,請人買上些一並挑回來就是,何必要等以後。”

  林強雲想了一下說:“好,請六叔先買七十五斤硝石,十斤硫磺和幾斤雄黃。另外,再多買些硬牛筋、絲線或是羊腸之類能做弓弦的東西和大塊點的吸鐵石,若是有現成二石以上力的弓弦就更好,我要做幾十把弓弩。買到後請挑夫送到橫坑來。我聽大叔說過,橫坑村曾有盜匪來光顧過,我要先做些准備,把村子裏的人都武裝起來。雖說不必像軍隊般的打仗,但最少也要能夠自保才行。”

  沈念康:“好,東西買到就叫人送回村。其他還需要些什麼,也一並預先買來不好麼?”

  林強雲:“就是還要多買些鐵料。熟鐵、生鐵,廢鐵破鐵鍋等,凡是能買到的鐵料都要。其他的東西就不必買了。哦,你們可知道這附近能不能找到一種綠色或者紫色的石頭,有點象水晶般的?”

  沈念宗沉吟了一會道:“我們橫坑後面的一個山坑裏好像有這種石頭,就不知道是不是你要的那種,回去後我帶你去看。”

  林強雲:“好,回去了再看。如果是的話,就省得我到處去找了。”

  沈念康:“我們還剩余六百多貫錢,我看哪,用一百二十貫錢買布,盡夠全村每人做上兩套衣裳還有多。另外的五百多貫除了買硝石硫磺外,全部都用來買鐵料。你看怎麼樣?”

  林強雲:“就依六叔。一切都要偏勞六叔了。”

  出了西門順城牆向北有一條二丈寬的土路,走進去不遠,路上就漸漸有零星的煤粉撒落在地,越往裏走路上的煤粉越多,最後一段的路面上都幾乎成了全黑色。

  順路走出百來丈就是煤場,場子並不大,也就是十六七畝的樣子,用竹籬笆攔著。裏面小山似地堆了四堆煤,場邊上另有十幾堆挑撿出來的煤矸石和黑褐色的粘土以及其他雜物。

  林強雲剛走入煤場進口,就看到竹門邊一小堆的片狀石墨。心裏的狂喜真不是用語言能形容的。表面上一點都不露聲色,大步越過沈念康直向煤堆走去,繞著四個煤堆走了一圈。

  林強雲招手叫過三兒、鳳兒,從地上揀起一塊煤,送到他們面前笑嘻嘻地說:“你們兩個認清楚,我們要買的是這種樣子的粗芯石炭,大塊小塊的都不要緊。那些不是粗芯的不要,先揀出四五百斤左右就夠。我和大叔、六叔他們去找這裏賣煤的,有點事要商量。”

  說完,林強雲也不等他們回答,拉著沈念宗兄弟拔腿就走。

  沈念康人本比林強雲矮,這一拉又走得急,他哪裏跟得上這麼快的步伐。走了幾步後,被拉得踉踉蹌蹌的沈念康一邊掙紮著要甩開林強雲的手,一邊哇哇叫道:“慢點,慢點哇。強雲,放開手不要拉我,你要累死我啊。”

  林強雲回頭一看被沈念康拖踢起的煤塵,這才發現自己因為看到了石墨而高興過頭。趕忙停下腳步,滿懷歉意地說:“呀,對不起,對不起。我有點得意忘形了。”

  林強雲放低聲音道:“這裏有石墨。”

  “真的?”沈念宗兄弟異口同聲驚喜地問。

  灰蒙蒙的天一直飄著細細的雨毛,從天還沒亮就下到現在,一點也沒有停的意思。

  四個戴竹笠、披蓑衣的人和四頭水牛,排成一列緩慢地行走在山林間的黃泥小道上。

  走在最前面拉 繩的是三兒。四頭水牛的後面,鳳兒、沈念宗和林強雲三人順序慢慢地跟進。

  水牛的背上馱著用油布蓋著的貨物,看牛背上馱子的形狀,每頭牛的背上有六七百斤重,難怪會走得那麼慢了。就是裝了這麼多的貨物,留在胡鐵匠店內的煤還有五六百斤,石墨也留下了大半,僅帶了三四十斤。

  除了被三兒牽著走在前面的牛外,其他三頭牛的 繩系在前一頭牛的身上,慢吞吞地走著。

  無論三兒怎樣吆喝、叱罵,甚至揚著手中的竹枝相威脅,那些水水牛根本就不予理會,最多也就是瞪著大眼橫他一下,照樣不緊不慢地邁著方步。

  三兒歎口氣,要他用竹枝打水牛,說實在的他還真是舍不得,也有點怕這幾頭龐然大物。再怎麼說,這些牛可是要完好無損地帶回村去犁田的,何況它們都還長著一對嚇人的尖銳彎角呢。

  不過,這回的東西也確是多了些,除了千多斤的鐵塊、鐵條、和碎鐵廢鍋外,打鐵的工具有五六十斤,六十余匹各色粗細布料綢緞,石炭以及那叫什麼石墨的黑片石等等。

  也要怪自己沒聽林大哥的話,昨天一下子就和鳳兒一道選出了千多斤粗芯炭,以為有四頭大水牛就什麼都能搬走。

  三兒一臉無奈地自言自語:“你們這些牛啊,背著一點東西就走得這麼慢,打又舍不得打你們,回到家後還要靠你們出力犁田呢。在這條該死的小路上,想走快點都沒辦法。差不多兩個時辰了,才走了不到三十裏路,要什麼時候才能到家啊。”

  隔著四頭牛的鳳兒耳朵到是挺尖,那麼遠也能聽到三兒的埋怨聲,揚聲取笑道:“這些呀,只能怪你自己。爹爹說過要走大路回去的,是你自己要走小路。這不,吃到苦頭了吧。活該!”

  三兒不服地反駁說:“也要怪那城門裏的幾位大叔,講了那麼多好話求情,林大哥還送了一百錢給他們吃酒,硬是不肯開城門。我們一直等了差不多一個時辰,到卯時才打開。還賣乖地說是給林大哥面子,提早開的城門。害我那麼早起來,又冷又想睡。如果不是等了那麼久,我們這時已經走過四十裏路了。”

  沈念宗勸著說:“好了,別爭了。那幾位守門的大哥也是不得已,沒到時辰開門是要坐牢的。這不,一到鼓點他們就打開城門讓我們先走。現在午時已過,我們要找個地方吃飯。還要走二十多裏哩,我想回到家時正好趕上吃夜飯。為防萬一,三兒,等一下能繞過去時,我來牽牛,你先回村裏去叫人來幫忙。”

  三兒聽了這話,一時又高興起來,回過頭朝鳳兒做了個鬼臉,叫道:“怎麼樣,氣死你,氣死你。”

  鳳兒撇撇嘴不屑地反駁:“你看你,這有什麼好得意的,不就是先回去叫人麼,我才不會生氣呢。”

  鳳兒不再理他,回過頭來對林強雲說道:“大哥,那天你說過,只要有鐵和合用的材料,你就能煉出好鋼來,並且能打制出和你那把一樣的刀。你能講給我聽聽麼?”

  林強雲說:“反正現在走也走不快,我就說給你聽。煉鋼的事很難用嘴巴說清楚,就是講了你也不懂,回去後可以看著怎麼做再講給你聽。你們現在用的刀,主要是全部用鐵打制的。純鐵太軟,它的硬度低,不耐鋒利,就是磨得再鋒利,一砍就鈍了。如果在刀具加上鋼材去打制,那就不同了。鋼可堅硬得很,磨利了後,很久都能保持刀刃的鋒利。我們打制刀具的時候,將打刀的鐵料中間剖開一條槽,把鋼條釘到鐵槽裏焊住。再把這塊釘有鋼條的鐵料打制成刀,這樣的刀既容易磨又鋒利,而且還很耐用。”

  沈念宗也插口道:“是啊,我大宋軍中所用的兵器也是用好鋼打制的。可我們窮苦的平頭百姓還是用不起鋼刀呀!”

  鳳兒好奇地問道:“那,整把刀都用鋼打制不是更好麼,為什麼又要用鐵,又要釘鋼的,哪多麻煩啊。”

  “我想以現在的條件,可能只有軍隊裏用的兵器是全部用鋼材打制的。民間用的嗎,全鋼的用具就顯得太浪費了。全部用鋼打刀當然比用鐵釘上鋼更好。但打制的時候就更費力,淬火的火候雖然好掌握,但打好的刀很難磨。而且,鋼是很難煉的,要好久才能煉出一點鋼來。全部用鋼打制一把刀的鋼料,我如果用釘鋼的方法來打制,可以打出幾十把刀來。這樣不劃算、吃力不討好的事我可是不會做的。”林強雲解釋說。

  四頭牛趕回到村裏時,已經是申時末了。

  全村的人在三兒回村叫人的時候,就知道了林強雲買了牛和布料分給大家的好消息,男女老少全都樂開了花。特別是小娃娃們,從父母親處聽得即將要有新衣服穿了,高興得早早就湧到沈念宗家,喜得南松又吵又鬧的逼著他娘,把珍藏起來一直舍不得吃的筍豆幹(一種用筍丁制成的零食),全都拿出來招待小夥伴們。

  村民們一聽說林強雲他們已經回到家了,都放下手頭的事情,趕到沈念宗的家中,把個小飯廳擠得滿滿的。

  大家一面看著擺在地上的粗麻布、細綿布和絲綢,一面七嘴八舌地談論著。
georgewan 發表於 2007-5-12 20:52
卷一 第九章
(更新時間:2006-10-3 11:09:00本章字數:10895)


  三兒很樂意地被村子裏的十來個眉飛色舞的年輕人圍堵在飯廳的左角,手舞足蹈大講打老虎、老虎又發威咬死野豬報仇,到了城中後知州大人挽著林強雲,披紅掛花游街的經過,以及整個過程中的各種各樣有趣的事。口沫橫飛中,當然免不了添油加醋,大肆的自我吹噓一番。
  鳳兒也逃脫不了被一群大嘰嘰喳喳地姑娘、小媳婦包圍的命運,她被擠在飯廳中,七嘴八舌地問長問短,絲毫動彈不得。

  最晚到達現場的大嬸、大媽們來了後,女人們手拿布料往身上比劃,一面還紛紛地議論,這種花色的布誰誰做衣裳穿合適。扯著鳳兒打聽,這些布料是按人頭分還是按戶分?按人頭分的話,每人分多少?若是按戶分,每戶又能分多少?

  沈念宗與各家的長輩商量後,提高聲音叫道:“大家靜一靜,都不要吵了。現在我把強雲買來的布料分給大家。全村的男女老少,保證每個人都有做衣服的布料。”

  待得眾人逐漸安靜了下來,沈念宗才接著說:“剛才我和各家的戶主都商量過了,十三歲以下的,按每個人一身粗布、一身細布,十三歲以上的每人兩身細布分給大家。現在由鳳兒媽和陳七嫂按各家的人數分。”

  紛擾嘈雜地又鬧了半個多時辰,好不容易將依依不舍的村民們都打發了回去,這才清靜下來。

  吃完了遲來的晚飯後,沈念宗叫住要回屋睡覺的林強雲:“強雲,其他事情都辦好了,現在我要和你商量一下買回來的這四頭水牛。剛才我和大家說了一下,誰都爭著想要。牛可不像布一樣可以每家每戶分,要想一個好辦法才行。”

  林強雲想都不想:“大叔,我看這也沒有什麼好為難的。你想,我們花錢買來的這四頭牛是要人去養,需要人工的。另外,牛也不能光吃草,還要吃些精料,比如說,犁田的時候要煮些粥喂它,或者喂些豆子之類的。再者,我們花了那麼多錢把牛買回來,也不能不讓人白白地用不是。所以,這四頭牛呢,最好交給細心又有經驗的人家裏養。其他人需要犁田時,每個牛工收取一定的錢或糧。這錢糧可以到種下的稻谷收了以後再算。收來的錢糧除了犁田的工錢、養牛的花費外,其他的作為我們收回買牛的本錢。這不就成了麼。”

  沈念宗沉思著說:“這倒是個好辦法。不過,養牛人家的田要犁時,收不收錢糧呢?”

  林強雲想了一會才回答:“養牛的人麼,就不要收了。平時他要養牛,就已經是付出過人工了,以工相抵不是正好。至于收多少錢糧,收來的錢糧怎麼分配,就要偏勞大叔去劃算了。”

  沈念宗高興地道:“好,你的辦法真是不錯,我從買到牛以後就一直發愁,剛才和大家商量過了,也沒人有什麼好辦法。想不到你幾句話就把事情解決了,就按你說的來辦。”

  林強雲心道:這個辦法當然不會錯的了,經過幾百年總結出來的辦法還錯得了?正要起身回屋,忽然想起明天要做的事情,道:“大叔,明天我要開始砌打鐵爐,需要一些磚和幾塊寸厚的木板。不知家裏有沒有?”

  沈念宗解決了牛的問題,低頭考慮如何收取用牛耕地的錢糧,頭也不抬地說:“磚和木板我們家裏都有,明天我叫三兒、鳳兒找出來,並讓他們跟著幫你做事。另外,屋後有幾間還沒有安上門窗的房子。明天你先去看一下,如果可以,將裏面的雜物收拾一下,打鐵爐就砌在那兒。”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林強雲帶領著三兒、鳳兒忙得昏天黑地。清理屋子、砌爐、砍樹埋樁安鐵砧,挖掘泥漿池泡黃泥漿。然後,挑著籮筐到各家收集木炭。

  沈念宗又抽了半天的時間,帶著強雲到那天他來過的山坑內,找到了他所需要的綠色的螢石。林強雲當時就拉著沈念宗一起揀了一大堆回來。

  四五天的時間裏,林強雲和鳳兒、三兒除了晚上睡覺的時間以外,都是灰頭土臉的。不過,總算一切順利,只等過幾天爐子陰幹後,就可以生火開工。

  這天早上,費心勞力過度的林強雲醒來後,閉著眼躺在床上不願起來,想多睡一會兒懶覺。

  鳳兒扯著三兒來到門口,把房門拍得“咚咚”直響,大聲叫:“大哥,好起床了。太陽升起好高了啦,再睡下去就要吃午飯羅。”

  林強雲懶洋洋地說:“別吵,我還要多躺一刻,在想事情呢。”

  鳳兒嘟喃了幾句,又大聲道::“我以為你還沒有睡醒,才大聲叫的。想事情?起來吃完飯再想好了,吃了冷粥會肚子痛。再說,你不是講過要叫我替那野人做衣服的麼,做多大的你也要告訴我呀。還有,我們收來的炭也不夠,你說過的,今天要和三兒一起去收炭。今天不去了麼?”

  一陣連珠炮似的話,攪得林強雲躺不住,慢吞吞地爬起來,小聲嘀咕:“我才說了一句,就引來了這麼多。我聽了都煩,難怪三兒這樣怕你。”

  鳳兒在門外大聲問道:“你說什麼?”

  “沒說什麼,進來吧。”林強雲口中答話,套上鞋,邊穿衣服邊走去把門打開。

  好一會都沒人走進來,林強雲正感到奇怪時,鳳兒風風火火地端著一盆熱水放到屋角的新一個木架上,就手擰了一把濕帕送到他手上,問道:“大哥,那野人的衣裳要做多大,做一身還是做兩身?”

  林強雲用布草草地在臉上擦了一下,丟回到木盆裏,說“我看山都的身材矮小,比南松還矮一點,就按南松的衣服做得稍微小一些,按村裏孩子們的例也給他做兩身罷。對了,三兒,你可知道那裏可以找到白泥?”

  站在門邊的三兒不解地問:“什麼白泥?我不知道。你能說清楚些嗎?”

  “不是很白,這種泥的顏色和燒透了的草木灰一樣,是灰白色的,加水攪勻後很粘手的那一種。”林強雲解釋說。

  鳳兒在一邊叫起來:“我知道了,是豬膏泥,大門口的溪裏就有,我和三兒小時候拿來做泥人玩過的。”

  林強雲笑容可掬地打趣說:“小時候?你現在很大了麼?呵呵!不過,我小時候也玩過這泥巴,不但做泥人,還可以做成不少其他好玩的東西。快點帶我去,看能不能用。”

  三兒放下裝了數十斤豬膏泥的土箕,將扁擔靠在牆上,問道:“林大哥,這泥真的可以煉鋼?難不成鐵裏面加上豬膏泥就變成鋼了?”

  鳳兒一副教訓小孩的樣子:“不懂就不要問,大哥說可以就是可以,聽大哥的不會錯。”

  三兒爭辯道:“就是不懂才問的,剛才你還不是也問過。”

  林強雲知道這兩個人的性子,一爭起來沒完沒了。趕緊搶過話頭:“你們不要爭了,過一兩天我們做事的時候不就清楚了。現在,我來教你們做煉鋼鐵的坩堝,都給我認真地學會了,以後這些雜事全要你們來做的。鳳兒,你爭取這幾天抽空天把山都的衣服做好,我一有空閑就送去給他。接下去田裏的事一忙起來,大家也沒有時間了。”

  衣服、尺二大的小鐵鍋、苧麻囊袋裏裝著的四十斤糙米、一小布袋鹽,還有兩個大瓷碗放在呆坐在草鋪上山都的面前。

  看著這一堆東西,山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站直身體揉揉發紅的雙眼,目光一掃林強雲他們三人,又盯著地上的東西,生怕一轉眼這些寶貝的東西會憑空消失。

  許久,緊張的蹲下身子慢慢地伸出手,觸到小鐵鍋又飛快地把手縮回。數次之後才慌亂而小心地端起小鐵鍋,走到一角把鐵鍋放下。似乎覺得不妥當,又拿了起來。走到另一角放下,覺得還是不行,又拿了起來。幾次也找不到他認為安全的地方擺放鐵鍋,在原地轉著圈子東張西望。

  這些東西全都珍貴得要命,山都聽父親說過,從前自己這一族曾經有過好一個鍋,是銅的。後來,和到這一帶來搶獵場的惡人(盤瓠蠻人)打仗失敗了,不但自己族的人被打死很多,獵食場被搶去。族人們逃走時來不及帶走的鍋和其他的珍貴的東西也被奪走。

  自己族中的人,少了那些金(屬)器以後,不但生活極為不便,而且連打獵也越發艱難起來,人也越來越少。

  三兒和鳳兒只是站在那兒,一臉嚴肅地呆呆看著。

  這次鳳兒沒有笑,並不是她改了性子。而看到山都的這種境況,再就是大哥路上對自己說過要“將心比心”。想想如果真是自己一個人這樣生活,那會怎麼樣的一個淒慘法?她就緊張得渾身顫栗,會有種想哭的感覺,哪裏還能笑得出來。

  經林強雲又說又比劃的勸解下,好不容易才費勁地拿過山都手上抓得緊緊的小鐵鍋,搬了三塊石頭放在泥盆邊,把鍋放到三塊石頭上。

  滿心不舍的山都這才放下心來,笑逐顏開的連連點頭,小心地端下鐵鍋放到地上,撥開蓋著紅炭的灰,抓了一把幹草放入泥盆中,鼓起嘴將幹草吹燃,再拿些幹樹枝折斷了堆上去。

  火,慢慢燃燒了起來,把原本在大白天都陰暗的樹屋內照亮了許多,屋子裏顯得有了些生氣。

  鳳兒提起竹筒,倒了一些水在鍋裏,從布袋中抓了幾把米下去。

  三兒也走過來把鍋端到三塊石頭上。

  這一切都在沉默中進行,四個人圍著這個小鐵鍋靜靜地坐著,在灶火的映照下盯著鐵鍋內“咕嘟咕嘟”的水米。除了山都不時加些柴枝到灶裏,鳳兒用一塊竹片攪動鍋內末熟的米飯外,直到米飯煮熟,也沒有人開口說話。

  鳳兒眼見米飯好了,抬頭看了看林強雲,張口欲言又閉上了嘴。只是默默地抓了些草墊著手,將鍋端下。

  山都本來盯著鍋裏已熟米飯的眼睛,這時朝林強雲看了過來。

  林強雲一點也沒有察覺似的,還是看著在泥盆中燃燒的火焰,陷入無盡的思慮中。

  直到鳳兒用手肘碰了碰林強雲,才把他從沉思中喚醒了過來。看到他們三個人大眼瞪小眼地看著自己,鳳兒更是把嘴朝山都呶了呶。

  林強雲這才注意到山都的眼中那種希冀、渴望的神色,不住望向鍋中米飯大口吞咽口水的形象。不由笑起來:“你們怎麼用這種眼光看我?山都,飯煮好了你就吃罷,還等什麼?”一邊說一邊朝山都比劃著吃飯的手勢。

  山都聽到林強雲的話還有聽沒有懂的,看林強雲做了個往嘴裏扒東西的吃飯手勢後,明白了過來。一下子真有如死囚在斷頭台上得到了皇恩大赦,急不可待地伸手就朝鍋內的米飯抓去。他的手才伸到鍋裏,“哇”地一聲又飛快地縮回來,放到嘴邊呼呼直吹,其間還不舍地把粘地手指上的飯粒送入嘴去,飯粒的香味惹得他不往皺臉擠眼地做鬼臉。

  這一下三個人都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就連山都自己也是皺起那張醜臉,露出一口白牙嘿嘿傻笑不止。

  山都很不習慣地穿上麻布衣服,一路扭扭捏捏地跟著林強雲他們三個人舍不得離開,直到橫坑村的山谷口,這才依依不舍地站住腳。

  林強雲看看山都,從他的眼睛裏面讀出了許多依戀。朝他揮揮手,也不管他能不能聽懂,放慢講話的速度說:“你回去吧,等我安定下來後,再叫你到村裏來住,跟著我學些能做的事。再不要去過你們原來那種臨時找東西填肚皮的生活了,耐心點等著。”

  也不知道山都是否聽懂,他眼中滾下兩行淚珠,撲到林強雲的面前跪下,仰起頭拉著他的長衫下擺不放。

  林強雲“唉——”長長地歎息,把手放到山都的頭上輕輕地撫摸,一時也無話好說。

  就這樣呆了好一會兒,山都突然俯伏在地“咚咚咚”地磕了幾個頭,爬起來抹了一把淚水,頭也不回地飛奔而去。

  靜靜地看著山都漸行漸遠的身影,林強雲呼出一口長氣,收拾起沉重的心情小聲說:“我們走吧。”

  鳳兒問:“大哥,你以後真要接山都到村裏來住,真要讓他跟著你學做事麼?”

  林強雲:“是啊,你別看山都不會幹田裏的活計,但對山上的情形可是熟得很。有些事我們是做不來的,非得有他才能做好。再說,我們村裏經常有野豬來糟蹋稻谷、芋艿,連村邊種的菜也免不了遭殃。如果有他為村裏守野豬的話,會減少許多損失,說不定還能經常有野豬肉給村裏的人改善改善夥食呢。”

  三兒心中大不以為然,這麼一點兒大的個子,還能守得住野豬?心裏放不住話的他,把自己的懷疑問出來:“林大哥,就他,這麼小的個子,能守得住野豬?”

  林強雲很有信心地說道:“你可不要小看他,仔細想一想就知道了,他們是靠打獵為生的。當然,以他現在的樣子是守不住的,但最少可以叫喊嚇走野豬吧。而且,我會做把弩給他,再配上些好箭,勤加練習的話,憑著他那天連巨熊都敢鬥的敏捷身手,不要說是野豬,就是再遇上熊或者是碰上老虎,他也有一拼之力呢。”

  鳳兒歡喜地說:“弩箭麼,我聽歸永叔講過的,說是一次能射出好幾枝箭呢。大哥,你做弓弩時多做一把,我也要。”

  “不但你要有,全村成年的人都要人手一把,還要多加練習。現在世道這麼亂,我們村人口少,再不武裝起來練好本事,會吃虧的。”林強雲如是說。

  每次一加進石炭,爐膛內就冒出大股白煙,三兒起勁地拉著風箱,不時還用小鐵鏟把石炭朝坩堝下燒空的地方推進去。還順手撥動一下炭堆上部,看看埋在炭堆裏的坩堝有沒有燒紅。

  將近半個時辰了,那埋在炭堆裏的坩堝雖然已經燒得通紅,但在坩堝內的小鐵塊還是沒有熔化。三兒心中想:“這鋼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煉出來,也不知道煉好的鋼是用來打刀還是用來做弩。反正不管是打刀還是做弩,我都要,刀要一把掛在腰間,弩要一把背在背上。嘿,挎腰刀背弓弩,任誰看了也威風……”

  正想得入神,林強雲走過來說:“三兒,風箱給鳳兒拉著,你到爐的那一邊去。等一下坩堝裏的鐵熔化後,聽我的招呼用鉗輕輕夾住坩堝。一定要小心了,一個不好會燙傷人的。”

  三兒讓開位置,把風箱的手柄交給鳳兒應道:“知道了,林大哥放心,我會按你的話做的。”

  林強雲小心地把坩堝上面的石炭撥開,用一根細長的鐵 在坩堝內攪拌。

  隨著鐵 的攪動,坩堝內的鐵塊在 啪聲中不斷爆出金黃色的火花。才一會兒的功夫,坩堝內的小鐵塊被鐵 一碰便碎裂成粉狀,漸漸地熔化成了粘稠的鐵水。那鐵水在鐵 的攪動下越來越稀,開始發出紅光。到了後來,紅光變成刺眼的白色,坩堝中的鐵水竟然似水一樣的滾開了。

  眼看鐵水開的時間差不多了,林強雲飛快地用小鐵勺舀了幾勺拌了螢石粉的石灰倒入坩堝中,朝鳳兒叫道:“鳳兒,按我的話做。慢慢地拉風箱,只要有一點風就夠。慢一點,再慢一點。好,就照這樣拉著不要停,還要注意堝底下燒空的地方,隨時推進石炭。”

  三兒探頭朝坩堝內看去,裏面的石灰已經變成一層濃漿,浮蓋在鐵水面上。

  林強雲不等三兒多看,叫道:“三兒拿住鉗子。”待三兒接過手後,迅速地把右手的鐵 換成一把包了豬膏泥的鐵棒,不停地在坩堝內攪動。

  好一會後,林強雲停止了攪動,取過一個小勺,從坩堝中打了一小勺鐵水倒入地上的小泥槽中。

  看看泥槽中的鐵水變硬,林強雲用鐵鉗夾起軟軟的鐵條放到鐵砧上,掄起鐵錘十幾下就將鐵條的一頭打成長長的方釘。

  林強雲趁著釘尖還紅,隨著“嘶”地一聲輕響,釘尖伸入爐旁的一個高木桶的水中。釘尖浸入約有三分,在水中四處移動。

  待整根鐵條都不見紅色,林強雲才將鐵條拿到眼前仔細地察看,而後放到鐵砧上,用鐵錘在釘尖部位輕輕一敲,釘尖彎下。

  林強雲將鐵條放入堝裏後,取過數十塊小片的碎鍋鐵,投入坩堝內,用鐵棒攪拌,然後又用堝內的鐵水澆的鐵條打成釘,釘尖浸水、鐵錘輕敲。連續四、五次後,那釘尖被鐵錘一敲,“啪”地一聲斷下,飛走了。

  林強雲仔細觀看釘尖處的斷口,又再試過幾次,這才滿意地吐了一口長氣,用鐵勺舀了些砂子倒入堝中用鐵棒攪著。砂子慢慢地熔化,與原來的漿糊融合在一起形成更稀的漿糊,把鐵水全部蓋住。

  林強雲再投入幾塊碎鍋鐵,用鐵棒按下去攪拌十幾下。轉身去搬過一個中間安著一只淺木桶的小擔架放到爐台上,木桶內壁糊了二寸多厚已曬幹的豬膏泥,桶內留出的空間剛好能放下坩堝。

  放好擔架,林強雲拿起一把鏟子插入坩堝下方,喝道:“鳳兒停下風箱,去把另一個爐子用木炭生起火,再加浸了泥漿的木炭燒旺。三兒,拿著這鏟子,幫我把坩堝內放進桶內。再抬著鋼水倒入泥槽裏。千萬小心了,腳一定要站在木板外面,用腰和手的勁來抬。不要急,動作要穩而緩慢。萬一坩堝破了,你要立刻跳到准備好的凳子上。好,聽我的口令。起!”

  坩堝內的鋼水,分成六份倒入六個泥槽中,三兒在林強雲的指揮下,飛快地撒上一層木炭粉,然後又在燒著了的木炭粉上再撒上厚厚的石炭粉。

  林強雲則用那鐵 不時地在泥槽中的鋼水上點一下,看看有否固結。

  在鋼水剛剛凝固的第一時間裏,林強雲就招呼著:“鳳兒,把准備好打刀的鐵料放進爐裏燒,一旦鐵紅了就停下,准備打刀了。三兒,取鐵錘,我們先將鋼條打好。”

  林強雲左手鐵鉗夾起一塊發出白色光芒的鋼料,提到鐵砧上放平。同時,右手撈起擋板上放著的小鐵錘,揚手就打了下去。口中喝道:“三兒跟著我的錘,看我的錘打在那裏你的大錘也打在那裏。沉住氣不要慌,慢一點沒有關系。對,就是這樣,跟著我的鐵錘的節奏。”

  一時間,風箱拉動的呼呼聲夾著鐵錘擊打的“通通”聲在屋內響起,不時還傳出林強雲指點三兒的吆喝聲。

  三個人天放亮就到這打鐵房,林強雲把鳳兒、三兒兩個支使得腳不點地的團團轉,起火、加炭、安坩堝,稱鐵、碎石、添石炭。不但一見稍有懈怠就大聲叱罵,連早飯也是一個個的輪著去吃。耽擱的時間稍長一點就沉下臉,嚇得鳳兒和三兒只顧著埋頭幹活外,什麼話也不敢多講,喝水、如廁都是一溜小跑著去。生怕一不小心,時間稍微拖得長了,耽誤林大哥的事情,又要招來一頓罵。

  昨天精煉熟鐵的時候還不覺得怎麼樣,因為林強雲告訴他們,那只是將已有的鐵料經過再一次的熔煉使它更純、更好而已。

  但到今天就完全不同了,經過這半天的時間,鳳兒和三兒才領略到這位林大哥的厲害。別看他平時總是笑容可掬,一副彌陀佛笑嘻嘻的樣子,一旦做起正事來,不但自己玩命似地幹活,而且要求跟著他的人也必須拼命,否則,訓起人來一點情面都不留,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幸虧前天夜裏林強雲就交代了,凡是要打鐵的時間裏,一日三餐都是吃幹飯,而且喝下去的水都變成汗水流掉,基本上沒有幾次如廁,喝水所用去的時間也不多。

  如果還是像過去一樣早餐喝菜粥的話,不要說手腳不停地幹重活,光是如此大的勞動強度,兩人就不能支持。

  鳳兒幹了一二個時辰以後,方才明白大哥為什麼說女人不適合打鐵。從開始到現在就沒有張嘴說過話。倒不是她轉了性不想說話,而是太忙了沒功夫開口,到後來卻是累得沒了力氣,有說話的勁還不如留著幹活。

  她看三兒也是累得渾身大汗,大錘放下就一屁股從到竹椅上“吭哧吭哧”地張大了嘴喘氣,心裏很想嘲笑他的沒用。可自己連大聲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只好裂嘴皺臉地把要說的話放到肚子裏,留待以後再用。

  沈念宗來的時候,第一把長方形的菜刀已經打好。

  看著三個人臉上的黑灰被汗水沖成一道道的白印,都是汗透衣衫在聚精會神地工作,沈念宗不便打擾他們,靜靜地站在外面觀看。

  林強雲看到了沈念宗,笑著對他點點頭,伸手取下剛淬好火的刀,用手指在刀身上彈了幾下,放在耳邊細聽,又用心察看一番後才用鉗子夾著放入爐中炭火上翻來覆去地烘烤。

  緊盯著刀的林強雲,看到刃口部位的顏色由白漸漸地轉成金黃時,立即將刀插入水中。然後夾出來放到鐵砧上,掄起手錘輕輕地鍛打。敲打過一陣,立起刀身用眼一瞄,再放到鐵砧上輕敲。就這樣輕鍛、瞄直,輕鍛、瞄直了好幾遍之後,才把刀放到爐台上。

  林強雲伸手抹了一把頭臉上的汗,將臉抹得黑糊糊的一團糟也不自知,笑著對沈念宗說:“對不起,剛才在趕火候,沒空招呼你。大叔請不要見怪。”

  “沒事,你們忙,不要管我好了。既然打出了菜刀,你的鋼一定已經煉好了吧?”沈念宗忍住笑,問完這句話後趕緊低下頭,怕被林強雲看見自己強忍笑意的臉。

  林強雲用極為自信的口吻,不無驕傲地說:“昨天煉好的是精鐵,大約有二百來斤。今天才是煉鋼,煉好的鋼材大約有五十斤左右吧。如果光是用來打刀,按每把刀用三兩鋼來計算,估計這些鋼材可以打制二百五六十把各種日用刀具。如果每天打十把的刀具,夠我們用差不多一個月了。”

  沈念宗變戲法似的,手上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了一把小算盤,一邊撥動著算盤一邊喃喃自語地說“唔,按現在的價錢,柴刀一把三百文,菜刀一把二百五十文。以二百五十把刀,平均二百八十文算,總共能賣七十緡銅錢,折合成‘會子’就是四百二十四貫二四二。每把刀平均用鐵二斤計算,要用去鐵料五百斤,計一百五十一貫半,再加上炭錢十貫,總計要用去本錢一百六十一貫半。再減去工錢十貫、捐稅錢四十二貫半,剩余的利錢就有二百一十貫二四二。一個月二百一十貫二四二,一年二千五百二十二貫九零四。這還是按鐵刀來算的。我們這加了鋼的刀,價錢是不止這麼多的,起碼也要高上三到四成。就按高出三成來算,哎呀,每年三千二百七十九貫七七五。若按高出四成算呢,每年就有三千五百三十二貫零六五的利錢。哈哈,這個生意做得過,做得過呀!”

  林強雲看沈念宗打著算盤,自個兒又是說又是笑的,也不由得打趣他道:“大叔,你這樣精于計算,還不如做生意去好了。在這鄉下種田,豈不埋沒了你這份精打細算的才幹?”

  “種田也不錯呀,耕作之余讀書習字到也優悠自在,我這也叫耕讀傳家吧,豈不聞‘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嘛。不過,就我家的這幾畝水田,種出來的糧食除了交官府的賦稅,剩余的一點能不餓肚子就算好的了,還說得上什麼耕讀傳家喲。唉!做生意我是不成的,為別人管管賬目倒還是可以。”

  林強雲打蛇隨棍上,要用話把這位義叔套牢:“那,我今後做生意時,大叔就來幫我管帳好了,有你這樣會打算的人為我管錢管賬,我就不用擔心了。”

  沈念宗神情蕭索地淡淡應道:“以後再說罷,現在你們三個還是回去洗洗幹淨,然後再吃飯,好好休息一下。打鐵的活幹了一上午,想必你們也是又累又餓了。”

  林強雲說聲“好”,轉過頭去對三兒道:“三兒,用鐵鏟把爐條上的鐵渣按我教你的方法鏟出來,丟到爐灰出口那兒。我們收工回去吃飯。”

  聽到林強雲說出可以收工回去吃飯,三兒一下子來了勁,手腳麻利地跑到爐前幹起來。

  鳳兒聽到說可以回去吃飯,拖著腳步走到竹椅邊,也不顧椅上有一層黑黑的炭灰,一屁股就坐了下去,萬事不管地先休息一會再說。

  她能咬著牙捱到現在,完全是憑著一股不服輸的氣勢在支持,現在一松懈,頓時覺得全身的力氣一泄而盡,癱坐在椅子上,動也不想再動一下。

  沈念宗憐惜地看著這個倔強且脾氣又大的寶貝女兒,心痛不已地勸道:“傻丫頭,你看看你,才幹了半天就累成這個樣兒!你大哥已經說過了的,女孩子不適合打鐵,就是不聽人勸。我看下午不要再來了,好好休息一下。以後還是讓大哥找些你能幹的事情再來做,好不好?”

  鳳兒心裏早巴不得以後再不來了,可一想到若是就這樣幹了半天就不能堅持的話,不要說別人會怎麼講出什麼難聽的話,就連與三兒鬥嘴的時候也無法理直氣壯地講話了。再說了,如果就這樣放棄了,大哥會怎麼看自己。連自己都肯定會看不起這樣的人,不要說是大哥這樣的男子漢了。

  想到這些,鳳兒心中湧起一股豪氣。不,決不能這樣半途而廢,不能讓別人輕看了自己,特別是不能讓大哥看不起。身上一下子有了力氣,蹭地站起來,抬起頭挺著胸膛自信、堅定地說:“不,在大哥沒有找到適合我做的事情之前,我一定要跟著大哥做下去。我就不信,三兒能做的事情,我鳳兒就做不了,我決不會輸給三兒的!”

  林強雲和沈念宗相對苦笑,想不到這丫頭還真有股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勁頭,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麼話來勸阻她。心道:“看來確是要想個什麼適合女孩子做的事情給她做,長此以往,可能會對這丫頭的身體造成什麼不好的影響。不過,現在還不能讓她泄了這股子氣,要鼓勵她保持住這股氣勢,才能堅持下去。”

  林強雲搖了搖頭,說:“今天上午幹得很好,我很滿意,特別是鳳兒一個女孩子比我都還能幹,真是難得。既然是這樣,那下午我們就繼續打制菜刀,我看你們兩個也的確是有點累了,我也累得夠嗆,吃完飯我們多歇一下再幹。走,我們先洗洗,再吃飯去。”

  接下來的日子,因為不必煉鋼,林強雲也不想把兩個年少的男女累壞,有意放慢了工作的節奏。這讓三兒、鳳兒緊繃的神經逐漸地松了下來,他們又開始鬥嘴、說笑,在工作中平添了不少樂趣。

  林強雲按打出第一把刀的時間估計,原認為每天最少也能出十三四把的成品刀,但幫錘的三兒實在達不到所要求的體能,所以最終制成送去賣的只有一百七十多把刀。

  每月的初六、十六、二十六是長汀城內的墟期,近城十裏八裏的人們,在這個日子只要沒事,都到城裏逛上一逛。口袋裏有幾文的在逛完走累之後,找個賣酒食的所在,或蹲或坐地端上一碗米酒,就著數十粒炒黃豆。運氣好時還能聚集幾個臨時遇上相熟的同好,美滋滋地天南地北的聊上一通,然後踉蹌著回到家裏一頭紮到床鋪上。

  女人要在墟期去趕集,則是一定要帶上平日省下來舍不得吃的雞卵鴨蛋,或是挑著自家田裏出產的各項農產及時鮮蔬菜,又或是跟著自家的男人一起將竹木山產送到墟場,以換取一些日用百貨和鐵器、油鹽等物。否則,決不可能如男人般的到集市上閑逛。只有在生孩子的時候,才能借著坐月子期間得到時間較長的休息,也能得到一些照顧,吃得稍微好上一點點。

  本地有句話說得好:“男人要上墟,女人要做媽。”就是這個時代閩西客家人生活中關于趕集,以及女人地位低下的最好寫照。

  這天是三月二十六,天氣晴朗。

  辰時初,已經關了門半年多沒有開張的胡鐵匠鋪,今天又開門了。不過,四丈余寬的三間門面只開了中部的一間。而在店門上端橫掛的“胡鐵匠鋪”招牌表面,被貼上了一張書寫著“雙木刀鋪”的紅紙,遮住了原招牌上的字。另有一根竹竿掛著一串二尺多的炮仗,斜立在旁邊。因為有了這張紅色的字紙和炮仗,多多少少讓這間店鋪帶上了一點喜氣。

  取下的店門板架在條凳上做成鋪板攤。鋪板上放著數十把各式各樣、有大有小、厚薄不一,每把刀具靠刃部大半刀身鏹磨得雪白錚亮,與刀背小半部分的黑褐色形成鮮明的對比,黑白分明顯得分外吸引人。鋪板上有:柴刀、竹刀,長方直刃菜刀、圓弧刃菜刀,殺豬刀、皮刀和小刀及匕首。一百多把刀,昨天就由林強雲和沈念宗帶著村裏的三個年輕人,連同三兒、鳳兒一共七個人挑到了汀州城內。

  除了刀以外,鋪板上還放置著一個一尺見方的硬木塊,邊上擺著兩根寬約半分,長約尺半的扁鐵絲。

  等他們將東西都布置好,已是辰時末巳時初,街上來往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林強雲從內進走到鋪板邊對三兒說:“好開始了,根全負責敲鑼吆喝,人一多起來時,三兒你就負責表演,按我說的將鐵絲用刀砍給大家看。其他人幫著看管鋪子,鳳兒負責收錢。記住了,砍鐵絲的刀是厚口的刀,別把薄口的刀錯拿來砍。丟臉倒是小事,刀賣不掉那才是大事。”

  三兒興奮地道:“放心吧,我不會拿錯的。我敢保證,別人一看到我們的刀連鐵絲都能斬斷,那還不搶著買麼?根全,點上炮仗,把鑼打起來,聲音放大些喊起來。”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georgewan

LV:8 領主

追蹤
  • 55

    主題

  • 29951

    回文

  • 6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