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 地獄逃生記(修訂版) 作者:葉光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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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k 2007-12-18 21:49:44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9 61916
luck 發表於 2008-1-28 20:44
5.9 冤案之家



  看我們有疑惑,蘭哥又說:“他一周沒大茅,再多吃就憋死了!”

  “放心吧蘭哥,”韓哥答道,轉臉對老六說:“老六,風圈兒伺候!”

  老六象趕驢一樣吆喝著。來人誠惶誠恐、畏畏縮縮地說了聲:“謝大哥!”抱起被子,貓腰低頭,迅速扎向風圈。“咚”一聲,撞倒在風圈門前,引起一陣爆笑——原來“地保”捉弄他,見他頭低得太厲害,故意把門風圈兒門又關上了。

  我又是一聲嘆息,這位怕挨打都怕成這樣了!

  風圈兒傳來老六的聲音:“犯什么事啊?……大點兒聲!”

  “搶劫!”

  “喲,跟我‘同行’啊!”又是老六的聲音:“‘螞蚱’哪?……啪——啪——”

  “謝大哥!”

  老六扇兩巴掌,那人高聲道謝一次。

  小龍一走,走板兒沒拘束了。吃完飯,老六招呼著“地保”給新來的洗澡——澆30盆涼水。

  虎子說,新來的,走板兒和洗涼水澡是流行的規矩。北京的看守所年年洗涼水澡澆死人——大冬天在風圈兒,20盆涼水從頭往下澆,身體差點兒的真能澆死。海淀今年年初就澆死一個,后來又悶死一個——捂到被垛里悶死個老頭。我心想:你不知道“唐山”他哥還被打死了呢!

  新來的連續沖了8盆涼水就下跪求饒了。虎子上前攔住了老六,還給這個窮人找了條褲衩換上了——看來虎子變化確實不小。

  來人如此窩囊,我問老六:“這他媽是搶劫的嗎?怎么這么傻?”話一出口,我發現自己混的跟他們差不多啦!

  “案屁!放哨的!”

  來人說:“報告大哥,我發冷、肚子疼,求醫行嗎?”

  我蹲下說:“我就是大夫,你怎么不好?”

  那人嚇壞了,半天才說:“謝大哥!我腸子堵了,沒大茅7天了。”

  我問:“腸梗阻?不一定吧?興許是便秘吧?這兒吃菜太少。”

  “是……是腸梗阻。”

  我笑了,說:“你也不是大夫,怎么知道腸梗阻?便秘灌灌腸子就好了……啊……這兒誰給你灌腸啊?獄醫肯定嫌臟!這么著吧,一會兒,我給你肛門里夾一小片兒肥皂,過一會兒保證你能放大茅!”

  那人緩緩地說:“不是便秘,是腸——梗——阻,”說著眼淚下來了,然后趴在胳膊上嗚咽起來。

  韓哥說:“小子!跟我說實話,是不是叫人家給你‘走后門兒’了?”

  那人一聽,哭得更傷心了:“班長不讓我說……嗚——”

  真有雞奸啊?!太恐怖了!

  韓哥說:“方明,這在這里太常見了,在勞教所更多,監獄最多。”

  我說:“那不得加刑啊?”

  韓哥笑了:“加刑?中國就沒這條法,不給雞奸定罪,雞奸就沒罪!沒人管。最多把學習號兒撤。有這事兒班長也失職,一般都不聲張,調個號兒完事兒了。”

  我蹲下勸了他半天。這個人姓曲,退伍兵。他有兩個好朋友,跟他是一個部隊的戰友,退役一年,那倆戰友找不著工作,就搶劫。還弄了兩把手槍。周末休息的時候,把他誆去助陣,他嚇得躲在一邊兒,不敢上。后來那倆威脅他,他報案就滅他全家,還給他點兒錢封嘴。他就去了那一次。后來那倆折了,把他咬出來了,說他分了贓。小曲被逮捕以后,調到8筒,上周‘學習號兒’在風圈兒把他當眾雞奸,然后就便血、肚子疼。求醫的時候他跟班長說了,班長不叫他聲張,說再講就給他調到一個專門雞奸的號兒去!隨后管教就給他踹到10筒后邊兒,他一直肚子疼,解不出大便。他老求醫,號兒里煩,總揍他。蘭哥怕打出事兒來,扔這號兒來了。

  我說:“韓哥,他有點發燒,這得住院了。”

  韓哥不情愿地說:“那你求吧,你面兒大!”

  我馬上到前邊拍板兒,“地保”大叫:“報告班長,7號兒求醫。”

  班長親自來了,沒等我說話,指著小曲就罵上了:“又是你呀!有完沒完!大夫不理你,來勁是吧!又找楔呢吧!”

  我趕忙解釋:“他腸梗阻,一禮拜沒大便了!”

  “吃飽了撐的!”

  我想笑沒敢笑,“他發燒。”

  班長翻著三角眼,“幾盆涼水呀?!”

  這警察對這里邊兒的勾當真清楚啊!怪不得說:警察控制牢頭管號兒呢!我趕緊說:“發燒了,沒敢澆涼水,隨便洗了洗。”

  班長叱問:“是高燒嗎!?”

  我摸著小曲的頭說:“可能不高。”

  “扛著!高了再說!”班長點著小曲:“丫別煩我!再找事兒,看不把你那點兒丑事兒抖了出來!滾!”

  班長罵罵咧咧地走了。虎子對著他的背影小聲罵道:“滾!”

  吃完下午飯,聽“地保”跟“性病”聊案子。沒想到:“地保”拘役6個月的小案子,也是冤案!他是工程隊的保安,工程隊給一個學校蓋樓,他和另一個保安抓了個小賊,打了一頓,問他們頭兒送不送派出所。頭兒過來一問,原來是那學校校長的兒子!闖禍了——校長惹了,后期工程款拖欠就糟了。趕緊找車,頭兒和總經理親自送小賊回家。也不敢說那“兒子”偷東西,校長不干了,報案就把抓賊的“地保”抓了。頭兒求著他們——不能說那“兒子”偷東西!怕得罪校長。都以為沒事兒,誰料想,校長使“反托兒”,把他倆拘了——打架沒傷人,最多拘15天,可是有“反托兒”,刑拘——逮捕——判刑,有始有終,拘役半年!

  我問“地保”:“那刑拘的時候,你沒說你們打的是賊?”

  “地保”說:“說了,沒用!那預審說:‘你抓賊,贓物呢?!’跟著就電我一頓,我想:反正也沒啥,就是6個月拘役,也不算前科,忍了吧。”

  “那你們坐牢,你們頭兒給你發工資嗎?”

  “一個月送200,送了3次就不沒了,誰知道出去咋樣啊?”

  “那你這出去得找你們頭兒,讓他給你坐牢補貼啊?”

  “地保”說:“他們送那‘兒子’回家,經理就給帶了1萬塊錢過去,這損失還沒找我們賠呢!出去能收留我們就不錯了!以往抓一個賊,打個半死都沒事兒,這回可好……”

  我笑著說:“‘地保’,你這案子在中國肯定是太冤,要在美國,判你半年一點兒也不冤!”

  “啊?!”

  我說:“因為美國打犯人、罵犯人都犯法!有個犯人逃跑,幾個警察把他打了,也沒打傷,老百姓知道不干了,這幾個警察都判刑了,判一年。”

  “還這樣!”

  我說:“這就叫人權!西方的人權就這樣。中國人號稱翻身做主人,連基本的人權都沒有,我看電視上共產黨把人權叫成‘生存權’那意思你能活著就不錯了,要什么人權?!”

  “能活著?我哥死在號兒里,咋兒說噎?”

  韓哥溜達進來,“唐山”欲言又止。我說:“韓哥,咱這號兒這么多冤案,連‘地保’的拘役都是冤案,簡直冤案之家了!

  韓哥說:“嗨?!都一樣!別的號兒的冤案一點兒也不比這兒的少!”

  我真是慶幸——要不是這次來大陸前入了美國籍,后果真不可思議。

  “方明!”

  “到!”牢門外一聲,我神經質地高聲答到。

  “收拾東西!”蘭哥說完就走了。

  我忐忑地問韓哥:“調號兒還是……”

  韓哥說:“方明,你剛來調什么號兒啊?起飛啦!”

  一聽這話我差點兒蹦起來,一把抓住韓哥的手:“謝謝,謝謝!”

  然后回頭跟大家道別,大家的眼里滿是羨慕。我趕緊穿好了正式的衣服,其它的東西,都不要了。我的衣服都留給虎子了,我知道他會處理的很好。

  我光腳站在門口,雙手緊握著牢門的鐵欄桿,準備起飛。那個心情,別提多輕松了。誰會來接我哪?萍萍?大姐?二姐?……

  韓哥一拍我肩膀:“你檢察院關系那么硬,還不干起?”

  “啊?……啊!”

  韓哥說:“出去可別忘了咱哥們兒!”

  “哪能呢!韓哥,我在你這兒學了多少東西呀!他們都說,就你這號兒管的松!多自在呀!”

  韓哥一笑說:“咱這‘逮捕筒’是最能學本事的地方!什么小摸小偷、打架斗毆,爛七八糟的小案子在前筒就辦了,直接勞教走了,咱這兒都是流水的大案子。還是咱哥倆兒有緣!”

  我說:“韓哥,我來海淀看守所整8天。這他媽地獄,又苦又“酷”,剛來的時候可把我愁壞了。現在好了,苦盡甘來,想想這段,還蠻有意思的嘛!”

  韓哥說:“你看你,抓著牢門兒這勁兒,跟航天飛機抓著發射架似的,倒計時嘍!”

  韓哥這比喻真形象,我這心情,可不是別的犯人“起飛”的心情可比,真象航天飛機即將升空,到自由的天宇去翱翔。

  筒道里嘩啦啦的鑰匙聲,格外悅耳,宛如環佩叮當,我終于盼到了自由的時刻!

  蘭哥到了門口,我剛想說謝謝,見他一皺眉,不但把我的話都“皺”回去了,把我的笑容也“皺”回去了。

  蘭哥問:“東西呢?都不要啦?”

  “不要了,家里哪能要……?”

  蘭哥說:“我讓你收拾東西,沒說放你呀,‘悠’七處去啦!”

  “啊?!”

  我象挨了當頭一棒,腦袋“嗡”一下,大了三圈兒,腿一軟,眼一黑,差點跌倒。幸虧手抓著牢門鐵桿,就勢蹲了下來。

  韓哥彎腰拍拍我,說:“方明,嗨……有共產黨在,‘航天飛機’[1],造不出來。”

  真太慘了!我這架蓄勢待發的‘航天飛機’,還沒點著火,先跌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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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當時曾跟他們聊過:2000年中共貪官外逃卷走了480億美金,相當于16架奮進號航天飛機的造價,所以韓哥這里會這么說。
luck 發表於 2008-1-29 20:14
第六章 出虎穴,入龍潭


    在海淀看守所第八天,晚飯后蘭哥通知我“收拾東西”,大家都以為我干起了。我一時間欣喜若狂。可是還沒有三分鐘,告訴我是要去七處——升級到北京市看守所[1],我一下傻了,那可是辦15年以上大案的地方……
 


6.1 七處下馬威


  “得了,認命吧。后邊的,把方明的東西都還他!”韓哥好像對這種大起大落并不陌生。

  虎子幫我收拾了行李,再幫我穿上新布鞋——我失魂落魄的樣子,一定很象受刺激的“居士”,不然虎子不會來給我穿鞋。抱上行李,韓哥又塞給我點兒洗漱用品,我徑直出了門兒,入獄隨俗——出去不回頭。

  監區的大閘外,姓劉的預審皮笑肉不笑地看著我,副手小王腳前蹲著個人,肯定是楊義。過道兒很暗,走近了一看,楊義頭上還罩著一個黑頭罩。

  黑口袋迎面套來,忽地一下,眼前一片漆黑,一股濃烈的汗餿味兒籠罩了我。這雙層的黑布頭罩,只能從嘴周圍看見點兒亮,沒一會兒就滿頭大汗了。汗流到眼角殺得眼睛生疼,我不停地隔著頭罩在行李上蹭臉。

  車終于停了下來,我悶熱得都快休克了。跌跌撞撞地撞進一個樓的門廳,才讓蹲下來。我想撩起頭罩喘口氣,又挨了一腳。報了名,往里押,臨時又換了警察。真羅嗦!我都快悶到極限了!警察終于在后邊吆喝了,我大膽地往前走,剛才走慢了還挨踹,這回端起行李開路,撞了摔了也無所謂,反正前邊是棉被……

  頭罩終于被揪掉了,可緩口氣!發現走在一個筒道里,左邊號兒里的犯人比海淀那兒還多!

  警察把我踢進了一個監號兒。天啊!三溜子犯人齊刷刷地坐板兒,得有30來人,直勾勾地盯著我。大部分是光頭,最外一溜清一色的腳鐐!前邊四五個還戴著手銬!中間還有腳鐐!

  “搜!”身后的老大一聲令下,兩個光頭一躍下板兒。一個搜行李,一個登記。當知道我是美國人時,老大馬上叫停下來,報告了警察。

  “你是老美啊?!”獄警問。

  “啊。”

  “你那同案是老內?”

  “啊。”

  “操!等著!”獄警說完跑著回去了。

  老大告訴我,外籍犯要關到6區,這是把我和楊義關岔了。原來外籍犯無論的案情輕重,都到這兒關押,我這才松口氣,問道:“大哥,您這兒這么多人啊?”

  “這是三區,幾乎所有的死刑犯都打這兒走!我們號兒,11條鏈兒!最多的時候14條!”

  “這鏈兒……?”

  “都沾人命!這小子1條人命、那個兩條命、那五條……”

  看著那些兇悍的面龐,絕望的目光,我都快魂飛魄散啦!我趕忙轉向老大,“大哥,那你能睡得著?”

  “剛來也瘆得慌,現在慣了。這兒就是家啦,跟共產黨打官司,持久戰!”

  “跟共產黨打官司”這句話,是看守所里的習語。我剛到海淀看守所的時候還不明白,現在經歷了這么多冤案,自然而然就知道它的內涵了——權錢為本的公檢法如此欺壓弱勢群體,無止無休地炮制百姓的冤案,大家最終都成了“跟共產黨打官司”。

  “這兒冤案多嗎?”

  “除了這溜殺人的,基本都冤,不是冤案也是冤!殺人的里邊兒,也有冤的。”老大挨個盤點,“那個‘城管’,別的‘城管’打死個賣菜的老頭,他呆在車里沒插手,在場就算殺人的案屁;這個保安是妓院看門的,案屁;你看這個黑社會的案屁,這幾個貪污的、詐騙的、挪用的、侵占的……他們倒不冤,花點兒錢就輕得很。我這個,公司周轉不開了,借了300萬,一時還不上本,還了利息還告我一詐騙!現在本錢都還了,還得判我……”

  我可明白了:海淀的案子跟這兒比,小兒科。

  隊長來了,我謝了老大,“義無反顧”地出了筒道。

  樓梯口,楊義正好被押下樓,我看著他的眼睛,他目光立刻移走了。那一瞬間,我明白:楊義愧對了我們的友情,愧對了我對他的信任。

  我被塞進了二樓的一個監號兒里,這號兒人少多了,只有一條鏈兒。

  老大叫靳哥,一米八的大個,陰著臉,瞇著眼,盯著我象要審訊似的。登記時,我要了明信片,又向大姐要了1000元。這是最快的通知家人的方式,有了錢也好盡快從這里混起來。

  我被幸運地排到了倒數第二排的中間,一個很“柳兒”的位置。剛坐下,隊長在門口叫:“方明!”

  “到!”

  “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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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七處:北京市公安局第七處(預審處)看守所,即北京市第一看守所,原來在宣武區右安門半步橋44號,現在遷到了昌平。
luck 發表於 2008-1-30 21:11
6.2 蠢蛋!一再被騙!



  這么快就提審?

  踏著夜色出了監區大樓,蹲在院門口兒的白線前,武警看了單子一聲吆喝,我自己出了監區。

  “啪——”武警一掌扇在了我后腦勺上,“抱頭!”

  我一個趔趄,眼前一片金星,抱著頭,找不著北了。

  小王拉我到了一邊兒蹲了一會兒,我緩過勁兒來,問他:“我想見律師,你看……”實際我想試探一下律師跟他們的戰況。

  小王苦笑了一下,“問大劉吧。”

  小審訊室,犯人的坐椅很特別,小王掀起扶手邊兒上的橫板上了鎖,把我鎖在了椅子里。

  “今兒才查清楚,你還真是美國人!以前以為你是綠卡哪!雖然我們工作有失誤,但是,這跟你拿著中國的證件有直接的關系。所以呀,還得給你做套手續。”姓劉的把失察的責任推到我頭上。

  “我什么時候見大使啊?”

  “做完了手續,明兒差不多了。”

  姓劉的簡單地問了我幾個問題,主要是我何時加入了美國籍、為什么還繼續使用中國的證件,然后他們宣布對我繼續刑事拘留。

  “我抗議!”我當即舉手,“我拒絕簽字!”

  姓劉的一笑,“別急,我們知道你身份了,待遇不一樣了。你的家屬也求了我們半天,我們同時在考慮對你采取另外的措施。小王,給他辦監視居住。”

  “啊?太好了!謝謝!”我脫口而出。監視居住就是回家被看著,那就基本自由了。

  “具體什么結果,領導說了算,我們只能是說說好話……你得配合我們,跟那天那個律師似的,可不行啊!”

  “當然當然,全靠您美言了。”我奉承著,說不定是家里又給他錢了。

  姓劉的嘆了口氣,“你媽那兒我們也去了,老太太不容易呀!”

  我聽得眼淚差點掉下來,心理上一下和他們拉近了距離。

  小王遞過來兩份兒口供,一張“刑事拘留證”,一張“監視居住決定書”,我愣了。

  姓劉的說:“兩份兒都填,都給領導拿上去,看領導批哪個?批哪個就是哪個。”

  我試探道:“能不能先簽這個‘監視居住決定書’?領導要是不批再……”

  “你讓領導看出來我包庇你呀?讓我們擔責任挨罵呀?”姓劉的不高興了。

  不能叫他們為難,不能再得罪他們了!口供也沒發現原則性問題,無非就是把遲遲查出我是美國人的原因歸罪于我。又看了看“監視居住決定書”上“犯罪嫌疑人”的限制條款,覺得也就這樣了。于是在口供、“監視居住決定書”和“刑事拘留證”上簽字畫押。

  姓劉的滿意地笑了,真難得!

  回到號兒里,正在鋪板兒要睡覺。這兒比海淀的監號可寬松多了。1米寬的地鋪分兩槽,頭腳顛倒著各睡3個,板兒也比海淀的長,睡9個。

  老大讓我值頭班兒。值班兒的只有兩個人,帶班兒的犯人叫“鴇母”,他叫我在門口數趟[1]。這兒的牢房很高,前面的窗戶外是筒道的第二層,叫馬道,隊長走趟過來的時候走門口的筒道,回去的時候是走上面的馬道,透過窗戶俯視號兒里。

  廁所在門口那兒,沒有門,只有一個門洞,里邊是一間不到2平米的小窄條,水池也在里邊。外墻上還有一個觀察窗,觀察窗上邊兒還有個監視器,只有水池那兒是監控的盲區,這兒連放茅都得被監視。毛巾都用不到一尺的吊繩單個吊掛,吊繩的上端用包子大小的紅藥皂糊在墻上,一粘一大排。號里也有不少吊繩掛東西,這是七處特有的景觀。

  三板兒起來上廁所,他問我:“老美?到哪步了?”

  我趕忙湊過去,小聲把填兩份手續的事兒跟他講了。三板兒連連搖頭,“你太嫩了!看把你耍的!給你填監視居住票,你還能進這兒來啊?!”

  “啊?”

  “你不信,問問靳哥,他可是當預審的!”

  “預審”在這兒當老大了?太好了!正好問問。

  屋里光線很暗,老大對著墻在看小說,二板兒在看一大本厚厚的英語詞典。我乍著擔子跟老大一說,老大問:“是不是先給你開刑拘票,你丫不簽字啊?”

  “我抗議來著。”

  老大冷笑了一下,“人家早算好了,要是你不簽字,就拿個監視居住票糊弄你簽字。”

  “啊?!”

  老大說:“中美有個‘領事協定’,拘留老美,必須24~48小時內通知大使館,他們沒通知吧?現在騙你再簽個今兒的拘留證兒,明天好給大使館看!”

  “啊?”我眼前一暈,趕緊扶著墻,閉上眼睛,緩緩蹲下。

  “起來!值班不許坐!”后邊兒的“鴇母”低聲斷喝。

  我只好緩緩升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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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數趟:筒道盡頭有一個燈,15分鐘亮一次,值班警察每15分鐘走過去把燈按滅了,叫走趟,犯人以走趟計算時間,叫數趟。
luck 發表於 2008-1-31 21:05
6.3 以棋混柳,敗勢難收



  七處的第一個早晨,鈴響了我都沒聽見,被旁邊的白人推醒。昨天一班兒值到2:00,不讓坐著,打盹兒了要背揣[1],至少7天,規矩太大了!說是加強安全,簡直是變相整人!整得我又困又累。

  七處只給外籍犯送早點,別的號兒都是兩頓飯。但是早點的面包、果醬、牛奶,基本被前板兒柳兒爺享用了,老外基本分不到。

  這兒沒有筒道長,獄警親自提人。值班警察叫隊長,因為這兒是監獄編制,隊長是監獄體系的叫法。坐板兒是面朝外門盤著腿,不象海淀似的立腿坐專硌屁股尖兒,也不能只穿“一點式”。號兒里一共16位,有一個白人,兩個黑人,黃種人里可能還有朝鮮人和東南亞人。

  早上一上班兒,領導就開始查鏈兒,從二區查到七區,腳鐐聲此起彼伏。三區、四區鏈兒最多,每區十幾個號兒,每號兒十來條鏈兒,一直延續到吃中飯,嘩嘩啦啦地構成一部“鐐銬交響曲”。

  七處看守所的監區樓是二層,形狀象字母K,所以也叫K字樓。樓下是二、三、四區,樓上是五、六、七區;一區住勞動號兒,二區關特犯,三區普通犯,四區死刑犯,五區女犯,六區外籍號,七區是檢察院直接辦的案子。

  中飯的時候,我孤伶伶地蹲在風圈兒門口兒啃饅頭。這兒主食一般是一頓饅頭,一頓窩頭,而外籍號全給饅頭。只有節日才改善,吃很肥的肉,平時就是肉末燉菜,給回民的是牛羊肉末燉菜。肉末應該是拿“三最肉”——最次、最爛、最臟的肉絞的。

  悠悠地干啃饅頭,嚼出甜味很愜意,忽聽前板兒喊:“停了,收了收了!”

  “放碗兒,別吃了。”旁邊的跟我說。

  我納著悶兒撂了碗。

  “老大一撂碗,誰也不許再吃了!”旁邊的解釋。

  自由活動,一臺圍棋,兩臺象棋。圍棋竟然是用窩頭做的,一色金黃,一色棕黑——用細線把窩頭割成六棱形小塊兒做棋子,一半用大醬染色,風干即得,硬硬的。據說這是七處僅有的一副窩頭圍棋,已經不知是出自哪位匠人之手了。

  前板兒那副象棋是正式的。據說別的號兒經常有下棋吵架,被隊長勒令把棋扔到筒道的,但這號兒沒有,因為老大棋藝高超。我想盡快混起來,也過去投老大所好。外邊講以棋會友,牢里咱來個“以棋混柳兒”。

  前邊的眾人合攻老大一個,還是敗了。老大得意洋洋地問:“老美,來試試?”

  “行,跟大哥學幾招。”我抓住這個巴結的機會,一開局就吃了大虧了。老大這個“快槍手”,上來“三步虎”、“橫直車”,壓得我喘不過氣來。這要出手就敗下來,他以后未必跟我玩了。我拿出看家的本領,兵力不足拼子求和,拼得他單車對我士相全,和棋。

  “再來!大意失荊州啊!”老大發了牢騷。

  第二盤我適應了他的快槍,到中盤就優勢了。要哄老大高興,就得輸得沒破綻,我故意棋勝不顧家:留下五步十手棋的絕殺,果然老大反敗為勝。

  “靳哥!你這連環招使的,真棒!”我趁機奉承,別人也紛紛恭維。

  老大很高興,“老美,看來也就你能跟我會會。‘金庸’,你跟他來來,我洗澡了。”

  “假金庸”不到40歲,臉色慘白,一看就是老囚。他要和我賭棋。

  “賭什么?”我問。

  “我贏了,你替我值半個月的班兒。”

  就你也想趁機欺負我?我剛才是讓著老大呢!你連老大都下不過,還跟我叫板?我笑道:“彼此彼此,”我怕我萬一大意輸給他,就補充道:“三局兩勝。”

  “假金庸”下文棋,后發制人。一交手我象和一個太極大家推手一樣,使不上勁!我最深的算路,都被他看破了,反而將計就計,將我算計。“小過門”一打,他爭了先手,一連串轉換下來,我多丟一炮。我可明白了——老大根本就不是他對手!敢情這位鋒芒不露,專哄老大高興!還拿老大當誘餌釣我!

  我拼命招架,終于找到了機會,又拼成了士相全對他單車。觀戰的以為和棋,三板兒卻說:“老美輸嘍。”

  “假金庸”兩步破了我的雙相。

  “呀?單車能勝士相全?”

  “假金庸”說:“有八種情況,‘單車巧破士相全’,別看你士相連環著,陣勢不對和不了。”

  “嘿!佩服!佩服!”我連連向二位拱手。這三板兒也不是“省油燈”!看來打官司上,我真得跟他們學學。

  第二局我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結果他太大意了,棄子進攻未果,叫我撿了“錢包”。

  第三局他一認真,我可招架不住了,很快落入敗勢。走成了圖中的陣勢,“假金庸”得意道:“炮我都不用吃了,又不用值班兒嘍!”

  這要賭輸了,我值兩份班兒,不得三天兩頭熬夜啊!那還打什么官司?!我清醒著還上預審的圈套兒呢!這哪里是賭棋,簡直是在賭命啊!

6.3_Qi_DiYu.jpg

  我死死盯著棋盤……如果炮在后邊一路我就贏了——廢話……

  午休鈴給了我喘息的機會,“假金庸”大度地允許我“打掛”,下午飯后接著下。我只有盼著“天上掉餡餅”了。

  下午號兒里發冰了,大塊兒的冰扔進號兒里,頓覺涼爽。

  輪流洗澡,我和“鴇母”一組。硫磺皂雖然讓我有點兒過敏,用完了渾身癢,但它去頭屑很靈,我這頭皮屑用遍了去屑洗發液都去不凈,用硫磺皂治好了。我盡量延長皂沫在頭上的時間,全身抹完剛要沖水,門外叫我。

  “到!洗澡呢!”我趕緊瞇開眼睛,去搶“鴇母”的水盆。

  “搶什么搶?!”

  “嘩——”一盆臟水劈頭蓋臉潑了我一身!

  我一個激靈,“鴇母”罵了一句,“管兒叫你呢!”

  “快點兒!這么不懂事兒啊!”

  老大在廁所外一喊,我再不敢拖延,擰干臟毛巾擦了全身。閉著眼睛,硫磺皂刺激得淚水嘩嘩直流,“大哥,給點兒水吧。”

  鴇母給我舀了盆水。我匆忙摩挲了臉,穿了衣服就躥了出去,太狼狽了。

  管教早等得不耐煩了。管教把我押到辦公室,遞給我一個電動剃刀,“快點兒,大使等你呢。”

  太好了!可是興奮掩蓋不住渾身的奇癢,都不知道撓哪兒!恨不得象貓一樣在地上打滾蹭個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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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揣:看守所手銬的左右手環中間沒有鏈兒,是鉚在一起的,叫“揣”;背揣:用“揣”把雙手銬在背后。


[ 本帖最後由 luck 於 2008-4-22 09:58 編輯 ]
luck 發表於 2008-2-1 19:07
6.4 領事撐腰,初戰告捷



  管教把我押進了律師樓的接待室,一進門,兩位預審和一個白人老外都站了起來。

  領事用洋式漢語說:“你好!方博士!我是駐北京的美國使館的領事,比爾?華盛頓。”

  這就是我夢寐以求的救星啊!上午見到拘留票,下午就來了,這才是人民的父母官啊!我用英語說:“謝謝!我盼您很久了!”

  我和領事坐在一張長椅子上,三個警察坐對面監視。

  我們用英語交談。領事說:“方博士,我上周五就接到了你夫人的電話,說你5天前無故被捕了,可是我今天上午才接到他們送來的拘留證,上面日期是昨天,怎么回事?”

  果然又上了姓劉的當!他真是用“監視居住證”做幌子,騙我在刑拘票上簽了字!我簡直義憤填膺!他們的表情告訴我:預審一點兒也聽不懂,管教好象能聽懂一點兒。

  我再也無法忍耐了,滔滔不絕地說:“華盛頓先生,我是7月22日被他們劫持的,當天就對我進行了非常不人道的誘供和刑訊逼供,剝奪了我的一切人權,并且不讓我上廁所,強迫我把大便解在褲子里!然后到廁所大便池里去搓洗,然后讓我穿上濕褲子吹空調,以至我發了高燒。他們對我的供詞斷章取義,極力歪曲,逼迫我承認我在故意犯罪!不但拒不承認我是美國人,還剝奪了我見律師的權利,剝奪了我見大使的權力。用不準上廁所的方式強迫我在拘留證上簽字之后,把我關進了海淀區看守所。那里情況極其惡劣,吃喝拉撒睡都在一間狹小的屋里,我只有這么窄的睡覺空間!”我說著比了一下“立板兒”的距離,“我不得不和長疥瘡的犯人擠在一起!連衛生紙都沒有,便后用便池的水洗,然后再打飯、刷碗;昨天晚上,他們象綁架一樣把我押到這里,才承認我是美國公民,又一次誘騙我在新的拘留證上簽字。”

  他聽得眼都直了,“恐怖!太恐怖了!”轉而用生硬的漢語對警察說:“我抗議!你們為什么這么侵犯我們美國公民的人權!我要向中國政府發照會!”

  這三警察面面相覷,知道捅了婁子了。姓劉的,你也有今天!我一放松,渾身的奇癢再次涌起——這硫磺皂抹的滿身滿頭,我又有點兒過敏,只好咬牙攥拳地扛著,讓領事看起來象是強壓怒火。

  姓劉的大言不慚,“領事先生,我們依法辦案,根本就沒打他!”

  我趁管教翻譯的機會,趕緊撓了幾下脖頸子,越抓越癢,只好改用手背蹭。

  管教的外語太次了!我馬上用英語反駁:“還有比不讓解手這么卑鄙的體罰嗎?他們還連夜提審不讓我睡覺呢!”

  “我明白了,方博士,你是否觸犯了中共的法律?”

  “沒有!我只是應北京移植學會的邀請,帶了幾批醫用試劑盒,那不是違禁品,過海關的時候,他親自查驗通過的。如果我走私他為什么要放行呢?”我一指姓劉的,“回頭他就說我闖關走私,偷逃稅款,要判我10年以上的徒刑!太無理了!”

  領事臉轉向警察,“你們確信方博士犯罪了嗎?”

  姓劉的說:“他是涉嫌犯罪,具體是否犯罪要由法院判決。”

  管教一翻譯,我就趁機撓撓,這奇癢此起彼伏,撓不勝撓!

  領事問:“沒有確實的證據,為什么讓他坐牢?”

  姓劉的說:“中國的法律就是這樣,犯罪嫌疑人必須關押,證據我們正在核實。”

  我替管教翻譯完,領事憤怒地用英語罵道:“土匪的法律!懷疑就要坐牢!”

  姓劉的又說:“方明確實犯了罪,他已經供認不諱了。”

  我不等翻譯就用英語說:“華盛頓先生,他們的口供都是斷章取義拼湊的,用各種手段逼迫、欺騙我簽字!”

  領事瞪著幾個警察,“我不了解中共的法律,但是任何法律都必須有人性!難道你們的法律連基本的人性和道理都沒有嗎?逼迫、誘供的證詞無效,這人類公認的準則都不遵守嗎?”

  管教沒有翻譯,好象沒聽懂。

  領事跟我說:“7月28日,國務卿鮑威爾先生首次訪華,為期1天。在這之前,在我們的努力下,7月14日,美國公民李少民被中共關押了近5個月后被中共判處間諜罪,并驅逐出境。另兩位持有綠卡的美國的永久居民,高瞻女士和覃光廣先生,分別在坐牢5個多月、8個多月后,7月24日被中共以間諜罪判處10年徒刑,但是第二天,他們就被保外就醫,獲得了自由,現在已經回美國了!這些人沒有給臺灣工作,但是中共都判處他們是臺灣間諜,他們現在還在向中國政府抗議,我相信他們是無辜的。美國政府的強烈抗議,迫使中共在鮑威爾先生訪華前,給了他們自由。我真沒有想到,在鮑威爾先生走的第二天,就收到了你被拘留的通知,如果再早一點,在你被捕的48小時內接到通知,那么鮑威爾先生訪問時一定會為你向中共抗議,說不定你就自由了,真遺憾!”

  我憤怒地瞪了一眼姓劉的,他正對我怒目而視呢。跟我叫板沒用!看下一步領事怎么磕你吧!

  領事又問:“方博士,你是否要控告他們?”

  管教立刻用英語說:“我不是預審!我是管教。”

  壞了!我趁機搔癢蹭眼角,把皂末蹭眼里去了!眼淚嘩就下來了。這丑相可大了,單眼流淚,這叫什么事兒啊?我趕緊做戲!用手背使勁蹭右眼,終于,兩行熱淚競相涌出。

  領事安慰我,“方博士,不要難過!我們會動用一切力量營救你!我們會采取一切有效的方式營救你!”

  我能不難過嗎?眼睛太嬌貴了,怕酸更怕堿,這堿性皂液不沖凈了,眼睛根本受不了!再不敢抹眼睛了,只是用手背在鼻翼接眼淚,跟京戲旦角的哭腔動作一樣,我真想笑!可千萬不能笑出來!

  我“抽泣”著說:“謝謝您!您也許不太了解中國的政治,中國政府是死要面子的,如果大肆呼吁的話,說不定他們不但不會放我,還會給我炮制其他罪名。華盛頓先生,我只求平安出獄,能妥善和解最好。您看呢?”

  領事說:“哦,我會尊重你的意見!請記住!無論美國公民走到天涯海角,美利堅永遠與她的人民同在!”

  由衷的震撼!

  “我不知道下一步,他們還會對我做什么!我在這里沒有保護。”說完我繼續接眼淚。

  “方博士,我會發照會抗議的。你的生活環境太遭了,氣味兒都不對!”

  他的鼻子還挺靈,聞著我身上的硫磺皂味兒了。

  領事給我留下一疊子報紙和兩本雜志,“方博士,我會告訴你夫人我們今天會面的情況。你的姐妹們就在外面等候,有什么要轉達的嗎?”

  啊?大姐二姐?不,英文里姐妹不分,說不定還有我小姨子!這要叫她們知道我在這兒淚如雨下,我的英雄形象就蕩然無存啦!我趕緊說:“請千萬不要對我的親人說我在這兒遭受的迫害!他們會擔驚受怕的,我還有78歲的老母親,她會受不了的!我在這里只是哭訴給您,連這痛哭,都請不要告訴她們。”說完我抬手又想接眼淚,眼淚已經停了。我真誠地、淚汪汪地看著領事,再不敢擦眼了。

  “我答應你,你還有什么話,要轉達她們的?”

  我可松了口氣,“請轉告她們,不要為我擔心,別把事鬧大,能私了最好。請她們給我送點兒生活費就行了。”

  領事邊聽邊記錄。我偷眼看了一下預審:姓劉的臉都綠了,平時不動聲色的小王也緊皺眉頭。

  領事又用漢語跟他們交涉:“警察先生們,我非常不愿意再聽到我們的公民,再次向我哭訴!我將馬上向美國政府匯報,向中國發照會。”

  領事起身向我道別,“方博士,我的任期到了,下次,將由一位新領事來看望你,我會把你的情況全部移交的,請放心,領事會一個月來看你一次。”

  我連連道謝,心里卻有點涼:還有下回啊?一個月我都出不去啊?

  領事沒等那仨警察反應過來,跟我道了別,徑自出門。
luck 發表於 2008-2-4 22:56
6.5 回馬三槍
 


  小王去追送領事,姓劉的大罵:“行啊方明!真能演戲啊!”

  我仗著領事的余威,和他以眼還眼。該輪到這個卑鄙小人害怕了!

  管教解圍說:“不用我翻譯了,這架勢你肯定都明白了,回去想輒去吧。”

  姓劉的呼地站起來,“方明,你給臉不要!叫你見大使[1],丫給我來這套!看不給你辦成鐵案,你等著瞧!”

  姓劉的摔門而出,管教向我點點頭,“走吧。”

  我趕緊拿著領事留下的英文報刊,匆匆出門,一心想著快點兒回去沖澡。

  “慢點兒,急啥?”管教這一說,我只好放慢了腳步。

  出了律師樓,管教問我:“能跟家里要多少生活費?”

  “我剛寫明信片要了1000,這回還能再送1000吧。”

  “還用寫明信片?”管教說,“你要能要3000,我叫你馬上當二板兒!”

  “行啊!”我不答應也不行啊。

  “那你把家里的電話告訴我吧,我給你捎話兒,你錢放我這兒,保證比你在里邊實惠!”

  進了監區大樓,在樓梯口就聽見女人的罵聲和尖叫聲,越上樓時喊叫聲越大。路過五區女號的筒道口,只見一個女警歇斯底里地吼著:“叫你丫練!看你‘法輪兒’厲害還是我電棍厲害!”

  一個年輕女囚躺在地上,被那女警用電棍杵得不由自主地撞地,咚咚作響!我嚇得一哆嗦。太恐怖了!

  “走哇,看這干啥!”管教都司空見慣了。把我押進辦公室,我可緊張了。這么熱的天,后背都濕了,要讓汗把硫磺皂沫流眼角去,我不又得“痛哭”一場?趕緊脫身吧!我請管教記了大姐的電話,就說:“管教,我想回去喝點兒水。”

  “喝點兒熱水出點兒汗好!”管教說著就給我倒。

  啊?“管教,我憋半天啦,我想趕緊回去放大茅。”

  “那你先回去,等我先給你家打個電話。”

  “太謝謝您了。”要是能跟家里溝通上,花多少銀子都值啊!

  管教把領事給我帶的報紙雜志扣下了,說要詳細檢查,然后他親自送我回去,在門口當著老大欽點我為三板兒。

  管教一走,我請示了老大,一頭扎進了廁所,又沖又擦,反反復復半個鐘頭,身上、頭上,才好受了點兒。這硫磺皂,幫我演了一場哭戲,賺得了領事的深切同情,功不可沒!

  洗完出來,“假金庸”正在登記。調進來倆人:中年人,姓林,一看就是個柳兒爺;還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兒,姓文,文質彬彬的,有點兒胖,人很精神。

  老大對新來的小文說:“你丫混得夠鼠眉[2] 嗒,牙刷都沒有,水臺兒有倆沒人用,你挑吧。”

  啊?!那倆牙刷都是刷大便池的!毛都刷翻了,竟然要施舍給這小孩兒刷牙?

  “謝謝大哥。”這小文說話笑瞇瞇的,挺招人喜歡。

  “丫連被褥都沒有……”

  我怕老大又給他爛被套,就接茬說:“大哥,把我那被子給他吧,這大熱天,用不著蓋。”

  小文笑呵呵地道謝,一幅稚嫩的學生像,怎么看怎么不象罪犯。

  下午飯前,先送的小炒菜,10塊錢一份兒。今天是獅子頭——10公分大小的一個大丸子,10塊錢。這號兒真富裕,提前訂了8份兒。

  開飯了,老大把我讓到了前板兒,我們剛嘗了口美味就咧了嘴——極咸!

  他們用勺把丸子切成小塊兒,用熱水拔鹽,泡了倒,倒了泡,反復四遍才能吃。兄弟們是邊泡邊罵七處黑,只有一點大方——菜里放鹽。

  飯后,“假金庸”的笑容讓我發怵。“假金庸”記性真好,第三局棋竟能從頭記到尾,我想賴也賴不掉了。這家伙拿老大誘我上圈套,這局輸了,我要替他值15天班!加上我自己的班兒,還睡什么覺?跟預審斗什么智?等死吧!

  我一直對著棋盤發呆,就是不認輸,可是也看不出活路。

  “假金庸”很是得意,“沒救了吧?”

  我嘟囔著:“你們4個下我一個……”

  “你也找幫手啊!”

  墻倒眾人推,都這敗勢了,誰還幫我呀?無奈,再撐撐。我手伸向了中卒,在上邊盤旋了兩圈兒,這要挺卒棄炮擋戰車,子力就更懸殊了,恐怕就是對方失誤了,我也無力回天。我手降到了中卒上,突然,胳膊被拽住了。

  是新來的小文,他讓我等等,說可能有好棋。我一陣欣喜。

  “假金庸”說:“我們賭棋呢啊!這可是決勝局。輸了值班兒。”

  “怎么值?”

  “輸了替我值半個月班,你們倆可以共享!”

  小文問我:“你贏了呢?”

  我得引誘他盡全力解圍,“你要能下贏他,你說了算!”

  小文笑著把“黑炮”往前推了一步,嚇大家一跳,這要唱空城計啊?!

  有人問:“你會下嗎?這雙車錯死了!”

  “不是,想跟你拼車,還不想丟子,沒戲!”靳哥諷刺道。

  “沒事兒,輸了大不了都我值班兒!”小文胸有成竹。

  “假金庸”雙眉緊縮,想了有3分鐘,還是把紅車平到了2路,成了下圖的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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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都以為小文馬上要走“車六平八”拼車的蠢招兒,沒料到小文大膽棄車——馬踏中宮——單車沉底——回馬三槍,一氣呵成,絕殺!

  我們一個個都傻了眼,嘆為觀止!

  “假金庸”道:“哎呀,難中逢貴人啊老美!命真大呀你!”

  我樂壞了!原來算命的就說我“難中有貴人相助”,要能應到官司上就好了。

  靳哥自言自語,“要是變招兒平帥?……馬后炮!好棋!”

  小文又給大家拆解一遍,旁觀者個個心悅誠服。[3]

  “假金庸”悻悻地說:“我替誰值班兒?說好了。”

  我拍拍小文的肩膀,小文一笑:“我可沒說我贏了讓你值班兒?我的賭注可不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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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警察、看守所習慣把見大使館的領事等人員都叫做見大使。

  [2] 鼠眉:囚徒在看守所里混得不好、沒地位、窮,眉,讀輕聲。

  [3] 黑棋取勝的招法:(象棋術語很簡單,進退數格子,平拉數路數,但是,各方以自己的顏色的路數為準)

  1. 回馬三槍取勝:車六進一,仕5退4;馬三進五,仕4進5(三變,斜體);車三進七,帥6進1;馬五退三,帥6進1;車三退二,帥6退1;車三進一,帥6進1;車三平四,黑勝。加上前圖走出的一個回合,共八步棋。

  2. 勒馬車取勝:車六進一,仕5退4;馬三進五,帥6進1;車三進六,帥6進1;車三退一,帥6退1;馬五進三,帥6退1;車三平四,黑勝。

  3. 馬后炮取勝:車六進一,仕5退4;馬三進五,帥6平5;車三進七,帥5進1;馬五進三,黑勝。

[ 本帖最後由 luck 於 2008-4-22 09:56 編輯 ]
luck 發表於 2008-2-6 15:55
6.6 黑心黨,黑心棉



  小文回馬三槍救了我那要命的棋局,他卻說自己的賭注不是值班兒!

  新來就叫板?要不是他這幅清純的面孔,要不是他剛才精彩的八步絕殺,十有八九得走他一板。

  “假金庸”說:“不值班更好,我就怕值班!你說吧,別過分就行。”

  小文說:“剛才我進來自報家門,好像兩位大哥對法輪功有成見啊?”

  我剛才沖澡,還不知道這事兒,原來小文是法輪功!這法輪兒已經成了當今大陸專政系統的“風景線”了,關得到處都是。

  “假金庸”說:“我們對你們是有看法,你不能賭這個‘看法’吧?”

  “不是,”小文說,“共產黨造謠太厲害,蒙騙全世界。你們別輕信我,也別輕信共產黨,別抱成見,我給你們把共產黨的底兒翻出來,把我們的真實情況也講出來,我的條件就是你們好好聽,聽完了再判斷,這行吧?你們要明白了,我替你們值班兒都行!”

  這個因為信仰坐牢的義士,心里第一位的,還是維護信仰,不能不令人敬佩。

  老大說:“好哇,外籍號這兒還沒來過法輪兒呢,你來了,正好給我們講講。”

  這兒放茅比較自由,也給手紙。狹小的廁所里,外墻的觀察孔透過一條亮光,房頂上亮著一盞小燈,我蹲了一會兒,才看見腳邊兒那個破塑料碗,里面泡著的兩個刷便池的牙刷——老大就賜給小文這個?!

  小文進來瞎黢黢地學摸了半天,才看到了牙刷。他皺著眉頭挑了一個,打開水龍頭,刷上硫黃皂猛沖。

  我還富余一個牙刷,臨出海淀韓哥給我塞的。給他之前我想逗逗他,我過去洗手,見他還在洗,就問:“這牙刷你真用啊?”

  小文一笑,“那咋辦?總不能不刷牙吧?我知道這是干啥的,洗干凈就行了。其實,世上的一切,都能用水洗干凈,可有一樣東西洗不了。”

  “什么?”

  “人心。”

  “哦……”

  “東西臟了用水洗,人心臟了呢?只能用佛法來洗,你聽過這典故嗎?”

  我點點頭,這個儒生這么能吃苦忍辱,真佩服!我不再逗他了,“扔那兒吧,一會兒我給你個新的。”

  離看電視坐板兒還有段兒時間,我倆到風圈門口兒聊上了。我問他:“聽說你是中科院的?”

  “我原來是,去年博士畢業了。”

  “在哪兒工作?”

  “待業。”

  “啊?”

  “象我們練法輪功的,原來在單位都是有口皆碑,都愿意要;現在一鎮壓,沒地方敢要我們。”

  “搞的這么兇?”

  “共產黨對我們現在是四光政策:‘書給抄光,錢上扣光,腦子洗光,不服抓光’。不低頭,單位連助學金、生活補貼都扣了,我宿舍都給抄了好幾回,我們凡是敢為法輪功說話的,都抓。我爸找關系把我弄回老家教書,學校竟然不敢讓我上講臺!剛報到,就停薪留職,要抓我去‘洗腦班’,我就流浪到北京來了。”

  我長嘆一聲,“清華的龍志平,你認識嗎?”

  “啊?!他也在這兒?”

  我說:“他海淀呢,從海淀‘悠’這兒來,又‘悠’回去的,我也剛從海淀‘打包悠上來’。”

  “他怎么樣?”

  我雙手一伸,說:“10年!”

  “啊?嘿!”小文一錘大腿。

  “你怎么樣?”

  他搖頭嘆息道:“快半年了,還沒到檢察院呢。”

  “給你打的啥?”

  “煽動顛覆國家政權。”

  “啊?!怎么上綱上線到這份兒上了!啥事啊?”

  “你在外邊兒看過‘大紀元’嗎?”

  “很不錯的網站,挺敢說真話的,凈給共產黨揭短了。”

  “那是我們幫忙辦的。”

  “你也跟小龍一樣?”

  “美國同學回來找我幫忙,我還上學哪,我就給他們牽了個頭兒,請他們吃了頓飯,就這個。”

  我點點頭:“你要真沒做別的,這倒不算什么事兒啊?”

  他搖搖頭說:“安全局的懷疑我呀,猛往大里猜!弄大了好立功,前3個月,提了我100來回,最后才知道我沒事兒。”

  “家不在這兒吧?”

  “我湖南的。”

  “我說你無產階級呢!等我來錢了給你置點兒家產。”

  “謝了,不用,我有錢,也有東西,都給三區那幫窮弟兄了,這兒,有床被子就能過了。”

  “小龍可是‘混’得很柳兒啊!我看你怎么從頭兒混。”

  七處號兒里晚上只讓看新聞,隊長按時在外邊兒插拔電源。看完繼續坐板兒,這時候比較寬松,到9:00睡覺前,可以聊天、洗漱。

  我找機會跟靳哥搭訕,“大哥,我見大使的時候,大使把預審磕得夠嗆,預審最后威脅著要給我辦成鐵案。您說會嗎?”

  大家都很驚訝,看來老內是沒人敢惹預審的。靳哥問:“怎么茬兒?死磕預審?”

  我就把見領事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當然隱去了我哭訴的情節,得保證咱光輝形象。

  “假金庸”感慨道:“你看人家美國,真是把人當人啊!”

  我不由得苦笑,象中共這樣不把人當人的政府,太少了!大陸這些土生土長的“土著”都習慣成自然了。

  有人感嘆道:“你看人家大使說的:美利堅與你同在!”

  “假金庸”來了段順口溜:

      “美國間諜不敢動,
        判了刑還讓出境。
        贈張機票送一程,
        你說老江多有病!”

  靳哥一笑:“你是間諜嗎?”

  “大哥你別嚇我!”

  “這號兒可剛放了個美國間諜啊!”

  “我真不是,要是間諜我能走私嗎?我要是間諜,天打五雷轟!”我也不知為什么囫圇之間,把這話都噴出來了。

  “那美國能保你?”

  “美國……肯定要保護自己的公民。”

  “這倒是。不過,我可知道有美國人在北京服刑的,真犯罪了美國也不往外要你。”

  “靳哥,您看,我這能把我的預審磕下去嗎?”

  “百分百!”靳哥說。

  我跟靳哥深聊了我的案子,沒想到,靳哥這個老牌預審也沒什么新招:就是讓我趕緊買通新預審,加上美國使館施壓能快點兒——看來大陸現在的公檢法,都“向錢看”了。

  “又是黑心棉!”鋪板兒睡覺的時候,睡小文旁邊兒的俄羅斯人指著我抱過來的被子說。

  我不知道什么意思,小文接過被子,撥開被子稀松的化纖外皮兒,稀疏的化纖很容易就開了條大口子,露出黑色的棉花套。小文說:“這是垃圾堆里的東西做的棉花。恐怕你那個褥子也是吧?這是分局(看守所)的‘土特產’。”

  惡心死了!甭看我的褥子了,一路貨色。在這地獄里,鋪蓋竟然都是垃圾,我們都成老鼠和蛆了!

  “謝了方哥,總比趴地下強。”小文還真想得開。

  已經躺在地鋪的“鴇母”說:“共產黨的天下,黑心黨,黑心棉!”
luck 發表於 2008-2-7 12:35
給大家拜年啦!

鼠年吉祥、平安健康!

新年快乐.gif
luck 發表於 2008-2-8 09:48
第七章 青蔥爛酒論英雄



    七處都是大案要案,號兒里各路“英雄”水深莫測。一件件大案、奇案,一串串隱秘的真相,讓我大開眼界。



7.1 第一美女



  下午飯的小炒是蝦皮冬瓜,清澈見底的鮮湯——幾個游泳的冬瓜片兒、幾個淹死的蝦米皮。一小碗兒十塊錢!黑!這蝦皮冬瓜極淡,好像昨天狂用把鹽倒光了,今兒就沒的擱了!

  這號兒的煙茅也是小炮兒,大家輪流在盲區里,對著風圈兒噴煙。柳兒爺閑扯,扯到了古代的四大美女。“西施、昭君、貂蟬、玉環,對應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四個典故。” 老大說的還挺在行。

  大家都認為第一美女當屬西施,小文卻搖頭,“假金庸”問他:“小文,怎么?你要講講?”

  小文一笑,“中國古代第一美女,不在這四大美人里邊。那不只是中國古代第一美女,那是世界第一美女。隋朝的蕭妃……”

  “得!”靳哥打斷了他,“我當誰呢,《隋唐演義》我聽過,蕭妃,楊廣的嫂子。楊廣鴆兄弒父,蕭妃一個媚眼就把楊廣鉤來了,成了皇后;宇文化及掐死楊廣,她馬上跟了宇文化及……然后就是程咬金‘玉璽換蕭妃’,她又跟了李密,最后被王勇砍了頭,是吧?一蕩婦要成了第一美女,不笑話了?”

  大家恭維老大,小文不動聲色,“大哥,我說真人真事,不是小說胡編。蕭妃可是歷史上唯一的‘七代皇妃’,還是最小的王妃,9歲許配楊廣,跟楊廣他哥沒關系。”

  這下勾起了大家的興趣。 “假金庸”問:“這是歷史?”

  “我看過史書。”

  “你不是工科博士嗎?”老大問。

  “那是我的職業,歷史可是我的事業,我后來就專門鉆歷史了。”

  在老大的催促下,小文跟說書的似的講開了:“《隋唐演義》就是本虛構小說,里邊一條好漢李元霸,二條好漢宇文成都,七條好漢羅成,都是虛構的,歷史上沒有他們任何事跡。

  “蘇定方,《隋唐演義》里的說他殺死羅成,后來被羅家后人殺了;實際上蘇定方是大唐的長勝將軍,智勇雙全,他滅了西突厥,幾乎把大唐的領土推到了咸海。他69歲又率軍滅了百濟,就是現在朝鮮的西部,授封‘邢國公’……”

  小文一連說了幾個被小說“歪曲”的好漢,才書歸正傳:“歷史上的蕭妃可不淫蕩。《隋唐演義》為了罵楊廣,才貶的蕭妃。蕭妃是南朝梁明帝的女兒,周易大師袁天綱曾給她算過命,說她——‘母儀天下,命帶桃花’。

  “楊廣跟蕭美娘定親的時候,楊廣21歲,他剛帶兵滅了南陳。其實楊廣可不是《隋唐演義》里說的花花公子,楊廣他哥才是呢!楊廣文武雙全,是非常有作為的帝王。論文采他可比曹操,論軍事,他親統大軍51萬,橫渡長江,滅了南陳,一年就統一了中國。大隋的天下,可以說后來是楊廣打下來的。楊廣登基第1年,派兵大破契丹,楊廣登基第4年,派兵滅了吐谷渾,青海和新疆從此納入中國版圖。當時威脅中原的突厥,不但被楊廣打敗,還被他顛覆、分裂了,為后來李世民滅東、西突厥鋪了路。楊廣南征連戰連勝,連印度的一部分和整個越南,當時都是大隋的疆土![1]

  “論文治,他開創了科舉,興教育、建典籍、修法律,這在歷史上意義可大!隋朝搜集的民間典籍,入庫37萬卷,是歷史之最。

  “論外交,楊廣親自打通了‘絲綢之路’。他西巡張掖:經甘肅到青海,橫躍祁連山,到了河西走廊。在張掖,楊廣接受西域27國臣服朝拜。他辦了第一個‘世博會’,張掖成了國際化大都市。

  “論建設,楊廣即位頭一年就大興水利:開鑿大運河,動用民工100多萬。這京杭大運河是中國歷史上第二大奇跡。大運河溝通了五大水系,真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在清朝開海運之前,一直是中國的經濟大動脈。唐朝的鼎盛,實際上是楊廣墊的底子。”

  我不禁問:“隋煬帝這么大功績,歷史上為什么把他說成暴君呢?”

  小文說:“隋朝歷史唐朝寫,當然要貶他了。再說楊廣窮兵黷武,大搞建設,民怨太大。他的奢侈,可能僅次于共產黨和秦始皇!他下江南,龍舟是四層的, 60多米長, 16米寬,15米高,隨行的船只幾千艘,連江200里!靠兩岸人拉纖行船,外邊還有騎兵護送,世界第一壯觀的游行!但是這么奢侈,國庫也沒有空。”

  三板兒接茬道說:“比共產黨強!前年50年大慶花了1000億,當時國庫都空了。”

  小文說:“后世把楊廣貶的夠嗆,還說他荒淫無度,那是后來小說編的,唐朝修的《隋史》,也沒說他的荒淫。

  “楊廣21歲統一中國,父母給他選妃,征集天下少女的生辰八字,只有一個人相配,就是9歲的蕭氏。皇后親自把兒媳婦培養到13歲,才給他們完婚。這小兩口,在父母面前演了7年的苦情戲,使楊廣當上太子,蕭美娘從此成了太子妃。這算她第一代王妃——楊廣的原配夫人。

  “楊廣篡位登基,蕭妃母儀天下。蕭妃受皇家教育,很清高,不爭寵,楊廣一直很敬重她,到哪兒玩都帶著皇后。她生了兩個皇子,這是她第一代皇后的身世。

  “后來楊廣鑿開了京杭大運河,帶皇后三下揚州,征集的美女好幾千。結果宇文家族政變了,暗殺了楊廣,那好幾千美女都逃散到揚州了,打那以后,淮揚就盛產美女。宇文化及挾持了蕭妃和玉璽,她被迫做了宇文化及的淑妃,這是第二代王妃。

  靳哥插話道:“當時隋朝有兩件國寶:第一寶玉璽,第二寶蕭妃。”

  小文點點頭,“宇文化及得了蕭妃樂壞了,把打仗都忘了。沒用一年,就被竇建德滅了。竇建德馬上納蕭妃為妾。她第3代王妃生活就此開始。

  “竇建德也沒出息,也是得了蕭妃,不思進取。沒多久,楊廣的妹妹、蕭皇后的小姑子當時是東突厥的王后,她派人去接嫂子,竇建德不敢惹突厥,只好把蕭妃送走。突厥可汗一見36歲的蕭妃,立刻納為王妃。這是她第4代王妃生涯。

  “老可汗第二年就死了,新王繼位,蕭妃和她小姑子,一塊成了新王妃。她比她小姑大,但是她貌美,所以最受寵。這是她第5代王妃生涯,為期10年。

  “李世民登基4年,大將李靖——就是后來傳說中的托塔天王——滅了東突厥,當年的國寶——蕭皇后終于得以回國了。那時候歷盡滄桑的蕭妃已經48歲了。她上朝覲見,滿朝皆驚——根本不顯老!雖然上了年紀,那容貌、那氣質還是極其出眾!李世民33歲,封蕭妃為昭容——在皇妃中名列第五!”

  號兒里是一片嘖嘖的贊嘆聲。

  小文接著說:“隋朝末年是飽經戰亂,在蒙古大漠十幾年,日曬風吹的,到48歲,還能容貌非凡,在李世民121位夫人——古代帝王標準的夫人配制是121個——蕭妃能名列第5。你說這位年輕的時候,還不是第一美女?

  “一代皇后,五代王妃,一代皇妃,從初為太子妃,到封為大唐皇妃,跨度35年,古今中外,誰能相比?”

  靳哥說:“服了,小文,上板兒[2]吧!以后多講講歷史,我就愛聽真格的!”

  小文笑笑接著說:“《隋唐演義》為了闡釋蕭妃的美貌,編了個‘玉璽換蕭妃’:說瓦崗山的李密,指使程咬金用玉璽去跟李世民換蕭妃,瓦崗山就此散伙。還編排魏征題了反詩:

      “心中惱恨西魏王,
        玉璽換來蕭美娘,
        瓦崗山上散眾將,
        一統江山歸大唐。”

  “對對對!你記性真好。”老大都拍手了。

  小文說:“其實李世民做了皇上都沒得著傳國玉璽!玉璽一直藏在蕭妃手里,楊廣一死,蕭妃秘藏玉璽13年,別看這13年她做了4個王妃,在她眼里他們都不是真命天子。她顛沛流離,背井離鄉落番邦,始終藏著這個華夏至寶,直到見了李世民,看出這是能托江山的明君,才獻上了玉璽。”

  大家又是一陣贊美。

  小文接著說:“你們看看,蕭美娘的真實歷史,是不是比小說還美?歷史上的蕭妃深明大義,隋煬帝荒淫無道的時候,蕭皇后作了一篇《述志賦》,規勸楊廣。楊廣被宇文化及殺死,蕭皇后極其憤怒,要宇文化及按天子之禮厚葬;蕭妃比較清高,蕭妃的幾次嫁人都是被迫的,最后成了李世民的皇妃,也一直勸諫太宗要節儉治國。

  “李世民迎接蕭美娘第一天進宮,破格辦了一個大party。華燈重彩,用了最好的廚師班,擺了最大的歌舞團,他問身旁的蕭氏這場面比當年隋宮如何。其實,這點排場比楊廣差遠啦!楊廣的皇宮夜宴的時候,不點燈,門廊懸掛120顆拳頭大的夜明珠,殿前點幾十座火焰山,燒檀香木,宮殿里照得跟大白天似的,香滿全城。每夜燒檀香二百多車!

  “蕭妃回答說:‘陛下是開國的明主,為什么要跟亡國之君相比呢?’那意思:你這么比下去,也亡國了。一句話,叫唐太宗佩服得不得了。

  “你們看,人們知道的‘歷史’,和真正的歷史,有時候可是天壤之別。我看過這段歷史,也為蕭妃提過了一首詩正名——《七代皇妃蕭美娘》:

      “風華絕代蕭美娘,
        桃花仙子傲群芳。
        歷盡七代皇妃事,
        紅顏明鑒醒君王。”

  “好!”老大第一個叫好。

  “太好了!”

  “好……”

  “喊什么喊?!”門外隊長一聲斷喝,“干什么哪你!丫給我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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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突厥分成東西兩國,基本是以新疆和蒙古交界的阿爾泰山為界。西突厥的領土穿過了哈薩克斯坦直達咸海;東突厥的領土,包括內蒙古和整個外蒙古,以及大興安嶺以西的東北,直到俄羅斯的貝加爾湖以南。東西突厥都被唐朝所滅,歸入大唐版圖。

  [2] 上板兒:到前板兒吃飯,成為號兒里的貴族。
luck 發表於 2008-2-10 19:46
7.2 青蔥爛酒生日宴,臥虎藏龍案驚天(上)




  牢門外的吼叫嚇了大家一跳,一個警察一副笑臉看著小文,原來他鬧著玩呢!大家長出一口氣。

  “徐隊!”老大笑著站了起來。

  那“徐隊”笑著說:“我都聽見了,講得好!前邊兒沒聽著,小胖子,我這就下班兒了,等我夜班了,你可得給我從頭講,聽見沒?”說完哼著小調走了。

  靳哥感慨地說:“這兒也就徐隊把咱當人啊。”

  “假金庸”提議:以后每天晚上,請小文講歷史,搞個“坐板兒論壇”,靳哥欣然允諾。

  次日是靳哥的生日。特意要了窩頭,搓成面加糖、奶粉、花生——壓成了生日蛋糕,面兒上還用花生擺成了字:“祝靳哥生日快樂!”

  靳哥拿出17袋兒方便面——長壽面,分給大家,還用塑料碎片兒磨的刀,把蛋糕也切成17份兒。看守所里認為7最吉利,諧音是“起”,大家盼著起飛;而8——東窗事“發”,9——判的“久”,反而不吉。所以都分成17份兒。18個人,除了一個提審,人人有份。窮人能吃上方便面——這在七處極其難得,這對別的號兒都是海市蜃樓了。大家紛紛向靳哥道賀。

  我正品著美味的窩頭蛋糕,老大說:“老美,知道嗎?七處窩頭的玉米面,都是人家提取營養剩的渣子,地道的雞飼料。”

  “啊?……”

  靳哥說:“別區的犯人只吃一頓飼料,該知足了。象‘炮兒局’[1],頓頓窩頭。”

  午休的時候,管教把老大和我提到了管教室,他關好門說:“方明,你二姐給你拿了2000塊錢,送我那兒去了,我給你買了不少東西。”說著打開了柜門,露出了半柜子塑料包裝的食品!我連連道謝,這管教可真知道這號兒里缺什么。

  “你看你是把剩下的錢換成鬼子票啊?還是放我這兒啊?”

  管教也真露骨。我在海淀看守所可知道:獄警搜刮了鬼子票,找賣貨的換錢,還得叫賣貨的“雁過拔毛”。胡管兒能給我買多少東西,我不在乎,關鍵是能幫我傳消息。于是說:“當然放您那兒了。”

  晚宴可能是七處有史以來最豐盛的了:管教帶來的熟食開了一半兒,加上小炒和大鍋菜,榨菜、老板菜、醬豆腐、咸辣椒,共十道大菜!酒是自己釀的。七處每個號兒都造酒,冬天買了蘋果,挑好的,燙了皮兒,切碎后塞進可樂瓶里,加上糖和從大夫那兒蒙來的酵母片兒,涼開水加滿,暖氣上發酵一冬天,就能喝了。

  酒保給大家把“盞”,沒人敢干“碗”,怕監控瞧見。我呷了一口,又辣又甜還又酸,就是沒酒味!這酒的化學成分:糖氧化成醇→醛→酸,醛對肝最不好!權當練練肝吧。

  這爛果酒很上頭,一時間,除了黑人和不喝酒的小文,個個都面若桃花——在看守所里很難見陽光,大家捂得很白,臉一紅就成了粉色了。

  靳哥說:“反正我也快走了,也給你們撂撂底。我來這號兒一年多了,弟兄們也沒怎么深聊過,都知道那后邊兒是監聽。”他一指木板框兒的監規,“號兒里還有管教的耳目。你看誰經常被管教提出去,誰就是耳目。咱號兒除了我,平時沒常提過誰,我就是耳目。可我最煩‘扎針兒’[2],不報還不行,我給你們報管教的,都是你們起訴里公開的,你們的牢騷和‘私窯兒’,我可從來沒撂過。”

  大家一片贊美,老大更來勁兒了,“我馬上走了,沒啥圖的了。你們放心,那個監聽器,早該修了。沒判的沒幾個:鄒處要開庭,板上釘釘;李局在檢察院,正關鍵;小文、老美,你倆還沒送檢,一點兒也不能走眼!”

  “假金庸”用塑料叉子挑了根兒蔥段兒,“《三國》里‘青梅煮酒論英雄’,咱這是青蔥爛酒論英雄!按過去的說法,咱都是英雄好漢!”

  “我不怕,怎么著我都無期(徒刑)!”說話的被稱作“鄒處”,他在外邊應該是處級干部。

  “內定了?”問話的叫“李局”,局級人物。

  “基本內定了!起訴上打我們兩項罪:受賄60萬,最多無期;挪用2.4個億,最高刑也無期,換成詐騙(罪)也無所謂,還是無期,別看我2.4個億,無期+無期=無期!”

  “挪用的都還了嗎?”

  鄒處一笑,“都還了,我還能活嗎?那我還拿什么‘打關系’?我對‘檢爺’、‘法爺’,都沒用了,他們還不下死手?都還了,我拿啥保外[3]?”

  茅塞頓開!在中共體制下,“打關系”核心是——執法者的個人利益。

  李局又問:“還了多少?”

  “差不多一半兒。”

  我大吃一驚,損失一個多億呀!

  靳哥解案道:“貪污、挪用,‘一筆之隔’!起訴寫成了貪污,你必死無疑!現在打成挪用,跳過死緩,直接無期了。本事!”

  李局后悔得直拍大腿,“靳哥,我他媽要早調到你們號兒可好了!你早給我指點,我也他媽變通個‘挪用’多好啊!他1億多沒還賺了個無期;我總共才他媽貪了1100多萬,還了一大半兒,打個貪污,這他媽要命啊!”

  靳哥搖搖頭,“法律上區分貪污和挪用的依據是‘想不想還’,想還就是挪用,不想還就是貪污,這就是空子!你貪污的再多,只要你說你想還,就算你買了房子,你說你想用它增值了再賣,賺差價,當時又做好了‘扣兒’(偽證),將來就能‘買’成挪用!貪污十萬以上就可以槍斃,挪用多少錢,哪怕幾十億,都無期!”

  見大家洗耳恭聽,這老預審繼續說:“鄒處早就問過我,他拿單位的錢去炒期貨了,那也是挪用,但是那錢怎么轉來轉去,洗進自己腰包里去了,這就看他的本事了,真正高手洗錢,你根本查不出來。但是整體上,他都是挪用。服不服?”

  “當年我哥們喝酒,一杯1000萬!”

  鄒處的這句感慨,我驚訝得叫出聲來。他一解釋我才明白:97年他跟幾個哥們兒喝酒,看到鋁錠的期貨行情特別好,朋友說要坐莊操縱期貨市場,沒個七、八億不成。哥兒幾個猜拳:說喝一杯酒籌款1000萬。那幾個隨口一說,他當真了,回去一共籌了2億4。

  李局問:“哪兒他媽的找那么多錢?”

  “假合同騙信用證唄,單位幾個人合伙。其實我就是個副處(級),不買通領導,錢根本套不過來,現在就治了處長、副處長、業務經理仨人兒的罪,正好‘三個代表’了!領導都沒責任!”

  李局聽著不住長吁短嘆,他也新調到這號兒不久。他說:“現在落實我貪污1145萬,本來我沒事兒了,我都跑澳大利亞去了,結果自投羅網!”

  在靳哥的“審問”下,李局說:“99年底紀委雙規我,他們以為我他媽就小學文化,好對付。我在那兒裝孫子。12月31號年夜飯,他們還他媽想灌醉了我,好套我的口供,我他媽裝醉,把他們都喝趴下了,零點一過,開溜!我一算:最多5個小時,他們酒一醒,就他媽得抓我,明兒機場、海關、路卡就得拉網。元旦單位沒人,誰也想不到我敢回單位。我就冒險闖進去,拿了我澳大利亞的房產證,拿了要銷毀的證據,取出了藏好的金卡,馬不停蹄,打車北上天津;在天津換了身份證、單程證[4]、護照,立刻飛深圳;下了飛機,扔了身份證,直奔碼頭去香港;下了船,在香港機場扔了單程證;拿護照買了機票,直到登上去新西蘭的航班,我他媽心才放下。”

  我問:“那你咋被抓回來啦?”

  “喝酒呢吧?!”牢門外又是一聲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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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炮兒局:北京公交分局看守所。

  [2] 扎針:告密。

  [3] 保外:保外就醫,囚犯以身體不好為由,提前出獄。

  [4] 單程證:內地居民赴香港定居的證件。貪官、特務多以這種方式潛入香港。貪官在公安內部買到該證的價格在150~200萬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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