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酒精能殺艾滋病毒?”
他這一問,我心里也打鼓了,真擔心酒精對艾滋病毒沒多大殺傷力。
“總比不擦強。”我干脆把酒精棉球往外倒,濕乎乎地猛抹,疼得直咬牙。
隊長好象想起來什么,問我:“你認得這個鐐子?這就是那‘艾滋病’用的?”
“像!”
“那‘艾滋病’又回你們號兒了?”
“住院了,是不是就在這兒?”
“真他媽蠢!住院鐐子不摘!”
“啊?”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象泄了氣的氣球一樣。這場大驚小怪!我勉強地聳聳肩,就彎腰捂肚子了。
一個男大夫來看了一下,就給我登記住院了。
進了一道鐵門兒,是一個橫向的走廊,對面的二道鐵門開了,一個小瘦子在里邊兒接我。他穿著背心大褲衩,皮笑肉不笑。我趕忙問候這位老大,他姓紀,是這兒唯一的勞動號兒。
我被關進了一個病房,屋里四張床,三個病犯。一個黑人躺著輸液,一個病犯在看報紙,還有一個盤腿打坐——鳩形鵠面,奇瘦無比,眼窩深陷,就象非洲快要餓死的難民,身上幾乎沒肉了,鼻子里插著一根橡膠管兒,管兒的一頭盤在耳朵上——我知道這是鼻飼管,從鼻子一直插到胃里的——絕食?他睜開眼,對我當胸合十,那安然的眼神好象似曾相識——那一瞬間,我眼淚差點兒流下來。
紀哥提來一張小折疊床,支到了前面兩床之間。我鋪好床,換上病號服。他又拎來一副腳鐐,拴鎖在床尾,再和我的腳鏈鎖在一起,我就被鏈在床上了。他又拎來一個小白塑料桶放在床尾,小便專用。
我強撐著跟周圍病犯打招呼。斜對面11床的犯人姓閻,是四區的一個牢頭;左手9床的黑人叫Jim,蘇丹人,懂英語,幾乎不懂漢語;右手10床這位姓周,又是冤進來的法輪功,絕食絕水兩個多月了。他眼珠子都黃了,上下嘴唇都翻起了干皮,就象干裂翹起的泥片兒,腿只有我胳膊粗。
我太難受了,昨兒折騰了一晚上都沒怎么睡,今天又折騰一上午。盼著大夫也不來,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沉睡中,忽然有人揪我的胳膊,我一睜眼——“喀嚓”一聲,明晃晃的手銬銬住了我的左腕,嚇得我一激靈,“喀嚓”一下,另一個手環銬被銬在了床頭。
紀哥又去別的病床,挨個把病犯單手銬在床頭,那些手銬平時就在床頭鎖著。天很黑了,要睡覺了?難道睡覺都得銬著?
見他銬完人要走,我叫住他,“紀哥,我實在受不了了,幫忙叫一下大夫行嗎?”
“你剛來,藥、飯都是第二天才給,”紀哥說著又要走。
“我都快脫水了,紀哥……”
“誰不扛著啊?就你特殊?讓我挨罵去?”
“那你叫一下隊長吧,我是美國人,要這樣,我要向美國大使抗議了。”
我這殺手锏還真靈,他悻悻地找大夫了。
一個值班的女大夫姍姍而來,“聽說你是美國人?”說著她禮貌地摘下了大口罩。
啊?!這不是我教過的那個美女大夫嗎?!我對她印象深不是因為她長得漂亮,而是當年濱河醫院用我們的組織配型[1]試劑盒的時候,她老說不好使,我只好到這兒來手把手地培訓她——她連PCR操作的基本常識都沒有,我從零開始教,費老了勁,才把她帶出來。
就怕在這兒遇見熟人!如果我案子沒把握,見了熟人還有希望給捎個信兒什么的;可現在我這案子是肯定沒事兒了,這兒要見了熟人,只能使我丟了客戶——怎么解釋也白搭,誰還會再信任我?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要傳揚出去,弄不好我整個北京的市場都受影響了。
我呆呆地盯著她,張嘴又不知說啥好,無限尷尬。
她臉紅了,又把口罩戴上,一語雙關地問道:“什么毛病啊你?”
太好了!她沒認出我來!看來我這副尊容——蓬頭垢面,胡子滿臉,成了上好的偽裝!我立刻說:“痢疾……頸椎增生……關節炎……全身乏力。”
大夫飄然而去,護士姍姍而來。輸上液,我又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紀哥撥拉我,“醒醒!都回血了!”
我睜眼一看,液已經完了,輸液管兒里有一長段血。紀哥過來給我拔了針,沒按一秒鐘就放了手。血馬上從針眼兒流了出來,我趕緊把右手湊到床頭,用銬在那兒的左手按住針眼。
“紀哥,我要小茅。”
“小啊你!”紀哥一腳把塑料桶從我床尾踢到了床頭,抄起輸液架就走。
“紀哥,我這銬著怎么小茅啊?”我實在有點兒忍耐不住了。
“翻身得解放。”紀哥說完出了門。
我琢磨了半天,右手撈起尿桶,擰開蓋兒,左手把銬子滑到床頭中間,翻過身在床上艱難地方便——這就叫“翻身得解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