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宋末商賈 作者:海紅鯨 (已完成)

 
georgewan 2007-5-12 16:59: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2 123585
georgewan 發表於 2007-5-13 20:30
卷二 二十四章
(更新時間:2006-10-3 12:01:00本章字數:11071)


  院內的幾個人都到小鍋裏挖了一點‘雪花膏’塗在手上或是抹到臉上,感覺都很好。就連山都也被林強雲拉來往他臉上塗抹了一些,害得山都把上身的衣服都脫了要林強雲幫他往身上抹個遍。
  林強雲朝山都的背部拍了一掌,笑著說:“身上就不用塗了,你也不看看別人只是手上、臉上才抹‘雪花膏’麼。”

  三兒興沖沖地跑進廚房,大聲說:“我去找幾個缽子,把‘雪花膏’裝好,省得等一會全村人知道了都要來塗抹,這些‘雪花膏’恐怕不夠大家塗的。”

  林強雲笑嘻嘻地叫道:“這些‘雪花膏’倒是要裝起來,不過不是怕村裏的人來要,而是我們還要用小鍋再做。鳳兒,你去告訴村裏的姐妹和各家的大嫂,叫大家拿個小杯什麼的東西來,每個女人都裝上一點。”

  鳳兒剛答應了要出門,廚房裏傳來瓷器掉下地“嘩啦”的聲響,三兒大叫著沖出院子結結巴巴地對林強雲說:“強哥,盆裏……盆裏的香……香……‘香堿’,‘香堿’好了……好了。”

  “‘香堿’好了?”林強雲問:“你去盆裏摸過,‘香堿’冷掉,都硬化了?”

  三兒點點頭,艱難地吞了口唾沫,拍拍胸口說:“是,我找了一個缽子,看到盆裏的‘香堿’顏色變得更白了一點,忍不住輕輕用手去摸了一下,想不到它們都很硬……”

  林強雲不等三兒說完,一跳而起,人沒站穩就朝廚房急奔。

  拆開盆子四邊的木板,林強雲要過山都的匕首,慢慢地沿底板把一尺寬二尺長寸六七高的堿塊割下,再用邊板為直尺分切成三十塊。

  沈念宗拿起一塊白色帶有點透明的“香堿”,放到鼻子底下聞了聞,交到鳳兒媽手上說:“你看,這就是強雲做出來的‘香堿’。據他說,用它來洗浴、洗手是再好不過。強雲說過,他還可以做些‘洋堿’,專門用來洗衣被等。”

  拿著潤滑的“香堿”,鳳兒媽想了想,有點依依不舍的把它交回到沈念宗手上,說:“你們不是說,要把這‘香堿’拿到皇宮去進貢給聖上麼,還是留著給你們先辦事吧。”

  林強雲抓起三四塊“香堿”塞到鳳兒媽手上,笑道:“叔媽,我林強雲做出來的東西,連自己家的人也不能用,那我還做它幹什麼。要送到皇宮去的,我們還可以再做,要多少都有,這些你就先拿著用吧。還有,全村的每家都分上一塊‘香堿’和一些‘雪花膏’,也讓我們村的人先享受一下自己做出來的好東西。”

  沈念宗笑道:“這就叫做‘近水樓台先得月,向陽花木早逢春’哪。鳳兒,還不按你大哥說的做,去叫村裏人都帶個小杯或是什麼可以裝‘雪花膏’的東西來這裏,分完了‘香堿’和‘雪花膏’後,你大哥還要做事呢。強雲,這事讓我來幹,你還是去再做些‘雪花膏’吧。明天帶到城裏送些給林大人,讓他也試試,看看他還有什麼說的。”

  抹了一點‘雪花膏’到手背上,仔細地塗勻,林 閉上眼體會了一下自己的感覺,嘴裏說:“唔,好!感覺相當好,端的說得上是女人所用的極品,此物的名字也起得好,‘雪花膏’。”

  再拿起桌上的‘香堿’,目注坐在下面的林強雲,慢慢說道:“為叔聽人說過,這龍涎香是產于海外的奇香,有催情之效,乃宮中用得最多的香料。賢侄以此香料加入‘雪花膏’和‘香堿’之中正是投其所好啊。賢侄不妨到私窯去定做些小瓷盒兒,用來裝這‘雪花膏’,每個瓷盒外再包以油漆的木匣。另外,這‘香堿’也必須用好看的小盒子裝好。如此一來,這兩種東西外表既好看,內裏的物品又好用,其價值將會比你現在這樣高出很多。再有,賢侄上京去時,可先來和為叔說知,為叔可寫信讓你帶到京師去找人幫忙。否則的話,你所進貢的物品是到不了聖上面前的。”

  “進貢的物品也不是進貢多少就運去多少,一定要多帶上一倍。就像我要你做的‘潔白糖’般,除了留足進貢的數量外,還要送給當政的各個丞相、參知政事等要員大吏。這其中,每位大人各送多少都要按品級和掌權輕重分別有差,如此方能皆大歡喜。”

  “哎喲!”林強雲吐了下舌頭,吃驚地說:“幸虧有叔父大人指點在先,不然到了京師還說不定真會進貢無門呢。”

  林 笑道:“還不止此,京師還有一幫時人稱為‘游手奸黠’者,專以設‘水功德’騙局騙人錢財的。這幫人在京師勢力非常了不得,都是些勾結官府、手眼通天的人物。但凡有人求官、覓舉薦、取得朝廷恩澤,或是官員想調轉升遷、各類棘手官司,以及一般人做不了的生意買賣等事。他們統統可以大包大攬,說是可以上下打點為之周旋。只要你一入其道,就得大把、大把的花去紙鈔銀錢。當然,間或這些人有時也確是能辦成一些事。若是碰上能蒙好騙的呆子,這些人也決不會放過,不但要花盡你的錢,而且什麼事也不為你辦。”

  “所以,賢侄切記上京前一定要來找我,為叔將為你推介幾位信得過的人。只可惜為叔在外做官,若是為叔在京師,不但能替賢侄打點一切,自己也能得到大大的好處呢。”

  林強雲聽得汗流浹背,心中暗道好險,誠心誠意起身向林 施了個禮說:“叔父大人如此關愛小侄,日後定當盡力圖報。”

  兩閑話了幾句,林強雲想起到這裏的目的,向林 說道:“叔父大人,小侄還有一事相求。”

  林 道:“什麼事,賢侄盡管對為叔說來。”

  林強雲:“小侄做這‘雪花膏’和‘香堿’,所需人手極多,前些時日有位叫天松子的道長與小侄說起,荊湖南路郴州桂東縣他有些族人流落于山中,請小侄將他們帶到本州安置。因此……”

  林 伸手止住林強雲的話,問道:“且慢,賢侄說的天松子可是人稱‘觀複大師’謝守灝門下五子之一的天松子道長?賢侄是如何認識這位老神仙的?”

  林強雲心中一驚,黑風峒的事情可不能讓這叔父大人知道,只好推脫地說:“正是這位老道,叔父大人也認得他麼?小侄以前在山裏和這老道有過些交往,所以成了朋友。”

  林 心說:“難怪會使‘誅心雷’,這個侄兒和天松子的關系恐怕不是朋友這麼簡單,說不定還是天師道中人也說不定呢。可當今正是尊崇道教之時,凡人都是一入道門就身價百倍,為什麼這位侄兒不想讓人知道是道門中人呢?既是同門中人,這位侄兒要幫天松子安置族人也就合情合理,沒有什麼可奇怪的了。”

  既然想不通,林 也不去多作理會,只是說道:“是天松子老神仙的族人,賢侄要怎麼幫他們,盡管去做就是了。”

  林強雲:“那麼,從郴州帶了數百人到汀州來,還要請叔父大人出個文書才好,以免路上多有麻煩。”

  林 道:“那是自然,賢侄去郴州前,可先來為叔這裏寫份文書。不是為叔現在不給賢侄文書,實在是此類文書有一定的時限,早寫了也沒用。不如等到需要時再寫給你,所愛時間的限制更少些。賢侄休怪。”

  “小侄明白,叔父大人是為小侄好,”林強雲說:“這如何會怪到叔父大人的身上。叔父大人公忙,小侄告退。”

  林強雲回到南門大宅後,馬上找到吳炎,要他立即為自己鑄造一個銅鏡框。

  吳炎看著手上的圖,為解地問道:“師傅,這是做什麼用的呀,外表看來像是帶手把的小銅鏡,可鏡子的位置卻又下沉二分。咦,周邊的花紋好像是符錄哪,我見過有位道長畫出的符錄和這差不多耶。”

  林強雲不耐煩地說:“你只要按我的圖樣做出來就行了,別問那麼多了好不好。要記得呀,這邊上的薄片是要包東西在裏面的,整個都要幫我打磨得光滑油亮,過幾天我就要用。”

  交代完吳炎後,林強雲自己則找了些平整的石塊,躲在一個專用的房間裏鼓搗他的寶貝。

  三天後,吳炎興沖沖地把銅鏡框交到林強雲的手上,眼巴巴地看著他,希望師傅能像以前一樣為自己解說。讓吳炎失望的是,林強雲背朝著他從挎包裏掏出一個什麼東西,放到自己費盡心思做出來的銅器上比了一下,飛快地將那東西放回挎包。然後把銅器交回自己手上,指出有什麼地方需要怎麼做,就再沒說什麼了。

  吳炎怏怏地看了放在桌上的三塊磨得很平的石頭一眼,指著石頭邊髒兮兮的幾塊布,忍不住又想發問。

  林強雲把他推出房門說:“我說吳炎呀,先把我要的東西做好,等我把好東西做出來後,會給你看的,現在什麼也不要問。”

  次日,吳炎上午把銅器交給師傅,林強雲下午就做出了讓吳炎大吃一驚的“照妖鏡”。

  看著自己的臉清清楚楚地出現在鏡子上,臉上的汗毛也是一根根地清晰可見,基于連眼中的血絲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再聽到師傅嘴裏吐出“照妖鏡”三個字後,吳炎“噗通”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把“照妖鏡”用雙手高舉過頭,顫抖著聲音說:“請師傅收回寶鏡,弟子吳炎今後再不敢多嘴問東問西了。”

  九月二十五這天,林強雲的南門大宅張燈結彩,人來人往的顯得十分熱鬧。

  在藍家大院住的孩子們,穿上特意為他們做的新衣服,由藍氏兄弟帶到南門大宅。使得本就熱鬧非常的南門大宅,裏裏外外添加了孩子們的呼叫奔跑笑鬧,更顯出這裏的喜慶氣氛。

  在這之前的兩三天時間裏,沈念宗和胡鐵匠作為男女兩方的家人長輩,商量著把一應說親、定親諸般繁瑣的禮節辦全、做足了。請來的兩個媒婆,在刀鋪和南門大宅間走了不下三四十趟。先送了“草帖子”,接著又帶上用八朵大紅花裝點的“簷許口酒”、八枚銀勝去送“細帖子”。回來時帶了兩瓶水、五條活魚和一雙筷子。

  隨後又要送女方的穿戴、送頭飾珠翠,又要送羊、送酒,還要帶回女方的回禮。

  昨天,早早地兩個媒婆又帶著涼傘,把寇帔花粉之類的東西送到刀鋪。又代表女方將男方穿的衣服、戴的帽子送回到南門大宅。還由她們代表女方在新人成親的洞房裏掛上帳子、鋪好床。

  雖然只有百來丈的路,也讓兩個媒婆走得腰酸腿痛,心中叫苦不迭。只是看在錢鈔的份上,勉強忍著不敢出聲埋怨。

  今天是選好的迎娶日,新郎倌——張本忠——吃過午餐後,就被人打扮得煥然一新,披上了紅布紅花,推上一輛由一匹小個子馬拉的兩輪車。由一夥鼓樂手吹吹打打相送,護著花轎到刀鋪,接著了新娘張何氏後,趕車的、抬轎的人們討到“起簷子”錢,這才把新娘子迎回南門大宅。

  沈念宗打發了“攔門”利市錢,忙著張羅新婦下轎。一個陰陽先生拿了盛滿谷物、豆子、幹果和銅錢的鬥,站在門邊望門而撒。周圍瞧熱鬧的孩子們立時蜂擁而上,爭爭搶搶的滿地亂撿銅錢、幹果。據說這叫“撒谷豆”的儀式,是為了鎮服青羊等煞神。

  蓋紅頭布的新娘由人扶著下轎,踏著鋪好的氈席,四兒捧著面銅鏡倒著引導她跨過馬鞍、大秤進入大門。

  穿過門廳中虛掛的一頂帳子,蒙騙可能來作怪的煞神,引新娘到洞房坐在床上——“坐富貴”。

  這一連串的繁瑣禮節,把林強雲看得頭大腦大,和山都兩人躲在大廳一角偷笑。

  林強雲到這裏所見到的第一場喜慶大事——婚禮,直到將近亥時才完結。此後的幾天,“新婦拜堂”、孝敬長輩的“賞賀”、“答賀”,“複面拜門”、“暖女”、“洗頭”諸般禮儀做完,還要等到“滿月”,婚禮才算全部完成。

  盤生伯和雷大山終于踏上了回去黑風峒的路,算算時間,從寨子裏出來到今天十月初七日,足有一個月零十三天。也不知道在寨子裏的族人和妻兒老小,這段時間裏過得怎麼樣,他們還好嗎。

  “盤老哥,你們族人住的地方聽說到少主的橫坑有十多裏,到我們住的地方近二十裏地,會不會遠了些啊?”雷大山沒話找話地問盤生伯。

  “嘿,說的什麼話,我們又不是連一點路都不能走的公子少爺。”盤生伯說:“我可不想住到城裏,每天都要看那些有錢人的白眼。少主也說了,現在先把老少婦孺安頓好。年輕力壯的男人,他要帶著我們到泉州、京師這些大地方去做生意呢。只要我們賺到了很多錢,家裏的妻兒老小們就不愁吃穿了。那麼,我們還想其他的幹什麼呀。”

  雷大山:“說得也是,只要能安安穩穩地過活,種田也好,做工也好,我們有的是力氣,什麼都能做。搬到這汀州後,過不了多久我老婆就會給我生個男孩……”

  盤生伯笑道:“別想得太美,說不定你老婆生下來的是個小雷婆呢。”

  “胡說,”雷大山罵道:“你這張臭嘴怎麼不為我講些好聽的,盡講觸黴頭的鬼話。”

  “好,好好。”盤生伯連忙轉口:“你老婆會給你生個傳宗接代的大胖男孩,到時候可得要買好酒請我們吃上一頓。”

  日影西斜,林強雲一行四十四人從卯時正出城,一路急趕到瑞金城南的河邊,用了不到六個時辰。

  昨天收到張山用鴿子傳回的信息後,林強雲立即請陳歸永先派人到瑞金城通知徐家兄弟,並去州衙找林 要來相關文書,便要陳歸永挑選一小隊人,准備第二天出發到黑風峒。

  張本忠不顧新婚才十來天,執意要和林強雲一起去黑風峒,新娘子張何氏也找到沈念宗、鳳兒為他說情。林強雲和陳歸永被纏得沒辦法,只好答應讓他一起去黑風峒。

  河對岸,徐天璠、徐天瓘兄弟帶著他們的寶貝兒子徐炳耀、徐炳祥和一個看來十八九歲的女子站在碼頭上相候。

  徐天璠搶上幾步拉著林強雲的手說:“總算等到老弟的大駕,我們是否先走一步到舍下,家父剛好昨天來到瑞金,也想與老弟見見面。”

  林強雲止住徐天璠,向他介紹說:“先別忙著走,有幾位朋友是特意從金國山東路來找你們家老爺子的,我先為你們引見一下。”

  拉著徐天璠走到應家堡幾個人站立的地方,指著應天寶說:“這就是山東應家堡的四堡主應天寶。應堡主,這兩位就是你們要找的虔水山人徐子丹的公子徐天璠、徐天瓘,你們多親近。”

  應天寶走上前對徐家兄弟抱拳施禮,客氣地問道:“二位是我徐師伯的公子,那麼在下要叫二位徐師弟羅?”

  徐天璠抱拳回禮,說道:“不敢,子丹公正是家父。請問應堡主是……”

  應天寶道:“家父乃山東路沂山應家堡老堡主應嘯雲,我們此來是想求見師伯虔水山人徐子丹的。”

  “啊!你們是應師叔的後人,”徐天瓘走上前,對眾人施禮:“都是自己人,那就一起先到舍下,正好家父子丹公也剛到城裏。”

  林強雲對四兒吩咐:“歸永叔和張大哥他們過來後,就到徐家來找我們,我和兩位徐兄、應堡主他們先去那兒等著。”

  另一邊,徐炳耀、徐炳祥小兄弟倆和那位年輕女子嘰嘰喳喳地小聲說著話。徐炳祥問道:“小姑姑,這個就是飛川大俠林強雲,你能看得出他的手有什麼不同嗎。上次他到我們家時,怎麼也看不出和別人的手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最多就是手掌上有些繭子,卻還沒有我們家練鐵砂掌的傅叔多。”

  徐炳耀也說:“就是,可我們看的時候,這林飛川卻叫我們不要去碰他的手。事後爹爹也說,可能他的‘誅心雷’還沒練至收發由心的境界,怕碰到他的手時會傷到我們。”

  “你爹真是這麼說的,”這女子有些懷疑的問:“其他還說了什麼,全都說出來。”

  徐炳耀急道:“我爹真是這樣說的,你不信的話可以去問他呀。小姑姑看到沒有,那個叫四兒的人是林飛川的隨身衛士,他背著的那個長布囊裏面裝的,就是能在二三十丈外把鍾六黃須的官帽打掉的兵器。那兵器可厲害了,只聽得‘轟’地一聲大響,不但把鍾六黃須的帽子打飛,連人也差點被那兵器的余力給震下馬去。嚇得鍾六黃須躲到陳三槍的背後,連頭都不敢探出來。好在飛川大俠事先說過先試給他看,才沒有把他給打死。”

  年輕女子眼中異彩閃動,看到徐天璠、徐天瓘兄弟和林強雲、應家堡一眾人等都向縣城走了,連忙也跟了上去。

  看到應君蕙走在眾人後面,急行數步走到應君蕙身邊,一邊抽動鼻子嗅著一邊問道:“好香,這味道真好聞。請教這位姑娘,你也是應家堡的人嗎?”

  應君蕙在河對岸就看到這女子,過渡後一直悄悄注意這位漂亮女孩。只是因為天性較為含蓄,沒有馬上去接近攀談。此時聽到身後這美貌女孩的問話,回過頭朝她嫣然一笑,答道:“小妹正是山東沂山應家堡的應君蕙,家祖嘯雲公,家父應天韶。請問,姐姐是虔水山人徐子丹師祖伯的家人麼?”

  年輕女子一聽這女孩稱自己的父親為師伯祖,樂得拍手笑道:“嘻嘻,我父親正是虔水山人徐子丹。這麼說起來你得尊我為師姑了,應姑娘、應師侄你說是不是啊?”

  應君蕙慌亂停下腳步,轉身對年輕女子抱拳施禮:“啊!原來是徐師姑,師侄見過師姑,在此給師姑行禮了。師姑如何稱呼,還請示下。”

  徐炳耀在旁邊叫道:“這位姐姐,我小姑叫徐興霞,江湖上人稱飛霞仙子,最喜歡和人比武……”

  徐興霞笑容滿面地叱罵:“要你這小鬼來亂嚼舌頭,不許胡說。師侄,你衣服上薰了什麼香?聞來這麼特別又很舒服。”

  應君蕙不解地說:“薰香,我從來沒在衣服上薰過香。哦,對了,師姑聞到的可能是林公子所制‘雪花膏’的香味……”

  徐興霞大感興趣,不等應君蕙說完就搶著問:“‘雪花膏’是什麼東西?是拿來幹什麼用的?”

  應君蕙眼看滿叔他們已經走出十來丈遠,伸手向徐興霞朝路上虛引,柔聲恭敬地說:“師姑請先行,容師侄邊走邊向師姑稟告。這‘雪花膏’乃一種潔白的膏狀物,是專以用來塗臉抹手的。據林公子的義妹說,此膏有不但能滋潤皮膚,而且還有保養顏面的功效。”

  徐興霞吃驚地叫道:“啊!真的有這麼好?”

  她拉住應君蕙,走到面對面仔細地察看她的臉,一邊小聲說:“看不出有什麼不同。噯,又好像是有點不一樣,你再給我說說看,塗了‘雪花膏’後有什麼感覺。”

  徐天瓘等在城門邊,向還在十多丈外的徐興霞叫道:“小妹,你拉住應姑娘說些什麼呢,還不快些回家去,爹又要罵人了。”

  徐興霞回頭尖聲喊道:“知道了,馬上就來。”

  再對應君蕙說:“我們邊走邊講吧。我問你,那‘雪花膏’裏頭加入了什麼香料,整整一天了還這麼香,難不成師侄在路上也往臉上塗嗎?”

  應君蕙羞紅了臉說:“師姑說什麼啊,誰會走在路上還往臉上塗東西。這是早晨洗完臉後才抹了一點。說實話,‘雪花膏’抹到臉上的感覺還真是有些不同,既涼爽又濕潤,舒服得很。鳳兒姑娘倒也沒有說錯,可能真有滋潤皮膚、保養顏面的功效。”

  應君蕙臉色一正說:“這位林公子真叫人捉摸不透,除了‘雪花膏’之外,他還同時做出了一種叫‘香堿’的東西,專以用來洗浴。”

  徐興霞興奮地拉起應君蕙就跑:“我們走快些,等會你介紹我與他認識,讓師姑也向他討些‘雪花膏’來用用。”

  還是在上次他們相談的大廳裏,徐天璠請眾人坐下後,便即吩咐徐天瓘說:“二弟,你去看看老爺子是否在後園,就說有山東應師叔的後人到此。”

  徐天瓘匆匆去了不一會,走回廳內說:“下人們說,老爺子剛才出門去了,說是很快會回來,他要陪飛川老弟吃晚飯。”

  林強雲喝了口茶,向徐家兄弟問:“兩位徐兄,上次你們到汀州來,我忘了問,那些‘五通廟’裝神弄鬼的老道們,官府是怎麼處置他們的?”

  徐天璠歎道:“這次飛川老弟就是不問,我們也是要告訴你的。自你那日早早出城回汀州後不久,聶大人也急急地趕回冶所贛縣去。臨行前曾交代,妖道們由本縣的軍將錢長風,用船將這些妖道押送到贛州去。卻不料在快到雩都縣時,被妖道的同黨弄翻船只劫走,連衙前軍將錢長風也溺斃于江中。據逃得性命的軍卒說,劫船的賊人有數十艘只能乘坐四五人的小船,一來就高呼什麼‘光明神’,不要命似的上船打鬥、下水鑿船。由此可知,妖道的同黨極有可能是張魔王麾下的食菜事魔徒眾。”

  “‘食菜事魔’?”林強雲十分不解,他還從沒聽過這個名稱,連忙問道:“這是什麼東西,怎麼又和張魔王扯上了關系,難道張魔王也是這‘食菜事魔’中人麼?”

  徐天璠耐心地為林強雲解說道:“‘食菜事魔’並不是東西,而是自五代以來流行于南方一帶的一個相似于佛、道的門派。據聞此等教門原系由波斯人所創,傳入我國後在民間傳布,漸漸發展為一大教派,他們教派中人自稱為摩尼教或明教。其教義以光明與黑暗為善惡之本源,教徒奉摩尼為光明之神,並崇拜日月。服色尚白,提倡素食、戒酒、裸葬,務節儉,相親互助,謂為一家。本朝南渡前,于江南東路幫源峒起事,鬧得江南、兩浙數路地方雞飛狗跳的方臘,便是‘食菜事魔’中人。”

  林強雲聽著徐天璠的話,腦海裏跳出“宋江平方臘”這幾個字,心道:“哦,還真有《水滸傳》裏寫的故事呢,假如能遇上幾個一百零八將的後人,一定要打聽一下他們祖先的英雄事跡。不過,現在還是管好自己的事情,把黑風峒的事解決完後,立即開始進行開展本人賺錢的大計劃。”

  待徐天璠的話說完,林強雲便說:“算了,逃了也就逃了吧,只是被妖道的同黨殺了好些人,可憐他們的父母妻兒,今後要受苦羅。徐兄,這裏還有些錢,我想每家都給他們一點安家。可以嗎?”

  徐天璠:“這事不勞飛川老弟掛心,我們早為你辦好了。上次老弟交給我們的一萬貫,除了救濟難民二千貫,安撫被殺的廂軍兵卒家六百貫外,還有七千多貫錢。老弟此次去黑風峒,若是需錢用的話,盡可從我們這裏拿。”

  說話間,陳歸永和張本忠帶著護衛隊來到徐家,徐天瓘起身說:“大哥和飛川老弟在此就好,我去安置老弟的人。”

  徐天瓘出去後,林強雲試探著問:“徐兄,關于黑風峒幾天前所發生的事情……”

  徐天璠打斷林強雲的話,說:“此事我昨天剛剛才知道,家父就是因為這件事從雩山趕來這裏的。原來家父還想要我們兄弟帶他到汀州去找老弟,昨晚接到老弟派來的人,才沒有動身。老弟但請放心,此次家父及我們兄弟都會和老弟一起到黑風峒去,務必幫老弟解決好李元礪舊部的安置事宜,決不會讓老弟為難。”

  說話間,廳外有個洪亮的聲音傳進廳中:“‘誅心雷’飛川大俠林強雲小兄弟到了,他在哪裏?快帶我老頭子去看看。”

  徐天瓘:“父親,飛川老弟和大哥在廳裏說話,同來的還有幾位山東路沂山應家堡應師叔的後人。”

  洪亮的聲音說:“啊,嘯雲師弟的後人也來了。好啊,好得很。”

  聲落,廳門口走進一位年約六十左右,個子與徐家兄弟相仿,身著博袍足穿布底黑鞋,體健神足的老者。這位老人下巴上的胡子修剪得極整齊,臉容像極了徐家兄弟,一看就知道是他們的至親長輩。

  老者一入廳門,廳內的人全都起身抱拳相迎。

  徐天璠快步走上去,把老者讓到上首主位,自己和弟弟則站在老者左手椅邊。

  老者轉身站著,炯炯的眼光環視著看了廳裏的七個人一眼,伸手接過丫環送來的茶杯,對還站著的眾人說:“大家都是我徐子丹的客人,快請坐下說話。”

  徐子丹說完,當先坐到椅子上。

  眾人看他已經坐好,應天寶他們起身走到廳中,向徐子丹抱拳躬身為禮:“應嘯雲第四子應天寶率應氏弟子參見徐師伯。”

  應天寶把同來的五個應家子弟,逐一向徐子丹做了介紹。

  徐子丹捋動四寸來長的胡子,笑笑得眯著眼道:“好,好!我師弟嘯雲還好吧,難得他還記得我這個大師兄,叫後輩弟子遠道來這窮鄉僻壤看望我。”

  徐天瓘走到徐子丹身邊,俯在他耳邊悄聲說了幾句話,聽得老頭兒雙目圓睜,眼中寒光閃閃,“砰”地一拍桌子,把桌上的茶杯震得叮叮當當一陣亂響。

  他緩緩抬頭仰望廳頂,許久之後才低下頭,對還在廳中站立的六個應家子弟:“大家先坐下,你們把事情的經過給師伯說說。”

  聽完應天寶所講述的經過後,徐子丹沉思了一會才問道:“賢侄是說,那李全手下的人馬,全是青州城被困一年多後所余下的兵麼?”

  應天寶:“不錯,他們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凶神,全然把殺人當成了取樂。”

  “既是如此,賢侄想要殺李全報仇,只怕是難以辦到了。”徐子丹臉露凝重之色地說:“除非……除非朝庭出動數萬大軍北上,還要再加上一批武功出眾之士相助,方能有望將其斬殺。”

  應承宗小孩子心性,這時忍耐不住問道:“師伯祖,難道我們不能請出江湖上武功高強之士,對李蜂頭行刺?”

  徐子丹苦笑道:“孩子,數千視生死如同兒戲的精壯,而且還是久經戰陣博殺的戰士,有何武功高強之士能敵?何況軍隊中所講究的是戰陣配合、互有攻守。遠攻則可用弓箭,近戰則除了刀槍等長短兵器外,還有盾牌防護。所有這些,都遠非江湖上幾個武功高強的人所能為敵的。”

  “說到武功高強,你祖父不可謂不強吧?據我所知,當世強過嘯雲師弟的不是沒有,數得出的也就二十來位。他們中武功最高的江淮大俠丁家良,也不敢說能從數千的軍隊中殺進殺出,更不用說是面對的是數千久經戰陣能打敢拼的戰場煞神了。至于師伯祖的武功,與你祖父比差了一籌不止,想去博殺李蜂頭為你祖父報仇也是有心無力啊。”

  林強雲一面聽他們說話,一面心裏想:“是啊,如果與我對敵的人用上盾牌,我做的這些鋼弩,連自己手中的長槍都發揮不了威力,也就沒有了對敵的最大優勢。一旦讓敵人近身,像我這樣毫無武功的人還不是任人宰割。短銃麼,還會好一點,可又只能打一、二槍,頂多把本錢撈回來後還能賺上一個。哎喲,若是弄得不好,恐怕連本錢也要賠進去呢。這可是大大的不合算,怎麼也要保住老命,又能有得賺才行。啊,有辦法了,回去以後一定要做些讓人大吃一驚的東西出來。”

  想到這裏,林強雲不由得在臉上露出一絲神秘的微笑。

  人老成精的徐子丹把林強雲的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心道:“這個年輕人想必就是所謂的‘誅心雷’飛川大俠林強雲了,憑自己的眼光,真還看不出此人有何能耐。難道他當真練成了‘返樸歸真’的境界不成,看來不像啊。他這時臉現微笑的表情,想必對我剛才所說的話不肯認同,稍待有空時倒要向這年輕人請教一下。盛名之下必無虛士,他會有出人意表的見解也難說得很。”

  一時間,廳內的人都陷入沉思中,整個大廳除了粗重的呼吸外,再無其他聲息。

  張山、張河兄弟倆于八月二十七日,帶著四羽信鴿跟隨李元鎧等十人從長汀縣城出發,一路經瑞金、雩都、贛縣,過南安軍的上猶沿孤山水(今上猶江)而上,進入荊湖南路郴州的益將隘,然後向北走面山(羅霄山南部山脈)東麓的小徑潛抵黑風峒。

  李元鎧到贛縣時,因為年紀大了,不方便和眾人一道急趕,只好留下一個人陪他慢慢走。

  近一千五百裏路程,十個人翻山越嶺走了十九天。特別是最後益將隘到黑風峒這一段一百五十多裏山路,足足走了三天半的時間,其中的艱難自不必說了。

  他們一行十人,于九月十六日才到達黑風峒北三十裏的山寨。

  這個容納了五百多人的山寨,建于面山東支脈一處台地上。草草用原木建成的寨柵,處處都有數寸寬的縫隙,可以任由兔子及小狗鑽進鑽出。有些地方甚至寬到可以通過身形稍為瘦小的人。

  這個山寨除了朝南的寨門前有二個年輕人懶洋洋地坐在地上,雙目無神的四處張望外,其他的地方毫無一點戒備的跡象。

  寨門前的兩個人看到一行人遠遠走向山寨,這才站起身向他們遙望。當兩人看清是本寨幾個外出尋找少主的統制時,其中一個飛奔入寨內高聲呼叫,另一人則快步向眾人迎來。

  原來死氣沉沉的山寨,被那人叫喊聲驚動,即時起了一陣騷亂。

  當先走出竹木、茅草搭蓋房屋的,是赤膊光 的孩子們。他們枯瘦無力的身體狀況並不能攔住好奇貪玩的童心,一出屋門就勉強發出小聲的呼叫,奮力向寨門跑去。

  隨後出門的是衣衫襤褸男女、或是在這還顯悶熱就圍著獸皮的成年女孩。他們聽清人們說去汀州尋找少主的頭領回來,並還帶著陌生人一起的時候,臉上也浮起了希望的笑容,匆匆向寨門而行。
georgewan 發表於 2007-5-13 20:40
卷二 二十五章
(更新時間:2006-10-3 12:02:00本章字數:10991)


  張山、張河走入寨門後,看清擁擠在門內的男女老少,立即記起公子對他們的交代。張山馬上從懷裏掏出紙鈔,對李青雲說:“李公子,是否叫寨子裏趕快派人去購買糧食和衣物,先為這裏的人們解決吃穿的大事。”
  負責這裏事務的羅全發統制露出滿臉苦笑,語氣裏有著十分無奈:“張兄弟,在黑風峒這一帶,我們就是有錢也無法買到糧食和布匹。所有的東西是只能出,不能入,就連日常所需的鹽,也要派人偷偷摸摸的從秘道走至紮信水(上猶江支流),沿江而下找到山民換得一些。現在要我們帶錢去買糧食、衣物,實在是無能為力呀。”

  張山與弟弟張河對望一眼,問道:“哪,要怎麼辦才好?”

  張河沒等他們回答,再問了一句:“你們山寨裏還有多少糧食,讓所有的人都吃飽的話能支持多久?”

  羅統制回答說:“我們出寨時還有一萬五千斤不到稻谷,脫去谷殼的糙米也就一萬二千斤上下。每天寨裏食用按一百斤算,我們出寨到今天是四十五天時間,算來剩下的米還有七千八九百斤。若是讓所有人都吃飽,一天得有五百斤才夠,這一點糧食十六七天就沒有了。恐怕不等少主來到這裏,我們全寨的人都會被餓死。”

  張山倒吸了一口涼氣,吃驚地叫道:“什麼,五百多人每天才一百斤糙米?難怪寨裏的所有人會連路都走不動,若是公子來這裏帶你們到汀州去,要多久才能走到長汀呀。”

  想了想後,張山說:“公子交代過我們,一定要讓這裏的人先吃飽飯,養好體力。他最多在一個半月後就會動身到這裏來。羅統制,我看不如多加二倍,按每天三百斤糙米的量讓寨裏的人多吃些。叫全寨的男女老少去盡量多采野菜,我們兄弟則和你們一起去打些野物添補,也許能支持到公子來到。”

  “哪……好吧,就依張兄弟說的辦,每天三百斤米……”羅統制的話還沒有說完

  隨在他們一行人身後的人群立即暴起歡呼:“找到少主了,以後我們可以吃飽飯羅!”

  張山、張河兄弟第三天和山寨裏的青壯去打獵,看到他們的狩獵工具後,才知道這裏的人想要生存下去是多麼的艱難。

  他們除了少量的四十多把刀劍長矛等兵器外,其他人只能用削尖的細竹竿制成投槍作為遠擊的狩獵工具,如何能有多少獵物收獲呢?百多人上山圍獵,大多是空手而歸,如果運氣好的話會有一些山雞、野兔及黃麂,有時還能打到頭把不大的野豬。對于一個五百多人的山寨來說,這些獵物根本就是杯水車薪哪。

  依著他們兄弟倆的意思,昨天就要全山寨的人都出動去打獵,以便多得些獵物使山寨的人能支持得更久些。但他們的提議卻硬是被全山寨的所有人否決了,令得他們很懷疑這數百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去問李青雲,得到的也是搖頭微笑,沒有正確的答案。

  次日看到山寨舉行的種種儀式後,他們才明白自己沒有入鄉隨俗,錯得厲害。

  張山兄弟被攔在他們睡覺的木屋裏,遠遠地看著人們祭山神,祈求保佑狩獵順利、人員安全。然後做個樣子進行“偷雞”祭“媒山”儀式,說他們做樣子,是在山寨裏根本就沒有一只雞。六七年前,所有飼養的家畜家禽全都被人們吃下肚去了。據陪著他們的一位瑤族青年說,如果偷雞的讓雞主人臭罵一頓,更加吉利。

  接下來,山寨裏由羅全發分配人手和圍獵點後,才把張山、張河叫到場中。

  羅全發指著自己身後站的六個青年對他們說:“兩位是少主派來的人,沒有參與過我們這裏打獵的活動。所以明天就叫他們七個人陪兩位去東邊打獵,我們山寨的人分成二路,一路向北一路向南。

  幾個明天將要和他們一起的人說,這些年來他們都是先選定一處圍場,獵手們于圍場外的各處設卡、分散包圍,同時放獵狗搜尋。發現野獸,獵狗狂吠報警,守卡獵手迅速做好准備,伺機出擊。這種辦法也叫“圍廠”,一次“圍廠”落空,再行組織,直至獵獲為止。抬回獵物,全寨的人全都有份,被偷過雞的主人也會得到加倍補償。

  這些規矩和儀式都是瑤族的傳統,即使在山寨裏的漢人和佘族人更多,也還是按瑤族的規矩進行。

  九月十八這一天,吃過專門為他們兄弟倆煮的早飯後,卯時正就和指派給他們作助手的七個黑風峒青年一起,出山寨向東下山而行。據幾個年輕人說,七八裏的地方有他們開墾了一些稻田,那一帶經常會有成群的野豬出現。

  這一次,他們帶來的兩具鋼弩起到了大作用,發揮出的威力讓跟隨他們一起打獵的幾個黑風峒青年們大開眼界。

  走到他們的稻田不遠處,首先是一個叫盤牯仔的停下腳步,他攔住眾人把手放到耳朵上示意仔細聽。

  風濤輕嘯的山林間能隱約聽到呼嚕呼嚕的噴鼻和哼哼聲,張山把手一揮動,輕聲對眾人說:“我們到能看清下面的高處去,若是有獵物的話,由我們兄弟出手,你們幾個千萬不要跟來妨礙。”

  一行人悄悄走到能看見下面田地的高坡,只見下面是一頭獨行的大公野豬,它正在收完稻谷的一丘山田裏打滾,往身上塗泥漿,看模樣足有二百多三百斤重。

  張山止住想叫他們不要去惹這頭野豬牯的人說話,悄悄吩咐他們七個人呆在原地不要動。

  兄弟倆解下背著的布袋,迅快地取出鋼弩掛上弓弦,拉開弓後又把箭匣、針匣掛到腰間。張山朝張河打個手勢,兩人坐到地上慢慢朝野公豬的方向滑過去。

  幾個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張山兄弟,都在想著同一個問題:我們的少主究竟是什麼人,他的手下怎麼會有這些從沒見過的小巧弩弓?

  他們還不知道,這兩具小巧的弩弓接下來發射箭矢的威力,才真正讓他們永難忘懷。

  黑風峒的人頗有打獵的經驗,知道這麼大的一頭野公豬一旦受了傷,將會狂暴地向傷害它的任何動物發起狂野的反擊,不死不休。他們中就有人親眼看過本寨的一個人,死于一頭野公豬尖利的獠牙下,那頭豬還沒有今天所見的這頭大呢。

  張山兄弟也清楚野豬的特性,他們爬到距那丘田七八丈遠的時候,張河找到一棵七八寸大的山樟樹,慢慢攀到六七尺高的樹杈上。從枝葉間看到田裏的野公豬似乎發現了什麼,正警覺地抬起頭四處張望,便急急揮手向哥哥示意。

  張山爬到與張河相距丈許遠的另一棵樹下,舉起鋼弩向野豬瞄准。

  也許是發現這地方不容易一下子制野豬于死地,張山蹲起身體再向前移動了三步,隱在一叢灌木後略一瞄准就扣下了鋼弩的扳機。

  在三支箭射出的一剎那,張山向後一跳,躍到幾步外的樹下,把鋼弩帶子往身上一背,急急朝樹上爬。

  張河看到田裏的野豬剛站起,扭動著伸展了一下腰,轉過頭向這邊看時,張山的箭已經打出。

  “嗡”的一聲震響,三支箭穿枝而出,一支釘在野豬的頭上,穿過它的耳朵深紮入豬頭。另一支則射中野豬的肚子,整支箭幾乎全部沒入,只還有六七寸長的竹箭杆露出野豬的肚腹。還有一支箭射空,掠過野豬頭部尺多遠處,釘在田裏顫微微地抖動。

  受到襲擊的野豬先是呆了一呆,甩了甩頭,當它感覺到疼痛時,雙眼立即發紅,龐大的身體朝田邊一跳,咆哮著往發出聲響的這邊沖來。

  張山這時才往樹上爬了三尺余高,張河急得大聲叫道:“大哥,快,快點爬上去,那畜牲沖過來了。”

  野豬即將沖到張山那棵樹下時,還沒看到往樹上爬的張山,卻聽到張河的呼叫聲。立即掉過方向埋頭朝聲源處猛沖。

  張河眼見哥哥暫時脫離了危險,更是起勁地發出大聲呼喊,將野豬逗引到自己這棵樹下。

  野豬抬頭看到張河,憤怒地一頭撞向他所在的樹幹,“通”地一聲大響,張河的這棵樹被撞得搖晃不定,差點沒把張河撞得跌下樹來。嚇得張河慌忙抱緊樹幹,努力穩住身體,慌亂中險些兒把手中的鋼弩掉下去。

  那皮粗肉厚的野公豬想必也是撞得頭昏眼花,稍退了一步,不再用頭撞樹,而甩動露出嘴角五六寸長的獠牙向山樟樹幹發起攻擊。一時間樹皮、木屑紛飛,樹幹搖搖。

  這情景被剛爬到樹杈上的張山看在眼裏,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自己的兄弟沒法使用鋼弩,便急忙背靠樹幹躬起身體把右腳伸入鐙裏,雙手拉住弦托將弩弓拉開,迅速地裝上三支箭,口中喝道:“兄弟注意了,能穩住身形時立即瞄准它的要害射擊。”

  說完便扣下扳機,將三支箭矢再次向野豬射去。

  這頭老公豬先被射中了兩箭,肚子上的一支倒還罷了,釘在頭側的那支卻是被它的頭骨所阻,射入不深,雖然在沖過灌木時把箭杆碰斷,可箭鏃還留在它的頭部。就是這支射入只二寸多的箭矢才令它痛極,血也是從箭鏃的血槽和被射穿的耳朵中不停外流。此刻前胛、腰間、背部再中三箭,越發的疼痛難受,也更激起它的狂性。

  老野公豬艱難地轉過身,發紅的眼睛凶狠地向張山這邊望來,這次被它發現曾經兩次令其受到重大傷害的敵人,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將頭慢慢地低下准備向丈外那棵樹上的人類拼死攻擊。

  這裏樹上的張河用雙腿緊箍樹幹,盡力穩定住俯下的身體,舉起緊握的鋼弩,咬著牙向樹下歪歪斜斜起步的野公豬當頭扣下扳機。相距只有六尺不到的高度,三支箭同時插入野豬的頭部。

  老野公豬這下再也支持不住,長長的哀鳴一聲,轟然倒下地去。

  遠在十多丈外的黑風峒七個二十多歲青年男子,親眼目睹張山兄弟倆用鋼弩擊斃野豬的一幕。在野豬倒下地的那一刻,馬上就歡叫著朝現場跑來。

  張山見此情況後,不由得急聲大叫:“別過來,先爬到樹上去等一等。”

  張河也在樹上急得直踢樹幹,大聲罵道:“你們想死是不是,萬一野豬還沒死透的話,被它撞上一下,或是咬到一口,就是不死也要脫層皮。”

  幾個年輕人在奔跑中雖然聽到兩人的叫罵聲,可從坡上朝下沖的去勢勁急,在慣性的推動下,一時之間又哪裏收得住腳步。

  也不知怎麼回事,剛才還死了似地躺著的野豬,在幾個年輕人跑到離它三四丈遠,剛剛把下沖之勢止住時,卻又搖晃著站了起來。它那犀利的眼光直刺在他們的身上,鼻孔中噴著粗氣,猛地一蹦向七人的站立處急沖。

  這一突如其來的變故,把七個人驚得魂飛天外,臉色煞白地呆立在當地不能移動分毫。

  張山張河齊聲大叫,同時躍下樹,再來不及拉弦裝箭,只好拔出腰間的匕首,急撲正歪歪扭扭向山坡上沖的野豬。

  老野公豬這一下掙紮上沖,原本身上稍緩外流的鮮血,又從幾支箭鏃處噴湧而出。它上沖了三丈後,再次“轟”地一聲倒下地,無神的雙眼睜得大大地看著前面的空曠處,尖利的獠牙差了二三寸就紮在一個年輕人穿草鞋的腳板上。

  張山兄弟氣喘咻咻地跑到死豬旁邊,張河蹲下身平息了急促的呼吸,站起來狠狠地踢了野豬一腳,罵道:“要死也不一下子死透,死了一半還敢爬起來想要傷人,害得我們追得氣也喘不過來。”

  張山則向幾個還在發愣的年輕人喝道:“你們發什麼呆,還不趕快准備好把這頭野豬抬回寨子裏去。”

  兄弟倆在幾個年輕人忙著砍山藤、杠子的時候,拔出野豬身上插著的箭。張河近距離射入豬頭的箭,刺入頭骨四五分深,還得他用匕首才能挖出來。

  剛砍了一根山藤走回來的盤牯仔,看了還是鋒銳的四棱箭鏃,吸口氣喃喃地說:“好強勁的弩,好堅硬鋒利的箭矢,這要是射到人的身上,只怕會打個對穿。”

  中午時分抬回山寨的這頭三百多斤大野豬,再一次讓整個寨子歡騰起來。九個人,僅僅九個人就打回了一頭三百多斤重的大野豬,而且還是獨行的野豬牯,這是十多年來山寨裏從所未有過的事。這次的運氣這麼好,想必另外兩路外出打獵的人會有更大的收獲。

  幾個女人忙著燒水,好讓男人能盡快把野豬退了毛後開膛破肚。孩子們今天第一次吃了一頓飽飯,雖然只是摻了許多野菜的粥,但總歸是吃的時候有飽的感覺。眼見得晚餐還有野豬肉,今天還能再一次大快朵頤,都快樂得比過年還要高興,拖動著瘦弱的身體嘻笑打鬧。

  太陽西斜,往南的一批六十來人回到寨裏,令人喪氣的是,他們帶回來的只有一頭十多斤重的小黃麂,和十幾只山雞和野兔。以重量來說,還不如張山他們九個人獵獲的零頭。

  稍後不久,北去打獵的人也回來了。這批人僅比前一批人的收獲好了那麼一點點,二十來只山雞,被狗咬到一只野兔,還有一頭五十來斤的小野豬。

  羅全發聽說張山他們打回了一頭三百多斤的大野豬,再問清了他們獵獲野豬的經過後。這位四十多歲的原義軍龍營統制官心中不由暗自思量:“少主手下這兩個專管信鴿的手下都有如此身手,他們所用的弩箭又是這樣犀利,難怪軍師會暗中打他們的主意。不管少主是不是老主人的後人,就憑他能夠為我們這些殘存的幾百人尋找出路的份上,也應該對少主推心置腹啊。以我們現在這一百多人,就是再加上少主訓練有素的一百多人,想要再次舉旗造反,真能成得了事嗎?”

  張山問了他們打獵的情況後,心道:“難怪打不到什麼獵物,他們所用的弓是自己做的,根本沒有什麼力道,僅有的數十支箭也是用鈍了再磨,磨好了再用,連箭羽也快掉光。又不知道要把箭鏃打磨成怎麼樣才能射得准確,如何能有大的收獲呢。”

  山寨在太陽落山後沉靜下來,人們以各自的屋內煮飯進食。

  夜,也在人們不知不覺中悄悄降臨,月亮出現在東邊天際。不知何時山寨中間的平地上,有人燃起數十堆篝火。

  度日艱難,山寨中所有的人也都拋棄平日裏相互間的些少成見,坐在一起。漢、佘、瑤三族的人十多年來在這裏相依為命,一直以來都能互相扶持,同舟共濟共度維艱。只是都還保留著各自的民族習俗。

  到了各人都吃完了十多年來最為豐盛的一頓飯後,人們漸漸圍到火堆邊,先向老人們行禮問候,再互相打招呼坐下。

  火堆邊,今天跟著張山、張河去打獵的七個青年人成了人們的中心,他們被拉到火堆邊,向人講述今天打獵的經過,談論跟著少主搬到汀州後的生活。

  夜漸漸深了,遠處有人用粗獷的男聲唱起張山兄弟聽不懂的歌,還有清脆柔和的女聲相應和。慢慢的,一唱一和的歌聲在月色中漸去漸遠,漸遠漸沉,直至聲不可聞。

  隨後歌聲再起,又是漸漸地遠去。

  這樣過了半個來月,李元鎧直至十月初一日下午才來到山寨。和他一起到達的除了原來保護、陪同的一名山寨統制外,還有三個人跟在李元鎧後面。

  其中一個三十余歲的文士,自稱姓秦,名仲涪,字越亮。他一張長方臉上長著個又大又紅的鼻子,使人一看到他就能記住這個人。如果你問見過他的人,這秦仲涪長得什麼模樣的話,十有八九的人會張口結舌地答不上,他們都會說自己只記得此人有一個極為突出、引人發笑的紅紅大鼻子。從而使人們完全忽視了這個人的長相,更沒有人會注意這人從眯縫成一條線的眼睛裏,不時閃射出來的陰沉狠毒目光裏包藏禍心。

  另外兩人都是身穿武士服的大漢,圓臉上長著虯須的叫穆椿,黑面無須刀條臉的叫穆自芳。

  這三個人沒有向山寨的人說明他們來自何處,李元鎧卻是對他們神態恭敬,視若心腹,大有倚為幹城的樣子。

  在李元鎧到達山寨的同一時間,一艘用竹席蓋得嚴嚴實實,七丈長的木船悄然離開衡州的耒陽縣,由船上八九個船夫用長竹篙撐動,緩緩沿耒水逆流而上。

  同一時間,郴州桂東縣南十裏的一個小村裏,一個身穿綢布武士服的人,大聲向手下人喝令:“立即傳我的命令,叫西峒的人帶上兵器于本月十五日趕到這裏會合。”

  山寨裏的人假如知道除了這三個人外,二十天後在距山寨五裏外的一個隱秘處,又有匆匆趕到的二百軍兵和二十多名武功高手,不知會有何感想。

  危險的氣息在人們不知不覺間,緩慢而又無聲無息地漸漸向這個山寨逼近,五百多名男女老少和張山、張河兄弟二人,將會面臨著怎樣的境地?

  目前誰也不知道。

  在李元鎧的眼裏,山寨有很大的變化,具體變化在哪兒,他也一時間沒想明白。總之,整個山寨有了些許生氣,再不像他過去所見的那樣死氣沉沉。

  孩子們有了些許精力在山寨內玩耍打鬧,瑤家的婦女忙著在洗刷家裏少得可憐的衣物,再拿到屋後去晾曬。她們正在做好搬遷前的准備,雖然所有的衣物都破得不成樣子了,仍然不舍得丟棄。也許,搬到新地方以後一時沒法做新的,還能用得著它們。這,誰能說得准呢。

  漢、佘兩族的女人也在做著相同的工作,有點不同的是,她們的衣物大都是晾曬在自家的門前。

  直到外出打獵的人們回山寨後,李元鎧才想到,山寨的變化不是外在的,而是人們內心有了變化,他們有了希望,也就有了生存下去的勇氣。這個變化從表面上很難看出來,只有和山寨裏的人深入交談後,才能從言談舉止中體會到這種變化。

  對于李元鎧的到來,除了少數幾個原來的統制官外,山寨裏所有的人都漠然以對,既不表示歡迎,也沒有人提出反對。

  他們對于這位十多年來只會亂出主意瞎指揮的原義軍軍師,完全失去了信任。

  誰說不是啊,李軍師除大帥李元礪剛沒了後不久,帶著大帥的殘部打了幾次敗仗,把三千多人的軍隊打得只剩下八百余人外,就沒有再看見他敢與大家在一起。他只會遠遠地躲到永州的零陵(今湖南永州)城親戚家,直到六年前才敢回到增口村老家。

  山寨裏的人們還清楚地記得,六年前的嘉定十五年(1222年)十二月二十日,當人們第一次見到這位李軍師時,是抱著多大的希望。當時還在世的龍營大統領盤生柱,也就是現在的虎營統制盤生伯的親哥哥,請他為山寨中還殘存的千余老小婦幼謀個生存之道。這位李大軍師不僅沒給他們想出什麼好辦法,反而于次年初出了個要盤大統領帶著最後三百二十多名勇士,把附近數十個漢、瑤、佘族的村落、山寨洗劫一空的餿主意。

  那一年,山寨裏確是解決了糧食不足和無衣過冬的困難。可人們的高興勁還沒有過去,卻發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那就是經過這一番搶掠,逼得這方圓數十裏地內的人紛紛逃往他處另建家園。

  這附近除了他們這一千三百多男女老少外,再沒有其他山寨、村落了。以後,他們就是想再重施故技進行搶掠,也沒有了可供他們下手的對象。

  第三年,山寨的人還發現了更為嚴重的事,由于對他們稍為友好的各個山寨、村落的人全都搬走,也就徹底斷絕了本山寨所需食鹽的來路。最後,連想托人向外購買些食鹽、糧食、衣物和日用品也找不到人幫忙。

  此後,這個山寨裏的人,只能趁著外送賦稅的時候偷偷摸摸的帶回一點食鹽等物品。數年來因為到山外購買食鹽、糧食、衣物而被殺的青壯男人不下二百人,使得山寨裏的青壯年男人只余下目前的一百八十多人。

  直到這個時候,人們才知道這位李大軍師給他們出的主意是多麼的糟糕,其後果有多麼的嚴重了。

  因為,自李元礪被殺之後,羅世傳就派兵把這一帶封鎖,凡是黑風峒北山寨裏的人出入,只准向外運送物品,不得朝山寨輸送任何東西。他還下了嚴令,凡有私自夾帶貨物入黑風峒北寨的,一概格殺勿論。

  此時山寨裏的糧食,還有四千斤左右,省著點的話還有可能勉強再支持二十來天。因為張山兄弟到這裏後的幾天內,就發現要在這一帶打獵維持這數百人的生活,實在是太難了,即使是有了自己帶來的兩具鋼弩,也不能達到這個要求。他只好再次和羅全發商量,把每天的糧食減少到二百斤,爭取盡量多堅持一些時間。

  李元鎧到了山寨以後,立即叫隨同他到達的三個人招集了他所信任的幾個統制,要求他們把所有的青壯男人全部集合在一起,按他在汀州聽來少主護衛隊的訓練方法進行訓練。這樣一來,不但沒人能再出去打獵,還把山寨裏的人折騰得苦不堪言。

  幾天後,張山兄弟倆覺得不能讓他們再這樣下去了。向李元鎧提出,在糧食還沒有解決之前,應該讓大家再出去打獵,否則會堅持不到林強雲到來。

  豈料李元鎧根本不聽他們的,反而說這是為少主訓練能戰鬥的勇士,把他們罵得一無是處,轟出房門。

  張山兄弟沒法,只好急急地去找紙張,想把這裏的情況寫明告訴公子。令兄弟倆喪氣的是,整個山寨裏找不到那怕是一小條的紙,竟然連毛筆也欠奉。好在還有位老人保存了一小段墨,張山撕下身上穿的衣服後擺,用竹片削了支筆在兩塊小布條上各寫了二十幾個字,分別綁在兩只信鴿的腳上送了回去。

  有人把他們的舉動報告了李元鎧,這下可好,李元鎧令人把他們兄弟的兩具鋼弩和箭矢全都收繳了,使他們連想出去打獵也沒了工具。

  張山在無奈之下,再次撕下衣服寫了信,把最後的兩只信鴿也放了回去。然後兄弟倆就整天呆在山寨裏,硬挺著等公子來了再作打算。

  到了初十這一天,張河再也忍不住,對張山說:“大哥,我們這樣等下去也不是辦法。眼看山寨裏的糧食只剩下千余斤,而且寨裏的女人和老少剛好一點的身體這幾天又漸見差了下去,生病的已經有十來個了。不如我們留一個人在這裏,另一人去益將隘迎接公子,把這幾天所發生的事情再給公子說說,請公子想辦法運些糧食和衣物到這裏來。”

  張山想了一下說:“那好,二弟你去益將隘等公子,把這些沒用上的紙鈔帶去。這一段路還記得怎麼走吧?”

  “還有些記得,”張河道:“認准了方向走,想來不至于迷路,最多就是多走些冤枉路罷了。大哥放心吧。”

  張山臉色凝重地交代說:“現在我們只有一把短刀防身,路上定要萬分小心,若是不行的話,甯可回到這裏死等,也不要勉強亂走。”

  張河應聲“是”,便匆匆走了。

  初七日到達瑞金的林強雲,在徐家吃過晚餐後不久,就被徐家兄弟請到後院的一間書房內。

  徐子丹老爺子早在書房內相候多時了,他一見徐家兄弟把林強雲帶入書房,笑呵呵地站起身來說:“小老表,你既是和我兒平輩論交,老頭兒也就托個大叫你一聲林賢侄,你看如何?”

  林強雲笑道:“當然,就憑老人家的年紀和身份地位,叫我一聲賢侄是看得起我了。你說是麼,徐叔。”

  聽到林強雲改口稱自己“徐叔”,老頭子樂得哈哈大笑,習慣地捋著胡須說:“好,林賢侄果然是個痛快人。來,快請坐下說話。”

  徐子丹等三個後輩坐下後,端起茶杯向林強雲邀飲,然後才嚴肅地說:“林賢侄,四天前,從益將隘趕回雩山草廬的人報告,江淮大俠丁家良派人專程傳信。說是山東漢奸李鐵槍派了上百名高手探子,分數路南下宋境,來與陳三槍、張魔王等造反的人聯絡。想利用這些造反的各路人馬牽制朝庭,使朝庭調回一部分能戰的淮軍回南方鎮壓反軍,以配合其回軍南下報仇。其中有一路探子聽說李元礪還有舊部,就找上了李元鎧聯絡,准備鼓動他再次扯旗起事。另有一路聽說汀州的晏頭陀也造了反,並擊敗征剿的廂軍,攻陷城池殺了官吏,則潛入汀州去尋晏頭陀。其他的正向本州潛行。”

  徐子丹喝了口茶,看著林強雲說:“前些日子,我兒已將賢侄的事情全向老夫說明,故而得到消息後老夫便來瑞金等著賢侄。賢侄可能還不知道老夫與李元礪乃結義兄弟,小兒徐天璠、徐天瓘與李元礪大哥李元皓之子李青雲也是知交好友。有了這層關系,不論賢侄是不是元礪兄弟的後人,就是他的舊部和數百無辜的老幼婦孺,老夫也不能袖手不理。”

  聽到徐子丹說的這些,林強雲心裏大感為難,心道:“TMD,前些天剛聽說了李蜂頭的種種,現在卻要面對面地與這家夥的手下打交道。聽他們這些人說起李蜂頭無不是恨得咬牙切齒,連我這聽的人也恨不得對這個惡魔砍上幾刀。現在自己帶來了一小隊四十人,有四十多把鋼弩和自己的兩把獵槍,想必不會有什麼危險吧?”

  想到自己這些人所擁有的利器,心下稍覺安全了一點。忽然他又想到:“啊,萬一碰到和他們短兵相接時,我們這些人裏只有歸永叔和張大哥有些武功能夠拼殺,那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嗎。不行,得請這位徐老頭兒帶些會武功的好手去幫忙才成。”

  林強雲馬上接下徐子丹的話說:“徐叔,我帶來的這些護衛隊,要說對敵時的遠攻,對付一二百人都沒問題。但是近戰麼,哪可就是不堪一擊了。你這裏能不能派些能打近戰的武功好手讓我帶去壯壯膽啊?”

  徐子丹笑道:“看你說得多可憐,‘壯壯膽啊’!老夫還不知道賢侄會使‘誅心雷’,你一個便可應付一二十個敵人麼。”

  徐子丹搖手止住想開口辯解的林強雲,說道:“賢侄不用多說,老夫也知道你既然會使‘誅心雷’,想來也是個宅心仁厚的修真之士,不想多造殺孽以遭天遣。早便有了幫你的打算,明天我門下弟子和徐家有二十人會和我們一起去黑風峒,保證盡量不讓賢侄的雙手沾血就是。這樣,你可放心了罷?”

  林強雲不好意思地笑道:“那可真要謝謝徐叔了。”

  臉色一正,林強雲嚴肅地說:“我前天和昨天也都收到派去黑風峒的人傳回的信,他們說李元鎧本月初一就到了山寨,和他一起到的還有另外三個人。他們不但阻止山寨中人出去打獵,還把我手下人帶去的兩具鋼弩給收繳了,使他們想去打獵也沒有了工具。更何況,我那兩具鋼弩和朝庭有極大的關系,決不能落到李蜂頭這類人的手中,一定要取回到我們的手裏。另外,據他們的信中說,山寨已經沒有糧食了,我們去的時候要想辦法帶些糧食,以免因為缺乏糧食而被困。”

  徐子丹:“糧食沒有問題,三天前我已經叫人到益將隘,吩咐那裏的人購買二千斤大米,先行運到離黑風峒六十裏的一個村子,我們到時可以請人挑運到黑風峒去。另外,我們到達益將隘時,每人也帶上幾十斤,相信可以解一時之困。”

  林強雲:“好,我們共有六十多個人,每人三十斤也可以帶差不多二千斤米,就這樣說定了。”

  書房外傳來一個女聲問道:“什麼說定了,有沒有我的份呀?”

  徐子丹笑著喝道:“霞兒,躲在房外鬼鬼祟祟的做什麼,還不進來見過客人。”

  徐興霞笑嘻嘻地推開門走進書房,叫了聲“爹”後,朝徐天璠、徐天瓘做了個鬼臉,走到徐子丹背後,雙手按在老頭兒肩膀上為他揉捏。一邊問道:“爹,明天我也要和你們一起去黑風峒。”

  徐子丹伸手在女兒的手上拍拍,說:“霞兒,先見過汀州來的‘誅心雷’飛川大俠林強雲,我稱他為侄,你就叫大哥好了。”

  轉頭朝林強雲笑道:“這是老夫的小女兒興霞,你們見個面,也算是認識了。”

  徐興霞笑眯眯地向林強雲看了一眼,臉上似笑非笑地叫了聲:“林大哥,小妹有禮了。”

  她嘴裏說是有禮了,可動作卻沒有半點行禮的意思,反而在心裏想:“普普通通,沒有一點風度,哪裏有半分大俠的樣子,若不是身上的綢布武士服還像樣些,和種田的農夫毫無差別。”

  林強雲眼睛一掃,就看出這女孩子眼裏全是自己非常熟悉的嘲弄神色,這種眼色他看得實在是太多了。不過這時沒有伴隨“狗崽子”、“黑幫子弟”之類的陋罵而已。

  他對這種眼神是既敏感又反感,這樣的眼神代表的是別人對自己一家陋視,代表自己一家遭受苦難後,還要像烏龜一樣縮著頭做人。自從文化革命開始後不久,這樣的眼神就無時不在面前閃現,相伴著的罵聲也無時不在耳邊響起。

  他心裏的反感和厭惡,不自覺地像過去一樣有些微表露到臉上,也就不鹹不淡地拱了下手,應聲說:“不敢當徐小姐的禮。”

  林強雲不想與這個目中無人,而又瞧不起自己的女孩子多說,站起身對徐子丹道:“徐叔,小侄告辭。”

  也不等徐子丹和徐家兄弟開口,轉身大步走出房去。

  徐子丹看了兩個兒子一眼,不解地問道:“林賢侄他是怎麼了?”

  徐家兄弟互相對望了一眼,朝父親搖了搖頭。
georgewan 發表於 2007-5-13 21:14
卷二 二十六章
(更新時間:2006-10-3 12:03:00本章字數:11058)


  徐子丹背後站著的徐興霞用力為父親的肩膀捏了幾下,眼珠一轉似乎想到了什麼,恨恨地一跺腳:“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會做什麼‘雪花膏’和‘香堿’麼,架子也要這麼大,瞧不起人。”
  她最後說出來的“瞧不起人”四個字,幾乎帶著哽咽的哭聲,一下子把右掌掩在嘴上,扭身沖出書房。

  這位徐小姐在家裏,因為是徐子丹四十二歲時才得到的小女兒,比她最小的哥哥徐天瓘差了十六歲的年紀,相比她大哥徐天璠的兒子徐炳祥也不過才年長五歲。

  她的父兄和母親、姐姐都把她當成掌上明珠,對她愛護有加,唯恐她受了哪怕是一丁點的委屈。

  在外人眼裏,她是江南西路數一數二的武林世家 女,人又長得貌美如花,好事者還給她起了個“飛霞仙子”的綽號。見到她的村夫村婦們都會恭恭敬敬尊稱一聲“徐小姐”,其他的富家官宦子弟,只要知道她是徐家小姐後,懾于其父兄都是有地位會武功的俠客,也不敢對她無禮。至于別的武林中人麼,有年紀的都是其父兄之輩,對她是好言相向;年輕的則如同蜜蜂般的圍著她這朵鮮花轉,以期得到她的青睞,一親芳澤。

  這次跟著父親到瑞金來,就是因為聽到哥哥們說起林強雲的種種事跡,有心想要看看這位聲譽鵲起的青年到底有什麼能耐。再加上今天聽到應君蕙說此人不但具“誅心雷”的道家秘技、獵熊打虎的高強武功,還制出了用于洗浴的“香堿”及能夠滋潤皮膚、保養顏面的“雪花膏”。

  “香堿”也還罷了,想來左右不過是像京師裏賣的,用蒸熟的皂角搗爛再加上香料所制成的“香皂團子”,或是加了香料的“澡豆”之類的東西。

  徐興霞最想見識的是夠滋潤皮膚、保養顏面的“雪花膏”,這也是她最想得到的東西。

  想不到興沖沖地捉空來到書房見這林飛川,自己已經從來沒有過的向他笑臉相迎主動示好,卻得到林強雲不屑一顧的回報,連話也不願意和自己多說就拂袖而去。

  碰上這樣從未有過的事,讓她這位一貫高高在上的天之嬌女,一時間手足無措,覺得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委屈。越想越氣之下,再也忍不住,眼睛裏的淚水刷地一下滾滾而下,急奔回自己的睡房撲到床上放聲大哭。

  徐子丹搖了搖頭,苦笑著對兩個兒子說:“看來,不是林賢侄怎麼樣,而是你們這個寶貝妹妹怎麼得罪林賢侄了。”

  徐天瓘想了想說:“從碼頭回到家這一路,小妹都與應家的那位女孩子在一起說話,沒與飛川老弟接觸。回到家後,飛川老弟也一直和我們在一起,直到父親回來。他們雖說見過面,但話也沒說上一句,怎麼會有什麼得罪不得罪的誤會呢?”

  徐子丹笑道:“看你妹妹如此著緊林賢侄對她的態度,這回可是遇上克星羅。這樣也好,讓這個丫頭知道一下,即使是生長在我們這樣受人崇敬的家裏,碰到真正有本事、有骨氣的人,若還是頤指氣使地耍小姐脾氣,別人也不是非要順著她的。呵呵”

  徐天璠一臉不解地說:“飛川老弟並不是一個氣量狹小的人,依孩兒看,定是小妹說了或做了什麼讓他極為惱怒,又或是極為尷尬的事情,才會對小妹疏遠躲避。唔,我定要尋個機會,問問飛川老弟到底是怎麼回事。爹爹也找小妹問清楚,她到底做了些什麼,令得飛川老弟對她這種態度。”

  這時,一個女仆人走到書房外,向徐子丹稟報:“老爺,少爺的朋友林飛川送來幾樣東西,小的不敢收取,請老爺示下。”

  徐子丹問:“是林賢侄,他人呢?快請他進來呀。”

  原來林強雲走出了房門後,立刻就後悔了,心裏也暗暗自責:“咳,真是的,你林強雲是怎麼回事,一下子火氣變得這麼大。這裏不是文化革命時期的連城,肯定是我看錯或者誤會了這位徐姑娘,把人家好意的笑容當成了惡意的嘲笑。這裏沒人會看不起自己的,應該大大方方去面對所有的人才是。”

  走到睡房門前,忽然記起自己帶來送給徐家兄弟的“雪花膏”和“香堿”,還沒來得及交給徐家兄弟,何不趁此時再回去交給他們,也好借這個機會向那位徐小姐道個歉。

  他匆匆回房取出用紙包好的六塊“香堿”和四個帶蓋小茶杯裝著的“雪花膏”,對睜大眼睛看自己的山都說:“你先睡吧,我把東西送給別人後馬上就會回來。”

  再返回徐家的客廳,剛好遇見一位女仆,林強雲也不知道徐子丹父子去睡了沒有,就決定請這位女仆把東西帶去給徐子丹。

  他卻不知道徐家的規矩極嚴,那個女仆不敢做主收下林強雲的東西,才到書房向徐子丹稟報。

  林強雲走進書房,向徐子丹施了禮,雙手捧上自己的禮物說:“徐叔,小侄做了幾樣家用的東西,帶了一點給你們試用,還請徐叔笑納。”

  徐子丹奇道:“賢侄做出來的是什麼,就這樣有紙在外面包住都還這麼香氣襲人哪。”

  林強雲笑道:“這是小侄做來洗浴用的‘香堿’和塗在臉上潤濕皮膚的‘雪花膏’。”

  徐天瓘問道:“剛才我聽小妹一直和應小姐談論,什麼可以滋潤皮膚、保養顏面,說的就是‘雪花膏’啊。如此奇妙的東西,我們倒是要見識、見識,抹到臉上試試看。”

  徐子丹接過兩個紙包,拆開一個,更濃郁的香味入鼻,讓他們覺得精神一爽。

  “果然好香,”徐子丹笑道:“不愧‘香堿’這個香字在裏頭。”

  林強雲笑道:“這是在裏面加了‘龍涎香’的緣故,‘香堿’用來洗浴,既能洗去身上的汗垢、油垢,用過後還能把其內裏的香味留存一點在身上,時間幾乎可達近一天之久。”

  徐天璠說:“如此說來,這可是個好東西呀,要比京師店鋪裏所賣的‘香皂團子’好得多了。啊,這樣白白又有點兒透明的顏色也夠吸引人的。爹,把那包裏的什麼‘雪花膏’也拿出來看看吧。”

  徐子丹一邊拆開紙包,一邊笑呵呵地說:“哈,看你,比我老頭子還著急呢。林賢侄送出手的東西,想必都不會差到哪裏去。哦,就是裝在瓷杯裏的東西了,唔……潔白如雪,細膩潤滑的膏體,確是稱得上好貨。好,好,好一個‘雪花膏’,東西好,名字也起得好。咦,確有奇效,你們看為父的手,塗了‘雪花膏’的地方皮膚光滑潤澤了好多呀。”

  徐家兄弟一看,父親塗了‘雪花膏’的那小一塊手背皮膚,果然比沒塗到的地方油潤光滑了很多,在燭光下還有些兒反光呢。都有不由得嘖嘖出聲,稱奇不已。

  林強雲暗自好笑,心想:“這‘雪花膏’裏不過是多了點甘油,甘油能潤濕皮膚,這又有什麼了不起了。看來,以後賣‘雪花膏’的時候也要找幾個年紀大點的人來,讓他們有點皺的皮膚抹上一點,別人一看效果這麼好,自然也就會像賣菜刀時一樣的搶著來買了。”

  徐子丹一時興起,一邊挖了一點“雪花膏”塗到手背上,一邊向林強雲問道:“難為賢侄怎麼能把這些配料磨得這麼細,‘雪花膏’塗到手上一點也感覺不到有什麼東西,反而覺得手上涼涼潤潤的十分舒服。抹完了‘雪花膏’後看在眼裏也覺得樣子大變,有如這雙手年輕了二三十歲一樣。”

  林強雲笑道:“徐叔往臉上一塗抹,那不是真的變得年輕了二三十歲嗎。”

  徐子丹童心大起,戲謔地叫道:“對啊,我怎麼沒想到這點呢,而且剛才天瓘也說過,賢侄這‘雪花膏’是專門做出來滋潤皮膚、保養顏面的,當然是要用在臉上了。不過,我可不想試,要不然真的在臉上塗了‘雪花膏’後,別人會怎麼看我和這兩個兒子,知道的說我們是父子,不知道的呢,會說他們兄弟什麼時候多出一個哥哥來了呢。哈哈,哈……”

  徐家兄弟和林強雲都被老頭兒逗得忍俊不禁地也跟著大笑,一會之後,徐子丹對兄弟二人說:“好了,閑話就說到這兒,你們兄弟每人帶一杯‘雪花膏’和一塊‘香堿’回去吧。記得早點歇息,明天還要早起動身到黑風峒呢。”

  林強雲也借此先行告辭,自顧回房睡覺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一行人卯時正後即坐上四條徐家兄弟准備好的河船,順錦江而下,到會昌縣也不停留,直入貢水放舟急趕。

  六百多近七百裏的水路,用了不到五天,于十月十二日未時末進入贛州治所贛縣。

  贛州原名為虔州,《宋史•地理志》一有記載:“開寶八年,平江南,得虔州。” 《宋史•地理志》四:“贛州,上,本虔州,南康郡,昭信軍節度使。大觀元年,升為望郡。建炎間,置管內安撫使;紹興十五年罷。複置江西兵馬鈐轄,兼提舉南豐軍、南雄州兵甲司公事。二十三年,改今名。”

  贛州城牆是唐末客家人盧光稠擴城後奠定的基礎,當時是土城,後來因江水歲歲沖壞土城,至北宋嘉祐三年(1058年),孔宗瀚任贛州知州,才開始用磚修築城牆。

  現任贛州知州事聶子述是建昌軍南城(今江西南城)人,去年(宋寶慶三年,1227年)從瑞金縣令升任知贛州知事。六月時因改建加固城牆、城門缺錢而到原任所游說瑞金的大戶認捐,恰好遇上林強雲破“五通廟”妖道一案,得到大批錢財和房屋、田地。不但城牆、城門修建再不愁錢,連他自己的腰包內也鼓漲了不少。更令他高興的是,各縣大戶捐出的錢,可以讓他做另一件事。

  聶子述平生最大的嗜好,就是收集古物和名人書法。自去年重建“郁孤台”後,他准備把自己所藏的名人書法輯刻成一部叢帖,卻是因為一時間舍不得花費大筆錢財而一時未能實行。此時卻正好利用這筆憑空多出來的錢,來進行這件可以讓他留名千古的好事了。

  今天下午,聶子述聶知州忙裏偷閑,一個人躲到書房裏興致勃勃地整理、欣賞他的收藏書法珍品。

  正當他把頭幾乎鑽到一張黃庭堅的書帖上時,下人來報,汀州鄉役弓手都頭林強雲、本州名人虔水山人徐子丹和兩個兒子徐天璠、徐天瓘聯袂求見。

  聶子述無奈地歎了口氣,意猶未盡地自語:“偷得浮空一日閑,難尋去處享此樂。又有人來攪擾了,看來一個下午要白白地溜掉羅。唉……”

  搖頭晃腦地發了一會呆,待到下人再說了一遍,他才醒過神來問道:“啊,你說什麼?汀州鄉役弓手都頭林強雲,還有徐子丹和兩個兒子。哎呀,是他們,快快請到客廳奉茶,本官稍後就到。”

  其實聶子述見了林強雲和徐子丹他們之後,也並沒有耽誤多少時間。聶知州到客廳一番寒暄,看過汀州所發的簽押文書之後,立即答應了林強雲提出要他出具一份由地方耆長協助移徙災民的文書。並讓人叫來書辦,當即將文書簽押後交給林強雲。林強雲等人告辭後,聶老爺不再耽擱,自是再去賞玩他的書法精品。

  徐子丹手裏有了文書,第二天就帶著人名正言順地和林強雲一起直赴上猶。

  一隊七十余人在上猶住了一夜後,連續急趕五天,行程三百七十余裏山間小路,十月十八日傍晚到達益將隘,被天天守候在關隘東門內的張河接個正著。

  交驗過入關的文書後,林強雲急急把張河拉到一旁,問清黑風峒的情況。心裏盤算了一下,覺得從這裏到黑風峒只需四天,還來得及在那裏斷糧前趕到。當下即決定在此地休息一夜,准備好要帶的糧食衣物,明天再趕赴黑風峒。

  林強雲把這情況向陳歸永和張本忠一說,他們也表示,需要時間來購買糧食衣物,最好是明天再出發。事情就這樣決定了下來。

  今年的天時出奇的怪異,本來是“十月小陽春”的時節,這些天竟然熱得讓人受不了,與六、七月的盛夏不惶多讓。

  這些天連續在山林間急走,以陳歸永和張本忠為首的護衛隊,讓徐子丹的族人弟子們大為吃驚。

  開始從瑞金坐船到贛州時還沒什麼,大家都在船裏,船上有篷蓋著,連面也難得見。武功技藝,互相間都沒見過,孰高孰低誰也說不准;行走山路攀山越嶺比體力,護衛隊員們與徐家子侄、弟子相比毫不遜色。

  但有一點卻是徐家門人弟子沒法比的,那就是護衛隊員們行動如一,令行禁止的紀律。

  徐子丹到了益將隘的客棧裏後,看四下沒人了,這才不無感慨地對林強雲說:“林賢侄啊,如果真要是在戰場上拼鬥博殺的話,你的護衛隊和我徐家的子侄門人對敵,最後勝的一定是賢侄的護衛隊。唉,這次去黑風峒,希望我的子侄門人不要丟盡我這張老臉就好了。”

  林強雲雖然是出于客氣,卻也是另有看法地回答:“徐叔別墜了自己的威風,就憑你們隨便召來的這二十多人,我這護衛隊哪裏能比。雖然他們表面上看起來是有模有樣的,可是剛剛成立不到四個月的護衛隊,一無戰場拼殺的經驗和勇氣,二又訓練的時日尚短,怕是還難有大用。連我自己心裏也沒底,所以非得要借助徐叔的人給小侄壯膽啊。”

  一邊的徐興霞“哼”了一聲,撇撇嘴角小聲說:“假惺惺,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虛情假意的裝什麼?”

  聽到徐興霞不懷好意的哼聲,戴著遮陽帽的山都從廳角跑到林強雲身邊戒備,透過帽沿紗巾裏的眼光,凶狠地直盯在她身上。

  徐興霞剛把話說完,忽然覺得有人盯著自己,好像有一道無形的繩索在身周織造成一張網,慢慢把自己罩在網中。四下看了一眼,除了廳裏的父親、自己、林強雲和一個戴寬邊布制遮陽帽的孩子外,卻又並沒有其他人。

  她驚慌地想道:“這裏有鬼,一定是鬼在看我。唉,現在手裏有個照妖鏡就好了,只要一照就能讓鬼怪現出原形來。”想到這個“鬼”字,心裏一陣發虛,不由激淩淩地打了一個寒戰,連忙靠到父親的身後。

  徐子丹回過頭狠狠盯了寶貝女兒一眼,一副難為情地對林強雲說:“小孩子胡亂說話,林賢侄請別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林強雲微笑著對徐子丹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並不介懷,心裏卻是大為警惕:“這姑娘惡得緊,還是離她遠點為妙,免得因為她而惹事生非,得罪了徐家的這些好朋友。”

  眼角一掃,發現徐興霞臉色發白,正驚慌地四處張望。再向身側一看,山都正面對著徐興霞的方向。心知必定是山都凶狠淩厲的眼光,給徐興霞造成了無形的威脅。連忙咳嗽了一聲,伸手在山都頭上輕輕拍了一下,微微搖了搖頭。山都這才放松了神情,慢慢走到客廳一角。

  徐興霞突然覺得緊盯著自己的眼光消失了,身周也再感覺不到有網圍著,不由得大大地透過一口氣。這時,她才發現已經出了一身的冷汗。

  徐天璠匆匆走到客廳向林強雲打了個招呼,對徐子丹報告:“爹,天貴弟留在這裏相候的人說,二千斤米已經于昨日請人挑到洞南村,他會和帶去的三十個挑夫在村中等候。按這樣看,我們可以和天貴弟他們同時到達那個小村。”

  徐天璠朝向林強雲說:“另外,我看到飛川賢弟的手下也在購米,並還請人縫制一種長長的布袋,不知是做何用處?”

  林強雲笑道:“長布袋是用來裝米的,山行不便,我們要帶著米走的話不可能在背上多個礙手礙腳的大布袋子,所以就做個長布袋套在身上。徐兄的人若是也需要的話,去跟我張大哥說一聲,叫他也給你們每人准備一個。”

  第二天,關隘的北門一開,一行七十多人就出隘向北方向走。

  黑風峒北三十裏的山寨裏,現在是一片混亂,昨天所有的糧食就已經全部吃完。

  而就在前三天的十月十八日,全寨糧食僅剩下二百來斤米的那天,寨外兩處可以外出的通道一大早就都被人守住,不准山寨裏的任何人外出。

  一直在山寨裏的裝出一副笑臉面對大家的李元鎧,突然露出猙獰的面目。在人們還沒有發現山寨被封鎖的時候,就召集全寨十六歲以上的成年男丁共二百零七人到寨中空坪上,連懶懶地守在寨門外的兩個人也被叫到坪中。

  全部人到齊後,李元鎧當先,秦仲涪、穆椿二人隨後,和幾個寨中的統制緩步來到坪中。在他們的身後,還有五個身穿灰黑色武士服的人,手持刀劍虎視眈眈地監視著。

  李元鎧環掃了場中的人們一眼,大聲說:“大家靜一靜,我有話要講。”

  盤牯仔站在人叢的最前面,也向李元鎧大聲問道:“李先生,初一那天你剛來的時候就說過,馬上會有糧食運到這裏來。眼見明天山寨裏的大小沒吃的了,怎麼還沒有看到一粒米運來呀?”

  李元鎧大聲說:“不錯,我是說過這話,而且糧食也運到了山寨外面。只要大家聽我的話去做,馬上就可以去把糧食搬回山寨裏。”

  看沒人再出聲,李元鎧滿意地笑笑說:“大家也知道,我和你們的十大統制于八月在汀州找到了少主。這幾天少主就會來山寨,他一到這裏,即刻就要帶領大家重舉義旗,為被官府殺害了的李大帥報仇,完成大帥反宋自立的未成之大志。這個月以來,我作為軍師代少主行主帥之令,要你們加緊進行訓練,也就是為了少主來時有一支可用之軍。”

  盤牯仔大聲反駁說:“不對,既然是少主要李先生代行主帥之令,為何先生又把少主派來照顧我們的張大哥繳了兵器,關押起來?”

  另六個曾與張山、張河兄弟一起打獵的青年也紛紛大聲說:

  “是啊,張二哥說過,少主是要帶我們搬到汀州去落籍,讓我們都能用自己的雙手開荒種田,或是賺取錢財養家活口。”

  “對,張大哥說過,少主已經派人找到地方,准備好了糧食、衣物等,只要我們一到就能安生地落地生根,不用再擔驚受怕。”

  “李先生,你還是把張大哥放出來,讓他把少主的意思給大家說說吧。”

  空坪中一時人聲鼎沸,紛紛叫著要李元鎧先把張山放出來。

  那叫穆椿的圓臉虯須大漢暴喝:“住口,誰要是膽敢不聽李先生的軍令,殺無赦。”

  場上二百來人被穆椿那聲大喝嚇了一跳,一時間沒人再敢開口,場中一靜。

  李元鎧一扳臉,語氣陰森地說:“穆將軍已經說過了,誰要是膽敢不聽我的軍令,軍法從事。大家聽好了,本軍師代少主下令:在少主到來之前,任何人不准出寨,否則以通敵罪論處。山寨需要的糧食,每天我會派人送來一百斤米。”

  此時,另一個和李元鎧一起到山寨的穆自芳,帶著二十多個人沖進山寨,直奔李元鎧住的那間房屋。

  和李元鎧站在一起的羅全發仔細一看,臉色大變,高叫道:“不好,我們都上當了,胡家的人沖進山寨來了。”

  穆椿看羅全發要向人群中沖,身體向旁邊一閃讓過貼身而過的羅全發,按在劍把上的手一動,出鞘的長劍往羅全發背部飛射。

  “啊!”羅全發長聲慘呼,帶著插入後背透胸而出的長劍,踉蹌前沖三四步,拼命穩住身形,艱難地轉過身對著李元鎧罵道:“奸賊,你想害死我們,拖少主下水造反,老天會給你報應……”話沒說完,人已不支倒下。

  李元鎧嘿嘿冷笑著走到羅全發身邊,一腳踩在他身上,一手抓住劍柄往外拔,嘴裏罵道:“不知死活的家夥,竟敢抗命。”

  舉起手中的劍揮動了一下,再用劍指著羅全發的屍體叫道:“你們都看清了,這就是不遵軍令的下場。告訴你們,兩條向外的通路全被我派人封鎖了,不怕死的盡管出去試試。從現在起,大家都回到自己家裏等著,少主到了再聽令行事。”

  幾個統制沒有一個人說話,有人面露喜色,也有人臉色陰沉,別人無法知道他們心裏想些什麼。

  坪裏的人,大部分眼裏射出憤恨的目光,以沉默表示自己的反對。在每天只能喝上一二碗稀米湯,全身乏力的情況下,即使有人想要反對也不敢出聲。

  早幾天,全寨的所有的數十件兵器,全部被李元鎧以需要集中在一起訓練為名,收到他住的房間內。剛才穆自芳帶人沖過去的目的,就是先一步把兵器控制在手裏,以防止有人不服而反抗。李元鎧還需要這些人為他賣命,不想在這裏把人殺了浪費。

  夜深了,四下裏的秋蟲好似感覺到活命的時間不多,拼了老命地大聲鳴叫,以期在冬天到來之前盡情地享受生命的樂趣。

  關押張山的房門前,一個穿黑武士服的人直往手、臉上拍打,嘴裏喃喃地罵道:“該死的山蚊子,咬起人來真是癢入骨子裏。TMD,你們這些蠢貨,為了吃一點血就把命送掉,值得嗎?”

  “夥計,罵誰呢,這麼起勁?”一個黑衣武士打著哈欠走過來。

  “睡死了啊,到現在才來換我。夥計,你就好好地在這裏喂山蚊子吧,輪到老子去見周公羅。哈哈……”

  這間木屋後,一個黑影伏在板壁下小聲向屋裏叫:“張大哥,我是盤牯仔,你快告訴我少主會從哪條路到山寨,我好去把這裏的事情告訴他。”

  聽到屋裏的些微動靜,不一會傳出張山有氣無力的話:“我和寨裏的統制們是從寨南那兒來的,公子大約也會從南邊來山寨……”

  前面傳來罵聲:“死囚,你還有力氣說話呀,看來每天一碗米湯還是多了些。明天只要半碗米湯,我看也夠了,省得睡著了還能說夢話。”

  盤牯仔不敢多留,悄悄向寨柵爬去。

  林強雲一行人若不是有張河領路,從洞南村往黑風峒的這不足百裏的距離恐怕得花上十天半月的時間來探索。

  二十二日巳時左右,終于來到距山寨五六裏的一個山坳。張河指著面前的一塊二分余大的稻田,對林強雲說:“公子,全山寨最大的田就是這塊。聽他們說,所有人吃的糧食,就是依靠七百余畝這樣的田地,一年收得的稻谷交了一半給官府的田賦後,能吃到嘴裏的只有四萬斤上下。”

  林強雲說:“現在還沒時間來討論這個問題,我想應該趕快將這些糧食送到山寨裏去,盡可能把願意跟我們去汀州的人帶走才是當務之急。”

  張河應了聲“是”,就欲舉步前行。

  山坳另一邊枝葉晃動,一個衣衫破爛的瑤族青年跌跌撞撞地各這裏跑,嘴裏還叫著什麼。

  張河一見這人,驚呼:“哎呀,是山寨裏的人。”急搶上前把他扶住。

  來人正是昨夜費盡心力,才從南寨柵一角找到個較大縫隙鑽出寨來的盤牯仔,他喘著氣問:“張二哥,有吃的嗎,我餓壞了。”

  張河急忙從懷裏掏出席草編的飯囊送到盤牯仔的手上,林強雲直到他狼吞虎咽地吃下最後一個飯粒,才出聲問道:“你是從山寨裏出來的,張山大哥為什麼不和你一起?”

  盤牯仔意猶未盡地把飯囊還給張河,看著林強雲問:“你是……”

  張河連忙接過飯囊對他說:“這就是你們的少主,他帶人來接大家到長汀去安置。山寨裏現在的情形如何,快給少主說清楚。”

  聽完盤牯仔說了山寨的情況後,林強雲向身邊的陳歸永、張本忠問道:“你們看,應該怎麼辦才好?”

  徐子丹匆匆走到林強雲身邊,著急地問:“林賢侄,怎麼不走了?”

  林強雲把一說,徐子丹怒道:“豈有此理,李老四竟然要把我們拖入造反的泥潭。我們殺入寨去,把那些家夥抓住了問清楚他們打的是什麼主意再說。”

  陳歸永看了林強雲一眼,沉靜地說:“我看事情沒有表面看起來這麼簡單,憑數百人想要造反,無異于以卵擊石,定然是有其他我們不可知的原因在內。依我看,我們兵分二路,由徐家的人從寨柵潛入,想辦法先護住寨裏的老幼婦孺;護衛隊則由寨門堂堂正正地入寨,看情況如何再決定是否硬攻進去。”

  林強雲接過張本忠遞過來的長布袋,從容不迫地取出獵槍,斷然說:“好,就請兩位徐兄帶好手越柵入寨,由盤兄弟帶路,先把張山救出來後,盡最大努力護著寨裏的人。徐叔、我和歸永叔、張大哥帶護衛隊由寨門進去。若有膽敢攔阻的,不必客氣,都給我放倒他們,硬闖進山寨。”

  張本忠立即傳令:“護衛隊的人都聽好了,二小隊一什跟我先行為前鋒,一小隊的兩什人護著公子,張河給我們領路。走!”

  距李元礪舊部所建無名山寨門外裏余,出入山寨的小道從朝南的寨門下行到此地後折向東行,再走百來丈就一個急彎轉而向北。急彎處另有一條隱約可見人行痕跡的小路,直插東方遠處的山林。

  就在這個急彎處,此時或坐或站了二十多個衣衫雜亂的男人,他們手持刀、劍、長矛,神情輕松地聊天、談笑。

  一個三十多歲的瑤族大漢覺得有點尿意,剛想走到旁邊輕松一下。抬頭間,卻發現前面三十丈的路上不知什麼時候有了人。

  “咦,有人在路上!”他吃驚地叫道,以為自己花了眼,不相信的抬手擦擦眼睛仔細再看。沒錯,確是有人在路上站著。一、二、三……共十個一式白色武士服的人,手上的弓弩指向自己這一方。

  “見你的鬼了,前面的關卡沒有動靜,怎麼會有人到這裏。”另一人邊罵邊抬頭朝路上看:“啊,這些是什麼人?”

  叫聲把所有人都驚動了,紛紛擠到一起,驚疑不定地看著前面不言不動的十個白衣武士。

  一個正在後面打盹的人排開眾人向前,大聲問道:“你們是些什麼人,為何到此‘忠孝峒’阻礙‘通直郎’胡大人圍堵山賊?”

  前面也大步走出一個武士,大聲回應說:“福建路汀州弓手都頭林,奉命到此移徙災民。我等是林都頭手下的弓手,奉指揮陳歸永將軍的軍令在此設防。你們速速退回去,不要耽誤我們公幹。”

  這人聽了白衣武士的話大吃一驚,小聲吩咐道:“你們在這裏守著,千萬不可輕舉妄動,我去向秦先生稟報。”

  轉過身向後急走,一邊心裏在想:“飛川大俠到了,他是怎麼走到這裏的?”

  那白衣武士說完話,也向身後的人小聲交代:“分組向後退,我們去與公子會合。”

  這裏的二十多人沒了頭領,只好眼睜睜地看著面前的十個人面朝著這邊緩緩退去。等秦先生趕到這裏時,前面的路上連鬼影也沒了一個。

  這位紅鼻子的秦先生問清了情況,低頭想了想就立即下令:“傳後面的大隊人馬過來,我們到山寨去看看。”

  山寨門前四十丈左右,二十五個各式服飾的男人緊張地握緊手中的刀槍,面對上山入寨的路攔在路上。人群後站的穆自芳緊盯著越走越近的這隊人,越看越覺得身上陣陣發寒。當這隊人行近到十五六丈的時候,他越眾而出揚聲叫道:“來者何人,快些站住了,報出你們的來曆。”

  張本忠伸手取出腰牌朝他一晃,亮聲說:“福建路汀州鄉役弓手都頭張,奉命到黑風峒公幹,快快讓路。”

  穆自芳暗吃一驚,心想:“林強雲才是都頭,怎麼變成姓張的了?他們來得好快,得趕快給五哥通個消息才好。”

  揚手止住張本忠前進,高聲說:“請稍等,待我進寨通報。”

  張本忠大怒,把手一揮,帶著人朝前進迫,喝道:“你們是什麼人,竟敢在路上設卡,大家跟我過去,若有攔阻的一律視同謀反論處。”

  穆自芳急叫:“且慢,本軍將奉了簽書鎮南軍節度判官廳公事、通直郎胡有功胡大人之命在此查察奸宄,同樣也是公幹。張都頭何不稍候片刻,待我稟報了上官後,再一同辦事不好麼。夥計,你看如何?”

  張本忠怒氣稍息,口氣不善地說:“快去,快去,休得再羅噪。”

  看穆自芳揮手讓一名手下走遠,張本忠悄悄吩咐身邊的一名護衛隊員說:“你快去告訴公子,這裏可能有山東來的人,看情形會有一場打鬥,請公子做好准備。”

  一會,林強雲匆匆趕到張本忠身後,小聲問道:“張大哥,你怎麼知道這裏有山東人,他們是何來路?”

  張本忠目注前方,不動聲色地應道:“是何來路還沒摸清楚,不過我聽剛才和我們對話的這人不經意間露出的口語中,最後的‘夥計’兩字聽出那人是山東路的人。依我猜想,很有可能是徐老爺子說的那樣,李蜂頭的人已經到了山寨內。”

  跟在林強雲身後的應天寶小聲說:“李蜂頭手下的探子我也認得幾個,這人卻是不曾見過。稍待他們再有人出來時,讓我躲在暗處察看,若真是探子就立即告知林公子。”

  林強雲說:“那就這樣,應堡主,請你們應家堡的人暫時不要動手,等一下聽我張大哥的號令,再出其不意地突然發難。”

  應天寶應聲“明白”,向後悄悄退了下去。

  林強雲等了半晌,關著的寨門大開,十余人簇擁著李元鎧和穆椿向山下走來,相隔二十余丈時,應天寶看清了穆椿的面貌,快步走到林強雲身後,語聲急促地說:“林公子,那老頭背後的人,是李蜂頭的探子頭目穆椿,武功極為高強,請公子小心。”
georgewan 發表於 2007-5-13 21:35
卷二 二十七章
(更新時間:2006-10-13 16:07:00本章字數:11030)


  林強雲心裏一驚,右手便伸去解挎包扣帶,嘴裏急忙對應天寶說:“煩應堡主去請我歸永叔到前面來,此人恐怕只有他才能制得住。”
  應天寶口中應“是”,邊走邊心裏暗自埋怨:“這林公子也太過迂腐了,對這樣殺人不眨眼的惡魔都不肯親自出手捉拿,難不成練好的道術功夫是留來玩的嗎。唉!”

  把手銃也裝進了兩顆霰彈,林強雲才稍微有點安心,努力用平穩的口氣對張本忠說:“張大哥,吩咐我們的人小心,一有不對就按說好的辦法分組發射鋼弩,把敵人擊倒在近身之前,盡量不要讓我們的人受到損傷。”

  “公子不要擔心我們的安危,”林強雲附近的護衛隊員們聽到他這樣吩咐張本忠,還以為他是出于對他們的關心愛護,心中都十分感激,有人出聲說道:“倒是公子,不要因為照顧我們而分了心才好。”

  林強雲則自己心中苦笑,暗道:“我擔心的是自己的安危,這可倒好,被你們這樣一說,等一下真要拼起命來,我連想找個逃命的借口也被堵上了。啊喲,不管了,待會兒要真是有危險的話,還是逃命要緊。若是歸永叔還沒到就打起來的話,手銃裏的兩發子彈得留到最後才可以用來救命,不能隨意打掉。”

  李元鎧走到前面五六丈才停下腳步,笑呵呵地說:“瑞雲,快過來見過穆椿穆將軍。”

  林強雲跨前一步,與張本忠站平,打量了和李元鎧並排的穆椿一眼問道:“四叔,這位穆將軍是哪裏來的呀,請先告訴小侄好不好?”

  “這個,”李元鎧漲紅了一張老臉,籲籲地說:“這個……麼,穆將軍是……是……”

  穆椿踏前一步,高聲說:“李公子,本將軍乃山東行省專制李全李大帥麾下,中軍營千夫長,奉我家大帥之命,前來……”

  林強雲臉色一變,向左右看了一眼,見陳歸永已經站在身側,立時放下了心。馬上轉變成笑眯眯地,顯出一副很客氣的樣子,打斷穆椿的話問道:“哦,原來是投降蒙古做了漢奸,然後又再轉回頭來殺我大宋百姓的李蜂頭手下人啊。請問,你已經是蒙古人的狗了,怎麼會離開主人,跑到我大宋境內來幹什麼呢?說!”

  最後一個“說”字,音量雖然不大,但聲色俱厲,氣勢懾人。

  身邊的護衛隊員和張本忠、陳歸永齊聲暴喝:“說!”

  這一聲十多二十人一齊發出的暴喝聲,震得李元鎧渾身一抖,臉色大變,驚得他向後退了兩步,“通”地一下坐到地上“哎呀,哎呀”直叫喚。

  就連一向自認是膽大包天的穆椿和穆自芳,也吃了一驚,向後急退一步。

  其他跟在他們身後的人,也是目瞪口呆地傻站著不敢稍有動彈。

  穆椿自覺已經在氣勢上落于林強雲的下風,心裏暗自惱怒自己的失態,但為了拉攏林強雲這個能發令舉事,李元礪舊部眼中的所謂少主,不得不強忍心中的怒氣。

  他盡量放平聲調說:“李公子,請聽我一言。本將軍奉我家大帥之命,前來商請貴山寨重舉義旗,我們大帥和李公子兩軍就可南北呼應,輕易奪取大宋江山。到時候李公子與我家大帥劃地而治,稱王稱帝都由得李公子自行做主。如此好事,想必李公子不會拒絕吧。”

  李元鎧這時也揉著屁股爬起來,走到林強雲面前陪著笑臉說:“瑞雲啊,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呀。不抓住這樣的好機會,以後要再想成大事可就難上加難羅。聽四叔的話,你就答應起事吧。”

  林強雲低下頭故作沉思的樣子,他此時並不是在考慮李元鎧的話,而是心裏在暗暗著急,不知道徐家兄弟有沒有進入山寨,把張山救出,山寨裏還有多少外敵需要自己應付。在情況還不明了時,林強雲還真不敢下令動手。萬一有什麼不可預見的事情發生,可就是關系到好多人命的大事。

  陳歸永一把將李元鎧撥開到路邊,以免一會打鬥起來礙手礙腳,把個老頭子氣得灰白山羊胡須一上一下地翹動,抖著手朝陳歸永瞪眼跺腳說不出話來。側邊的護衛隊員嫌他擋住鋼弩發射,三不管地又一把將他拉到身後。

  李元鎧踉蹌不穩的身體被側面伸來的一只大手扶住,耳中聽得這手的主人用低沉蒼老的聲音說:“李四弟,你到底吃了李蜂頭的什麼迷魂藥,竟然還在想著扯旗造反?”

  李元鎧轉過頭一看,徐子丹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他整理了一下心中亂成一團的思緒,喘咻咻地抖著山羊胡說:“徐老哥,當年你不也是贊同我二哥舉旗造反的,怎麼現在……”

  徐子丹揮手打斷他的話,嚴肅地向他說:“當年是當年,現在是現在。當年你們被官府逼得走投無路,連自己的子女也要相互換了煮熟來充饑,這才為了能活命而不得不造反。現在呢,你想造反為的又是什麼,你家裏是沒有吃的糧食了嗎,你們增口村或是附近一帶又出現人吃人的事情了嗎?還是瑤民們又像當年那樣,不但家裏沒有吃的隔夜米糧,還要被欄頭們拷上枷帶上鎖鏈的關在木籠裏示眾,直至在站籠裏站死地催迫賦稅,鬧得家破人亡?現在還沒達到那個地步吧?”

  “你再好好想想,若是你們把你二哥的唯一骨肉拖入這場是非中,萬一事情不成的話,你二哥一脈不就是因為你而絕後了嗎。何況,就算你們起事了,能有多少人能像當年一樣的望風景從,還會不會像當年一樣二三年間就被朝庭征剿得灰飛煙滅。”

  徐子丹說到這兒,看到五六十丈外的山寨門內湧出大群人,他們一路走一邊高聲歡呼:“少主到了,我們的少主來打救山寨的人了。”

  轉身向前,走了二步後又扭頭說:“元鎧兄弟,看在老夫與你二哥結義的份上,也拿你當成兄弟看待,別再打造反的歪主意了。真要被你們鬧起來造反,這裏又將成為血腥屠場,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林強雲也看到寨門內當先走出來的是徐家兄弟,馬上把手銃從衣服內掏出,輕聲說道:“張大哥,我們動手。”

  隨著張本忠:“護衛隊准備。”的發令聲出口,林強雲高聲叫道:“無關的人伏地不究,李蜂頭派來的奸細若不投降,格殺勿論。”

  那穆椿和穆自芳剛聽到山寨傳來嘈雜的人聲,回頭探看究竟時,猛然聽到林強雲的發令聲,心知不妙。

  穆椿心念急速轉動,暗想:這次連自己在內才只二十四個人到此地來,這裏僅有自己兄弟和二個手下四個人。留在寨內的二十名手下看來是凶多吉少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念動身動地縱身朝路左一躍近丈,口中叫道:“事不可為,我們先走再說。”

  陳歸永發現穆椿逃走,要想起步追擊,但為時已晚,穆椿和應聲而起的穆自芳早逃出十余丈外,他只來得及把反應稍慢的兩個爪牙攔住。

  只見陳歸永的一杆槍把兩個使劍的爪牙圈在路邊二丈遠處,左右上下閃現無定的槍尖,在兩把劍舞動的空隙間不住鑽動。

  不一會,兩個爪牙身上已經多了數處血跡,眼看不要多久就得斃于陳歸永的槍下。

  張本忠打從一開始,眼睛就盯著對方為首的穆椿,一是提防此人會趁林強雲不注意的時候突起發難,傷到公子;二來也是防止他會發現情況不妙,逃出自己鋼弩的攻擊範圍。

  穆椿的身形剛有了動作,張本忠就警覺到了,順過手中的鋼弩,跟著穆椿在空中移動的身影瞄准,在穆椿到達最高處開始往下降的時候,狠狠地扣下了扳機。

  弩中的三支箭一發出,張本忠右手一伸,向旁邊的一個護衛隊員舉起瞄准的鋼弩抓去,拇指頂住那把鋼弩的扳機,小聲喝道:“放手,鋼弩先交給我使用。”

  在那名護衛隊員一愣間,張本忠劈手奪鋼弩,左手抓著的弩往他手上一塞,蹲身從眾人的鋼弩下面竄向穆椿逃走的方向。

  那穆椿在一看到林強雲的護衛隊時,心裏就有不太好的感覺,此刻雖然急于逃命,也還是豎起耳朵留意四面八方的動靜。

  聽到身後“嗡”的一聲弓弦響起,心知背後馬上會有箭射來,立即運起全身的功力護住身上的要害。

  也是他命不該絕于此地,張本忠射出的三支箭將近身時,其堂弟穆自芳剛好到達他的身後,堂弟的屁股為他擋下了其中一支利箭。這支箭假如不是被擋住的話,按其擊出的位置看,肯定會射中穆椿的腰脊正中部位。

  穆自芳“哎”聲痛叫入耳,穆椿還沒來得及慶幸逃過利箭穿身的運氣,一支勁急的箭矢帶走穆椿左臂上一塊連著布片碎肉,同時右股猛地一震,身上的氣力從受震處狂泄而出,人也如同一塊失衡的大石頭般地往下掉。

  “糟,”他想:“我中箭了。”

  穆椿竭力放松身體收縮手腳,眼見身體要掉入灌木叢中時,伸出左手向這株灌木一抓,撈住灌木枝葉努力把身體轉動,再急速收回左手護住頭臉,借勢向灌木叢前落下,“砰”然大響聲中,側身躺在地上。

  腳後邊再次嘩啦啦一陣響,堂弟也落在他腳後不足一尺處。

  這兩個惡賊運氣不壞,都是被箭射在屁股上,只不過穆椿中箭處較高,穆自芳稍低些而已。他們的落地處也正好位于灌木間的草地上,倒也沒有再次受傷。

  他們耳中聽到十來丈外有急促的腳步聲向這裏奔來,穆椿低喝:“我們向後面大隊人馬迎過去,帶著人殺回來。不將李瑞雲的心肝挖出來吃了,此恨難消。六弟千萬忍著點,我們快走。”

  說完,穆椿身形向灌木叢中一竄,枝葉一陣晃動急響,兩人即時消失無蹤。

  張本忠眼看穆椿二個人逃走的地方枝葉一陣亂晃,搖動的枝葉離得越來越遠,漸漸地已經遠出鋼弩的射程。知道自己一個人沒法追上,即使追上了也對付不了兩個受傷的高手。恨恨地收回舉著瞄准的鋼弩,小聲罵道:“總有一天要你們這些蒙古人的走狗漢奸死無葬身之地。可惜了我兩支磨得那麼鋒利的鋼鏃箭。”

  張本忠在十多丈外找著射空的箭矢回到路上,陳歸永早把兩個穆椿帶來的爪牙放倒,四個護衛隊員把兩個渾身是血的爪牙捆得跟粽子般。李蜂頭的兩個死黨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咬著牙不出一聲。

  其他的護衛隊員們則在一個小隊長的指揮下,收繳那些攔路者的兵器,把他們趕到路邊等候處置。

  這些被他們峒主招來的山民,一聽到和林強雲一起來的是官府的弓手,哪裏還有半分相抗的膽量,只盼能平安無事就謝天謝地了。他們聽說聽教地乖乖交出手中的兵器,順從地聽令走到路邊蹲坐在一起,心裏七上八下地等候處置。

  林強雲心裏暗自慶幸,好在李蜂頭這些派來的探子膽小,不敢面對自己這數十把鋼弩進行拼殺。否則,這些探子會同山民沖過來放手一拼的話,打起來後的局面會是個什麼樣子,自己可是沒有一點把握。最起碼不會像現在般勝得如此輕松,說不定還要死上好些個人呢。

  看到徐家兄弟走近,林強雲連忙把槍往肩上一掛,迎了上去笑著問道:“怎麼樣,進寨的人沒有損傷吧?”

  徐天璠:“還好,只有二人傷得較重,其他七八個都是皮肉之傷,無甚大礙。雖然我們的人功夫比敵人高明得多,但這十九個李蜂頭的探子還真是悍不畏死,大都是到最後不支時就自殺。有二個卻是受了重傷倒地後,我們的人去抓他時又出手拼死一擊,把我的人重傷了兩個。所以,我只得下令把他們不管是死是活,只要是躺下的全都先補上一刀殺死了再說。另外有二十來個人,是這裏桂東縣的瑤民,只是受騙到這裏來的。他們一聽我們是官府派來公幹的,根本沒有抵抗就棄械投降了。領頭的還連聲喊冤,說他們是奉了‘簽書鎮南軍節度判官廳公事、六品通直郎’胡有功大人之命,到此山寨查察奸宄的。”

  林強雲奇怪地問道:“這位六品通直郎胡有功大人又是做什麼的,他是這裏黑風峒的官府縣尉一類的人物,可以派兵到處巡查的嗎?”

  徐天璠搖頭,也是滿臉不解地說:“據我所知,早在十多年前胡有功的簽書鎮南軍節度判官廳公事、六品通直郎確是朝庭封的,用以獎賞他殺死羅世傳的功勞。至于他能不能派兵出來巡查,我就不知道了。”

  林強雲不得要領,只好向後面的應天寶他們打了聲招呼,便向被張河扶著的張山走去。

  張山掙紮著要行禮,林強雲搶過去一把扶著他的手說:“張大哥,你怎麼樣了,有沒有受傷?”

  張山眼紅了,臉上帶笑容哽咽著聲音說:“多謝公子關心,只是受了些皮肉外傷,不打緊的。倒是這幾天被餓得前心貼後背,比逃難到橫坑村前的那段時間厲害多了。”

  張河悄悄在林強雲的耳邊說:“剛才我問過了,只找回一具鋼弩,兩匣箭也少掉三支不知去向。公子最好向那李元鎧問清楚鋼弩和箭矢的下落。唉,都是我們兄弟無能,把這樣的利器也給弄丟了。請公子處罰。”

  張河說著,就要向林強雲下跪領罪。

  林強雲慌忙拉住張河,向後面不遠處和應君蕙談笑的徐興霞看了一眼,小聲說:“張二哥快請別這樣,讓外人看到了又會說我假仁假義。算了吧,丟了也沒什麼要緊,我還有其他厲害的東西呢。”

  張本忠走到林強雲身邊,問道:“公子,是否讓大家把身上的米袋都交給山寨裏的人,讓他們先煮些粥吃了再說。”

  “對,”林強雲趕緊應道:“把所有的米袋都交給山寨,記得要交代他們一次不可吃得太飽,以免出事。”

  當所有的人都把米袋解下,正准備交給湧下山來的人時,轉角處防衛後方的十個人傳來有警的喝叫聲:“注意,有大批人向這裏沖來。准備好鋼弩,拉弦,裝箭,成分組射擊隊形。”

  陳歸永大吼:“護衛隊一小隊一什的人負責看守這裏,其他全都跟我應敵。”

  林強雲心裏又是一驚,打掉了李蜂頭的探子,怎麼還有敵人敢沖過來?心想如果不是有太多的來敵,自己這邊除了護衛隊的三十余人之外,還有三十多個身具武功的好手。何不趁此機會讓護衛隊的人一試身手?

  自己這邊不但殺了十多個李蜂頭的探子,還抓住了兩個活口,有了外敵奸細的人證,再上探子們所帶的刀劍之類的兵器,物證也有了,還有什麼可猶豫的。

  林強雲當即向正往山上跑的盤峒主和雷公叫道:“盤、雷二位統制先等一下。”

  盤生伯和雷大山止住腳步,回過身抱拳向林強雲問道:“少主有何吩咐?”

  林強雲:“你們快帶著山寨的人替下護衛隊看守這些俘虜,叫護衛隊到前面迎敵。我到前面看看。”

  走到轉彎處,就可看到直通到此的路上大約有一百多人,亂哄哄地揮動手上的刀、劍、長矛,大吼大叫向這裏沖來。

  陳歸永和張本忠站到林強雲身邊,臉色陰沉地盯著那群不知死活的敵人。

  張本忠看最前的敵人已經沖到十四五丈,問道:“打不打?”

  林強雲環掃了一眼四周,護衛隊員們臉上都露出興奮的表情,大有躍躍欲試的沖動,馬上點頭說:“打!,不給這些人一個下馬威,還不知道會糾纏到什麼時候。”

  張本忠大聲下令:“槍手射出箭後護在陣前,刀手隨後聽令輪番發射。槍手舉弩瞄准,射擊。”

  三十支鋼弩射出的箭,擊倒了跑在最前面的十一個人,後面急沖的一不留神被倒地的人絆了一下,又倒下七八個,一下子慘叫驚呼響成一片。

  “一小隊二什將弩抬高一分,瞄准,射擊。”張本忠在手持長矛的十名護衛隊員站到隊前戒備後發出命令,又是三十支箭飛射而去。

  對面沖來的敵人隊伍中又有十多人中箭,本來就混亂的隊伍更顯得亂成一團,但還是有許多不知死活的人繞過或跳過倒地者向前沖。

  張本忠的口令聲再次響起:“二什退後拉弦裝箭,一什上前,瞄准,射擊。”

  四輪弩箭射出,沖鋒的人倒下一大片,沒倒下的也亂成一團,有向四外奔走逃命的,有伏地躺著躲避弓箭的,有嚇得站在當地張大嘴尖聲求饒,還有較機靈點的,則閃身躲在別人身後。

  陳歸永對張本忠做了個手勢,大步走到陣前,挺槍高聲喝令:“全體掛好弓弩,槍手和我在前,刀手隨後跟上,保持隊形,出擊。”

  林強雲站在隊伍的後面高聲喊道:“丟下兵器,跪地投降不殺!”

  大踏步前進的護衛隊也跟著一字一頓有節驟地高呼:“丟下兵器,跪地投降不殺!”

  三十多人整齊一致的呼喝聲,雖然不能夠震天動地,但卻也頗有鎮懾人心的氣勢,讓那還沒有逃散的數十人紛紛丟下手裏的刀槍,依著呼喝聲跪伏在地上不敢抬頭。

  這邊的人如果有目力能及五六十丈遠,而又能注意去看的話,便可以看到敵人的隊伍最後,穆椿和穆自芳兩個惡賊在陳歸永帶隊進逼出擊的時候,他們伏下身體向路邊的灌木草叢中鑽去,輕手輕腳地分枝撥葉,一步步慢慢向後退,不一會便失去他們的蹤影。

  可惜所有的人都沒有顧及到那麼遠,讓兩個惡賊今後為林強雲添加了數不清的麻煩,造成了許多損失,更讓林強雲失去了……這些都是後話,暫且不提。

  林強雲笑眯眯地向徐子丹揮動手臂,大聲叫道:“徐叔,能不能請你徐家的子弟們一起去幫忙,把投降之人的兵器收繳了,押送到山上。”

  徐子丹聽到林強雲的話聲,從剛才的震驚中清醒過來,連忙招呼兩個兒子:“林賢侄說得是,你們快帶人去幫忙。”

  傻站在一邊發呆的應天寶被侄女應君蕙一拉衣袖,跳起二尺高,大聲叫道:“我們也去幫忙。哈哈,這樣打仗真是痛快。我們快走,到人群裏找找看還有沒有李蜂頭的探子爪牙。”

  山寨裏還有些少力氣的青壯男人,這時似乎變得精力充沛,比剛才更加起勁地歡呼,一邊跟著幾個統制朝山下跑。

  七個統制來到林強雲面前跪伏在地,一人抬起頭滿臉羞愧地說:“少主,我等該死,差點兒上了敵國奸細的當,請少主降罪。”

  山寨下來的人看到幾位統制跪下了,齊刷刷的也跟著下跪。

  林強雲趕緊把幾個人扶起,大聲向跪著的人們說:“起來,快點起來,現在還不是這樣做作的時候。幾位統制,你們安排一下,分一部分人去幫忙我帶來的人收繳兵器和押送抓到的人上山,另派些人把地上的米袋送回寨裏,叫人趕緊煮些粥讓所有的人都吃個半飽。等事情處理完後我們再來商量,看什麼時候把願意搬遷到汀州的人帶走。快去,快去,大家不要在這裏發呆了。”

  等到一切忙完,已經是未時。林強雲找到自己一個人躲在房內的李元鎧,坐在床邊的板凳上,向蒙著頭不肯見人的老頭說:“李四叔,小侄要請問一下,你叫人把兩具鋼弩繳去後,還有一把放到那兒去了,我們必須把弩找回來。”

  李元鎧無論林強雲怎麼問,他就是連頭也不露地蒙著被子,也不肯出聲。

  林強雲在屋裏呆了近半個時辰,最終還是一臉無奈地失望而出。

  陳歸永看林強雲的樣子就知道沒有問出結果,憤恨地一拳擊在左掌上,咬牙說:“不如把這老家夥交給我,讓他嘗嘗過去大軍中拷問奸細的手段,不相信他那一把老骨頭能熬得過去。”

  林強雲默默地搖搖頭,沉思著向寨中的空坪走去。

  盤生伯迎著林強雲他們走來,相隔二丈就說道:“少主,我和雷公查問過了,今天早上,那探子頭兒穆將軍帶來的一個人,曾帶著一把鋼弩出寨,說是去打些野味吃肉。那人剛提了三四只山雞回到山寨不久,徐家的人就進入寨中。我叫寨裏的人看過死了的十九個探子,沒見到那個人在內。”

  張本忠一聽,立即說:“唔,這麼說來,這個探子應該還在山寨內。”

  陳歸永馬上朝空坪中來往的人高聲叫道:“全體護衛隊都到坪中集合,快,有重要的大事。”

  林強雲也對盤生伯和雷大山說:“你們二位也去通知幾位統制,叫寨裏的所有人都拿起兵器,配合我帶來的人把最後一個探子搜出來。叫大家注意了,那探子手中有一具鋼弩,千萬要小心應付。”

  盤、雷二人走後,林強雲和張本忠匆匆找到一時間不知發生什麼事情的徐子丹父子,把情況對他們說清,請徐家帶著他們的人幫忙搜查。

  只用了半晌功夫,從一家的廚房傳來叫聲:“在這裏,大家快來呀,我們有一個人被砍傷了。”

  叫聲一起,四散在山寨各處的人都紛紛集中到那間廚房外面,陳歸永帶著十個槍手,把廚房外的一個穿黑武士服的瘦小麻臉漢子團團圍住,雙方相隔三丈左右。這家夥右手揮舞一把三尺余長的劍,左手緊抓的赫然是一具鋼弩和三支箭矢。

  林強雲走到人群前對他喝道:“放下武器投降,我們給你一個痛快。”

  瘦小漢子瘋狂地吼叫:“李大帥麾下的勇士,從無貪生怕死投降的。只要你們放了我,將來大帥打到南方,占了大宋的花花江山後,我可以在大帥面前保你們不死。”

  應天寶大步走到林強雲面前,抱拳說:“林公子,請將這 交給我們應家堡的人收拾。”

  林強雲沖他點點頭說:“也好,能夠生擒最好,就是打了死的也沒有關系。”

  應天寶轉過身暴喝:“不知死活的東西,我們應家堡數百條人命的債,就從你的身上收回點利息。兄弟們,收利息也。”

  應承宗剛要挺劍上前,被應君蕙眼快手急的一把拉住,叱罵說:“你不許去,有滿叔他們五個人盡夠了,別去礙手礙腳的,小心讓李蜂頭的狗腿子跑了。”

  黑衣瘦小漢子武功並不好,被五個應家堡的人三下五去二的很快就擒下。

  收回了鋼弩,林強雲總算把心完全放下。轉過身對徐子丹說:“徐叔,我想明天到桂東縣走一趟,除了把這些個奸細交給官府外,還應該將這裏的難民移徙到汀州的事做個了結。因而……”

  徐子丹笑著說:“林賢侄不用說了,老夫和你一起去。憑我這張老臉,還是能辦成些少事情的,就這樣說定了。”

  林強雲:“那好,就這樣說定了。”

  張本忠插上一句說:“公子是不是應該用你的‘照妖鏡’,將山寨裏的人逐個查察一番,把心懷鬼胎的人剔除掉呀?”

  “‘照妖鏡’!我們的少主有這樣的寶貝!”圍在四周山寨中人齊聲驚呼。

  “‘照妖鏡’!公子的寶貝還真不少啊!”周圍的護衛隊員們互相說起悄悄話。

  “‘照妖鏡’!這可是天庭的寶物,林公子真是神仙下凡哪!”徐家的門人、子弟也在交頭接耳。

  “‘照妖鏡’!難道他得了天師道的真傳,連道教的至寶也傳給了他嗎?”就連徐子丹父子也驚愕地盯著林強雲,再次對他上下打量不休。

  陳歸永聽到張本忠的話,也把眼睛看向林強雲,他也好奇地想見識一下林強雲已經制出,至今只有吳炎一個人見到過的“照妖鏡”,到底是什麼模樣,是否真能令妖怪現形,是否真能令心懷鬼胎的人露出形跡?

  應君蕙在“照妖鏡”三個字入耳中時,就如同被雷擊般的心神大震,急忙用手把嘴緊緊地掩住,差點兒就驚呼出聲。

  這段時間與鳳兒的交往中,兩個人幾乎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從鳳兒無意間漏出的只語片言中,應君蕙了解到那天在蒲開宗家裏演示的鋼針,是由鋼弩發射的,而不是手發的暗器;這位“誅心雷”飛川大俠林強雲除了能制造鋼弩和寶刀寶劍外,似乎還有近十種極為厲害的兵器可以煉制。

  這時,應君蕙的心裏隱隱感覺得到,應家堡的人想要殺李蜂頭報仇,非得要這位飛川大俠鼎力相助不可。

  徐興霞也被“照妖鏡”三個字所震撼,“照妖鏡”是在她十四歲那年,跟父親到臨安探望在“景福宮”任住持的飛鶴子,在北瓦子的“翁十三勾欄”內聽銀字兒(當時俗稱講小說為“銀字兒”)時知道的。那個翁十三郎講到仙人拿出“照妖鏡”,一下子就把作惡的妖怪照出原形來,讓神仙給打得化成一縷清煙而神形俱滅,聽得如癡如醉的徐興霞還忘形地大叫出聲,引得場中人人側目。

  自此,“照妖鏡”就深印于徐興霞的腦海之中,隨時都會因一點什麼事故而聯想起。

  她哪裏想得到,這個對自己毫不假以辭色的什麼“誅心雷”飛川大俠,竟然也有“照妖鏡”,他是怎麼弄到手的?哼,肯定是用不正當的手段得到的,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照妖鏡”嗎,最多也只能把妖魔鬼怪照出原形。照出原形以後還要用仙法道術降魔除妖滅鬼呢,他會嗎?

  哎喲,糟糕,聽大哥、二哥說,這個什麼飛川大俠道術精深,不但能用靈符鎮壓“五通神”,還會使連父親都稱道不己的道家無上秘術“誅心雷”,兩個侄兒也信誓旦旦地說,他們親眼看過飛川大俠使出“誅心雷”,把鍾十一打得心神俱失。原本這個飛川大俠說過要饒了鍾十一的,但他最後卻還是因為念念不忘要報仇的惡念,而引發心中潛藏的道術,變得頭面潰爛而死。

  這時的徐興霞忽然覺得肚子有些不舒服,頭也隱隱作痛,全身汗出如漿,她沒在意地繼續想她的心思。想到一個人連頭帶臉都潰爛得肉翻膿出的可怕樣子,她從心裏湧出一股冷意,剎時彌漫到身上,打了個冷戰後覺得全身一瞬間布滿了雞皮疙瘩。肚子也似乎在作怪,越發的絞心絞肝的痛了起來。

  渾身顫抖的徐興霞心懷鬼胎,心想可能這幾天對他沒給過個好臉色而得罪林強雲,有什麼與此人相好的神仙作法來懲罰自己了。再不敢向林強雲看上一眼,臉色一時間變得煞白,人也站立不穩的搖搖欲倒。

  她對面站的一個本家兄弟看到她的樣子,大吃一驚,脫口叫道:“大伯,你快看霞妹怎麼了?”

  徐子丹搶過一步把徐興霞抱住,這時徐興霞臉色已經轉成了緋紅,呼吸急促,陷入昏迷狀態。看她的情形似乎是中了邪,急得他慌亂地拍著女兒的臉頰,連聲叫:“霞兒,你怎麼了,快醒醒,快醒醒啊!”

  林強雲在三個月的赤腳醫生培訓班學過處理急救的知識,在水電站和水庫做民工時也見過別人如何處理這種特殊的事件。一看徐興霞的這種狀況,就知道這個女孩子可能是中暑了,心裏不由奇怪:現在已經到了十月,雖然這幾天太陽還是反常的大,會在這個時候中暑,有點說不過去吧。

  想是這樣想,可他還是不敢怠慢,急忙叫道:“徐叔快把她放到屋裏,讓我來試試看,遲了怕有性命危險。”

  徐子丹抱著女兒一蹦而起,快步向最近的房屋沖去,三不管的一腳把門踢開,毫不理會地把徐興霞放到屋內的床上。

  救人要緊,林強雲走上前顧不得禮貌地推開徐子丹,伸手一探徐興霞的額頭試過溫度,再把手伸到她脖子上按住,迅快地大聲吩咐:“快取一碗水約半斤左右,加鹽六分至一錢攪勻送來。立即找一個洗浴的大盆,加滿最冷的山泉水。另外,再請兩三位老成些的大嫂進來幫忙。這些事都耽誤不得,要快,快,遲則來不及了!”

  人多好辦事,林強雲把一碗灰色的淡鹽水灌入徐興霞嘴裏後不久,大浴盆裝滿了冰涼的冷水,三個三十多歲的女人走進房內,看到林強雲叫了聲“少主”就要下跪。

  林強雲把碗交給在一旁急得團團轉的徐子丹,伸手攔住三個女人說:“不要這樣,先把徐姑娘的外衣脫了,再將她除了頭部外放到盆裏浸著,用布帕在她四肢上用力擦,使其肌膚發紅。還有,隔二刻時辰喂給她一碗鹽水,鹽水按半斤水一錢鹽泡成。就這樣了,你們快按我說的話做。”

  林強雲拉了徐子丹走出門外,順手關上屋門。

  過不了多久,屋裏傳出一聲尖叫:“啊,你們幹什麼,怎麼會這樣……我是怎麼了?”

  聽到是徐興霞發出的聲音,林強雲松了口氣。第一次進行急救,好在判斷沒出錯,把徐興霞救過來了。不過看她那樣的情形,似乎把她放到陰涼的屋裏歇上一會大概也會沒事吧?

  徐子丹也聽出是女兒的聲音,臉色緩和了下來,拉住林強雲問道:“林賢侄,霞兒她不會有事吧?”

  “徐叔放心,”林強雲安慰他說:“徐姑娘不過是……不過是中暑而已,休息一會,再調養一天半天就會沒事的。”

  “中暑,十月了還有人會中暑?這話鬼才相信。”徐子丹心下不滿地想道,一轉念又體諒起這個年輕人來:“肯定是有什麼不方便說的事情瞞著我老頭兒。嘿嘿,別看老夫不是你天師道門中人,可也是老得成了精的老江湖了,你這年輕人的鬼心思還會不清楚嗎。對老夫大可放心,決不會把你的底細泄露出去的。”

  想是這樣想,徐子丹還是不放心女兒,有些疑惑地問:“賢侄剛才在霞兒頭上撫拂了一下,又按住她的頸旁,嘴唇微動誦念咒語,是不是為霞兒輸入了護心的道法呀?請賢侄指點迷津。”
georgewan 發表於 2007-5-14 20:26
卷三 第一章
(更新時間:2006-10-3 12:03:00本章字數:10920)


  “護心道法”這幾個字周圍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許多人不由得恍然大悟:“他既然會使‘誅心雷’,輸入‘護心道法’也沒有什麼稀奇,難怪徐小姐眼見得將死的人也能被救活過來。”
  不清楚“護心道法”是什麼玩意的,在好奇心的支使下,紛紛向旁人打聽。一旦知道了實情之後,更是對林強雲肅然起敬。

  這四個字由徐子丹的口裏在這個時候說出來,真可謂影響深遠,就連天師道門中人,聽說了以後,也堅信林強雲是本門中人,只是不知道他是本門哪一位前輩高人的弟子而已。林強雲至死都不會明白,正是由于今天徐子丹所說的“護心道法”這四個字,對他的一生和後人有說不盡的好處,得到道門中人的多少幫助。

  “護心道法?”林強雲不由好笑,自己默數脈搏,當然會嘴唇微動了,哪裏是什麼道法咒語喲,難為他這老頭子怎麼會想到這樣稀奇古怪的名稱,連忙否認說:“不,不,這可不是‘護心道法’,千萬別誤會。只是我碰巧知道如何進行急救,才把徐姑娘從鬼門關上拉了回來。你說呢?”

  徐子丹怔了一下,立刻又會意的笑道:“是,是是。賢侄正是‘碰巧’把霞兒從‘鬼門關’上拉回來的,並不是故意施為。愚叔明白,愚叔明白的。”

  他把“碰巧”和“鬼門關”這兩個詞念得特別重,有心人一聽就知道他這句話的意思。

  “你明白?”林強雲問,他並沒有聽懂徐子丹的意思。

  “是,賢侄放心,愚叔明白了。”徐子丹連連點著頭說。

  “你真的明白了?”林強雲大為奇怪,再次追問了一句。

  徐子丹心道:“看來林賢侄還是不大放心。想我徐子丹與天鶴子結為至交三十年,就是以前不知道的事情,也能在片言只語中了解一些。難不成老夫還會不明白這其中的關竅所在麼,泄露天機、逆天行事乃是道家修真之人的大忌。一旦做了有違天意的事,將來成道前的應劫,就會增加說不清的磨難。只不過他是在救霞兒,又已經行過法了,就是後悔也沒法改變事實,只有今後他應劫時再想辦法予以幫助,報答他今天逆天行事之恩羅。對了,還要囑咐門下弟子和族人,不可把林賢侄今天逆天救人的事情到處亂說,以免壞了林賢侄的修為。”

  徐子丹想通了這一節,當下非常認真的正色說:“真的明白了,愚叔決無虛言。”

  林強雲自己倒是越來越不明白,這樣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這些人怎麼就一下子能明白了呢。最開始是吳老六面對火銃時所說的“明白了”,然後是義叔沈念宗看到《化工辭典》,他也說是“明白了”。現在倒好,連這位見多識廣的虔水山人徐子丹,也在自己救治他的女兒後,也莫名其妙的“明白了”。自己真是那麼傻,別人一下子就能明白的事情,自己想破腦袋也弄不明白。見鬼了嗎?

  他不但是沒想明白別人到底明白了什麼,這時也想不出應該說些什麼,只好苦笑著對徐子丹點了點頭。

  林強雲無奈的苦笑看在徐子丹的眼裏,心中越發感激。在他想來,林強雲這次救人必然是對他的修行根基有甚大的幹礙,只是苦于說不出口罷。連忙招手叫來兩個兒子,在他們耳邊小聲吩咐了一些話,徐天璠、徐天瓘聽了父親的話,也是帶著一臉凝重的表情,對林強雲投以感激、抱歉的一眼後,分頭走向徐家族人和門人弟子,在他們耳邊低聲吩咐。

  這些人紛紛對林強雲施以注目禮,有些性格沖動的還走到林強雲身前,默默抱拳躬身施禮,以表示心中的謝意。

  林強雲迷迷糊糊地向人還禮,迷迷糊糊的茫然四顧,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直到山都走到身邊,拉動他的衣服叫他時,才回過神來。心道:管他的,想也沒用,不如不想。

  伸手撫在山都的頭頂,低頭向他小聲問道:“什麼事呀?”

  山都稍用了些力把林強雲拉到俯下身,推高遮陽帽指著遠處聚在一起的幾個人,貼近他的耳朵說:“有人……要打……打架,不壞意……不壞意……意,好意。”

  林強雲順著山都的手看去,十來丈外,上次到長汀來的兩個統制,正和五六個人在交頭接耳地對這個方向指指點點,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看他們神情緊張而詭秘的樣子,想來不會是商量什麼好事。

  林強雲默記下幾個人的相貌,心道:“等一會我的照妖鏡正好用你們這幾個人來裝神弄鬼,到時候就是嚇也要把你們嚇個半死。哎呀,想不到我林強雲也學起那些神棍,幹起裝神弄鬼的騙人勾當。不知道他們被所謂的照妖鏡照過,又讓我把他們的心思說破時,會有什麼樣的表情,會不會跪到地上大叫‘上仙’饒命啊?”

  想到這裏,林強雲的童心忽起,暗道:“人們都說山都是山魅,也就是妖怪,不知道他看了自己的樣子以後會是怎麼樣子?對,也讓山都照照鏡子,看看他的表情,等一下對付那幾個人時也更有把握。”

  林強雲蹲下身,從挎包裏取出裏三層外三層用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鏡子,慢慢打開布包,自己先看了一下鏡子裏的影像。還好,相當清晰。看來暫時還能用上幾天的時間,回去以後再做成錫汞齊的鏡子,那就萬無一失了。

  拉過山都,悄悄對他說:“我有個東西讓你看,看完以後不要對別人講看到的是什麼,好不好?”

  山都好奇地睜大眼睛看著林強雲,點點頭說:“不說……給人知道。”

  “對,不讓別人知道。”林強雲拍拍他的肩膀,坐到地上把山都拉到自己的懷裏,將側著的鏡子轉正對准自己和山都,笑著問道:“你看,這裏面是什麼?”

  山都滿面不解地看了看林強雲,然後才往鏡子中瞧。

  這一下看得山都臉色大變,從驚訝、不解、迷茫,慢慢的又轉變成興奮。他一把扯下頭上的帽子仔細地看著鏡中自己的臉面。

  “真好,”山都對著鏡子中的自己擠眉弄眼的想道:“以前在水潭也看過自己的相貌,但不是看得很清楚,也沒怎麼注意。而現在卻能在恩人的手上看到自己,原來自己是這樣不大好看。啊,恩人的這個東西是寶貝哪,他對我是多好呀,連寶貝也肯給我先看。”

  山都掙開林強雲的懷抱,跪到地上向恩人“咚咚咚”的磕了三個響頭,感謝恩人給他最最信任的殊榮。

  林強雲慌忙把山都拉起來,示意他不必這樣。

  徐子丹在邊上很清楚地見到,山都在看了林強雲手上的一面銅鏡後,就取掉帽子直朝林強雲磕頭。心知這面銅鏡就是張本忠所說的“照妖鏡”了,難怪這個山魅對林賢侄如此的死心塌地,不敢有半分逾越。心裏也越發認定,林強雲所修煉的道法已經到了自己不可知的境界。

  山寨裏的大部分人也看到了山都跪拜林強雲的這一幕,全都看清山都的面貌。也是一致認為,連山都這樣的山魅妖怪,在讓“照妖鏡”一照之下,立即就對少主跪伏于地,連連磕頭求饒不止。哪裏還會對少主“照妖鏡”能映照出各人心思的作用,敢有半分懷疑之念。

  卻也還有幾個不信邪的人,心道:“真能照出我們的心中所想,等會倒要看看我這並沒有歪心之人,會不會被照成壞心眼兒。”

  心懷鬼胎的那幾個人,則是一顆心七上八下的跳得厲害,暗中互相鼓氣。若是被少主的“照妖鏡”查出了心中的反意,則大可一走了之,假如連“照妖鏡”也奈何不了自己,就按李軍師和秦先生所交代的那樣,不動聲色地潛藏在他們中間,伺機盜取少主的機密,到山東李鐵槍那兒換取高官厚祿和榮華富貴去。

  時間就在人們各自的沉思中慢慢過去。

  屋門打開,三個女人笑容滿的走向林強雲,“少主,那位姑娘已經好了。”行了禮後,一個女人高興地說:“她正在換衣服呢,稍遲會兒就能出來。這姑娘也真是的,天氣這麼熱,也不知道把衣服脫去幾件。若不是少主救人得法,她一條小命要被‘紅蛇痧’(湘贛閩某些地方對一種中暑症狀的稱呼)給吃掉羅。”

  外面的空坪上,全寨的人分成涇渭分明三群。

  坪左面或站或蹲大聲談笑的,是已經通過了“照妖鏡”照過,被認為並無異心百來個男人。

  坪中間,是山寨裏的數百老少婦孺。他們有些牽著孩子跑到坪左,靠向這裏的自家男人身側,臉上露出滿意自豪的笑容,。

  還有些站在中間,心情沉重地靜靜地等待自家的男人,或是父兄通過少主的檢測。

  右邊的百多人,則耐著性子正等候招呼入屋。

  山寨最大的一間房屋位于空坪的正北,這裏面是個約有三丈大、二丈深的寬而淺的廳子,原是十位統制官議事的地方,現在卻成了林強雲用“照妖鏡”查察人心的所在。

  林強雲坐在上首正中,盤牯仔不安地從廳外走進廳來站在下面。

  “你是叫盤牯仔吧,”林強雲笑著說:“不用緊張,只要不是妖怪,心懷坦蕩的人照了鏡子就只能看到自己的面貌,我也能從鏡子裏看出你是不是懷有二心。喏,你過來,我給你照一照。”

  盤牯仔走上前,就著林強雲手中的鏡子一看,這“照妖鏡”的周邊布滿了條紋極細的符錄,中間鑲嵌著一塊徑約兩寸,銀光閃閃的寶鏡。寶鏡中自己驚喜的臉容清楚地出現在裏面,就連開口笑時還留在齒縫的綠色野菜碎絲也看得一清二楚。盤牯仔把頭稍許退遠一點,整個頭部出現在寶鏡裏。這時他才發現,“照妖鏡”裏自己的頭發實在是髒亂得不成樣子,別人聞上去一定是臭得很。難怪張大哥剛來的那幾天,好幾次唱著情歌把姑娘帶到山間,才坐下不一會姑娘就走了,害得自己以為有什麼話說得不妥,得罪了跟來的姑娘呢。等會出去後定要先把頭發梳洗整理一番,然後再尋機會找個自己中意的姑娘。

  張山走到他身邊,在他背上一拍說:“還看,公子說你是好人,可以一起去汀州。好了,快去換下一個進來吧。”

  盤牯仔一蹦一跳地跑出廳子,一出門就高興的向坪中的人們大聲吼叫著宣告:“我是人,少主說我是好人哪!”

  這次進門的是十位統制中的一個,也正是山都剛才所見在與人商談之人中的一個。林強雲早從雷公雷大山的口中知道此人姓唐,亦即是李元鎧信任的四個人之一。不動聲色地把話交代了一遍,把“照妖鏡”朝這人一晃,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裝模作樣地厲聲喝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想要謀害我。來呀,把他拿下。”

  這人一聽少主大喝,進來時就心中一直發虛的他,知道已經被“照妖鏡”識破他的行藏,嚇得“噗通”一聲跪下地,把頭磕得“咚咚”作響,顫抖著尖叫:“唐大成是受人蒙騙的,不是出自本心要謀害少主,求少主饒命。”

  早得到林強雲示意的四個護衛隊員沖過去,把這個姓唐的統制按倒在地,麻利地用繩索捆了個結實。

  張本忠陰森森地說:“是不是出自本心,‘照妖鏡’已經把你看得一清二楚,押在一邊,聽候公子發落。”

  林強雲嚴厲地對唐大成說:“要想活命的話,等一下把你的同謀指認出來,若是老實,可以放你們一條生路。也免得消耗我‘照妖鏡’的法力。”

  唐大成臉色蒼白地連連點頭應道:“小的一定將同謀指認出來,將功贖罪,只求少主放過小人和家中老小的狗命。”

  接下來倒也簡單,只要有人進入廳中,還沒等林強雲用上“照妖鏡”呢,那唐大成就把人都給指了出來。

  氣得與他同謀的另一個叫阮山娃的統制破口大罵:“沒卵子的膽小鬼,早知道你會出賣我們,大家不如先逃出山寨去,也好過讓人抓猴似的捆在這兒。”

  唐大成還嘴罵道:“一個人逃走有什麼用,我還有妻兒在這裏,難道要連累我的妻兒也一起送死麼。”

  張本忠罵道:“你們幾個都是漢人,怎麼會一心想著去跟李蜂頭做漢奸。做漢奸的很光彩麼,虧你們把張臭嘴講得‘啪啪’的響,真是豬狗不如的東西。”

  阮山娃眼珠一通亂轉,沉默不語。待到又有人進來時,便張嘴胡亂叫道:“他也是我們的同夥,把他抓起來。”

  剛進來的人氣得臉色發白,大聲叫罵:“你怎麼血口噴人,我何時與你同謀做什麼了,休要害我。”

  林強雲看護衛隊的人把他抓住,心裏暗自焦急:“阮山娃這麼亂咬一通,只怕剩余的三四十人都會被他攀上,這可怎麼辦啊。把眼光朝唐大成看去,露出詢問的神色。

  唐大成對林強雲搖頭,話卻是對阮山娃說:“阮統制,你的心比我壞多了,到了這時還想害死別人嗎?”

  陳歸永悄聲對林強雲說:“不如先把這個姓阮的押到外面,省得他再來搗蛋。”

  林強雲道:“不,讓他在這裏胡說。看他還能弄出什麼花樣來。”

  做了個手勢示意護衛隊員們放開他,轉而對那人說:“你不要怕,真金不怕火煉,心裏沒鬼就過來這裏向‘照妖鏡’裏看,我自然會給你一個清白。”

  那人憤恨地瞪了阮山娃一眼,大步走到林強雲面前,抱拳行禮後毫不畏懼地說:“請少主照吧。”

  當他看到自己神色不變的面容時,不由高興地叫道:“我是好人,‘照妖鏡’裏照得清清楚楚。阮山娃,有少主在,你想害人的詭計休想得逞。”

  林強雲笑著對他點頭,揮手示意他可以。

  阮山娃沒想到“照妖鏡”真能照出人的好壞,可以看到那人走出門去,不由大為懊惱,心念一轉間,朝同在屋裏的雷公和另一個也是統制的人大叫道:“對,我們是受軍師的指派,准備拉著少主扯旗造反,可還有雷公的杜運來,他們兩個也是和我同一夥的,為什麼他們就沒事?”

  雷公哇的一聲怒叫,沖上去一腳把阮山娃踢倒:“我們,你這條狗還敢指認我們?少主,這人心腸太壞,幹脆一刀殺了完事。”

  另一個統制杜運來也罵道:“賊心不死的家夥,你到底要拉上幾個人為你墊背哪,你那兩個老婆和烏珠、烏飯兩個孩子,真不知道前輩子幹了什麼,會攤上你這樣一個男人、老爹,他們早晚會被你害得死無葬身之地,屍骨無存。”

  一說到他的老婆孩子,剛掙紮著坐起的阮山娃臉就變了,汗珠大滴、大滴從頭上冒出,抬起頭用迷茫的眼光看著竹瓦蓋的屋頂,抖動著嘴唇喃喃地說著什麼。

  有了唐大成的指認,再加上“照妖鏡”的威懾,九個李元鎧的黨羽很快就被找了出來,他們的家人也無須再行指認,和他們一起關押在各自的屋內。

  山裏的天黑得快,眾人吃完了晚餐,夜幕就向大地罩下。

  這一餐的野菜粥吃得嘴裏直發苦,山都也看出恩人沒吃多少東西,想來和自己一樣對苦澀的野菜難以下咽。

  他眨著小眼睛,歪頭想了好一會,匆匆跑出門去。

  過了半晌,山都急匆匆地拉起林強雲就向外走,嘴裏嘟嘟喃喃地說:“山裏,‘呱、呱’的好多……好多,‘呱呱’。”

  莫名其妙的林強雲看他拿了一個松明紮成的火把塞到自己手裏,問道:“呱呱?這是什麼意思?還要帶上火把,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去山裏找‘呱呱’鳴叫的東西嗎?”

  山都連連點頭,把一個裝米的長布袋送到他面前,學著林強雲的語音應道:“系,系喲,跨滴會號毛(閩西連城方言:快點去好嗎)。”

  天黑沉沉的,山林間一到夜晚就沒有白天那麼熱了,這幾天又是翻山越嶺的趕路,到山寨後又遇上李蜂頭的一夥探子來搗亂,讓人煩悶不己。

  火把冒出的松煙,不時會向臉上湧來,嗆得林強雲雙眼發紅,咳嗽不止。

  “我說山都啊,一人走一邊好不好。”林強雲受不了濃煙的熏燎,只好和山都商量:“你人短,又要走在前面,火把上的煙全都往我臉上沖,怕是等會兒把眼睛熏壞了,連回去的路也看不清呢。到時候你能背我走嗎?”

  山都裂嘴朝林強雲笑笑,潔白的牙齒被火把的光線映照得閃閃發亮,默不做聲地向山澗另一邊指了指,又把右手食指豎在嘴上“噓”了一聲,示意林強雲不可再說話。

  快步走了二步,山都一俯身在一塊黑石頭上抓起一個什麼東西。當他將火把靠在身上,用手把那東西的腿折斷時,林強雲才看清楚那東西的形狀。

  “石蝀(一種生活在山澗的蛙類)!”林強雲用力一敲頭,痛得“嘶”地一聲吸了口氣,但他還是高興地叫道:“我怎麼就沒想到呢,真是傻入骨子裏的傻瓜啊。”

  說著,一下跳走去就要拿過山都手上的石蝀。一下沒站穩,滑進了山溪水裏。山澗的水很涼,不小心踩到水中還真有點冷冰冰的感覺。

  山都並沒有如他的心願把石蝀交到他手裏,而是在山澗邊拔了幾根草,絞成草繩把石蝀攔腰紮好提在手上。

  再抓到一只石蝀又把蛙腿折斷,將兩只石蝀綁成一串丟下水中,才對林強雲招手向山上前行。

  林強雲小聲嘟喃說:“原來現在也是有這樣的規矩,想必我們那個時候的規矩就是現在傳下去的羅。”

  說得不錯,林強雲在下鄉到賴源時,就知道山民們上山抓石蝀,必須先把抓住的第一只折斷腿放回原處,然後再到山溪上游,從上往下一路捉到抓住這只折斷腿的石蝀。就不能再動它們了,哪怕眼前有成堆的石蝀一動不動的擠在一塊也不能捉一只半只。否則,將會有山裏的守護鬼神會出來跟你過不去,弄得不好,當夜會迷失在山上不能回家,已經捉到的石蝀也會變得又苦又澀不堪入口。這是山裏人必須信守的規矩,就是外來的人也不能加以破壞。誰要是不信邪,盡管去試試。

  這條山澗還真是長,從上往下在上去的時候覺得不過二百來丈遠,可當他們往下走了三四十丈後,林強雲那條米袋就裝了大半袋的石蝀,足有三四十斤。再往下不到二十丈,裝滿抓獲石蝀的米袋在林強雲身上掛了一圈,再沒法裝了。

  這下林強雲吃的苦頭大羅,五六十斤冷冰冰的活物,墜得林強雲高一腳低一腳的站立不穩,想快一點趕上山都也沒這個可能。把林強雲恨得牙癢癢的,心裏直發狠:“死山都,臭山都,只顧自己一個人走,把我丟在這麼遠的地方理也不理。看我回去以後不把你……把你……哎呀,我能把他怎麼樣哪?”

  想了好久,林強雲也沒想出能把山都怎麼樣,才能出自己被丟下這麼遠的一口氣。唉,說實在的,要怪也怪不到山都的頭上,還不是應該怪自己沒用,才五六十斤的東西就連路也走不動了!

  不管怎麼說,心裏總是憋著一口氣。

  但是,林強雲好不容易走到等了他好久的山都面前時,肚子裏的氣一下子全消了。

  山都身上交叉背著用草繩紮緊的上百只石蝀,石蝀們心有不甘地向這捉住它們的人直蹬腿,山都的臉上已經被石蝀不很硬的爪尖劃出了好幾條血口子。

  林強雲忍住心中的苦澀,伸手在他臉上輕輕地按撫了一下,硬搶過他提在手上的十多只石蝀,小聲責備說:“看看你,成了血花臉了,少抓些不好嗎,非得弄到這麼狼狽?走吧,我們快些回去。”

  山都笑道:“毛事,我毛事的。”轉過身歪歪倒倒地領先向山寨走去。

  出去了近一個時辰,帶回了百余斤石蝀,這讓張本忠、張山、張河這幾個山東大漢吃驚得瞪大眼睛圍著山都直打轉。張山、張河這兩個與山都接觸很少的人,不往拉起山都的褲腳、衣袖,捏捏他的手臂,再捏捏他的小腿,連聲說:“沒什麼特別呀,比我們差遠了,怎麼就能和公子一樣,背著這麼重的東西回來呢?”

  張本忠則向林強雲問道:“公子,這些山上的黑蛙是你作法捉來的吧?”

  “胡說八道,”林強雲笑罵:“什麼作法捉的,是山都一個人捉的,也只有他才能分辨出怎麼樣的山澗裏會有最多的石蝀。哦,石蝀就是你說山上的黑蛙。我只不過是去幫忙把他捉的石蝀帶回來罷了。”

  張本忠朝林強雲眨眨眼,意味深長地拖長了聲調,笑著說道:“是,這些石蝀全部是山都捉回來的,公子根本就沒用什麼法力,只是去幫忙把這些黑山蛙帶回來。我說得沒錯吧?”

  林強雲聽他們的聲調,根本就是不相信自己的話麼,有些急眼了,再追問了一句:“你不相信?”

  張本忠、張山、張河一本正經地異口同聲說:“我們相信!”

  他們的語氣斬釘截鐵,沒有半分猶豫,可他們的眼睛裏卻全都是笑意,任誰也看得出說的是反話。

  “林賢侄回來了。”徐子丹笑容可掬地走進門,向張本忠他們點頭招呼後,朝林強雲問道:“剛才去什麼地方了,來了幾次都找不到你。”

  林強雲狠狠的瞪了張本忠他們三個一眼,眼裏能殺死人的目光警告似的說出心裏的話:“且先放過你們,等一會再和你們算賬”

  站起身讓徐子丹坐到凳上,林強雲指著屋角一大堆的石蝀說:“咳,晚餐沒菜吃不下飯,我就和山都一起到山上捉來這些東西,正想叫人去請你們過來一起嘗嘗呢,你老就到了。徐叔找我有事嗎?”

  張本忠他們看有客人來,也去屋角幫忙山都一起整理宰殺捉回的石蝀。一時間,屋裏響起一連串噗噗啪啪的擊打聲。

  徐子丹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事,老夫就是帶小女過來,讓她謝謝林賢侄的救命大恩。”

  林強雲連忙謙讓道:“這些小事,哪裏談得上救命大恩呀,快別說這樣的話,讓人聽了笑話。徐姑娘呢,怎麼不叫她進來呀?”

  徐子丹可不理會林強雲怎麼說,只管朝門外叫道:“丫頭,還不進來謝過林賢侄,躲在外面做什麼。”

  門外一個女聲說:“進去呀,又沒老虎會吃了你,怕什麼呢。就是有老虎在裏面,我們還有位打虎英雄在,他還真能讓老虎把你吃掉了不成?”

  徐興霞垂頭出現在門邊,遲疑不定地欲進又止,背後被人推了一把,“哇”地叫了一聲就借勢沖入房中。她紅著臉回過頭罵道:“要死了啊,你幹嘛推我?”踏上一步伸手把門邊躲著的應君蕙也扯入門內。有了女伴之後,她才向林強雲蹲身福了一禮,小聲道謝:“林公子剛才的救命之恩,小女子在此謝過了。”

  應君蕙笑道:“哎呀,這麼小聲,連我這站在旁邊的人都聽不清楚,那麼遠的林公子能聽到嗎?不行,道謝貴在要有誠意,說大聲些。”

  林強雲起身回禮,連聲說:“不敢當,不敢當。那只是舉手之勞,當不得姑娘的謝禮。”

  聽了應君蕙的話後,林強雲又說道:“啊,我已經聽到徐姑娘的話了,再謝就不必了吧。兩位姑娘快請坐下說話,等到一會還要請你們品嘗我和山都剛才捉來的石蝀。”

  徐興霞這次見到林強雲對自己和顏悅色,心裏真是樂開了花,他對待自己和對待別人一樣了,露出了許久沒出現過的笑臉。

  高興勁一過,徐興霞臉上又變得陰晴不定,心裏患得患失的暗道:“他以後還會像今天這樣對待我嗎?但願從今以後,他再不像那天在書房裏一樣,看到我就掉頭而走。自己真的那麼令人討厭?”

  就在這時,正專心致志埋頭宰殺石蝀的山都,不經意地抬頭看到徐興霞,心裏記起她那天對恩人不友好的態度,眼裏再次射出凶狠的目光。

  徐興霞突然間又覺得像那天在益將隘客棧裏一樣,有人在暗中不懷好意的盯著自己,沒來由的打了個冷戰,脫口叫道:“有鬼!”一把拉住應君蕙的手不放。

  這一聲“有鬼”,害得應君蕙也緊張起來,驚恐地向四處張望。

  徐子丹“哈哈”一笑,看了林強雲一眼說:“有天師道的高人在此,有什麼妖魔鬼怪敢來這裏現世。霞兒,你恐怕病還沒好,身體太虛了,才會覺得這裏有鬼罷。哎喲,林賢侄,既然我這霞兒心裏害怕,何不把你的‘照妖鏡’取出來,既能使萬邪避易,也給我們這些凡夫俗子見識、見識。”

  屋角宰殺石蝀的張本忠他們三個,一聽到徐子丹這句話,立即跑到林強雲身邊,滿臉希翼地說:“是啊,公子把‘照妖鏡’拿出來讓我們也見一下吧。”

  林強雲對徐子丹父女笑了笑,“疾”字出口,手動鏡出。

  山都少了伴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見所有人都圍到恩人身邊,也丟下手裏抓著的石蝀,跑到林強雲身前依偎著。但一看到恩人從挎包裏取出那個布包,又要取出能看清楚自己相貌的寶貝時,高興得趴到林強雲面前,又磕了三個頭。

  林強雲一把拉起山都,扶正了一下他臉上的面具:“嗨,說過多少次了,還是改不了動不動就磕頭的習慣。唉喲,叫我怎麼說你才好呢。”

  “寶貝來也!”林強雲笑容可掬地一面動手打開布包,嘴裏則學著他見過的鄉下神棍樣兒,戲謔地大聲念道:“凡有妖魔鬼怪化身的遠避為上,以免受寶氣的沖擊而灰飛煙滅。在此守護的山神土地、過往的各路仙人天將速聽本仙師招喚。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疾!”

  林強雲把鏡子略一轉動,銅鏡框中的那塊玻璃鏡把地上插的松明火光,反射成一個圓形光斑,在屋內飛快地轉了一圈。光斑掠過徐興霞和應君蕙的臉上時,晃得她們眼都花了,嚇得兩個女孩子慌忙閉上眼睛。

  林強雲看著屋內這些人的表情,心中得意地想道:“真是有趣得緊,一塊手電筒上拆來的圓玻璃,磨平拋光後用火烤熱,再放到熔化的錫上,竟然成了寶貝‘照妖鏡’。嚇得那些被說動要做漢奸的人屁滾尿流,乖乖的自己承認心懷不軌,省了我多少麻煩吶。若是以後再做出大塊些的錫汞齊鏡子,還不把你們這些人給嚇死?”

  不知不覺間,手上的鏡子被山都取了去,山都看著鏡子裏自己取掉面具的臉,喜歡得手舞足蹈,“嘎嘎”地笑出聲來。

  林強雲正想到高興處,聽到山都的笑聲,這才發現山都對著鏡子揮動手腳傻笑不止。連忙一把奪過山都手裏的銅鏡框,塞到徐子丹手上,眼裏滿是笑意地說:“徐叔請看,這就是我的‘照妖鏡’。”

  山都覺得還沒看夠自己的形象,不依地要把鏡子拿回再看,林強雲拉著他,輕撫他的腦袋說:“好山都,別人還沒見過呢,讓其他人先看好嗎。”

  林強雲撫頭的這招還真管用,山都享受地閉上眼睛,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慢慢靠到林強雲的身上不再動彈。

  從沒見過山都這副模樣的徐子丹和兩個女孩子把這情景看在眼裏,一時間看得目瞪口呆。

  徐子丹喃喃的說:“好高明的消魔正心仙法,好精深的道術修為,連山魅的魔性也能化去,還有什麼妖魔鬼怪能逃得了他的手去?此子現在的修為,只怕是離地行仙的境界不遠了。”

  “地行仙”三個字在腦海裏一閃而過,令得他心中一震,徐子丹低頭仔細看了看“照妖鏡”一會,小心地把它送到急不可耐的張本忠面前。

  徐興霞從張河手中接過“照妖鏡”,看著鏡中自己清麗的面容,再掃了一眼邊上坐的應君蕙,暗中多少有了些兒高興,心道:“還好,至少我並不比應師侄差,還比她顯得白淨了許多。”

  應君蕙是最後一個從徐興霞手中接過“照妖鏡”的,看著鏡子中清晰的映像,她心裏想的卻和別人不同:“我們女人用它梳洗打扮,倒是物得其所用。這種東西若是能多做幾個出來,想來一定會比任何寶物更有價值。”

  把“照妖鏡”交回林強雲手上後,她還在想:“這寶鏡到底是他自己做的還是前人留下再交給他?看那銅框手柄的樣子,顯然是剛鑄成的東西,難道是林公子這段時間才制出來的嗎。如果真是他剛剛制出的東西,這個人也太令人不可思議了。”

  “等等包上。”陳歸永的大嗓門突然在房中響起:“也讓我看看能令妖魔鬼怪現形,可以照出人心所思所想的‘照妖鏡’是怎麼樣子的。”

  “哈哈,果然是件寶貝。”陳歸永把鏡子拿在手上略看了看就交還給林強雲,笑著對徐子丹點頭問候了,才對林強雲說:“剛才我在俘獲的人中查出個叫秦仲涪的書生,據他招供說,是李元鎧的朋友。這次陪李元鎧到山寨裏來只是想看看,並沒有任何惡意,這裏所發生的事情與他毫不相幹。你看這人該如何處置?”

  林強雲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置這個人,向徐子丹問道:“徐叔,你看……”

  徐子丹沉吟了一會才說:“既然是與這裏的事情沒關系,那麼我們明天就把他和那些人一並交給桂東縣的官府好了。”

  幾個人商量了一些明天到桂東縣的細節,吃完水煮石蝀後,已經是半夜時分了。
georgewan 發表於 2007-5-14 20:29
卷三 第二章
(更新時間:2006-10-3 12:04:00本章字數:10772)


  十月二十三一大早,一百六十九人抬著四十一具屍體和三十六個呻吟不絕的傷者,在三十一名護衛隊員和五十個原寨民的押送下,出山寨南門朝桂東縣出發。
  林強雲對走在面前的徐子丹說:“徐叔啊,我怎麼看都覺得那個秦仲涪有問題,總覺得這人的眼裏有著數不清的陰謀詭計。”

  徐子丹深有同感地說:“是啊,此人目光深沉,看人時游離閃爍不定。這樣的人必定是個城府極深、工于心計之輩。我看其實情未必就如他所說般的,只是跟李元鎧到這裏來看看,對這裏發生的事毫不知情,與他毫無相幹哪。”

  林強雲說:“這樣說起來,真不該把他和李元鎧他們一起放掉,不如讓我們把他交給桂東縣衙去處置好了。”

  “那也不然,”徐子丹說:“若無確切的證據,桂東縣衙也拿他沒辦法,還不是早晚會將他給放了。與其這樣,我們還不如賣個面子給李元鎧,讓他們一起走了的好。”

  三十多裏路,一個時辰就走到桂東縣城。這個剛設立十七年的小縣,由嘉定四年(公元1211年)析郴州桂陽縣(今湖南汝城)的宜城、零陵二鄉而置,現在的治所位于上猶寨(今桂東縣寨前水灣)。

  縣城治所小得可憐,根本無法容納下如此多的人眾。

  膽小的縣令趙欒問清楚押來的這些人都是本縣的鄉役,受通直郎胡有功指派到山裏公幹的,再不敢多問,直接就把人犯當場給放了。對于徐子丹的質問,他苦笑著說:“徐老先生,你們可能還不知道,這裏還不太平哪。山裏的峒民全都控制在胡有功的手裏,一個不好將釀起大變,有這小小的九品知縣如何吃罪得起。何況我還有三四個月任期就滿了,能省事些讓我平平安安回去,實是對幾位感激不盡。”

  林強雲拉住還要與縣令趙欒理論的徐子丹,悄悄說道:“徐叔,算了吧,既然地方的官府都如此,我們也不必過于認真。”

  趙欒喜道:“對對,還是林都頭通情達理。本官現在就為你們辦好簽押文書,將那裏的一千三百四十六丁口注銷,也好讓你們趕快回去複命。”

  林強雲倒是大為奇怪,問道:“啊,這我就不懂了,據我們查實,山寨裏只有丁口五百七十四人,何來一千多呢?”

  “哎呀,小老弟。”趙欒笑道:“這有什麼不好懂的,我從上任的手中接過來的時候,賬薄上寫明的是一千三百四十六丁口,其中男丁八百零一人。至今本縣也還是按此八百零一丁收的賦稅呀,該管的鄉官及收稅的專欄也不曾來稟報過有所偏差。若不是你們將這批人遷去福建路,此後的各任縣衙照樣還是按此收取賦稅。”

  林強雲這時才真正清楚了山寨裏的人為什麼會這麼苦,原來是該管的鄉官從中作梗,他們不但按死鬼羅世傳原先封鎖山寨的命令照辦,延續至今不變,也不把山寨丁口的真實情況上報給縣衙。以至造成了山寨裏的人現在連勉強活命都辦不到,如果不是自己陰差陽錯的管了這碼事,接下去他們也肯定是只有再次造反一途。

  林強雲心裏真為山寨裏的人感到悲哀。十多年,整整十多近二十年啊,僅一百多不到二百人,就要負擔八百余人的賦稅,還得養活三百多四百個老弱婦孺,這是多麼沉重的壓力。

  山峒裏一個男丁的賦稅本就十分之沉重,除了稅、役之外想讓一家老小吃得稍飽些都難。若一個男丁再要交納三個人所交的稅賦和服三個人份的徭役,光是每個人用在服役的時間就有半年至八個月,他們還能有多少時間來為自己謀生,其苦況可想而知。

  走向只有十余間瓦房的縣衙這一段路上,林強雲深深地歎了口氣,向徐子丹說:“山寨裏的人這二十年來真是受苦了,如此重的賦稅、徭役真能壓得人透不過氣來。不過,現在將他們全部遷到長汀縣去,免去讓他們受苦受難的沉重賦稅和徭役,總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徐子丹一怔,隨後即醒悟過來,興奮地說:“好事?啊,這倒是一件大有功德的好事,于修行上大有好處,對林賢侄將來渡劫……”

  林強雲不解地問:“什麼渡劫?”

  徐子丹猛然把手掩到嘴上,急急說道:“沒有,我什麼也沒說啊。賢侄休怪。”

  “這老頭怎麼這樣神神秘秘的,”林強雲暗道:“話說到一半就吞了回去,讓人聽得希裏糊塗。”

  很快拿到了桂東縣的簽押文書,林強雲他們眼看趙知縣吩咐人將三個奸細關入大牢,當堂派人把相關公文送往郴州後,這才放心地不再多作逗留,買了些必須的物品後立即回頭朝山寨急趕。他要盡快把這個好消息告訴遭受了太多苦難的人們,讓他們知道今後將不再是這裏的上戶,只須到汀州去按五等下戶或按客戶繳納賦稅就行了。(宋末的戶籍制度,按財產多少,鄉村主戶分為五等戶,坊郭主戶分為十等戶。司馬光說“今時坊郭十等、鄉村五等戶”。鄉村五等主戶一般是第一、二、三等戶稱上戶,第四、五等戶稱下戶,有時也將第三等戶稱鄉村中戶,賦稅也大體是按各等戶來收取、繳納的。在當地有產業——田地——的稱為主戶,無產業的稱為客戶。鄉村下戶和客戶的實際經濟地位是相似的,同處于社會底層,“凡第四、第五等之家,田業壟畝之多寡無甚相遠,粗 不充,布褐不備,均未免凍餒之憂”。)

  隨同押送的五十個山寨之人,這次真是揚眉吐氣地風光了一回,十多年來他們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可以昂首闊步地進出山寨來到縣城。

  回到山寨裏,昨天帶著挑夫走在後面的徐天貴,也由徐家兄弟派人接到了山寨。多了他運來的二千斤米,全寨的人都大大地松了口氣,最起碼這幾天吃飯的問題總算無憂了。

  離開山寨多日不見的李青雲,這時也出現在眾人的面前。

  看到大家回來,李青雲略顯激動的握住在廳中站著的林強雲雙手,微顫著嘴唇說:“兄弟,這幾日虧得你及時趕到山寨,沒被李鐵槍派來的奸細把山寨之人帶入萬劫不複之境地。為兄代二叔謝過兄弟了。”

  林強雲問道:“大哥,你一路來沒見到李四叔他們麼?”

  李青雲從懷裏取出那本為林強雲招來少主頭銜的名單,拍著手裏的名單,大有感觸地說:“為兄剛出增口村不遠即與四叔見了面,與他同行的有本寨的兩名統制和七名護衛,並一個四叔的朋友。他只說是要回村辦些什麼事情,就匆匆走了。當時我見他們的臉色都不大好,也很是奇怪,卻沒向他們問起。直到將近縣城時看到隨後來的數十個寨中女人孩子,才知道寨裏出了事。兄弟,幸好我想到這二叔早年派往各地探子的名單,還是應該交由你帶到汀州去保管,先一步帶了出來。若是落入那些漢奸的手裏,不知道又將惹出什麼禍事來。現在這名單原封不動地交還給你,有了少主的名份,你拿著它也是名正言順的了。”

  林強雲想到這名單給自己惹來了這麼多的麻煩事,心裏一發狠,就說:“反正名單我們也沒什麼用處,不如就此把它燒了,省得落入歹人手裏壞事。”

  李青雲斷然地說道:“兄弟既然認為沒用,那就把它燒了吧。”

  和徐興霞一起站在廳角的應君蕙,這時忍不住走過幾步,用林強雲勉強可以聽到的聲音插嘴說:“小妹有一句話,不知林公子可否願意聽聽。”

  心裏砰砰跳的把一句話說完,應君蕙慌忙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林強雲正色說:“姑娘請講。”

  應君蕙道:“公子想過沒有,你是一心做生意的人,何不利用名單上的這些人把生意做大呢?”

  林強雲聽到做生意賺錢的事,自然大有興趣:“請教姑娘,如何利用名單上的人把生意做大?我該怎樣去使用他們?”

  應君蕙抬頭看了林強雲一眼,見他正笑眯眯地盯著自己,立時又羞澀地低下頭,紅著臉小聲說:“請恕小妹放肆,依我想來,若是公子一門心思地想做大生意的話,就應該如同現今官府賣鹽收取的鹽利般,凡是有人之處都要把生意做了去,才能賺到大錢。只要管得好,每地日進十金,百地就可賺進千金。我看這本名單中少說也有百人之上,假若全都讓他們改行做生意的話,不就多了百多個好做生意的地盤,每個地盤上都有個忠心于公子的店主了麼。何況,既然是派去做探子的人,就不會讓他們到人少的窮鄉僻壤,定然是在各地的通衢要道或是都市大邑之內,才能便于刺探消息。這樣一來,用起了這些人手的話,也就便于公子做大生意的了。”

  說到正事,她一下子變得態度從容,不慌不忙地娓娓道來,聽得林強雲連連點頭,歎道:“是啊,你所說的又正應了一句老話:‘地闊掃得有塵’。如果真能把生意做到大宋全境,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我的生意,那賺的錢可是不得了。不過,這些人會不會做生意還難說得很,別把我做生意的本錢都虧光才好。”

  應君蕙這時已經恢複如常,大膽目注林強雲笑著說:“這倒不必擔心,用上這些人的目的,主要是用他們的忠心,守住公子的生意,有什麼事時及時向公子稟報,會不會做生意都沒有關系。原來會做生意的當然是最好了,即便不會做生意的也盡可找些做過生意,而又精于此道之人來幫忙,讓他們在此期間慢慢去學。如此一來,則可以將公子的生意做到名單上每個人所在的地方了。”

  “好,好,好。”徐子丹鼓掌喝彩:“我這徒孫說得不錯,這個辦法不失為上上之策。既不會使這名單上的人失卻歸屬,又能讓林賢侄做生意時多了大批的助力。”

  陳歸永此時也勸道:“強雲,徐前輩說的有些道理,不如先將名單上的人考校一下,然後再決定是否把他們用到你的生意上來幫忙。這名單現在先留著,看看上面所記的人物能不能為我所用。以後若是實在用不著的時候,再將它燒了不遲。”

  林強雲遲疑地看向李青雲,卻見他手拿名單一派事不關己地說:“兄弟看著辦吧,不想用他們,就把名單毀了,讓他們自生自滅。假如覺得名單裏的人還可用的話,那就留下也未嘗不可,到時候用名單上寫明的方法去與他們見上一面,再對他們做出安排。在這件事上,現在為兄其實是不好替你亂出主意。”

  林強雲連著左掌,沉思了好一會方說道:“那就先留下名單,待我見過他們的面後,再決定這些人是否可用。”

  徐子丹笑道:“這就對了,有了這麼多的人手,若是好好地用起來,能為林賢侄賺到不少錢呢。白白地丟棄掉也太過可惜了,說不定他們再沒個去處時,又要被李元鎧引去為李蜂頭賣命,哪就糟糕之至了。”

  這話說得林強雲心中劇震,心想:“這話說得對極了,這些人決不能讓李元鎧收羅去,一定要把他們掌握到自己的手裏才行。他們既然是死鬼李元礪作為探子安排到各地的,想必有相當的能耐,若不是特別機靈心思縝密,至少也會有一技之長。我大可把他們利用起來,最不濟的,也可以作為店裏的夥家來用。”

  李青雲見林強雲把事情決定了,便將手上的名單遞到林強雲面前:“兄弟,這名單就請你收起來吧。”

  林強雲接過這本無意中得來,前段時間蓄意送出去,現在又回到自己手裏的名單,向李青雲問道:“李大哥,你今後有何打算?”

  李青雲臉色一正,嚴肅地說:“這山寨的事情糾纏了我太多的時間了。自我十八歲行冠禮成年後,到今年的整整十六年來,年邁的父親就把照看山寨的事情全壓到我的身上。每天都有數不清的煩心事要辦,真使我心力俱疲。現在好了,只等和兄弟一起把他們送到汀州安置好後,就可以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我生平最大的願望,就是想游曆天下,我要走遍天下的名山大川、大小城市,見識一下各地的風土人情。從今以後,可以得賞所願了。”

  李青雲這番話一說,林強雲就想到,既然他要去各地見識風土人情,何不讓他先到泉州去一趟呢。笑著對李青雲問道:“既是如此,大哥是否有興趣在汀州的事情完結後,先到泉州去看看大海,坐上海船到大海上去游覽一番?那一帶的風土人情卻也是非常耐看,與別處大為不同的。比如長達百丈以至數裏的大石橋比比皆是,隨處可見;再比如泉州所屬的惠安縣,有人把那裏的女子說成是‘封建頭,文明腰’,大有可看,大是耐看。”

  “正是有意到海邊去看看,如能坐上海船到大海上去游覽,那就更是如我所願。”李青雲高興地大聲問:“兄弟,何謂‘封建頭,文明腰’啊,能否給愚兄說說清楚?莫非你在泉州也有生意?”

  林強雲:“哪倒是還沒有,正准備去泉州做呢,小弟也是把這裏的人們安置好了以後,立即啟程到泉州去的,若是大哥想去的話,到時候可以一起去。”

  林強雲頗是為難地直抓頭發,暗罵自己該死,怎麼又把這樣的詞語用上了。期期艾艾地說:“至于‘封建頭,文明腰’麼,這個……這個……哎呀,我說不上來,到時候大哥自己去看就知道了。“

  徐興霞拉了拉徐子丹的衣服,滿臉焦急的向父親使了個眼色。

  徐子丹朝女兒眨了眨眼,會意的笑道:“呵呵,這樣說來,我老頭子也跟著林賢侄去看看熱鬧,你可不要嫌棄麻煩哪。”

  林強雲:“好,只要你們願意,到時候就一起去吧。不過話先說在前面,我去泉州是准備做生意的,忙亂中如有照顧不到,招待不周時還請大家別見怪啊。”

  吃午飯時,大家對有豬油炒的石蝀贊不絕口。卻又責怪林強雲為什麼昨天晚上就叫大家,一起把石蝀吃掉了大半,要是留到這時再炒著吃,不是所有人都能吃個夠?

  林強雲在飯後和大家商量後決定,下午先將挑夫運來的衣物和全部糧食分發給山寨裏的人,第二天讓運米的挑夫先回去後,全寨的人就丟棄所有笨重之物動身赴汀州。陳歸永和徐家兄弟帶護衛隊及徐家族人弟子,連同山寨中所有的壯丁,護送寨中的大小走大路。要他們過了益將隘,少了本地敵視之人的威脅後,除了留些人帶著老幼婦孺慢慢走外,其他的人馬上趕往長汀。在天冷之前把大家住的屋子蓋好,准備柴米鍋碗及鋪蓋等日用品。

  林強雲自己則和張本忠、山都由原路趕回長汀做好一切安置的准備。

  次日天亮不久,林強雲交代好回去路上所需的文書等,趁著大家都有還沒起來,悄悄向寨門外守衛的山寨弟子打了聲招呼,出門往南。他們要由來路不辭辛苦盡快趕回汀州。

  走了不到二裏地,就見徐子丹祖孫和應家堡的七個人站在山坡上相候。

  面對林強雲詢問的眼光,徐子丹笑呵呵地說:“小老表,路上不大太平,結個伴也多幾個人壯膽。”

  搖手止住想開口的林強雲,徐子丹不由分說地大聲吩咐:“應師侄幾個前面開道,我們走吧。”

  十一月初十日申時初,林強雲風塵仆仆回到長汀南門大宅,顧不上稍歇口氣就立即請來留在城裏坐鎮的沈念宗。問清了三千雙布底靴履,于十月十八就由巫光帶著二小隊護衛隊護送到泉州。昨天收到信鴿傳回的信,說是不但拿到了蒲開宗付給全部靴履錢鈔尾數以及保鏢傭錢,還再次收到蒲開宗定做五千雙靴履的二百兩金子定錢,條件和上次的五千雙靴履一樣。

  沈念宗壓低聲音告訴他:巫光另外又接到了一筆定制布鞋的大生意,至于究竟是如何大筆的生意,信上沒說清楚。只提到他們將會于今天啟程回來,到家後會向主事的人稟報。林強雲這才松了口氣,放下心中壓著的一塊大石。

  林強雲將帶回來的名單取出,交到沈念宗手上說:“叔,你先看看這個名單。這裏面所記的地方和人物,能不能在我們今後的生意中起到作用。”

  沈念宗接過名單翻看了一會,馬上就說:“原來是你上次交給黑風峒那些人的名單,我約略看了一下,地方倒是大都能做生意賺錢的地方,只要我們的店開到就一定會有錢賺。至于名單上的人,一時還沒法說是不是可以用,這要當面看過了才能做出決定,也不知道他們這些人是不是願意來幫助我們做正當的生意。”

  “這些先不管他,”林強雲說:“請叔先把名單裏的地方和人物都整理一下,以後用得著他們的時候再說不遲。眼前最主要的是先找到這些人,分別和他們見上一面,如歸永叔所說般的進行一番考校,然後才和他們講清楚。願意和我們一起做生意的,就繼續和他們保持聯系。若是不想和我們一起的,也要弄清楚他們准備以後要幹些什麼,只要不做那些對我們的生意及大宋有危害的事,也可以任由他們去自尋生路,這樣也就去了我的一塊心病。”

  沈念宗:“說得是,我這就去仔細地看看,看完了再和你說。”

  林強雲再找到沈念康,交代了需要買數百人用的一應物品後,就一頭鑽入自己專用的工房裏。

  直到鳳兒聽說他已經回到長汀,拉著三兒找到工房內,林強雲才放下手中的鉛筆。

  “大哥啊,你做好了‘照妖鏡’也不先給我們看,害我在應姐姐和新來的徐姐姐面前好沒面子,你可要賠我呀。”鳳兒一派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撅著嘴,悠悠地怨聲說。

  三兒卻爭辯說:“強哥不是急著要去黑風峒嗎,可怪不得強哥。做好‘照妖鏡’的事情若是被妖怪知道,它們還不逃得影都見不到。你說是不是,強哥?”

  林強雲拉過桌上放的挎包,取出包裏用布緊緊裹著的鏡子,笑道:“好了,好了。鳳兒要大哥賠,以後大哥就把‘照妖鏡’賠給你吧,怎麼樣?”

  “真的?”鳳兒驚喜地問道,然後又收斂起臉上的喜容,一本正經地說:“我不要。”

  林強雲奇道:“連‘照妖鏡’賠你都不要,為什麼啊?”

  鳳兒一臉嚴肅地說:“大哥把‘照妖鏡’給了鳳兒,萬一讓妖怪知道了找上大哥時怎麼辦,那時大哥不就很危險了嗎。所以,我不要,還是把它留給大哥的好。”

  “傻丫頭,大哥還有火銃、‘誅心雷’呢,什麼妖怪敢不要命的來招惹你大哥,看我不把它們打得灰飛煙滅才怪。”林強雲笑著說,心裏也是大為得意:“既然你們都在,我就把‘照妖鏡’給你們看個夠。不過麼,這個鏡子還不能用很久,過一段時間就會看不清。我正在想,是不是要把它拆下來再做過呢。”

  三兒從戀戀不舍的鳳兒手裏搶過‘照妖鏡’,看了一會後還到鳳兒的手上,湊到林強雲面前問道:“強哥,我聽應家堡來的王二倌說,你這‘照妖鏡’能把壞人心裏想什麼壞主意都照出來,是有這樣的事嗎?”

  林強雲笑著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道:“傻瓜,你說呢。告訴你吧,並不是所有的壞人被鏡子一照就會怕的。只有那些心裏想做壞事,膽子又不是特別大、心虛的家夥才會露出破綻,被照出原形。”

  三兒自以為是地說:“我知道了,若是妖怪道行極高,修煉到家了就不怕‘照妖鏡’。我也聽人說過,修煉成道的妖怪是好妖怪,不會害人的,所以強哥也不必用‘照妖鏡’去照它。”

  鳳兒有些不信地說:“好的妖怪就不怕‘照妖鏡’?啊,那我就用‘照妖鏡’給山都照照,看看他是不是好妖怪,以後會不會害人。”

  說著,鳳兒裝腔作勢地拿著鏡子朝坐在屋角的山都走去,在她想來,山都見到‘照妖鏡’,最少也會有些害怕的神情出現在臉上。

  可山都一看到鳳兒拿著鏡子過來,立刻高興地朝前湊,不但沒有絲毫害怕的樣子,反而興高采烈地抓住鏡子不停地擠眉弄眼、顧影自憐起來。

  鳳兒原想用‘照妖鏡’嚇嚇山都,與他開個玩笑的,不想卻是這樣一種結局。泄氣地小聲埋怨:“死山都,就算你是好妖怪,連裝出個害怕的樣子都不肯,一點也不好玩。”

  林強雲心裏暗自好笑,嘴上卻一本正經地說:“早給你們說過的嗎,山都不是妖怪,他是和我們一樣的人。只不過個子小了些,人也長得醜了點罷了,怎麼會害怕這個‘照妖鏡’呢。這下,你們相信了吧。”

  陳歸永帶領二十名護衛隊和五十二個佘、瑤青壯和四十八個漢族男子回到長汀縣城,是十一月二十日,比林強雲整整遲了十天的時間。也即是說,數百山寨老少婦孺從黑風峒走到益將隘的二百五十余裏路,用了差不多八天的時間。按這樣的速度算起來,全部人到達長汀時,將會是在十二月中下旬。

  沈念宗也不等林強雲的交代,立即就叫人領著雷大山和盤生伯帶了他們的族中子弟,再分出三十個漢人幫助,搬取工具和物品到為他們選定的地方,馬上開始平地蓋房。

  另外十八個人則立即帶上准備好的寒衣,回頭接應還在路上的數百老幼婦孺。

  漢族的其余的男人由李青雲和杜運來帶著,還在路上保護數百老少婦孺。他們要在到達上猶後乘船至贛州,再溯貢水而上,由瑞金過武夷山到汀州。

  也是陳歸永到達的這天,三兒和鳳兒兩個把修銼好的、有個小圓頭尖嘴的擊錘,小圓鋼條,用兩分寬半分厚長鋼片卷成螺旋圈盤狀的發條,和有點像鋼弩懸刀的鉤子,以及十個鐵板制成、還打了洞的小盒等,數十件玩意交到林強雲手上。

  然後,他們驚奇地發現,不但是大哥(強哥)再用細銼刀經過一番修整後,很快地把這些小鋼件組合在一起,變成了火銃的擊發裝置。就連平日裏笨手笨腳的山都,也能熟練地經過一番挑挑揀揀,用小銼刀修銼後把這些小鋼件找出合適相配的幾件,裝成不完整的組件,再由大哥(強哥)組裝完成。

  林強雲看他們兩個臉上的表情,感慨的對他們說:“你們別看山都也能幫著動手就這樣奇怪,實在說他並不比我們這些人笨,只是沒有機會讓他表現出與生俱來的聰明才智罷了。這幾天他跟著我一起,不也能學會做這些在別人看來需要巧手才能做的事情嗎。”

  “現在,我來給你們講講這種機關的道理:看,擊錘、這一大一小兩個發條、懸刀互相勾連,又由一根小圓軸穿過它們各自的孔,然後釘牢在這個小鐵盒內,就成了火銃中的扳機。看清楚了,現在擊錘的位置,它這圓弧上的單向缺口沒有被懸刀頂住時,懸刀由小發條勾住,始終將它的上刀口壓在擊錘肚子的圓弧上。一旦我們將擊錘撥到這個位置,懸刀的上刀就會因為彈力而頂住擊錘的缺口,這時如果我們扣動下懸刀,上刀離開缺口,擊錘就可以向前彈擊。”

  “因為我們的扳機是一組一組分別選配成的,所以也就需要分別進行淬火,再按原來的樣子裝配。”

  三兒問道:“扳機有了,其他的東西呢,什麼時候做呀?”

  “別慌,”林強雲自信滿滿地說:“等吳炎把鋼範做好了,我們就將銃管打制出來,再配上木柄就成。”

  鳳兒也問道:“大哥,是做成和你一樣的火銃嗎?”

  林強雲:“暫時還做不到和我用的一樣,現在我們做的火銃只是單管的,長度也要短那麼一點點,和我用的雙管銃相比麼,也就差了那麼一點點。”

  三兒叫道:“哎呀,那打完一銃後,不是又要再裝一次子彈,我們要打的人不早逃遠跑掉了?”

  林強雲笑道:“現在能不能做成還不一定呢,你還嫌打得不夠快。告訴你吧,我所以要做出火銃來,主要是給你們這些人防身保命用的。到時候可千萬不要讓別人知道你們有火銃,清楚了麼?”

  “大哥(強哥)放心,我們不會亂說的,連看也不給別人看到。”鳳兒和三兒異口同聲地保證。

  沈念宗和陳歸永靜靜地站在旁邊,看著林強雲把一條長長的熟鐵燒紅,以一根圓鋼條為芯,先將鐵條卷成螺旋狀的短管子,退出鋼芯後又將螺旋管沾上黃泥漿放入爐中。

  這次陳歸永比沈念宗更早發問:“強雲,你這又是做些什麼?”

  三兒放下手中的作為模具的鋼芯,探過頭在陳歸永的耳邊神秘的小聲說:“爹別講得太大聲,小心讓別人聽了去,強哥要打制火銃給我們防身,懸刀機關都做好了,只等銃管做成後就要配銃柄。”

  陳歸永罵道:“小猴子做張做勢的,門外四周有我們護衛隊的幾個人守著,不是我和你念宗叔,別人連靠都靠不近前,誰能走近來偷聽我們說話。”

  鳳兒幫著三兒說:“歸永叔,三兒說得對,大哥說過了的,一是不能讓人看到我們都有火銃,第二不准把大哥會做火銃的事情泄露出去,吩咐我們連說都不准說起。不信的話,你可以問大哥。”

  沈念宗:“好了,你們就會拿你大哥來說嘴,這點小事我和你歸永叔還會不知道嗎。強雲,你真能把火銃做出來?”

  林強雲道:“最關鍵的槍管還沒把握,先試試看吧。如果做得成的話,我准備自己的人都要有一把短銃防身。”

  沈念宗:“如果短銃的管子做得成的話,是不是長銃也可以做呢?”

  “按道理說是可以的,但這樣做成長銃管要花時間和精力,所以我暫時還不打算用這種方法來做長銃。”林強雲一面想一面解釋說:“要做出長銃用的鐵管,我還在想有沒有其他的辦法,實在沒其他辦法時再講吧。這種東西又不能讓太多的人知道,而且做長銃管的人一定要打鐵技術極精到才行。否則,即使做出了長鐵管,制成的火銃也不會好用。打不准不說,弄得不好還容易出事,傷到使用它的自己人。”

  搖木風機的鳳兒提醒道:“大哥,爐裏起鐵花,火候差不多了。”

  林強雲抄起護板上的手錘,叫道:“三兒,把鋼芯准備好抓牢,我要開始焊管子了。鳳兒風機搖慢些,別把鐵管燒化了。”

  看到三兒把鋼芯伸出一段放穩在鐵砧上,林強雲飛快地把夾住螺旋鐵管的鉗子從爐中抽出,右手的鐵錘向鐵鉗下一托,將鐵管套入鋼芯後揚手向鐵管輕敲了幾下。

  四濺的鐵火花把陳歸永和沈念宗二人迫得躲避不迭,但手握鋼芯的三兒卻動也不敢動,被濺到手上的鐵渣燙得“嘶嘶”的直吸氣。

  林強雲抬頭看了三兒一眼,嚇得他連吸聲也不敢出,咬著牙苦忍,頭上的汗珠滾滾而下。

  修整了好一會,直到林強雲把鐵管再次往小池漿上黃泥水放入爐內,三兒才放下雙手緊握的鋼芯,鼓著嘴腮幫子使勁向被燒了一個黑坑的手上直吹氣。

  陳歸永走到三兒身前,心痛地撫著他的手:“啊,燙了一個好深的坑,會疼死,疼死了!”

  林強雲罵道:“這下有教訓了吧,交給你的護手牛皮呢,現在怎麼不用了?山都,去把雞膏拿來給三兒抹上一點。下次如果還是這樣沒記心的話,就讓你的手多燒幾個洞再說。”

  聽到背後鳳兒幸災樂禍的訕笑聲,林強雲回過頭嚴厲的說:“你也不要高興,剛才叫你風機搖慢些,還是搖得那麼快。若不是我提早把鐵管取出,稍過一下這根管子就報廢了,又得從頭做過。”

  看山都伸一根手指把小瓷瓶裏的油抹到三兒被燙傷的手上,兒子馬上松開了緊皺的眉頭,痛得肌肉繃緊而微顫的手也不再發抖,顯然疼痛已經減輕了許多。

  陳歸永大為驚奇,向林強雲問道:“這什麼‘雞膏’又是你弄出來的?看來效果還真好,藥一到三兒就不大痛,連身上的肉都松弛下來。”

  鳳兒驕傲地說:“當然是大哥做的羅,仙家秘制,藥到病除。”她學著用廣東腔講的客家話:“來來來,來望望(看看)上仙留下介(的)仙方,意咋(這個)仙方所制介神藥,有病的食了可以治病,冇(音:卯 mao)病介食了能夠進補。廣東羅浮山介老招牌哎,上補腦眼耳鼻口連帶頭發毛,下補心肺肝脾腎直至腳趾甲。哈哈……”

  一連串急如連珠的話語,把林強雲平日玩笑的聲調、模樣學得惟妙惟肖,逗得工房內的幾個人哈哈大笑。

  笑過之後,林強雲才問:“叔啊,這個雞膏的方子不是我們老祖宗留下來的嗎,你們不知道?”

  沈念宗想了想說:“不知道啊,你又是聽誰說這個方子是老祖宗傳下來的?”

  陳歸永:“我也沒聽說過,從來不知道有這麼個靈驗的方子。你給我們說說,是用什麼做的藥,止痛療傷有如此奇效。”

  林強雲向沈念宗、陳歸永眨了眨眼睛,朝鳳兒那邊呶了下嘴:“問她就清楚了。”
georgewan 發表於 2007-5-14 20:30
卷三 第三章
(更新時間:2006-10-3 12:05:00本章字數:10885)


  鳳兒不等別人發問,就停下搖動的木風機,指手劃腳地開口說道:“是大哥教我的,把老騷雞或老雞嬤褪了毛以後,掛起來滴幹它們身上的水再開膛,把沒沾水的雞膏用小瓷瓶裝好,加塞封上蠟,一個月後就可以用了。大哥說這種雞膏可以消腫止痛,最適合用于水火燙傷,我上次被熱水在腳上燙了十來個泡,就是大哥用這種雞膏治好的。這藥可好用了,一塗上去馬上便止了痛,水泡只一會兒就慢慢地消掉。還有,那天山都的手腳蕩秋千碰腫的淤血,一抹上這雞膏,立時便消。”
  林強雲笑道:“並不是一定要老騷雞和老雞嬤,只要是大肥雞的油膏就可以用。不過麼,取雞膏是有時間限制的,一定要在九月過完後的四個月內制取雞膏,其他時間裏,即使是有雞宰殺,得到的雞膏也不能用。”

  沈念宗問道:“這裏面又有什麼說法嗎?”

  “當然有說法,”林強雲盡自己所理解,把道理講出來:“九月過後的四個月,天氣是一年中最冷,也是最幹燥的。這個時段內所取得的雞膏,含水量也最低,質量也最好。含水量低了,雞膏也就不容易變質發臭,能保持住它裏面藥用的有效成份。”

  陳歸永向林強雲問道:“這雞膏做的藥能不能治外傷?若是對外傷也有效的話,我們倒是要多做些,以備不時之需。”

  林強雲向鳳兒揮了揮手,示意她再把風機搖起來,才回答道:“可以治外傷,剛受傷時在傷口及時塗上雞膏油,然後再包紮就不容易發炎化膿,好得也非常快。特別是雞膏的油幹了以後,對大的傷口更有止血消炎的功效,我一直把它當成必備的良藥呢。這雞膏有一個特點,它是越陳的效果越好,時間越久它的作用越大。”

  沈念宗高興地說:“若是這樣,我們從現在開始就要做這種雞膏了,此藥是做得越多越好,無論是在家,或是個出行走都要帶在身上。”

  林強雲說完話後一直在低頭沉思,這時抬起頭來說:“這事請兩位叔去辦就好,既是這樣的話,應該讓護衛隊的每個人都帶上一管雞膏,就是平常受了些碰撞刮割的小傷也能起個作用。”

  林強雲忽然又想到,既然現在還沒人知道這個單方的作用,自己怎麼不可以好好地利用一下呢?問題是如何把它利用起來,讓自己從中得到最大的利益。唔,這事還真得花些腦筋,要認真地想一想。

  連忙再補充說道:“這雞膏能療傷的事,我看還是要悄悄地做,先別讓其他人知道。我要好好的想想,能不能用這種藥為我們賺錢。”

  陳歸永道:“強雲說得是,先暗中做,萬一能用它來多賺些錢也是好的。再說,也可以作為我們的秘藥來用,自己人遇到受傷,即使是大的傷口也可以先用這種藥進行急救,最起碼能把命保住。”

  “大哥,火候到了。”鳳兒叫道:“快點哪,不然你又要生氣罵人羅。”

  林強雲焊完這一陣,才又說道:“如果要大批量做雞膏的話,現在正當其時。這樣一來,就必須殺很多雞,最好先讓村裏的人將這取雞膏的方法知道。城裏,我們也要多買些雞養著,隨時宰殺,既能取得很多雞膏,又讓我們的人經常有雞肉吃。哈哈,我們大家接下去有口福羅。啊,還要吩咐他們不可把我們殺雞取膏的事情外傳,讓任何人都摸不清頭腦。只會認為我們全都是敗家子,賺的錢一多就大吃大喝。你們看,這樣如何?”

  沈念宗道:“這是個好主意呀,就讓我們全都做一回敗家子吧。呵呵!”

  陳歸永也表示贊成林強雲說的用這個方法迷惑人,讓別人不明其意。

  他們看了林強雲把一根鐵管子全部焊成,並修整成型後,方才離開這間工房。

  林強雲正准備打制第二條鐵管時,吳炎大喊大叫的沖進工房:“師傅,做成了,我把你要的薄銅管子做出來了。”

  林強雲丟下手中的鐵鉗,驚喜地迎上去,急切地伸出手掌:“快給我看看,你做的銅管有沒有達到要求。”

  把吳炎口中說的銅管子湊到眼前仔細察看了一會,又去鉗工桌前拿起卡鉗,對照著自己原來的子彈殼量了好一會,林強雲邊量,邊自言自語地說:“唔,總長是長了有大約五十絲左右,稍微銼掉一點還是可以用的。上下的直徑,好,管口比底部小了一毫米,基本符合要求,問題還不是很大。對比樣品呢,從光隙看相差小了六七絲,有可能稍微松了些。好,外徑也相同。底部的火帽?咦,這家夥真有些聰明的頭腦,他沒看過的東西,只給他講了一遍竟然也能想出八九不離十來。啊哈……”

  聽到師傅“啊哈”一聲大叫,吳炎打了個寒戰,急忙問道:“師傅,怎麼了?”

  林強雲笑著在吳炎的肩上用力一拍,打得他瘦小的身體一趔趄,“哎喲”叫了一聲。

  林強雲慌忙扶住他搖晃不定的身體,連聲說:“對不起,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吳炎倒不在乎師傅的手掌輕重,還是盯著道:“師傅快說啊,剛才你叫那聲‘啊哈’是什麼意思,是不是我做的銅管子不好啊?”

  林強雲一高興,伸手又要拍他的肩膀,吳炎這回有了防備,馬上先閃過一邊,滿臉焦急地問:“師傅快點告訴弟子好不好?這樣一直不說出來,會悶殺人的耶。”

  “和前幾個銅管相比,這次你做得很好,基本上達到了我的要求。”林強雲笑著說:“不過……”

  吳炎跳前一步到林強雲的面前,幾乎要臉對臉地湊前問道:“不過什麼?”

  “不過,”林強雲有意吊他的胃口,故意放慢速度緩緩地說:“你加工的先後次序不對,如果把沖制銅管的次序調動一下,那麼沖出來的銅管只要稍加修整一下就是成品,不會像這個一樣還要花許多時間來對付它。”

  吳炎一下跪到地上,伏下身體以頭觸地,恭恭敬敬的說:“求師傅指點迷津!”

  林強雲一把拉起地上的吳炎,不悅地說:“以後如果再這樣下跪,我就不給你講了。來,坐到凳上聽我說。我先把你沖制這個銅管的次序講出來,看是不是我說的這樣。你沖這個銅管時,定然是先沖剪出一塊圓片,其次將銅片沖成這底部的凹孔、乳頭和小洞,最後再沖成銅管,掉頭收縮管口對不對?”

  吳炎點頭道:“正是如此。師傅是怎麼看出來的?”

  林強雲:“喏,你看,我們這凹孔裏還要壓入一個小銅帽的,凹孔現在這個樣子,小銅帽就壓不進去。這樣沖制的銅管,這凹孔邊上的毛刺被你沖成銅管時,受底下的墊模一頂,便朝裏翻了。最後再收縮管身的錐度時,被錘頭在底部一擊,凹孔邊上的毛刺就完全沖壓到向裏翻,很難將凹孔裏的毛刺修掉,此點一看就明,不用多說了吧。”

  吳炎急急追問:“那麼,又要如何調動沖制的順序才能沖得好呢?”

  三兒說:“我說師弟呀,你是急糊塗了吧。這有什麼好問的,先將銅管沖出來後,再沖底下的凹孔不就成了麼。”

  林強雲:“三兒說得對,沖切下銅片後,你先把銅管沖制好,收縮管身錐度的同時,在縮管的鋼範內加一根頂模,用來沖制底部的凹孔、乳頭和小洞,讓這些毛刺顯露在我們好修銼的外面,不就沒事了嗎。”

  吳炎跳起身沖出工房,嘴裏叫道:“弟子知道了,我這就做事去。”

  誰知吳炎出去了不到一個時辰,又一蹦一跳的沖入工房,一言不發的把一個小銅管塞到林強雲的手中,得意洋洋地雙手環抱于胸前,靜靜地看著師傅。

  林強雲再次用卡鉗對比舊彈殼量了一下,翻過底部看了一眼說:“好,這次做得好極了,只要修銼一下這些毛刺和長度就算做成功了。”

  吳炎故作謙虛地說:“多謝師傅誇獎,這也算不得什麼。師傅,有個問題弟子一直想問你,為什麼這銅管子要做成底大口小,我們做成通身一般大,不是更好做嗎?”

  林強雲沉思了一會才回答吳炎的這個問題:“這個呀,自然有它的用處。你想想看,我們要把這銅管放入一個鋼範內沖制底部的凹孔,為了要保證管子不變形,就要在外面加個鋼範來保持管子的形狀,當我們取出銅管時,是有推拔度的容易呢,還是直通通的容易?這不用我再說了吧。哦,吳炎,我們做小銅管的銅料還有多少,可以沖制出多少銅管來?”

  林強雲不想對吳炎多說這些于火銃有關的事情,找了個制作上的理由應付過去。其他的隨他去怎麼想,以後被他知道是用銅管制成殺人利器也沒什麼關系。當然,能不讓他知道最好。

  吳炎心裏默算了一下說:“現在的銅料大約有五十余斤,光做這種管子的話,大約能做出七百余個吧。師傅需要多少,何時要用?”

  林強雲嚴肅地向吳炎吩咐道:“你盡快帶人把這些料全沖制成這樣的管子,並按我給你的樣品為准修銼好。有一點必須注意,此事要嚴格保密,如有泄露的,不論是什麼人,一律逐出師門。”

  吳炎拍著胸脯保證:“請師傅放心,弟子一定多加小心,絕對不會泄露這裏的任何秘密。再說了,我們做小銅管用的夾板錘,除了我之外,就只有在架子上搖手柄的兩個人。連兩個徒弟都管不好,我還夠資格做師傅的弟子嗎!師傅、師兄、師姐你們忙,我去做事了,十天之內就能把這些銅管全部做好。”

  林強雲自己僅用了三天,把十根鐵管焊完打好。再用兩天時間做了幾把鉸刀和圓銼,不到十天就將十把手銃都做成,差的是沒在手銃的木柄上刷漆,黃白色楮木做成的槍把顯得難看了些。

  十一月二十七日這天,今年的第一次寒流終于姍姍來遲地到達。人們對由幹爽宜人的秋天,一下子轉變為初冬的氣候,顯得十分不適應,許多措手不及的人很快就出現生病的跡象。開始是噴嚏連聲,然後則頭痛、發熱齊至躺倒在床。甚至還有十分窮困,身體又瘦弱的人因此而一病不起,不到幾天便被閻王爺派牛頭馬面給拘了往地府而去。

  幸好林強雲銀錢充足,沈念宗又准備得早,不但橫坑村和城裏的自己人沒有幾個生病的,就是生了病的也不很嚴重,請來郎中開上幾副藥煎好吃下,捂在被窩裏發發汗,相信過不了幾天就能好掉。

  讓林強雲上心的卻是還行走在路上,由黑風峒來此的數百老幼婦孺,以及從泉州往回趕的巫光等人。雖然陳歸永一回到長汀就由沈念宗派人送去了寒衣,林強雲還是有點放心不下,畢竟他們都是受了許多苦難的老弱吶。

  說起來,最讓林強雲揪心的,還是帶了一什護衛隊跟羅運天去蓮城的四兒了。

  由于晏頭陀造反後,于九月輕取甯化,分兵四處攻掠,游兵進逼至蓮城文川河畔,十月中旬攻占清流。四兒和護衛隊被困在蓮城堡內動彈不得,至今已有二個多月了。

  好在晏頭陀在義弟張承祖的勸說下,又想到自己受過林強雲的恩惠,頒下嚴令,不得動飛川大俠家鄉的一草一木,蓮城堡才得以暫時平安無事。

  二十九這天一大早,天空顯得灰蒙蒙的。

  陰冷的寒風把缺衣少食的窮人困在屋內不敢出門,只有那些有錢的大爺才會打著“燒柴食米天”的幌子,放下手裏的正事——其實他們也並沒有什麼正事,無非就是想些陰損主意,如何去盤剝那些苦哈哈的泥腿子罷了——不顧,四出呼朋喚友到酒樓、妓院尋歡作樂。

  興高采烈的三兒、鳳兒扛著兩塊用五分厚木板草草釘就的箭靶,和蹦蹦跳跳的山都走在前,林強雲、沈念宗、陳歸永、張本忠四人稍後十來步隨後,向城西北的一處無人山坡走去。

  他們要趁著這樣無人外出的機會,一試林強雲剛做好的十把手銃。

  這些天,林強雲把制作子彈的事完全交給山都,而山都也確是不負恩人所托,做出來的子彈可與林強雲親手制作的相媲美,連林強雲都無法挑出毛病來。

  今天的新槍、新子彈試射,就是最後一道考驗。林強雲說過了,如果試槍成功的話,今後所有的子彈制作,就可以全部交給山都來做。

  兩塊靶子立好,先由林強雲自己試射手銃的射程,雖然對親手制作的槍管極有信心,為了保險起見,還是用一塊帶來的大木板作為防護擋在面前。按原來那把二十公分長的槍管估算,這種短了五公分的手銃大約也就能打到七丈上下。用腳步計算了一下距離,林強雲向二十余米處的靶子打出第一槍。

  感覺不錯,手銃後坐力還挺大的。林強雲滿意地吹了下槍口的白煙,大步向槍靶去。

  在黑墨畫成三寸大圓心的一寸外,子彈頭三分余長的尖錐全部沒入杉木板中,露出三分多長的斜扭尾翼在板外。

  三兒用帶來的木炭條在子彈頭外畫了個圈,圍在一起的人們再返回原地進行第二把手銃的試射。

  結果讓林強雲相當滿意,十把手銃打出的子彈,威力都差不多,而且山都所制作的子彈也沒有出現質量問題。

  實話說,林強雲認為山都無論是耐心和細致兩方面都是別人沒法比的。上次在村裏做子彈時,林強雲就發現,只要把道理給山都講清楚後,他就能夠按照要求,一絲不苟地做完交給他做的任何事情。

  山都的認真到了幾乎固執的地步,比如研硝末的事兒吧,上次林強雲給他講過:所有制硝——不論是作為底火的紅硝還是黑硝——的材料,都必須用硬木分開研成,過篩後才能稱重配制。

  他在制硝時就一定會按要求,每種材料各用一根硬木棒和一塊硬木墊板來研細,絕對不會貪圖方便,用同一根木棒、同一塊木板去研末。對于這樣能減少危險的做法,林強雲大為贊賞,很放心地把事情全交給山都。

  只是子彈殼因為沒有退彈的溝槽,小鋼片對緊夾在槍管裏的彈殼毫無辦法,讓他們很傷了一會腦筋。

  陳歸永不解地問道:“強雲,怎麼會這樣,我看你用的那把手銃,打完後不是拿這塊小鐵片一撥,小銅管就出來了嗎。現在小鐵片怎麼不靈了?”

  林強雲頭痛地說:“我原來所用的子彈,它後面有槽呀,所以鐵片一挖彈殼就出來。這些子彈我們沒法車制溝槽,小鐵片沒地方用力,怎麼能取出空彈殼呢。”

  林強雲這樣一說,讓所有人都急得團團轉。他們倒不是為如何解決取出空彈殼著急,而是林強雲打完後馬上輪到他們來打槍了,如果取不出空彈殼的話,他們打槍的希望不就落空了嗎。這個時候,誰也不願意失去這樣的大好機會。

  直到林強雲用樹枝削成的小木棍,把擊發後的空彈殼捅出來,大家才松了口氣。

  霰彈的效果就差了些,雖然也能把霰彈鐵珠大部分都擊在標靶上,形成三尺大的攻擊範圍。但在這麼遠的距離,打在板上的鐵珠只是淺淺地嵌在木頭裏,用手一挖就能取出來,擊入木板的深度最多只有半分左右。不過,林強雲認為這樣的效果也還差強人意。

  一百顆子彈很快被大家打光,連山都也被林強雲硬逼著放了八槍。還別說,山都在這方面確有天分,他不但對給他的小鋼弩用起來得心應手,連這從來沒摸過的手銃,除了第一、第二槍打偏了些外,其余六槍都打在三寸大的圓心上。連張本忠這樣自負的人,也不禁對他刮目相看。

  林強雲當時就把手銃分發給了每人一把,余下的三把他要留著給四兒和金來、金見他們。如果連張有田、張山、張河、王歸鄉等人也算上,林強雲還得再制出好幾把才夠分配。

  看著所有人都在不顧銃管熱燙,低頭把玩剛到手的短銃,林強雲忍不住打趣道:“這下可好羅,這裏的每一個人全都成了會使‘誅心雷’、修真有成的道家高手了。只要帶足了子彈,我們每個人都不虞會有功力枯竭的時候,還有什麼妖魔鬼怪敢來招惹我們這一群神仙吶?呵呵!”

  射擊准頭最差的鳳兒說:“只有一個頭的子彈沒有全裝鐵珠的子彈好,手動一下就不知道打到哪兒去,連蹤影也見不著。還是裝鐵珠的子彈有用,不管怎麼打,總有些鐵珠打到標的上,很少有落空的。”

  陳歸永立即反對道:“這卻不然,霰彈雖然攻擊範圍大,可點多則力分,對敵人的傷害威力不足,只能起到威懾作用。倒是一發一子的這種彈頭,打在要害上將可一擊致命。總的說起來,在遠不遠、近不近的距離內,這手銃確是防身保命的第一利器。”

  沈念宗把手銃小心翼翼地藏入懷中,大聲對眾人說:“好了,今天到此為止吧。大家都要記得強雲所交代的話,一定要小心保管好自己的短銃和回去以後分給大家的子彈,絕不要輕易示于人前,非到萬不得己性命危險時不可使用。強雲,我們回去吧。”

  林強雲回到城南大宅不久,巫光也帶著人回到城裏,和他一起回來的還有兩個多月沒有消息的四兒和十名護衛隊員。

  “還好,沒見瘦了一斤內。”林強雲上下左右仔細地看了四兒好一會,發現他除了衣服稍有些破舊外,其他的看起來沒什麼變化。這才高興地在他胸膛上輕輕打了一拳說:“怎麼樣,躲在蓮城堡的這二個多月,你們沒有光是吃喝睡覺吧?”

  四兒 腆地紅著臉回答:“哪怎麼敢呢,我可是每天都帶著他們在城裏跑圈子,身上除了刀劍鋼弩外,還背著借來的袋子裝上三十斤米呢。不過,有一次一個布袋破了,把李公子店裏借來的糯米撒了一地,害得公子在他店裏的紅利被謝姑娘扣掉了三十斤糯米錢。”

  “哦,謝三菊到李相店裏了,你給我說說情況。”林強雲聽了四兒的話,也為那姑娘高興,忍不住向四兒打聽。

  四兒道:“去到蓮城堡後倒也沒有什麼費事,我把公子請她去李公子店裏幫忙記賬的事一說,三菊姑娘二話沒講就答應了。她講了,莫說公子有五十貫一年的工錢給她,就是一年只給二十貫的工錢,她也會為公子做事的。這兩個多月來,我們全是住在她家裏。”

  四兒接著把這段時間的情況詳細地說了一遍:

  原來,晏頭陀雖然下了不許動蓮城堡一草一木的嚴令,卻也不肯讓堡內的人隨便出入。為的是要防止有人到各州縣報信,以免泄露他的佘族軍活動的消息。這次四兒所以能夠離開蓮城堡,還是虧得張承祖聽手下人說起,看到四兒帶去的鏢旗上有“雙木鏢局”字樣,特意派人到蓮城堡下問清四兒是飛川大俠的手下,這才下令讓四兒他們離開。

  一直等到四兒的事情說完,巫光才開始向林強雲等人報告他們此行到泉州的經過。

  此次巫光運送三千雙鞋到泉州,一路都無驚無險的十分順利。金來、金見帶著十多對種鴿,會合留守在泉州的十名護衛隊後,立即按沈念宗的交代,請了工人在那塊新買的地上先圈砌圍牆、加蓋房屋。並另外請人開渠,把北面裏許外的一條河水引至從這塊地上穿過,以備在那裏安裝水碓。

  巫光幫忙了兩天,看他們已經有了些頭緒,正准備回程時,卻有個自稱是尉遲金的人來找。

  巫光講到這裏,向四周看了一眼後就停住不再說了。

  林強雲見大廳裏除了自己這些人外,不少護衛隊員也都擠在廳門內外,聽故事似的聽得津津有味。覺得確是不宜此時在這裏商談重要的事情。便對巫光說:“先講到這裏吧,其他的事,等你吃完飯後,再到我房裏來說。”

  午後,巫光應約到林強雲的睡房,沈念宗、陳歸永和張本忠也在屋內相候。

  巫光一坐下,立即就向林強雲等人講述了後來發生的事故:

  尉遲金是淮南東路楚州忠義軍李福的部下將領,受主帥的委派,特地到福建路來訂制布底靴履。據說,李巽一次潛至揚州游玩時,見到林強雲這裏所制的布鞋,認為對他們有大用,願向雙木商行定做五萬雙。開始巫光還不知道李巽就是李蜂頭的堂兄弟,只覺得有大生意可做,一口便答應了下來。可後來一聽到這人是李蜂頭的部下,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不敢收他的定金,只是告訴尉遲金,借口這筆生意的數量太大,怕是不一定能按時做出來,自己也不能在這麼大的生意上做主,要先問過商行主人才能決定,這才勉強應付過去。

  巫光在與尉遲金交談中得到的一些消息,他便決定立即趕回汀州。尉遲金則說好留在泉州,等候巫光的回信。

  巫光有些擔心地說:“據那尉遲金所透露的一星半點話語中,可以聽得出李蜂頭大約已經派出大批探子南下,意圖在大宋境內攪風攪雨,他好趁機南下。依我看李蜂頭很可能在今年內就會進入淮南東路一帶,准備過長江直取臨安。這人是個殺人如麻的惡魔,以他現在的所作所為來看,此人大有爭奪天下的野心。”

  沈念宗看了林強雲一眼,臉色沉重地說:“巫兄弟猜測得不錯,李蜂頭的探子已經深入到江南西路和我們汀州這一帶了。這次強雲到黑風峒,就斬殺、俘獲了十多個探子。”

  陳歸永也向林強雲說:“強雲,看來那個探子所招供的情況不會錯,晏頭陀的造反軍內有李蜂頭的探子潛藏,福建路的百姓們又將有一場大災難了,我們也應該早做准備才好。”

  林強雲:“歸永叔,現在我們的護衛隊已經招到多少人了,訓練的情況如何?”

  陳歸永:“我們去黑風峒時就已經招了六十余人,回來後我查了一下,二百五十人的數量已經足夠。我們不在時由留守的小隊長負責訓練,這時則是張兄弟負責的。”

  張本忠:“公子,護衛隊的訓練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什麼變化。現在我們總共分為四哨八個小隊二十四什,原來的小隊長升為哨長帶兩個小隊,小隊長則由原來護衛隊中選出八人充任。這事已經全部辦好了,公子不須為此煩心。”

  林強雲手上有了這二百多人,心中有了些膽氣,再想到還有二百多黑風峒的後備力量時,擔憂的心情放松了不少。向巫光道:“巫兄,你將尉遲金要向我們定做布鞋的其他情況講講。”

  巫光說:“尉遲金開出來的價錢還是不錯,他願意按每雙靴四貫,履三貫半,向我們定做一萬雙靴、四萬雙履,交貨時間為一年。並按我們的規矩先付一半貨款的定金,隨我們要紙鈔、銅錢或是金銀都可以。”

  沈念宗聽了巫光所說的價錢,取出隨身的小算盤“  啪啪”一算,立即說道:“比蒲開宗開給我們的價錢每雙多了一貫,還沒做好布鞋就能先賺上五萬貫了。啊,四萬貫加十四萬貫共是十八萬貫錢,折銀五萬一千四百二十八兩五錢七分,折成黃金是四千五百兩。呵呵,好大的一筆生意呀,利錢也比與蒲開宗這蕃人做生意多了近一倍。強雲,你對此是如何看的?”

  “做。”林強雲二話不說就做了決定:“有錢不賺是傻瓜,算來這筆生意怎麼也能賺他十來萬貫錢,還要加上我們的保鏢傭金,十二三萬出頭的利錢是一定有的。”

  陳歸永擔心地說:“我們賺了錢是不錯,就怕這些鞋到了李蜂頭的軍隊裏,會助長他們的戰力,給我大宋百姓帶來更多災難吶。”

  林強雲胸有成竹地說:“歸永叔放心,布鞋生意是一定要做,錢我們也一定要從李蜂頭的手裏賺來。這樣也有一個好處,我們能從他要鞋的時間上,大致推測得出李蜂頭南下犯境的時間。我們也可以在與他們做生意的時候,探出一些有利于我大宋的消息,及時通報給朝庭。再說,到時候我還可以助宋軍一臂之力,把李蜂頭消滅掉。”

  陳歸永問:“你有辦法幫助宋軍勝過李蜂頭的死士軍隊?哪可都是一批不畏生死、不怕血腥,連死都要找人墊背的亡命之徒啊。”

  林強雲極有信心地安慰陳歸永:“歸永叔,你放心吧,我肯定能幫助宋軍打敗李蜂頭的亡命死士軍隊。有機會的話,不但能從中賺錢,而且還不需要我們的人出多大的力氣。”

  陳歸永長長地歎了口氣,無可奈何地說:“但願真能如你所說,既能幫助我宋軍打敗李蜂頭將他斬殺于戰場之上,又能趁此機會賺錢。強雲啊,你可要好認真想好,不要因為賺錢而忘了自己的出身吶!”

  陳歸永把“趁此機會賺錢”幾個字說得很重,最後的一句話更是語氣低啞,讓人聽得沉重無比。

  林強雲心裏被他的話說得沉甸甸的,連忙拉住站起身要走出門去的陳歸永,悄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陳歸永喜色上臉,脫口驚呼:“真的!你不騙我?”

  林強雲莊重地點點頭說:“我林強雲也是中國……大宋人吶,堂堂七尺男子漢,難道說會眼看著自己的同胞受災受難而甩手不管嗎。我所說的話絕對是真的,過些時候會先做出來給你們看看。”

  陳歸永斷然說道:“好,既然是這樣,你先做來讓我看過。假若真如你所說般的有用,叔也不再攔你,一定為你出死力。張兄弟,我們去訓練護衛隊,其他的事情讓強雲自己去辦吧。”

  林強雲急叫道:“歸永叔,先等等。”

  陳歸永和張本忠停下腳步,把眼望向林強雲,等待他說話。

  林強雲:“我想請張大哥和巫兄一起,先帶一些人運送做蚊香的草藥粉到泉州,將李蜂頭要布鞋的生意定下來。另外,預先做好水碓、手壓機等必須的工具,以便我們明年大展拳腳。”

  陳歸永聽到說起正事,只好又回到原位坐下。

  幾個人仔細商量了許久,把事情定下來後才紛紛離開。

  吳炎很是不解,為什麼這次師傅要自己制作的箭鏃,不僅是相比原來箭鏃顯得又大又笨、外徑寸六的空心圓錐,還規定自己一定要用脆硬的生鐵鑄造。箭鏃壁厚須均勻的二分,這沒有問題,按師傅所教的方法在泥芯外裹上一層蜂蠟就成。外面要鑄成小格的方形、棱形條塊也還罷了,只需讓木匠將木模按圖樣做出來,制泥範時再多費些人工修整好就是。難就難在這種箭鏃的空心上,雖說箭鏃裝箭杆的尾部有個四分大的孔,可空心的最大部分卻有一寸二,裏面的泥芯如何才能很快挖出來呢?另外一個孔麼,更是別指望了,半分余不到一分大的孔,要把空心裏的泥全從這麼小的洞裏掏出來,還不得費上一兩天的時間?

  想來想去也沒想出什麼好辦法,只好老老實實地叫人用鋼鉤子一點點地從四分大的洞口往外挖。

  林強雲拿到五個有點像陀螺的箭鏃時,對吳炎說:“好,這種箭鏃先做這幾個,其他的等我試過了,若是沒有發現別的問題可以用之後,才再繼續做吧。”

  五支用空心箭鏃做成,取名為‘雷火’的箭做好之後,林強雲立刻叫陳歸永帶上他的鋼弩,和沈念宗、四兒、三兒、鳳兒連同山都一起,帶著一什護衛隊來到上次試射短銃的山坡上。

  林強雲把一支箭放到用木板圍成五尺正方,頂上也蓋著板的木棚內,笑著對陳歸永說:“先讓叔看看這種箭的威力,然後再用弩來射,你就會知道我說的絕對沒錯。四兒,你注意了,我點火以後約十息後即會爆炸,我一出木棚你就要把木板將這裏攔上,然後跑來和我們一起躲避。好了,大家跑到藏身處,我要點火了。”

  林強雲點完火出來,看著四兒把板靠好,這才一起向遠處跑。他們剛伏下身體,就聽得木棚裏“轟”地一聲悶響,眼見四兒靠在木棚上的木板朝外飛出三尺掉到地上。

  林強雲一蹦而起,邊跑邊叫道:“快去看看這種箭的威力如何。”

  上百塊二三分大的碎鐵塊,緊嵌在四面和頂部的木板上,深達四五分,要用刀子才能將它們挖出。

  所有的人都驚得深吸了一口氣,陳歸永臉色發白,心有余悸地說:“這種鬼箭若是射在密集的隊伍裏,哪還了得!一下子就能殺傷一大片,只要一隊百十人用這種箭攻擊,不等敵人沖到面前,就可以消滅二三千人的軍隊。”

  沈念宗看了這種情況後,一直喃喃念叨:“有傷天和,有傷天和呀!這箭也太過歹毒了,太過歹毒啦!”

  眾人的震驚過後,陳歸永問起為什麼這種箭的箭杆比現在的長了許多,而且還有箭羽時。林強雲告訴他,不將箭杆加長,就不能用鋼弩發射;若是還像以前的箭矢一樣不用箭羽,則射出的箭不准確。

  沈念宗問道:“強雲,若是用鋼弩射出這種箭,會不會傷到自己人啊?”

  面對五六雙探詢的眼光,林強雲想了想後才回答:“按說這箭內火藥爆炸的威力也就在三五丈的範圍內,但為了保險起見,我們還是離遠些以策安全,我看我們退到二十丈外就好。歸永叔,你估算一下,這麼重的箭矢射入木棚裏,在多遠的距離才有把握?”

  陳歸永拿起一支顯得古裏古怪的箭,掂了掂重量說:“百步左右沒有沒問題,你們先後退,我准備射擊了。”
georgewan 發表於 2007-5-14 20:32
卷三 第四章
(更新時間:2006-10-3 12:06:00本章字數:10912)


  看林強雲並沒有離開的意思,陳歸永拉開弓弦後問道:“你是不放心我嗎?守在這裏不動。”
  林強雲從挎包裏掏出裝有紙媒子(用草紙卷成一條,點燃後再把火燜滅,利用端部殘留黑灰引火的小紙卷)的竹管,笑道:“怎麼會不放心你射箭呢,但有一件事沒我幫忙的話,你這箭射出去也沒什麼用的。”

  “哎呀,”陳歸永醒悟地叫道:“你不說,我還真忘了射出箭之前必須先把藥線點著這回事了。那麼,快動手吧。”

  林強雲費力地用火刀敲擊火石,好不容易把火媒點著,輕吹了幾下才湊到陳歸永的鋼弩前方,點燃引線後大聲說:“歸永叔,要等引線燒到只有兩寸左右時才可發箭。”

  話未說完,耳中已經聽到弓弦聲響,嚇得林強雲慌忙爬到地上。

  陳歸永的身形剛伏下,木棚中的爆炸聲傳到,“轟”然響聲過後,他當先跳起身向前跑去。

  這次射出的箭比剛才放于地上的更是厲害,除了四周木板上多了不少碎鐵塊外,棚中的箭靶被炸得分成了好幾塊,中箭的那塊板還被炸成碎片。

  林強雲看到這樣的情況後,心想:“用弩可以射出爆炸傷人,未必用手扔出去就會沒用。是了,如果把箭杆去掉,不就變成了手榴彈嗎。那麼,我還拼命動什麼腦筋來想發火裝置,以後再說好了。現在的大事是賺錢,賺到錢後再來想這些東西還不遲。”

  沈念宗拉了陳歸永走到站在原地發呆的林強雲身邊,心事重重地問:“強雲,實話告訴我們,做一支這樣的箭要花多少錢,需要用多長的時間才能做出一個來?”

  林強雲不經意地信口回答:“每支這樣的箭大約需要五貫錢,總要一兩天才能做出一支來吧。”

  這個問題林強雲是早就想好了答案的,他心裏還有一個想法,假如朝庭用得上這種箭的時候,大宋朝的錢他也是要狠狠地賺上一筆的。這時被沈念宗冷不丁地一問,不知不覺就把加上了一倍的價錢給說了出來。

  沈念宗一聽每支箭要花掉五貫錢,便嚇了一跳,連忙說道:“哎喲,這麼貴。還有三支箭就不必再射了,省下十五貫錢也好用來作別的事情。我們就此打住,回去吧。”

  陳歸永也說:“好,回去。這東西試過了一個就知道其作用和威力,相同的東西再怎麼試也還是一樣,也就不必再試了。”

  守衛在山坡下百十丈外的護衛隊,前來收拾箭靶、木板時,幾個走進去的人被棚裏的現象嚇了一跳,剛想發問就被陳歸永淩厲的眼光把到了嘴唇邊的話給堵了回去。來的時候,林強雲並沒有把到這裏的目的告訴他們,只說是前來辦些要緊的事。這下可好,這十名護衛隊員一回到城裏,林強雲在山上傳授“誅心雷”道法的傳言不脛而走,不到半天的功夫,所有人都知道了沈念宗、陳歸永幾個人學會了“誅心雷”秘技。

  傍晚,半個多月來一直早出晚歸的徐子丹,從林 府裏回來吃過飯後,剛出去轉了一圈就氣乎乎地來找林強雲。一見面老頭兒就哇哇叫:“林賢侄呀,你也太見外了吧,這樣好的事也不叫上老頭子去見識、見識,虧我還當你是自己的子侄一樣看呢。”

  林強雲莫名其妙地瞪大眼,看著老頭發了一會呆,請徐子丹先坐下,然後才迷惑地問道:“徐叔,我沒拿你當外人呀,這話是從何說起?”

  徐子丹大聲說:“你傳授‘誅心雷’道家無上秘法給自己看中的傳人,我無話可說。就是你願意傳給我,老頭兒自知天分太差,也沒這份能耐學得會。但你讓我見識一下這種道家無上秘法也好啊,怎麼可以丟下我偷偷去山上習練呢。”

  “這是那兒跟那兒吶?”林強雲心裏暗叫:“他的女兒肯定是受他的遺傳,才會用那樣的眼光看我。”嘴裏卻極力辯解說:“沒有的事。我只是和幾個較親近的人,到山坡上去試驗……”說到這兒心裏猛然醒悟決不能把事情說出來,立即閉上了嘴。

  徐子丹恰好也在這時插話:“怎麼會沒有,山下百丈外守衛的人都聽到山坡上傳下的‘轟轟’聲,哪不是‘誅心雷’的聲音是什麼?”

  林強雲連忙豎了根手指在唇上,“噓”了一聲說:“輕點啊,你要把事情叫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嗎?”

  徐子丹立即壓低聲音,湊上前耍賴似的說:“那麼你說,什麼時候演示一下‘誅心雷’給我看?”

  林強雲也壓低聲音道:“以後有機會,我一定讓你親眼看到‘誅心雷’的威力,如何?”

  “一言為定!”徐子丹伸出一根手指說。

  “一言為定!”林強雲把右手食指勾在老頭的手指上。

  兩人孩子過家家似的樣子,逗得站在廳裏的徐興霞和應家堡幾個聞聲而來的人哈哈大笑。徐興霞捶打著應君蕙的背,上氣不接下氣的說:“真好玩,一老一少……咳咳……在這廳裏過家家玩了。”

  林強雲和徐子丹對望了一眼,同時放聲大笑。

  沈念宗匆匆走到門外,見沒什麼事發生,放心地請站著的人坐下說話。

  鳳兒提著個竹籃,在每個人面前用瓷碟盛了幾塊壽糕放下。

  徐子丹端起剛送來的茶碗,喝了一口茶潤喉,捋了下胡須說:“賢侄的護衛隊難怪會有那麼高的戰力,光是平常的訓練就非常人所能吃得消的。想我們練武之人,平日也自誇是起五更睡半夜的苦練,但卻不如你這護衛隊般能吃苦。我幾個師侄這些天跟著一起操練,總算熬過來,能跟得上他們了。怎麼樣,你們感覺如何?”

  應天寶躬身應道:“回師伯的話,開始那六七天,我們都累得一回來就倒在床上不想動彈,後來也就慢慢好些了。這些天來,我們自覺武功修為上也有不錯的進境。”

  應君蕙回到屋內,剛才看到林強雲與徐子丹一老一少的情景閃現在腦際,這讓她不由想起死去的父母和應家堡的親人們。

  爺爺雖然不似徐師伯祖般的孩子氣十足,卻也會不時帶他們一夥兄弟姐妹到荒野間狩獵,或是親自指點他們練武。每次外出回來,娘親也總是嘮嘮叨叨地忙著為他們拍打身上的塵土、催促他們洗浴更衣。自己那時還總是嫌她羅嗦,總是一臉不耐地大聲與她爭辯。現在,就是想有個人在耳邊嘮叨也不可得了。

  林強雲,這人真沒法把他摸透。說他是個好人吧,怎麼一定要和李蜂頭做生意呢,難道賺錢對他來說真有那麼重要嗎?幾把寶劍能賣到數萬貫錢,這倒是既有利益又能挖空李蜂頭軍餉的好生意。

  五萬雙布鞋,那就有問題了。試想五萬兵卒都穿上適腳的布鞋,打起仗來肯定能占不少便宜。精明如林強雲者,他會想不到嗎這點嗎,還是其中另有蹊蹺呢?也罷,既然事已如此,幹脆明年趁送貨到淮南東路時,跟他們一起走一趟,或者還能找機會刺殺李蜂頭也說不定。

  說他是壞人,卻是怎麼都說不過去。最少,他沒害過人,還能幫助陷于絕境的黑風峒那些老弱婦孺,為他們出錢出力進行安置。聽說在他家橫坑村,還有數十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被他收養著,不但有吃有住,還請了先生教他們認字,請了武師教他們練武強身。而且他還在繼續收留孤兒孤女,連官府辦的“福田院”他也捐出不少錢物,讓哪裏的孤苦老人能吃得飽些、穿得暖點。

  徐興霞這些天在汀州過得既開心又有些無聊,開心的是在這裏有太多新鮮好玩的東西讓她大開眼界。光是用沙糖又是煮,又是加入黑粉,再把黑乎乎的糖汁用布過濾幾遍後,第二天就可以變出潔白的糖來,就讓她著迷了好幾天。她就是想不明白,為什麼黑粉放進紅糖水裏一煮,糖就會變白呢。肯定是那個林強雲弄的古怪道法在作怪,一問之下,果然不出所料,確實是林強雲教人這樣作的。

  作坊裏做的壽糕、雞蛋餅她倒是看了一會就懂得其中關竅。哼,奸商就是奸商,把制潔白糖用剩的蛋黃,和流出來的廢糖水用來做出糕餅賣給別人吃,還美其名曰“壽糕”、“雞蛋餅”呢。這不是奸商又是什麼,難道還能說他是好人嗎?

  可是,仔細想想之後,她還真找不出這樣做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那些用掉了蛋清後的蛋黃,吃又吃不了那麼多,總不能倒掉或拿去喂豬吧,用來做餅也確是唯一既不浪費,又能減少成本的用處了。

  至于那些制白糖流出來的糖水,吃也吃不了那麼多。倒掉麼?不,這麼好的東西,倒掉了實在可惜,連她自己也是舍不得,何況這個年輕的奸商吶。那麼,也就只好用來做糕餅賣,便宜你這奸商了。

  咄,怎麼想來想去的,到最後總是他有理了啊。

  不行,他總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一定要找出來,到時候也可以掉掉他的面子,看他還對我愛理不理的擺架子瞧不起人。

  想來想去也找不出林強雲的毛病。咳,管他呢,這人是不是奸商,又關我徐興霞什麼事了,要這樣花費腦筋來想。

  十二月十九日,黑風峒的數百老弱婦孺,在百多青壯護送下到達長汀城內。

  幸好佘、瑤兩族的村落也于數日前建成,分出了一百四十人去他們的新家居住。

  按林強雲和沈念宗他們商量好的計劃,這些人到達長汀的第二天,沈念宗就向他們宣布了林強雲的決定。

  所有到達的二百零七個老幼婦孺,家裏沒有成年男人的約有十一家,四十六個人全部留在長汀,先住在城西制糖作坊那座大宅內。

  另外,需要五十個青壯男人到泉州去,所以這五十個人的家眷也必須去泉州安家落戶。

  沈念宗的話一說完,立時就有人爭著要去泉州。

  選出身強力壯的五十個人後,陳歸永把他們及其家眷都先安置在南門大宅內,要他們休息幾天後就動身去泉州。那裏的准備工作才剛開始,正急需大量人手。

  剩下還有八十七個男人和九十個老幼婦孺,需要另外安排,則先到藍家大宅先住下,等他們家裏的男人被安排到何處時再一同去哪個地方。

  所有人在長汀期間,女人先學著做布鞋,男人則都去和護衛隊一起參加訓練。

  就是這樣安排,把南門、西門和藍家三處大宅擠得滿滿當當的。

  總算能在過年前把所有的人暫時安置下來,讓他們能安安穩穩地過個不能說豐裕,卻可以稱得上吃穿不愁的年了吧。

  幾天之後,林強雲又打制出十把短銃,山都也把子彈全部做好。

  這天,林強雲和山都去看吳炎的空心箭鏃,發現他竟然一口氣做出了近千個,還不肯停手,呼呼喝喝地吼叫著要徒弟們快點幹。

  林強雲大吃一驚之下,急叫:“先停下,快點停下呀。哎喲,一下子做了這麼多的箭鏃,得用掉多少鐵料啊。虧了,這下虧大羅。”

  吳炎見林強雲氣急敗壞地叫停,不明所以的跑過來,問道:“師傅,什麼事叫得這樣慌裏慌張的?”

  林強雲好笑又好氣的埋怨他說:“我的好徒弟呀,你怎麼做出這麼多空心箭鏃哪。我沒說要做好多的吧?”

  吳炎倒是理直氣壯地說:“既然是箭鏃麼,哪還不是多多益善。才這麼一點,哪裏夠用呀。”

  “我的好徒弟哎,這些一時半會還不能賣錢的箭鏃,只要有三、五百個樣品也就夠了。”林強雲無奈地向他解釋:“你一下子做出這麼多來,那得要多少本錢放進去你知道嗎?每個五貫,千個就是五千貫哪。現在做好的空心箭我看少說也有上千個吧?”

  吳炎准確而得意地報出數量:“做好的一千一百二十二個,正在准備鑄的一百一十五個,還有近六十個做了一半的泥範。怎麼樣,我做事的速度夠快吧?”

  林強雲歎了口氣,說:“唉,很快,做得真是太快了。這樣吧,把做了一半的泥範全部做好後,這種空心箭鏃就不要再做了。什麼時候要,我們再做好了。另外還有要緊的事給你做,這可是能賺大錢的事情,別人我不放心他們做的。”

  問清存放的鐵料還有不到五千斤,林強雲又歎了口氣,心想:“如果知道這吳炎對新東西這麼上心,早些把鋼料交給他去打制寶刀寶劍就好了。這些空心箭鏃浪費了不少人工和鐵料,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用這東西把錢賺回來。”

  心裏默算了一下,每個空心箭鏃鑄成,需鐵料、人工成本一貫錢,若是做成箭的話,每支的成本二貫半左右。全部一千三百個要占三千二百五十貫錢,再加上二十把手銃、七百顆子彈,五千貫錢就這樣死在這裏。

  即使是這樣,林強雲也還是決定做出幾百支箭來再說。

  “不就是幾千貫錢嗎,總有機會賺的。”林強雲轉念一想,心裏又高興起來:“只要泉州的房屋、作坊建起來了,還愁賺不到錢。那位本家叔父說得對,臨安才是能賺大錢的地方。明年一定要去臨安先看看行情,把皇帝和他手下高官顯貴的錢弄到我的口袋裏來。除了布鞋、蚊香、菜刀等這幾樣日常必須的用品之外,‘雪花膏’和‘香堿’可是那些大富人家女眷的無上妙品。哈,我還有‘照妖鏡’這種仙家寶貝呢。”

  “一年要做好五萬雙布鞋,光布底就要數百人去做,更別說還要靴履的鞋面和 制了。那不得需要上千人才能做完嗎。泉州做一部分,加上長汀做好的運去,想來差不到哪兒。啊,看來還得在泉州多買些房屋店鋪,把這裏的人都轉到那裏去,可以省下很大的一筆運貨的錢呢。看來,不管五萬雙布鞋的生意做得成不成,現在這裏的人必須讓他們有活幹,不能就這樣光吃我的飯不做事,多少也得從他們身上賺回些本錢來才好。”

  這些時間,鳳兒又忙得團團轉,連在數十裏外安家的佘、瑤兩族算在一起,共有二百多女人要她負責教會布鞋底的制作。雖然有那叫彩娟的女人幫著她,可數百女人圍著她轉,也是攪得人頭昏目眩。

  大哥說了,現在如果不教會她們做鞋,明年的生意就沒法做,說不定還要虧本呢。所以再怎麼也要讓這些女人學會做鞋,不然的話大哥可就虧大了。

  自十月開始,城內的數十家店鋪就開始了過年物什的競賣,新上市的錦裝、新皇曆,各式各樣的大小門神、桃符、鍾馗像、虎頭,以及金彩縷花、對聯等等,種類齊全,數量繁多。

  一入臘月,有錢人家便開始醃制臘肉,以便明年一年都有風味不壞的肉食。官府的惠民局和一些人家,也于此時制些藥物以備來年。

  十二月初八,也是俗稱臘八這一天,長汀城內外全飄蕩著濃濃的粥香,不僅普通人家要煮臘八粥,寺院宮觀也熬上許多,讓那些無家可歸或窮困潦倒的人來吃上一口。

  林強雲的南門、西門和藍家的大宅,也是人頭湧湧,來討粥的不僅有衣衫襤褸的窮人乞丐,也有城內、外的農民、工匠,甚至還能看到年來生意不順的買賣人混在其中。

  他們倒並不一定全都是為了雙木商行煮出的粥有虎頭丹、八神、屠蘇等真材實料,許多人只是因為來討得一口林強雲的臘八粥,吃下後好沾上他的光,連帶明年做事順遂些。或是沾些飛川大俠的仙氣,以趨吉避邪。

  二十四日交年,免不了要用飴糖煮上些糖豆粥,連同壽糕、雞蛋餅等奉于灶神前,請灶神爺享用豐盛的“口數”,然後將其神像點燃,送他上天向天帝奏事。

  次日二十五入年架,紅豆煮的“人口粥”連大小貓狗也須喂上一口,以示家裏丁口興旺。

  十二月二十七日,再有三天就是年三十了。

  今天的天氣不錯,原先濃密的烏雲看來淡了些,相信不久就將晴開。

  多日不見露面的太陽,在午時前終于羞答答地,慢慢從漸漸消散的雲層裏探出頭。似乎害怕被人們責怪他好幾天不出來似的,微伸了一下腦袋後他又縮回頭去,許久之後方扭扭捏捏地把人們期望的陽光灑向大地。

  對于衣著單薄的窮人來說,這太陽也稍嫌小氣了些。他們歡呼著跑出漏風的破舊房屋,本想借太陽的熱量驅走些身上的寒氣,可不一會他們就失望地趕緊跑回屋內,鑽入基本沒有保暖功能的被窩裏。

  天氣雖然變好了一些,但今天的日子卻並不如天氣那樣美妙,也許是今天沖煞罷。

  午後不久,鄞(汀)江上的十二條運送過往行人的渡船,忽然全都停在對岸不動了,這些渡船被十多群不明身份的人控制住。無論隔江急于過河的人們如何呼喊叫喚,那些渡船沒有一艘撐過這邊來。

  眼尖的發現對岸聚集的人越來越多,而且全都是提刀帶劍持長矛的。幾個眼尖的湊在一塊,把各自所見和推斷一說,俱是大驚失色。大事不妙,怕是晏彪的頭陀軍到長汀來了。幾個人驚恐的發聲喊,拔腿向城內飛奔而逃,一路跑一邊高叫:“不好了,晏彪的頭陀軍打到河邊,馬上就要過河攻城羅。”

  這消息很快報給長汀縣尉,縣尉把情況向知縣一說,柳知縣馬上覺得情況嚴重,下令放入鄉民後封閉所有城門,立即趕往知州衙門將情況稟報知州林大人。

  林 一聽到這個消息,也當即派人快馬到古城調廂軍回城防守,並叫人請侄兒林強雲到州衙議事。

  林 心中暗暗叫苦,昨天收到京師好友的信,史彌遠宰相已經為他辦妥了升官調任的事,說是堂除直敷文閣,差知漳州。明年初將會行文到汀州,要自己做好准備,即時赴漳州視事。哪裏想得到現在出了十多艘渡船被人所扣的大事,扣船的肯定是本州造反的佘民晏頭陀的軍隊。他們已經攻破自己治下的甯化、清流、蓮城三縣了,難道還想攻打長汀麼?

  想來是不會錯,他們確是要攻下長汀。如今城裏的廂軍才二百五十名,州縣兩處的衙役算上也只有三百五十人不到。好在本家侄兒還有些比廂軍、衙役都更能戰的鄉役弓手,保護著自己逃命估計不會有什麼問題。只是還不知道林賢侄的鄉役弓手還有多少人在城內,他願不願意為了自己出死力?

  林強雲得到消息比林 要早很多,他知道後的第一時間,就叫上陳歸永帶了一小隊人一同趕到江邊。

  遙望對岸人聲鼎沸,來往奔走亂糟糟的情況看,都是些帶著刀劍矛鋤的農夫、山民,顯然是晏頭陀手下的人馬。對岸總人數約有七八百,路上還有源源不絕的散亂人流湧向江岸。到底這次來的頭陀軍有多少,在他們沒到齊之前誰也說不准。

  陳歸永目注對岸,語氣平靜地緩緩說道:“這樣的軍隊,怎麼可能成事,我料定他們不會長久。”

  林強雲面有憂色,神情凝重地問:“歸永叔,我們還有多少護衛隊在城裏,能守得住長汀嗎?

  陳歸永道:“護衛隊除了張兄弟和巫光帶去泉州一哨人外,還有三哨一百八十多人,連黑風峒的百余人在內,我們現在可用能戰的兵共計三百上下。若是廂軍和兩個衙門的役丁能有千人的話,守住縣城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林強雲沉思著說:“現在就看這裏能集合起多少廂軍,才能決定我們的對策。這樣,我看他們一時還沒有渡河的打算,想必還有些時間。歸永叔你立即去招集我們的人,把我制好的‘雷火箭’也帶上一百支,馬上趕來守住這裏,盡量把頭陀軍先阻擋在對岸。等一下我去州衙看看能有多少可用于守城的人手,才來決定怎麼辦。”

  雙木護衛隊的行動出人意料地快,一刻時辰後,陳歸永帶領二百多人急趕到河岸,在他的指揮下,連同先來的一小隊護衛隊分成六隊,由四隊緊守在四個渡口碼頭邊。另兩隊作為機動,靜立于河岸上。

  對岸的人看到這裏四面繡著雷雲圖案的雙木鏢旗,在風中獵獵飄舞,早有人將這裏有飛川大俠護衛鏢隊的消息向後飛報。

  不多時,一條渡船慢慢向這邊駛來,船上除了撐船的船夫外,五六個人提著刀護著一個灰衫大漢立于船頭。

  船距碼頭三丈,灰衫大漢揚聲叫道:“晏頭陀麾下前鋒將晏長山,請見‘誅心雷’飛川大俠林公子。”

  林強雲從容走到碼頭上,向灰衫大漢一抱拳,問道:“本人林強雲,不知晏將軍有何指教?”

  晏長山仔細看了林強雲上會,才笑著問道:“林公子,你的勇名我也聽人說得多了,知道你武功高強,道法精深。不過,你是否想以區區二三百人之力擋住我三萬大軍的攻擊?”

  林強雲聽說為次來的是三萬人,心裏暗驚,想道:“他不會是說大話騙我的吧,這裏充其量也不過千人上下,什麼三萬大軍,鬼話。”

  臉色不變地笑著說:“三萬大軍?真有這麼多的話,林某人確是擋你們不住。可若是就目力所見這一點點人,最多也不過一二千罷了。就是再多上兩倍,我也叫你們來得去不得。不信的話,就給你們看看本公子的手段。”

  加頭向岸上叫道:“歸永叔,請到這裏來一下。”

  陳歸永端著拉開弦的鋼弩跑到碼頭,林強雲接過他手上點燃的香說:“叔,請你向河裏射一支‘雷火箭’,讓他們見識一下我們能不能擋住他們這區區一二千人渡河。”

  說完把香火往箭杆邊的火藥引線一湊,隨著嘶嘶聲響起,陳歸永一扣懸刀,鋼弩上的大頭箭帶著一線白煙向河中飛出。這支箭在落入河水前的瞬間,兩岸的人看到箭落處爆閃出一團火光,河水被這團火光壓得向下沉陷出一個數尺大的凹狀,水花四淺中“轟”然大響傳入耳鼓。然後,爆炸中心數丈方圓的水面上,先後散落下無數點小塊物事。

  “啊!”晏長山身邊護衛的六個人,有兩個嚇得一屁股墩坐于船板上,一個人還險些掉下河去。

  林強雲笑眯眯地問道:“你們要過河的話,能沖過我布下的‘雷火箭’陣的攔截嗎?”

  晏長山臉色發白地問:“剛才所發的物事是林公子加了道法在其上的‘雷火箭’?”

  林強雲正色說:“不錯,正是‘雷火箭’。你覺得它的威力如何?”

  晏長山顫抖著嘴唇,低頭喃喃自語:“道術仙法,這不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所能抵禦的,還是等大哥來了再說。”

  抬起頭大聲對林強雲說:“承林公子看得起晏某,先行讓我知道有這種仙家神兵在世,使我手下人不曾做糊塗鬼。過兩天三萬大軍到齊時,別人會不會冒死過河,我也難說得很,請林公子千萬小心。另外,還人一件事相告,數日前蓮城堡已經被我們攻破。不過入城後我們並沒有多所殺戮,還派人保護公子在堡內的店鋪。”

  林強雲奇道:“哦,你們是如何知道哪間店鋪是我的,何以派人去保護呢?”

  晏長山道:“那還有什麼不知道的,你的五間店鋪外都插有繡著雷雲和雙木字樣的小旗,別人一看就知道是公子的店鋪,我們就是不派人去保護,相信也沒人敢去老虎頭上拍蒼蠅,自尋死路。告辭了。”

  四兒被林強雲笑眯眯的看了一眼,嚇得趕緊低下頭說:“沒有的事,我只按公子的吩咐給了謝小姐一面小旗,其他的旗子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弄出來的。”

  林強雲笑道:“不要怕,我又沒有怪你,要做出幾面旗子來還不容易嗎,鳳兒二天就可以繡出一面呢。”

  河岸上有人大聲叫:“林都頭,林都頭……”

  林強雲抬頭一看,一個衙役打扮的人被護衛隊攔在遠處,正揮手跺腳地大喊大叫,後面的聲音在大風下聽不清楚。

  陳歸永向護衛隊揮了揮手,那衙役掙脫了架住他的兩個護衛隊員,連滾帶爬地跑過來,氣咻咻地說:“林都頭,林大人請你到州衙議事,已經等了好久了。快去,快去吧。”

  林強雲匆匆向陳歸永交代說:“叔,如果對岸的頭陀軍強要渡河的話,先給他們嘗嘗‘雷火箭’的滋味,最好能把渡船毀掉,拖長他們渡河的時間,萬一不行時就馬上退回城內來。”

  陳歸永:“知道了,你放心去吧,別讓林知州等太久了。”

  看到林強雲進來,林 急急問道:“賢侄,來的可是晏彪造反的頭陀軍,他們有多少人,是否會馬上攻城?”

  林強雲走到椅子前向林 先施了抱拳禮,才說道:“來的確是晏頭陀的軍隊,現在已經有一千多二千左右人。我聽說他們這次共有三萬人到長汀,不知道這個消息是不是准確。目前他們被我的護衛隊攔阻在河對岸,暫時還不能渡過河,一時半會的也沒攻城的可能,請叔父大人放心。”

  林強雲坐到椅子上,在林 還來不及松口氣的時候又說:“不過……”

  林 聽到這兩個字,稍沉下一點的心又提了起來,急忙追問:“不過什麼?”

  林強雲知道當地駐軍的情況,不是自己這個小都頭所能隨便打聽的,但此時情況緊急,也就顧不得這許多了。但他還是有點難以啟齒的問道:“我現在想要知道的是,城裏有多少可用的廂軍和衙役,才能清楚是不是可以守住長汀城。”

  林 看了司錄參軍一眼,丁元勝開口說:“現在城內共有五隊常駐廂軍二百五十名,州、縣兩衙有役丁合九十六人,城裏可用的人手也就是這三百四十六人了。至于州、縣專欄收取賦稅的百名欄頭,不是出外未歸,就是原本缺額不齊,目下能找到的不過十余人而已。既便他們都全在,這些人還是不用的好。”

  丁元勝這話說得再清楚不過,所有人也是心知肚明。這些專一收取稅賦的欄頭,平日裏老百姓對他們恨之入骨,若是出現在守城的隊伍中的話,說不定還不等頭陀軍攻城,城內的百姓就先把長汀給打開了呢。

  林強雲一聽只有三百五十人,連自己的護衛隊加在一起也僅七百不到,失望的歎了口氣說:“人太少,長汀城守不住。”

  丁元勝接著他的話說:“若是古城的羅監押能及時趕到,他所帶的一千廂軍或可有些作用。”

  “哦,古城還有一千廂軍。”林強雲興奮地問:“他們什麼時候能到?”

  丁元勝:“剛才。林大人已經派人快馬趕去古城,要羅監押速調一千軍連夜回防州城。最遲也會在明日午時,援兵即可趕到。”

  林強雲弄清楚了長汀現在的兩方情勢,心裏有了計較,不慌不忙地說:“若是古城的羅監押帶援兵到達這裏,把守城的指揮權交給我,可保長汀城萬無一失。”

  林 臉有難色,再向丁元勝看去。

  丁元勝攤開雙手,搖了搖頭,表示對此無能為力。

  長汀知縣柳大人慌忙站起身向林 勸說:“大人,本州兵馬監押羅玉成大人我最清楚,平日裏只會吟詩飲酒、四處游玩。自副監押邱勝去羅坑隘鎮關後,古城的一千七百廂軍除用于役使之外,從未進行操練過,這樣的人絕不會帶兵守城。不如,就按林都頭所說,古城的援軍一到,委派林都頭全權守住本城,我們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司錄參軍丁元勝和另一位司司法參軍也聽得頗頗點頭,俱都認為柳知縣說得有理。

  亂了方寸的林 惶急的問道:“若是賊兵在援軍到來之前就攻城,我們如何是好?不如大家一起先撤往古城,然後再圖剿賊。”

  柳知縣叫道:“大人,此事萬萬不可,我們身為朝庭命官,一方守臣,守土有責呀!”

  林強雲也也站起身向林 抱拳施禮說:“叔父大人,你但請放心,有雙木護衛隊守在河邊,我可以保證在援兵到達之前,一個賊兵也過不了河。”

  林 手足無措地問:“現如今我們應該如何做。”

  林強雲果斷地說:“請叔父大人立即召集所有城內的廂軍和兩衙差役,把他們全部交給我來安排。只要守住河邊不讓賊兵渡河,明天古城的兵馬一到,半天內即可完成守城的布置。另外,請柳知縣立即下達征召令,征集附近的保正帶領該管的鄉丁到縣城協助守城,並在今、明兩天速速准備好守城所需的一應物事。”

  林 向兩位參軍和柳知縣揮了揮手說:“你們按林都頭說的先去辦吧。賢侄,你留一下,我有話和你說。”

  林 在眾人走後,小聲問林強雲:“賢侄,你看長汀城可是真能守得住?若是沒有把握的話,我們叔侄可以帶著財物先行到古城暫避一時。”

  林強雲見這位本家叔父一心只想著自己逃命,心裏大為不齒,此時只好按下心中的煩躁,出言向他恐嚇道:“叔父大人,此去古城並不太平啊,我剛才聽手下人說了,晏頭陀已經與贛南的賊人有約,陳三槍的人在城西、城南一帶潛藏有許多高手,就是要趁機劫殺逃出城的富戶和官員。依小侄看還不如留在城內安全得多。”

  看他嚇得臉色發白,渾身顫抖的樣子,林強雲安慰他說:“叔父大人放心,有小侄在城裏,定能保得長汀平安無事。小侄告退。”

  陳歸永把林強雲帶來的三百多廂軍、衙役分到各個小隊混編在一起,又將所有人分成兩撥,輪流值守、巡邏。
georgewan 發表於 2007-5-14 20:34
卷三 第五章
(更新時間:2006-10-3 12:07:00本章字數:10842)


  林強雲當眾頒下嚴令,在賊退之前,所有在他管下的廂軍、衙役人等,全部要依照鄉役弓手——也就是雙木護衛隊——的規矩管轄。
  剛開始,廂軍兵丁和衙役們還不清楚雙木護衛隊的規矩是什麼樣,還是像從前一樣懶散無序地隨意亂逛,根本看不起護衛隊的人,一點也不聽別人對他們的勸告。甚至還有人仗著資格老,或倚仗有州、縣吏員作為靠山,對管束他們的什長、小隊長破口大罵。

  陳歸永雖說治軍甚嚴,對這些並不在他管轄下的老油條,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林強雲一聽竟然有人膽敢在這種時候違抗命令,心知若是不能將這些人的氣焰壓住,別說守江、守城了,到時候連自己的老命也將要葬送在這裏。

  他在請教了沈念宗和陳歸永後,立即在江邊召集起全部人,要當眾把七個出頭鬧事的人教訓一下,以正軍令。

  長汀縣衙監稅務(專管稅收的役吏)曹汝成的兒子曹景洪,也是縣衙的差役。平日就倚仗父親的權勢欺男霸女,不服上官管教,這次就是由他出頭鬧事。

  在他正與護衛隊的一個哨長爭鬧,還捋手捋腳地喊打喊殺時,被林強雲逮個正著。

  喝令護衛隊員把捆成一團的曹景洪和其他六個人按倒在地,林強雲正要下令杖責的時候,曹汝成氣急敗壞地沖過護衛隊的攔阻,到林強雲面前二丈,指著他大聲喝罵:“死賊囚,我曹某人不去找你的麻煩,沒弄得你破家,就算是你祖上有德了。現在卻還以為我好欺侮,要杖打我的兒子,你……你……敢情是活得不耐煩了麼。快把我兒子放了,看在林大人的面上,這事就此罷休,如若不然,哼哼!”

  林強雲本來還只是想懲誡一下這些目中無人的家夥,好使他們在未來守城戰中能聽令行事。

  這時曹汝成來插上一腳,若是就這樣放了他的兒子,此後誰還會聽自己的命令,出力守城?最可恨的是這個曹汝成,大敵當前還是這樣氣焰囂張來對自己大聲喝罵。這還了得!

  心中想起平日聽得城裏城外的鄉民們說起此人,都恨不得將其剝皮抽筋,自己何不借這機會給他安上個通敵的罪名,將這人除掉,為本城去了一個禍害。

  林強雲不動聲色地笑著問道:“你罵我嗎,知不知道現在我奉命統領本州的所有軍兵,抗擊造反的賊兵,是這裏全軍的統帥啊?”

  曹景洪被二個本縣籍的護衛隊員按在地上,一個護衛隊員可能以前什麼時候被他欺侮得慘了,趁機把他背捆的手臂用力向上一提,曹景洪殺豬般地哭叫:“哎喲,痛死我了!爹,快救救我呀。”

  曹汝成跳起腳沖前幾步,暴聲吼罵:“死賊囚,我就是罵你,又能拿我怎麼樣。眼見得晏夢彪的大軍就要打過江來攻下長汀,到時不把你這鷹爪剁成肉泥我就不姓曹。快放了我兒子,我保你還能得個全屍。”

  林強雲臉色一變,殺氣騰騰地大喝:“好賊子,原來你竟然與反賊相勾結,妄圖要攻下長汀。來呀,給我拿下。”

  幾個本縣籍的護衛隊員對這一對父子早就咬牙切齒了,這時一聽公子下令捉人,哪裏還會與他客氣,猛撲前去三拳兩腳步把曹汝成打倒在地,狠狠地把他捆成一團。

  曹汝成與被按在地上的曹景洪兩人的慘叫聲傳出數十丈,驚動了正往河邊趕來的林 和兩位參軍及柳知縣幾個人。

  林強雲這時凶狠地罵道:“你這兩個面獸心的東西,平日裏仗著手中的權勢魚肉百姓,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流離失所。若不是你們這些人為本就窮困不堪的百姓雪上加霜地加碼加價,何至于有這麼多人造反。”

  “憑你在大敵當前,膽敢于陣前辱罵主帥,擾亂軍心,就可以定你死罪。更不用說你還與反賊勾結,意圖裏應外合攻取長汀城的大罪了。真是死有余辜,給我推下去斬了。”

  曹汝成一看林強雲根本就不賣他的賬,自己恐嚇的話半點作用也沒有,反而為自己招來了殺身之禍。這時才感到害怕,大聲呼叫:“饒命!林都頭求你饒了我吧,我願意出錢買命,你要多少錢我都有,給你就是。只要你能放過我們父子。”

  林強雲眼角一掃,看到林 幾個人臉色鐵青地站在側邊二三丈處,心裏又有了計較。

  笑著問道:“多少錢都行嗎,那麼你先告訴我,你家能拿出多少錢來買你們父子的命呢?”

  曹汝成一聽林強雲的問話,似乎看到了一線生機:“行,行,行。只要放過我們父子,我家現有的錢財全都給你。”

  他怕林強雲不明白自己家裏有多少錢,馬上又說道:“我家裏存有金子二千三百兩,銀子七千兩,另外還有紙鈔九萬貫。全都給你,買我們的命夠了吧。”

  林強雲:“唔,這些金銀和紙鈔買一條命是少了點,也罷,就算你便宜點,將你兒子的命賣給你了。命雖然可以保住,但罪不可免。來呀,給我每人打二十軍棍,以正軍法。”

  護衛隊員們一時找沒有軍棍,只好先用長矛替代,把七個滋事的刺兒頭打得鬼叫連天,皮開肉綻。

  林強雲在他們的軍法行完後,語氣陰森地出聲警告:“全體的人都給我聽好了,此後我將不再重複。在反賊沒有退出長汀,還是由我負責守城之前,誰要是膽敢違犯軍令,殺無赦。”

  經陳歸永、張本忠訓練多時的護衛隊轟然齊聲大叫:“不遵軍令者,殺無赦!”吼叫聲震動江岸。

  林強雲笑著對曹汝成說:“曹老爺,如果沒有後事交代的話,你也好上路了。稍遲些的話,我怕你勾引來的反賊會把你劫走,以後又來尋我的麻煩。”

  話說完,立即喝道:“推下去,斬!”

  曹汝成聽到“斬”字,一時間涕淚交流,語不成聲:“饒命,我還有買命錢,還有買命錢啊,先別殺我,先別殺我呀。我保證晏夢彪的人打過來後,也不找你的麻煩,還會為你多說些好話。”

  林強雲嘿嘿笑道:“你的保證不可信,還是銀錢到手才是真的保險。你若還是只有一萬八千兩金銀的話,趁早別拿出來現寶了,殺了你後還不是手到取來。”

  曹汝成情急叫道:“不,不不,不止,家裏另四萬兩銀子,六千兩黃金,還有三十萬貫紙鈔。這些總能買下我的命了吧。”

  林強雲冷笑道:“就只這一點?”

  “還有,唉,還有……” 曹汝成哭道:“我城西有處宅院,養了個外室,在她那裏有五十萬貫紙鈔,金銀卻是不多,只有千余兩。饒命,這些已經是傾我所有,其他再沒有一文銅錢了。”

  林強雲轉頭向林 等人站立處拱手問道:“叔父大人,這人招供的話,你們都聽清楚了,只可惜沒找個人把他的供狀記下來。現在,是否按軍法把這內奸斬于陣前?請叔父大人示下。”

  林 走到林強雲身邊,在他耳邊悄聲說:“賢侄好不曉事,這人現在決不能殺。將來把他作為激起民變造反的替罪羊,也能脫去為叔治下不力的罪名。”

  林強雲也小聲說:“他招供出家裏有那麼多錢財,若不把這些錢財抄到口袋內,就這麼白白放過的話,心裏委實不甘。”

  林 笑道:“這事為叔自有主意,賢侄放心,決少不了你的一份。現在還是守好江岸,別讓賊人過來才是第一要務。”

  林強雲故做恍然大悟狀,連連點頭受教。轉身喝道:“且先放過這 ,把他們父子押到州衙大牢嚴加看管。”

  曹汝成父子到了此時,知道自己的命是暫時保住了,卻又心痛費了數十年心血搜刮來的家產,被人白白得去,狠狠地盯了林強雲一眼。

  林強雲在他們的眼中看到深深的怨毒,不禁微微一笑,心道:“MD,不知死活的東西,還想報複我嗎,做夢吧。這樣的貪官汙吏即使能活出大牢,我也決不讓你們活過出牢後的第二天。”

  次日上午巳時,古城的一千廂軍終于到達縣城。羅玉成卻並沒敢隨隊一起來,而是派了一名部將領軍向林 投到。

  林強雲接到林 交給他的一千兵後,立即把他們交給陳歸永帶去城上布防。

  沿河逐一巡查四個渡口碼頭,看著整頓後顯得精神抖擻的守衛隊伍,心裏翻騰不已,今年還有三天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總算還過得不錯吧。

  近十個月來,錢賺得不算少,總起來有五十七萬貫紙鈔,三百余兩金、一千二百余兩銀,長汀、泉州共有三處房屋,兩間店鋪。做生意的基礎已經有了,就看將來自己如何去發展。

  明年,明年會是什麼樣?還能似今年般一帆風順嗎?

  近午時分,王歸鄉到大廳中交給林強雲一張紙條,這是由泉州的張本忠用信鴿傳回的信。信中說,已經和李蜂頭派來的尉遲金談成了五萬雙布鞋的生意,每雙的價錢多了半貫紙鈔。也就是說布底靴的價錢為四貫半,布底履的價錢為四貫,貨款共是二十萬五千貫錢。另外,所有布鞋一年內送到淮南東路楚州治所山陽縣交貨,運費和護送的傭錢按貨款的二成另收。

  張本忠收到的定金二千五百兩黃金,除了用來收購做布鞋的材料外,另外買了兩間店鋪和二塊百畝大的荒地。余下的還有一千六百余兩黃金。

  能有這筆大生意,光此做五萬雙布鞋一項今年就能賺到十二萬貫,還能養活千余做鞋的女人。這下,林強雲這裏也緊急行動起來,把所有的女人、半大孩子全都投入到布鞋底的生產中去,對即將到來的頭陀軍也不太放在心上了。

  這是一個天氣晴朗,無風無雲的早晨。

  太陽剛從東山探出頭後就發現有點不對,這地方的人是怎麼了,好不容易盼到過年,他們不回去和家人吃頓團圓飯,反而提刀帶劍扛矛攜鋤地,聚集到這山城外的荒郊野地喝西北風。

  看看,這些人有的還是十四五歲的孩子呢,瘦骨嶙峋的樣子,身上衣服破破爛爛的沒幾件,在寒風中索索發抖,好可憐哦!

  紹定二年(1229年)正月初一,長汀城內的人們本來應該在這天和和美美地全家團聚在一起,圍爐暖酒閑話家常以享受天倫之樂的日子,卻因為晏夢彪頭陀軍的到來而陷入了恐慌之中,誰也沒有心思再似往年一樣的陪著孩子們燃放炮竹取樂。

  昨夜,原本被阻擋在江對岸的晏夢彪頭陀軍,入暮前就開始強渡鄞(汀)江。被守在河邊碼頭上的護衛隊與廂軍、衙役混合部隊發現,百弩齊發,只一輪百多支“雷火箭”,就把十二艘渡船連同船上的二三百賊兵轟入江底,一個也沒有逃脫葬身魚腹的命運。

  只是可憐了那些被裹脅,為賊兵們撐船的數十個本地船夫也跟著倒了大黴,除了逃出十多個水性較好、又能見機在“雷火箭”射到前先行潛入水中的機靈鬼外,其他船夫都陪著賊兵們去見水龍王了。

  值守在江岸上的陳歸永,得到死裏逃生爬上岸來的船夫報告,知道頭陀軍除了利用這些渡船吸引守軍的注意力外,還分別在上、下游同時以竹排、木筏偷渡。

  陳歸永很清楚,光憑這匆促間混合編成的七百人,就算有百多具鋼弩,也決難抵擋過了江的數萬頭陀軍在夜色掩護下攻擊。這一失了鄞江的險阻,夜間在城外與頭陀軍的數千、以至數萬人拼命無異于送死。當即下令全軍退回縣城,准備踞城與頭陀軍相抗。

  好在過了河的頭陀軍沒有像守軍一樣訓練有素,他們雖然有好的主帥指揮,出奇兵渡過了鄞江,但過了河的頭陀軍卻沒有及時向守軍發起攻擊,白白錯失了直接攻取長汀縣城的大好時機。

  也幸虧江岸邊的守軍退得及時,否則缺少了護衛隊的長汀城,恐怕還不立馬就會被頭陀軍攻破。

  日上三竿,林強雲和陳歸永在城牆上走了一周,東城外的河岸邊、城南、城西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雖然都是些顯得紛亂不堪,軍不軍民不民的烏合之眾,但僅這三萬人的數量,也就頗為令人心驚膽顫。

  城上防禦的器械,說來也是可憐得很,除了十二具架在弩台上的三弓弩、數十個吊著大石錘的長拍竿外,就是大小石塊、碎磚破瓦、滾木、泥袋、石灰包和大堆幹柴草等雜物,還有數百口架于石頭上熬煮金汁(糞便)的大鐵鍋,騰騰直冒的臭氣這在大年初一熏得人頭昏眼花。

  林強雲問道:“歸永叔,我們就憑這些東西守城嗎?”

  陳歸永笑道:“這點東西如何能守得住城,敵樓中還有大批狼牙拍、飛鉤、拐突槍、拐刃槍、鉤竿、銼手斧、鐵火床等器械,現在一時還用不著,所以沒搬出來。”

  林強雲看看架在高出城牆五尺弩台上的三弓弩,心裏忽發奇想,問道:“若是我們把‘雷火箭’用這種弩發出,那不比原來的大箭更有威力嗎。叔,你看呢?”

  陳歸永聽了林強雲的話,忽地一下跳起來喜出望外:“對呀,把‘雷火箭’頭換上就行。來,我們試試看如何?”

  林強雲和山都合力把制好的“雷火箭”換裝到十多支三弓弩專用的大箭上,六個廂軍士卒張開弩弦後安好改裝過的箭。

  陳歸永指著百余丈外,位于河邊的一堆人,向主弩的軍卒旗頭(宋軍中隊官下屬最低一級的軍中頭目)問道:“王寶,能將箭射中正綁紮雲梯的人堆嗎?”

  叫王寶的旗頭豎起拇指閉上左眼瞄了瞄,爽快地應道:“沒問題,再遠四五十丈也能射得到,這麼近的距離都射不中的話,我這旗頭早就又降得成為小兵了。”

  林強雲聽王寶說得這麼有信心,高興地對他說:“好,待會聽我的,我出聲叫‘射’時,你就立即將箭射出,不可稍有遲疑,明白了麼?”

  “這是為什麼?”王寶不解地問。

  林強雲:“早些射出箭還沒太大的關系,假如箭沒有及時射出去,‘雷火箭’就會在弩槽裏爆炸,我們自己站在箭的周圍會有性命危險。所以,你一定要記得按我吩咐,聽到發令聲立即將箭射出。”

  王寶:“遵命。”

  看他們將床弩調整好,王寶握住牽繩退至弩後數尺站定,林強雲取過山都手中已經點燃的線香,到弩前再一次檢查分余粗細的引線,把香頭的灰吹掉,點燃引線迅速退到王寶身邊,看清引線的長度只余二寸多不足三寸,大喝一聲:“放箭!”

  王寶身形向後稍蹲,吸口氣一拉紮于懸刀上的繩索,“ ”地一聲大響,三弓弩架向上一跳,箭槽中的那支箭帶著一縷硝火的焦臭味,“嗚”地發出一聲刺耳的輕嘯向遠處飛去。

  在這裏十多個人的目光下,河邊那一堆正綁紮雲梯的人叢中忽然爆出一團火光,並升起一團黃白色的煙霧,過了一會,一聲輕微的轟響傳入人們耳中。

  徐子丹今天帶著徐興霞、應君蕙,和應天寶一行八個人,為了不打擾林強雲巡查城上的守衛,遠遠跟在陳歸永他們身後十來丈緩緩而行。

  當林強雲停下和陳歸永商量用三弓弩發射“雷火箭”,並著手改裝的時候,他們也在遠處向城外察看。聽到床弩的發射聲,回頭向這裏看來,又再順著這些弩手的眼光望去。這才發現距城牆百丈外,緊靠河邊那一堆紮雲梯的人叢中升起一團黃白色的煙霧,地上躺倒了十多個人,其余之人則有向四外奔逃的,也有的慌亂地撲向倒地死傷者的。

  他們在吃驚之余,不約而同的急步向林強雲走來。

  林強雲眼看這“雷火箭”效果出奇的好,心想:“何不趁頭陀軍還沒攻城之前給他們再來個下馬威,既能打掉他們一些兵力,減少攻城的壓力,又能鼓舞守城兵卒的士氣。”

  想到此,向還在震撼中沒回過神的王寶他們喝道:“你們還發什麼呆,馬上再向其他紮雲梯處再射,省得他們紮好了雲梯來攻城。”

  聽到林強雲的大聲喝叫,城牆上看清他們舉動,和射出那支箭威力的人們爆出一陣歡呼:“林公子的‘雷火箭’在城頭上發威羅!”

  那些沒看到的人紛紛向身邊的同伴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使得大家如此瘋狂地大喊大叫。

  “老弟仔,”一個年紀三十多歲的老廂軍,滿臉得意地向拉住他問的年輕軍卒說:“你瞎眼了呀,剛才林公子用三弓床弩射了一支箭……”

  年輕軍卒不屑地說:“嘁,射出一支箭有什麼了不起……啊!你是說,林公子用床弩射出一支‘雷火箭’?擊中哪裏了,快指給我看看轟掉了多少賊人。”

  老廂軍指著還沒消散的淡淡黃煙,得意地說:“看吧,一支箭,僅僅一支‘雷火箭’哪,就將河邊紮雲梯的賊兵射殺了十多個。看清楚沒有,不但倒下了十多個人,連紮了一半的登牆雲梯也被‘雷火箭’射散了。”

  年輕軍卒是個老實人,很仔細地看了一回,回答的話讓老廂軍哭笑不得。他說:“老伯哥,我的眼睛應該沒有這麼不濟的,平常可是比你的眼力好得多。怎麼你能看到一支‘雷火箭’射殺十多個人,紮了一半的雲梯被射散架。我就只看到有三四個躺在地上不動的,其他十多個還在向外爬呢。紮成的雲梯還好好的放在地上,並沒有散架啊。”

  老廂軍罵道:“傻鴨吃得多了呀,你。連鼓氣的話也不會說,不把林公子的‘雷火箭’講得厲害,別人會有勇氣來用心守城麼。賊兵攻城時,只要有人害怕一逃,那就大家全都死無葬身之地。我卻希望林公子的‘雷火箭’能把賊兵打得不敢近城,就這樣知難而退才好呢。”

  老廂軍雙手合什向天祝道:“但願今後永遠不要打仗,但願各路神仙,各方菩薩保佑,長汀城能平平安安的渡過此劫。”

  那一邊,陳歸永看清了“雷火箭”擊中目標後的威力,探手抓起幾支改裝好的大箭,向十多丈外的另一個床弩跑去,嘴裏叫道:“說得是,現在不把他們紮雲梯的人打掉幾個,到時候難說不會因為多了幾架雲梯而破城。”

  林強雲心念電轉:“啊哈,我們一共鑄了一千二百多個空心箭鏃,昨天用去一百多支箭,還有一千一百多,何不趁此時機將這些箭都裝成三弓弩用的大箭,賣給汀州衙門呢。書上都說過,美國佬就是在世界大戰中賣武器大發橫財的。為什麼我就做不得這樣的生意,何況打退頭陀軍還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呢。”

  把手中的香交給王寶,仔細交代他說:“把‘雷火箭’裝好後,要先用香火將那根引線點燃,等引線燒到只余二寸半長的時候,就立即將箭射出。記住了,引線千萬不能短于二寸。若是覺得沒把握,可以提早將箭射出。這裏就交給你了,我還要去再制些‘雷火箭’應敵。”

  林強雲交代山都先去把空心箭鏃裝上引線火藥,自己則匆匆到州衙找到忙于整理行裝的林 。

  遠遠地林強雲就大聲向林 訴苦:“叔父大人啊,我要破家羅,這可怎麼得了呀!再不想想辦法,這城我是沒法守了。”

  林 吃了一驚,慌急地問:“怎麼,你會破家,是不是賊兵要攻城了?為何會沒法守城?快給為叔講清楚,我們商量看有什麼辦法解決。”

  林強雲苦著臉說:“叔父大人,昨天傍晚賊兵過河時,用去了我的二百支‘雷火箭’,剛才一輪又射出上百支。要知道每支‘雷火箭’不但要在其中裝入靈符,還必須附上道法。這也還罷了,我自己辛苦些就是。但一支‘雷火箭’制出來卻要花十多二十貫錢吶,兩天就花費掉我三千多貫,等到打退了賊兵,只怕還得用掉上萬支箭,你想我有多少家底可以墊出來哪。此戰過後,我和手下的工匠們不是要被活活餓死?不成,我不幹了!最多就是讓賊兵打入城中,大家一拍兩散全都變成窮光蛋,也省得只我一個人破家捱餓。”

  說完話,氣乎乎地找了張椅子坐下,偷眼向林 看去。

  林 一聽這位本家侄兒聽不幹了,頓時慌了手腳,連忙安撫說:“賢侄不必心痛用去區區幾百支‘雷火箭’,只要能保得住長汀城,打退造反的頭陀軍。別說是幾千、幾萬貫錢,即便是幾十萬貫也由為叔擔下,保證不讓賢侄血本無歸,還能夠有錢賺。”

  林強雲道:“叔父大人別哄小侄了,州衙有多少底子小侄還會不知道麼。上次若不是在瑞金‘五通廟’查抄了那麼些錢財,連役夫的工錢也無法度支給付,還有余錢來支給我‘雷火箭’的花費?唉,算我碰上這回事倒黴,兩天就丟掉三千多貫。接下來我可是再也虧空不起了,就等著頭陀軍殺入城來吧。叔父大人另外想想辦法,小侄要去城上准備殺敵了。”

  說著,林強雲站起身作勢要走。

  林 心中大急,大冷的天,汗珠還是立即布滿頭面,搶步上前拉住林強雲的衣袖叫道:“且慢,賢侄聽我一言。先告訴我,現在制好的‘雷火箭’你還有多少,未制成的又有多少?”

  林強雲道:“制好的‘雷火箭’存有二百支,未制成的還有近千支,這一點‘雷火箭’想要打退頭陀軍,我看是絕無可能。除非再立即趕制出萬支‘雷火箭’,才敷應用。”

  林 道:“既是如此,賢侄立即回去令工匠們趕制,我馬上叫人將曹汝成家查抄來的銀錢撥付給你十萬貫。若還不夠的話,隨要隨撥,直到擊退城外的頭陀軍為止。如何?”

  林強雲試探地問道:“叔父大人,小侄要先問清楚,一支‘雷火箭’做出來就要十八貫本錢,賣給官府雖然可以少賺些,但總不能讓我一文錢都賺不到吧?我想,看在叔父大人的面子上,也是為了汀州的父老出力,我就少賺點,按每支‘雷火箭’二十貫錢算好了。叔父大人您看……”

  林 此時只要林強雲肯將‘雷火箭’多做些出來,能把長汀城牢牢地守住,倒也不在乎花錢多少。反正用的既不是州衙的官銀,又不用自己掏錢袋,哪還顧得上與這個死要錢的侄兒講價。萬一討價還價的時間拖得長了,沒有及時造出足夠的“雷火箭”,讓城外的頭陀軍攻入城來,那還了得。

  即便是如此,林 也還是多了個心眼,沒把話說死。馬上便應承下來:“好,就依賢侄開的價錢,每支‘雷火箭’作價二十貫,做出多少算多少,到頭陀軍退兵後一並結清賬目。”

  林 話中的意思很明白,現在先付十萬貫算是定錢。如真能打退頭陀軍,保住長汀城,自然會與侄兒你結算清楚,把錢都給付與你。若是有個萬一的話,我是逃不掉反賊毒手的,也就不關我的事了。即使能逃出生天,守臣失地,恐怕也免不了刺配千裏的罪名,今後要在某地牢城過完余生,也沒法顧到你這些錢怎麼付了。

  林強雲此刻倒也能明白這個道理,立時就說:“那好,我先回去安排,叔父大人的錢一送到,馬上就動工趕制‘雷火箭’。”

  嘴上是這樣說,但林強雲知道林 為了保命,一定會馬上將錢送來的。

  所以一回到南門大宅,就立即吩咐把沈念宗、沈念康,木匠管事司馬景班、鐵匠管事吳炎幾人請到大廳。

  人到齊後,林強雲交代木匠和鐵匠把所有的活計先全部停下,木匠負責大箭杆,鐵匠負責空心箭鏃,全力以赴日夜開工,要他們務必在數日內做出萬支適合三弓床弩的箭杆和萬只空心箭鏃來。

  待吳炎和同馬景班走後,林強雲才把與林 講好的“雷火箭”交易給兩人說了,並對沈念康道:“六叔,我們現有的雄黃只有不足百斤,你立即到城內所有的藥店,把他們店內雄黃研為細粉全部都買下,有多少要多少。此外,還要到炮仗鋪去問一下,城內有否制作炮仗的作坊,若是有的話,也立即將他們所有的硝石買下,並要他們幫我們將硝石研成細粉,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沈念宗在堂弟走後才開口發問:“強雲,你真要和城外的數萬頭陀軍硬拼?結下這樣的仇家實屬不智啊,還要三思而後行才好。”

  林強雲無奈地說:“叔啊,我也不想多結仇人,俗話說‘多個朋友多條路,多個仇人多堵牆’,我只想安安穩穩地做生意賺錢,平平安安的過日。可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若不把頭陀軍打退,讓他們把長汀城圍住,時間長了我們還能做生意嗎。萬一他們發起狠來攻城,而我們又守不住的話,得死多少人吶!因此,不如趁他們還沒攻城之時,用‘雷火箭’向城外的頭陀軍轟擊,既能讓他們知道我們手中兵器的犀利,還有用之不盡的‘雷火箭’。最少也將他們的人殺傷一部分,逼他們遠離到弩床的攻擊範圍之外,不敢隨意近前攻城。”

  沈念宗愁眉苦臉的搖搖頭說:“唉,也幸虧前幾天你把‘雷火箭’造了出來,算他們這夥反賊倒黴,剛好就撞上了你這個煞星。也是長汀城內的人有福,恰巧有你這個救星護著他們。叫我怎麼說好呢。”

  “叔,你現在什麼也不要說,說了也沒有用;什麼都不要想,想得再多也還是有頭陀軍圍在城外。我們千緊萬緊,先把小命保住了要緊;千算萬算,得先把城外的頭陀軍打退,才是真的劃算。”林強雲的話,有一半是安慰沈念宗,也有一半是說來寬尉自己的心。

  這一天內,林強雲把全部鑄造好的空心箭鏃全部都填入紅火藥,裝到大箭杆上交給陳歸永。讓他指揮城上的十二具三弓弩床全往城外的人群密集處發射。把城下的頭陀軍趕得雞飛狗跳,四處亂竄,逃得離城牆遠遠的不敢近前。

  接下來的幾天,由于有了源源不絕的“雷火箭”供應,城上的守軍發射這種能炸死人的“雷火箭”上了癮,開始還是朝著聚集成堆的多人處發射,盡量對城下的頭陀軍制造最大的傷亡。

  後來,頭陀軍也發現了,只要聚在一起的人一多,立即就會招來“雷火箭”的攻擊,所以再沒有人肯群聚在一起。可就是這樣也沒用,守城軍到了後來,沒有人群好施實攻擊,便又改成只要一見到有人出現在弩床的射程範圍之內,立馬就是一支“雷火箭”射過去。

  這下可好,弄得長汀城外到處狼籍一片,當時斃命的也還罷了,最令人難受的卻是傷而未死的傷殘,慘呼號叫聲經久不息。

  聽著這樣的號叫慘呼,沒人敢于冒著將受到“雷火箭”攻擊的危險,不顧自身安危的去救人,只能眼巴巴的看著那些人無助地痛苦掙紮。

  這些倒了血黴的傷者,也只能靜靜地等著身內的血流幹,或是活生生的痛死為止。即使有些人受傷不是很重,除非他的體質極好,身上穿著的衣服能夠足以禦寒保暖,否則的話,這樣的天氣裏躺在冰冷潮濕的荒野上,也會在寒風中因凍餓而斃命。就是僥幸不死揀回一條小命的人,也非得大病一場,躺上個一月二月時間。

  特別是年初一的夜間,一聲接一聲時大時小的呼叫求救聲,淒厲得讓人一聽到就渾身都冒起雞皮疙瘩,直到戌時方才漸漸消失。也不知道是慘呼叫號的傷者被他們的朋友救走了呢,還是就此不支而死去。

  許多守城的人自此次過後,每夜都會作噩夢,數年後都不能複原。給他們心理上所造成的傷害相當嚴重。

  也有一部分人,經曆了這一次的血腥,卻是變得漠視生死。不但對別人的生死無動于衷,對自己的性命也是毫不在意。

  那位廂軍的旗頭王寶,就是其中最有代表性,也是後來最為出名的一個。

  有人在城外的荒野裏掙紮求生,另有人卻在歡天喜地的算計著,由于這些“雷火箭”射出城去,會能有多少錢的收入。

  這些天,沈念康笑得合不攏嘴,打足了十二萬分精神,記賬、分派人手搬運,格外認真,生恐稍有錯失,少賺了能夠賺到手的銀錢。

  雙木商行裏能做出多少“雷火箭”,運到城上就能用掉多少。

  二十貫錢一支的“雷火箭”吶,原先做的一千三百來支不但全部用完,每天日夜趕工做出來的四五百支還不夠用。算算都心花大開,更別說到時候城外的頭陀軍一退,大把紙鈔摟到錢箱裏的那份美喲。

  嘿嘿,去年分到的紅利有二千八百六十多貫,連同賣蚊香的利錢和工錢算在一起,共收入三千多近四千貫。放在過去,累死累活的幹,怎麼也得四五年才能賺到的錢,現在還不到一年就落入自己的錢袋子裏。還有什麼比這樣賺錢更容易的?

  再想想今年,從年初一開始,光是這些“雷火箭”,商行每天少說也有八九千以至上萬貫錢收入,刨去生鐵、石炭、硝石、硫磺諸般材料和工錢等等,一千貫利錢肯定是有的,再加上原先存著的一千二百九十四支“雷火箭”,能收回二萬五千八百八十貫,利錢算三千貫吧。連同這三天的三千貫,共有六千貫利錢,到手的紅利將會有六十貫。

  嘻嘻,光是做“雷火箭”這一項,每天就有二十貫錢的紅利分成的收入,加上其他布鞋的紅利,想不笑都難哎。
georgewan 發表於 2007-5-14 20:38
卷三 第六章
(更新時間:2006-10-3 12:07:00本章字數:10885)


  十五天,整整半個月的時間,徐子丹在這些天裏,可是真正見識到了“雷火箭”的厲害了。
  那天,他和兩個兒子一起站在河岸上,第一次親眼目睹了三丈外的碼頭上,林強雲梵香作法之後,那支箭射到河裏,一爆之下的威力大得出乎他的想象之外。

  其後,年初一跟著林強雲、陳歸永到城牆上巡視時,更是看到由三弓弩發射出的“雷火箭”把十數人擊倒斃命的全過程。

  這天,立城牆上的徐子丹看著城外野地裏零落散亂的屍體,心裏暗自思量:“數百條正當年輕力壯的生命,就在這裏逝去,難道沒有別的辦法讓頭陀軍自行退去嗎?唉,好像是沒有。若是讓頭陀軍攻入城中,恐怕死的就不止數百人,城內二萬多人能有多少可以活命的,不得而知。與其這樣,還不如保住縣城內的人,還能少些死傷呢。只怕……這也是林賢侄兩害相權取其輕的本意吧,假如由我來做主的話,是否可以如他一般的斷然處置呢?”

  徐子丹搖了搖頭,自認絕對沒法如此狠下心腸。長歎了口氣,對身後的兩兒一女說:“城外死去的這些人,他們去得倒也幹淨灑脫,只是他們家中的妻兒老小今後要吃大苦頭了。沒了男人主持的家,也不能稱其為完整的家。殘缺不全的家裏,老弱婦孺怕是活不了多久的,最好的結局就是還能幹活的人,到有錢人家去為傭為婢。至于其他的人麼……唉!”

  不理子女們心中作何感想,徐子丹不想再看城下的淒慘景象,返身走下城牆。

  應天寶悄悄拉了拉侄女的衣袖,小聲問道:“君蕙依你看,鋼弩配上這‘雷火箭’,若是我們再遇上在李文鎮時的情景,用來對付李蜂頭,他能有幾成活命的機會?”

  應君蕙止住要開口說話的弟弟,小聲說:“只要能讓箭近得了他的身,李蜂頭有十條命也沒法逃過一死。可是,我們與林公子既無深交,又無錢向他購買,如何能取得如此利器用于報仇呢?滿叔不也是聽得人說了嗎,這些‘雷火箭’每支二十貫的價錢,還是因為沒賺錢而賣給本州官府的。我們即使有錢向他購買,怕是要二十三四貫才能買到一支。我們要報仇的話,沒有三五十支‘雷火箭’帶去,怕是機會不大。”

  “數百以至上千貫錢,何處去尋找?”應天寶頭痛不已,用力敲打著腦袋小聲說:“我們這幾個人俱都不精于箭術,勢必要有弓弩才能發揮‘雷火箭’的威力,又還不知道需要多少錢來買弓弩。怎麼辦,這可如何是好吶?”

  應君蕙沉吟了半晌,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只好出言安慰道:“滿叔你先別著急,容侄女慢慢想,好歹總會有辦法的。”

  應承宗緘口了這麼久,實在是忍耐不住了,憤憤地說道:“不就是缺錢嗎,我們不會先想辦法去賺?做工、幫人看家護院、或是像泉州的小販般,做些小生意也可以。總之,只要能賺到錢的事我們都去做,我就不信,憑我們六個人還會在一年中賺不到一二千貫錢!”

  應君蕙被弟弟的話說得眼前一亮,脫口說道:“不錯,缺了錢我們可以去賺錢。聽林公子的口氣,他還准備在生意場上大幹一番,肯定很缺能在生意上幫他的人手。這樣的話,我們倒能做一點事情,賺得到我們所需要的銀錢了。”

  應天寶心下一驚,愁眉不展地問:“君蕙,你是說我們投到林公子手下,去幫他做生意嗎?可是,我們這些人都沒做過生意呀,如何能在生意場上幫林公子呢?”

  “只要有心,什麼事學不會。”應君蕙信心十足地說:“誰也不是生來就會做生意的,相信我們可以很快學會應該會做的一切。不要多說,我自有主意。”

  十五天,整整半個月的時間,林 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人也整整瘦了一圈。

  眼看就要訣別這窮鄉僻壤的汀州,到富裕得多的漳州任職前夕,偏偏來了晏夢彪的頭陀軍。

  運氣說是不好吧,自己能在汀州任上認下林強雲這麼個同宗侄兒,給自己帶來大筆銀錢進袋。又利用他所制的“潔白糖”進貢給當今聖上,分送與京師的掌權貴人,為自己謀得了直敷文閣官品和差知漳州的好事。這能怪自己的運氣不好嗎?

  要說運氣好,那是只有天才知道。若是運氣好的話,為什麼臨走之前會有晏夢彪的頭陀軍圍困汀州呢?

  捱吧,只要能捱到晏夢彪的頭陀軍退去,就能很快到漳州去赴任了。這裏的兩任州官做下來,雖然沒能像其他富裕州府般得到多麼豐厚的回報,可也有了上百萬貫的身家。即使不做官了,也可以回老家去面團團做個富家翁,足矣夠矣。

  不管怎麼說,來汀州這裏任職的最大收獲,就是平白的認下一個本家侄兒,不但為自己帶來數十萬貫錢的收入,還在這生死關頭為自己守住長汀城。諸天菩薩保佑,這位本家侄 兒一定要將這縣城守住呀。否則,這裏賺到的近百萬貫錢鈔,將會被這些反賊搶得一文不剩。那樣的話,既便能逃得性命,也還要想多少主意才能再賺回這麼多的錢財啊!

  林 正在心急如梵地胡思亂想,一名跟隨他多年的親信書辦,遠在廳門外十多丈就大喊大叫,跌跌撞撞跑進來:“大人,大喜事,天大的喜事吶!”

  林 沖到廳門邊,焦急地一把抓住書辦的衣袖,連聲發問:“什麼喜事,是不是城外的頭陀軍退兵了?”

  書辦張大口不住喘氣,一時哪裏說得出話來,急得林 連連跺腳不止。

  好一會之後,書辦才結結巴巴地說:“大……大人,城外……城外的……頭陀……頭陀軍……頭陀軍,退……退了。”

  林 長長地松了口氣,以手加額說了句:“老天待我林某人不薄,總算熬出頭了!”

  一時間手忙腳亂的林 急聲吩咐:“快,快,快。馬上燒水,我要洗浴更衣,准備好香燭紙錢,一會本老爺要去城內的各個寺廟宮觀燒香還願。”

  書辦喘息定了,又接著說道:“大人,長汀知縣柳大人求見,說是要與大人商量各項善後事宜,此時還在外廳裏等候大人接見。依小人看,大人還是應該先見了柳大人後再沐浴更衣為好。”

  林 聽得有理,一迭聲說:“對,對對。虧得你提醒本官,是要先去見過柳知縣,把善後的事情了結。然後再回來沐浴更衣、燒香還願。”

  遠處的青山漸漸顯出它們壯實的身影,落在地上的雪花轉瞬即不見蹤影,只有還沒放光水的稻田裏,那層薄冰上能依稀看到些少沾著的雪花。讓許多粗心大意的人誤以為是塊實地而踩上去,冰得他們哇哇大叫,跳著腳咒罵不休。

  罵歸罵,他們可不敢隨便跑回家去燙腳取暖,只是匆匆去找了雙幹草鞋換上,又匆匆回來,和別人一起合力將遍地的屍體抬到指定處集中,然後再運去掩埋。

  十多天前渡口碼頭上林都頭發威的情景,這些人還記憶猶新,他們可犯不著為了這雙不小心踩入泥水中的臭腳,而幹犯軍令受到懲罰。何況,從今天開始,所做的一切是另有工錢度支的,林公子的雙木商行每人每天會付給五十文銅錢。就是叫他們回去烤火暖腳,這些人也舍不得比別人少拿一文錢呢。

  濃眉大眼、粗壯敦實的旗頭王寶,帶著他手下的六名兵卒,跑到離城稍遠處,察看十數日來射在密集人群中的“雷火箭”給敵人造成的傷害。看到了現場被炸成好幾塊的碎屍,以及雖然沒被分屍,卻因為流幹了身上的最後一滴血而死的人後,他才清楚他們所射出的“雷火箭”有多麼的厲害。

  此處正是他掌控那架床弩發射第一支“雷火箭”所擊中的地方,清點了一下才知道,僅那一支“雷火箭”,就讓十三個人送掉了老命。

  幸好現在天寒地凍的,屍體除了被老鼠等小動物咬壞些少外,還沒有腐敗發臭。要是換了在夏天的話,數百具屍體這樣子棄置于荒郊野外,腐敗發臭就不去說它了,弄得不好還很可能會引發瘟疫呢。

  城裏的人誰也沒有想到,三萬余晏夢彪的頭陀軍,會這樣趁著第一場雪下來之機,不動聲色地在夜間悄然撤走。等到城上守衛的護衛隊發現,本來應該于早、午兩次冒起的炊煙今天並沒有出現,將這情況報告給陳歸永,陳歸永又派人小心翼翼地出城查探時,頭陀軍早已經遠遠地退到了數十裏外的松毛嶺上了。

  正月十九日,也是頭陀軍退走的第四天,林 日夜盼望的調任簽押公文紮子,終于由接任的新任知州趙希循送到他的手中。

  恰恰也是這一天,林強雲再次收到張本忠用信鴿傳回的信,江邊那座宅院已經全部建好,可以作為作坊使用了。引來的一圳溪水雖然水量頗大,但卻沒法安裝水碓。請林強雲立即趕去泉州,解決水碓的問題。

  “這倒是個麻煩事。”林強雲心想:“引水的水圳肯定是因為沒有落差,所以才沒法按原來的樣子安裝。”

  四兒輕輕走入大廳,看到公子愁眉苦臉的還在想著心事,一時也不敢打擾,悄悄地站在林強雲身邊。

  “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林強雲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茶碗一跳,自顧自地大聲說:“管他的,到了泉州再想辦法吧,一天到晚在這裏對著空蕩蕩的大廳發愁有什麼用啊!”

  習慣于沒事時躲到廳角的山都,聽到拍打桌子的聲響,忽地一下竄到林強雲身邊,努力瞪大他那雙小眼睛,看了林強雲一眼後,又警惕地向四周掃視。

  聽到身側另外還有別人的呼吸聲,林強雲一回頭看到四兒站著,愣愣地看著自己,問道:“咦,你是什麼時候進來的,有事嗎?”

  四兒連忙說:“剛才林大人派了個書辦來請,說是讓馬上公子到他府上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林強雲心想,肯定是要和我結算這段時間來射掉的“雷火箭”錢款了,想不到這次叔父大人倒也挺利索的,這麼快就舍得把錢給支付了。心中想著,嘴上卻問道:“那書辦說了是什麼事嗎?”

  四兒道:“書辦還在門廳等候呢,他說要和公子一起去見林大人。”

  林強雲想了想,說:“那好,山都、四兒,你們和我一起去走一趟,看看是不是要結清‘雷火箭’的錢款,若是的話,也好有個人跑跑腿叫六叔過來。”

  林 笑容可掬地迎上前,一把抓住林強雲的雙手:“賢侄,快來坐下說話。”

  兩人坐定後,林 對林強雲說:“為叔總算等到這一天了,過幾日就要去漳州赴任。”

  林強雲奇道:“叔父大人這話怎麼說?”

  林 笑呵呵地說道:“京中的升調簽押公文紮子,已經由新任知州趙希循帶來了,為叔升了敷文閣待制,堂除差知漳州,立即就要到任視事。我想,此去須經蓮城縣境,那裏又有剛退走的晏夢彪頭陀軍,光憑數十廂軍護送怕是到不了新任所啊。所以,為叔還要賢侄帶著你手下的鄉役弓手保護同行,方能安心前去漳州赴任吶。”

  林強雲正要前往泉州,正好借此機會做個順水人情,哪會有不答應的道理。但是為了自身的利益著想,還是要做作一番的。故意皺著眉頭,裝出一副苦臉說:“這個,這個麼,叔父大人,此去漳州走些路倒是無所謂,正如叔父所說的,怕只怕遇上剛退走的頭陀軍趁我們在路上時前來找麻煩。去的人少了吧,卻又不安全,萬一他們突起發難,我們就十分危險羅。要是去的人多了,這花費的錢又太多了些吧。再說,我這裏做出來打那些頭陀軍的‘雷火箭’還沒收到錢呢,怎麼也得收到錢後,才能帶人護著叔父您離開這裏去赴任啊!”

  “說得是,”林 說:“賢侄但請放心,我還沒把州事交與新任知州呢,今天就可將雙木商行所制‘雷火箭’的賬全部結清。另外,我也不是說走就能走的,把所有的事情移交完,怎麼也得要個兩三天時間。這樣好了,我們二十二日起程動身,如何?”

  林強雲聽說今天就能把“雷火箭”的賬結清,心裏也是高興得很。但還有一件事卻不得不再向這位叔父大人提出來,鼓起勁一咬牙說:“那麼,曹汝成家查抄來的那些錢財,是不是……”

  林 聽得這拖長了尾音的問話,哪還有不明白的,笑道:“賢侄就是不問,為叔也要同你講的。從曹家共抄出金銀、會子等折合共一百三十九萬貫紙鈔,除了支給‘雷火箭’的錢外,還要留下些給接任的趙知州,以免他日後來找我們這些人的麻煩。這樣的話,能分到賢侄手上的也就只有二十萬貫了。你可別嫌少啊,這事是在河岸上審出來的,大庭廣眾下知道的人太多了,所以麼,要分錢的人也多了些,也好堵塞眾人之口。各人分得的銀錢也就少了許多,你能分得二十萬貫錢,算是除了為叔之外最多的了。”

  林強雲心裏早樂開了花,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一個小小的都頭,也能分得到二十萬貫。雖然這整件事是由自己一手搞出來的,但能分得到二十萬貫錢,實在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依他的想法,能分到手的,能有個三五萬貫也就心滿意足了。

  當下也不再多說廢話,立即應承道:“既然如此,我們就定于二十二啟程,由我親自帶護衛隊送叔父大人前往漳州赴任。小侄先告辭回去准備,稍待將叫我們的管賬前來州衙結算‘雷火箭’的賬款,請叔父大人到時多給些方便。”

  林 道:“賢侄放心去吧,‘雷火箭’的賬款結清後,為叔會將賢侄分得的錢款一並交由他帶回給你的。”

  回到南門大宅,林強雲急請沈念康趕去州衙結算一萬三千多支“雷火箭”的余款,另外還交代了他算好賬後,再去找林 索要另外的二十萬貫錢鈔。

  看著沈念康帶了一什護衛隊走後,林強雲又考慮起泉州那裏水碓的事情來。

  廳外的院子裏傳來鳳兒歡快的呼叫:“媽,你怎麼到今天才來呀,我可是想死你了!”

  林強雲聽到叔媽從橫坑來到城裏,忽地一下站起身向廳門跑。

  坐在大廳一角發呆的山都,被恩人的這一舉動嚇了一跳,“喂呀”一聲怒嘯,習慣性地反手就要解下背著的小鋼弩。

  嘯聲入耳,林強雲這才省覺自己的行動引起了山都的誤會,急忙停下腳步回頭對他說:“別緊張,是我叔媽從橫坑到城裏,看我們來了。走,我們一起去接她。”

  在前院中摟著鳳兒的叔媽,看到林強雲拉著山都的手走到面前,放開懷裏的鳳兒。對兩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走近他們身邊一手拉起林強雲的手,一手撫著山都的頭,眼裏的目光充滿著像面對自己親生孩子般的柔情、關愛和說不盡的慈祥,心痛地說:“好孩子,這些天真是苦了你們了。看看,瘦了這麼多,叔媽還以為……以為再也見不著你們了呢!”

  林強雲眼裏湧上一層迷朦的水霧,在水霧升起之前,他也清楚地看到,叔媽眼裏更早一步有霧,一層薄薄的霧。像極了自己上山下鄉時,就要離開家的那一刻,母親把自己送到門外的情景。

  當母親知道自己要去上山下鄉到賴源去的時候,什麼話也沒說,只是默默地忙碌,拆開家裏唯一還稱得上是布料的一床白棉布被單,請人染成黑色,做成了一身青年裝。

  母親把那身青年裝穿到自己身上時,她的眼裏也是有霧,一層薄薄的霧。霧裏也是有著這樣的柔情、關愛和說不盡的慈祥。她小聲的說:“好孩子,想去就去吧。山裏的人純厚,聽說還沒有發癲,不會見到什麼人都說成反革命。只要躲過這場災難,我想日子總會好起來的。記得時常回家來看看弟弟妹妹們,記得媽和你爸爸都是痛你、愛你、時刻都想著你的。”

  可惜得很,那時才十九歲的自己,還不是很能領會到這份濃濃的親情,不太看得出母親眼裏的那層薄霧後面的慈愛。至少,也是沒有現在這樣感受得那麼深刻。

  這一刻,他從這雙酷似母親的眼睛裏看到了親情,也領會到了那份慈愛。

  可母親呢,自己只怕是永遠……永遠都看不到她了。

  叔媽伸手擦去林強雲的淚水,柔聲說:“好孩子,叔媽知道,叔媽心裏明白你的苦處,別心痛了,啊!”

  沈念宗微歎一聲,走到鳳兒媽身後小聲說:“好了,我們進廳去說吧,這般模樣被人看了笑話。”

  媽兒媽可不依他,大聲說:“誰敢笑話,看我不罵他個狗血淋頭。他們倆都沒其他親人,把我當親人看,我也把他們看成自己的子女,我不關照著他們,眼看著他們被別人欺負呀。孩子,我們進屋去。”

  “媽哎,你就不管我了麼?”鳳兒跟在後面不滿地大聲嚷嚷,可眼睛裏卻全是笑意,她調皮地朝沈念宗、陳歸永他們眨眨眼,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聲音裏卻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你就光顧著心痛我大哥和山都了。”

  鳳兒媽哪裏會不知道這個寶貝女兒,頭也不回地說:“小丫頭,給我躲一邊去。看你又白又胖的樣子,就知道你是好得不能再好了。這些人中,只有你大哥和山都兩個孩子才瘦得不成樣子,連眼圈都黑了。”

  鳳兒不服地爭辯說:“那麼,我爹和歸永叔還不是眼圈也黑了,你怎麼不說他們呀。”

  “你爹和歸永叔?哼,他們可是大人,連自己都顧不好,那就只能怪自己,累死苦死也是活該。”鳳兒媽陡然停下腳步,回過頭對著陳歸永怒氣沖沖的說:“最是你歸永了,給你講過多少次,要給三兒尋個……”

  陳歸永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出聲打斷她的話,急叫道:“好嫂嘿,別在這兒說好不好,今年我一定聽你的,把事給辦了就是。”

  鳳兒媽喜道:“好,這是你自己說的,到時候若還是推三阻四的讓我下不了台,看嫂嫂怎麼收拾你!”

  鳳兒媽見著了日夜擔心的人全都安然無恙,心中的喜悅全在臉上表露出來。她接過護送她一起到城裏三叔遞來的大包袱,取出一身白綢衣服。轉身拉過依在林強雲身邊的山都,一邊為他拍打著身上幾乎變成黃色的白布衫,一邊叨嘮著說:“唉,你這小子可比強雲野得多了,每次看到你,身上的衣服總是有破洞。這回的衣服上破洞倒是沒有,卻又髒成這副模樣。哎喲,有多少天不曾洗浴了,身上這麼臭……”

  她一掌打開山都要拿新衣服的手,笑著叱罵:“現在還不能給你穿,先去把身上洗幹淨了,才能讓你穿上這身新衣服。去,去去,不但要浴身,還要沐頭。哎,山都你跑什麼,我還沒說完呢,那雙臭腳也別忘了用香堿洗洗。這孩子……”

  鳳兒媽雖然是罵山都,林強雲聽了也是滿臉通紅,轉身快步地向外跑,笑著說:“啊,叔媽不罵,我還不覺得。有人一罵,我也聞出自己的身上確是有股怪味,而且還有些發癢。現在我也要去洗掉身上的臭味了。”

  林強雲回到大廳,廳裏只剩下鳳兒媽、沈念宗、陳歸永和陳三叔幾個人。

  鳳兒媽拿出那件林強雲幾乎忘記了的毛衣,送到他面前問道:“強雲,這件衣服是如何織的?這上面的花樣相當好看,能把織這衣服的人找來讓我向他請教嗎?”

  林強雲原本滿是笑容的臉色一黯,神情落寞地小聲說:“叔媽,我們再也看不到她了,這衣服是我母親親手為我織的,也是他留給我的最後一件東西。”

  “唉,都是叔媽不好,問起這事讓你傷心了。”鳳兒媽歉然說道。

  林強雲:“沒事的,我只是睹物思人罷了。這樣的毛衣我會織,雖然織不出花來,但平針、元寶針倒也難不住我,以後有毛線時我也可以教叔媽織的。”

  鳳兒媽用奇異的眼神看了林強雲一眼,高興地說:“那好啊,以後有毛線時再教我織好了。哦,這裏還有一件寶貝,是和毛衣放在一起的。你也太不小心了,這樣的寶貝也敢隨便亂放,若不是幾天前去你屋內整理東西,說不定日子久了還會丟失呢。”

  看到鳳兒媽手指上拎著的手表,沈念宗、陳歸永、陳三叔看得目瞪口呆。

  手表顯然是被鳳兒媽很細心地擦拭過了,不但手表的各個角落擦得精光閃閃,連彈簧表帶的縫裏也擦過,顯得裏外一新。

  “這又是什麼寶貝?”沈念宗和陳歸永異口同聲地問:“做什麼用的?”

  林強雲被他們問得一呆,一時間竟然想不出如何回答,尷尬地張大嘴發不出聲來。

  鳳兒媽狠狠地瞪了兩人一眼,柔聲對林強雲說:“強雲,不方便說就別說,就當他們沒見過這個寶貝好了。”

  林強雲對鳳兒媽笑笑,已經想好了說辭:“不,剛才我只是不知道怎麼樣才能講清楚。這麼說吧,這是用來計時的東西,就像……就像,對了,就像沙漏般可以知道時間的東西。你們明白了嗎?”

  沈念宗奇道:“沙漏?這是道門計時的沙漏,我知道了。強雲,這麼小的沙漏是如何計時的,能不能說與我們聽聽?”

  林強雲把上緊了彈簧的手表調了個大約的時間,遞給沈念宗,笑著指指點點說道:“這有什麼不能說的,叔你拿去看吧。喏,這裏指的是三點十八分,也就是未時剛過,申時一刻的時辰。”

  幾個人輪著看了一回,除了看到手表的秒針在走動、手表內有輕微的嚓嚓聲外,一時間也弄不明白這時間是怎麼看出來的。

  沈念宗將手表交還到林強雲手上,不解地指著彈簧表帶中間那個小指南針問:“強雲,這也是沙漏,怎麼它裏面的針會四下裏亂晃啊?”

  林強雲對他們解釋了一遍,沈念宗沉思著緩緩說:“叔年輕時有幸于啟蒙先生處看過沈存中(沈括)先生的《夢溪筆談》,只知有水浮、指爪、碗唇、縷懸磁魚、磁勺、磁針之法以示南,卻原來有還般精巧的指南針。此等寶物還是收起來不要用罷,省得露了白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林強雲一想也是,在橫坑村時,他只想到手表怕水不敢戴在手上,放到床頭。後來時間一久,就把它給忘了。反正不用它也沒有什麼不方便的,也就唯唯答應了。

  林強雲向幾位長輩講了現在的情況,說明自己打算過幾天將黑風峒還沒安置的人,全部都帶到泉州去,一來可以解決泉州作坊的勞力,二來那兒地方大,也能安置下這些人。

  沈念宗幾個人都認為這個辦法好,但還應該把這裏的鋼鐵作坊也搬遷到泉州,才能更利于今後生意的發展。林強雲也同意他們的看法,再商量了一些細節後,此事就這樣決定了下來。

  一說到請沈念宗或是陳歸永分出一個人到泉州去幫忙時,林強雲就傻眼了。兩個人誰也不願意離開已經生了根的地方,去另一個完全陌生之處。

  鳳兒媽看他們兄弟倆爭執不下,氣道:“你們兩個做長輩的是怎麼了,在這裏爭來爭去的成何體統。自己子侄的事情,也虧你們好意思能說得出口不去幫忙?我看不如這樣,你們倆人都一起去,若是強雲找著有人可以幫他的時候再回來,省得推來推去的沒個著落。家裏的事情,城內交給六弟,村裏交給老三。就這麼說定了,你們不許再爭來爭去的,讓強雲左右為難。”

  林強雲問道:“叔媽,你自己呢,這次該和我們一起到泉州去了罷?”

  鳳兒媽慈愛地按住想起來的林強雲,笑著說:“孩子,村裏還有你收養下來的上百個男女孤兒,你兄弟南松又是這些孩兒兵的都指揮,你說我能放得下心離開他們隨你們去泉州麼?再說,那幾個洗衣做飯的女人,沒我在也鎮她們不住,三天兩頭就會放潑吵鬧撕扯打架。我就留在村裏給你看好這個家,等過幾年這些孩子們大了,我一定去和你們一起,幫你把生意做到整個大宋。這次就不跟你們去泉州了,讓鳳兒和她爹、歸永父子去幫你照看著吧。記得了,若是有空閑,你就回家來看看我們。”

  第二天是正月二十,這一帶的客家人把這天叫做“二十天圈”,有俗話說“二十天圈,天圈地圈”。

  也就是說,過年本來應該在正月十五“上元節”——又叫“元夕節”——結束的,但有人為了想多玩樂幾天而想出了這麼個“二十天圈”的借口。那麼,寬厚的人們也就順水推舟地讓這些貪玩的人多玩幾天吧。

  一旦過了“二十天圈”,過年也到此為止,接下來的日子不再是過年。就是再想玩的人,在這天過了之後,也必須放下手裏的關撲(賭博游戲)賭博的紙牌、骰子,或是酒壺、酒杯等物事,振作起精神去做正事了。若是在這天之後還有人在玩關撲博戲賭彩頭,或者還在飲酒作樂的,將會被人視為不務正業的賭徒、酒鬼,為人所唾棄、不齒。

  由于圍攻城的頭陀軍已經退走,沒有了安全上的外來威脅,而且林強雲唯一的女性長輩到來。所以,陳歸永等人就斷然決定,重新過一過因為守城而耽擱,沒能過成的新春元旦。

  既然是過年,就要有過年的樣子。按規矩,“米凍”是一定要煮的。所謂“米凍”,就是將米磨成漿後,放入鍋裏加上些石灰水去煮熟,用盆、缽盛好放涼後即成了前文所說的“饘”。

  沈念宗背著雙手,搖頭晃腦地邁動長腿在廚房內踱著四方步,向好奇地看叔媽煮米凍的林強雲等人掉起了書袋:“本朝南渡前,一代名臣範仲淹二歲失父,年齡稍長即立志向學,晝夜攻讀,困則以冷水潑面,餓則劃饘而食,並不以為苦,終成大器也。南渡後,人們為了紀念前賢,也是為了激勵後學,為‘饘’取其名曰‘米凍’,蓋有取其冬日方可凍而久存之意也。”

  林強雲恍然,問道:“我小時候,為什麼別人煮‘米凍’時,不許小孩去看?說是煮‘米凍’時小孩子去看了會帶入黴氣,‘米凍’煮好了不會凍,或是凍了也放不久。而今天,叔媽煮‘米凍’卻沒有這樣的禁忌呢?”

  鳳兒媽接下他的話頭,笑著解釋道:“這是怕小孩子們去搗蛋,礙手礙腳的不好做事而找的借口,哪裏是會怕孩子們帶來黴氣了。你想啊,快過年的時候,所有人都忙得手腳沒一刻空閑,如何有時間來哄孩子,只好如此這般說了,才能讓頑皮的孩子們為了能有‘米凍’吃而不敢去廚房騷擾爭鬧。”

  沈念宗反駁說:“此說有誤,煮‘米凍’時,小孩子確是不能進入廚房。原因無他,蓋因孩子們成天在山野之中亂跑亂鑽,身上難免會帶有雜樹野草之氣,若是帶入廚房的草木之氣與‘米凍’中的米漿、石灰相克,則會使‘米凍’涼而不凍,或凍而難以久存。另外,喝了酒的人也必定不能入內,以防酒氣與米凍相沖,煮好了也不會凍結。”

  林強雲心道:“原來是有這樣的道理,看來老祖宗們留下的東西並不是亂說的。”

  二十日這天,趁著還是“二十天圈”,年還沒有過完,雙木商行的人們全都穿上新衣服,忙碌地殺豬宰雞,歡天喜地的做好准備,要美美地吃上一頓有好酒好菜的團圓飯,再過一次年。

  第二天一早,陳歸永天還沒全亮就起了床,悄悄叫上早等在房中的李青雲和應天寶幾個人來到西城門,候在城門內的幾個軍卒把城門開了一條縫,讓幾個人擠出城去。

  陳歸永把一個沉甸甸的小木匣遞給門外的李青雲,鄭重地說了聲:“小心珍重!”

  向軍卒們一揮手,示意他們關好城門,頭也不回地返身走了。

  第三天,也就是正月二十二日,天方透亮,長汀城東門就“吱吱呀呀”地對這麼早就打擾它的人們提出抗議,緩緩地張開它的大嘴,慢慢吐出大隊人馬。

  同一時間,長汀城西門和昨天一樣張開一道縫,三十一個身著褐衣的人和徐家兄弟一起,悄無聲息地出城向古城方向急趕。

  這數日間,林 為了能盡快離開長汀這個險地,把城內州、縣兩衙的差役們全都派出,好不容易才半搶半租地弄到了三十多條大小船只。只用了二趟,便將全部三百余人和箱籠行李、貨物擔子等運過了鄞江。

  斥侯還是由一什護衛隊組成,裏余的後面一小隊護衛隊和和一名掌旗手為前鋒,中間則由林強雲帶一哨兩個小隊護衛隊,護著坐于一匹小個子馬上的林 ,和他的十一個仆婢、二十余名挑夫。一百三十余名老少婦孺,八十七個推著二十多輛雞公車的青壯男人,跟在他們後面緩緩而行。兩什護衛隊作為後衛,警戒著押後前行。

  距離河岸百十丈,十多個灰褐色的身影躲藏在灌木叢後,探頭探腦地向渡過河的人車擔子窺望。一人朝數尺遠的另一叢灌木處發問:“五哥,要不要沖前去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解解在黑風峒所受的氣?”

  “不行。”灌木叢後有人小聲沉喝道:“就我們十六個人沖上去,還不夠做他們的點心。六弟你別忘了我們所中的箭是強弩射出的,數十具強弩非我們十多個人的血肉之軀能夠相抗。我們留下六個人遙遙跟著,其他的先到前路相機行事。”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georgewan

LV:8 領主

追蹤
  • 55

    主題

  • 29951

    回文

  • 6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