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宋末商賈 作者:海紅鯨 (已完成)

 
georgewan 2007-5-12 16:59: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2 123582
georgewan 發表於 2007-5-12 23:47
卷一 二十章
(更新時間:2006-10-3 11:17:00本章字數:10883)


  林 面色一整道:“賢侄呀,此後你要多加小心了,今天這弓弩先拿到為叔這衙門裏也還罷了,待會只要將腰牌、公文等收下就可無事。你可知道,箭弩一類可及遠的兵器,除獵戶和鄉勇外,百姓人等使用是犯禁的。雖說如今朝廷重文輕武,軍備弛廢,箭弩散落在民間不少,但小心些總無大錯。再者說,你制作的鋼弩和火銃又如此犀利,就怕有人會對賢侄不利。你要小心,千萬小心啊。”
  林強雲聽得心裏砰砰直跳,問道:“叔父大人的意思,我有了這弓手都頭的身份,也就不必擔心犯禁,只要保證自己的安全,不把鋼弩、火銃的制法泄露出去便可無事了。”

  林 沉吟道:“這……便是如此。所以,以後賢侄身邊隨時要有人跟著才好,倒不是為叔怕你打不過別人,而是‘暗箭難防’啊。好了,賢侄稍候,我這就去為你辦好公文並取來腰牌。”

  林強雲對急步出廳的林 叫道:“叔父大人。”

  林 止步回頭問:“還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的,我的字寫得不好。”林強雲不好意思地說:“所以,想請衙門裏的師爺寫幾張招募的榜文,招請身懷武功的江湖人士和募集本地的青壯丁勇。”

  林 道:“寫榜文是沒有問題,稍待我叫個人來這裏代你寫就是了。有什麼要求你可以當面對他說,也寫得清楚些不至于誤事。”

  手裏拿著四張卷成筒狀,由州衙裏參軍寫好的榜文,林強雲興沖沖地大步向沈念康雜貨鋪走,身後跟屁蟲似的鳳兒,要不時小跑幾步才能跟得上他的步伐。半裏路走下來,鳳兒沖前幾步一把抓住林強雲寬長的衣袖,蹲下地喘籲籲地叫:“大哥,走慢點兒好不好,你要累死我啊。”

  林強雲停下腳步,笑嘻嘻地打趣:“啊喲,對不起了,我今天太高興了,得意忘形之下忘了還有個嬌滴滴的‘本小姐’走不動。對不起,對不起,實在是對不起啊。”

  鳳兒強打起精神站起來,拉著他衣袖的手抓得緊緊地不放,說:“誰說我走不動了,我只是走不到你那麼快,走慢點的話我才不會輸給你呢。另外,‘本小姐’這三個字應該由我來說才對,大哥怎麼叫我‘本小姐’,這樣不倫不類的多難聽。哎,對了,大哥剛才說叫州縣衙門的衙役明天來,你要給他們家裏的女人什麼事情做啊?”

  林強雲道:“讓她們做布鞋底呀。就像我們橫坑村的女人們做的一樣,讓城裏的女人們都來做布鞋底,學會做布鞋。既可以讓我們的生意做得快做得大,能賺到更多的錢。也可以使這些做布鞋的女人們賺到一些錢補貼家用,大家的生活不就漸漸地能夠好起來了。即使我們不再做布鞋的生意以後,她們也可以自己做出布鞋出賣,最起碼自己家裏人穿的鞋子不用花錢去買吧。你不覺得幫助別人學會一門手藝,讓他們憑著自己的辛勤勞動賺錢而吃得飽穿得暖,是一件很快樂、很有意思的事嗎?早上在村裏我還交代不要讓別人把做布鞋的手藝學去,看來要回去跟大家說,有想學做布鞋的盡管教會他們就是。”

  鳳兒深有感觸地說:“是啊,我們村自從你來了以後又是打鐵,又是做蚊香的,現在還要做這布鞋。村裏的人不但能學到一些謀生的手藝,還能賺到錢。穿上新衣服,每天吃上一頓幹飯,愁容、哭聲少了,笑容、歡聲多了。也讓其他村的人學會一點手藝,能夠多賺些銀錢,使得我們附近村的人也富起來才好。”

  林強雲問:“我們還走不走了,就在這裏站著講到晚上?我可不想陪你在街上過夜。”

  從州衙一路走來,街上的乞丐絲毫不減地還是那麼多,除了少量的年老體弱、傷病者外,還有相當數量行乞的是躲躲藏藏的青壯男女。估計城內的乞丐沒有一千也有六七百,單憑一人之力想要改變這些人的現狀絕對是不現實的。

  將落下山的太陽仍然爆發火辣辣的熱量,把它的火氣盡情地撒向大地,它才不管你是無動于衷的土石沙塵還是蓬勃生長的草、木等植物。

  雜貨鋪裏細狗仔忙而不亂地應付七八個上門購物的客人,取一件貨高叫一聲:“這位一盤蚊香二個錢,再加燈芯一束一個錢,合收三文銅錢。”

  “又一位五盤蚊香,應收十個錢。”

  老板娘秋雲則坐在櫃台內,按細狗仔叫出的錢款一一收下,有的則只看了一眼,朝客人點點頭,就在一本帳薄上寫下一行字記著。

  林強雲拉住鳳兒在店外等了一刻,店裏只剩下一二個客人時才放開她的衣袖。

  鳳兒當先走進店裏,對著埋頭記賬的秋雲甜甜地叫了聲:“叔媽!”

  秋雲抬頭看到是鳳兒和林強雲,笑道:“喲,是鳳兒呀,還有強雲兄弟。你們六叔剛回來,在裏屋算賬呢。看你們滿身大汗的,快進去擦把臉,喝碗涼茶解解暑。我一會兒忙完了就進去煮些好菜給你們送飯。”

  林強雲笑著對秋雲說:“多謝叔媽!看來生意不錯嗎,我在店門口站了不到一刻,就有十多個客人上門。”

  看到打發完最後兩個客人,林強雲問細狗仔:“怎麼樣,狗仔。手腳麻利、口齒清晰,是個做生意的料呀。看來就是沒有我叔媽幫你,這個店你也能撐起來了。”

  細狗仔笑逐顏開地連連點頭:“林公子誇獎了,這些天有老板娘指點著是學會了不少做生意的訣竅。不過要我一個人打理這間店,我還是沒有這個能耐,我還不會記賬,許多字也不會寫。最少也還要過個一年半載的,學會了寫字記賬了才有可能做好這個店的生意。”

  沈念康坐在放置著一大堆賬本、紙張的飯桌前,左手打算盤右手撮筆在紙上記錄著什麼。聽到腳步聲頭也不抬地說:“叫你們別來打擾我,有什麼事情晚上再說好不好,強雲兄弟要我做的事情再不弄好,會耽誤了大事的。”

  過了許久沒有聽到聲音,又感覺到廳內確是有人在窺探自己的樣子,不由心中慌亂,情不自禁地停下手裏的事情抬頭看。沈念康這才發現林強雲和鳳兒站在桌前笑眯眯地看著自己,放下筆把雙手按在胸膛說:“你們倆也不出聲,嚇得我心裏怦怦直跳。”

  鳳兒調皮地繞過桌子,在他背上拍了兩下:“六叔自己叫我們不要打擾,有事晚上再說的,現在又來怪我們不出聲嚇著你了。我替你打幾下解驚,總可以了吧。”

  沈念康沒理鳳兒,看到林強雲手上的紙卷似乎不是平常用的玉扣紙,奇道:“兄弟手中拿的是……”

  “哦,這是我今天去州衙請文贖師爺寫的招賢榜,我們要招請武功高手和健壯丁勇成立鄉丁護衛隊。”林強雲把手中的紙卷攤開放在桌上。

  沈念康看著榜文,想了想說:“兄弟,我看這招賢榜還是過得十天八天再貼出去為好,辦事也不在乎差這麼幾天的時間,你說是不是?你看,這上面寫著:包吃住,身具武功的每年五十至二百貫,壯丁每年五十貫。錢付多少還在其次,現在住的房屋是有,今天剛買到兩所破舊大宅,要住人還得幾天來修繕,招請來的人吃飯也還要妥善安排。”

  “兩所大宅一在城西與藍家緊靠,原是長汀大戶石大魁的宅第,房屋高大寬敞,適合作倉庫之用;另一所大宅在城南,距文廟不遠,占地約有十七八畝,除了有數十間房外,還有個花園和兩個空坪,剛好用來安頓新成立的護衛隊。明天我再帶你們去看,如何?”

  林強雲問道:“兩處宅院花了多少錢買下來的,還需要用多少錢才能修整好?”

  沈念康奸詐地笑道:“放心吧,這些破落戶的子弟,除了吃喝嫖賭敗家拿手,與他們沒法比之外,有什麼人是我沈念康的對手。兩處大宅總共花了不到二千貫,修繕等的費用再有個五六百貫就夠了。比我原先估計的四五千貫省下了一半呢。”

  林強雲心中估算,有了兩座大宅作為倉庫和護衛隊的駐地,再加上租用的藍家大宅,應該足敷應用了。如果地方還夠大的話,甚至可以把橫坑村的打鐵工場搬遷到城裏來,既方便管理,又省下不少的運費。

  想到這裏,林強雲再坐不住,拉起沈念康說:“這幾張榜文依著你過幾天再去張貼,招募護衛隊的事然後再講。六叔,現在就帶我去看看那兩座大宅。”

  沈念康苦笑著搖搖頭,一邊收拾桌上的賬本、紙張,一邊說道:“年輕人啊,哪個都像你一樣,全是急性子呀!”

  鳳兒一如既往地幫著大哥,笑道:“六叔,你好多話喲。大哥也是想早點看到自己的房屋,好早些為將來的生意做打算。什麼事不是早早計劃安排好,才能順風順水的賺到錢。”

  沈念康笑道:“不說了,不說了。再說的話,強雲不會怪我多嘴,倒讓鳳兒你這小丫頭怪上。我這又是何苦來哉。”

  淮安軍(今江蘇淮安市楚州區)原為楚州,早在漢武帝元鼎二年(公元前117年)設縣,于本朝寶慶三年(1227年)六月改為淮安軍。

  這裏處于淮南東路最北端,也是大宋南渡後最接近金國山東東路的一個大郡,州城距改道後在淮陰縣入淮的、作為兩國邊界的黃河僅有十多裏。

  紹定元年三月十七,天剛蒙蒙亮,昨夜的一場豪雨,直下到黎明方才止歇。

  權知淮安軍事張國明一夜未曾睡好,雖然從酉時就開始傾瀉的大雨是一個原因,但主要的還是由于擔心族弟張本忠等人的安危。

  自朝廷去年將本(楚)州改為淮安軍後,這裏便等若羈縻州(可有可無的、名義上的屬地,並不進行行政、軍事上的直接管轄,任其自生自滅的地方)。

  自上月初三張本忠奉命帶了密信到行在臨安去後,一個多月來直如鴻飛渺渺杳無音信。不但朝庭不見一點動靜,連其本人也沒有一絲消息傳回來。

  心急如焚的張國明真個是寢食難安,既擔心族弟的安全,又憂慮 “李鐵槍”李全叛宋前會拿自己開刀祭旗。

  更令他害怕的是李鐵槍的老婆,人稱“姑姑”,自號“四娘子”的楊妙真,聽說她不但長得貌美如花、嬌媚動人,而且心硬如鐵,喜好親自動手以各種酷刑折磨人為樂。

  落到這女魔頭手上的人,無不慘遭她想出來稀奇古怪的刑具折磨,經受幾天幾夜無法忍受的痛苦而死。

  這個蛇蠍女本身是個漢人,可她又喜歡對同種族的漢人下手,每隔十天半月就要想出理由抓個人來施刑取樂。

  楊妙真的男人李鐵槍對她這種變態的喜好,非但不加阻止,反而倍加欣賞。有意無意地加以慫恿,使得這個凶殘惡毒的女人更加肆無忌憚地任意而為。

  李全,金國山東東路濰州北海(今山東濰坊)人,在家中排行第三。尖頭三角臉上長了一對蜂目,身長八尺(約二米二),弓手出身,喜習武,弓馬矯捷。

  據說他于十七歲時,一次在河裏洗刷牛馬,突然在泥濘中發現一條七、八尺長的鐵槍杆,重達四五十斤。他在上面打成槍頭,每日苦練,槍法過人,所以人稱“李鐵槍”而不名。而且,因其頗有領導才能,為眾人所推服。

  嘉定六年(1213年),蒙古軍進攻山東,李全之母和長兄都被亂兵所殺。李全為複仇,遂與二兄李福聚眾數千,起兵響應楊安兒,攻打臨朐,進取益都。當時山東、河北的義軍都穿紅襖,故被人稱為紅襖軍。楊安兒的實力迅速發展,李全也因為智勇雙全而頗受重用,劉慶福、國安用、鄭衍德、田四、于洋、于潭等都歸他指揮。他與楊安兒、泰安人劉二祖所領導的部隊,成為當時紅襖軍的三支主力。

  這李鐵槍自起兵以來,除了打仗以外,就是四處縱兵劫掠。兵鋒所指,各處的地主豪門大遭其殃。其軍移兵就食時,就連升鬥小民普通百姓也不放過,所有糧食牲畜清掃一空,稍有不從便是屠家滅門的慘禍。除了殺人擄口稍少外,其他的惡行並不比蒙古兵差上多少。故又有人罵稱其為“李蜂頭”,仇敵遍布河北、山東、淮東、淮南。

  嘉定七年(1214年),楊安兒稱王,置官屬,改年號天順。

  蒙古軍像往常一樣大肆搶掠後北撤,金朝廷壓力頓減。于是派遣世代名將之後、宣招使仆散安貞率領重兵鎮壓山東、河北紅襖軍。仆散安貞以號稱“賽張飛”的猛將完顏霆(原名李二措)和黃摑阿魯答率領金朝精銳部隊“花帽軍”三千人來攻,楊安兒抵擋不住,所占州縣相繼失陷。十二月,楊安兒又在闌頭滴水戰敗,乘船入海。船夫曲成貪圖千金的懸賞,引金軍襲擊楊安兒。楊安兒墜水而死,其余部由其妹楊妙真號四娘子,與母舅劉全統領,並奉楊妙真為首領,稱“姑姑”。

  楊妙真貌美,有謀略,善騎射,武藝過人,一手梨花槍法出神入化。後世所傳的“楊家槍”其實並非北宋楊家將的槍法,而是楊妙真的槍法。有後人評論道:“夫長槍之法,始于楊氏,謂之曰‘梨花’,天下鹹尚之……其用惟楊家之法,手執槍根,出槍甚長,有虛實,有奇正,有虛虛實實,有奇奇正正,其進銳,其退速,其勢險,其節短,不動如山,動如雷震,故曰‘二十年梨花槍,天下無敵手’,信其然乎!”(明朝名將戚繼光《紀效新書》)

  此時,另一支紅襖軍首領劉二祖也被金軍擊殺,霍儀、彭義斌先後領導其殘部繼續與金軍作戰。劉全、楊妙真等率萬余人南逃至莒州磨旗山,招李全為夫。二人合兵一處,實力有所增加,但畢竟敵不過金軍的精銳,李全還險些被金軍猛將張惠所擒。為保存殘余實力,他們決定退保東海。不久,彭義斌率領的劉二祖余部也來歸附李全。

  李全李鐵槍本人,雖說歸附本朝,明著強索大宋糧餉,卻又暗中向蒙古輸納歲貢,還同時與金國互通款曲。這個貪婪無恥的卑鄙小人與楊妙真兩個,真是一對狗男女!

  前年(寶慶二年,1226年)五月,在新任淮東制置使劉柢糾集另兩支忠義軍(南宋末年在金國占領區的抗金起義軍,宋朝廷給予他們忠義軍的名號)首領,總管夏全和時青,准備配合宋軍殊殺李鐵槍在楚州的余部。

  不料事機不密,反而被李鐵槍留在楚州的妻子楊妙真偵知,她會同李鐵槍趕回楚州求援的哥哥李福一起,使美人計策反了夏全。

  楊妙真與夏全合兵包圍了楚州官衙,劉柢僅以身免,逃到揚州憂懼而死。

  楊妙真回過頭來對付夏全,揚言已經有了幾個新的刑法,得到夏全後要讓他受足一個月酷刑方死。嚇得夏全連夜率軍逃到虹縣,投降了金朝。

  去年,留在楚州的李鐵槍舊部劉慶福和李全之兄李福都想吃掉對方,李福詐病,殺死了來探病的劉慶福。

  隨後,楊妙真與李福聽說堅守青州(今山東省益都縣)的李全投降了蒙古,便趁消息還末傳開時,詐作宴請知州姚翀和劉柢的制置司幕府官員,殺了幕府官員並割掉姚翀的胡須,姚翀連夜縋城逃走。

  面對楚州接二連三的事變,南宋朝廷幹脆把防線後退到長江一線,改楚州為淮安軍,視其為羈縻州,徹底斷絕了當地抗金義軍的糧餉。

  當地義軍將此歸咎于李鐵槍,聯手殺了李福和李鐵槍的兒子李通、小妾劉氏。

  如今,李鐵槍聞訊,准備率軍回楚州報仇,淮安的情況十分危急。

  張國明曾連發兩封密信告變,但都似石沉大海,毫無回音。

  到了今年初,自己好不容易盼到了同參知政事鄭清之大人的回信,卻是勸告安慰自己“暫忍,靜觀其變,不日將有討賊之舉”。

  有什麼“討賊之舉”信中沒有說,這是朝庭的機密,雖然自己是鄭清之大人一手提拔起來的人,很得鄭大人的信任,也不可能在給自己的信中予以說明。

  張本忠其實早就已經到了臨安,在他到達鄭清之府中的第一時間把密信交給鄭大人。不過,鄭清之卻不放張本忠走,而是把他安置在偏院住下。並一再交代必須守口如瓶,不得將消息外泄。為防止萬一,令他不得外出與人接觸,安心住在偏院靜待佳音。

  到鄭府近二十天了,除了在院內活動筋骨,張本忠就呆在房間內胡思亂想。一日三餐由一個老仆人送來,官宦人家確是錦衣玉食,就連張本忠這樣送信的下人,吃的也是極為可口精致,讓張本忠大呼過癮。這些天經過不斷好言好語相求,從老仆鄭伯的口中總算知道了一些情況。

  今天午餐後,張本忠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又想起慘死于蒙古兵刀下的兒女和被擄的妻子。

  張本忠今年三十九歲,身高六尺五,方臉虯須。他是山東益都人,娶妻王氏,生有一子一女。在貞祐元年,亦即大宋嘉定六年(1213年)初他二十四歲時,經人介紹到登州一艘近海行走的船上當船工。因長期在外,實在掛心家中的妻女和未見過面的孩子,貞祐二年趁海船暫不遠出的時候告假回家探視。

  在他回家的路上,聽到有人說蒙古兵入侵山東兩路,當心急如焚的張本忠回日夜兼程趕到家中時,剛好為一雙可憐的兒女收屍。

  年僅四歲的女兒槐花,在門前被攔腰砍成兩截,大睜著驚嚇過度的雙眼,默默訴說著這世間的殘忍和不公。

  出生不足八個月的孩子,在還冒著余焰青煙的房屋殘骸中被燒成一團焦炭。

  悲憤欲絕的張本忠找到躲在地窖劫後余生的鄰居探問,方知燒死的是個才出生五個月大的兒子,被蒙古兵從妻子的懷中搶出扔入燃起大火的房屋。

  比張本忠大二歲的妻子也被蒙古兵連同家裏的一點糧食、衣物一起被擄走了。

  其時,入侵的蒙古兵已經北退,張本忠怒發沖冠地投奔當時勢力最大的揚安兒,其後又轉投定遠大俠季先手下。因作戰奮不顧身而累升至准備副將,帶領著一千多義軍。

  嘉定十三年(1218年),季先被李全買通盱眙知軍賈涉的親信誣陷謀叛,被賈涉誘殺。

  李全立即招收季先部下,張本忠不恥李全的為人,也看不慣此時變質了的紅襖軍只會害民、殘民,離開軍隊帶了幾個弟兄四處流浪了幾年,今年方到楚州投奔族兄張國明。

  張本忠原先以為加入紅襖軍,就可以報得蒙古兵殺子擄妻之仇。可惜蒙古韃子沒殺得一個,到現在連想報仇都沒有門路了。

  “天哪,我張家從此絕後了,蘆絮啊蘆絮,你如今在哪兒啊,究竟是生,是死。”張本忠淚流滿面,心中默默呼喚妻子的名字,

  聽到房外傳來腳步聲,他趕緊擦幹淚水坐起來。

  房門被推開,老仆人鄭伯拿著一封信走進門,從懷中取出一個小銀錠對張本忠道:“張兄弟,大人讓我告訴你,朝庭已在朝議准備派大軍赴淮南東路,不日將征討李全。大人令你馬上回淮安稟報張國明知軍,這是鄭大人的信和五兩銀子的路費。”

  紹定元年三月十八日下午,張本忠終于帶著鄭清之的信回到了淮安張國明的衙門內。

  張國明一拿到信,也不避嫌的就當著張本忠的面拆開。

  看完了信,拿著信紙的手微微地抖動,“唉!”張國明長歎一聲,對張本忠說:“兄弟,現在的情勢不太妙,應該說是大大的不妙。現今李全之兄李福和李全的兒子李通、小妾劉氏被殺,他們夫妻俱是凶殘惡毒,絲毫不肯吃虧之人,其定然要率軍回來尋仇,這只是時間早與晚的事。朝庭早在去年將楚州改為淮安軍時,就已經視本州為羈縻州。我已經權知淮安軍事大半年了,到如今也還是有個權字在。現在雖說准備對李鐵槍大舉用兵,但卻在朝堂上爭論不休,不知何時方能定策。我想,最近幾年內,淮東必定又要起烽煙啦。看來你再不能留在此地,趕緊帶著同來的弟兄們走吧,走得越遠越好。唔,我有個同年好友李清遠,現任福建路汀州司法參軍。我寫封信讓你帶去,或許他能幫你在汀州落戶。汀州雖然避處于深山叢林之中,但自古以來極少被戰火波及,眼下雖然那裏的盜賊多了些,憑你們的身手應該能夠應付。那裏也還算是個安穩的地方,應該可以在那裏安身立命。你們有了地方立足,也省得四處漂泊流離,居無定所。”

  張本忠實在有些不解,自己雖然只有四個人,但個個都是在刀槍叢中闖蕩過,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不敢說武藝如何高強,可也不是低手,等閑十個八個普通健壯軍漢還不放在眼裏。留在這州衙中,萬一有起事來,至不濟也能抵擋幾下。

  當下站起身來,抱拳說道:“大人,我們走了,你就只余下十來個親衛。按我看,這十幾個人身手平常,與一般莊稼漢無異,沒有一個是能保護大人的。在這種非常時期,還是讓我們留在大人身邊的好。”

  張國明感動地探手拍拍張本忠的手臂,語氣中飽含悲憤,也帶著幾分無奈:“兄弟,你是白身,天下間處處俱可容身,只要尋到一處適合自己的地方就能安身立命。我與你不同,一是這身官服一旦穿上,便有守土之責,決不能擅離職守,要死都只能死在自己的任上。二來,我一介文弱書生無拳無勇,手無縛雞之力,想走也走不了。其三,我除了還有一個幼弟在廣州外,所有的親人不是早死于金人之手,便是數年前亡于蒙古韃子馬蹄之下。我雖不能似你般上戰場去尋蒙古兵報仇,但在這任所上也還能為國為民盡一已之力。”

  張本忠原本還想勸張國明和自己一起離開,聽得他的這番話後,也不好再說什麼。心中十分清楚當今的世道,大宋朝庭的皇帝和達官貴人們只會搜刮民脂民膏,根本不把百姓的死活放在心上,這大宋朝是沒指望了。當即跪下拜了三拜:“大人,請多保重。我們今天就准備走。”

  張本忠當然也明白,張國明是一番好意。自己在平時的閑談中曾經表露過,自己報仇無望,這段日子以來實在是厭倦了這砍砍殺殺的仇恨生活,想過上平靜的日子。所以張國明才會要讓自己幾個人遠離此地,到一個沒有戰亂的地方去過上平靜的生活。

  當下,張本忠帶著張有田、張山、張河辭別了張國明,坐上船直下揚州,准備沿長江而上至江州(今江西省九江市),再到贛州轉走陸路赴汀州,想看看能不能真的找到一個遠離戰亂的安身之地。

  也就在張本忠辭別張國明離開淮安的三月十八日的這一天,投降了蒙古被任為山東行省專制的李蜂頭,一大早再次從青州(今山東省青州市)出發,要到蒙古儲帥孛魯位于濟南府城外的大營。

  青州,這是北宋時的名稱,自打金國占據了大宋的半壁江山後,此地就改稱為益都府。所以時下既有人按原叫法稱其為青州,也有人叫此地為益都,這要看各人的立場了,立場有別,叫法也自然不同。但小民百姓可沒有這樣的講究,只是怎麼順口怎麼叫,怎麼方便怎麼稱。叫青州會犯(金)朝廷的大忌,弄不好小命難保,故本地人在公開場合大都是稱其為益都府。當然了,私下裏也有少數人叫青州的。

  那天李蜂頭一聽到兒子李通、小妾劉氏和兄長李福被殺後,李蜂頭立刻就馬不停蹄地帶領著護衛從青州駐地趕來濟南求見孛魯,要求南下報仇。

  但孛魯等深知李蜂頭是個反複無常的小人,怕他借此時機叛蒙歸宋或是投金,堅決不許。

  今天,李蜂頭已經是第二次去濟南城孛魯的大營求見。

  辰時正,李蜂頭這隊五百多的人馬到達淄州的金嶺鎮,劫後余生的人們料不到突然有大批馬軍到來,頓時雞飛狗跳,亂成一團。

  李蜂頭騎馬立于鎮外的街口,大聲發令:“去三百人在鎮外圍住,另一百人到各處搜尋,剩下的跟我到鎮中,見一個捉一個,大小男女除了不能走沒用的外全都要。”

  跟在他身後的親衛頭領人人露出喜色,知道好處就在眼前,既有樂子又有銀錢進口袋了。哄然應聲“得令”,策馬急馳而去。

  李蜂頭踢動馬肚,讓馬緩緩前行,嘴裏喃喃罵道:“TNND,上次去得匆忙,空著手去求人哪有好果子給你吃,不被打個數十軍棍趕出軍營就算好的。這次甯可拖上幾天,也要給韃子們送上點好處,讓他們放我去江淮,就可借報仇的機會脫卻繩索、龍歸大海了。”

  金嶺鎮內一時間哭叫聲不絕于耳,這幫如狼似虎的親衛隊,這段時間都沒有出外打過糧草,二十多天來連這次才是第二次外出。上一次是急趕兩天走了四百余裏沒有停過,根本沒有時間讓他們發泄。如今既然可以放松一下,他們聚集在心中體內的貪欲一下子全都借機爆發出來。

  鎮西,一座大宅廢墟內有還看得出是房屋的三間破屋,屋外有四具還流著血的壯年男人屍體,屋內傳出女人的掙紮哭泣聲。外面四十多人分成數處,圍在門窗外急不可耐地躍躍欲入。

  另有四五個在地上整理一堆衣物、包袱之類,不時傳來他們小聲的爭論:“只有四十多兩銀、十一兩金子,怎麼夠分,這十多件珠寶是大帥的,不能動。”

  屋子那邊,二個兵丁提著褲頭,搖搖晃晃地朝外擠,一個口裏大聲呼喝:“讓開,TMD小娘們真是過癮,好久沒碰過這樣水靈的娘們了。”

  另二個身高力大的不等別人出來就硬沖了進去,只一會就聽裏面傳來一聲叫罵:“該死的,竟敢抓我的眼睛,看我打死你。你還笑,按住她的手。”罵聲中傳出“啪啪”的擊打聲和女人的兩聲尖叫,然後就只有男人的粗重喘息。

  外面的人大聲叫道:“餓鬼,快點完事,該輪到我們了。”

  ……

  一個時辰過去,金嶺鎮中一塊十多畝大的廢墟上,三百多男女大小被趕到場中。

  一名親衛匆匆走到坐在磚塊上的李蜂頭身前,行禮稟報:“鎮內四百六十二人無一漏網,除掉死去的九十七個外,全都在這裏了。共有成年男丁一百一十六,男童六十六,女人一百一十一,女童三十九。”

  李蜂頭大手一揮,半是自語半是命令地說道:“嘿,原本幾千人的鎮子,現在只剩下幾百人,還花了我一個時辰。吩咐下去,健壯男丁送回大營分到各營充數,其他的全部帶到濟南。挑出四十個好看些的女人另外認真看守。就這樣,我們走。”

  親衛問:“這樣怕是走不快,要耽誤好幾天。”

  李蜂頭:“這裏到濟南府才三百多裏,叫他們五天要給我趕到。不管了,這些人要是走不動的就砍了,到濟南府能剩下多少算多少。另外,派人回大營,給我調一千軍沿路追來,那些壯健男丁叫他們押回去,剩下的替出騎兵押送擄來的子女。”

  親衛面無表情地應了聲“是”,便匆匆離開。

  李蜂頭翻身上馬,大喝道:“全都給我聽好了,此去沿路還有張店鎮、普濟鎮,一到地頭先給我圍住,一個都不能逃掉。其他地方絕不許你們動手,否則,哼哼。起程!”

  四天後,也就是三月二十一酉時初,李蜂頭帶領親衛五百,到達濟南城東十裏紮營。

  李蜂頭要在這裏等到一路上擄來貢獻給孛魯的一千多男女及孩童押到,才能去孛魯的大營參見。否則,恐怕又會和二十天前一樣,被孛魯毫不留情地趕出大營。

  按行程算,最遲也就是後天,那些人就能押到。這次尋到七個算得上還不錯的年輕女人,添幾個稍差的湊到十二個,再加上作為奴隸貢獻的一千一百余大小男女,應該說算是可以的了。要不是路上殺了數十個走不動的小東西和老弱,可能再有五天那些人也難走到這裏來。

  沒辦法,誰叫自己守不住青州城投降了蒙古人呢。

  想起從前年五月到去年五月一年間的苦守青州之戰,李蜂頭懊惱地歎了口氣。蒙古人攻城時自己手下四萬人的大軍,到投降之際僅余七千還不到。城中其他的二十多萬百姓,男丁全被逼到城上和蒙古人拼命,或是作為人牆炮灰,老弱則在青州城被圍半年後凍死餓斃。最後的三個月裏,大批百姓和傷兵則被當成口糧變成果腹的食物吃下肚去了。

  當時進城清點李蜂頭降兵、百姓的蒙古兵驚奇地發現,李蜂頭手下還有六千八百三十九人,另外就是四百一十六個瘦骨如柴的年輕女人。據說若不是為了給李蜂頭和他的衛隊留下一點吃的,這幾百個平日用于泄火的可憐蟲早成了人糞塵土了。除了這些人外,頗大的青州城竟然再也找不到一個活口,連城內的老鼠都被抓絕了種。城內有的只是隨處可見被啃吃幹淨的零亂白骨,方圓數裏的青州城充滿了森森鬼氣。

  這天李蜂頭焦急的在大帳外來回踱步,不時向孛魯的大帳門探看。已經有半個時辰了,那大帳內不時傳出呼喝笑鬧、勸酒飲食之聲。來來往往、進進出出的人少說也有十幾撥,就是沒有人來傳他進帳參見,也沒有一個人對他看上一眼。就當他是個並不存在的人或是牲畜般的視而不見。讓李蜂頭心中怒火騰升,更增脫離蒙人的決心。
georgewan 發表於 2007-5-13 00:01
卷一 二十一章
(更新時間:2006-10-3 11:18:00本章字數:11041)


  其實在李蜂頭的心裏,也並不是真的投降蒙古人。當初派去楚州求援的兄長李福不但沒有招來救兵,反而一去就杳無音訊,在糧盡援絕的情況下,迫于無奈才在五月初開城投降。
  降蒙近一年,他們受盡了蒙古人的氣。處處受制不說,蒙古人還因為攻打青州城時的損兵折將有氣在心,對他們極盡羞辱。

  他也早就想擺脫蒙古人的控制,回去過那種無拘無束、雄據一方,予取予求任意逍遙的生活。

  一想到若是蒙古人答應自己南下報仇,從此就又是唯我獨大,稱霸淮東。既可進窺江南侵占富饒的花花世界,還可以隨時觀賞四娘對人用刑。想到被四娘用刑的人慘呼叫號的美妙聲音,想到那一幅幅血肉四濺的刺激畫面,李蜂頭就激動得渾身抖索,恨不能立時趕赴楚州會合四娘子楊妙真。

  “該死的蒙古人,該死的孛魯,一點小事也拖泥帶水的不肯答應,再怎麼說我也是專制山東行省的一方大員。好個孛魯,如此刁難于我,總有一天我要將你活生生地帶給四娘,讓你一樣不少地飽嘗四娘那數十種玩具,讓你知道難為我所造成的後果。”李蜂頭恨恨地跺著酸麻的雙腳。

  這年三月,天氣還冷得很。

  軍營內除了為數不少穿皮袍的蒙古人外,更多的是只穿著一兩件單衣或是披著破羊皮的奴隸,這些奴隸無不是瘦骨嶙峋面黃肌瘦,他們各種族的男女都有,但最多的還是漢人。

  被凍得面色青紫索索發抖的奴隸們拖著蹣跚的腳步,在不時吹過的寒風中勉強幹著擠牛羊馬奶,驅趕牛羊,拾取幹糞等等的雜活。

  軍營內各個溫暖的蒙古包裏,傳出的是蒙古人那粗豪狂放的大笑呼叫聲和女人的痛苦呻吟聲。不時還會從那些蒙古包內,跑出一二個全身赤裸、身材豐滿下身披一小塊羊皮遮羞的年輕女人。她們顫動著碩大的乳房,光著腳匆匆到帳外取了需要的東西後,又飛奔跑進蒙古包內。

  最苦的是漢族纏了小腳的女人了,她們有的連遮羞的小布片、小羊皮也沒有,頓著小腳又走不快。而蒙古人也特別喜歡叫她們走出篷帳,要看她們用小腳奔跑的姿態取樂。經常是一幫蒙古人擠在蒙古包門前大呼小叫,看到開心處就哈哈大笑。

  所以,李蜂頭看到最多的,也是這些赤身裸體的小腳漢族女人。

  軍營各處此起彼伏傳來奴隸們被毒打的慘叫聲,讓喜歡這種聲音的李蜂頭煩躁的心情漸漸平息。

  他想,這些蒙古人倒也會玩,見到四娘一定要將這種玩法告訴她,讓她以此想出個更好玩的法子來,不能被這些蒙古韃子比了下去。

  想到不久將會有好戲看,李蜂頭不禁興奮得握緊了雙拳。

  就在李蜂頭剛沉浸在這種莫名的興奮中時,一個蒙古兵大大咧咧地走到他的面前,歪著頭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好一會才操著大舌頭,吐出音調古怪的聲音:“你,漢狗,就是那個叫李……蜂頭的?”

  大帳附近的蒙古兵和正在幹活的各族奴隸,看到那蒙古兵走到李蜂頭面前,大部分都轉頭看過來。聽到這蒙古兵的話語,一齊哄笑起來。

  有人用蒙語夾雜著漢話叫道:“達爾博,這叫李蜂頭的漢狗,可是有些本事的。在青州城下讓打前鋒的奴隸死了十多萬,就連我們的黃金勇士也躺下了一萬四五千呢。”

  達爾博比李蜂頭矮了半個頭,壯實的身材卻並不比李蜂頭差,回頭對那些哄叫的蒙古兵大聲說:“漢狗們依仗著高牆堅城算得什麼本事,普天下誰能與我們成吉思汗麾下的蒙古黃金勇士相抗衡?喂,漢狗,真有本事的話,可敢與我比上一場。”

  李蜂頭剛才聽這蒙古兵竟然在數十人中當眾叫出“李蜂頭”三字來,已經氣得渾身顫抖說不出話來。

  李蜂頭平日最恨別人用自己的長相相罵,但凡聽到一點風聲,都要追究個水落石出,把膽敢取笑自己的人交給楊妙真處置。

  但此時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李蜂頭強忍滿腔憤怒,漲紅著臉躬身回答:“在下李全,身為山東行省專制,無大帥將令不敢與金帳汗下的勇士比試。請問,是否孛魯大帥召見?”

  李蜂頭這話說得巧,意思是說,如果有了將令,自是可以和你這蒙古人一較高下。可惜這些蒙古人能全部聽懂漢話的不多,卻又哪裏能聽出李蜂頭話中之意了?他們還以為李蜂頭說出了“不敢”兩字,真是不敢比試了呢。不由再次哄然大笑。

  那蒙古兵笑畢,沉下臉喝道:“漢狗李蜂頭,你聽好了,我家大帥叫你報名進帳。”話落,也不等李蜂頭有什麼反應,轉身就走。

  李蜂頭雙眼幾乎要噴出火,死命盯著那蒙古兵的後背,一跺腳急步跟在那人身後。來到孛魯帳前高聲自報:“成吉思汗金帳勇士孛魯大帥麾下、專制山東行省李全晉見大帥。”

  帳內一聲高喝,李蜂頭也聽不明白那聲大喝是叫的什麼,不過卻也知道那是叫自己進去的意思。連忙低頭快步走入篷帳,眼角瞄看到已經到差不多的位置。低著頭雙手抱拳單膝跪地高聲道:“專制山東行省李全參見大帥。”

  李蜂頭從進帳一直到他把話說完,帳內嘈雜的吃喝之聲和女人咯咯的笑聲、尖叫聲和呻吟聲就沒有停過。

  只聽得上面一陣嘰哩咕嚕的說話聲後,一人用漢話大聲說:“要說什麼快些說,大帥叫你說完了立即滾回青州去。”

  李蜂頭抬起頭掃視了一眼,上面坐著的暢懷虯須大漢正是前幾次見到的,這裏蒙古諸軍統帥孛魯。他一雙手探在懷中光身年輕女人胸部,把那女人抓得渾身到處青紫,眼淚汪汪的痛苦不堪,不時發出微不可聞的慘叫聲。

  孛魯此時正後仰著頭,接受另一個滿身淤痕的赤身女人用嘴含著酒水哺喂,看也沒朝李蜂頭看上一眼。

  在他後二尺有個瘦小個子,看臉型卻像是漢人,剛才的話就是這個漢人傳譯的。

  大帳內的獸皮墊上分兩列坐了七八個蒙古將領,各人也是惡形惡相的抱著個裸女。他們的面前以木盤盛著煮熟的牛羊肉,每人手持尖刀、端著滿瓷碗的酒水,旁若無人地呼喝邀飲吃肉,還不時抽空對抱著的裸女毛手毛腳。

  李蜂頭強捺住性子,高聲稟道:“李全再次求請大帥,允准我帶兵南下報仇。”

  孛魯“咕”地吞下口中的酒水,漫不經意地“唔”了一聲,嘰哩咕嚕說了一串蒙古話。

  他身後的漢人說:“大帥說了,一旦讓你率軍南下,無異于那個……那個放虎歸山……”

  那人剛說到“放虎歸山”這四個字時,孛魯一聲暴喝,回過身就對那人一巴掌打下,瘦小個子被一掌擊出數尺,倒撞在篷帳的框條上。

  敢情這孛魯是能聽得懂漢話的,卻是因為要保持他蒙古人的本色才要這漢人來傳譯。

  此刻聽到那人傳譯成“放虎歸山”,覺得漢人故意把自己的話傳錯,把自己說的“縱野狗于草原”說成放虎歸山是對自己的侮辱,這個漢人李蜂頭也不配稱為“虎”。

  瘦小個子左翻右滾地好一會才掙紮著爬了起來,一張口吐出一顆大牙,顧不得擦拭嘴角、鼻孔中汩汩流出的鮮血,連滾帶爬地回到孛魯身後,一聲不吭地連連磕頭。

  孛魯一擺手,瘦小個子這才跪直身子,用含糊了許多的聲音開始接著說話:“大帥說,讓你南下無異于喂飽了的野狗放回到草原上,到時候又與我蒙古軍作對。大帥說,雖然我們蒙古大軍並不怕你們這些狗一樣的漢人,但殺起來卻也有些麻煩,要多費許多的力氣。”

  語言上的羞辱李蜂頭並不放在心上,這孛魯說的是全天下的漢人,分到自己的身上怕是只有一星半點了。

  但是,如果不讓自己率軍南下的話被孛魯一旦說死,那還不得一輩子屈居在這些蒙古韃子的手下,正如一頭猛虎被關在籠子裏,哪裏還談得上什麼獨霸一方,進而謀奪天下?

  心裏一著急,李蜂頭“錚”一聲拔出腰間的佩刀。

  帳上的幾個蒙古將領聽得兵器出鞘聲,不由都是吃了一驚,慌忙把懷裏的女人一推,跳起身來拔刀在手。

  一時間,大帳內呼喝叱罵聲、尖叫聲、忙亂之中踢翻了木盤的滾地聲,打掉酒碗的破碎聲響成一片。

  還有的蒙古將領則被蒙古袍絆倒,醉間熏熏的倒在地上掙紮難起。

  十多個正在蒙古包外守衛的蒙古兵手持刀矛沖進大帳,把李蜂頭團團圍住,只等孛魯一聲令下,就要把李蜂頭剁成肉醬。

  李蜂頭神色不變地看著這些蒙古將領的狼狽相,心中暗自冷笑不止:“蒙古韃子們離了馬,那就只是比羊強上一點點,若不是看你們現時勢大,我才不會與你們糾纏呢。”

  心裏想著,口中卻是厲聲說道:“大帥,我李鐵槍在此斷指為誓,若是允准我帶兵南下報仇,即使一時會歸降宋朝,日後也必叛歸蒙古,接應蒙古南下大軍奪取南朝花花江山。有違此誓,叫我李鐵槍有如此指。”說畢,伸出大張五指的左掌,右手掄起腰刀狠狠地斬下。

  這李蜂頭也確是武功高強,看似力道千鈞的一刀下去,那刀尖剛好將他的左手小指斬斷,佩刀越過左手數寸,便倏然頓住,再也不動分毫。

  蒙古人天生敬重英雄,見了李蜂頭這般做作,俱都露出欽佩之色。

  孛魯呼一下站了起來,身邊的裸女被他高大粗壯的身軀一撞,痛呼一聲摔出二尺。懷中的裸女則從他身上掉在面前盛牛羊肉的盤上,把木盤碰得四下裏亂滾,那女人呻吟了一聲,吃力地掙紮著想要爬開。

  孛魯有如一頭大熊站在那兒,一抬腳把面前的女人踢走,一雙大手亂揮,口中又急又快地吐出一連串聲音。

  瘦小個子在孛魯話聲一停,接著就說:“大帥說了,可以答應你的懇求,允許你帶著現在的部下南下報仇。”

  李蜂頭一聽松了一口氣,這才發覺適才已經出了一身汗,背上粘糊糊、涼嗖嗖地極不舒服。

  瘦小個子的聲音繼續傳入李蜂頭的耳中:“大帥說,在你帶兵南下報仇之前,你必須先帶領手下的兵馬,把穆陵鎮一帶仇視大蒙古的敵人全部清剿掉,並且在貢獻二萬個奴隸或大牲畜後,就可以讓你帶兵南下。從此以後,每年必須貢獻十萬兩銀子的歲幣,作為我們大蒙古賜恩與你的回報。否則的話,你還是跟在大帥左右為大蒙古打仗立功吧。”

  李蜂頭知道,在臨朐穆陵鎮有蒙古兵的三個萬人隊駐防,若是不按孛魯的話辦,自己這七千多步兵是絕對逃不過蒙古人追殺的。

  現在,自己只要答應下這個條件,並按他的要求把王家寨、應家堡和灰熊山這幾個堡寨攻下,再擄掠到二萬人畜給他,就能逃脫牢籠了。

  當下毫不遲疑地答應了孛魯的要求。

  穆陵鎮是益都府最南端的一個大鎮,原有丁口四千余,目下僅剩一千不到。其他的人不是被殺就是被蒙古兵擄去做奴隸。留在鎮裏的人,除了少數幾個要為蒙古人辦事的外,誰也不敢走出家門。出門就會有災禍、出門就會有性命危險,誰敢出去招禍送死。

  因為蒙古人從不把占領地的人們當人看待,即使是把你當人看,也是下等的、低賤的次等民族,殺了你不但不必償命,還連一點事也沒有。

  鎮內駐紮的一千蒙古兵把整個鎮子攪得烏煙瘴氣,血腥處處。蒙古人生來沒有衛生習慣,內急了隨便找個地方痛快淋漓一番,完事了撒腿就走。加上數千匹戰馬的排泄物,弄得鎮子裏到處汙跡斑斑,人、馬糞便遍地,臭氣熏天。

  可是,善良的人們不出門也並不代表就能遠離災禍,這個小鎮的人經常會真個應了那句“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的老話。

  這不,這天正午時分,街上就有一夥七八個醉熏熏的蒙古兵暢懷露腹行走。

  這夥蒙古兵的後面,三個年輕女人穿著撕成破布條的衣服,幾乎是全裸的身體不住發抖,哭哭啼啼的一邊走一邊尋找身上較大塊的破布,手忙腳亂地用那些破布遮掩住裸露出來的乳房、下身和光著的臀部。令人難堪的是,她們身上根本就找不到一塊那怕一尺見方的布塊。

  她們三個都是躲在自己的家裏不敢出門的本鎮人家的妻女,卻被這些喝醉的蒙古兵破門闖進去,殺了她們的丈夫或父兄後再進行輪奸,現在還要把她們帶回到軍營成為蒙古人的女奴。

  三個女人的頸上都有有一條長長的布帶綁著,布帶的另一頭掌握在她們後面一個高大的漢子手裏。這人不時揮動著手上的竹枝,趕羊似的驅趕三個舉步維艱的女人,竹枝打在女人身上,立時在女人細白的身上出現一條條細細的紅痕。

  此時,二騎人馬從鎮北縱馬飛馳而入,其中一位騎士手中舉塊小木牌一路高叫:“山東行省專制李,有緊急軍情報萬人長……”

  二騎士的馬將到一座尚算完好的大宅前二十余丈,這夥蒙古兵攔在路中,沒有閃避到路邊去的意思,絲毫不把二個騎士放在眼裏。

  本來也是,除了中間的三四尺寬的位置外,路兩邊到處是人屎馬糞,一下腳就會踩上一兩堆,誰願意讓自己的腳沾上又粘又臭又惡心的東西呢。

  兩名騎士看到這個情景,目無表情地把馬驅到路邊,一陣糞便的臭氣從馬足下直沖入鼻。兩騎士皺了皺眉頭,默不做聲地等這夥蒙古兵走過,才又上路前行直入大宅。

  不久,二騎士帶著一隊蒙古兵往鎮南而去。

  當他們再次出現在大門外時,只回來了三個人,其中一個雙手被縛住騎在馬上的人。其中一人進入大宅,片刻後又出來,喝聲“走”,三人三騎匆匆往鎮北而去。

  穆陵鎮東北二十多裏的一個山谷正中,有一個石砌的寨堡,這就是山東有名的王家寨。全寨共有一千一百四十七口人,成年男丁就有三百四十六,在這一帶也算是極為興旺的一姓了。

  王家寨只有東南西北四個寨門,平時常開的是朝西的正門,其他三個寨門都是備而不用。

  王家寨寨主青袍王永泰,武功不是很高,但喜歡為人排憂解難,又肯花錢救濟貧困,是個極有善名的老好人。

  他的兒子王家康今年才二十四歲,發妻六七年無出,去年納了一個妾,今年初就為王家生了一個兒子。一家人把這王家唯一的根苗看得像寶貝似的,十幾個大人圍著個小小的嬰兒團團轉。

  這次蒙古兵入侵山東劫掠,這益都府就只有應嘯雲的應家堡、王永泰的王家寨和張仲富的灰熊山拼死抗擊,沒被蒙古兵攻破,反讓進攻的蒙古兵吃了不小的苦頭。

  這天將要入黑時分,王二倌焦急的站在西寨牆上朝三裏外谷口張望。他的大哥王羊倌早上受命去穆陵鎮附近打探消息,應該在申時初就要回到寨中的,可現在已經酉時中,王羊倌還是不見蹤影。

  當值的幾個年輕人好心地勸慰他說:“二倌,不要急,羊倌那麼機靈的人不會有事的,他肯定是發現有什麼事情,需要打聽得清楚些才會耽誤了時間。你回去告訴你娘不要著急,放心好了。”

  二倌眼睛緊盯著谷口,對他們安慰的話聽而不聞,他在夜色朦朧中好像看到,裏外有四五十個人朝寨堡走來。忙搖手止住那人的話說:“你們看,有幾十個人來了,不知是些什麼人,好像還帶著兵刃呢。”

  不久,那群人來到寨門前,一個人抬頭高叫道:“灰熊山張全順奉我叔父張仲富之命,前來拜見王永泰王大俠,有急事相告。”

  二倌把下面的幾十個人仔細地看了一遍,沒有發現哥哥羊倌,歎了口氣走下寨牆。

  當夜王家寨被騙開寨門,全寨成年男丁三百四十六人戰死三百一十二人,重傷後被殺十七人,有八人被派護送王家幾個月大的小少爺逃命,還有九個當時不在寨內得以躲過此劫。另有一百三十七名老少男女死于亂兵手中,其他的全部被李蜂頭劫至青州。

  灰熊山位于沂山東南部,距益都府最南端的穆陵鎮六十三裏。

  山主張仲富,三十四歲,身高不過五尺三四(一米六左右),是利州西路鳳州武休關北張家寨寨主張仲群的族弟。

  前些年張仲富到山東加入楊安兒的紅襖軍,累官至東路都統制。後楊安兒敗死,張仲富收拾起潰散的紅襖軍二千余人,轉戰于山東境內,去年蒙古軍入侵時敗走至灰熊山立寨堅持攻金抗蒙。

  南宋理宗紹定元年,亦即金哀宗正大五年四月二十四日,也是王家寨被偷襲攻破的第三天。

  晴,略有魚鱗條雲。

  未時時分,張仲富在山寨的聚義廳神情獰厲地捋起衣袖,露出一雙青筋暴突的大手,手掌寬大,手指粗短,想必雙手的力量極大。

  光看他左半邊的圓臉,倒也像是個面團團的富家翁。可往他的右邊一看,那可就嚇煞人了。

  右臉頰從鼻梁邊一直到腮部,有兩條似乎是野獸利爪拉過的傷痕。不曾長平整的傷疤,似乎表明他剛受傷時的傷口又被某種力量一小段一小段地在邊上撕開。所以現在的兩條傷疤形成蜈蚣狀,顯露出突起近一分高的紅色新肉,看起來像是在臉上嵌進兩條大蜈蚣,一張臉顯得無比的怪異恐怖。

  這是去年與蒙古兵交手時被狼牙棒擦過而留下的,那個打傷他的蒙古兵則被他一刀送回大草原見他們的薩滿(蒙古族人中天與人之間的媒介人物,據說是天的使者)去了。

  這兩條傷疤,也是他奮勇抗擊蒙古兵的最好見證。

  山寨的聚義廳中,還分兩排坐了十多位頭領,站在正中的張仲富身穿青灰色麻布的武士服,一雙厚木底的布面鞋把他墊高了不少。

  暴怒如狂的張仲富背著雙手,在一個跪在地上的年輕人面前來來回回地走了不下十四五趟。忽然,他在年輕人的面前停下腳步,閃電般地揚起右手一掌把年輕人打翻。

  他猙獰的臉上滿是殺氣,彎下身體把臉湊到倒地的年輕人面前四五寸遠,厲聲喝問道:“說,你到底收了李蜂頭多少好處,竟然與這殘忍惡毒、燒殺奸擄、出賣祖宗的漢奸勾搭在一起。本山還有多少人和他私通,通通都給我說出來,我讓你死得痛快些。”

  年輕人叫張全順,乃是張仲富哥哥唯一的兒子。他身上穿的絲綢武士服可比叔叔的麻布衣衫華麗多了。

  張全順只有二十五六歲的年紀,長著一張稍顯蒼白俊秀邪氣、絕對是能迷死大姑娘小媳婦的臉。不過,這時的這張臉左頰腫起一個鮮紅的掌印,破壞了這張臉的俊美外表。

  張全順驚恐地看了下湊近的那能張嚇死人的臉,搖了搖被打得暈暈糊糊的頭,一時沒反應過來。

  等到張仲富再次地把話說了一遍,他才哭喊著爬起,膝行到張仲富面前拉住叔叔的衣擺,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求:“饒命啊!我可是你的親侄兒吶……那李鐵……不,不,那李蜂頭,他三天前給了我一百兩金子,叫我去賺開王家寨的門……我是被逼的啊。他的人在翠紅院抓住我的時候說,只是叫我去辦件事,我不敢不答應。後來到了李蜂頭的大營中,他就說若是不按他的話做,就要立刻把我的臉劃上十七八刀,然後把我送去楚州楊姑姑那兒做種羊……我也是害怕,沒辦法才做奸細的。饒命,看在我爹的份上饒了我一條狗命吧……”

  “畜牲,畜牲。我武休張家寨怎麼會出了你這麼一個畜牲!嫖妓,這種時候你還賊心不死地敢去嫖妓。讓你這種敢于在此時出入翠紅院的子弟做種羊,對,李蜂頭說得對,是要讓楊妙真把你這個畜牲抓去給羊配種。不,連做種羊也不配。王家寨男女老少一千一百四十七口,就這樣斷送在你這個畜牲還不如的東西手上。一百兩金子啊,你的命就只值一百兩金子麼?可憐我王二哥才四個月大的孫子啊!說,還有什麼人和李蜂頭勾通,快給我說出來。”張仲富眼裏流出的淚水,把他的衣襟打濕了一大片。

  “我不知道,其他再沒有人與李蜂頭私通了。王家寨也只死了三百多青壯,其他的只是被李蜂頭抓了,說是要送到濟南府去給蒙古人做奴隸。而且,王寨主的孫子也被一個叫巫光的南蠻帶了二三十個人救走,到昨天還沒有搜到逃走的這些人和那個嬰兒。”張全順懷著一線希望,把所知道的事情都說了出來,只盼自己的叔叔能饒過自己一命。

  張仲富聽得王二哥的孫子已經逃出生天,臉上的怒容稍斂,伸出右手輕輕撫在張全順的頭上,口中連聲說:“好好,好啊。總算老天有眼,還給王家留下了一條根。好,好,我灰熊山除了你一個敗類外,其他的全都是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總算還有點讓人安心。大哥,對不住你了,我沒能管好侄兒,讓我們兄弟斷後了。”

  話聲才落,跪在地上的張全順“呵”的一聲長出了一口氣。

  當張仲富的手離開張全順的頭時,張全順緩緩地向右側倒下去。廳內的眾人這才看清楚,張全順的頭已經軟軟的搭拉在右肩上。

  張仲富回到當中的大椅坐下,抹了一把淚水,喝道:“來人,把這畜牲的頭掛到旗杆上示眾。”

  他再抹了一把淚水,悲憤的臉色一變而成果敢凶厲,站起身高聲道:“眾頭領聽令。”

  坐著的人“刷”一聲站起,齊道:“我等聽令。”

  張仲富右手朝下連指:“羅百遷、胡七兒、胡八兒三人各帶二十人,往東、南、北三個方向巡山,看到王家寨逃出的人立即送回山寨。陳老拐帶二十兄弟,領著婦孺出寨往北,尋路出沂山直赴我大宋境地。其余的人分頭帶領眾兄弟嚴防李蜂頭突襲。”

  眾頭領紛紛走出聚義廳時,一個穿紅背子的武士沖進廳內,叫道:“報,南寨門外一個叫巫光的帶了八個人,懷中抱了一個孩子,說是護送王家寨的小公子投奔本山。”

  張仲富一聽,大喜過望,連忙沖了出去叫道:“好人有好報啊,忠義之士有後了。”

  寨門外十來丈外,站著九個渾身血跡斑斑、衣衫零落的男人,當先一個手抱嬰兒的,是位年約二十四五歲歲的年輕人,普通的個子身體壯實。此人高鼻深目,臉色較常人黧黑。

  張仲富探出身至堞口,語氣中帶著幾分疑惑的詢問:“來人手中抱的可是王家寨王老寨主的後人?你們怎麼說?”

  那領頭的年輕人抬頭看清寨牆上的人後,大聲道:“在下贛州徐子丹門下巫光,前些時奉師尊之命送信與王家寨王永泰大俠。不想三日前王家寨被降了蒙古人的漢奸李蜂頭,收買了奸細騙開寨門。寨破時,王大俠托在下將其孫子送至灰熊山,交與其義弟張仲富。請教,寨牆上的哪一位是張山主,在下交了懷中的小兒便要回去複命。”

  其實巫光一看到張仲富的臉,就已經知道他就是王家泰交代自己把嬰兒送到他手上的張仲富了,不過為了保險起見,也為了使自己更安心些,也就多問了一句。

  巫光懷中抱著的嬰兒聽到巫光大聲說話,想是在睡夢中被驚醒,哇哇地哭起來。聽這嬰兒的哭聲細弱,顯得有氣無力,不知是否得了什麼病痛。

  張仲富耳聽下面傳來嬰兒細微的哭聲,確認那年輕人抱著的是個小兒,這才放心的說道:“原來你是自號虔化山人的贛州大俠徐子丹的徒弟,難得他調教出你這麼個有忠義心的弟子來。我就是張仲富,這就下來。請巫少俠幾位在外稍候。”

  寨門外的幾個人聽了張仲富的話,不由得松了一口氣,俱把緊繃的心弦放松下來。他們心裏知知道,只要進了這道寨門,暫時就是安全的了。

  寨門開啟的吱呀聲中,張仲富快步走到巫光面前,伸手抱過巫光遞過來的一個繈褓。他仔細地看著繈褓中的嬰兒,眼中止不住再次流下淚水,語聲哽咽:“孩子,放心跟著張家叔公,叔公一定會讓人把你帶大。並會想盡一切辦法為你爹媽、祖父及王家寨的親人報這血海深仇,將那凶殘惡毒的漢奸李蜂頭碎屍萬段,以慰我二哥一家大小和王家寨的一千多條冤魂在天之靈。”

  巫光待張仲富話聲剛落,便急急開口:“張寨主,王大俠托在下辦的事已經辦妥,就此告辭了。這孩子三天來只喂了他一點嚼爛的肉末,想必是餓得狠了,貴寨中若是有奶孩子的婦人,還是先將他喂飽再說罷。”

  張仲富連忙道:“對對,對。巫少俠說得對,倒是老朽糊塗,一時心情激蕩,忘了這一回事。”

  張仲富招手叫來一個手下,把繈褓交到那人手上說:“趕快將小少爺送去請胡八的老婆喂奶,並叫陳頭領仔細保護好小少爺。另外,叫陳老拐拿二十兩銀子出來,給巫少俠路上使用。”他最後的一句話,是附在那名手下的耳邊說的,旁邊的人沒有聽到。

  張促富回頭對巫光說:“巫少俠,這裏眼見得即將會有李蜂頭的軍馬到來,這一次實是凶險萬分。你要回去我也不敢攔阻,請稍候片刻,老朽有點東西拿來後就請速速回去。”

  不多一會,那抱了嬰兒進去的人回到張仲富的面前,把手中提著的一個小布包兒交到張仲富手上。

  張仲富轉手把布包塞到巫光手上,眼睛看那另外的八個人問:“你們幾位是同巫少俠一起走,還是要去何處?”

  八個人齊聲應道:“我等都是王家子弟,如今王家寨被破,已經無處可去了。願跟隨張寨主,一道為我王家寨一幹人等報仇。”

  張仲富眼中含著淚,聲音悲愴的哈哈大笑道:“哈哈,好,好!!幾位就與我灰熊山中的四百多弟兄一起反金、抗蒙,為保我漢人百姓拼死一戰罷!哈哈……哈……”

  他也不再理會巫光,自顧邁開大步頭也不回地朝寨內走去。

  巫光眼中隱含一層薄薄的霧氣,把手中的小布包放入懷裏,抬起頭看著天上幾片成條狀飛速北移的白雲,默然無語。

  良久,良久……

  巫光的眼光落回到灰熊山寨的寨牆上。一頓腳,扶正了一下插在腰間的長劍,轉過身仰頭長嘯:“啊哦…… …… ……   !”

  嘯聲落,他的人已經遠出二三十丈去了。

  六天後,山東武林大豪的沂山應家堡被李蜂頭強攻而破,留在堡中的四百三十八口有四百三十六口遇害,包括四個不滿周歲的孩子。只有二堡主七歲的孫子應琮,那天吵著要他的小姨帶他去後山打獵,沒被圍住而逃過一劫。

  另外,還有二十多個應家堡子弟因事出堡,得以保住性命。

  半個月後灰熊山寨破,寨中四百七十一人,除突圍沖出的三十二人外,其余四百三十九人全部戰死,無一生還。

  自此,益都府的最後三個抗元堡壘在天下間消失。

  六月初一,林強雲和鳳兒跟著沈念康去看過了兩處剛買來的大宅,與沈念康商量著提出了些建議,要他盡快把房屋該修的修,該建的建,以便做下一步的打算。

  看完房子回到“雙木刀鋪”,好不容易才勸說得那位鳳兒“小姐”同意,繼續留在縣城幫同藍家兄弟一起管著做布鞋底的女工,並負責教會那些衙役的妻女們做布鞋底。

  第二天早晨,他剛想帶著昨日到城內苦等了半天的黃根寶和黃全福兩個返回橫坑村時,沈念康匆匆趕到雙木刀鋪。

  林強雲驚異地問:“六叔,這麼早,什麼事來得這麼匆忙?”

  沈念康拉著林強雲走到一角,小聲說:“天才亮時,我請去贛州運貨的一個挑夫跑回來,說是三十九擔貨物被陳三槍的人困在瑞金縣城中,這可怎麼辦?那是我們此後所要的鐵料和布匹呀,若是再不運回來,十來天後布鞋就得停工了。只怕再多拖上幾天,到時會交不了送往泉州的貨,就要賠出一百九十三兩七錢五分的金子,我們哪裏去找這麼多的金子呀!”

  林強雲被沈念康說得也是心中大急,可他又不敢流露出來,看見沈念康急得在那兒團團轉,還要強壓住心中的恐慌,安慰沈念康說:“別急,別急。六叔先安靜一下,容我想想辦法。”

  沈念康道:“叫我如何靜得下來,整個長汀縣城所有的粗細布料,全部被我買來才七十三匹,每匹布連同換成碎布和舊布料,平均也只能做出九雙鞋底。現在我們手頭的布料,包括從當鋪買的舊衣服,全部做成布鞋底也僅有六百五十雙上下。哎喲,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這可怎麼辦啊!”

  林強雲被他吵得心煩意亂,暗道:實在沒有辦法時,只有自己去,以武力把那些貨物押運回來了。

  他又捫心自問,就憑自己一個人,即使加上長短兩把槍和二十六發子彈,真能把二十來擔的貨護送回來嗎?好像也太不現實了吧。

  想著,想著,不由自主地脫口把話說了出來:“一個人,我只有一個人,一個人可以嗎?”

  沈念康聽得奇怪,責備似地問道:“你不想辦法怎麼把我們要用的貨運回來,還光是講什麼一個人,一個人的,讓人聽得不明不白。要人多還不容易,回村裏去叫就是,村中有七十多口人呢。”

  林強雲被他一言提醒,用力一拍沈念康的肩膀,叫道:“對啊,村裏有人,一二十個人總是有的,而我則只需要十來個就夠了。六叔,謝謝你提醒我了。你先給我說說,那回來的挑夫是怎麼講的。”
georgewan 發表於 2007-5-13 00:13
卷一 二十二章
(更新時間:2006-10-3 11:19:00本章字數:10948)


  沈念康被林強雲拍得身子一歪,差點兒蹲下去,聽到林強雲說只要十個人就夠,也不知道他要十個人幹什麼去,心裏想著事卻把被打得生痛的肩膀給忘了。
  再聽林強雲問起挑夫,便答道:“他說,大前天陳三槍的一批手下大約有三四百人,分成好多路到瑞金城外一帶收錢糧(劫掠),說是要在那裏打肥羊留在瑞金縣境內十天半月。幸得那些挑夫剛好有人要彎路到瑞金城裏辦事,大夥也順便到城裏進食,沒有直接從路上回來,這才逃過一劫。回來的這個人膽量大,用了一天的時間,在草叢林木間避過三撥人,才捉到個空躲過盜賊們的眼,過了幾道山,一進大嶺就沒盜賊了。”

  林強雲道:“那你有沒有問他,遇到的三撥都有多少人呢?”

  沈念康:“多的四五十個,少的只七八個,”

  林強雲笑了,輕拍他的肩膀說:“我清楚了,你要交代那回來報信的挑夫,千萬別把這事告訴其他人。我這就回村准備,過幾天一定會把貨運回來。你放心回去吧。”

  林強雲一回到橫坑,立即清點兩天來他們打好的弓弩零件,只要自己進行熱處理後,算來又可以裝配十二把弓弩。連先做好的八把,再過兩天就會共有二十把弓弩好用。

  山都在一看到林強雲起,就寸步不離地跟著他,每當林強雲拿起一件東西,他也必定會在林強雲放掉後,把那件經過林強雲手的東西抓在手裏看上一回,讓打鐵棚裏的人們笑得直打跌。

  山都看別人笑,他也跟著傻傻地笑。

  今天是六月初二,再兩天,初五出發,估計不出什麼意外的話,初十日就可回到長汀縣城,完全可以在停工之前把貨運回來。

  林強雲悄悄地找到沈家的那把杆秤,和山都一起躲到自己的睡房,用頂木把房門撐住頂死,心道:“既然過兩天就要用槍,還是把子彈趕緊做好罷。就是不知道這天然的硝石配火藥,是不是還按工業硝酸鉀相同的配方用量。管它的,先做出幾顆子彈試試再說。”

  從屋子右角搬出裝硝石的木桶,撿點好應用的工具,林強雲打開桶蓋自語:“還是配好紅火藥先,用空彈殼試過有用才講。省得裝好了彈頭又不行的話,折掉也多一層麻煩,”探手從桶內拿出紙包著的雄黃放到桌上,抓起一把硝石細看道:“唔,小顆粒的晶體倒是不錯,就是粉末太多了。果然和硝酸鉀有點不同,沒有像硝酸鉀一樣的大結晶。”

  實話說,林強雲所知道的發令藥有三種配方。一種也是以硝石、雄黃作為填料,以硝化甘油為主做成的。第二種由是以紅火藥為主,再配以部分硝酸汞。第三種麼,那就是林強雲現在所要配制的紅火藥了。這種紅火藥雖然效果較差,但在沒有其他材料的情況下,也只有湊合著用了。

  林強雲皺起眉頭,無奈地歎了口氣說:“唉!看來,要先選用這些粗些的晶體做發火藥,行的話,然後再來試試粉末狀的,看看到底行還是不行。”

  拿過一個小簸箕放到桌上,抓了幾大把硝石進簸箕內,右手抓住簸箕來回推動了二三十下。然後小心地用紙把表面上粗粒的硝石分出來,稱過約有半兩。

  接著,很快地將這半兩左右的粗粒硝石放到一塊硬木墊上,用硬木棒使勁研成細粉。另外稱出雄黃,照樣研成細粉。把兩種材料重新稱了一遍,調整了一下數量,這才把它們混合在一起。

  林強雲反反複複地翻動、攪拌,直到連他自己也覺得不耐煩方停下手來。

  看到山都目不轉睛地呆看著自己工作,林強雲笑著說:“你這麼跟著我不做事可不行,讓我來教你怎麼做子彈。”

  林強雲從一個小木箱裏拿出二十幾個空彈殼,邊示範邊說:“山都你要看清楚,喏,空彈殼裝滿水,放到這個模型裏,然後再拿這個磨光的鐵條放到這個口上,用鐵錘大力的敲下,彈殼底部的小銅帽就會被水擠壓出來。就是這樣看清楚了吧?既然看清楚了,來你做一次給我看,如果能把小銅帽壓出來就是會做了。”

  山都雖然長得極醜,整天不聲不響的很少說話,倒是極為聰明,林強雲做了一遍給他看過,就能象模象樣的把空彈殼的底火銅帽完好的壓出,這讓林強雲著實高興了好一會。

  四個壓進裝有紅火藥銅帽的空彈殼,安靜地躺在桌上。林強雲滿意地搓搓手,笑呵呵地對著它們說:“有命沒命,就看你們在我槍裏的表現了。希望你們出色些,不要讓我冷心。”

  從槍套裏掏出短銃按下鉤簧,抓起其中的兩顆塞入翹起的槍管內。

  鎖好槍管後,四顧一下。看清所有東西都收拾好了,覺得沒有什麼會因為這一點點火藥引發而產生危險。便按下擊錘深吸了一口氣平靜一下緊張的心情,把槍口朝向地下,小聲地喝了一聲:“咄!”像是對付生死大仇般地狠狠扣下了板機。

  山都一看林強雲要扣下扳機,機靈的把雙手飛快地掩到耳朵上。

  只聽輕微的“啪”地一響,不像光是擊錘打在銅帽上的聲音。

  似乎是成了耶!

  林強雲有些不敢相信地抬高槍口,一股淡淡的白煙從一個槍口中緩緩的冒了出來。

  林強雲驚喜地把槍口湊近鼻子一聞,啊哈,一股熟悉的紅火藥引發後的臭味,沖入鼻端。再深深地吸了幾下既嗆又臭的氣味,沒錯,確是那種味道。

  按捺住心中的狂喜,林強雲屏住呼吸,在山都還來不及掩耳的時候再次扣下另一個扳機,又是“啪”的一聲,平端的槍口上很快就冒出了白煙。

  成了。

  “成了?!”林強雲有點迷茫,他問自己:“真的成了嗎?”他還有點不太敢相信,責怪自己的話也說出口來:“早知道能做成子彈的發火藥,一買到材料就應該把子彈做好的。怕,有什麼好怕的,做不成就算了,不是還有弓弩嗎。你這個笨蛋!”右手抓成姜拳朝頭上用力敲了一下。

  “嘶……”林強雲痛得長吸一口氣,罵道:“該死,連打自己也下得了這麼重的手。”

  山都眨動眼睛,不解地看著林強雲,忽然,他好像明白了什麼似的,爬上凳子伸手也在林強雲的頭上打了一下。

  這一下雖是很輕,也把林強雲給這突如其來的打擊給嚇了一跳。

  發現是山都打他的時候,忍不住哈哈大笑:“你這個鬼山都,我剛才是高興得打了自己一下,關你什麼事啊,也特意爬到凳子上來打我。以後不要打我了好不好。”

  山都滿臉興奮,吐字艱難地說:“高……高興,打頭……不要?”

  林強雲走出睡房,和山都一起到溪裏洗掉滿臉的黑色硝垢,天色大約是申時左右。

  只要看他們倆紅光滿面的樣兒,就知道子彈做得很順利、很成功。

  今天晚了點,其他的事情明天開始幹,先去交待根寶和全福盡這兩天的時間練習使用弓弩,到時才不會手足無措。

  林強雲決定:馬上上山用剛做好的子彈打幾槍試試。

  交代山都去休息,晚上照看好田裏的稻谷,不要一直跟著自己。

  林強雲心裏一直在想,大後天出發去接回貨物時要帶些什麼人,有多少人可以帶去,這要與歸永叔商量後才能決定。

  子彈做好,心裏就有了底氣,可以不慌不忙地從容安排,他可不願把這事情弄得全村人都知道。

  把兩個姓黃的新徒弟從溪邊叫回來,安頓在打鐵棚內,讓他們先看看鐵匠的工作。然後急匆匆地找到沈念宗,將在縣城辦好的事情說了一遍,請他安排人明天先將已經做好的蚊香送到城裏。

  最後,他對沈念宗說:“六叔店裏的細狗仔告訴我,前兩天有贛州、潮州和泉州等地的客人三家聯合,上門要與我們商談。說是從今年起包下我們做出來的全部蚊香,除了在汀州本地賣的以外,能做出多少他們就要多少。但有一個條件,就是這種蚊香我們每年最多只能做給他們八百二十五萬塊,也就是說他們每年最多能向我們買十萬貫錢的蚊香,不能多做賣給別的商家。我想了一下,認為不太妥當,叫細狗仔先拖著他們不要答應,我回來問清楚幾件事情後再與這些人商談。”

  沈念宗掏出小算盤 裏啪啦一打,叫了起來:“八百二十五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要做出二萬二千六百零三塊蚊香。我們村七十六口人,加上你才七十七個。能幹活會做事的,包括孩子在內只有五十九個,除去打鐵的和做布鞋底的,還能剩下十八九個。難,難,難。這宗生意難做,十有八九是做不成的了。除非村裏的人只做粉料,其他的讓別人做才有可能做出這麼多的蚊香來。”

  沈念宗仔細地給林強雲算了一筆帳,一年中有半年的時間要種糧食,只有半年的時間用來做蚊香。按現在平均每人每天做二百塊計算,村裏的所有五十八個大小全部算上,每年最多也只能做出二百萬蚊香來。除去打鐵的人外,連目前正在做布鞋底的,實際上做蚊香的男女老少都算上也僅有四十來人。每年能做出來的蚊香就只有一百五十萬還不到。

  林強雲覺得自己要好好地想想,讓沈念宗忙他自己的事情去後,搬出了一條長板凳,放置在溪邊的樹陰下。伸展了一下腰身,懶懶地坐下來,將背斜靠在樹上,閉目養神。

  說實話,每年最少有十萬貫收入的生意,林強雲並不想因為缺少人手做不出來而放棄。十萬貫,且不說除了工資、賦稅和各項費用等成本以外,起碼有三萬貫放進自己的腰包。就是做這十萬貫錢的蚊香,能夠能養活多少人啊。

  不行,這筆生意一定要做成,不過在沒有想出什麼好辦法解決工人的問題之前,要先去看看原材料的情況,特別是那種能殺滅蚊蠅的藥草,是不是真的像沈念宗告訴自己的一樣,在這裏的山坡上全部都是。

  另外,自從到了橫坑村後,還從來沒有到各家去過,到各家各戶去走走,知道一下現在村裏人做蚊香和布鞋底的質量,會不會因為生意太好而放松。也好借此機會和大家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想出什麼解決的方法來。

  林強雲想到這兒,呼隆一下站起身來,抬頭看了下天色還早,決定先到谷兩邊的山坡去。一是試槍,二是看看這山坡上的藥草,在做了二個來月的蚊香後,究竟被用掉了多少,還有多少剩余的可用,先要做一個大致的估算。

  沿溪左岸的小路上行,能看到對岸的四部水碓,十幾個碓頭此起彼落地舂在各自的石臼裏,甚至看得清楚石臼內不時濺起的陣陣粉塵。

  從小溪上游沿右岸而下的水圳尾端,排水口幾乎全開,嘩嘩的流淌掉幾乎占小圳一大半還多的水量。就是再增加四五部水碓,小圳下來的水也綽綽有余。

  遇上的幾個人微笑點頭叫聲“強兄弟”或“強哥”,全匆匆忙忙地急急走了,去幹自己手頭的事情,沒有一個閑著的人。

  左邊的山坡上還是和強雲初來時一樣,長滿各種矮小的野草。要很仔細地觀察才能看出,靠坡底一片地方有些植物是從近根部被剪斷,並從剪斷的殘枝下面又長出了新枝嫩芽,估計明年又將長大可以收割了。

  坡底往上不到十丈,還有極多長著疏疏落落的白色小花,能殺滅蚊蠅的草藥。

  林強雲漫步而上,一路不時彎下身軀順手捋下腳邊的小白花,到達山坡矮草區的頂部時,清空的挎包已經裝得漲鼓鼓的。

  從上朝下看,每家的院子裏都有排列成序攤曬的小木板,和粘貼布鞋底的台板,卻看不到家禽牲畜。想必是被關牢或是拴緊了,以免它們跑出來踐踏辛苦做出的蚊香。

  這一面的山坡從下到上一裏左右,長有二裏多。按現在蚊香用五成草藥粉的做法,若是每年做上個八九百萬塊蚊香,而那些殘根上生發出的新芽又長不出的話,一年以後,最多兩年後這個山谷裏將不再有這種草藥了。

  林強雲有點擔心,就這麼一點草藥做本錢,幾年後用完了就不能再做蚊香,全村的人豈不是少了一條謀生的路?既然這種草的枝葉能做蚊香,那麼它的花有沒有比它的枝葉更好,更有殺蚊蠅的效果呢?另外,能不能收集起草藥的種子用來種植呢?還有,在這山坡上被收割了一次的藥草已經長出了新芽,能不能將其他的雜草除去,讓它們更好地生長呢?

  林強雲決定三種方法都試試。拿定了主意,開始仔細地尋找看起來比較成熟的、好像已經有種子的藥草。

  經過一番認真的辨別,林強雲發現藥草的花,綠色部分往下發黑到離花朵二寸處時,大約就是種子成熟的表現。這樣已經掉了花辨的藥草可以撚出倒圓錐形,長約分半左右,有四至五條棱的瘦窄種子。取出匕首將這樣的藥草連稈割下,很快就收割了一大堆,興沖沖地抱起藥草回家去。

  為了不會與沈南松割來放在後院曬著的藥草搞混,林強雲把收割回來的這些藥草用草繩紮成小把,掛到屋椽下。將挎包裏的小白花放到畚箕裏拿到廊下晾著,匆匆地向右面的山坡趕去。

  第二天,天才亮,林強雲被陳歸永吆喝叫人操練的大嗓門吵醒。看來,歸永叔並沒有因為過兩天要和林強雲一起帶人到瑞金有半點不安。

  走出房門就看到沈念宗坐在廳前的台階上,還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心知他還是想著昨天有人要八百多萬蚊香的事。

  林強雲笑著說:“叔啊,這才是剛開始啊,以後的生意還會越來越好,來要我們大批菜刀、蚊香、布底鞋的各地商人也會越來越多。你有沒有想過,明年我們應該怎樣做?”

  “明年?今年的生意還沒有做完,就已經攪得我頭昏腦脹了,明年的事只好明年再說。昨天我到各家去看了一下,現在舂好的草粉大約可以做五六萬塊蚊香。做蚊香的人只有十多個,還要十多天才能把這些草粉做完。連先前賣出去和已經做好的蚊香算在一起,總共可做出十萬塊蚊香。如果全部都賣掉,可以得到四千二百五十余貫錢。扣除六百貫的料錢、工錢,可得利三千六百五十多貫,也就是一千零四十多兩銀子。村裏人做蚊香賺的工錢,連同做布鞋所賺的錢,每家賺到五十兩出頭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沈念宗喘了口氣,接著又說:“五十兩銀子是一百七十五貫錢,全村合起來有三千多貫。你知道這是多少?我這樣跟你說吧,我們橫坑村人丁有七十六口,哦,現在要說七十七口,水田三百一十三畝,以前一年的總收入,折算起來也就二千二百多貫。每年官府收取的兩季賦稅及‘和買’、‘和糴’、‘支移’、‘折變’、‘經制錢’、‘總制錢’等全部賦稅和‘代役錢’,一共是‘會子’一千四百一十七貫上下。占了我們橫坑村全部收入的六成多。你想想,這三千多貫對我們來說是多少,這是過去全村一年所有收入的一倍半呀!再加上你要分給大家的什麼山本費,那就更多了。我們怎麼還有心思去想以後的事呢?”

  林強雲聽沈念宗這樣一說,不禁啞口無言。

  呆了一會兒,他才說:“想不到做蚊香還能賺這麼多錢。十八戶?村裏不是只有十七戶麼,怎麼多出一戶來了?”

  沈念宗:“本村實有十七戶,再加你一戶,不是十八戶是多少?現在我們全村人商議過了,你林強雲是我們村裏的人。就算你只有一個人,就算你暫住在我家,也算是我們的親人,也是一戶。”

  林強雲:“這樣啊!沈大叔,謝謝全村的人對我的信任和關照,謝謝大家把我看成親人!我跟你說,不要只想著今年這一點錢,要想到我們今後還要將這蚊香做下去。大家的生活才會好起來,才會更加富裕。備……”

  林強雲突然停住,他差點兒把“備戰備荒為人民”給說了出來,想了想再接著說:“俗話說‘豐年時要想著荒年’麼?如果我們這些草藥做完,以後就再也賺不到錢,這些錢能用多久?萬一有個天災人禍的,這些錢夠不夠?就算這些錢能救急,以後是不是還要生活?你還想喝那沒有多少粒米煮的粥嗎?我是一定不想的,你也不會想吧?所以,我們就要做好准備,使我們的蚊香能長久地做下去。能多賺一些錢你們不會反對吧?賺錢賺久些你不會反對吧?”

  沈念宗:“強雲,你說的也是道理,但是我們現在這樣做蚊香,為什麼就不能做得長久呢?”

  林強雲:“你想想,這種能驅殺蚊蠅的藥草,今年有,被我們剪掉割掉後做成蚊香後,明年可能就沒有了。那時我們怎麼做?用什麼來做驅蚊蠅的蚊香?沒有草藥粉做的蚊香有用嗎?”

  沈念宗聽到這裏,“啊”地一聲叫起來,說:“你說這草藥會被我們用完?這可怎麼辦?沒有了藥粉,我們不就慘了嗎?林兄弟,這草真會不生長嗎?你快說這是騙我的,快說啊,你是在騙我,是不是?”

  林強雲笑笑說:“我不是騙你。我們人都會有生老病死;耕田種糧,有時遇上天災人禍也會顆粒無收;種菜,有時也會長不起來;就連養雞鴨、養豬有時候都會發瘟死掉。老天爺怎麼可能平白無故地讓這些草藥永遠生長,讓你隨時可以去收來做蚊香賺錢呢?”

  沈念宗呆住了,失神地喃喃自語:“這可怎麼辦?如果明年沒有了,我們就做不成蚊香了。老天爺保佑,保佑這草藥年年生長……”

  說到這裏,沈念宗回過神來,扯著強雲說:“林兄弟呀,都說你是上天派來的神仙,你一定有辦法,一定有辦法的。就是一時沒有辦法,你也會想出來的。是吧?”

  看到沈念宗滿懷希望的表情,林強雲也不敢給他太多的奢望,緩緩地說道:“辦法呢,有倒是有的,但要我們去做,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飯食。我想,現在就要叫村裏人做好准備,把布鞋底的布料用完後,不要再做布鞋底了。除了打鐵的人外,全村的人全力以赴做蚊香,以後再把蚊香的加工給別人去做,我們光做草粉和木粉就夠了,……”

  林強雲把想到的辦法仔仔細細地給沈念宗解說了一遍,最後說:“叔,在辦這些事時,並不一定要按我說的做,大家多商量,怎麼做得更好就怎麼去幹。另外,做這些事的工錢全部由我來出,到時候大叔按他們做的事付給工錢就是,不要再來問我了。”

  沈念宗喏喏答應著,靜靜地想了好一會,才開心了一點。說還要去看請來挑蚊香、菜刀到城裏的人走了沒有,招呼一聲出門了。

  六月,汀州這裏的客家人稱其為“大六月”,意思是一年中最熱的一個月。

  今天林強雲要把徒弟們打成,已經修銼好的鋼弩零件全部熱處理完,盡今、明兩天再裝配、調試好幾把弓弩以便去接回貨物時使用。好在弩臂早做好了上百個存放著,經過兩個多月陰幹,已經可以使用了。

  沈念宗去了後,林強雲到打鐵棚交代幾位徒弟再多打制一些箭鏃和鋼針,並讓其他閑著的人立即刮削一批箭杆。心想:“看來真是要把這個打鐵工場搬到長汀去才好,這橫坑村就留來專門做蚊香,或是專門生產蚊香的草藥粉料。”

  剛走回前院准備進屋換衣服,林強雲就看到沈念宗跌跌撞撞地從門外沖進來。沈念宗一把抓住林強雲的手,結結巴巴地說:“強雲,兄弟們……挑貨……的兄弟們……不好了,出大事了!”

  強雲一驚,急忙問:“挑貨的人出了什麼事?快說給我聽!”

  沈念宗平靜了一下,說:“我們送去縣城的貨被人搶了,有四個挑夫被打傷。若不是他們年輕力壯逃得快,連命都可能會丟掉。唉,這都怪我,這幾個月每次都有人護送的,就是今天,我鬼迷心竅的想把人留下來多做點蚊香,叫他們不要去護送,想不到偏偏今天就出了這樣的事。”

  強雲生氣地說:“這還了得?!我的家門口都敢來搶!在那裏被搶的?是多久的事?搶劫的有多少人?有什麼兵器?”

  沈念宗:“剛出谷口就被搶,挑夫剛逃到木工場,還不到小半個時辰。聽說有三十多人,有刀、矛等兵器。”

  強雲殺氣騰騰地恨聲說:“你馬上去把歸永叔他們叫來趕上,我先走一步去搶回來。雖然蚊香和菜刀值不了幾個錢。但此風萬不可長,一定要搶回來。哼,如果要動手,我決不會手軟的。”

  強雲匆匆走進屋內,再出來時他肩上掛著長槍,腰掛短銃匆匆朝谷外急趕。

  追了二裏多路,轉過一個山腳,看見前面半裏一夥人挑著擔子。

  漸追漸近,相隔十多丈時,林強雲邊跑邊叫:“前面的人不要走,快停下。”

  那夥人回頭看到只有一個人追趕,俱都不由奇怪地想道:這人是不是瘋了,竟然一個人就敢追來奪取被劫的貨物,完全不把自己這三十多個人放在眼裏。這個人不是膽子特別大,那就一定是個白癡。一齊停下腳步,持著棍棒刀矛面向林強雲站著。

  林強雲看他們已經停下站在路上等著自己,改奔跑為大步,一面調勻呼吸一面抽出短銃慢慢地走到眾人面前。

  距離三十多步,林強雲站住對他們仔細打量,見這夥人大多衣著破爛、面有菜色,而且手持的武器中,大部分是扁擔、棍棒,真正說得上是兵器的不過五六件。

  強雲的臉色緩了下來,大聲道:“看來你們也不是壞人,為什麼會幹出這樣搶劫的事來?你們全都身強力壯的,哪裏不能出力去掙一碗飯吃?”

  那夥人聽了,都顯得有些慚愧不安。一個身高體壯的大漢說:“若不是沒活路了,我們也不會做這等沒廉恥之事。我們逃難到此地,錢用光了,又沒人要我們幹活。等著餓死麼?沒奈何,只好走險求生。你們這裏的人做蚊香和菜刀等,已經富得流油了,聽說那姓林的打虎英雄也是為富不仁的,專收購女人孩子不知要做些什麼。不如將這些蚊香、菜刀送與我們,由我們代你等做做善事罷。”

  強雲聽了,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喝道:“胡說!世上哪有不勞而獲的道理。這些蚊香和菜刀都是我們全村人流了數不清汗水辛苦做出來的,怎麼能白給你們?我們買下將要被人吃掉的孩子,收留孤兒寡母讓他們有吃有住的,又怎樣為富不仁了?我們出力流汗做些東西賺錢,這叫為富不仁?我們不偷不搶憑自己的手藝,憑自己的氣力謀生這也叫為富不仁?”

  那人一時無話可說,羞怒之下舉刀大叫:“廢話少說。大家動手,把他趕回去,讓他受些小傷就好,不得殺人。”

  那夥人“噢!”地吼叫了起來,七八個人就提著刀槍殺過來,轉眼沖前了近十步。

  其他沒有前沖的人站在原地沒動,望向林強雲的眼光裏有憐憫、有可惜,還有幸災樂禍的神色。有的閉上了眼睛不忍再看林強雲被打的慘狀,更有的似乎膽子太小了,舉手掩眼轉過身體。

  林強雲眼見不能善了,剛消下的怒火又忽地一下騰升起來,迅速地退了二步,抬手將尺多長的雙管短銃對准沖上的幾個人腿部,口中狠狠地說:“惡人先告狀!讓你們看看我的厲害。”

  只聽“轟”的一聲大響,短銃噴出一股濃煙,直奔那些人腳下湧去。煙霧中響起一片驚呼聲。

  林強雲側移二步避開擋住目光的硝煙,眼睛盯住面前的眾人,飛快地按下短銃的卡鉤,拔出短銃柄上的一塊小鐵片撬出彈殼,再從挎包內拿出一個子彈察看了一下,確認是個霰彈,才將子彈裝上,然後又將短銃指著那夥人的方向。

  這時,橫坑村趕來的人來到了二十丈內,他們在陳歸永的指揮下,以六七個手持弓弩的在前,其他提刀執矛的在後,迅速而整齊的奔到林強雲的身後,將裝上箭的弩舉起瞄准那些人。

  只見持著刀槍在前面沖向林強雲的七八人中,有三四個倒在地上抱著腳呼天搶地號叫。其他幾個也蹲在地上,把手掩在腳上。

  在他們後面的人則是驚得臉色蒼白,渾身發抖,連手上的棍棒、扁擔都快抓不住。

  林強雲大喝:“丟下凶器!跪地投降不殺!”

  這些人哪裏見過這樣厲害的兵器,耳中只聽得一聲大響,此人手中的短鐵管子噴出一股濃煙就有近十人傷了。而這兵器還對著這邊,若是再來上這麼的幾下那還了得?

  這還不是最讓他們害怕的,因為他們發現,此人肩上還掛著一把更長的鐵管。短的就如此厲害了,若是換成了長的,那還得了?

  也有人想到要逃,但轉念一想,二三十步能打倒人,恐怕再遠數十步也還是不成的。跑,看來是跑不掉的了,只能等等看,看這人會怎麼樣發落自己這些人。

  林強雲的喝聲剛落,就是一片“嗆啷啷”、“ 啪啦”之聲。

  那些心驚膽顫的人一聽到“丟下凶器,跪地投降不殺”的叫聲,哪還敢把手上的東西拿著,慌忙把刀矛、棍棒和扁擔丟了一地,顫抖著跪下。惟恐手上的刀矛、扁擔、棍棒等放得慢了些時,引起此人的誤會,把一條大好的老命不明不白的丟在這荒山野地裏。

  橫坑村的人,特別是黃根寶和黃全福倆,也被林強雲的這手驚得魂不附體,只是在遠處癡癡地站著發呆。他們最初去抬棕熊(老虎)和稍後知道林強雲獵熊(打虎)經過的時候,聽三兒說過那把長火銃的厲害,以為只有那把五尺長銃,才能射殺諸如大熊及老虎等大的活物。想不到現在所見,在林強雲手上發威的,只不過是一把僅尺多長的短火銃,也能對人造成如此大的厲害。看到七八個身形高大的漢子,或蹲或躺的在地上雪雪呼痛,這火銃的威力也就可見一斑了。

  聽到棍棒落地聲,還是陳歸永和沈念宗先醒了過來,齊聲大叫道:“快,先把他們的兵器都收起來,你們還呆著幹什麼!”

  林強雲拉住正要走過去幫忙的沈念宗,一邊看著村人收繳武器,一邊問:“叔,你看這事怎樣處理?”

  “這還用問?當然是把他們送官。”沈念宗的話不經思索地脫口而出

  林強雲沉吟道:“送官,沒……有……這……麼……嚴……重……吧?我聽人說過:‘一字入衙門,九牛拉不出’啊,那不是把他們這些人都給害慘了?他們只是搶了一點東西,而且東西也沒有搶去。不如先將這些人押回去問清楚再做決定。另外叫人將蚊香送到府城,我們不能失了信用。”

  大夥押著那些盜賊,興高采烈地回村,經過林強雲身邊的時候,分別流露出兩種眼神。

  村人們的眼光,是既尊敬崇拜而又自豪驕傲。

  被押的人眼光很是複雜,既有奇怪、傾佩,又夾雜著對命運的擔心和害怕。

  兩種眼都使林強雲覺得很不舒服,在他記憶的深處,別人看他最多的眼神,是不屑、鄙視和深深的厭惡,而且還總是連帶著“狗崽仔”、“反革命子女”、“黑五類”的罵聲。最好的也不過是憐憫的眼光,往往還要連帶著“可教育好的子女”的聲音。

  回村的路上,沈念宗悄悄拉住林強雲道:“強雲,你這火銃我聽鳳兒說過極為厲害,想不到竟然是這般厲害法。難為你怎麼就把它給做出來了,難怪林大人要我交代村裏所有知道火銃的人,絕不可將此事泄漏出去。”

  林強雲笑著對沈念宗說:“呵呵!這火銃還不算是厲害的,還有更厲害的火器呢!”

  沈念宗迷惑地問:“那麼,怎麼會這樣厲害的呢?”

  “這就是火藥的威力了,在這火銃裏裝進子彈,子彈裏有黑硝和鐵砂,擊錘打在子彈的發火藥上,這銃就會打出鐵砂,所以才會這樣厲害。”

  沈念宗似乎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我也聽人說過,朝庭用過火藥箭、霹靂炮等,殺得金兵魂飛魄散,想必就是這種東西了。”

  林強雲不想多談論這個問題,轉過話題說“叔,回去後,請你先去問清楚這些人都是幹什麼的,為什麼要來搶這麼一點兒不很值錢的東西?”

  回村不到半個時辰,沈念宗來打鐵房告訴林強雲:“這些賊人是最近從贛州逃過來的。其實也算不上是賊人,都是些平頭百姓。他們拖家帶口的來到此地,只因一時找不到謀生之法,老人孩子又經不得餓,只好出來搶了。因聽人說本村打制菜刀做蚊香極為富有,又聽人說我們賺到了錢專買年輕的女人和小童,是以說我們為富不仁,就來本村谷外伺機,想搶奪一些東西換吃的。”

  林強雲想了一會,回到房間拿出一塊黑色的磁石交給他,說:“叔,我想這些人可能是被人利用,或者是出于無奈。就不要為難他們了吧,全都放走。你用這磁石給受傷的人,叫他們用這磁石放在傷口上,鐵砂吸出來包紮好就沒事了。”

  “我們現在人手很缺,正好這些人身體還好又找不到事做,你去問問,如果他們願意,可以來我們這裏做工,我們付給他們工錢。我們多了人來做事,解決人手太少的問題;他們則解決了生活出路,這不是兩全其美的事情麼?”

  沈念宗:“好!好!想不到你的心胸如此寬廣,這是好事。我這就去和他們說。”
georgewan 發表於 2007-5-13 00:25
卷一 二十三章
(更新時間:2006-10-3 11:19:00本章字數:11135)


  沈念宗出去了不久,很快又回來了。林強雲奇怪的問:“這麼快就回來了?你是不想放他們走麼?”
  沈念宗說:“不是,不是。我跟他們一說,這些人都喜出望外,不但未受傷的願來做工,那些受了傷的也請我來問,求你收下他們。”

  林強雲:“那好,這些人每人先借給他們二十錢,以後從工錢中扣回。受傷的,除每人借二十錢外,另外付給二十錢藥費。這些藥費的錢從我的工錢裏扣。”

  “好,我馬上去辦。”沈念宗回答著,心裏隱隱地有一種感覺,他覺得林強雲身上已經流露出了一股氣勢。這是什麼氣勢他不知道,只知道自己要聽他的,按他說的去辦就一定錯不了。

  這時,村裏除了看守的人外,全村人都聚到沈家門外。

  林強雲走到門口,看著一道道感激、佩服和信任的目光,站到一張別人讓出來的板凳上,舉起雙手。

  嘈雜的人聲一下子靜了下來。

  林強雲大聲說:“各位梓叔兄弟姐妹!我來到這橫坑村,承蒙村裏鄉親們收留,給了我一個落腳之地。我把這裏當成了自己的家,把大家當成我的親人。”

  “我們不會去侵犯別人,我們也樂意幫助別人。但是,如果有人來破壞我的家,我就和家裏的人一起,用我們手中的刀槍,奮起保衛我們的家園,就像今天一樣的對付他們。”

  “我們要請先生來教會我們的子弟讀書識字,只有大家都能讀書識字了,有了文化,才能發揮我們的聰明才智。”

  “我們還要請身懷武藝的人,來教我們練武強身。只有我們身強體壯,練出一身武藝,才能更好地保衛我們的親人和家園。”

  “我們村現在的人口還太少,我們要讓一些肯出力、能和我們一條心的人加入我們村。這樣,我們就能做更多的事,賺更多的錢;讓更多的人和我們一樣吃得飽、穿得暖;讓更多的人和我們一起富裕,一起過上美滿的生活。”

  “梓叔們,我們會用自己聰明的頭腦,想出最好的辦法,用我們勤勞的雙手建出更好的家園。”

  “親人們,我們會用自己頑強的意志,用我們無畏的勇氣,用我們強大的信心來保衛我們建成的家園!”

  “這裏是我的家,‘朋友來了有好酒,若是豺狼來了,迎接他們的是弓弩和獵槍’。”

  看著村民們一張張興奮的臉,林強雲也激動得再也說不下去了。匆匆地結束了演說:“鄉親們,我的話說完了。”

  林強雲坐了下來,抹了一把汗,接過南松遞過來的一碗水一口氣喝幹。他身邊一下子圍滿了人,七嘴八舌地問了起來。

  面對這樣的場面,林強雲一時還真不知如何來應付,他也不知道先回答誰的問題才好。

  頭上的汗,又湧了出來。

  在林強雲大感尷尬的時候,沈念宗排開眾人走進來,對人們說:“大家先讓一讓,強雲還有事,那些人要見見他。等晚上我們再來商量,各人先去幹活罷。”

  看著人們依依不舍地緩緩離去,林強雲松了一口氣。

  沈念宗可不放過他,一把拉起他就走,說:“你去見見那些人吧,你不去他們不走的,還有些事要你去了才能解決。”

  林強雲一臉無奈地跟著沈念宗走了。

  木匠工場上,三十多個人坐在地上,有幾個看來還是十四五歲的孩子,受傷的人也處理包紮過了。

  剛走到他們面前,只聽一聲吆喝,原來全部坐著、站立的人,齊刷刷地翻身跪了一地。

  其中一人雙手奉著那塊磁石,大聲說道:“多謝林公子不加罰罪,多謝公子收容我們來這裏做工。”

  林強雲一看,原來是那夥人中領頭的大漢,也是那些受傷的人中之一。

  眾人異口同聲叫道:“多謝公子!多謝公子!”

  林強雲慌忙說:“快不要這樣,大家快起來,快起來。”走到那領頭人面前,伸手要將他扶起來。

  那人卻不肯起來,說道:“公子,小人叫張本忠,是山東益都人,現下孤身一個,雖然是個粗人,卻也不是不仁不義之輩。承蒙公子不把我們送官治罪,反而肯讓我們來這裏做工糊口。足見公子胸懷寬廣,心地善良。我們心中實在是感激不盡,願追隨公子為奴為仆,千萬請主人收留我們。”

  另外七個人跪行過來,一齊說道:“我們也是無家無室、無依無靠的人,求主人收下我們!”

  林強雲雙手亂搖,連連說:“你們這是幹什麼?這怎麼行,萬萬不行,我們都是一樣的人,沒有貴賤之分。何況我用什麼來養活你們啊,你們快起來,快快起來。”

  張本忠道:“我們不要主人養活,我們有力氣,肯吃苦,會幹活養活自己的。主人要是不答應,我們就不起來,跪到主人答應為止。”

  沈念宗也過來說:“強雲,你就收下他們吧。你也是需要有人幫忙,以後有事也多個照顧。生計更不用擔心,現在的情況還養不活幾個人麼?”

  林強雲好說歹說,這幾個人就是不肯起來,只是反複地說:“求主人開恩,求主人開恩!”

  林強雲苦笑著說:“好了,好了。我答應你們就是。不過,我們不是什麼主仆,我們只是兄弟。今後你們幾個就和我一起,一定要好好幹。否則,不要怪我不認你們是兄弟!”

  這些人一聽這樣說了,歡呼一聲站起來。

  這些站著,林強雲才發現這叫張本忠的山東大漢高自己半個頭,看來有一米八以上。

  張本忠躬著身子,雙手捧著磁石送到林強雲面前:“請主人收起。”

  林強雲說:“唉!我都說了,我們是兄弟。叫我林強雲就是了,不要再叫主人,主人的了。”

  張本忠恭敬地改口道:“是,公子。”

  帶著那幾個人走到林強雲的背後站著,真有一付仆人的架式。

  林強雲萬般無奈地苦笑著,問沈念宗:“叔,他們預支的工錢,治傷的錢都給了麼?”

  “已經給他們了。強雲,你看叫他們何時來這裏做工?”

  林強雲對其他的人說:“各位兄弟,你們先請回去,將家裏安置好了,或者養好了傷再來這裏幹活。受傷的兄弟,我在這給你們賠禮了:實在對不起。如果有人回去後覺得不想來這裏幹的,我們也不會相強。”

  送走了人,林強雲看著跟在身後的八個人,對沈念宗道:“叔,你看這幾個人的吃住要怎樣安排?”

  沈念宗笑著說:“此事不用擔心,我會為你安排好的。我們家不是還有二間空房,暫時先住著。遲些時間替你另蓋一所房屋,那時就不用愁了。吃飯先在我家好了。倒是這些來做事的人,做些什麼事,怎麼做?要先想好才是。”

  林強雲笑笑道:“現在不是怕沒事做,而是怕人不夠多。谷中的平地要開出田來種上稻谷,平坡上要將雜草清鋤掉,只留下我們需要的草藥。”

  林強雲停了一下,接著說道:“要蓋房子,村裏要蓋一座倉庫,還要再做幾個水碓、制蚊香的手壓機。這些活哪一樣都要人去幹?對了,房子和倉庫用泥磚做好了。”

  沈念宗道:“你怕錢不夠麼?放心,不做磚瓦房的話,只要一點錢夠了。”

  “不是啦,磚可以用泥磚,瓦是要蓋的。省下錢來我還有別的用處。就這樣吧,我先回去給他們治傷。”

  說完,帶著他們八個人就走。

  回到了沈念宗家,張本忠等八人在他身後亦步趨。

  帶他們到飯廳,林強雲才有機會仔細打量這幾個人。

  張本忠見林強雲坐下了,便為他介紹:

  八人中有三個年紀看來不過十四、五歲,姓王,是同宗兄弟。年齡較大的叫四狗,老實木訥不善言辭;稍小的叫金來,有點少年老成的樣;最小的叫金見,他個子也是最小,好動靈活,一臉精明樣。三人中,除金見較矮只有五尺外,另兩人身高都有五尺二三,骨骼粗大卻是顯得很瘦,明顯是營養不良造成的。

  林強雲注意這三個人,是因為他們的年齡小。

  另一人也引起注意。瘦瘦小小的個子,雙眼炯炯有神,手腳麻利,年紀四十上下。也是姓王,名歸鄉。安徽宿州人,家中原是養鴿的,家人死于戰亂,展轉流落于贛州。

  至于張本忠,則是身強體壯,原是山東紅襖軍將領季先的部將。季先死後,輾轉來到汀州投奔原汀州司法參軍李清遠,卻不料那李大人已經調任他去了。

  另三人都是被火銃打傷的,身體高大骨骼粗壯。只是現時瘦得形消骨立,若是將養好了,想必都是一條漢子。他們和張本忠同宗,一個四十多歲的叫有田。還有兩個三十余歲的一個叫張山、一個叫張河,是親兄弟。三人都是山東人,以前都在季先軍中當兵,和張本忠一起來到汀州。

  林強雲恐怕受傷的人傷口會發炎,忙讓受傷的都坐下。

  交代四狗和金見到廚房燒開水,水開後加些鹽制成鹽開水。

  林強雲心痛的將磺胺結晶取出一包,鹽開水送來後,叫受傷人把包布都解掉,教會他們用鹽開水清洗,上藥(磺胺結晶)。找出一些做衣服剩余的布條,要他們的傷處包紮好。

  看著他們處理完傷口,說:“好了,你們都去溪裏洗一洗,我不想看到你們又臭又贓的樣子。”

  由張本忠帶著,八個人跪到林強雲面前,把頭磕得咚咚響。齊聲道:“多謝主人!”

  林強雲把他們扶起來,正色說:“你們都記住了:我們是兄弟,沒有主仆之分。今後不准下跪磕頭,也不要再叫主人了。叫我林強雲、叫林兄弟,叫什麼都好,就是不要叫主人,明白了沒有?”

  張本忠道:“是,我們記住了。以後我們叫主人公子。”

  林強雲心中苦笑,自己一個上山下鄉“反動學術權威”的子女,黑五類,變成了主人、公子,這成什麼了。

  待他們洗浴回來,林強雲問那王歸鄉:“你原來是養鴿子的,你可知道鴿性嗎?能不能養信鴿?”

  王歸鄉:“稟公子,小人家傳養的就是信鴿。公子是要信鴿用麼?”

  林強雲:“是啊,我需要許多很好的信鴿,主要用來以後傳遞各個地方生意上的消息,還有我外出時傳回的信。你要多久能訓練出信鴿來,能訓練出多少?”

  王歸鄉:“公子如能給我兩個人,並有好的種鴿,一年半以後就有信鴿可用。若要好的、可在千裏外傳信的鴿,恐怕需要二三年時日方可得。如果是要在更遠的地方傳信的話,還必須在中途另有豢養信鴿之處,以便傳信時換鴿子接力。小人可在數月內先訓練數頭能在千裏內傳信的信鴿,數年後將為公子養出一大批千裏外可用的信鴿來。”

  “好!金見、金來跟你去,先去找種鴿,不管是抓也好,買也好,一定要搞到。訓練信鴿的事,就交給你了,以後我們全都要學會。等一會去找我叔取錢,明天出發。”

  林強雲手指著張本忠說:“你們五個人,除本忠大哥跟著我外,其他的人先在這裏幫助蓋房、開荒等雜事。你們是練武的,待你們的傷好後,和我歸永叔一起訓練出我們自己的鄉丁護衛隊。還有,四狗以後改叫四兒好了。四狗,這名字也太難聽了。”

  當天晚上,各家的戶主聚集在沈念宗家,商量了以後認為村中的人手實是不足,應該挑選一些信得過的人加入本村,以本村能容納為度。

  按沈念宗所說的,由陳歸永依他的方法訓練本村的人,並講妥了萬一村中有警,何人帶婦孺守護村子,何人帶男丁至何處設防。有警時的鑼聲有幾種,每種鑼聲表示什麼。

  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則是全力以赴做蚊香、種好田、蓋好急需的房屋。此外還要開荒,種藥草、多養家畜。

  至于林強雲麼,這裏就是他的家,要出外去做生意去就是,要帶些村裏的什麼人去,只要那人自己願意就行。

  各位戶主臨回家前,林強雲很有些動情地說:“眾位叔伯長輩,我實在承感(客家方言,非常感謝)大家不把我當外人,把我當成自己的子弟看待,我很知足了。我也會記得,我是你們的子弟,你們是我的長輩、親人,無論如何,我都會為全村子的人著想,會為全村的人謀取幸福。橫坑村的事,就是我林強雲家裏的事。我會為自己的家全力以赴,就是要赴湯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這一天所發生的事,讓林強雲覺得很溫馨,總算在橫坑村這裏找到了家的感覺。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覺。

  忽然他想起過兩天就要去瑞金,何不把那本較厚的名冊帶去,當初在絕谷翻看的時候,似乎看到上面有虔州等地名。才十多年的時間,說不定能把這本名冊交還給它的主人呢。

  想到就做,林強雲點著了松明,把墊在枕頭下的幾本書翻出來。

  前後翻爛了好幾頁的《化工辭典》是這幾本書裏唯一的簡化字,也是從學校圖書館偷出來帶到這裏的書。要不是下鄉後什麼書都看不到的話,這本書也不會伴著他來到南宋了。

  《陰陽養生決》這是封資修的貨色,不可不看也不可多看,留著以後有空的時候再來研究它吧,若是真能養生到長命百歲,那倒也不錯。

  《天師道符靈》,嘿嘿,這是裝神弄鬼的東西,可惜這符太難畫,不然去哪裏畫上幾個符也能賺點錢。依著書上的圖形淩空比劃了幾下,也不是很難嗎,這樣的東西真能騙錢?

  這本名冊有數十頁,每頁有四五個,多的有七個人名,大概是好幾百人的名單。

  林強雲把這本名冊放進挎包,其他的照原樣用布包好塞到枕頭下。

  兩天的時間轉眼即過。

  六月初五巳時正,林強雲、陳歸永一行十六人匆匆趕到長汀縣城的雙木刀鋪。

  他們卯時從橫坑村出發,只用了兩個半時辰就趕了四十多裏的小徑山路,說快也是夠快的了。

  這一路所以會走得這樣匆忙,主要是因為這一隊人裏面有著山都這個“妖怪”。

  還別說,這山都穿上了鳳兒媽做的衣服,比當初與那頭棕熊拼搏後的樣子更像是個人。不過,也就僅僅是“更像”而已,絕不能說他已經變得風度翩翩、清秀俊美了。

  只要想一想山都剛進橫坑村的那陣子,哪一個小娃娃才看到他時,不是被嚇得哇哇大哭,需要家裏的大人們又是燒香,又是煮雞(鴨)卵給孩子解驚;除了鳳兒外,又有哪一個大姑娘、小媳婦在乍一見到他時,不是嚇得尖聲叫喊,飛也似地逃回家中。總算是橫坑的村姑村婦們,平日裏多有下田耕作上山砍柴,膽子大還能跑得動,沒有一個被嚇暈過去的。

  假如不是看在林強雲的面子上,橫坑村的人十有六七不會允許收留山都這個能嚇死人的“妖怪”。雖然大家都沒有提出反對的意見,但也沒人傻得去跟“妖怪”來往。所以山都也只對林強雲親,看到林強雲就會緊緊跟隨,他也從來不礙林強雲的事。

  這次林強雲要帶人到瑞金接回被困的人貨,帶山都出來前,林強雲除了不許他像在村中般只穿兜胯布袒身露腿,還硬要他戴上一頂尺五大,能遮擋住臉面的折邊垂紗草帽。

  就是這樣,也還會有人在偶被風吹起的草帽下看到山都的面貌。

  若看到他的是個男人,最多也就會吃驚地躲遠些,還不至于出什麼大事。當然了,有許多人的臉面一時間變顏變色則是免不了的。

  若是看到他的是女人,同行的人則一定要做好掩耳的准備,一旦發現看到山都的女人張開口,應該立即堵上耳朵,以防耳膜受損。當還沒來得及叫出尖叫聲就倒下的,大家也樂得省事。只是,都會采取同一行動——加快腳步——迅速遠離是非之地為妙。

  最讓林強雲等人頭痛的,就是看到山都的孩子了。孩子們不僅會哭、會叫、會鬧,還會引來他們家中的大人。一旦解說不清,或是應對不妥,很可能會引發不必要的糾紛。事情麻煩不說,還耽誤了林強雲去接回被困人貨的大計。

  沒有辦法之下,林強雲和陳歸永就只好一個勁地催促大家加快腳步。

  好在這次村中挑選出來的十個人,全都是三十多四十歲的精壯漢子,不但在軍中當過兵,還都練過拳腳功夫。雖不敢說以一當十,但等閑三四個普通壯漢還是能應付,這樣的快速趕路足以勝任。

  張本忠受的傷不重,幾粒鐵砂取出後的小傷口對他來說就像沒事一樣,加上身強體壯人高馬大的,手長腳長的走起來並不費事。

  林強雲和陳歸永走慣了的,也難不倒他們。

  苦就苦了黃根寶和黃全福兩個,走不多遠就要跑上幾步,走不了多遠又要跑上幾步的,讓他們趕得叫苦不迭,咬著牙苦忍。

  至于“妖怪”山都嗎,除了兩個帶頭的林強雲、陳歸永和張本忠外,其他人都巴不得他跟不上,或是累得狠了他自己回去,樂得看他的笑話。

  山都自己倒是毫不在乎,還沒到村裏時他就是在山野叢林間奔走縱跳,非如此就得不到食物果腹充饑。這樣的在路上快走,對于他來說真是小菜一碟,平常得很,只要走路時雙腳交替的頻率加快些就足矣夠矣。

  林強雲帶著張本忠領先走進雙木刀鋪的內進,這回裏面只見到張何氏和倔牛兒兩個。張何氏戴著草帽在大太陽下粘貼碎布頭,倔牛兒則坐在天進邊的地上靜靜地看著母親工作。

  大家一路急趕後,總算得到了一個休息的時間,每個人都在廳內找了個地方坐下歇息。根寶和全福一屁股坐到凳上就再也不肯起來了,只顧用已經濕透了的衣袖擦拭滿頭汗水。

  張何氏右手抱一摞碗,左手提一個瓷茶壺走進廳裏,依次給眾人倒水解渴。

  當她把一碗茶水遞到坐著的張本忠面前,張本忠本能的接過茶碗抬起頭要說聲“謝謝”時,張開的口閉不上了。他的眼光跟隨著張何氏的移動而移動,端著茶碗的手不住發抖。

  許久之後,他像突然發了癲癇,身體一震之下搖搖欲倒,幾乎摔倒在地上。

  林強雲正好整以暇地抿了一口張嫂遞給他的茶水,環視著四周,然後眼光落到張本忠的身上,而且馬上就發現不對。

  只見張本忠坐在那兒渾身顫抖,眼睛直瞪瞪地盯著張嫂,左拳緊握,哆嗦著嘴唇想要說些什麼。

  林強雲連忙走到張本忠的身邊,問道:“張大哥,你怎麼了?”

  張本忠費盡了力氣把碗放下,指著張何氏,好半天才吐出幾個斷斷續續的幾個字:“槐,槐花的……娘……”

  艱難地吞下一口唾沫,變得沙啞的聲音清晰流暢了些:“她是我那被蒙古兵殺了的女兒——槐花——的娘,天啊……竟然讓我在這裏看到了她,她……她……她怎麼會在公子這裏的?”

  林強雲聽到張本忠的話,不由大吃一驚,心道:這世界上真有這麼巧的事?轉念一想還是先問清楚再說。

  還不等林強雲有什麼表示,張本忠已經大步走到張何氏身邊,盯著她上下打量。

  張何氏正給三叔遞上一碗茶,一轉身就看到身邊一個粗壯的大漢站在面前不足二尺之處,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一下子驚得心跳加快臉色煞白,經受過太多苦難的她,很快便鎮靜下來。因為她發現,這個盯著她看的大漢眼中所有的是一份親切、一份關愛和一份他鄉遇親人的欣喜。

  不過,她也有點著惱,這人看來高高大大的,怎麼在公子這裏也敢這樣放肆地盯著自己看,也太不把公子放在眼裏了。

  她的想法從眼睛裏被張本忠看出來了,這時的張本忠看到了槐花她娘(張本忠認定張何氏就是自己的妻子)的眼光,還像從前自己做錯事時一樣,帶著三分嗔怪和七分的諒解。心有定見之下,他卻忽視了張何氏的眼中,還有那種面對陌生人在無意間,做了出些少稍有出格錯事的寬容和心無所念的坦然。

  當下張本忠再無懷疑,淚水湧出眼眶,口中嗚咽著喃喃叫道:“蘆絮,你是蘆絮。是的, 你就是蘆絮!”猛然一下把張何氏抱入懷中。

  張何氏這下可嚇不得輕,尖聲叫道:“你要幹什麼,在我家公子面前竟敢如此無禮?快把我放開。”

  張何氏的聲音一入耳,張本忠就知道不對了,她的聲音帶有濃重的江南口音,而不是自己那樣的山東腔調。慌忙放開手急步退到林強雲的身邊,一臉懊喪地搖著雙手,連連說道:“錯了,錯了。是我認錯人了,怎麼會有這樣相象的人啊?”

  張何氏被張本忠在這麼多人面前抱了一把,況且這些人中還有自己母子三個的救命恩人在內,如何不氣。用發抖的手指著張本忠罵道:“你這狂徒,在我家公子和這麼多人面前竟然做出這樣……這樣……”這樣什麼,她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

  林強雲本想勸說張本忠先問清楚了再決定怎麼辦,卻想不到張本忠一激動把事情給弄成了這樣。知道這時再自己不出面,恐怕會出更麻煩的事。

  連忙上前二步站到兩人中間,面對張何氏和聲說:“張嫂,先不要氣急,聽我把事情講清楚。這位是前兩天剛跟著我的張本忠張大哥,山東益都人。十多年前他外出做工回家後,發現一對兒女被蒙古兵殺害,連妻子也被擄走。剛才看到你長得極像他被擄走的妻子,情不自禁之下才做出了這樣的事情來。還請張嫂看在我的面子上,放過這件事,寬恕他。我在這裏代張大哥給你賠禮了。”說完,雙手抱拳躬下身去施禮。

  張何氏那裏想得到自己視為主人的林公子,竟然會為了一個剛跟隨他的人向自己賠禮道歉。一呆之下,公子已經向自己躬身賠禮了。慌得張何氏把連剛才被張本忠摟抱時都沒舍得丟的茶壺掉到地上。

  “碰”地一聲響,茶壺碎裂的聲音驚醒了張何氏,漲紅著臉想閃到一邊避開時,林強雲已經直起身來,笑呵呵地說:“好了,好了。張嫂總算是給了我面子,原諒張大哥羅。張嫂啊,既然是出于誤會,這件事情就這樣算過去了,好不好啊?”

  張本忠這時也想通了,覺得自己剛才的確是太過于魯莽,走到張何氏的面前羞愧地小聲說:“對不起,剛才是我這個粗人不對,我在這裏給你賠禮了。”說完,覺得還是不夠誠意,舉起粗大的手掌在臉上用力地打了兩下。

  張何氏在剛才林強雲出面的時候,就覺得很有面子了,再經林強雲一勸,氣便消了一大半,心裏也認為這個大漢可能是出于誤會。這時看到張本忠不僅嘴裏說著賠禮的話,還打了自己兩巴掌,氣早消了。一張臉漲得通紅,急急忙忙說:“你……你……不要這樣,我不再怪你就是。”聲音小得只有林強雲和張本忠才能聽得見。張何氏話聲才落,一轉身飛快跑出廳,躲到廚房准備飯食去了。

  歇息了一會,根寶和全福總算緩過勁來,全福苦著臉對林強雲說道:“師傅,再上路時不要走得那麼急了,這一個上午趕下來快累死了。”

  林強雲想了想,說:“我也不想這樣趕的,不就是怕山都的樣子嚇著別人的孩子嗎。你們說說看,能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全福想也不想地道:“那有什麼了,叫這個‘妖怪’山都回去,反正他人這麼小,也沒有幾兩力氣,少他一個沒什麼大不了的。”

  林強雲笑罵道:“你太小看人了,老實說,可能他個子小力氣比你稍有不如,但他的膽量和長力卻不是你們能比得上的。告訴你們吧,當初,就是他這樣的小個子山民,五六個人就敢捕獵兩千斤的大棕熊,雖然最後只有這山都一個人活下來。這樣的膽量、拼勁你們有嗎?另外,今天你們也看到了,這樣趕了四十多裏山路,連村裏的幾位大叔都覺得有點累,更不用說你們兩個了。可你們看山都,有力不從心的樣子嗎?再者說,我這次帶他來,是要利用他在山林中活動的經驗,是為了以防萬一,他是我一定要帶著走的。”

  根寶和全福兩人被林強雲的一番話說得面紅耳赤,一時再說不出什麼話來。

  是啊,說到山都個子小沒有幾兩力的時候,怎麼就沒有想到這一路走下來,最後沒有幾兩力的是自己而不是山都呢?

  林強雲不想讓他們難堪,笑著安慰他們說:“我看你們也是沒有經常走遠路的,確實不適應這樣急趕。下午我們就走慢些,晚上到古城投宿,明天也可以早點到瑞金。”

  突然,林強雲想到剛才如果不是張本忠誤認張嫂,要是她看到了山都也會被嚇得不輕,還有倔牛兒和丫頭兩個,怕要被山都給嚇壞。

  他趕緊走到廚房把山都的事情給張何氏說了,叫她照看好倔牛和丫頭,別讓孩子給嚇著了。張何氏應承了後,林強雲這才放心地回到廳中。

  根寶聽到師傅答應了下午走慢點,而且不要按原來說的那樣連夜趕路,高興地說:“那就好了,到古城只有五十多裏,驛道又大又平,可比山裏的小徑好走多了,最多只要兩個半時辰就能走到。若是我們午時末出發,到古城酉時或是酉末之間。”

  大家談笑說話的不知不覺間,已經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店門外傳來了鳳兒高聲大叫:“好啊,要去瑞金也不叫上我。我大哥在哪兒,我要問問他,為什麼不叫我去?”

  陳歸永笑著對林強雲說:“頭痛病來了,我還是躲遠些不要染上才好。”匆匆走了出去。

  林強雲無話可說,只有聳了聳肩,攤開雙手,對他報以一個無聲的苦笑。

  可陳歸永並沒有走脫,他剛到廳口就被鳳兒一把扯住,叫道:“歸永叔別走啊,你和我一起去同大哥說說,讓我跟你們一道去瑞金。”

  鳳兒跨進廳內,一看到廳裏有這麼多的人,露出一臉的高興模樣,說:“原來是真的,三叔沒有騙我。”

  眼尖的她看到張本忠身後似乎有一個人坐著,也不管那個人是不是林強雲,對著張本忠那邊就叫道:“大哥,做什麼要坐到這大個子的後面,快和歸永叔說說,讓我跟你們一起去。”

  這丫頭精得很,明明知道拿主意的是林強雲,卻偏偏要拿主意的人為她向別人說情,讓林強雲一時之間倒也真是不知道用什麼話來應付她。

  林強雲一臉無奈的走出來,看了被鳳兒扯住不放的陳歸永一眼。

  陳歸永學著剛才林強雲的樣,聳聳肩,攤開雙手,還以一個無聲的苦笑。

  林強雲實在不想讓鳳兒跟著去冒險,帶一個女孩子去和盜賊相對,萬一出了什麼事故,落在了盜賊的手裏,後果不堪設想。更何況那些盜賊是橫行贛南多年的綠林強盜,與普通造反的饑民大為不同。

  他扳起面孔一臉嚴肅地喝問:“鳳兒,你這是胡鬧。我們這次是去救人,要在盜賊眼皮底下把貨物護送回來的。萬一遭遇上楊三槍、張魔王手下的綠林好漢,弄得不好那是會死人的,你知道嗎?若是帶了你一個女孩子同去,有事起來時,我們是顧著和盜賊們拼命呢,還是像老母雞般地用雙手把你小雞般捂著,空出後背讓盜賊們砍殺?你知道一個女孩子落到綠林好漢們手裏會有什麼後果嗎?你也不想被盜賊們捉了去後,在他們肚餓時砍成好幾塊煮熟了吃下去吧?”

  鳳兒聽著聽著,拉住陳歸永的手慢慢地松了,聽到林強雲的最後一句話時,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在南城門外救回丫頭時的可怕情景,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寒戰。

  林強雲放緩的聲調和聲說:“鳳兒聽大哥的,這次不要跟去,太危險了。大哥答應你,以後到別的地方做生意時一定帶你去。啊!”

  鳳兒走到林強雲身邊,幽幽地問道:“哪,這次去瑞金要多久,要十天麼?”

  林強雲笑了起來,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說:“傻丫頭,這裏到瑞金才多遠,百裏左右而已,最多也就五六天,快的話兩三天也就回到長汀了。”

  說實在的,八九十裏路,最多也就兩天一個來回,為了保險起見,林強雲不得不多說一點。

  “真的?”

  “真的。”林強雲回答得斬釘截鐵。

  “那,我這把鋼弩你帶上,以防萬一……”

  林強雲笑著制止手忙腳亂要取下弓弩的鳳兒,一拍腰間的短銃道:“我有這個家夥,這世上就沒有萬一,還有什麼好防的?”

  陳歸永也笑道:“說得是,有強雲的長短銃在手,還有我們人手一把鋼弩,別說是二三百個盜賊,就是面對千把人我們也可以全身而退。”

  說到這裏,陳歸永猛地想起這話說得太過有把握,萬一鳳兒一高興又要跟去,那不就慘了?連忙又補上一句:“但若是被人拖累的話,恐怕強雲也會有危險的。”

  鳳兒知道陳歸永的意思,皺了下鼻子,拍拍背後的弓弩不悅地說:“去,歸永叔不要騙我了,什麼叫有人拖累,不就是不讓我跟去麼,我這把鋼弩比你們的都有好,連林大人也說我是女中豪傑、神射手呢。”

  說話間,張何氏帶著丫頭拿了碗筷進來,鳳兒連忙招呼大家幫忙收拾好吃飯。

  眾人紛紛動手時,只有張本忠一個人呆坐在條凳上,眼光朝著張何氏和丫頭兩人的身上轉來轉去,淚水大滴、大滴地掉落到前襟上。

  林強雲剛才對張何氏所說的話,大家全都聽得一清二楚,也理解張本忠的心情,不過,除了陳歸永之外,所有的人都沒法體會到那份失去至親至愛之人的心境。
georgewan 發表於 2007-5-13 00:37
卷一 二十四章
(更新時間:2006-10-3 11:20:00本章字數:11237)


  陳歸永失去過妻子,對此深有體會,明白這時對張本忠來說,什麼安慰的話都是多余的,只有讓時間去撫平他內心的創傷。走到張本忠的身邊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再輕輕地一拳打在他的肩上。
  林強雲也走過去,學著陳歸永的樣子拍拍他的肩膀,不過他可沒有打上一拳,不是不敢,而是林強雲怕自己的手會打痛。

  另一邊,三叔則止住要開口說話的鳳兒,悄悄地把有關張本忠的所有事情給她說了一遍。聽得這小丫頭也是淚汪汪的,直抽鼻子。

  張何氏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特別是張本忠這山東大漢毫不作偽的感情外露,更是讓她歎息不已。想到為了讓自己母子三人逃命,以一命換三命的丈夫,一時間悲從中來,癱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丫頭默默地走到母親身邊抱著她的頭。

  在廳外玩耍的倔牛兒聽到哭聲,也跌跌撞撞地跑進廳中撲到張何氏的懷裏。

  張何氏一把抱著一雙兒女,哭聲不斷。

  不知何時出現在廳口的胡鐵匠“唉”了一聲,用他那蒼老深沉的聲音給廳裏的眾人講了一番話。大家這才明白,張何氏一家的悲慘遭遇不比張本忠好多少。

  張何氏的丈夫張從伯是鳳州(今陝西鳳縣東北)人,從小跟隨伯父到遂甯府(今四川省遂甯市)經商,嘉定十二年(1219年)興元府(今陝西省漢中市)大軍鬧餉兵變造反,在張福、莫簡的反軍攻破遂甯府城前,張從伯與伯父逃出城,輾轉逃到贛州的會昌縣(今江西省會昌縣)投奔親友,張從伯年長後也在當地娶妻生子。

  去年,綠林好漢陳三槍、張魔王公然舉旗造反,會昌城內一夕數驚。至去年底,張從伯只好帶了妻兒出逃。原准備到興化軍(今福建省莆田市)投奔其伯父的好友,卻不料方出城走了四十裏,便被一夥饑民攔住,非但搶走了全家賴以活命的一點銀錢,還要把剛出生的男孩和五歲的女兒奪去當糧果腹。

  張從伯為了保住張家的根苗,,在取得那夥饑民首領的保證後,舍身為糧束手投入饑民手中。那饑民的頭領果然沒有失信,給還了十貫錢鈔後就派人送他們母子三人到往瑞金的路上。

  他們母子三人于今年二月逃到本縣,當時也還有七貫錢,卻又被人搶走了六貫,虧得她還留有一貫錢在鞋底沒被抄走,才能活到林強雲救他們的時節。

  若是林強雲遲出現數日,他們定然會在這汀州境內死于非命。

  這頓飯,十多個人吃得沉悶無比,就連鳳兒也沒有什麼開口說話。

  飯後稍作歇息時,林強雲交代鳳兒去找沈念康,把那天逃回來的挑夫叫來一起到瑞金去。自己則按陳歸永的提點,獨自匆匆到州衙去了一趟,取得所需的文書關防。

  他回來後陳歸永就讓大家立即起程上路。

  城西門口,鳳兒拉著林強雲的手不放,悄悄地說道:“大哥,稍等一會我有話要說。”

  看到眾人走遠,林強雲問道:“有什麼話,現在可以說了罷,再不趕上去就遲了。”

  鳳兒道:“大哥你看,倔牛兒他一家人好慘,你那張大哥又沒了家,不如……”女孩兒家的,後面的話不知道如何出口。

  林強雲倒是明白了她的意思,說:“你是說要為他們說媒?這個我可不會。不過麼,如果能說合他們,倒也是一件好事。這樣吧,我會先問問清楚,然後再說不遲。好了,你放開手,我要趕路了。”

  古城,距長汀縣城五十裏。

  據說,五代時王延政割據福建西部,為了防備南唐的入侵,特地在緊挨汀、贛間唯一通道桃源 的山腳東側築城,後人稱為“古城”。

  林強雲等人酉時住進了一家客棧,因為趕了一天的路,明天還要趕赴瑞金,一路上也不知會出些什麼事。林強雲和陳歸永要大家不要外出,就在客棧中歇息,以免多生事端。

  他自己則由陳歸永陪同,到城中的汀州兵馬監押衙門去見統率本州廂軍的羅成玉大人。

  他們回到客棧時已經是入夜,當日一宿無話,一覺睡到天明。

  從古城到新路嶺上的羅坑隘,說是十裏路,在從沒走過這條路的人來看,走完這十裏上山路,並不比在平路上走二十裏路輕松,恐怕不亞于在平路上走三十裏。

  羅坑隘,是一座踞守在驛道正中的關隘,于本朝嘉定元年(1208年)秋開始興築,次年初建成。是當時的知州鄒非熊為防備羅世傳、李元礪的瑤漢起義軍入侵汀州而建,至今剛好十年。

  這裏“峭險壁立,沙礫崎嶇”,十分難行。

  自去年四月陳三槍、張魔王造反後,知州林 林大人得到消息,立即到此巡視。他卻發現這裏竟然只有十余名廂軍役卒。細問之下,才知道這是前兩任的郡守傅康,把此隘的三百守衛換成了役兵,並不時從這裏抽走軍士服役,故現在就只有這些人了。

  林 心裏大為吃驚,萬一陳三槍、駐魔王這時要進入汀州,這道只有小貓小狗十余只的險隘還不是形同虛設?

  慌得林 當時就派人急速知會在古城的兵馬監押(南宋地方駐防軍的長官,負責鎮壓造反和地方治安,官品高的叫都監,官品較低的叫監押)羅玉成,責令他馬上調三百曾經訓練過的廂軍到關隘上駐防。

  目下,這裏駐紮有三百多人的廂軍,統軍的是汀州監押副使邱勝。

  查驗過出關的文書和林強雲的腰牌,身形高大的邱勝約有四十多歲,一臉大胡子讓他看起來十分威猛,拉起林強雲的手,順便在他的肩上打了一拳,呵呵笑道:“大名鼎鼎的打虎英雄林強雲林飛川,原來是這麼一個年輕人。”

  林強雲被打得身子一晃,皺著張苦臉道:“邱大人,你輕點好不,那麼大力下來會打死人的。”

  邱勝調侃道:“好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裝的,這一點力也能打痛你?”

  林強雲有苦自己知,但又沒法和別人說清,心想,若是每個人見了面都給自己來這麼一下,那還不成了他們的練拳沙包了?

  邱勝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林強雲,不勝感慨地說道:“想不到,想不到啊!林兄弟,那頭死老虎本將軍可是特地趕回州城去看了的,好家夥,三百三十多斤吶,難為你這麼小的身子骨如何便能將它擊斃,連皮也不曾破掉一點。呵呵!”

  林強雲生怕他高興過頭時又來上一拳,只好順著他的話,做作地謙虛一番:“哪裏,哪裏。只不過是我的運氣好,瞎貓碰上了死老鼠而已,不敢當得大人謬贊。”

  邱勝哇哇大叫道:“這是什麼話,連你都是瞎貓,那我們這些人成什麼了,這不是變著法來罵我們麼?不行,賠,不對,不是賠,是罰,罰你認下我這個粗人做你的哥哥。”

  邱勝一把抓住林強雲的肩膀,裝出一付凶神惡煞的樣子,喝問:“說,認不認罰?”

  林強雲苦笑道:“好了,邱大哥,我認罰,你就不必再抓著我了吧。”

  “那就好,呵呵,那就好。林兄弟,你跟我說說,今天去贛州有什麼要緊事嗎?要知道,如今贛州被陳三槍、張魔王一夥反賊占據了南部一片,兵鋒數度直逼贛州城下。其游騎活動到雩都(今江西省于都縣)、瑞金一帶打糧劫掠。此去贛州實是凶險萬分呀,若是可以不去的話,還是過些時日再去吧。”邱勝有些擔心地勸說。

  林強雲:“邱大哥,我實在是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邱勝問:“有什麼非要去冒險的理由,你給我說說看。”

  林強雲:“你可能不知道,我前些天與一個泉州來的蕃客講妥了一筆做布底鞋的生意,一百五十天內要送五千雙布鞋到泉州,而且是收了定金的。若是不能按時交貨的話,就要賠三百兩金子。但我做鞋的布、鐵等材料卻被困在瑞金城裏運不回來。所以,我是一定要去把貨物接回來的。”

  邱勝笑罵道:“兄弟,你是要錢不要命啊。賠就賠吧,不就是三百兩金……咦!”說到這兒,他突然臉色一變,吃驚地問道:“你是說三……三百兩金子?”

  林強雲苦笑:“不錯,正是三百兩金子。”

  邱勝張大了口一時間合不起來,好一會才喪氣地說道:“罷了,罷了。三百兩金子啊,別說是你了,就是有錢的財主也舍不得這麼一大筆金子。這樣的事攤到我身上也是會去拼命的,我也不再勸你了。不過,就你這麼十幾個人,能行麼?”

  林強雲笑道:“呵呵,邱大哥不要小看了我們這十幾個人,相信我們這些人就是面對三五百個盜賊也有一拼之力呢。”

  林強雲一把拉著邱勝就走,走到坐在一邊等候的眾人面前,指著陳歸永說:“來,我給你引見一下,這位是我叫叔叔的陳歸永,所使的‘嶽家槍法’少有敵手……”

  邱勝聽到“陳歸永”三字,反手一把拉住林強雲,止住他的話聲,徑自走到陳歸永的面前上下看了一會。

  突然,他跨前一大步,拉起陳歸永的左手捋上袖子,一條三寸長的傷疤赫然出現在眾人的眼前。

  “果然是陳將軍!”邱勝通地一聲在陳歸永的面前跪下,抱拳低下頭大聲道:“末將邱勝參見將軍。”

  陳歸永伸手扶起邱勝,淡淡地說:“邱將軍請起,現在我可當不起你這個禮了,這裏已經沒有陳將軍了,在你面前的只是個村夫陳歸永而已。”

  邱勝見陳歸永這樣說法,不禁默然無語。

  原來,邱勝過去是陳歸永在廬陵(今江西省吉安市)任准備將軍時的部下,擔任部將之職。在征討羅世傳的起義軍時,陳歸永曾數次救過邱勝的命,所以他對陳歸永記憶很深。

  林強雲待他們情緒稍定,再給邱勝介紹了其他的人,笑道:“邱大哥,你看我們這些人如何,對付百把盜賊不成問題吧?實話說,除了歸永叔之外,我這位張大哥,也是能在千軍萬馬中沖鋒陷陣的主呢。我們這些人裏面,除了個把人以外,其他的其實也並差不到哪裏去,都是能沖鋒陷陣的鬥士。”

  邱勝疑惑地指著坐在地上,看來只是個十來歲幼童的山都問道:“兄弟所說的個把人,是不是包括這個孩子在內?怎麼去那麼危險的地方,你還帶個孩子啊?”

  陳歸永他們一聽,全都笑了起來,陳三叔強忍住笑說:“咳……咳,這位兄弟,你可是看走眼了。強兄弟,你就叫山都給他看看吧。”

  橫坑全村的人都知道,這山都除了林強雲、鳳兒和三兒三個外,誰說的話他也不會聽,所以三叔才會叫林強雲出面。

  林強雲道:“邱大哥,我所說的個別人是指的我自己。那好,我就叫山都把草帽拿下來,給邱大哥看看。”

  林強雲這話可是實話實說,除了黃根寶和黃全福兩個外,真正最差的人就是他自己。

  那邱勝哪裏想得到這些,只當是林強雲謙虛自貶之詞,聽了就算。

  林強雲大聲對山都說道:“山都,現在你可以把帽子先取下來,讓這裏的人都看看你是不是最差的。”

  山都抬起頭看著林強雲,抓著草帽的寬邊,結結巴巴的問:“不要,草……草帽?”

  林強雲笑著對他點點頭,放慢速度說:“只是拿下來,不能丟掉的。”

  山都這兩天被逼戴了頂草帽,實是難受之極。此時一看到林強雲點頭,立即跳了起來,一把扯下草帽就往外丟。聽到了林強雲的話時,草帽已經離手,卻又被他縱身一躍,硬生生地抓住了帽邊收了回來。

  面貌還沒有看清楚,動作卻是清晰入目。邱勝吸了口氣,說:“好快的反應!好靈敏的身手!”

  待他看清了山都的面貌時,卻又是一聲輕呼:“啊……這是……這是……什麼人?”

  林強雲笑眯眯地走到他身邊,聳了下肩說:“這是我收留的山民,名叫山都。怎麼樣,身手還不錯吧。”

  邱勝仔細看了下山都的容貌,說:“兄弟,我可真是服了你了。連山魅也能收為己用,難為你是怎麼辦到的。好,既然你自己認為你這個打虎英雄是最差的,那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呢,而且還有陳將軍等人和這山魅和你一起去,想來也不會有多大的危險。”

  頓了頓,邱勝又問道:“兄弟,你們這就走麼?”

  林強雲看了陳歸永一眼,陳歸永對他點點頭說:“強雲,歇了這麼久,可以走了。”

  林強雲面容一斂,大聲說道:“各位,准備好武器,我們這就出關。山都,把草帽戴上,你在記清楚了,出了這個關隘,隨時會有危險,到時按我在路上教給你的辦法做,知道了嗎?”

  山都拍了拍身上寬大的衣服,對林強雲笑笑,戴上草帽。

  邱勝看到他們紛紛從背上取下布囊,每個人都拿出了一把鋼弩,把箭匣、針盒掛到腰帶上時,恍然說道:“我就說麼,你自己武功高強不帶兵器還則罷了,怎麼其他人只有六七把樸刀和七八支槍就敢進入贛州那凶險之地?原來還有弩箭這遠攻的利器在手,這下我是不用擔心了。”

  說話間,看清了鋼弩的模樣,又不禁吃了一驚,走到陳歸永的身前拱手問道:“陳將軍,請教這些弩上配的弓可是鐵制成的,何時我朝有這樣的兵器了?能否借我看看?”

  陳歸永把手中的鋼弩交給邱勝,一指林強雲說:“這你就要去問強雲了,這些鋼弩都是他制作出來的。其威力不下于本朝的神臂弩呢。”

  邱勝拿到鋼弩哪裏還顧得上去問東問西,只顧著一面愛不釋手地仔細察看、把玩那把鋼弩,一面自言自語地小聲說道:“好東西呀,好兵器,看來一發可射出三矢。唔,這弩弓的力道有一石以上,估來可射達一百余步之遠。唉!”

  他歎了一口氣,依依不舍地把鋼弩交還給陳歸永,羨慕地說:“這樣小巧的弓弩真是愛煞人了,可惜沒有我的份。好了,你們也是出關的時候,回來時我到關前接你們。”

  桃源 ,顧名思義就是分隔桃源與外界的高山頂。這裏所取的大約是取晉陶淵明的《桃花源記》,以示汀州為世外桃源的意思。這武夷山脈正好是阻隔汀州與外界的天然屏障,這是條汀州通往外界的通道之一,在此越過武夷山。所以把這個上到頂就一路下山的地方稱為“桃源 ”。

  翻過桃源 ,陳歸永帶五個人當先而行,林強雲、山都和張本忠等九人居中,陳三叔帶著黃根寶、黃全福壓後,三組人相隔十余丈相護著前進。

  這是陳歸永一力安排的隊形,說是拉開一定的距離以策安全,但因為人少,又不能離得太遠,防止有警時支援不及。

  這條路大多是開在山壁,許多路段鑿石而開,上是直立陡峭的石壁,下是數丈甚至一二十丈的深谷,路面最大的有六尺寬,窄的地方僅二尺多三尺不到,有些路段邊上還要加鋪樹幹以保證有足夠的寬度。

  時不時有山風吹來,引發出陣陣松濤,松濤中還夾著風吹竹葉的片片叮當聲,加上各種不知名的鳥鳴、路下面山溪的嘩嘩流水,構成悅耳的天籟之音。

  越過桃源 後,各人再沒出汗,這時被山風一吹,身上的汗氣全消。雖是大六月的炎熱天氣,在這山路上行走的人只會感到清涼舒爽,那裏有半分盛夏的暑熱感覺。就連火熱的太陽,也被山道邊的樹木竹林遮擋得只余斑斑點點的小塊,讓走過的人身上似沾上了閃爍的金屬泊片,這些泊片一沾即走,好似漂在水裏的花瓣一下越過一道又一道的小水堰。

  有時人們走出山陰,那炎熱的陽光照到人的身上,非但不覺燥熱,反倒使人有說不出的溫暖舒服。

  桃源 一直下坡十多裏,行走的路時平時陡,不時有山雞在陳歸永他們的身邊冷不丁地飛起。

  走在這樣的山道上,突然身傍“撲嚕嚕”一陣響動,真會使人嚇一大跳。若是剛好走在懸崖邊的路上,膽小的人說不定會被嚇得失足掉下山崖去呢。

  在走過一段較平緩的山路時,甚至還有一只野豬帶著一群豬崽從前面十余丈處,越過山路向山下沖去。

  每當有野物出現的時候,山都總是出于本能,會蠢蠢欲動地拉拉林強雲的衣服。試圖以此引起林強雲的注意,說服林強雲讓他到前面去和陳歸永一起,尋機捕獵所見到的野物。可惜林強雲對此視而不見,一點也不為山都渴望狩獵的心情所動。

  黃根寶和黃全福兩個上山時還能勉強跟得上,可一到下山,就發覺問題來了。開始朝下走的數十步還好,但腳底在連續滑動了幾下後,他們每走一步都顯得戰戰兢兢的,生恐一不留神就摔個仰八叉。越這樣害怕,腳下越是容易滑動,再走了數十步,兩個人的腿肚子發起抖來。

  陳三叔走著、走著發現跟在後面的二個小夥子不在身後,回頭一看,他們已經落後了十多步遠。急忙高聲叫道:“歸永,停一下,兩個小的跟不上呢。”

  陳歸永急急回頭,問清了情況後對林強雲說:“這兩個小子昨天趕了一天的路,過于勞累,再加穿的又是木底鞋,下山時被砂子一滑,小腿就會如此發抖。老三把你的草鞋也拿來給他們換上。”他從腰間取下一雙草鞋,連同三叔拿來的一起遞給黃根寶,說:“以後記得了,外出時不能穿木底鞋,穿草鞋才能走長路。”

  換過了鞋後的黃根寶和黃全福,滿臉羞愧地跟在林強雲的身後,許久不發一語。

  林強雲知道他們心裏難過,安慰他們說:“你們不要喪氣,以後出門多些,有了經驗就不會出這樣的事了。”

  黃根寶不安的問:“師傅,我們這樣是不是很丟你的臉,你不會不要我們了吧?”

  林強雲:“什麼話?告訴你們,我以前比你們現在還不如呢,剛插隊下鄉……”林強雲忽然警覺地停住口,看他們沒發現自己的語病,才接著說:“剛開始走長路的時候,五六十裏走完,人就累得渾身散了架般,連飯都吃不下,全身好幾天都痛得受不了。你們好歹昨天走了上百裏路,今天還能跟我們一起走,算是不錯的了。再說,我也不是那麼小氣的人,這一點小事就趕你們走,哪還算什麼師傅呀。你們放心吧。”

  談說間,兩個人的神色漸漸緩和了。

  有了適合于走路的草鞋,少了滑倒的威脅,又去掉了心理負擔,腳下再不似剛才那樣發抖了。

  一路上沒見一個行人,想必是因為陳三槍、張魔王的游兵還在瑞金一帶肆虐。

  這時眾人行到一個山口,陳歸永五個停了下來。

  林強雲走前面,陳歸永說:“強雲,這裏是出山的道口了。之前我們走過的這一路,都是一條道直上直下。出了這山口,外面的山勢較平緩,分路也多,我們三撥人的間距一定要保持在二十丈左右,才能保得安全。”

  林強雲:“就按歸永叔說的辦好了,只要能安全的到達瑞金城,怎麼走法都可以。”

  陳歸永放大了聲音說:“大家注意聽好了,每撥人的間距保持在二十丈,走在後面的人要注意路的兩邊和背後。一出這個山口就有小村,我們直穿而過,不要在小村停留。走”

  出了山口,就能看到不遠處的梯田,有一二個小塊田裏的稻谷已經開始有點轉黃了。

  轉過一個山腳,就看到百丈外的小山腳下有一簇房屋,依稀可看到四五個人在屋外還沒有收割的稻田裏東奔西走。

  漸行漸近,走到四五十丈遠時,陳歸永舉手示意,回頭叫道:“准備好弓弩兵器,那些人是盜賊。”

  叫聲一落,五個人開始放慢腳步前進。

  林強雲聽到陳歸永的喊聲,立即向眾人吩咐道:“你們在按現在的距離跟來,山都你按我教你的話,去那個村子的另一頭守著。”說完邁開大步朝前走去。

  山都則往路旁的灌木叢中一鑽,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林強雲匆匆趕到陳歸永的身邊,問道:“歸永叔,有什麼不對嗎?”

  陳歸永:“確是不對,你看,哪有作田人肯在自己的田裏糟蹋稻谷的,既便不是自己的田,也沒人會這樣毫無人性。”

  林強雲注意觀看了一下道:“唔,這幾個人好像是捉雞鴨,看情形他們不是這裏的人。歸永叔,等一下若是沖突起來,盡量不要出人命,讓他們失去抵抗能力就行了。”

  陳歸永點點頭,應了聲:“知道了。”

  走近到十多丈時,可以看到這村邊幾塊田裏的稻谷被這些人踩得不成模樣。

  那四五個在稻田裏東奔西撲的人也發現了林強雲他們,一個人揚聲問道:“是哪一路的弟兄,報上營號。”

  陳歸永放開大步邊走邊亮聲反問道:“我們是汀州來的。你們是什麼人,叫我們報什麼營號?”

  先前那人問話時還只是看到陳歸永背上的矛尖閃光,這時已經看清了來的這幾個手裏全都持著弓弩,已知不是自己的同夥。自己這些人裏哪有什麼弓弩,全軍中也不過數百人有弓箭。持有弓弩的定然是朝廷的大軍無疑。

  這人立時轉身就跑,一邊還大聲叫喊:“不好了,官兵來了。”

  陳歸永哪能讓這家夥就此逃掉,舉起手中的弓弩就要發射。

  林強雲忙攔住他說:“歸永叔,讓他們跑吧,只要不來惹上我們就隨他去好了。我們慢慢走進村去。”

  這是一個只有十二三座房屋的小村,驛道就從村中穿過。

  每戶的門全都洞開,村民們木無表情地站在自家的門內看著林強雲他們穿村而過。

  路上散落著有幾件衣服、三個裝了約有十多斤米的囊袋,還有幾塊只數錢重的碎銀也沒人敢去揀拾。

  四五只被扭斷了脖子的雞鴨丟在米袋旁,另有幾只躲過一劫的雞飛快地在米袋邊啄食散落出來的糙米,不時還緊張地抬起頭察看一下四周。

  看來這個小村很窮,全村十幾戶人也就被盜賊們搜出不到四十斤米和不足二兩白銀。

  若不是林強雲他們剛好來到,這小村裏的人們恐怕要把未成熟的稻谷先割來充饑了。

  腳步不停地走出村外,遠遠地看到十來個人慌慌張張地奔跑。

  村外十來丈處,一個人正抱著插了一支箭的大腿,驚恐地看著林強雲他們走近。大腿上那支箭鏃處還在不停地流出鮮血。

  林強雲急走幾走,來到那人的身邊,那人顫抖著發白的嘴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林強雲蹲下身子趁那人轉眼看陳歸永他們的時候,一把抓住箭杆用力拔了出來。

  那人吃痛,“啊”地一下叫出聲。

  林強雲對他說:“好了,趕快撕下自己的衣服把傷口包好,我們有話問你。”

  這時,山都從路邊的一塊稻田中走出來,笑嘻嘻地跑到林強雲身邊,伸出手向他討要那支箭矢。

  陳歸永高興的伸手想要摸山都的頭以示鼓勵,卻被山都一下閃開,伸出的手摸了個空。

  陳歸永對不發一言站在一旁,警覺地看著自己的山都笑罵道:“你這小子,連我也信不過?若是強雲要摸你一下,也敢像這樣躲掉麼?呵呵,我們這些人中,也只有你這個山精才能捉到一個活口。”

  林強雲把拔下的箭矢交給山都,對剛到的陳三叔說:“三叔,請你和根寶他們押後的人問一下盜賊的消息,問完後放他走。我們一面慢慢前進等著你們,順便探看一下前面的情況。”

  陳歸永聽林強雲這樣說了,便把手一揮道:“探路的人,跟我來,我們先走一步。”

  前行了一裏左右,三叔匆匆趕了上來,他對林強雲說:“強兄弟,那人說了,他們這一路有三十多人,分成兩股。他們這一股十七人剛到這小村不久就遇上我們,另外一股也是十七八個,到其他村去打糧。這裏到瑞金縣城的八九裏路上共有他們的五百多人,由一個頭領帶著到瑞金這一帶打糧,准備再過一二天就要回去龍南松梓山的山寨。可能我們此去會遇上盜賊的大隊。”

  “那人還說,他們其實也是漢人,只因朝廷的賦稅和差役太重,把田地賣給大戶後又還要交稅,活不下去了才跟從別人造反的,只是想能吃得飽,有衣穿。他們中有大半是後來才造反的佘民,殺人越貨的大多是原來跟著陳頭領、張頭領的綠林好漢。”

  林強雲聽了心中有些明白,點點頭說:“那我們還是按歸永叔的交代,分三撥走吧。”

  林強雲趕上前面,把情況對陳歸永說了一遍,道:“歸永叔,趁現在盜賊們還在外出打糧,沒聚在一起時我們可以走得快些。他們少量的人諒來也不敢阻攔我們,只要不與盜賊們沖突結仇,進了瑞金城後,我們可以待他們退去後再回汀州。”

  陳歸永贊同林強雲的看法,頓時便加快了腳步。

  又經過三個被盜賊光顧過,顯得一片狼籍的村子,那挑夫高興地說:“還好,還好。這一路來都沒有再遇上盜賊,轉過一個山腳就可以看到瑞金城了。”

  果然,一行人轉過山腳時,遠遠看到瑞金城兩丈多高的土城牆,那個跟來的挑夫歡叫起來:“看,前面一裏多就是瑞金城,馬上就可以進城見到我們的人了。”

  他的叫聲才落,陳歸永前面二十多丈的路邊鑽出數十個人,雜亂無章地攔路而站。當先一個粗胖的大脖漢子,手中提著把五尺余長的樸刀,一臉傲氣地哈哈大笑:“想進城,沒那麼容易,先得過了本頭領這關才能過去。若是不然,乖乖回頭去吧。”

  三叔他們的身後,也有人用粗嘎的鴨公嗓高聲叫道:“交上所有的兵器銀錢,或許可以讓你們派一個人回去取贖金。”

  林強雲向四外一看,左右全是低矮的小山丘陵,已經開墾出大量梯田。左面二裏外的山坡上,百余人正越野而來,其中有數十個走在前面的再過不久就可與堵路的賊人會合。另有幾個更後面的跑得極快,林強雲察看之間已經連縱帶跳的跑近了不少。

  後面堵上來的盜賊僅有十多丈遠,正亂哄哄的呼嘯叫罵威脅。

  林強雲見情況緊急,向後面高叫:“三叔,快和歸永叔會合到一起,快!”

  三撥人聚齊後,林強雲把大家聚攏,一邊取下肩上的長銃,一面小聲說道:“大家聽好了,由歸永叔領先,護著這位挑擔的大哥和根寶、全福,帶所有的人前沖,只要把人擊倒不能阻攔就好。這麼近的距離用鋼針,每次三把弓弩射擊,若是盜賊還不讓路再三把弓弩射擊。一發後立即再拉弦裝箭。三叔和張大哥跟我斷後。記住,沖過前面這些人後,快速向瑞金城跑,不要停步。”

  林強雲說完,把布套塞進進挎包,抽出來時手上已經多了四顆子彈。

  他先在手槍裏裝上兩顆霰彈放回槍套,轉身向後面逼過來的盜賊們迎了過去,邊走邊把子彈裝入槍膛。

  張本忠和三叔緊隨在他身後兩三步,亦步亦趨地緊跟著。

  後面上來的盜賊約有四五十個,他們中既有漢人,也有身著少數民族服裝的佘民。身上穿的既有光亮鮮豔的絲綢,也有連本身布色也看不出來的破衣爛衫。

  他們手裏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門,既有長矛、樸刀和大刀、勾槍,也有棍棒、鐵尺、彎刀,有人扛著扁擔、鋤頭,還有的手上根本就什麼也沒有,空著手躲在人群後面叫喊。

  這些人看林強雲三個人非但沒有遠遠地就逃走,反而神色從容地迎了上來,不由得都是一愣,腳步也停了下來。

  這群人也和攔路的盜賊們一樣,亂糟糟地互相推擠,前面的人一停步,後面的人收腳不及撞到他們的背上。

  當下人群裏有破口大罵的,有叫嚷呼痛的,還有呼喝著揚起手中棍棒要打的。

  “瞎了眼嗎,小心你的槍把我背上紮個洞。”

  “哎喲,你踩著我的腳了。”

  “該死的,竟敢在我的手上劃開一道口子,看我不打你個半死。”

  走在最前面的一個衣著光鮮,披散著頭發的紅臉漢子回頭高聲喝罵:“全都給我閉上嘴,誰還要再吵,我把他剁了做成醃肉。全都跟我走。”

  此人一開聲,林強雲就聽出正是剛才要他們把弓弩、銀錢留下,並答應放一個回去取錢贖人的聲音。

  紅臉漢子舉步慢慢地朝林強雲三人走來,一面高舉一把二尺多長的彎刀大聲叫:“兀那三個漢子,放下手中刀劍弓弩,便可以有一個人回去。”

  林強雲也不答話,待他走到十丈左右的時候,才高聲喝道:“你如果就此帶著這些人退走,我可以不傷害你們。否則,別怪我下手凶狠。”

  說著,把槍舉起瞄准。心想,這人是個頭目,只要把他傷了,其他的人就會一哄而散,也省得太多的人受傷。這麼近的距離,應該不會失手吧。

  他瞄准紅臉漢子的右肩膀,暗道:“就是失手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先把這夥追堵的人打發走再說。”一咬牙就扣下了扳機。

  只聽擊錘打下,“噠”的一輕響,獵槍並沒有射出子彈。糟了,是顆臭彈。再扣下另一個扳機,完了,還是臭彈。

  這下,林強雲急得冒出好幾粒大顆的汗珠,他真想把槍給摔掉。

  現在再裝子彈是來不及了,事先又沒有交代張本忠和三叔。急切中心想,既然來不及再裝子彈,不如按下擊錘再試一次,看看能不能把子彈射出去。

  他悄悄用右手的拇指先按下能夠得著的擊錘,這時那紅臉大漢已經走到前面五六丈,獰笑著一步一頓的放慢腳步走來。

  恰在此時,一顆汗水流到林強雲的右眼裏,刺激得他的雙眼裏淚水滿眶,看對面的敵人也模糊不清。林強雲似乎看到那大漢的臉似乎就在眼前晃動,心中一驚之下右手拇指一抖,那擊錘從指頭上滑脫擊到子彈的底火銅帽上。
georgewan 發表於 2007-5-13 00:52
卷一 二十五章
(更新時間:2006-10-3 11:21:00本章字數:11192)


  近在二丈余的紅臉大漢一臉得意地高舉手中彎刀,張開口剛要呼喝向前沖殺。突然聽到“砰”的一聲大響,高舉著彎刀的右手一震。手中的彎刀脫手而出,一股大力從手上傳來,把他的身體帶得向後側旋了半圈,踉蹌退出三四步,撞到後面的人身上勉強才站穩。一股刺鼻嗆人的濃煙湧過來,把他們前面的十來個人給罩住。
  紅臉大漢聽到“嗆,當”兩下從身後傳來的響聲,接著手下的嘍羅群中又響起一片“哎呀,哎呀”的驚呼。

  原來林強雲的手一抖,那槍口也跟著動了一下,無巧不巧的剛好把子彈打在紅臉大漢的刀把上。

  林強雲一手擦去眼裏的淚水,退後幾步閃到張本忠、三叔的身後,飛快地用鐵片撥出啞彈和彈殼,再裝好子彈。這才長長的籲出一口氣,說:“我們走。”

  看也不看那些盜賊,轉身大步離去。

  前面,陳歸永在林強雲走後,即大聲叫道:“准備,我和根寶、全福三人發第一波,其他的人在我射出鋼針後繼續前沖,按平時分好的三人一組發射。在我沒有下殺令之前,最好只射擊他們的腿腳部位。根寶、全福聽令。走。”

  陳歸永一聲走字出口,人就已經大步前行,根寶和全福緊隨其後成三角形進逼而去。

  眼看雙方已近至十余丈,陳歸永估算著,這麼近的距離,就是用山都的小弩都能擊斃賊人了。口中大喝一聲“射”,手上的弓弩照准前面的賊人腿腳部位射去,扣下扳機後人就向側後閃開幾步。

  隨著陳歸永的鋼針射出,根寶和全福的弓弩也射了出去,人也閃到路邊,踩住腳蹬再次拉弦。

  在攔路賊人的驚呼吼叫聲中,他們身後的十個人快步走過。

  而在眾人都把注意力放在前後兩個方向的時候,山都的身形一閃而沒,沒人注意到他的去向。

  陳歸永他們三人裝好箭矢重新起步時,超前的三叔等三人已經突過攔路的盜賊群,破圍而出。他們身後十丈左右的路面上躺倒十多個盜賊,幾個橫坑村民正從受傷盜賊的身上、地上取回射出的鋼針。除了他們這些人外,前面已經沒有人敢站在路上了。

  驛道左右的山坡野地裏,二三十個盜賊四散埋頭狂奔,他們不時還回頭察看,以防這些凶神惡煞追上來趕盡殺絕。

  粗胖大脖漢子運氣好得很,他比別人粗了近一倍的身體,第一次的十多根鋼針沒有一根射到他身上。而他也算是個機靈鬼了,一聽到身後響起慘呼,急急回頭察看,後面六七個手下已倒在地上。

  情勢十分不妙,腦子裏泛起的想法是:“快逃”。他第一個撒開腳丫子便往路側竄去,其速度打破他有生以來的最快紀錄。

  他帶來的手下,幾個靈活點的在愣了一下後馬上醒悟,相跟著開溜。其余的則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站在原地看著地上慘叫的同夥,又看看已經遠出數丈的頭領發呆。

  直等到第二波鋼針射到他們身上,又倒下六七個大聲慘叫的人後。這才同聲發喊,向頭領的去處一哄而逃。

  陳歸永大步前行中叫道:“大家收回射出的鋼針後,按原來講好的隊形前進,現在改由我這一撥押後接應強雲。”

  最前面的三人聽了陳歸永的話,即時灑開大步朝裏外的瑞金城而去。

  陳歸永對興奮不已的根寶和全福說:“你們和我一起慢慢退,除了接應你們的師傅外,要注意路側後方沖過來的大批盜賊。我們退。”

  林強雲他們三人大步前行,身後十多丈四五十個盜賊在紅臉大漢的帶領下,亂哄哄的亦步亦趨地跟著,既不沖前,也不落後,看情形是跟定他們了。

  林強雲走過被擊潰的攔路賊人處時,有一夥腳快的盜賊趕上後面的賊人,其中一個身著綢衣的黑長臉大步上前高聲喝問:“鍾九刀,怎麼回事,為什麼不敢追殺上去,我佘家勇士是這樣打仗的麼?”

  紅臉鍾九刀把手中的彎刀柄送到黑長臉面前,滿臉賠笑道:“十七哥,不是我們不敢追殺,而是那些漢人的強弩厲害得緊。喏,這刀把上的箭鏃便是他們射的。看看,連這般厚實的鐵把也能釘入,若是射在身上,那還不是被打個對眼穿嗎。”

  黑長臉十七哥接過那彎刀一看,心中也是大為驚異。這七八分厚刀把的尾部,被一只鐵箭鏃釘入,只有分余的圓錐形鐵矢穿透露出把外。除去刀把上夾的木片,刀的鐵柄厚有三分。連三分厚的鐵也可擊穿,若這箭矢真的打在人身上,確如鍾九刀所說會打個對穿。

  他們卻不知道,這宋代所用的鐵雜質極多,而他所看的這把彎刀柄部,就有一團雜質,林強雲射出的那顆彈頭,又剛巧打在這刀柄有雜質的部位,所以才能把三分(約九毫米)厚的鐵刀把給打穿了。

  黑長臉十七哥是個莽撞的佘族漢子,在他們這一族群中素以勇力著稱,見了對方的強弩威力,心中也並不是十分懼怕。此時的他只是一心只想快些把他哥哥交代的事情辦完,好早點回山峒去會他的小情人。想到他那潑野得似只山貓般的小情人,十七哥心中又湧起一股烈火,出峒來打糧草半個多月了,早把他憋得狠了。

  當下十七哥把彎刀丟還給鍾九刀,從身後隨從手中接過一把長柄銅頭大鏟,高叫:“佘家好漢子們,跟我去把那些人追上,把他們的銀錢兵器搶過來。快些走,動手的就有啊!”

  說著,放開腳步往遠出三四十丈的林強雲他們沖去。

  十七哥雖說性子莽撞,看到漢人弩箭的威力還是心有所忌,想用銀錢及好兵器的誘餌先引別人上前,讓他們先拼個死活後,再由自己去揀個便宜。

  卻不料身後的這些人早被林強雲那一槍的聲響嚇了一大跳,又見過了那箭矢的威力,早沒有了拼殺搶掠的勇氣,你推我擠的不肯上前。

  只有跟隨十七哥來的五六十個族人,齊聲呼嘯,發出“  ”的吼叫聲,跟在十七哥後面狂沖而上。

  林強雲這邊,最前面開路的三個人,此時已經走到距瑞金城不足百丈。陳歸永和黃根寶、黃全福三人則還在十多丈外相候。

  聽到後面有人吼叫著追來,林強雲回頭一看,三十多丈外數十個盜賊向自己急沖。當先一人揮舞著一把長兵器狂呼,數息之間即近了數丈。

  林強雲心知,若是不把追來的人擊潰,自己這幾個人將要陷入苦戰,想全身而退是絕無可能。

  要擊潰追兵,那就只有把這夥追兵的頭領幹掉。在不知道哪個是他們頭領的情況下,就把追得最快的當成的頭領罷。

  想到這裏,林強雲當即叫道:“三叔、張大哥,你們先和歸永叔會合,我先把那領頭的賊人打倒。”

  三叔應了一聲,和張本忠快速向陳歸永跑走。

  林強雲估量這二十多丈遠的距離,自己可沒有太大的把握只傷而不中要害。但現在是即使把人打死也顧不得那麼多了,舉起槍三不管的瞄向領頭盜賊的胸部就是一槍。

  面前一片濃煙中,林強雲生怕那些盜賊不顧死活的沖上來,他沒那個膽子等待濃煙消散後再察看這一槍打出去的結果,槍聲響完立即調頭就跑。

  林強雲看到陳歸永、三叔和張本忠正緩緩地面向自己倒退著走,面根寶、全福則朝瑞金城跑去。他的心裏一驚,以為後面的賊人真像自己所想的那樣不顧死活地追來了。

  到了陳歸永他們身邊,林強雲停下腳步,喘著氣回頭一看,頓時把心放了下來。

  四五十丈外的盜賊們並沒有追來,反而在那裏聚成一堆不知道幹些什麼。

  林強雲立時笑道:“咳……歸永叔,咳……咳,我們不要管後面的追兵了,還是趕快追上去大家合在一起的好。”

  陳歸永點了下頭說:“那好,我們趕上去。”

  走了不一會,幾個人都發現了不對,先行開道的三個人與隨後的幾個聚在一起,他們站在前面三四十丈處,一齊對著數十丈外的瑞金城揮手,不知在喊些什麼。

  林強雲和陳歸永等人心裏一急,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

  正奔走間,左側不遠處有狗叫聲傳來,林強雲扭頭一看,不由得暗暗叫苦。

  左邊與他們相隔十多丈,兩個半大男孩每人牽著一條狗順路向瑞金城方向跑,他們的後面六七十丈,數百人排成一隊緩緩迫近。那隊人的前頭還有三匹馬,三個騎馬的好像對林強雲這些人指指點點的說些什麼。

  陳歸永邊跑邊沉聲說:“強雲,這一隊人來得奇怪,雖然隊形不整,似是毫無訓練的模樣,但他們卻混而不亂。”

  林強雲問道:“依你看,這些會是什麼人?”

  陳歸永:“看這隊人中,一沒有旌旗,二沒有盾甲的樣子,肯定不是大軍或廂軍。只怕是陳三槍、張魔王的盜賊兵了。”

  林強雲:“既然極有可能是盜賊軍,我們快走。只有進了城才安全。”

  他們跑近時,一位橫坑村民迎上來,語氣中帶著焦急:“強兄弟、歸永,前面是一條河,渡船在對岸,我們叫了好久都沒人應答。”

  張本忠搶著問道:“河面有多寬?”

  “河面倒是不很寬,約有十多丈。可我們都不會水,沒法過去把船弄過來。”

  張本忠:“放心,我在船上都做過工會使船,也會鳧水。讓我泅過去把船撐過來。”

  “好,你把我這個腰牌帶去,若是有什麼事就給他們看。”林強雲把放在挎包內的那塊弓手都頭腰牌取出交給張本忠。

  這條河兩岸相距二十來丈,水面有近十二三丈寬,他們站立的這一面河岸稍陡,十幾級黃土台階下去就是河水。

  除了這一段二三十丈經常有人走動的地方外,河岸上長滿了茅草灌木,沿岸疏疏落落地間長著數十棵松柳。

  河對面是一片十余丈的沙灘,沙灘邊有個用幾塊木板搭在十幾根原松木柱上做成的碼頭,一條丈五長的小渡船就靜靜地停在那碼頭上。

  對岸空無一人,想必是這些時陳三槍、張魔王的人馬到這一帶打糧,人們都躲在城內不敢出來。

  看到張本忠下水往對岸游去,林強雲才讓陳歸永把大家叫在一起。

  林強雲對陳歸永說:“歸永叔,你安排一下,讓大家伏在河岸後不要露出形跡,我倒要看看這些人有什麼話說,能拖得一時就多拖一時。”

  陳歸永忙把眾人都叫到河岸後賊人看不到的地方,對大家吩咐了幾句,各人按他的話紛紛散開,伏到河岸上伸出頭探看。

  林強雲一轉身,看到自己面前五六尺處兩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子,各牽著一頭狗站在那兒好奇地看著自己,一點也沒有恐懼害怕的神色。

  林強雲指著三十丈處還在繼續逼近的一隊人,奇怪地向他們問道:“那些強盜馬上就要來了,你們不怕強盜會搶掉東西,不怕他們殺人嗎?”

  一個稍大些的男孩搖搖頭說:“我不怕,我們都會游水,那些強盜要是來了,我們就跳下河游到對岸,他們也不會來追我們兩個小孩的。”

  林強雲道:“那你們快游過河去吧,等一下那些強盜來時我可沒有辦法保護你們。”

  說完,也不再理兩個孩子,走到一個高起半尺的土墩上,強忍著想跑下河岸跳入河水中游過去的沖動,面向越來越近的那支隊伍站定。

  看到兩個男孩還站在那兒沒走,不由急道:“我不是叫你們先游水過去的嗎,為什麼不走?”

  還是那個男孩說:“我們只是好奇,想看看你們十多個人是什麼打發這麼多強盜的。”

  面前的隊伍在十多丈外停住,看著這邊河岸上孤零零的一個大人和兩個孩子。

  本來嘈雜的隊伍慢慢安靜下來,他們很奇怪,這三個是什麼人,面對三四百人的軍隊而毫無懼色,還從容不迫地說著閑話。顯然是並不把這邊的三四百人的隊伍看在眼裏,不知道這三人有著什麼樣的憑籍。

  立于隊伍前面的三騎中,一人縱馬緩步上前。

  林強雲不想讓這人看到伏在河岸上的陳歸永他們,從腰間拔出短銃,大步快速朝他迎去。

  雙方相距不足二丈,人、馬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

  來的是一匹矮個子馬,騎馬的是個戴了頂官帽的黃臉黑須騎士,看來是個手長腳長的大漢。因為他和被騎的馬相比顯得過于大了些,雙腳差了二尺許就拖到地上。讓林強雲真替那匹馬擔心:“大漢騎得久了,它會不會被壓趴下?”

  騎士仔細觀看扛槍提銃的林強雲好一會,方用粗嘎的嗓音喝道:“兀那漢子,見了我等大隊兵馬為何不逃?”

  林強雲心裏暗罵:“屁話,能逃得了我會在這裏等著和你們數百人拼命?早逃到爪哇國去了。”

  壓制住心裏的恐懼,為了給張本忠多些時間把船弄過來,讓自己這些人逃出生天,林強雲硬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語氣輕松的反問道:“我為什麼要逃?”

  騎士被林強雲的話問得一愣:“是啊,他為什麼要逃呢?”既而轉念一想,這樣問自己,那不是明顯的看不起自己這些人嗎?一下子怒氣湧上心頭,罵道:“好小子,竟敢看我們陳、張二位頭領的兵馬不起。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吧,你就不怕我們數百人把你剁成肉醬。”

  林強雲不動聲色:“我若是怕了,你們會放過我?怕,會被你們殺掉,不怕,也不過是被你們殺了。怕又有什麼用,不如舍命一拼,打不過再跑,跑不掉又再打,不死不休。”

  “好好,好。這才像是傳聞中打虎英雄飛川大俠林強雲的樣子。”騎士頓了頓,又仔細看了林強雲一會說:“看你這樣的身子,既不高大又不見得如何壯實,如何能打得死三百多斤的老虎?”搖了搖頭說:“怎麼看都不像是能打死老虎的人啊。換做是我去打虎,那還差不多。喂,飛川大俠,我要和你打一場,看誰才是能打死老虎的英雄。”

  林強雲心想:“我又什麼時候變成飛川大俠了,看這人像二百四十九,應該不是他自己想出來的。”

  林強雲的恐懼緊張在這幾句對話中不知不覺消散,露出一臉不屑的神情說:“你?你要和我打一場?”

  “就是我,陳頭領麾下統制官鍾六黃須,怎麼樣,怕了吧?”騎士驕傲地挺起胸說。

  林強雲聽得好笑,有心消遣消遣這個有頭無腦的家夥,撇撇嘴道:“我站著不動,抬手就能把你打下馬來,憑你一個人也想和我比?像你這樣的來上三五個都不是我的對手。”

  鍾六黃須嚇了一跳:“站著不動抬手就能把我打下馬來?我這樣的人三五個也打不過你?那麼遠些你也能辦到?”他一句話帶了三個問號。

  林強雲點點頭:“當然,你就是再走遠些也還是一樣。”

  鍾六黃須慌忙調轉馬頭跑回三四丈,轉過馬得意地高聲問:“哈哈!這樣遠總打我不下吧?”

  林強雲也大聲道:“你想試試?若是這樣都打你不下,我就任你處置。假如把你打下馬來了,你又怎麼說。”

  鍾六黃須後面的一個騎士高叫:“如果你只用手上的兵器,能在這麼遠的地方能把他打下馬,從今以後我陳三槍和手下的人絕不與你作對,見到你的旗號退出三裏之外。”

  林強雲心想,又沒有說只能打一次,那我就多打幾槍,不信打你不下。

  他把手銃插回套內,高聲說:“好,那就一言為定!”

  那人也叫道:“一言為定!”

  這時林強雲左手邊不遠的茅草叢中探出了山都的頭,向林強雲做了個手勢,林強雲對他擺了下手又搖了搖頭,心道:“才十多二十米,不要你山都幫忙也可以。相信能夠既立威又不傷人。”

  林強雲舉起槍高聲說:“我現在先給你們看一下我的本事,若是自認能夠不被我打下馬,我另外再打不遲。”

  說完,也不等他們有什麼表示,瞄准鍾六黃須的官帽就是一槍。

  隨著“砰”地一聲響,鍾六黃須頭上的官帽應聲向後飛落,鍾六黃須的人也被擊在頭頂上的力道帶得向後一仰,險些兒就摔下馬來。

  林強雲暗自吐出一口長氣,喃喃說道:“還好,這次總算是一擊而中,沒有碰上啞彈。”

  硝煙被風吹散,鍾六黃須呆呆地坐在馬上一動也不動。

  好久,好久……鍾六黃須大叫一聲,手忙腳亂地調轉馬頭逃回去,躲到一個騎士身後再也不肯露出臉面。

  三騎士中的一個把手一揮喝道:“我們回去。”

  帶轉馬頭自行向西南方縱馬而去。

  鍾六黃須緊緊跟上,叫道:“等等我。”

  在另一騎士大聲吆喝下,三四百人悄無聲息地轉向,准備後退。

  另一邊林強雲等人來路方向,原來追擊林強雲的那夥人也早到了十多丈外,他們看到陳三槍的隊伍退去,忽然起了一陣騷動。

  一個身著紅藍兩色衫裙的大漢,掄動一柄大斧就要前沖,高聲喝罵:“好個賊子,還我兄弟命來。”

  留下指揮軍隊撤退的騎士急忙拍馬迎上去攔住那人,不知他們說了些什麼。騎士無奈地向林強雲叫道:“飛川大俠,不是我們不守信用,這些人不是我們陳頭領的手下,與我們毫不相幹,你看著辦吧。”

  林強雲有意讓雙方都能聽清楚的大叫道:“既然如此,為了表示我的誠意,留他們一命就是。”

  使斧的大漢不等林強雲的話說完,就已經帶著十多人大聲咆哮沖來。

  那隊本來已經准備撤走的陳三槍手下,見了此一變化都停下腳步,要看看林強雲到底是如何處置這使斧大漢的。

  河岸上伏著的陳歸永他們也呆不住了,紛紛跳起平舉著鋼弩朝林強雲這邊急沖而出。

  此刻的林強雲確是被弄了個措手不及,一時不及細想,把不便使用的長槍向鑽出草叢沖過來的山都一丟,飛快地拔出腰間的手銃,按下擊錘,指向狂沖而至的大漢。

  林強雲看到那大漢的長柄板斧,不由自主地想到《水滸傳》裏的黑旋風李逵,也是用一對大板斧,大約這時候的強盜都喜歡用板斧吧。

  林強雲想到這裏不由得失聲大笑,他自己也很奇怪,腦子裏怎麼會冒出這麼個風馬牛不相及的想法來。

  敵對雙方數百人,正緊張地看著十多個大漢沖向一位個子不高的年輕人。

  陳歸永他們雖然明知林強雲絕對不會有什麼危險,也堅信林強雲一定能輕輕松松地打敗這十幾個對手。可是看到雙方不但在人數上是以一對十幾,就光是個人的形體上,林強雲也和十幾個敵人中的任何一個相去甚遠。不禁心裏都是突突亂跳,緊張得手心直冒汗,抓在手上隨時准備射擊的鋼弩也有點不受控制。

  更令雙方數百人都意想不到的是,林強雲不僅沒有一絲緊張不安的表現,反而出聲哈哈大笑。

  陳歸永等人想:“這不是擺明了不把這十多個人放在眼裏嗎。”懸著的心全都放了下來,腳下也由奔跑成了慢走,繼而止住了腳步。

  數百盜賊聽到林強雲的笑聲,又是另一種想法:“完了,這次飛川大俠不知道會用什麼手段來對付敵人,反正十一哥是死定了。”

  特別是騎在馬上這個身具高強武功的人,心裏更是不解。以他的眼光看來,這位飛川大俠根本就沒有練過武功。從身高體形上看,和普通的讀書人並無不同,不是力量型的人物。其人不僅狂言要留鍾十一他們一命,而且在這即將面對面打鬥生死拼博的時候,把能遠擊的長兵器棄而不用交給一個孩子,竟然還能笑出聲來,真不知道此人會用什麼方法來對付鍾十一。若不是自己看走了眼,那就一定是此人武功修為已經達到了傳說中的“返璞歸真”的境界。

  林強雲笑畢,那報仇心切的鍾十一已經沖到面前不足十步。

  林強雲心念電轉,若還是像以前一樣只打這人的腿部,怕他會有過人的忍痛能力,只怕自己要吃虧。只有一下就打得他喪失戰鬥力,才能保證自己的安全。立即身形一閃,側移兩步避開正面的同時,右手短銃對准鍾十一迎面就是一槍。

  “轟”一聲爆響中,在四五步這麼近的距離內,數十粒鐵砂幾乎大部分打在雙手揮動板斧,毫無防備的鍾十一臉上。

  鍾十一只覺得面頰一熱,眼前黑暗降臨,臉上好似被數十只黃蜂同時蜇了一下,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腦海裏卻有一種不妙的感覺。但他還是閉上眼掄斧朝林強雲當頭砍去。

  人們看到,鍾十一向林強雲讓開的地方直沖,朝無人的位置胡亂砍下一斧,落空的板斧狠狠地斫在地上,沒入堅硬的黃泥路中半尺以上。

  騎士銳利的眼睛清楚地看到林強雲手中先是火光一閃,接著又是巨響又是濃煙,鍾十一便無頭蒼蠅似的對林強雲視而不見,反而向空無一人處攻擊。心中的震驚真是不可名狀,不由脫口驚呼:“誅心雷!孩兒們,我們快退,此人不是我們這些人可以為敵的”

  他的心裏還暗自慶幸:“好在大頭領見機得早,萬一真的與此人結了仇,恐怕自己會要在這裏死無葬身之地。”

  數百盜賊早被林強雲的兩擊之威嚇得不輕,再聽清了騎士的話,更是心驚膽顫,一聽頭領下令快退,一窩蜂向後便跑,再沒法維持剛才來時的隊形了。

  林強雲看到鍾十一這斧的一擊之威,也是驚出了一身冷汗,剛才要不是看到來人沖勢太急,唯恐在慣性的作用下受到不必要的傷害而避開,說不定這時已經被他撞得肉裂骨折了。心裏連說:“僥幸,僥幸,看來運氣還不錯。看這大漢的力氣怕是和歸永叔有得一比,真要和幾百人拼殺,我們這十多個人還不夠他們塞牙縫的。”

  鍾十一這時已經感覺到了臉上的劇痛,也發現了雙眼被毀,一想到沒有了雙眼的下半輩子,要淒慘地在暗無天日中度過,那股驚慌害怕的情緒瞬間彌漫了全身心。他放開雙手丟棄了兵器,無頭蒼蠅似的左右前後團團轉,下意識地揮動右手防護,左手掩臉狂呼著痛哭出聲:“我的眼,我的眼睛,啊……”

  鍾十一的哭聲越來越高,漸漸變成了嘶吼。最後,他一下坐到地上,抱著滿是鮮血的頭嚎啕痛哭。

  跟在鍾十一身後的十幾個大漢,前一刻聽同夥說對面一個人就敢與自己大隊人馬對抗的,是近來眾口傳得沸沸揚揚,能以單獨一人之力獵熊殺虎的飛川大俠。心中早就惴惴不安,不想上前去送死。但礙于同族大哥的招喚,不好意思推托不去,只能稍微放慢了點腳步跟在十一哥的身後見機行事。

  哪知道才一照面,十一哥就被飛川大俠打瞎了眼睛,立即剎住本來就不快的前奔去勢。與腳步停止的同時,他們也記起了這位飛川大俠剛才說過,可以留自己這些人一條命的話。連忙丟下手裏的刀劍,向笑嘻嘻看著自己這些人的林強雲拍拍空著的雙手,表示並無與他為敵之意。

  河岸上的眾人,清楚地看到首先沖至的大漢,才對上林強雲的面就被打得團團亂轉,掩著臉痛哭出聲。隨後的十幾個還沒有動手,就棄械認輸。雜亂的歡呼聲哄然響起,跳腳、拋帽、相擁慶賀,那跟來的挑夫甚至倒在地上喜極而泣。

  林強雲招手叫過一個看向自己的年輕人,沉著臉問:“你是他的族人吧?”

  那人一臉恐懼地盯著林強雲手中的短銃,無聲地點點頭,林強雲連忙將短銃插回皮套內說:“你們回去後要馬上用磁石把他臉上的鐵珠吸出來,再給他上藥。否則,用不了多久他就會沒命。”

  指著朝十一哥說:“你們可以把他帶回去了,但你們的兵器必須留下。”

  年輕人顫抖著說了聲:“多謝。”轉身慌慌張張跑了。

  看著兩個人扶起倒在地上哀傷慟哭的鍾十一走遠,林強雲從山都手上接過獵槍,臉色轉為沉重地說:“現在沒事了,你快把草帽找回來戴上,省得到時候又嚇著別人。”說完也不理苦著臉的山都,轉身向河岸走去。

  他這次打傷了兩個人,他心裏很不好受,雖然明知不傷人自己就會有性命危險,也還是耿耿于懷放不下。

  被打中胸部的那個估計是死了,才會引得這大漢來找自己拼命。看來這個被打瞎眼的鍾十一只能淒慘地過完下半輩子羅。

  “唉!”林強雲歎了口氣,心裏自問:“這是我的錯嗎?可我並不想傷害別人呀。”

  陳歸永他們已經站到河岸上,光著上身的張本忠赫然也在其中,想必渡船已經撐到河岸這邊了。

  在張本忠左邊,還有兩個比他矮了半個頭的圓臉中年文士,河風吹得他們衣袂飄揚。

  看到林強雲回來,陳歸永發令:“去幾個人把地上的兵器收回來,一並帶走。我們分二撥過河。”

  兩個牽著狗的男孩此時也看到和張本忠站在一起的兩個中年文士,放脫手中牽狗的繩子,邊跑邊叫:“爹爹,你們怎麼來了。”

  一人笑道:“還不是為了你們兩個小鬼頭,替狗洗浴也要跑到這麼遠的地方,若不是飛川大俠恰巧來瑞金,你們還不被陳三槍的人捉去,沒的丟了你祖父和我們的臉。”

  小些的男孩嘟著嘴說:“我和大哥早就講好了的,要在六月六沐貓狗日叫我的小黃和大哥的黑虎比試它們誰游水更快,誰會想到陳三槍的兵馬會到這裏來呀。”

  說到這兒,小男孩又高興起來,興高采烈地道:“啊,爹、大伯你們不知道,剛才飛川大俠用那個……那個……”

  小男孩指了指林強雲背上套上了布囊的獵槍,吞了下口水說:“兵器,十丈遠就把盜首的官帽打飛,嚇得那盜首躲到人背後不敢出來。還有……”

  中年文士截斷他的話:“好了,好了。你是不是想說,飛川大俠使出誅心雷,打瞎佘蠻賊首的事?我們都看見了。”

  另一個中年文士對林強雲抱拳施禮:“在下徐天璠,這是舍弟徐天瓘。呵呵,飛川老弟,前些時聽人說起,汀州出了位打虎英雄,空身獵熊、抬手打虎,端的是身手了得。在下兄弟一直想結交你這樣的少年英雄人物,天幸今日得見。”

  林強雲實在是很難適應這時代的相互應酬,只好照樣抱拳回應,連稱:“不敢,不敢,兩位過獎了。”

  徐天璠伸手虛引,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飛川老弟還是先進城,然後再詳談如何?”

  林強雲回頭看了一眼,卻發現那些盜賊還有數十人在遠處,向自己這個方向指指點點的,不知有何圖謀。

  他怕那些人賊心不死再來攪擾,連忙道:“我看這條小船一次不能把我們這些人全渡過去,我想讓他們先走,我帶幾個人在這裏守著,以防那些盜賊再有什麼異動。”

  徐天璠點點頭道:“既是如此,我們兄弟先帶小兒過河去,等著飛川老弟過河就是。老弟小心,告辭了。”

  瑞金縣城建于距河北岸百十丈,這條河是貢水的分支上游,當地人稱之為錦江,再往上叫黃沙河。

  這裏的地勢比起汀州來,相差不是很大,遠望像是一個極大的丘陵谷地被四周群山環繞著。

  對于從未離開過縣城百裏,看慣了山的林強雲來說,這塊谷地已經是很大的了。他曾經在電影和畫報上看過平原和大海,也從父母親的嘴裏聽到過有關平原、草原及大海等的講述。

  河岸這一邊到瑞金城牆外,基本上所能開墾的地方幾乎都開成了稻田,林木被砍伐得所剩無幾,只有這一段的上游還留有一片位于水口的風水林。

  看來,瑞金城附近的土地,被南來的客家人開發得比較徹底。

  這極有可能是此地處于跨越武夷山進入汀州前的一處歇腳地,有太多走不動的,或是不願進入汀州這“天遠地荒,又多妖怪,獉狉如是,幾疑非人所居”(引自《臨汀志》,這裏所說的妖怪,就是指“山都”這種原住民)的蠻荒之地,而停留下來的人們所開墾。

  在他們的心目中,這裏是最後一塊比較接近中州老家的、屬于中州的居留地了。

  瑞金城的土城牆高約兩丈一、二五尺,和長汀縣城差不多,都是極容易被擁有攻城器械的軍隊攻破的小城。

  林強雲等人過河之前,已經有徐天璠兄弟的從人趕到瑞金城內報信,所以一行人沒什麼耽擱很順利地進到城內。

  與此同時,飛川大俠以一人之力,使出“誅心雷”把五六百盜賊擊退的消息也隨之傳到了城內。在陳三槍的人馬退走後,這個消息又由商販的口中帶到整個江南西路,連同他獵熊打虎的事跡向更遠的地方傳頌。

  一路談說行來,林強雲才知道今天六月六日,是所謂的“貓狗沐浴日”,又是道教的所謂“天貺節”。

  據說道教的大神元始天尊有一部天書,于六月初六這天降下于人世間,這就是“天書封祀”的典故。貺(Kuang),就是“賜予”的意思,元始天尊在這天賜下了天書。甚至本朝南渡前的真宗皇帝,也于天書降賜地岱廟加建了天貺殿,以示紀念。

  所以六月初六這一天便成了“天貺節”,寺廟、道觀到普通百姓家都有曬衣服、曬書籍的習俗,商家店鋪也在這天曬晾衣服、皮貨。衣服、書籍等物經通風日曬,可防止蟲蛀、生黴。

  徐家的兩個小搗蛋前幾天人聽說,河南岸那邊小河口的“五通廟”有鐵背神現出真身顯靈,要在本月娶親。所以便借著替狗兒沐浴為由,偷偷瞞著家裏人溜出城,央求擺渡的船工老姜頭送他們過河,要去看鐵背神的真身,到底是不是像人們所說的那樣——是個大烏龜。
georgewan 發表於 2007-5-13 00:53
卷一 二十六章
(更新時間:2006-10-3 11:21:00本章字數:11264)


  瑞金縣城裏現在是人滿面為患,大街兩旁有不少攜帶包袱的老幼男女,更多的是衣衫破爛舉著破碗求路人施舍的乞丐。
  這些人中,大部分是贛南躲避陳三槍、張魔王叛軍,逃難來到這裏的難民。

  還有些是想進入汀州尋找世外桃源的江淮荊楚一帶來的逃民,他們為了逃避沉重的徭役和賦稅遠離故鄉。

  這兩類人大多是家無余錢的小民百姓,在家鄉實在是沒法活了才扶老攜幼地出外求取一條生路。

  否則,誰願意離開親朋好友,丟棄祖墳產業——即使是微不足道的產業,背井離鄉的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謀生呢。俗話說:“人離鄉賤”嗎。

  那位領路的挑夫帶著他們住入城內的錦安客棧,與陳歸永告罪一聲後,匆匆出去找困在此地的同伴。他們為了省下幾文店錢,租住于城東一個破落戶家裏。

  眾人一陣忙亂才清洗安頓好,徐天璠兄弟就來到客棧催請林強雲。

  兄弟倆悠閑地走進客棧的後院,院中一本放在條凳上曬的書,立時引起他們的注意。

  這是林強雲帶出來的那本名單,剛才喝茶時,不小心把茶水潑到挎包上將書弄濕,就把書放到院子裏曬。不想卻被風吹開了幾頁,讓眼光銳利的徐家兄弟看到裏面的內容。

  兄弟倆再走幾步到那條凳邊上用心地看了一眼,神情顯得凝重無比,互相對視著點了點頭。

  林強雲走出房門,看到他們兄弟便叫道:“兩位,請到房中坐坐如何,大太陽底下不會曬得慌嗎。”

  徐天璠笑道:“好,我們先坐一下,等會再請老弟到我們居所用飯。”

  叫來客棧的火家吩咐馬上煮壺茶來,讓兩兄弟在屋內的方桌邊坐下,林強雲這才問道:“兩位可是認得外面曬的那本名單?”

  徐天璠微笑的臉色一變,滿面懷希望地問:“怎麼,外面曬的那本書是你帶來的?你是怎麼得到它的,能不能說給我們兄弟聽聽?”

  林強雲覺得這事沒有什麼好隱瞞,就把在絕谷找到這本名單的事都告訴了他們,當然他沒說出《陰陽養生決》和《天師道符錄》,是怕人笑話他無知,連這樣的書也留在身邊。

  林強雲說了經過,隨後問道:“我要請教兩位徐兄,這名單是做什麼用的,那些人為什麼要藏得那麼隱密?”

  徐天璠看了兄弟一眼,徐天瓘對他搖了搖頭。

  徐天璠的表情顯得很為難,期期艾艾地說:“飛川老弟既然不知道這事,我也不好沒經人首肯便把事情告訴你。此件事的內情十分……十分,咳,這事牽連的人實在太多,只怕傳出去後會有不少人死于非命。所以……所以,老弟還是不要知道的好。你看……”

  林強雲對這名單根本就不在意,所以會把它帶出來是因為聽說了贛州以前叫虔州,在高宗紹興二十三年才改為贛州的,而在絕谷內曾看到過這本名單上有虔州這個地名。只是因為好奇想找人問清楚這個名單是做什麼用的,要是還有人需要它的話,就交給需要它的人。

  自林強雲來到這時代以後,發現所有的人對紙張,特別是寫有字的紙張都有一種出乎意料的敬重。無論是男女老少,絕不肯隨意把寫有字的紙丟棄,凡見到寫有字的紙或竹簡、木片無不寶貝般的保存起來。橫坑村就有個老人拿出珍藏了二十多年的一張五寸見方的殘紙片,讓他看那上面已經模糊不清的字跡。還不無驕傲的說:這橫坑村還在世的九個老人中,就他能認得十一個字。

  就是因為這樣,讓林強雲不至于把它撕了擦屁股,名單方才得以保留下來。

  看到徐天璠為難的樣子,林強雲不在意地說:“徐兄不必這樣,既然你知道這本名單是做什麼的,可能對你們有用,那我就把它送給你們吧。”

  徐天璠兄弟一聽林強雲說要把這名單送給自己,忽地一下站了起來,喜形于色地問:“就這樣送給我們?”

  林強雲奇道:“是啊,就這樣送給你們。難道,名單交給你們還有什麼交接儀式嗎?”

  徐天瓘搶在徐天璠的前頭急急地說:“不不,沒有什麼儀式。飛川老弟,我們是不是可以先把那名單拿進來,以防被人無意中損壞了。”

  林強雲笑道:“既然已經送給了你們,那就由你們去處理了,這個不必問我了吧。”

  徐天瓘一聽這話,急沖而出,隨即又旋風般地回到屋內,小心翼翼地把那本名單放到桌上,開心地笑道:“哈哈!總算為李大哥辦成了,能保住千萬人的性命。此行不虛,此行不虛呀!”

  說到這裏,兩兄弟同時走到林強雲身前,動作如一地整衣撣塵,理順並不見亂的衣帽,雙手拱舉過頂,躬身幾成九十度地行了個禮,齊聲說:“多謝林少俠將此名單見賜,我們兄弟在這裏代郴州(今湖南省郴縣)的漢、瑤數十萬百姓謝謝你了。”

  林強雲起身避開,連連擺手:“不要這樣,千萬不要這樣。這本名單雖然對你們來說是很重要,放在我這裏則是個包袱。現在給了你們反而是減輕了我身上的負擔,雙方都有好處的事,我又何樂而不為呢。”

  徐天璠、徐天瓘兄弟得了這本名單,似乎一刻也不想留了,徐天璠拉起林強雲的手就往外走,說:“林兄弟,走,到我們兄弟的居處詳談,順便把空了好久的五髒廟填滿。”

  林強雲急道:“兩位稍候,我交代一下再走不遲。”說完便揚聲叫道:“歸永叔,請你來一下。”

  陳歸永匆匆走進屋內問:“強雲,叫我有什麼事。已近未時正,客棧的廚下已經准備好飯菜,馬上要進食了。”

  林強雲把挎包背上說:“歸永叔,我要和兩位徐兄到他們家去,你們自己吃好了。我的長銃在那兒,你把它放好,別出什麼意外。另外,看好山都,哦,不,還是把山都叫來,我和他說清楚吧。”

  陳歸永笑道:“放心,我會把它背在身上,不會誤事的。你沒事也要早些回來歇息,明天還要走上百裏路呢。我這就去把山都叫來。”

  林強雲應聲:“知道了。”便對徐家兄弟道:“兩位再等一下,我還有件事辦完就走。”

  不一會,山都戴著草帽進房,林強雲交代說:“山都,我現在要去一個朋友家裏,如果你能保證不出這個房間門的話,就可以把草帽拿掉。”

  山都問道:“不出去,在這裏坐可以不要帽子?”

  林強雲:“是啊,不但是坐,也可以在房裏走動,或是在床上睡,不出去就可以不戴帽子。可以做到嗎?”

  山都朝林強雲點點頭,歡嘯一聲跳起來,一把扯下草帽丟到屋角,高興地翻了一個斤鬥。

  這下徐家兄弟看清了山都的面容,看得出這小個子雖然也是個人,但他們以前絕沒有看過這樣的人,猜想這可能是山上的野人一類的種族吧。他們心中暗自稱奇,不明白為什麼這種被稱為山魅的人會被林強雲收服。聯想到今天在河南岸與盜賊對敵時,林強雲發出極似傳說中的“誅心雷”,不由心下恍然。

  林強雲自然不知道徐家兄弟心中所想,笑著對他們解釋說:“他叫山都,是我在汀州的山裏從熊爪下救出的山民。他人雖長得醜了點,但心地還是不壞的。我們走吧?”

  徐天璠、徐天瓘兄弟的住所位于城東門內的一所大宅,這是徐家一位知交好友的宅子。主人家因故舉家搬到臨安,留下這座大宅借給徐家人暫住。

  徐家兄弟與林強雲在客廳坐下,他們的兩個男孩躲在廳外探頭探腦偷看,徐天璠朝廳門喝道:“你們兩個還不進來見過飛川大俠,躲在門外鬼鬼祟祟的成何休統,要討罰不成。”

  林強雲忙道:“兩位徐兄,這‘大俠’兩字可隨便叫不得。我只是一個打鐵仔,叫出去會讓人笑掉大牙。叫我名字林強雲就好,若是嫌麻煩就叫強雲也行。”

  站在門口的兩個男孩裝成一副苦臉畏縮的樣子,滿含笑意的眼神裏,那有半分害怕的模樣。聽到林強雲發話,歡天喜地的跑進廳內,裝模作樣地對林強雲拱著小手,說:“這可是你自己說的。那麼,我們就叫你林大哥好了,叫名字太不恭敬。”

  徐天瓘罵道:“休得胡說,大哥也是你們叫得的,這不是把飛川老弟叫低了一輩。”

  林強雲怕死了這樣糾纏不清,連忙說:“沒事,沒事。隨他們叫好了,我也大不了他們多少。叫低一輩還更好不是嗎?”

  徐天璠笑著對林強雲道:“飛川老弟,這稍高的一個是小兒徐炳祥,另一個是我二弟的兒子徐炳耀,今年十二歲了,成天想著到外面做孩子頭撒野,到處搗蛋惹事生非,讓人頭痛得很。實在是不成器,叫老弟笑話了。”

  林強雲客氣地說:“兩位公子年紀還小,好動貪玩也是小男孩的通性,沒有什麼可笑的。”

  徐炳祥、徐炳耀瞪著溜圓的大眼盯著林強雲,慢慢移動腳步轉到他的左邊,看了一會又轉到右邊。然後停到不足一尺處,眼巴巴的看著林強雲的右手。

  林強雲和徐家兄弟說了一會話後,發現了他們這奇怪的樣子,不由問道:“兩位少爺,你們這是看些什麼呢?”

  小兄弟倆異口同聲地說:“想看看你那能發出‘誅心雷’的手,到底和我爹爹的手有什麼不同。喂,林大哥,這就是你不對了,怎麼叫我們少爺,要叫兄弟才對。”

  林強雲心想:“‘誅心雷’!嘿,好神秘、好威風的名字。這樣也好,讓他們去疑神疑鬼,省得再來問七問八的探聽火銃的事,讓自己不知道如何應對。”

  不由得伸出右手,笑道:“呵呵,好,就叫兄弟。既然你們那麼想看,那就看好了。不過,你們可要小心點看,不能摸摸捏捏的,一個不好會弄痛人的。”

  林強雲的意思本是要說,被你們好奇起來大力一捏,會弄痛自己。

  但這話聽到徐家父子耳裏,他們的理解卻是另外一種意思了,似乎是叫兩個孩子只能看,如果碰到那手的話可能會發生危險。

  徐家兄弟暗想:“可能飛川老弟這‘誅心雷’還沒練到家,不能隨心所欲地控制收發。”

  徐天璠開口道:“你們聽到了嗎,只能看,不得碰到。”

  小兄弟倆一臉嚴肅地用力點頭:“知道了,我們不會去碰的。”

  然而任他們父子四個怎麼看,除了看出院林強雲的手有一層厚繭外,其他並沒能看出什麼來。

  飯後,徐家兄弟也不打聽林強雲的事,只是和他講一些各地見聞和感歎民間疾苦。

  林強雲對這些倒是聽得津津有味,一來他確實需要增加這個時代各方面的的知識,二來他與這兩兄弟對社會與民間的看法深有同感。

  三人大有相逢恨晚的感覺。

  不知不覺間,太陽已經西沉,眼見得已到申時末。

  林強雲看看天色不早,就起身告辭,徐家兄弟也不多留他。

  臨出門,徐天瓘拿出一塊二寸寬三寸長黑鐵木制成的木牌,塞到他的手上:“老弟,這塊徐家的信物你收下,以後若是有到江南西路和荊湖南路一帶時,這塊木牌也許會讓你少些麻煩。”

  林強雲不好拒絕別人的好意,說了聲謝謝就把木牌放到挎包裏。拱手道:“兩位徐兄,此後如果有來汀州,請到長汀城南門找我。明天我就不來告辭了。”

  這時,從門內奔出一個丫環模樣的姑娘,急叫:“林公子請稍等,我們夫人還有事請你幫忙。”

  徐天璠問丫環:“什麼事這麼急,飛川老弟明天還要回汀州,今天必須早點回客棧歇息呢。”

  丫環附到徐天璠耳邊說了幾句,徐天璠有點為難地看了林強雲一眼,對丫環說:“你先回去告訴夫人,我會與飛川老弟商量,若是可以的話,會帶他到內堂去的。”

  丫環匆匆進去後,徐天璠一臉為難地對林強雲說:“飛川老弟,有件事想請你大力相助,不知老弟能不能在瑞金城多留些時候。”

  林強雲十分奇怪地問:“我什麼都不會呀,能幫得上你們什麼忙呢。你說吧,只要我能做的,一定出力就是。”

  徐天璠伸手虛引道:“既然如此,那我們還是進內跟你說吧。”

  徐天璠對坐在椅子上的林強雲道:“飛川老弟,這事說來有點不好意思,剛才我去裏面問過。事情是這樣的,這瑞金城南數裏有個‘五通廟’,建于一條小河入錦江處。那裏的‘五通神’明天要娶親,也就是說,明天將有五個姑娘將被沉入錦江中嫁與‘五通神’為妻。內人和我們兄弟都認為,此事有傷天和,但又沒法與此類妖邪為敵,救助那五個可憐的女孩子。既然老弟會使‘誅心雷’,那就定是與天師道頗有淵源。因此……因此……”

  徐天瓘接口說:“愚兄弟想請老弟出手,我們從旁協助救下那五個女孩子。當然若是能將‘五通神’五個妖孽除去那就最好了。”

  林強雲心中不由苦笑,暗道:“這下可好,什麼‘誅心雷’,也不給人家解釋清楚,弄到和天師道都扯上了關系。也不知道那些‘五通神’是些什麼東西,竟然學人要娶老婆。不過,說到妖物邪氣,我手中的槍對于驅妖鎮邪可就大有用處了。”

  林強雲的想法不錯,在他那個時代的“文革”之前,偏遠鄉下和山區,巫婆、神棍、道士與和尚都大行其道,誰也沒見過的鬼怪妖邪據說無處不在。

  可奇怪的是,有鳥銃、獵槍的人家,卻從沒有這些東西出現過。

  久而久之,有人就半猜半測地說,鳥銃獵槍具有驅妖鎮邪的大作用。

  這種說法又讓有些心疑家裏有鬼妖作祟,或是覺得沾了邪氣的人半信半疑,也就去弄到鳥銃獵槍,試著往自家房門後一掛,果然是妖鬼避易,萬邪無蹤。

  從小受無神論教育的林強雲自然不信這些東西,但耳濡目染之下,卻也深信,即使是真有什麼妖魔鬼怪,它們再厲害也當受不住火銃鋼槍的一擊之力。

  當下林強雲自信滿滿地笑著說:“要救人,我是義不容辭。不要說是有你們出面,就是沒人請,只要被我知道了,也會去做的。兩位,我是有話就實說,什麼‘天師道’我不清楚,雖然看過他們的符錄,也不會使用。但說到鬼怪妖邪麼,只要有我在場它們就決不敢現身,即使有敢于在我面前出現的,那也只有灰飛煙滅的下場。你們說吧,要我怎麼去做?”

  徐家兄弟聽到林強雲願意去救人,立時喜上眉梢。再聽他說到後面殺氣騰騰的狠話,不由臉色劇變,心裏又驚又喜:“這位飛川大俠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既然他敢這樣說,那就一定是有十分把握。這下,那為害這一方的‘五通神’遇上了他,只怕是在劫難逃了。”

  他們也不再問,把情況詳細地告訴林強雲。

  在這贛南一帶,特別是客家人聚居之地,隨處可以感覺到神靈的存在。

  各地的村頭村尾、山腳水口,幾塊磚石瓦片拼成一座小屋,“屋”前擺上酒、果、雞鴨或肉類,再插上幾柱香就是在祭祀“土地”、“伯公”或是“大伯公”。

  甚至一個村也會出現好幾個這樣住著“土地”、“伯公”的小屋,還有或是某塊大點的石頭,或是某棵大樹都能成為人們祭祀的對象。

  客家的先人們對這窮山惡水,又充滿神秘的地方想象出許多既會為禍,也能造福于人的神靈。人們不管是神也好,妖也好,反正獻上一份供奉只要能保得平安就行。

  這“五通神”就是從內地引來的神祗,被有心人用來收斂偏遠地區村夫愚婦們錢財的絕好招牌。

  這次小河口“五通神”娶親,所選中的五名少女中,有一個是徐家在這瑞金城內的遠房親戚。

  那“五通神”娶親的日子原定于六月初一,後來陳三槍的人馬到這一帶打糧,便拖了下來。今天一知道陳三槍打糧的人馬被“飛川大俠”逐走,“五通廟”的老道們即刻便知會了各家,“五通神”娶親的日子定在了六月初七,也就是明天。

  徐家正為解救那位遠房親戚的女孩兒發悉呢,此時徐天璠的妻子知道林強雲會使“誅心雷”這種天師道的無上除魔秘法,哪有放過的道理。

  所以,林強雲一要走,徐夫人就知道丈夫沒有想到這件事情上,急叫身邊的丫頭留住林強雲,請他幫助救人。

  三人商量好第二天到“五通廟”救人除妖的事情,林強雲便告辭回客棧去。

  陳歸永他們一聽到林強雲說要在這裏多留幾天,問清了事情的原因後,無不拍手贊成,根寶和全福更是高興得一跳三尺。這下他們可以親眼看看師傅還有什麼不得了的本領,可以更清楚地了解師傅的神通。

  林強雲把大家都叫到自己的睡房,仔細交代了明天各人要做的事情,然後才對山都說:“你明天要先跟著張大哥和歸永叔去,到那‘五通廟’後,想辦法找個機會偷偷進去裏面,看看有些什麼蹊蹺,我們大家到的時候再來告訴我。”

  陳歸永有點不放心地問:“強雲,你看這事是不是要與本縣的衙門說一下,到時候可以免去不少麻煩。”

  林強雲想了下說:“我看先不要說的好,你忘了,我可是正牌的汀州弓手總都頭呢,雖然到贛州救人除妖是越界了,但我們可以說是因為保護貨物。”

  陳歸永道:“唔,這樣也說得過去。那好,大家按強雲剛才所說的做就是。明天你們幾個跟張(本忠)兄弟守在河邊的人,千萬不能讓妖物逃掉一個,不管是人是妖,只要它們不聽勸阻就用弩箭射殺。強雲你還有事要交代大家麼?”

  林強雲搖搖頭說:“別的沒有什麼了,大家要記住,最重要的是我們自己絕不能有損傷,如果有危險,甯可讓那些妖物跑掉也不要以身犯險。”

  這時外面一個客棧火家拿著幾張黃紙走進院子,看到林強雲的屋內有那麼多人,精明的遠遠就叫:“客官,你要的黃表紙和珠砂、筆等東西是送過來嗎。”

  林強雲應聲道:“送進來吧。”

  第二天辰時初,徐家兄弟帶著徐炳祥、徐炳耀來到錦安客棧。互相寒暄了幾句後,林強雲帶著根寶、全福和他們一起出城前往“五通廟”。

  今天,瑞金城到渡口一路都是人,有富裕人家穿綢緞衣著光鮮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女,還有粗麻布、吉貝布(棉布,當時是以印度傳入的木棉所織的布,都是粗布)衣服的平常人家,更多的是破舊衣服上打著補丁,窮家小戶出來的男女老少。

  這些人或掛著香袋,或挎著竹籃,或挑著一頭竹籮裏坐個幼童,另一頭竹籮裏裝著上貢物品的擔子。

  間或還可看到富貴之家、大地主的豪奴惡仆,令人側目地在路上橫沖直撞開道,以便貴婦小姐們旁若無人地直赴碼頭。

  所有人半個多月來擔驚受怕的窩在城裏,憋得難受,自然是借此機會興高采烈地出城,看看妖神娶親的熱鬧場面。卻完全沒有替那些被選中送與“五通神”做老婆的女孩想一想,她們和她們的家人心中會有什麼感受。

  碼頭上今天多了好幾艘渡船,林強雲也沒想到,自己等人一到就立刻被迎上一艘船上。

  過河約五六裏地,前方有二三千人擁擠在一座廟外十多畝大的空坪上,還有許多人從路上絡繹不絕地朝此處湧來。

  這座廟占地約十畝,規模似乎不大,但從廟外人頭湧動的情景看,信眾好像不少,果然是“廟小妖風大”啊。

  徐家兄弟帶著林強雲費勁地擠過人群,到廟中的大殿上。

  林強雲這才發現裏面供的所謂“五通神”,真如徐天璠所說的那樣,是五個人身獸頭的妖怪。看它們的頭部形態,估計是馬、驢、羊、龜、蛇五種。

  這些東西林強雲一看就知道是騙人的,心想,這肯定是有人利用妖魔鬼怪騙錢,至于說五通神要娶親,更是騙錢之人搞的鬼把戲,大約是想弄幾個女孩子行奸吧。他冷笑一聲,有徐家兄弟和自己十多個人相助,自己有絕對的把握救下幾個女孩,並讓這什麼五通神現出原形來。

  林強雲仔細看過這個大殿沒有什麼可疑的之處,叫根寶、全福先守在殿外,自己則到廟中各處轉了一圈。

  回到大殿外,徐天璠悄悄靠過來,小聲對林強雲說:“老弟,我們已經打聽清楚,廟裏有廟祝、道士共十三人,他們為五通神娶親的儀式原來是定在未時的,後又改為午時了。這次有五個女孩子供奉給這些該死的妖物,她們被關在左廂的一間小屋裏。我們的人去看時,發現她們不知道被做了什麼手腳,一個個呆坐著不動也不出聲,任人怎麼擺布就怎麼做。這裏面肯定有名堂。”

  林強雲對這也是想不通,沒有什麼好說的,他對徐天璠說:“叫你的人保護好那幾個女孩子,不要讓她們出什麼意外。你們放心吧,這裏的情況大致已經清楚了,不但能夠救出人,還一定能夠把這些妖邪除掉。我現在先到外面去一下,回頭再商量怎麼配合行動。現在大約是巳時初,還有一個時辰的時間,我們大可從容布置。”

  林強雲走出廟門,外面的人越來越多,進出廟門顯得相當困難。

  來到廟後的一個小門不遠,山都從牆腳下突然冒了出來,嚇了林強雲一跳。原來他按林強雲的吩咐把身上的衣服翻了個面,本是淡綠色的衣服已經變成了灰白色。縮成一團躲在牆腳下,用衣服把全身包得不露一點痕跡,稍遠些看去就是一塊不大的灰色的石頭。

  山都指著牆小聲對林強雲說:“地,地下……有屋……屋洞。”又伸出一個叉開五指的手掌說:“這個多女……女人……”

  林強雲打斷山都說:“好了,你是說有五個女人被藏在裏面的地下,我已經明白了。你現在就躲在這裏守著,看到有人逃跑就捉住他們,等我們把那些妖怪趕出來後再叫你。”

  轉回到廟前不遠的小河前,遠遠的看到張本忠坐在河岸上朝林強雲揮揮手,再到外圍走動了一下,十多個人分散在廟周圍。

  他覺得沒有漏掉什麼,這才回到大殿外會合徐天璠等人。

  午時初,五通廟大殿裏響起了林強雲很熟悉的吹打絲竹和誦經之聲,他小時候去鄉間看道士打醮時聽到的就是這種聲音,現在聽到的和小時候聽到的幾乎一模一樣。

  由徐天璠兄弟打頭,幾個人護著林強雲硬是擠開水泄不通的人群,進入到大殿內。他們來到供桌邊人較少的地方,林強雲站到幾個人身後,再次小聲交代說:“等一下只要我出了聲,你們就立即制住這些道士,特別是那幾個為首的,盡量不要讓他們逃掉。其他的事由我來處理。”

  大殿裏嘈雜的人漸漸靜了,只有殿側的絲竹音樂和道士們的誦經聲還在繼續。

  十二個穿青袍的道士高聲念誦經文,圍著大殿正中的一個香煙繚繞的圓鼎不停地繞圈。

  這法事做了一刻時辰,一個身穿紅法袍的中年老道從殿後轉到大殿神案前立定,殿中一靜,十二個青袍老道的誦經聲停止,身形停在圓鼎周圍。

  紅袍老道口中念念有詞,右手的桃木劍指東劃西地揮舞了一陣,不知何時左手出現的一張符朝空中一扔,大喝一聲“咄”,右手桃木劍一指,把那張符紮在劍上,伸到供桌上的長明燈上點燃。

  那張符燒完時,紅袍老道出現時停下的誦經聲再次高聲響起。不一會,誦經聲漸歇,紅袍老道桃木劍向天一指,高聲念了句沒人能聽懂的咒語,然後大聲道:“吉時已到,送新人入浴。”

  二個道士立時向殿後奔去,另十個道士向殿外魚費而出,不多時就從殿外返回,每兩名道士扶一名女子,逐次繞到殿後。

  數刻後再將五女由殿後請出,把已經蓋有紅綢遮頭的五個女子扶到殿中神案前站定。

  此時紅袍老道站在一邊高叫:“新人到位,有請‘五通神’顯聖,驗看新人。

  老道的話聲一落,殿上的人都聽到神台上有聲音響起,只見神台上的五個神像一個跟著一個地把頭向下俯視,每個神像頭低到一定程度時就從它的雙眼中射出二道光線,只一會兒的功夫,那眼中的光線就暗了下去。像極了是神像雙眼放光地看清下面的新人,滿意之後又收回了眼中的神光。

  大殿中有人驚呼出聲:“‘五通神’果然顯靈了,在查看它們的新人呢!”

  紅袍老道祝道:“五位大神俱滿意,保佑一方興旺升平……”

  老道祝罷,大喝:“各方信眾拜迎五神,跪——”

  隨著一聲長長的“跪”字,大殿中所有的人全都在這時拜了下去,跪伏如羊。

  只有林強雲等人還站立不動,冷眼瞧著老道愚弄鄉民,要看他還有什麼把戲。

  紅袍老道跪在地上抬頭下望,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忽然他看到林強雲他們站在那兒冷笑。心中大怒,還有人竟敢不跪。大聲喝罵:“爾等膽敢對五通神不敬,要使本地百姓遭受災殃禍害麼?”

  林強雲看到神台上的泥象會低頭,眼裏還射出光芒來察看。不由大為驚奇,心裏一時也想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但他既然已經認定了這是老道們騙人的把戲,這時聽到老道的喝罵聲,他也就毫不猶豫地拔出手銃,用比老道更大的聲音喝道:“什麼使本地百姓受災殃禍害,大膽妖孽,竟然在林某人面前裝神弄鬼!來呀,把這些妖道全都給我拿下!”

  手銃瞄准神台中間那個雙眼發光的馬頭,信手就是一槍。

  只聽“轟”然大響中,那個馬頭立時被打得泥塵飛濺,露出裏面的竹篾和內裏的一盞油燈,片刻後破馬頭中的竹篾被油燈點燃起火。

  這一聲大喝和一聲槍響,在這無聲而又四面有牆的大殿裏顯得分外巨大,特別是那一槍的聲音更是十分驚人。

  跪在地上的人不約而同地抬起頭,想要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徐家兄弟在林強雲的喝聲一出口,立即就朝紅袍老道縱身飛撲而去。

  同時,跪伏在地的人叢中也躍起十多條人影,紛紛向十個挾持著女孩子,張口結舌發呆的青袍道士急沖。

  殿內的人們呆了好一會,直到徐家兄弟雙鬥紅袍老道,十多個壯漢把十名青袍道士按倒在地上,動手捆綁。這才發現繼續呆在大殿內會有危險,紛紛起身准備外逃。

  一時間混亂出現了,大殿中的情勢亂到了極點,驚呼尖叫聲、呼兒喚女聲、漫罵喝叱聲亂哄哄響成一片。

  人們爭先恐後朝大門蜂擁而去,要奪門而出急于遠離危險的是非之地,更帶來了一片哭喊叫罵聲,還夾雜著被人擠倒在地、踩到身上的慘叫聲。

  林強雲一看不好,這種情況如不加制止,就是踩也能把殿中的老弱踩死不少。他來不及多想,舉起手中的短銃朝天再開了一槍。

  “轟”,再次響起震耳欲聾的巨響把人們嚇了一大跳,一時間全都呆在了當地,每個人都停在這一刻的動作中,就像時間突然停頓了一樣。

  林強雲的高叫聲響起:“全都坐在地上不許動,誰要亂動的話,別怪我用‘誅心雷’把他打翻在地,再踩上一只腳,叫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林強雲這一著急,竟然把“文革”批鬥中的詞也用上了。說完後他才想到,自己怎麼會脫口就叫出這麼一句口號來了,臉上流露出濃濃的笑意。

  站在林強雲身邊的根寶和全福也放聲大叫:“全都坐在地上,不許亂動。否則弩箭招呼在身上可不是玩的。”

  驚慌失措的人們慢慢安靜下來,順從的坐到地上。

  殿中的十個道士已經被徐家的人制服,只有那紅袍老道還在左沖右突,狂野地用那把桃木劍與徐天璠、徐天瓘兄弟鬥個旗鼓相當。看情況徐家兄弟一時半會還拿那老道沒有辦法,搞不好還會被他逃了。

  林強雲不想再耽擱時間,把子彈裝入手槍,叫道:“兩位徐兄請讓一讓,我來對付這妖道。”

  徐家兄弟空手對桃木劍,正縛手縛腳地打得十分焦躁,聽到林強雲的招呼聲,立時便向側邊一閃。

  那老道以一敵二,打得比他們更加吃力,現在壓力一松,背靠在神台前的供桌上,拄著桃木劍面對林強雲站在當地大口喘粗氣,一雙怪眼滴溜溜向四下亂轉。他本想對方一停手就竄入殿後溜之大吉,可惜這時只能先行調勻呼吸,再圖打算。

  林強雲毫不客氣地揚手一槍打在老道的大腿上,然後趁人們還沒有回過神來的時候,迅速地轉過身體,避開別人的視線飛快地把槍塞入槍套。

  隨著槍響,那老道長聲慘叫,呼隆一下摔倒在地,右大腿部位鮮血湧出,很快把紅色的道袍染濕一大片。

  徐家兄弟飛搶而上,一把按住老道,奪去桃木劍把他雙手一背,就解下老道的腰帶把他捆綁起來。

  林強雲大步走到殿中央,指著脖子上還在冒出閃閃火光的無頭神像,高聲向殿內的人說:“大家看看神台上的五通神像,那樣泥皮竹骨的東西會顯靈娶我們人間的女子做老婆?它們會保佑我們這一方平安,能為我們消災除禍?大家再好好想想,真正有災禍的時候,這些五通神幫過我們沒有?大家……”

  話還沒有說完,大殿門外陳歸永大聲叫:“讓一讓,有兩個妖道逃出外面被我們抓回來了,讓我們把他押進去。”

  林強雲接著說:“現在我們來看看這五位新人,看她們是怎樣一個情況。”說著,對根寶擺了下手。

  根寶會意的走到還呆站在殿上動也不動的女子身邊,探手把她們的蓋頭紅綢揭了下來。因為她們是背著大門的,殿內的人一時也看不到她們的面容。但正捆綁那些青袍道士的人一看,就叫出聲來:“這不是剛才的五個女人,剛才你們送進去洗浴的那五個女人藏到哪裏去了?賊妖道,說!”
georgewan 發表於 2007-5-13 08:48
卷二 第一章
(更新時間:2006-10-3 11:23:00本章字數:11049)


  這人喝罵聲中手上一加力,那道士慘叫道:“啊喲……我說,我說,請輕點啊。那幾個新人還在地宮裏,哎喲,放松點,我帶你們去,啊……”
  此時,陳歸永他們押著兩個青袍道士走進殿內,呵呵笑道:“不用了,這兩位願意帶我們去地宮,就不麻煩你羅。”

  林強雲一看,兩個被押進來的,正是剛才退入殿後的那兩個道士。

  陳歸永大聲說:“公子,這兩個妖道招了,他們說神台上的‘五通神’會動的原因是他們兩人在神像的底下用繩索拉動,那眼裏放出的光則是用個燈盞伸到神像的頭裏面,從神像眼孔中射出燈光來。”

  說完,陳歸永一夥人押著兩個道士進入殿後。

  不一會,陳歸永匆匆從裏面出來,走到林強雲身邊悄聲說:“強雲,在裏面的地宮裏除了有十多個女人外,還搜出大批金銀珠寶和紙鈔、田契等。這事我們不大好處理,你是不是先到裏面去看看,拿出個主意。”

  林強雲一聽說不好辦,頭就大了,問道:“裏面另外還有什麼東西,會不會對我們不利?”

  陳歸永:“有些東西不好說,要你去看了才好決定。對我們倒是沒有什麼問題,還大有好處。依我看,最好是叫這裏的官府派人來處理。”

  林強雲放心地說:“那就好,一會我先進去看看再說。”

  招手把徐天璠叫過來,說道:“徐兄,這裏先交給你帶來的人看著,我們進去,有些事要和你商量。”

  林強雲與陳歸永、徐天璠兄弟到地宮一看,倒把他們給嚇了一跳。

  這地宮裏除了十多個女人外,還在一間房裏放著九個大箱子,裏面裝滿了金銀珠寶,用手都推它不動。估計每箱的重量不下二百多斤,總計約有數萬兩的金銀,另外還要加上不知能值多少錢的珠寶。

  另有兩個小箱子,其中一個裏面放著三疊紙鈔,按林強雲的估計大約有十余萬貫。另有數十張房屋田產的地契。

  還有一個小箱子極為精致,讓林強雲實在不忍心把它弄破。

  搖動一下,好像裏面只有紙張布帛一類的東西,想來沒有什麼貴重的,林強雲決定把它交給林 去處理。

  林強雲與陳歸永對望了一眼,陳歸永問:“怎麼處置這些東西?”

  林強雲歎了口氣說:“依我的想法,我是很想把這些錢都撈到口袋裏來。可是,一想到‘不勞而獲’這四個字前幾天才被我用來罵過別人,我就心裏不安得很。所以,只好請贛州的官府來解決了。徐兄你們看呢?”

  徐天璠滿懷好意的笑著說:“老弟,我聽人說過,你在汀州收留了不少孤兒和女子,所用的都是你自己賺來的錢。既然可以自掏腰包這樣做,為什麼這些錢財就不能用呢。再說這也是你這汀州弓手都頭帶領部下破的案子,也就理所當然的要將這些贓物運到汀州,由那裏的官府去處置。只要把這事通傳贛州衙門就可以了。況且,這裏既沒人攔得住你們,也沒人敢和飛川大俠作對,盡管把東西運回汀州去就是。依我看,最好的辦法是,紙鈔先由你收起來,作為老弟扶困救危所用,只需留下少量應付官府就可以了。這些沉重的金銀珠寶則押運回汀州,由汀州的官府去處置吧。”

  林強雲踱著方步轉了好幾圈,雙手一擊道:“好,把這些東西全部運回汀州去。歸永叔,請你馬上派人趕回羅坑隘,把這裏的情況告訴邱大哥,請他立即派人將情況報告我那位本家叔父,並派人來幫助我們把贓物押運回去。另外,再叫人去瑞金縣城,要我們的挑夫起程,把貨物先送回去。”

  陳歸永問道:“那麼,我們先把這贓款贓物打點好,等邱勝的人到了再連同妖道一並押回汀州麼?”

  林強雲:“正是。若贛州的官府有人來交涉,則可以把妖道和一部分贓物移交給他們,若是他們不聞不問,那就帶回去交給我們汀州的官府發落。”

  林強雲看陳歸永出去後,又對徐家兄弟說:“徐兄,這些房屋田地的契書就留給贛州知事了,另外,我還想給他們留下點錢財,作為救助難民的支用,你們看如何?”

  三人商量後決定,如果本地的官府來了,就留下一萬余貫紙鈔,並房地契,連同這些妖道、救出的女人一並移交給他們處理。

  林強雲取了約有萬貫的紙鈔交到徐天璠手上,鄭重地說道:“徐兄,這不是給你徐家的,而是我求你幫忙,用這些錢代我為此地的難民們做些好事,把錢用完為止。若是有年幼的孤兒請代我收留,叫人帶個信給我或是托人將孤兒們送到汀州。徐兄,能幫小弟這個忙麼?”

  徐天璠握住林強雲的手,嚴肅地說:“老弟,這是修陰功的好事,我一定會盡心去做的,請放心吧。”

  他們回到大殿,局面已經完全得到了控制。

  在徐天璠手下人的指揮下,大殿裏的人們正有秩地慢慢退出,被踩傷的十多個人也集中到一角安置,裏面顯得空曠了許多。

  徐天瓘匆匆來到林強雲的身邊,滿臉興奮地說:“老弟,鄉民們還聚在外面不肯離開,他們說雖然妖道是用‘五通神’來騙錢、騙色,但這‘五通神’還是有的,怕我們一走,那‘五通’再出來禍害鄉裏,要我們把它們除去了才放心。你看……”

  林強雲這才想起,自己昨天已經有了對付這件事的辦法,一時來不及辦理,當即說道:“無妨,我這就去給鄉民們辦好此事。”

  他們來到廟外,十多畝大的場地上站滿了人,吵吵嚷嚷地鬧個不休。

  林強雲一出現在廟門前,有人大叫:“他就是飛川大俠,會‘誅心雷’的飛川大俠,剛才在大殿內就是他把現身的一個‘馬精’用‘誅心雷’滅掉,並把騙錢騙色的妖道用‘誅心雷’擒住的。”

  人群中有人自動把這話傳揚開去,漸漸地人聲靜了下來,場中的人都把眼光望向站在門前的林強雲身上。

  林強雲心道:“心病還須心藥醫,既然人們對這‘五通神’深信不疑,那就正好利用這點來解決此事。”

  舉起雙手朝下一按,場上還嗡嗡作響的聲音頓時一靜,林強雲拍拍身上的挎包,放開喉嚨大聲說:“各位父老鄉親,這裏的‘五通神’有一個已經伏誅,還有四個也被收入我的袋裏。為保這一方的平安,以防今後還有妖物作祟。我現在將用符錄把這裏的‘五通’泥身鎮壓住,以後大家就可以安心地生活了。”說到這,從挎包裏取出昨天晚上好不容易才畫好的幾張符錄,回頭叫道:“根寶、全福,用這幾張靈符去把五個泥胎封住。”

  根寶、全福兩人齊聲應“是”,雙眼放光地走到林強雲面前,裝模作樣的恭恭敬敬施了一禮,雙手接過符錄捧進殿去。

  不一會,兩人返回走到林強雲的身前,眼中帶著笑意說:“稟告師傅,泥胎已經鎮壓住了。”

  林強雲揮手讓他們站到一邊,對場中說道:“大家回去吧,以後再不會有‘五通’作祟了,請大家也不要再供奉這些妖神。你們越是供奉它,它的神通就越大,對大家的禍害就越是厲害,請大家務必記住這點。”

  看清林強雲確是把靈符交給徒弟拿去鎮壓“五通神”,放下心的鄉民們議論紛紛地慢慢離開。

  自此,瑞金小河口“五通廟”以“誅心雷”誅除馬精,並將另四個妖精收入“八寶乾坤袋”,還用天師靈符鎮壓住“四通”的消息不脛而走,成了這方圓數百裏人們茶余飯後的絕佳談資,逐漸向四外傳播出去。

  除了飛川大俠之外,林強雲又多了一個“誅心雷”的綽號。

  當天傍晚,瑞金縣的一個押司來到“五通廟”見林強雲,一見面那押司就態度恭敬地說道:“見過林都頭,在下姓李,是本縣衙門的押司。縣尊何大人聽說這裏有妖道害人被都頭擒獲,心中高興得很,特令在下過來相幫。此地原是本縣該管之地,這救出二十余名婦人女子,又抓獲十多個妖人,也算是破了個大案子。你看,是不是能夠讓本縣也出一份力呀?”

  陳歸永一聽這話就明白了這位押司的意思,把林強雲拉到一邊悄悄對他說:“強雲,這人的意思是要我們把破案的功勞分給瑞金縣一些,不然他這縣裏破了這麼大的案子,該管的縣衙什麼都沒有做,對上司不好交代,說不定還會被罷官呢。再說這二十多個婦女,目下還神志不清,也確是要交給本地的衙門,讓他們發還給家人才行。”

  林強雲道:“好,我知道怎麼辦了。”

  走回來對那位押司說:“李押司,既是貴縣願意參與此案破後的處置,那我就上報說:本都頭是在貴縣的大力協助下破的案子,並將救出來二十多個婦人女子和部分贓款贓物移交給貴縣,讓貴縣也好有個交代。”

  李押司大喜過望,原來縣令派他來,只是希望能得到一點好處,想不到林強雲竟然把一個大大的功勞送給了他們。急忙謝過林強雲,趕回縣衙向上官報告去了。

  第二天一早,瑞金縣的何縣令就來到“五通廟”拜會林強雲,千恩萬謝之後,親自領著一班衙役枷起妖道,帶著不費吹灰之力的就獲得的戰利品——萬余貫紙鈔、田地房屋契書和二十三個被解救出來的婦人女子——回衙門報功請賞去了。當然,除了表述汀州弓手都頭的功績外,還大大地自誇了一番。

  六月初九近午時分,總算盼來了汀州的廂軍,來的不但有邱勝帶領的三百精壯,竟然連知州林 和兵馬監押羅成玉也一同到達。

  林 一見林強雲,上前拍拍他的肩,笑著說:“賢侄,幹得好啊,知道本州上下窮得快沒錢給募役們付工錢,就得了這麼大一筆意外之財。走,到裏面說去。”

  林 告訴林強雲,此次所獲的錢財數量不可外傳,一切要待回汀州後再決定如何說法。為了保密起見,他們要立即起程押運這裏的所有財物返回汀州。

  林強雲自然是無可無不可的,把事情的經過大略向這位本家叔父大人講了一下,就將急著回汀州的林 他們送走了。

  下午林強雲他們返回瑞金縣,剛好贛州知事聶子述得知此事後來到縣衙,派人來請林強雲到縣衙門見面。

  這位聶知州,是替換去年因陳三槍、張魔王造反而罷官的原知州張忠恕的,他正為修繕加固州城的城牆和城門,而為錢發愁。能得到萬余貫錢,外加數千畝良田、十余座房屋,一下子把他的天大難題給解決了,哪還不大喜過望。見到林強雲十分客氣,贊譽有加。瑞金縣的何縣令也一直在旁邊大說好話。林強雲也借機向他們提出,第二天要極早趕回汀州,取得了隨時出城的公文。

  晚上,林強雲又被徐天璠拉去喝慶功酒,直到很晚才到客棧歇息。

  第二天,為免山都的相貌驚世駭俗,天未亮他們十多個人就出城回汀州去也。

  從瑞金回來的這一路上,一有空閑的時間林強雲就一直在想,根寶和全福是來投師學藝的,可幾天觀察下來,他發覺這兩個人並不是學打鐵的料。

  他們不似橫坑村的那些年輕人,學手藝是為了使自己有一技之長,賺錢養家糊口,將來的生活能得到穩定的收入。

  根定和全福則對學習打鐵毫無興趣,抱著無可無不可的態度,這樣是很難在短時間入門學會基本手藝的。

  這兩個徒弟一心一意想要學的是武功,可是連自己都不會武功,實在是沒法教啊。不管他了,等想到的時候再說吧。

  胡思亂想中,林強雲記起那天鳳兒拉著自己去逛街,若不是那次去逛街,那二三十個孩子在這些時間裏,很有可能就會有幾個被人當成充饑的食物給送進肚子裏去了。

  真是難以想象,在“三年困難時期”餓死人的年代,自己也從來沒有聽到過有人吃人的事情發生。想不到剛被弄到這宋朝,就讓自己遇上這人吃人的事,正如過去有人對自己說的:“白紙黑字寫在書上的事情,不是沒有,而是你沒有看到而已。”這話一點沒錯。

  “咦,鳳兒哪天看了三四十間店,賣吃的就有將近二十間店鋪,怎麼就沒有看到有糕餅賣啊,連糖果也沒見著。那麼,如果開個糖果糕餅店呢,那生意不是會好得不得了?”

  林強雲想到這裏,不由高興得跳起來大聲叫道:“哈哈,有了啦,就是它們了,哈哈!真是聰明得過分,真是落後得過分呀!”

  雖然沒有解決纏繞多日的難題,但想到又一個可以賺錢的路子,心裏覺得十分輕松。不自覺的腳下越走越快,興奮地放聲高唱:“想當初,老子的隊伍才開張,總共才有十幾個人,七八條槍。遇皇軍追得我暈頭轉向,多虧了阿慶嫂她叫我水缸裏面把身藏……”

  他這樣又是大吼大叫,又是大聲歌唱,讓所有人都摸不著頭腦。全都停下腳步回過頭,滿臉迷惑在看著他。

  只有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的山都,看林強雲又和那天做成子彈一樣的高興,雖然不敢再打他的頭,但在他的前前後後繞著圈兒奔跑跳躍,又是翻斤鬥又是手舞足蹈的樂得歡。

  陳歸永匆匆跑回到林強雲面前,疑惑地問道:“強雲,什麼事這麼高興,又叫又唱的?你看,大家都不走了。”

  跟在他後面的根寶、全福喘息方定,這才說:“是啊,剛才是越走越慢,後來又越走越快,害我們跑著走了好長的路呢。說真的,師傅剛剛唱的歌真有趣,我們現在就是十幾個人,七八杆槍嗎,這首歌真是應景。對了,師傅怎麼會想出這麼應景的歌呢。不過,阿慶嫂是誰,皇軍又是什麼軍,還有東洋兵是哪裏的兵呀?好像這回除了陳三槍的盜賊兵外,師傅剛才唱的那些皇軍,東洋兵,還有阿慶嫂啊什麼的,我們都沒有遇到過吧?”

  林強雲笑容可掬地怪叫:“你們啊,真是氣死我了,氣死我了!這是現代……哦這是戲文裏的歌,哪裏是我想出來的呀,還有好多好聽的歌呢。很多我都會唱的,想到這次我們有驚無險地把貨物運回長汀,心裏一高興就要唱歌,想到這首歌剛好對得上現在我們的情景,所以就唱了出來了。”

  三叔高叫道:“強兄弟,那就趁這機會把戲文裏的歌全都唱出來讓我們聽聽吧,以後忙起來時就聽不到你唱歌了。”

  陳歸永也笑首說:“是啊,唱吧,讓我們這些從來沒有聽過戲的人也聽聽,享受一次富貴人家才能得到的享受。大家說,好不好啊?”

  在眾人的起哄聲中,林強雲笑道:“那好,我就唱幾段給大家聽聽過過癮。不過這是好幾個人唱的,現在只有我一個人,你們聽不明白可別怪我啊。”

  眾人忙說不會,叫林強雲盡管唱就是。

  林強雲清了清嗓子,開始唱道:

  適才聽得司令講,

  阿慶嫂直是不尋常,

  我佩服你沉著機靈有膽量,

  ……

  這一唱,既有胡司令的粗門大嗓,又有刁德一的尖細高聲,還有阿慶嫂的暢快流利。基本上把《沙家 》裏“智鬥”的那一場戲的給唱得差不多了,聽得十多個人如入夢境。

  說唱談笑之間,不知不覺就越過了桃源 ,到達羅坑隘。

  問清了邱勝帶領廂軍護著林 ,押送金銀珠寶于昨天近半夜到達關隘內,只歇了二個多時辰,天亮不久就急趕回長汀。

  林強雲一行人也不多做停留,立即趕路。

  空手行走百裏左右的路程,雖說要翻越武夷山,但連在路上進食的時間也算在內,也不過用了五個多時辰。從瑞金縣城卯時出發,到長汀縣城外時也不過才是未時一刻左右,腳程真夠快的。

  長汀城西門外已經可以看到很多農人在收割成熟的稻谷,看到他們還是使用那種粗笨的厚板直邊谷鬥脫粒,林強雲搖搖頭,大步趕上走在前面的陳歸永問道:“歸永叔,家裏的稻谷還要多久才能收完,連同把翻冬(晚稻)秧插下去還要多久?”

  陳歸永頭也不回地答道:“今年很快,這個六月底或是七月初就能把田裏的事全部做完,除了還要用一點功夫耘田外,就等十月、十一月收成了。怎麼,兄弟又有什麼打算麼了?”

  “不,我只是要問清楚,算好時間。我打算把鐵工場搬到城裏,並准備讓我們村的人不要再做蚊香,光把藥草制成藥粉就好。這樣我們村的人就可以抽出時間,用來種植草藥,今後蚊香的生意才能做得更大。”林強雲把心裏所想的告訴他。

  陳歸永:“唔,這樣做是好得多,既能省下來回挑運的工錢,又可以即時知道客人要貨的消息。我們的生意也好做多了,村裏的人也可以多抽出時間來把武功練好。”

  陳歸永想了一下道:“強雲,我看不如先招募人,把你的鄉役弓手護衛隊訓練出來。現在還有兩個多月的時間,如果用心點的話,可能還趕得及我們八月要送貨到泉州。省得到時候又像這次去瑞金一樣,措手不及之下臨時回村裏叫人。再說,村裏也就那麼二三十個人能拿得出手,我怕會耽誤你的大事啊。”

  林強雲感激地說:“謝謝歸永叔提醒,進城後我就請六叔把招募榜文貼出去。不過,還要請歸永叔和張大哥一起在城裏多幫我幾個月,別把事情都丟給我才好。”

  陳歸永呵呵笑道:“你這小子,看你說得這麼可憐。放心吧,我們村的人都把你看成自己的兄弟子侄,你的事情不要說是我了,全村男女大小,只要你出聲,沒有人會不肯為你做的。”

  林強雲感慨地說:“是啊,橫坑是我的家,我家裏的人又怎麼會把我丟下不管呢。”

  前面遠遠地傳來鳳兒高興的叫聲:“大哥、歸永叔,你們總算回來了。”

  相距城門還有四五十丈,鳳兒背著她的弓弩連蹦帶跳的沖到林強雲的身前,上上下下的看了一番,又繞著他轉了兩圈,才喜笑顏開地埋怨道:“你們走得那麼慢,害我在這裏等了一個多時辰。大哥,你要賠我啊。”

  林強雲笑道:“好,過兩天我會賠你。”

  “為什麼要過兩天,今天……哦,就是現在就要你們賠。”鳳兒雙眼睜得大大地叫道。

  林強雲:“今天可不成,那東西可不是一下子就能做出來的。要那麼久的時間才會好吃,太快做好的就不好吃了。”

  “啊,是可以吃的東西?好,那就多等兩天,但要先說給我聽,你要做什麼可以吃的東西。”

  “呵呵,也沒什麼,就是壽糕、雞蛋餅啦。怎麼樣,沒吃過吧?”林強雲自己沒有把握這宋代有沒有糕餅這一類的東西,所以也沒敢說得太死。他想,就是這裏有了糕餅也沒什麼,頂多做好了賣不掉,留給自己人吃就是,反正那些孩子也怪可憐的,就算讓他們嘗嘗鮮吧。

  鳳兒還沒答話,陳歸永和張本忠幾乎是同時開口,問道:“強雲(公子),什麼是壽糕、雞蛋餅呀?”

  他們兩人一開口問出這個問題,林強雲心裏就有數了:連這兩個走過許多地方的人都不知道的東西,說明這宋代大約還沒有糕餅,這生意有得做了。

  故做神秘地笑著說:“現在可不能說,等做出來了你們不但能看到,還能讓你們吃個夠。若是大家都覺得好吃的話,我還要開家店鋪專做壽糕、雞蛋餅和糖果出賣賺錢呢。”

  “雙木刀鋪”裏,林 派來的衙役一看到林強雲他們進門,立即上前施禮說:“林公子,我家知州大人請你一回到城裏,就立刻先去州衙一趟,說是有緊急的事情商量。”

  林強雲二話不說,馬上跟著那衙役走,回頭對陳歸永叫道:“歸永叔,你先安置大家洗浴歇息,有什麼事我回來再和大家說。”

  林 揮手趕走了送上茶水的丫環,不等林強雲開口就直接地把事情說了出來。

  原來,林 一回到長汀,在清點運回來的金銀後,就把那個小箱子劈破。打開箱子仔細一看,發現裏面除了用布包得緊緊的數十件寶石珠玉外,底下還有夾層,裏面放有一本《天師道符錄》。因為昨天在瑞金“五通廟”時,聽林強雲說過曾用靈符鎮壓五通泥胎的事,所以借這個緣故把他叫來。

  林強雲看了看這本《天師道符錄》,只有十余頁,比自己所有的那本差遠了。不屑地說:“這也叫‘天師道符錄’?叔父大人,丟了它喲,這東西根本沒用。”

  林 嘴上說了聲“好”,心中卻道:“你連‘誅心雷’都會使,當然是說沒用了,還是留著看看再講。”

  林 轉過話題道:“賢侄,這次運回來的共有一萬一千多貫紙鈔、二萬七千余兩銀、一萬一千多兩金,還有珠寶約可值十余萬貫。愚叔打算交與朝廷一萬兩金銀和部分珠寶。剩下的紙鈔賢侄全帶去使用,其中有給你們的賞金二千貫。另外,還將分給賢侄一些金銀,過些時日再交給賢侄。不過,此事只有你我叔侄和羅監押、邱副使四人知曉,切莫泄露與他人知道。”

  林強雲點頭答應了,來到這裏三個月,他很清楚地知道,千裏求官只為財,像這樣能既不傷民又得錢財的好事,哪裏敢提出不同的意見。他自己拼命地想出各種辦法做生意,不也是為了賺錢嗎。何況,多了這些錢既方便自己做生意,又有更多的余錢來救助更多的人了。

  林 把桌上放的東西朝林強雲面前一推,道:“賢侄,這是那小箱子內取出的幾件珠玉,你拿去也作為這次除掉‘五通廟’妖道的紀念。”

  桌上的東西也沒什麼出奇,四顆顏色灰白龍眼大的珠子,一塊毫無光澤、寸余大二寸長的虎形玉片。既然是叔父大人的好意,卻之不恭,林強雲謝過林 ,包起放入挎包中。

  隔著挎包摸了摸裏面裝著厚厚幾疊數達一萬一千多貫的紙鈔,過幾天官府的事情辦完後還可以得到數千兩金銀,林強雲心裏既高興又有些不安地走出衙門。

  這一呆就是半個多時辰,天色已是申時。

  回到店鋪裏,林強雲立即把這次去瑞金的十多人都叫來,按林 的交代每人付給了十二貫紙鈔作為他們的賞銀和工錢。大家拿到了錢,都歡歡喜喜地上街采買所需的物品去了。

  林強雲正想出門去找細狗仔,問清楚現時的糖和糯米的行情,沈念康得到林強雲已經回到店裏的消息匆匆趕來了。

  林強雲不等他開口就問道:“六叔,你店裏有糖賣嗎?長汀城裏的上白糯米是多少錢一升啊?”

  沈念康心裏在想強雲又出什麼新花樣,還沒來得及回答,林強雲又說:“我今天要買五鬥上白糯米、六十斤白糖。這,沒什麼問題吧?”

  沈念康一進門就被林強雲的話說得一下子轉不過彎,這時總算明白了林強雲的意思,連忙說:“有,有大問題。現時買的糯米都是糙米,要上白糯米得請人舂好過篩才能得到。白糖,你說的是糖霜吧?那可是貴得很的。不過呢,紅糖在長汀城內要買上數百斤也倒是不難。強雲哪,你要這些東西做什麼用啊?”

  林強雲有點不可思議地問道:“你說是只有糖霜,不是白糖?比如白砂糖啦,或者結白糖之類的都沒有?”

  沈念康有點哭笑不得地說:“啊喲,我可是給你講不清了。走,我帶你到店鋪裏去一看就明白了,這裏會有些什麼糖。快走!”

  沈念康惡狠狠地一把拉起林強雲的衣袖就往外走,鳳兒跟在他們後面,咭咭嘎嘎地笑得喘不過氣來。

  到了沈念康的雜貨鋪,林強雲才明白了沈念康為什麼說跟自己講不清了。原來,這時候真的是沒有白砂糖和結白糖。他們所謂的糖霜,就是粉末狀的白糖,而且也貴得離譜,每斤糖霜售價竟達四十二錢,這些錢可以買到上白米六升。紅糖卻是有的,現時稱為沙糖,一斤也要八九個錢,缺貨時可以賣到十錢以上。

  有紅糖也可以,林強雲心想,就是沒白糖做的那麼好看。但是,如果能將紅糖做成白糖和冰糖,或者做成糖果,那不是又有一條生財之道?紅糖做成糖果,這沒問題,他會。他的一個同學家裏就是用紅糖做糖果的,他去幫忙做過,現在還記得很清楚。

  他也看過同學的父親用砂糖做成結白糖、冰糖,也聽過他們是如何把紅糖和古巴來的紅砂糖制成結白糖、冰糖的,就是想不起同學父親說給他聽的制作方法。

  鳳兒看到大哥手抓一把沙糖握成一團,又松開搓散再握成團。雙眼盯著賣糖的陶缸動也不動,神態像極了幾個月前在山都的樹屋裏一樣。好在店裏有六叔夫婦和細狗仔,但還是擔心地拉了拉林強雲的衣袖,問:“大哥,你沒事吧,不要嚇我們啊。”

  林強雲醒過神笑道:“沒事,我只是一時想事情想得出神。對了,六叔店裏有多少沙糖,夠我要的數嗎?”

  沈念康把眼光落到細狗仔身上,狗仔機靈的接上話說:“就這缸裏十多斤了,公子要多少沙糖啊?”

  林強雲:“我要百多斤呢,不夠,不夠。六叔,那就只有請你去買了,要足數的五鬥上白糯米和一二百斤沙糖,越快越好。買好了我要做一種好吃的東西讓你們嘗嘗新鮮,若是好的話,我准備開間店鋪專做這東西賣。哦,我們的招募榜文可以張貼出去了吧?那好,你先將人收進來,讓他們住在南門大宅裏。過幾天我就請歸永叔來試過,然後便可以訓練了。”

  沈念康二話沒說便匆匆跑出去,林強雲則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轉回雙木刀鋪。

  晚上躺在床上,拼命地回憶,就是想不起怎麼把紅糖制成白糖,急得林強雲一會起來走到廳裏踱步,不一會又躺回床上翻滾。他是不死心啊,十斤紅糖加工煮過後就能做出八斤左右結白糖,還有幾斤清白的糖水可以用來制作糕點,光是利錢就有一貫半吶。

  這麼有錢賺的事怎麼可以放過?有錢不想辦法去賺來是傻瓜,想不到辦法賺錢的是笨蛋。

  天已經放亮,屋外傳來三叔他們准備回村的話聲:“歸永,強兄弟真的和你說過,以後我們村的人專做草藥粉就夠,別的另外叫人去做?”

  “那當然,打鐵工場也馬上要搬到城裏,我們也省得經常要上山燒木炭了。你們沒注意嗎,村子附近的樹最近因為燒木炭已經砍掉不少了,再下去還不得被我們砍光。就連溪裏也被取用做煉鋼堝的白泥挖了一個大坑。”

  林強雲聽到這裏忽然想起來了,紅糖煮成白糖可以放進活性炭,沒有活性炭,用一種叫活性白土的泥也行。

  可是,問題又來了,活性炭是什麼樣子他根本就不知道。活性白土,他倒是去過連城縣辦的朋口土礦,也知道那是山上挖來的泥巴,活性白土就是把那些挖來的膨潤土磨細了用硫酸去浸泡而成。可這時候哪有硫酸啊,怎麼辦?

  “啊呀,我究竟吃到什麼了,變得這麼笨。呵呵!”林強雲出聲笑了,一翻身沖出房門叫道:“歸永叔、三叔,你們等等我,今天我和你們一起回村裏去。”

  沈念宗今天總算有了點時間可以坐下來喝上一口寬心茶了,鳳兒媽端上剛剛煮好的茶嘮叨:“我說你呀,就不能花點心思想想鳳兒嗎,她已經過了十六歲的生日,也不小了,到今還沒個人來上門提親。你這做爹的要上心些了,真要是不行的話,我去托人……”

  “叨嘮什麼呀,一個女人家頭發長見識短。有強雲在我們村,誰會來自討沒趣?任誰一聽說我家鳳兒就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大家都知道鳳兒中意的是什麼人。這事你就別再說了,讓他去吧。”沈念宗心煩的打斷妻子的話,沒好氣的頂了回去。

  鳳兒娘還想再說什麼,大門外沈南松的聲音傳到:“大哥,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到家了。是不是有什麼急事啊?啊,山都,你比我還野,衣服破了好幾個洞了,又要累我娘勞神替你補了。”

  沈念宗對妻子使了個眼色,起身向廳外迎去。

  林強雲進門看到沈念宗要走出廳,忙道:“叔,你先在廳裏歇著,我一會有事要向你請教。”

  山都則一溜煙鑽到後院,脫他的衣服去也。

  不一會林強雲翻著一本寸余厚的書走入廳內坐下,對沈念宗抱歉一笑,說道:“稍等一刻,馬上就好。”

  口裏喃喃念道:“喝窩活,H,是這裏了。活性炭——活性炭,唔,就是它。原來還要活化啊,這就沒辦法了,試試用現在的木炭磨成粉來除色,如果可以的話那就賺大羅。哈哈!”

  沈念宗一看到林強雲手上的書,立時把眼瞪得大大地,隔著桌子探看,慢慢地站起身俯過去。嘴也是喃喃自語:“這是什麼書,什麼人竟然能把字寫得這麼小?看不懂,連許多字也認不得。奇怪呀,奇怪!世上哪裏會有這樣的書呀?對,天書,這是天書。”最後那“天書”兩個字幾乎是吼叫出來的。

  沈念宗的吼叫聲把沉迷于思考中的林強雲嚇了一跳,差點從凳子上摔下去。叫道:“叔,幹嘛這麼大聲,會嚇死人的。”

  沈念宗也是一驚,急步走到林強雲那邊,左手扯著他的衣袖,右手指著桌上的書問:“強雲,你實話告訴我,這本是不是天書?”

  “天書?”林強雲臉上露出奇怪的笑容,一會又轉成一副為難的神色,不自覺地把心中所想的說了出來:“天書,叔問我是不是天書,我怎麼跟他說才好?不能說,這是絕對不能說的。哪我又該怎麼辦……”
georgewan 發表於 2007-5-13 09:37
卷二 第二章
(更新時間:2006-10-3 11:24:00本章字數:11054)


  拍拍他的肩膀,又把林強雲給嚇了一大跳,沈念宗呵呵笑道:“好了,好了。強雲你不用為難了,我全都明白,你不說我也全都明白了。”
  林強雲奇道:“你明白了?真的明白了?”

  沈念宗:“我明白了,真的明白了。”

  林強雲只能苦笑,前幾天是吳老六說“明白了,真的明白了”,今天,沈念宗又說他“明白了,真的明白了”,可林強雲自己就是不明白,他們到底“明白了”什麼,自己又“不明白”什麼。真把林強雲搞得頭大腦大,一時之間愣愣地坐在那兒無話可說。

  沈念宗坐回他自己的原位,出聲問道:“說吧,你又有什麼新的生意,要我幫你做些什麼事?”

  林強雲回過神,想了想要如何開口,道:“叔,現在事情太多,能幫忙的人又太少。所以,我想……我想,你是不是能到縣城去幫幫我。以後,若是要到外地去時,再請叔媽和南松一起去。你看怎麼樣?”

  林強雲看沈念宗為難的樣子,趕緊轉彎:“叔啊,也不是一定現在就去,總會等到村子裏的事情安排好,有人能接上你的手之後,我才敢請你去的。”

  沈念宗籲出一口氣,緩緩說道:“強雲,這個村子原來包括你在內,有十八戶七十七口人。這幾天,搬入村裏的四戶十六人,過些天還有七戶二十五個人且陸續搬來。這些事不安頓好,我實在是不放心啊。你看,我們村原來的青壯共是二十九個,打鐵去了十三個,再加上你、我、歸永一去,原來村裏的青壯丁口只有十四人了。我怕萬一搬來的人和本村原住戶有什麼事時,會拖你在外面的大事呀。這村裏,我和歸永一定要有一個人在,否則實在不能讓人放心。不如這樣,目下我在家為你守著,以後歸永能回來時,再換我出去。如何?”

  林強雲無奈地說:“這村裏的事也確是要緊,什麼都可以不要,家就一定要有。那,家裏的事就拜托叔多辛苦些了,請你交代村裏的梓叔們,一定要把藥草種好管好,多開些水田出來種上稻谷。過個二三天,打鐵工場就搬出縣城去。”

  “叔,如果稻谷收割這些事忙完後,就要請人把做到一半的房子蓋起來,我想過些時候把城裏的那些孩子們送到村裏,和本村的小孩一起讀書、訓練。對了,山都還是讓他留在村裏吧,省得嚇著了人家的孩子。”

  沈念宗:“你放心把家裏的事交給我吧,不會誤事的。這幾天我一直在想,房子還要蓋一座大的,像你說的什麼學校般,請先生來教孩子們認字寫字、學算數,也叫村裏的人教他們習武強身。還有,你看是不是在我們橫坑那個谷口做個牆,建上個關隘呀什麼的。只要關上門,在牆上用弩箭守著,別人要來打我們村什麼壞主意都不怕。”

  林強雲喜道:“這是個好辦法,叔就抓緊去做。對了我這裏再給你留五千貫錢,就用來建谷口的關隘和房屋、學校。以後錢不夠時,再叫人帶個信,我會馬上送錢回來。另外,這次送貨到城裏的挑夫,沒有回頭貨了,要先給他們講清楚。”

  這時,沈念宗的妻子披散著濕漉漉的頭發慌亂地跑進廳內,朝著林強雲大聲問:“強雲,你放在簸箕裏的是什麼花,怎麼能夠把虱子和跳蚤都毒殺了。”

  “咦,是真的嗎?”林強雲一聽就知道那是前幾天放在那裏的藥草花,歡喜地問:“叔媽是怎麼知道那些花能毒死虱子和跳蚤的,在哪裏毒的?快帶我去看看。”

  鳳兒媽:“就是剛才你和鳳兒爹說話之前,我覺得頭上發癢打了些熱水要洗頭,只因水太熱了些,我就把你放在簸箕裏的幹花抓了些放到熱水裏做香湯,等水涼了再去洗。哪想到剛才一去洗頭後,便看到水裏有許多虱、蚤浮在水上,想了好久才明白過來是你的那些花能毒殺這些咬人的小蟲。那水還沒倒掉呢,走,去看看就知道了。”

  果然,一木盆黑水裏浮著一層死去的虱子和跳蚤,讓人看了極為惡心。

  這下,林強雲來勁了,立刻對沈念宗說:“叔,這事拖不得,要馬上叫村裏閑著的人,不管是大人小孩,都去將那藥草的花摘下來陰幹,每斤幹花你用一文或是兩文錢收購,我有大用。”

  隨即,他又把外面掛著的藥草取下,告訴沈念宗如何采收它的種子,要村裏的人有空閑時種下去。

  湊巧的是,王歸鄉今天帶著金來、金見挑著六個鴿籠,興沖沖地回來。十多二十天的時間裏,三個人不但在汀州轉了一圈,還到贛州去了一趟。

  王歸鄉才放下鴿籠就找到林強雲,興奮地說:“公子,這次買回的二十九只鴿子中,有四只幼鴿,只要有三、四個月的時間,就可以訓練成信鴿。三個月後公子就有信鴿用了。”

  林強雲高興的說:“那正好,我想過一些日子到泉州去一趟,你的信鴿能飛那麼遠嗎?”

  王歸鄉說:“我會盡量訓練好,相信沒有什麼大的問題。不過,公子帶去的人中,一定要有知道鴿性的人,這信鴿必須對人生出感情,才會為我們盡力。”

  林強雲:“這個容易,我們會多抽幾個人和你一起熟悉這些信鴿的。你一定要想辦法訓練出最好的信鴿來。”

  王歸鄉信誓旦旦地說:“公子放心,我一定不會讓公子失望的。”

  王歸鄉心裏實在是很感激林強雲,自己生長在富貴人家,從小就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寶慶三年(1227年),堡子被潰兵攻破,他躲在鴿房下的地窖裏逃過一劫。那些潰兵燒殺搶掠一番後走了。他從火堆中逃出來時,整個堡子成了一片火海。全家十九人變成了十八具焦炭,只有他一個活口,堡中六百余人剩下的不到七十。

  他癡癡呆呆地逛了兩天。第三天,在幸存的人們幫助下,從自家的廢墟裏挖到十余兩銀子,跟隨大家一起開始了逃難。

  一個身體弱小的人,又無一技之長,憑著十余兩銀子過了六年,其苦況可想而知。這次從贛州跟著張本忠他們來到汀州,如果不是公子收留他,今後只有凍餓而死的份。

  現在他總算衣食無憂,林強雲還讓他覺得自己也並不是一無用處的人,自己一定要使出渾身的本事,為公子訓練出最好的長程信鴿來。讓公子感覺到自己的好處,自己可以養活自己。

  張有田、張山、張河、四兒回來見到林強雲,連忙上前見禮。他們的身體恢複得還不錯。特別是四兒正當長身體的時候,這裏十多天的飽飯吃下來,更見壯實。林強雲當即要他准備明天跟自己到外面去幫忙。其他三人則要他們再調養好身體後再作安排,三人感激地謝了。

  張有田和張山、張河兄弟,本是身強體健的,只不過一段時間以來餓成了這副樣子。經過幾天的飽飯一吃,加上睡眠又好地調養下來,漸漸也恢複了體能。第三天開始,就不顧沈念宗的勸說,向他討來鋤、鎬、柴刀等,到村後幹起活來,雖說開始的一二天還會冒虛汗,但後來卻是越幹越起勁。

  他們看到公子雖然並沒有說什麼,但公子眼中贊賞的眼光就使他們覺得高興。

  他們心中覺得,公子好像什麼都會,什麼都懂。比如:

  公子教他們從小溪裏挖出一種白泥,和上黑乎乎叫石墨的東西加水用錘敲打。又找來砂子,也要他們砸碎成粉,加到那白泥中錘打到他滿意為止。說這是要做打鐵爐膛和坩堝用的耐火泥,有了這些泥,打鐵爐不容易壞,可以多用一二個月;用這泥做的坩堝可以裝鐵水,放到爐裏再煉,就能煉成鋼。

  公子教他們砍來各種雜木曬幹,再放進挖好的窯裏,待窯內的木柴全部燒著,有一半變紅了,再用土封掉,過幾天去取出來的就是用來打鐵的木炭了。

  公子給他們講木柴變木炭的道理,講那日打傷他們的火銃,用的火藥也是用炭做的。還講了要煉出現在還沒有過、最好的鋼來,打造最好的兵器出來讓我們見識。還說要造好多鋼弩給我們這些人使用,要組織一支全部都使用鋼弩的鄉丁護衛隊,因為公子本人就是這汀州的鄉役弓手的總都頭。

  他們真是聽得入了迷,也學到了好多有用的東西。

  林強雲這天是忙得不可開交,不但要查看村裏的人做的礱,檢查礱谷皮的情況,盯著他們按自己的要求重做,還要教木匠做出合格的風櫥。

  次日早晨,好不容易忙出個頭緒的林強雲,找到了正忙著打發送蚊香挑夫上路的沈念宗,走到他的身前問:“叔啊,我這裏來三個多月了,我想今天到城裏把各項事情安排好後,明天就回到蓮城老家去看一下,最多十天我就會回來。

  沈念宗:“強雲,回蓮城我不攔你,但一定要回到這裏來。我們橫坑離不開你,需要你來為我們做主,你要記住,這橫坑是你的家,我們都是你的親人。等你回來,你的房子也差不多蓋好了,你老家還有什麼人一起帶來這裏安家把。其他我也不多說了,你回去一定要多帶些錢,也好回去接濟家裏的其他親人,做得風光一些。”

  林強雲說:“叔你放心,我也沒有別的親人,我早已當你是親人。我一定會回橫坑村的。這幾天,要叔多受些累了。”

  這日一早,林強雲交代好打鐵場搬到縣城的事情後,和背了把弓弩及一袋昨天收來半幹藥花的四兒,帶著換洗的衣服,匆匆趕到城裏。

  張何氏一見到林強雲就告訴他,糯米和紅糖昨天已經送到,根寶和全福昨天向小姐告假送錢回家,今天會回來吃午飯。

  林強雲則交代她,今天不要再做鞋底,把手頭的事幹完後,另外有事要她做。取了些藥花告訴她使用的方法後,叫她把倔牛兒和丫頭都用藥花泡熱水清洗一遍,並把換下來的衣服全用這種花制出的水浸泡。

  然後就叫四兒提著那袋藥花匆匆前往藍家大宅,對鳳兒和幾個女人又是一番交代,這才悠然回到店鋪裏。

  人躺在床上,腦子卻並沒有閑著,洗衣洗浴用的是肥珠子殼,洗頭則是先用稻草灰或者淘米水,再用肥珠子殼。假如能有肥皂、香皂該多好啊,可惜自己不懂,化學老師有沒有講過這些事呢?

  唉!怪就怪自己最怕化學了,每次上化學課都想打瞌睡,沒一次能認認真真地聽老師講課。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啊,這下是深有體會了。

  外面根寶和全福嘻嘻哈哈的聲音把他從胡思亂想中吵醒,林強雲高叫:“你們兩個回來了,那就去把三個水缸洗幹淨,再把它們挑滿。下午開始教你們做東西了,你們願意學嗎。”

  根寶和全福沖入林強雲的房間,嘴快的全福驚喜地問:“真的,下午就教我們,我們學些什麼呀?”

  林強雲坐起身,打量他們一眼,不緊不慢地說:“我說給你們聽,要是覺得不想學,那我就教給別人。我要教的是做白糖和壽糕、雞蛋餅。怎麼樣,有沒有興趣學?”

  根寶毫不猶豫地回答:“只要師傅肯教,什麼我們都要學。只要能學的,我們一定要把師傅的本事全都學到手。”

  “呵呵,好。這才像是我林某人的徒弟,只要你們學得會,我就把所知所會的全都教給你們。現在,你們先去洗水缸、挑水。下午再和張嫂一起跟著我做就是。”

  這一個下午,根寶、全福、四兒、張嫂,還有來找大哥的鳳兒五個,被林強雲支使得手腳不停地團團轉。

  他們先是把糯米泡好再撈起來晾幹,然後錘打、研細收集來的木炭,一個個弄得跟黑面貓似的,還得東奔西走去尋找木桶、笊籬等應用的工具。

  林強雲自己則到藍家大宅找來木匠,拿出幾張圖要他們用杉木按圖做幾個木框和十幾塊木板。

  然後回到雙木刀鋪,一個人躲在廚房裏,先用一斤紅糖加水煮開,然後放入一些研細的木炭粉,用細布過濾後,發現濾出的糖水果然清白了些,倒入鍋裏再多加木炭粉,效果又更好。試了幾次以後,終于把紅黃色的糖水濾成了清白透明的白糖水了,高興得他差點把濾出來的糖水給打翻。

  原來用木炭粉也是可以當作活性炭用的,只是木炭粉用得多了些。

  這時的林強雲,只要能做成白糖,哪裏會去管木炭粉用掉多少,用得再多也沒關系,只要能賺到錢就行。

  六個人一直忙到入夜,才把一百四十多斤的沙糖濾完,再煮後用木桶裝好。然後又把晾幹的糯米炒熟攤在谷笪上,准備第二天磨成熟糯米粉。

  第二天早上,林強雲被根寶、全福和丫頭的叫聲吵醒。

  聽到他們大驚小怪的聲音,林強雲十分無奈地起床走到房外。

  根寶看到林強雲出來,跑到他面前指著那四個昨天裝糖水的木桶,激動地說:“師傅,那些水……那些糖水……”他吃力地吞了一口唾沫,說:“一夜的功夫,那些糖水變了,變成白白的糖,只有中間一點還是水呢!”

  林強雲早知會有這樣的結果,打斷根寶的話說:“既然你們這樣早就把我吵起來,那就按我昨天交代的做。在天井裏搭好架子,底下放上大盆,我們把這幾桶糖倒放在架子上。上午請六叔買些面粉和雞、鴨卵,然後根寶和全福去把這些熟糯米磨成粉,再開始教你們做壽糕,下午教你們做雞蛋餅。”

  林強雲把熟糯米粉倒在台板上,邊動手一邊為他們解說:“你們看了要記住,這做出來的白糖弄碎後,加入滴出來的糖水,如果糖溶不幹淨的話再加煮開過放涼了的水進去,直到糖全部化開。看好,把豬膏(豬油)加到米粉裏拌勻,然後再把化開的糖水加到糯米粉中,用力的擦。加糖水再擦,直到用手握一把米粉能成團,放開手後又會裂開成幾塊就好了,全部的米粉都要均勻。這是很費力的事,不出力就做不好壽糕,即使做出來了也不好吃。來,你們按我教的去做,我在邊上看著。”

  米粉搓擦好後,林強雲還是邊做邊解說:“你們看,這框子放到板上,把擦好的糕粉放進框內壓實壓平,用這條削平的竹片把框子上多余的米粉刮掉抹平。再用這塊板做尺,切開成長方形的小塊,就可以放進鍋裏蒸。蒸到切縫開口時起鍋,放在第二塊糕板的上面回鍋約半刻時間,取出放涼就成。”

  “做事情一定要認真,不能像昨天全福一樣,糖水還沒煮到火候就要起鍋,那樣會少出很多白糖的。”

  當天下午,又教會他們如何用生酒釀發酵面粉,使之成為制雞蛋餅的基料。

  “這樣就不再做了?”全福睜大眼睛看著師傅問:“這樣一堆和了水的面,明天能做成雞蛋餅?”

  林強雲:“別看這一堆濕面團,明天加上雞卵揉好後,再放到炭火上一烤,不行的話再來說嘴不遲。好了,上午做好的糕現在每人可以吃二塊,不准多拿。如果還想吃的話,去買好各種作料再做。”

  “不對,”鳳兒不服地叫道:“前天大哥回來的時候說賠我的東西是壽糕、雞蛋餅,為什麼我也只能吃兩塊,不能多吃點。”

  “我是這樣說的嗎?”林強雲有點不大想得起那天說的話:“就是說了也只能讓你多吃點,其他的我還有用呢。”

  根寶和全福每人拿了兩塊壽糕,翻來覆去地仔細察看,一時沒舍得吃。

  鳳兒把一塊壽糕塞到嘴裏,大大地咬了一口,吃得太急了,噎得她瞪著雙眼說不出話。

  張嫂連忙在她背上拍了好幾下,勸說道:“小姐慢慢吃,公子是和你說笑的呢,哪會有不讓小姐吃自己做出來的點心的道理。”

  鳳兒好不容易把嘴裏的壽糕吞下,蹲在地上喘了好久,忽然一下跳了起來叫道:“哇,好吃,真的是好吃,剛才被噎著也抵得了。喂,你們若是不想吃的話,全給我好了。”

  根寶、全福兩個一聽鳳兒的話,嚇了一跳,把手一縮藏到背後說:“鳳小姐,這可是師傅給了我們的,你可以向師傅再要啊。”

  四兒的糕拿在手上一時沒舍得吃,馬上送到鳳兒面前說:“小姐,吃我的罷,我還沒吃過,也就不知道好不好吃,也不會想的。以後有做的時候我再吃好了。”

  鳳兒被四兒這一說,臉刷地一下紅了,期期艾艾地說:“我……我不是要吃的,和他們說著玩的,你別當真啊。”

  林強雲臉色一整,說道:“好了,閑話少說,鳳兒要吃就吃個夠吧。你們吃好了後把剩下的壽糕送一部分到藍家大宅,給那裏的大人孩子每人分一塊。有多的就送到南門大宅去,也讓幫我們幹活的工匠們嘗嘗新鮮。鳳兒,記得留些給叔媽和南祿、細狗仔,別把壽糕都分掉了,自己親人倒沒有吃到。這裏的壽糕我要帶一些去給我那位做官的叔父大人,其他的你們就按我說的辦吧。對了,張嫂,你先拿起幾塊給倔牛兒和丫頭留著。”

  林 把壽糕托在手上看了好一會,問道:“賢侄,這麼說來,你可以做出比糖霜還好的白糖羅,不知每日能做出多少來?”

  林強雲:“叔父大人,小侄現在還不能保證說每天都能做出多少,但只要有足夠的原料,一天做出個百斤上下不成問題。”

  “那好,賢侄後天,不不,明天把做好的潔白糖拿給愚叔看了後,再與賢侄商議此事。若是愚叔能給賢侄足夠的原料,能否在三個月內制出萬斤潔白糖來呢。”林 一臉希冀地問道,他把林強雲說的結白糖聽成了潔白的糖了。

  林強雲聽說是一萬斤就嚇了一跳,心想,這不是要我的老命嗎,賣出去就是二千五百多貫錢吶。試探著問:“一萬斤?啊喲,叔父大人怎麼要這麼多,這可有點難啊。”

  林 聽說是有點難,便也明白並非是不能,心裏很是高興。便將原因講了出來:“賢侄,只要在三個月內做出萬斤潔白糖,愚叔就有辦法遠離這窮山惡水的汀州,也可為賢侄的生意多出些力。另外,愚叔會按糖霜的價錢付給賢侄,請賢侄務必幫愚叔這個忙。”

  一聽叔父大人可以付錢,哪還有什麼好說的,做了。林強雲裝出一副苦臉,無奈地說道:“唉,誰讓我是侄兒呢,拼命了。叔父大人若能在一個月內運來二萬斤沙糖的話,侄兒拼掉這條命也要給叔父大人做出萬斤結白糖來,以報答叔父大人。”

  林 大笑道:“哈哈,好,好!賢侄若能在十月前為愚叔做出萬斤潔白糖,愚叔離此汀州之日也就不遠了。實話告訴賢侄,萬斤潔白糖上貢大內五千斤,進與史丞相三千斤,還有二千斤分與京中各位。到時愚叔也與賢侄討個有品級的閑職,或是求聖上、史丞相與賢侄的買賣生意多些方便如何?”

  林 這話可不是信口開河的,真要是能討得聖上和史彌遠的歡心,要為林強雲弄個九品、從九品領俸祿而不幹活的閑官並不是什麼難事,甚至得到有實權的差遣也大有可能。

  林 自嘉定十三年失了差遣,在臨安閑賦了數年,眼見得朝中掌權的史相對閩籍之人越來越不入眼,知機的于嘉定十七年走通了史彌遠的門路,以右朝散大夫堂除差知汀州後,因為再沒有機會——也就是沒有孝敬——親近史彌遠一黨,一直被晾在汀州這個窮山僻壤,至今已有四年了。再不想想辦法,就只有應召回行在臨安,還是做他的閑官去。好在現在有這個幹侄兒在瑞金弄來了這麼一大筆金銀,大可利用這些錢財活動活動。

  林強雲心裏對這做官倒不是很上心,現在的他一門心思只想著怎麼去多賺錢。過去在“文革”中,一家八口用父親每月十八塊錢生活費的日子,他實在是過怕了。

  林強雲看林 說得高興,只好順著他的話說:“叔父大人放心吧,我一定會把萬斤結白糖做出來的。”

  林 這時才把手裏的壽糕小小的咬了一口,細細品嘗之後問道:“這壽糕就是賢侄加了潔白糖所做出來的?味道確實不錯,松軟香甜,是一品上好的點心啊。看來,賢侄做的潔白糖我雖然還沒看到,就憑這壽糕入嘴後之松軟適口,此中的味道之甜,色澤之純白,就可想見那糖定然也是潔白如玉的了。好,好,好啊。哈哈……”

  林強雲忽然想起一件事,連忙對林 說:“叔父大人,小侄想這一兩天回老家去看看,並到那一帶的山裏尋找些做結白糖的藥料,以便能把叔父大人要的糖早點做出來。另外,請叔父大人給小侄的幫手也委個副都頭的身份。您看……”

  林 毫無難色地說:“賢侄盡管去就是,有什麼事愚叔都為你擔著。你那兩個幫手叫什麼,年紀有多大,把他們的身世給我說說,愚叔就把事情一起給辦了。”

  林強雲將陳歸永和張本忠的情況說了,林 道:“那賢侄在此稍待,我去將事情辦妥就來。”

  好一會,林 手拿三張紙和兩個腰牌交到林強雲的手上,交代說:“這是一份巡查公文,本州該管之地,自縣尉以下賢侄都可支使,可以調動五十人的廂軍役兵為賢侄辦事。時限為一個月。另二張是賢侄幫手的副都頭文書,叫他們收好了。一個月的時間賢侄可夠用麼?”

  林強雲大喜,連忙道謝說:“多謝叔父大人抬愛,時間足夠用了。這樣,我就不再打擾叔父大人,告辭了。”

  林強雲走到藍家大宅門外,裏面傳出來的是一片歡聲笑語。

  大門裏的門廳內面,多出了一堵磚砌的照牆,擋住了外頭路人的視線,要看到院內的情形就必需走進門廳繞過照牆才行。

  一個在門廳玩耍的五六歲女孩,抬頭看到林強雲和四兒從遠處走來,飛快地繞過照牆向院裏跑去,興奮地大聲叫道:“公子來了,公子來了!”

  只聽得院子裏面一陣騷亂,有好幾個孩子的聲音高叫:

  “泥猴你是站這裏的,別擠到哪兒去。”

  “青棗,快點,別讓公子看到你一個人最慢。”

  林強雲轉過照牆,院子裏的情況讓他好笑而又感動。

  十來天的時間,變化不是很大,但孩子們的臉色看起來好得多了。許多孩子臉出現了健康的淡淡紅暈,再沒有十來天前的那種有氣無力、舉步維艱的虛弱樣子。

  距照牆三丈面向著大門的方向,三十多個孩子們依照高矮大小排成三排。他們看到林強雲進來,由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帶頭,學著大人的樣子拱手施禮,齊聲用他們那幼稚的嗓音,幾乎是尖叫般的大聲說:“公子安好!”

  然後,站在一邊的十來個女人也向林強雲福了一禮:“奴婢們見過公子。”

  林強雲慌忙對他們搖手說:“孩子們,大家好。以後不要這樣做了,只要大家養好身體,多學會些本事。長大後或者是幫我做事,或者是到別的地方謀生都能自己養活自己,不怕會沒飯吃。我就很高興了,大家說說看,你們想不想每天都能吃飽飯啊?”

  孩子們齊聲回答:“想。”

  一個小男孩又說了一句:“我還很想吃肉,就像那天一樣的豬肉,真香。”說著,咕地一聲吞了下口水。

  這話一說,孩子們哄地一下全笑了,喉頭都鼓動了幾下,大吞口水。

  林強雲笑道:“好,明天再給你們吃一次肉。今後,每個月最少都會有一次肉吃,大家現在要先好好地跟著管事,要聽話,知道嗎?好了,都去做你們自己要做的事吧。”

  看到孩子們被幾個女人招呼著歡呼跳躍地散去,林強雲帶著四兒繞過成排的大木板,向東邊的那間小飯廳走。

  藍家兄弟和鳳兒在那飯廳內,神態極為認真地一雙雙仔細查驗送回來的布鞋底。幾個女人則一臉緊張地盯著他們查驗,不時悄悄地說上幾句什麼:

  “這幾雙是我做的,應該不會不好吧,每雙四十文工錢,買米一家人能吃上兩三天呢。”

  “現在才來擔心,做的時候就要認真啊。你想,林公子這些鞋是要運到泉州去賣給蕃人的,有一點不好就要賠錢,哪能不認真查驗呀。”

  林強雲坐在屋外的台階上,好不容易才等到鳳兒他們忙完。交代藍家兄弟明天再買些肉給孩子們改善夥食後,才對鳳兒說:“大哥後天要回去老家一趟,我不在的時候鳳兒你要去南門大宅,看看我要六叔建的打鐵房做得怎麼樣了,村裏的打鐵工場馬上就會搬到那兒。這幾天我是沒時間去的了。”

  “還有,你明天去找成衣鋪,做上三四十套武士服交給六叔,讓他分發給招募到的人穿上,就能引得多些人來加入我們的護衛隊。”

  鳳兒二話沒說就答應了。

  紹定元年六月十四,福建路汀州東面松毛嶺山脈的山間驛道上,六個人匆匆向東南方向前進。

  在閩西這茫茫丘陵叢山中,所謂的大路驛道,實際上只是稍寬些少的黃泥路,比較那些稍多人行走的樵徑大不了多少,也就二尺余三尺不到的寬度。沒有經驗的路人稍不留意就會走入山間,迷失在原始森林中,既耽誤時間人又累得半死。運氣不好的人還有可能遇上饑餓的猛獸,被它們當成可口的大餐裹了腹,就此魂歸西天一去不返。

  六個人中有五個穿白色的武士服——內穿長袍外套鑲青邊背子(一種無袖開襟背心),藍色束腰帶,臉色紅褐精神抖擻看來十分健康。他們有四個背上都背著個樣子奇怪的扁平大布袋,腰間除了掛著苧麻布縫制的大囊袋外,還有長劍、腰刀和一個牛皮套。一個骨大身粗的大漢,身上還多背了一個五尺左右的布套子。除了他們自己以外,誰也不知道這些人背上的布袋、長布套裏裝著的都是能收買人命的殺人家夥。五個人中,年紀大的約四十左右,小的只有十四五歲。

  長袖飄飄空身走在前面的林強雲,頭戴繡金花灰青 頭,白綢布長袍外套藍色紅邊綢背子,腳下白細布襪配青色百納千層底布鞋。斜挎已經褪色的黃挎包,掩在彩帛束腰內的牛皮帶上掛著牛皮槍套,插著不肯須臾離身的雙筒手銃。

  他們要在下午到達蓮城堡——蓮城縣治所在地。

  估計天色已是午末未初,林強雲回頭對走在後面的眾人說:“我們快到朋口村了,到朋口村後就轉向北走,還要走二十四五裏路,一個多時辰後即可到蓮城。”

  朋口村是一個只有三十余座房屋的小村,比剛才路過的溫坊村小多了。村邊的驛道傍有個驛亭,一個茶桶放在亭角,桶內還有小半桶冷茶水。

  十四歲的四兒取下掛在茶桶上的竹筒,舀了茶雙手捧著送到強雲面前:“公子,請先喝口茶消渴解乏。”

  強雲道:“你們先喝吧,我還不渴。怎麼樣,走了這麼久,累不累?“

  張本忠到木凳上坐下,抹了把汗,順手取下掛在肩膀上用布袋套著的火銃和弓弩,眼光向警惕地四周掃視,不經意地說道:“累倒是不累,就是熱得厲害。公子好像對這一帶的路並不太熟,講話的口音也和路上遇到的人所說大不相同。你不是本地人麼?”

  “我沒有走過這條路,外出行走的人路在嘴上。你還不知道,在我們連城,每隔三五裏地甚至相鄰不遠兩個村的人,說話口音就不同。講著我這種方言口音的人,還算是比較多的了,但也僅是在縣城內及周邊一二裏的人講,最多也只不過一二萬人吧。如果不是經常在本縣各處走動的人,在連城縣境內也是語言不通,寸步難行的。我看天也不早了,大家稍歇歇汗,還有二十多裏路要趕。”林強雲解釋說。

  根寶和全福一路走來,和晚上剛由徐家兄弟介紹來的甯化人、同是二十四五歲的巫光打得火熱。

  昨天下午,忙碌了好幾天的林強雲總算理出了頭緒,把一切安排妥當。決定今日天一放亮時就動身,有弓手都頭、副都頭的身份,那麼早出城並沒有什麼拖延。出城後一路上腳步不停地走到這裏,也是該歇息一會了。

  福建西部的深山老林中,有一個不大的丘陵谷地,谷地中一條河——文川河——由東向西沿谷南流過,在谷地西邊繞了一個大彎後,又由西向東貫中而過,然後七彎八拐地朝東北方向離去。谷地靠北方向,距河一裏左右建了一個土城堡,這個城堡就是蓮城縣的縣衙所在地。原來林強雲還是按自己的習慣叫“連城縣”,後來從沈念宗的口中才知道自己錯了。不過,“蓮”與“連”同音,怎麼叫別人也分辨不出。

  城內共有沈、童、李、謝、羅、黃六姓。童姓是大姓,人丁最多。依次是李姓、謝姓兩族。其余三姓的人丁相對較少些。

  蓮城立縣不到百年,這裏本來是長汀縣的蓮城堡,南宋紹興三年(公元1133年)升為縣,縣名還是沿用堡名。

  不知後來的那一個朝代,也不知是什麼原因改“蓮城”為“連城”,可能是取意于“價值連城”的好彩頭罷。此是後話,這裏暫且一提。

  蓮城堡升格為縣後,城內的沈、童、李三大族的族長帶頭,與城內謝、羅、黃三族的長老,請准縣令大人,出榜“……為保一方平安,嚴禁于城外東、南至河邊建房、搭蓋。以防粵、贛盜賊攻城掠地,危及城防……”

  蓮城縣城很小,比汀州治所的長汀縣小得多了,城周還不足十裏。城牆倒是稍好些,東、南、北三門各有半裏左右長度的堡牆內外兩面砌著大青磚,牆中間填著夯實的黃土。牆厚近二丈,朝外一面砌有尺余厚的箭垛,剩下一丈多寬可以跑馬。城牆的東、南兩面,跨著城牆還建有數個箭樓。其他地段的城牆跟長汀縣城一樣,用黃土夯成。
georgewan 發表於 2007-5-13 09:51
卷二 第三章
(更新時間:2006-10-3 11:25:00本章字數:10839)


  據說,在南渡後的建炎元年建蓮城堡之初,堡的東門累夯累倒,怎麼也建不成。其時正當六姓的先人初到此地,四野有大量先遷入的盤瓠蠻族及越族人,這些蠻、越族人不忿漢人來與他們爭口食,不時嘯聚在一起向後到的漢人發起攻擊,意圖將後來者驅逐出去。
  若是不能及時地建起城堡,到此的漢人將有被蠻、越族人趕出此地,甚至于被全部消滅的危險。

  有精通陰陽、善察風水的夫子經過一番勘察、推算,斷言此地邪氣極重,必須要有童男童女為基,門樓才能建成。否則,即使勉強將堡門移到他處建成了,邪氣還是存在,堡內居住之人不久將有滅族的大禍。

  當時沈姓族長與人丁最多的童姓族長當機立斷,一狠心將各自的一男一女兩個親生幼童用酒灌醉勒斃,裝在小棺材裏埋于地基下,東門這才得以建成。因為埋下的男童姓沈,所以此後沈姓的排名列于最前,其他四姓更無異議。此說到底是否正確,待考。

  蓮城堡的城牆圈著一個山包平緩的南坡,城內的面積不到五千畝。

  城堡的東南西北四方,各開了一個丈五的門,各有兩扇向內開、近尺厚的木制門板,朝外一面釘著數十個三寸大的木珠。

  除了西門和南門外,東、北二門的位置都順時針偏了一個角度,據說是為了避開正東和正北的邪煞直入堡內。東門開在東偏南,北門開在北偏東的方向。

  近百年來,由于人口日漸繁衍增多,城內容納不下那麼多的人了。有大膽些的,也有無處安身並且不怕死的人,為了擴大自己的生存空間,在文川河的南面及四鄉八裏擇地建屋,以同姓為群聚集而居。再加上從內地經過甯化石壁,從贛南經桃源 潮湧而至避匪逃賦的難民,在東、南、西三個城門外又形成了幾片住宅區。尤其是西門外到接近南門一帶,除了建起大片的房舍外,在各處的荒坡、荒地上搭蓋了不少竹棚、草屋。

  北門往南直到南門的這半圈城外,城牆到文川河最近的地方只有裏余。這裏一大片地方卻是空曠的荒地和水田、菜地,不見房屋、棚舍。

  在建炎初年蓮城建堡之前,本地還發現有極少數殘余的野人。嚴格地說起來,這些野人才是當地的主人。他們長相醜陋,個子矮小,皮膚黝黑,在山林間結巢而居,被人稱為妖怪。但這些野人也不傷人,只是在餓極時,會在夜間溜到村中偷些雞鴨等吃食。不過,這些原住民的野人先是受到最早到來的盤瓠蠻和越族人的排擠,後又經過唐及五代時期漢民大量入遷的剿殺,目前已經基本滅絕了。

  林強雲並不知道,他所收留的“山都”,並不是“山都”的本名,而是這裏原住民的族稱。想不到林強雲胡裏糊塗地把這世上大約是僅剩下最後一個,孤零零的野人叫成山都,倒也的確是名符其實了。

  令人遺憾的是,近三四十年,正是這些在堡外建成的村落群,給從贛南、廣東流竄而來的盜賊們制造了大把搶掠發財的機會。屢屢遭受盜賊的光顧之後,也使得城堡附近的各個村落的人,為了保衛自己的家園而請了會武功的人來充當教頭兼護衛,以至于整個蓮城縣內習武成風,人們養成慓悍好鬥的尚武風氣。

  近年來,由于官府征收賦稅日重,小家小戶的農家無法承受日益加重的稅負,只好將幾畝賴以維生的田地賤賣給有錢有勢的人家,自己則淪為別人的長工或佃農。

  有那些既不願成為別人長工、佃農,又無其他生計的,則只好另謀活路。因而汀州境內各地逃民逸丁日眾,這些人十個八個、數十上百、還有數百人的聚集在一起,或躲入更加荒涼無人的深山密林裏開荒種糧,或開山立寨而成為人數多少不一的土匪強盜。

  平時這些土匪各幹各的打劫些走單的行商路人互不相幹,有時碰上有大買賣或是久未開張無法支持時,則會呼朋喚友糾集成股,組成數百上千人的土匪群攻陷村寨堡壘進行搶掠燒殺。

  今年年初,蓮城堡就一度被一股土匪趁盤查不嚴而從北門攻入堡內。幸而堡內六大姓的精壯奮力拼殺,又得四鄉的六姓弟子趕來赴援,入堡的土匪留下百余具屍體後,眼見占不了便宜而退出堡去。

  年初的護堡一役死傷慘重,堡內外的六姓子弟死了近二百余人,傷殘的比比皆是,至今過了將近半年,蓮城堡內還是隨處白幡白旗,靈堂處處,一片愁雲慘霧。

  此後,這些土匪們隔個一月半月的就來一趟,他們也不攻堡,只在城堡外呼嘯而過,至四鄉燒殺掠奪一番,在遠離弓箭所及的範圍之外耀武揚威後,再呼嘯而去。害得堡內的人們一驚一詐的,日夜不得安甯。

  堡中的人根本無力也不敢出堡相鬥,守衛用的弓除三十余把官府制的稍好舊弓外,其他的又是自己胡亂造就的弱弓,最好的弓箭射程也只有五六十步。只能眼巴巴地看著這些盜賊肆虐鄉裏,空自在堡牆上高聲叫罵,咬牙切齒地恨之入骨。

  這不,五六天前,又有一夥盜賊,從城西搶掠了二十多石稻谷和五六個女人而去。

  申時初,一行人來到蓮城堡,自離開朋口村直至踏入連城盆地,一路上時有見到殘破的小村。特別是從林強雲記憶中的‘坑子堡’過後,這種現象更多也更為嚴重,凡是沒有建成堡寨防護的村子,無不是被土匪弄得村毀人亡。

  還好,文川河上的渡船並沒有全部被破壞掉,原有的三艘渡船剩下一艘勉強能夠使用,雖說每次不得超過十人過河,但目下行人不多,一天中這艘船也收不到一百錢。

  進入蓮城堡時,虧得林強雲和張本忠隨身帶著證明身份的腰牌,有他們汀州鄉役弓手總都頭、副都頭的身份,才免去了一場大麻煩。

  謝財發,今年二十七歲,細脖子扛著個大頭,尖瘦的下巴越發顯得一個頭成了倒三角形,瘦瘦小小的身子穿著件打滿補釘的袍子。因為頭上長滿了瘌痢膿胞,發出陣陣臭氣。頭發快掉光了,他從來不敢不戴帽子出門,有人說他是從小病壞了的。現帶著個妹妹,住在東門內雜古巷。先人留下的磚瓦房有兩進六間,城內知道他的人都叫他“瘌痢頭”而不名。

  八年前父母雙雙去世後,留下他和兩個妹妹。大妹菊香今年二十歲,從小許給黃九爺的六公子黃正奕,大前年年底就嫁過去。小妹三菊今年十六歲,因為從小得父母寵愛,再加上當時年紀還小,所以沒來得及為她纏足。

  父母死後,大哥不務正業的在城裏快活,那裏顧得上這等為妹妹纏腳的小事,故而至今也沒有尋到婆家。

  本來父母還留下了一間雜貨鋪、兩座房屋,只要他用心打理,日子還是很好過的。但少了父母的管束,先是仗著有點兒家底,很快結交了一幫專為人幫閑的朋友,便沾上了吃喝嫖賭。可惜的是此人雖然名字叫財發,原想著在賭博上發點小財,可不但一點小財沒發到,反而在不到二年的時間裏,就將雜貨鋪賣得的錢送給了賭場,再一年又將南門頭的四間房也賣了。

  今天,瘌痢頭覺得背時透了,從早上進入賭坊開始就沒有贏過,大半天都像到孔夫子家偷東西——全是輸(書)。昨夜從守寡的嬸嬸那兒偷了個銅香爐,送到當鋪得來的三貫錢全輸光了。賭場的人嫌他在那裏討人厭,將他好言送出來。此時他失魂落魄地走在東大街上,尋思再到那兒弄些錢來翻本。

  太陽照在身上火辣辣的熱得難受,離吃晚飯的時間還很久,一路上昏昏然的什麼看不太清,心思不甯只顧搜腸刮肚想主意弄本錢。走到雜古巷口時,一腳將幾個孩子放于半截磚頭上玩“打錢墩”的一堆肥珠子踢翻。那幫頑童不幹了,齊聲叫罵起來。瘌痢頭輸了錢心中本就煩躁,三不管便與頑童們對罵。

  那幫頑童邊罵邊唱:“瘌痢頭、瘌痢頭,放火燒門樓,門樓燒不倒,卡死瘌痢頭……”

  瘌痢頭越聽越是上火,追著頑童們就要抓要打,眾頑童四散奔逃,瘌痢頭認准一個埋頭疾追。在街頭上東一彎西一拐地漸漸追到了城門,眼見那個頑童伸手可及。

  這時城門洞中走出一幫人來,瘌痢頭不及細看,伸手向那頑童撈去。那頑童靈巧地一閃身,躲到先行的一人背後,險險地避過被捉之危。

  這些孩子任什麼都不怕,就怕給瘌痢頭捉住了,被傳染上瘌痢頭還了得,那可就慘上天去。據大人們說,被長有瘌痢頭的人在自己的頭上一摸,就也會長出一頭的瘌痢來。想想在沒毛的光腦袋上長滿瘌痢膿胞,並還發出惡臭的樣子,又會傳染給別人,誰還敢跟自己玩呀。一想到這點,孩子們沒有一個不怕的。

  瘌痢頭差一點點就捉住那孩子,那肯幹休,雙手箕張再向前撲去。忽覺眼前一暗,有一股強大的氣勢迎面壓來。一時間,瘌痢頭只覺得似乎連氣都喘不過來,剎住前沖的勢子,茫然地抬起頭朝前看去。

  只見自己幾乎撞在一個人的肚子上,那個人就是面前站著的穿白色鑲青邊武士服的黑大漢,鐵塔似的身軀像座山般擋在自己前面,雙眼炯炯,似笑非笑地盯著自己。粗豪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嚇人:“你怎麼不好好的走路,差點兒撞到我家公子身上。”

  瘌痢頭畏縮地退後一步,結結巴巴地說:“是,是……那個小……小壞蛋先罵……我的。你想幹……幹什麼?”

  一位年輕公子走了過來,用本地方言和聲說道:“不要嚇,我們唔系(不是)為那個細人仔出頭的,我們只是剛到,只是想請問一下倚地( 這裏)有沒有客棧,在哪地兒(裏)?”

  看林強雲光鮮的衣著,顯然是這一夥人中為首的,肯定是個有錢的主兒。瘌痢頭一下子來了精神,心想:“家裏還有四間空屋閑著,莫若租給他們住下,收些兒房租,翻身的本錢不就有了。”

  他掃視了一下前面站著的六個人,說話也變得流利,向面前的幾個人推銷起自家的房子來:“這你們可問對人了。這裏是有一家客店,就在南門頭的質庫(當鋪)邊上。不過,你們來得不巧,這些天都住滿了。倒是我家還有幾間空房,又幹淨又寬敞,可以租給你們住。還可以為你們煮飯菜洗衣,又有熱水可以洗浴。比客店更好更舒服,還更方便……”

  那年輕公子幾個正是林強雲他們,剛剛走進城門就碰上瘌痢頭追捉小孩,懵頭懵腦地要撞到林強雲身上,被張本忠擋住。

  林強雲止住他再說下去,插口道:“既是這樣,你先帶我們去看一下,如果房屋確實像你所說般的好,我們看了後認為滿意,就租下你的房子。快帶我們去。”

  城門到雜古巷口不過二三十步,整條小巷彎彎曲曲可通往北門。瘌痢頭謝財發的家就在巷子中部,座西朝東,從大門能遠遠的看清沿東台山而建的東城牆,以及距城牆不遠的零落房舍。房屋左右有大片用竹籬笆圍好的菜地,各式蔬菜綠油油的長勢喜人。

  這是一座磚瓦房,進門就有一座屏風擋住視線。除了門廳、天井外,上廳左右各有一間正房,兩旁廊下還各三間廂房,房前有四尺寬的廊道。屋後則是廚房、洗浴間、茅廁和豬舍、雞欄等。

  整座房屋打理得窗明幾淨,井井有條。看得出維護這房屋的人並不是這個模樣猥瑣的瘌痢頭,而是另有其人。

  看了這座房子,林強雲覺得還滿意,點點頭說道:“看來還不錯,不管客店是不是住滿,我們就住你這裏了。我們大約要住十天左右,連吃帶住的每天要付給你多少錢?”

  瘌痢頭還沒來得及回答,從正廳的小門中跑出一個穿著粉衫藍裙十四五歲的女孩,見了廳中的人先是一怔,旋即對著瘌痢頭叫道:“大哥,你怎麼又招引狐朋狗友到家裏了,是不是人家又找上門來討賭債?我可告訴你,今天連米也只剩下十多斤,別指望我會讓你拿走。”

  瘌痢頭生怕小妹的話會惹得客人不高興,萬一這些人惱怒起來不住到自己家裏了,這些天的賭本到哪裏去尋?慌忙喝道:“小妹不要胡說,這幾位是來租住我們家那幾間空房的客人,還不快去將房間整理好讓客人歇息。”

  然後,又尷尬地對林強雲笑笑說:“公子休要見怪,這是我家小妹,叫三菊,我家裏的事情都是由她來打理,很能幹的。就是年紀小性子急,脾氣大了些。我作大哥的要讓著她點不是?”

  林強雲對瘌痢頭的話不置可否,追問還沒有得到答複的問題道:“剛才我問的你還沒有說呢,每天要付多少房租啊?”

  “ 這個……這個……”瘌痢頭吞吞吐吐地望了望妹妹,一時還真說不出要收多少房租才是。

  三菊撇撇嘴,不屑地搶過哥哥的話頭:“我家還有四間空房,你們要租的話每間房一天收二十文,吃的另算。你們要住幾間?”

  張本忠對林強雲說:“與一般客棧的上房比便宜了些,公子看要租幾間的好?”

  林強雲說:“那好,我們四間都要了,先付給你們二十貫,作為房租錢和吃食費。不夠時再向我們收,你們可是願意?”

  女孩不動聲色地說:“這樣最好,不過,錢要交到我的手裏,不能拿給我哥哥。否則被他將錢拿去賭輸了,你們到時吃不上飯菜就只能怨自己倒黴。”

  瘌痢頭一聽這話就急了,在一旁沖妹妹大叫道:“不成,不能把錢全部交給你,房租錢最少也要給我一半。這些客人是我請到家裏來租房子住的,再怎麼說也要分些給我。”

  林強雲看這瘌痢頭氣急敗壞的樣子,不禁搖了搖頭,對張本忠使了個眼色。

  張本忠從懷中的荷包中取出幾張會子,抽出一張面值一貫的,其余的交到女孩手中,說:“這是我們林公子答應先付的二十貫食宿錢,你收好了。”

  轉身把那張一貫的紙鈔遞給瘌痢頭說:“這一貫是另外給你的,就算是帶我們到你家租房的賞錢吧。”

  謝財發一把搶過紙鈔,把付錢給他的房客丟下給年幼的妹妹,任什麼也不管地飛奔奪門而去,看他的樣子不把這一貫錢送到賭場之人的錢袋裏去,是絕不會回來的了。這次連一向對什麼事都止水不波的巫光,也看得直搖頭,大歎人心不古誠不我欺。

  三菊小姑娘一臉激動地呆看哥哥拿了錢跑出去,眼裏不停變幻複雜的目光,張開小嘴欲叫又止。

  當她轉眼回望林強雲眾人時,現了個與她年齡絕不相稱的,苦澀地露齒一笑,很快就又恢複了平靜,把手中緊捏住的紙鈔小心折好放入懷裏。不動聲色地招呼:“各位客官請隨我來,先看過房間,然後淨面歇息,稍待燒熱了水再洗浴。另外,你們每天的膳食用多少錢為度,說個數後我好安排夜飯。啊,忘了和你們說,剛才出去的是我大哥,叫謝財發。”

  林強雲看這小姑娘從容不迫的安排,心裏感歎地想:“這真是應了句‘現代京劇’的唱詞‘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啊!”

  他一邊跟著三菊走邊回頭征求張本忠的意見:“張大哥,我們出門在外,應該吃得好一點,你看是不是每天吃飯的錢按每人五十錢左右。好嗎?”

  張本忠慌忙躬身說:“公子不必問小人,自行做主就好,沒的折殺了小的。”

  林強雲苦笑搖關:“說了你這麼多回,還是改不了這毛病,你也是都頭的身份呢,雖然是個副的,也一樣是個都頭啊。那就這樣好了。三菊姑娘你聽到我們說的話,每天每人按五十錢准備飯菜。”

  三菊站住轉過身面對林強雲,除了從穿著上及言談舉止中,看出其他五人和這位年輕人是主仆關系外,不清楚他們到底是什麼人。這時聽到連仆人都是副都頭,想必身為主人的年輕公子地位更比副都頭更高,都是些有錢的主兒,原來多收他們房租錢的一絲不安蕩然無存。不過,她還是好心地提醒道:“這位公子,在我們這邊遠小城吃的無非是青菜白飯、雞鴨魚肉和山貨土產,一日三餐用不了五十錢的。你們體壯食量大,我看每天最多三十錢也就夠了。”

  林強雲來了三個月,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談吐不凡的女孩子,和氣地接受她的建議:“那就按姑娘所說,每天三十錢好了。”

  第二天林強雲等人日上三竿才起,吃過早餐在小城內轉了一圈。

  城內的街道比長汀的街面略寬,約有二丈余。出雜古巷到沿平緩山坡直上南門頭的東大街,本色黃泥地的街中心鋪有一條二尺多寬的石板路,街道兩旁開有店鋪數十間。門面最大的是米鋪和一間雜貨店,裝飾得最富麗堂皇的是金銀鋪。其他各色店鋪,如布店、成衣、豬羊肉鋪、羹湯食店、鐵器鋪、紙人紙馬、生熟藥店、客棧、妓寨、賭坊等等不一而足,林強雲甚至還發現兩個質庫。衣食住行、吃喝玩樂雖然不能說是豐富,卻也樣樣都有,正所謂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與林強雲記憶中的連城完全不一樣,青磚大瓦的高房大屋不是沒有,不過就此行所見,僅五六座而已。其他的房屋大多是木質的瓦房,還有小部分則是竹編塗泥為牆,茅草蓋頂為瓦的草屋。

  其實這時城內的房屋占地並不太多,除大街小巷外有近半的土地是稻田和菜園,根本不像林強雲所知道房屋的鱗次櫛比,緊密相連的樣子。

  讓林強雲悲哀的是,在城裏一路走過,物非人也非,對自己生于滋養于滋的家鄉,沒有一點熟悉的感覺,怎麼也找不回上山下鄉時,那種刻骨銘心想回家的心情。

  來到距北城門不遠,林強雲看到一間鐵器鋪,信步走到店門前觀看。正打鐵的師傅兼老板看見有客上門,一眼掃過看了幾人的衣著,便放下手中的活計迎上,問:“眾位客官是要打制暗器吧?本店的手藝雖然比不上汀州城的‘雙木’,在這蓮城縣也是獨一無二的。”

  四兒奇道:“老板怎知我們要打暗器?”

  那鐵匠手指四兒腰部掛著的牛皮鋼釘匣,笑笑說:“我看各位衣著光鮮又佩刀掛劍,背有異形布囊,除這位公子不知深淺外,幾位想來都是練武之人。這個皮匣雖說與別人的不一樣,但一看就知是盛針狀釘形物事的,所以想必是要補充暗器了。”

  林強雲佩服這人僅三十余歲的年紀就深具這樣細致的觀察力,有心試試他的手藝。向四兒說:“取一支鋼釘給這位老板看看,如果能打我們真要多添些備用。”

  鐵匠把鋼釘拿在手中掂了掂,認真仔細地看了一會,又用它在一塊鐵片上敲了敲,交回到四兒手裏說:“對不起,你這種暗器我打不了。”

  林強雲有些不解,問道:“說出原因來,我想知道為什麼。”

  鐵匠顯得有些落寞的說:“唉,實話對你們說吧,外形我可以打制得一模一樣,可有形無質又能有什麼用呢。我沒有如此好的材料,就是打出來了也不合你們用,擊中標的也無法洞金穿鐵對目標有所傷害。你們這種暗器我雖然不知道是怎麼用的,但也明白要用極快的速度發出才不會翻轉不休,那不是普通人力可以辦到的。”

  林強雲聽他在看了鋼釘後,只片刻間就能說出這樣的一番道理,心中大為訝異,益發覺得此人大不簡單。憑自己過去閱讀過從大量書籍中所得到的知識,想了很久並經過幾十次試驗才制出的鋼釘,被這不起眼的鐵匠一眼就看穿,心裏實在很不是滋味。

  心想再試他一試,追問道:“如果我提供材料,只要你按這樣子打制出來,每天能做出多少?質量是否有保證?”

  鐵匠一聽可以提供鋼料,眼睛一亮,立即接口說:“如果有鋼料,你又能留下幾支暗器在我這兒,半個月後每天可以交付百支以上的暗器給你。”

  站在那兒想了一會才又說:“至于質地麼……至于質地,我還要從打制的過程中慢慢摸索出淬煉的經驗來,現在還不能保證。因為剛才我檢驗過你們的暗器,其鋒銳而不易鈍,堅硬而又極富韌性。要達到這樣的程度,非有極准確的淬煉手法不可。”

  林強雲聽到鐵匠說出來的一番話,不由大為興奮,高興地說:“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會教你怎樣掌握火候。你先給我說一說,為什麼要留下幾根暗器在這裏,又為什麼要在半個月後才能交付每天百支以上暗器這兩個問題。”

  鐵匠根本不相信這位看來不過二十來歲的年輕公子能教自己什麼,更不用說高深的淬煉技術了。再仔細看了一眼,此人外表雖然一副公子哥兒的模樣,從其顯露出來的氣質上看,卻好像不似平常所見那些紈褲子弟般會是個信口開河的人。

  心中的懷疑,在說話的口氣中暴露無遺:“你?能教我掌握火候?這可不是賦詩填詞,不但需要數年時間去學會打鐵,這種鋼料的淬煉也是高深得很,所打制的物事不同,淬煉的方法也不盡相同,窮一生之力也不一定能精通。公子不要拿我這窮鐵匠開心了,沒的耽誤我這靠氣力謀生的人。”

  四兒這回第一次跟林強雲出來辦事,也是林強雲除了瑞金外第二次離開長汀縣,鳳兒自然不太放心。除了和林強雲說了好幾次保重的話外,又悄悄拉住四兒,千叮萬囑地交代林強雲的喜好和要他注意的各種生活細節。

  四兒受鳳兒小姐所托,自然不敢掉以輕心,現在不忿這鐵匠對公子輕蔑的態度,怒道:“你對我家公子說話客氣點兒,實話告訴你,我家公子是這裏汀州‘雙木刀鋪’的主人,不要說這區區鋼釘的打制淬煉了,更厲害百倍的東西還不是手到擒來,就連火……”

  林強雲聽著四兒口不擇言地馬上要將火銃的事說出來,立即喝止:“住口,什麼火不火的,不得胡亂說話,讓這位師傅笑話。”

  四兒這才醒悟差點兒把公子千叮萬囑不得泄露的秘密給說出來,嚇得撲通一聲跪下,低下頭惶恐地說:“公子息怒,小子知錯了,請公子重罰。”

  林強雲急忙拉他起來,和顏悅色地安慰:“你又來了,不是說過了多少遍嗎,叫你們不要跪,不要跪,‘男人膝下有黃金’。不要說是對我,就是對任何人都不要無緣無故地做磕頭蟲。好了,我不怪你總行了吧。”說到最後的語氣,倒似是給四兒賠不是的樣兒。

  這讓那位鐵匠很感驚異,等林強雲話音一落就急忙問道:“你是在長汀縣打虎獵熊的英雄,‘雙木刀鋪’的東主,本縣林坊村人林公子,飛川大俠?”

  林強雲心道:“什麼時候我這大俠的稱謂傳回連城縣了,這些傳說也太過神速了吧。”

  看到林強雲點頭承認,不禁大為感慨,驚喜之色溢于言表地拱手施禮:“失敬,失敬。窮鐵匠雖然孤陋寡聞,也聽客人們說起過飛川公子的事跡,對公子的技藝武功極為佩服,今天能見上一面真是高興得很。”

  伸手朝店中引導說:“公子請勿推辭,請到後面廳內談談如何。”

  林強雲也十分想聽他說出為什麼在半月後就可以每天打出百根以上鋼釘的事,順水推舟帶著幾個人跟鐵匠到裏面的小廳坐下。

  互相介紹了一番,才知道這位鐵匠姓吳名炎,字長蔭。他不是本縣人,六年前跟著師傅到這裏落戶,娶師傅的小女兒為妻。前年師傅死後便接下這間打鐵鋪,在蓮城境內也算得上是打鐵行當中的高手。

  雙方興致勃勃攀談過程中,當聽到吳鐵匠說出“鐵範”兩個字時,林強雲使勁敲了一下自己的頭,心中大罵自己笨蛋,過去沒少做過模具,怎麼就會想不到呢。有了好的模具,不要說百支鋼釘了,安排得好的話一天做出二三百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吳炎此人的腦筋實在是靈得很,自己給他講的事情很多當即就能理解,甚至于能夠舉一反三地聯想到其他方面,而且有股子追根究底的狠勁和執著。這樣的人一定要將他招攬過來,幫助自己管理精煉鋼鐵和打制鋼鐵器具這一攤子。

  談說間,外面走入一個高高大大的女人,邊走邊唱著:

  日頭落山目尾愁,

  老伯(哥哥)快點轉屋頭。

  別人的女子碰不得,

  自家個老婆替你留。

  一條褲子紅褲邊,

  扭呀扭呀入房間。

  屁股翹翹奶又漲,

  老伯看得目瞪瞪。

  ……

  林強雲聽得“噗”地一下笑出聲,把嘴裏的茶水噴到一桌。

  這首連城方言唱的情歌,他很小的時候就聽人唱過,還記得下面唱的是:“老伯想吸俺個奶呀,十求八勸地掀衣邊……”

  不過,這首歌自“文革”開始後就沒人敢再唱了,想唱的人也生怕會被抓去批鬥而沒敢唱,只能在心裏哼哼幾句。

  這女人看了廳上的這些人一眼,也不打聲招呼就自顧走進房間去。

  吳炎漲紅著臉不好意思地解說道:“這是我老婆,鄉下女人什麼都不懂,請公子勿怪。”

  這時林強雲聽到這首歌,心中大為歡暢,連忙應道:“沒事,吳師傅不必這樣。”

  在吳炎問到鋼釘淬煉技術以外的煉鋼術的時候,林強雲毫無保留地對他說:“這煉鋼的事就像淬煉術一樣,光靠嘴巴是說不清楚的,一定要當面做給你看,並結合實際操作的講解,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鋼釘因為體積小,它的退火、淬火、回火幾刻時間就能教會。煉鋼一次就有數十斤甚至更多,需要的材料既多,花費的時間也得好幾個時辰,所以無法在這裏給你講清楚。如果你實在想學的話,不如結束這裏的打鐵店和我一起去長汀,幫助我管理煉制鋼鐵器具,怎麼樣?”

  吳炎是本福建路南劍州順昌縣人,出生于官宦人家,曾祖吳璋是宋哲宗紹聖四年(1097年)進士,在廣南東路任知韶州期滿後,賜三品袍服至仕。吳炎雖然身為書香世家子弟,卻對讀書了無興趣,反而對士大夫瞧不起的各項奇技淫巧之術大有好感。越是去學習接觸,越是覺得其中趣味無窮,以至于在十六歲那年棄文從技,放棄優越的生活去跟一個鐵匠學起打鐵來。

  他對林強雲所說的一切無不視為絕學,正不知如何能學得到這些夢寐以求的技藝,聽到林強雲最後的一句話,就好像天上掉下金元寶般的喜出望外。

  立即按規矩走到林強雲面前,作勢撣了撣衣裳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口呼“師傅”。

  林強雲慌忙搶過去扶起他,正色對吳炎說:“快請起來吧,這次下跪磕頭的事,因為是拜師也就罷了,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心想又多了一個年紀比自己大的徒弟,才這短短三個月時間裏,就有六七個了,以後還會有多少呢。

  和吳炎約定明天上午在謝財發的家裏會齊,林強雲他們就離開了。

  走出吳鐵匠的鋪子,前面不遠就是北城門,由于年初的拼鬥殺場就在這一帶,所以行人稀少,偶有一二個匆匆而過的人也是面色淒楚,腳步踉蹌。

  林強雲見前面房屋不多,料來沒有什麼好看的了,不想被這裏的悲痛氣氛壞了自己剛剛招攬到吳炎的興頭,對後面跟著的眾說:“天色近午,我們回去吧。”

  這次林強雲所以會回到蓮城來,主要是想去原來所知道的廟前找些鎢礦和錳礦石,也實在是想看一看幾百年前的家鄉是個什麼樣子。

  到了此地一看,才發現自己太過天真了,城堡中的乞丐比長汀城內還多。聽吳炎說,這些人很多是城外四鄉逃進城來的難民,要等到盜賊平定後才敢回去重建家園。幸虧城裏的六大姓看在本族人的份上,不時接濟些少口糧,讓這些本姓的難民不至在賊滅前餓死。

  不過,沈童李謝羅黃六姓以外的人就沒有這麼好過了,只能在城中淪為乞丐,全靠有人什麼時候發發善心,施舍一星半點的東西勉強保命。

  林強雲心想,連長汀都能花許多錢救人性命,自己的家鄉就更要出力了。

  林強雲這次回連城,身上帶了二千二百貫錢,本想風風光光地回鄉一趟。想不到原來帶錢的目的沒有達到,此時正好將這些錢派上用場。雖然這點錢用于此時此地根本是杯水車薪,但聊勝于無,總比讓所見的人們馬上餓死的好吧,怎麼也能讓他們多捱過些時日。

  但怎麼把這些錢實實在在的用在家鄉父老的身上,讓林強雲大傷腦筋。

  自己時間有限,還要去廟前尋找鎢、錳礦石呢,不可能為了救濟難民在蓮城呆很長時間。勢必要找到一個公正無私的人,來代替自己辦理這件救命的事。

  “救濟”這個詞跳入林強雲腦海裏。對,“救濟糧”、“救濟款”這些不都是由政府部門逐級下發的嗎。

  想到這裏,林強雲不禁一拍大腿,說出聲來:“沒錯,去找這裏的官府,讓蓮城縣的衙門來辦這件事不就解決問題了。他們有一套完整無缺的規章制度,以後只要來查看賬目,再向百姓了解一下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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