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帝王心術 作者:寂寞(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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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rislin 2008-3-28 13:31:3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73 114077
borislin 發表於 2008-3-28 13:49
第二十章 花魁大賽(中)

  但長歌無憂所不知道的是,若非蔣琬連受打擊,心靈上的創傷已經將他整個的心完全封鎖了起來,萬事萬物都難以深入他的本心,最後關頭一點良知未泯,要不然他昨日就將完全毀在天魔六音之下,慾火焚身,痛不欲生。

  當時那創下《天魔六音》的天魅門宗主說只有有緣人才能學會,天魅門所有弟子都沒有明白何為有緣?

  其實後面的話那位宗師沒有說,那就是知音。這也就是為什麼《天魔六音》必須要用瑤琴來彈。

  七不彈裡面,無知音不彈,當有一個男人能聽懂你的琴聲之時,一萬個裡面已經去掉九千九百九十九個了,再要他能夠抵抗魔魅色相的誘惑從而浴火重生鳳凰涅磐才能最終「看見」天魔舞。假設有一百年共有十個人聽懂了女子的琴聲,在魔魅色相的誘惑下,這十個人大概又要死掉九個半了,最終剩餘的半個,實實在在是上天垂憐,百劫餘生。

  這就是有緣。

  而一個修習天魔魅舞的女子,當面對自己知音而盡情的釋放出自已的美麗,比之面對他人更加自然,更為本純,更加不假藏私,這時的女子,為了自己心愛的男子,所釋放出來的,那種美麗,才是真正的天魔舞。

  最大限度的釋放自己,展現美麗,然後從中悟透美之真諦,才能夠達到天魔第五重境界的天魔無相。

  當然,這些都是長歌無憂和蔣琬所暫不知道的。

  接下來的幾天蔣琬都是剛剛起床便被長歌無憂派人接了過去,幸好後面四曲裡面境界越來越高,第三曲之時就已經穿上了薄紗,第四層之時更是與常人無異,第五層更是醜怪難言,第六層卻讓人一見之下立即忘卻好像根本未曾見過這個人一般。再也未曾出現像第二重境界之時全身赤裸的女子。

  只不過當蔣琬畫到第五重之時,長歌無憂剛看過兩個舞姿立即頭重腳輕,暈倒了過去,幾天皆是如此,最後她阻止了蔣琬,苦笑說道:「想不到第五重天魔無相境界的舞蹈這麼厲害,我只看了一眼居然便會抵受不住,算了,定力不夠,看了反受其害,還是先將前四重的天魔舞學好,那些東西放我這裡也不太妥當,還是不要畫出來了,否則身畔放著一卷絕世武學,阻止不了自己的心魔,不能看也想要去看,最後可能走火入魔也說不一定。」

  「以後若是有緣,我能夠再見到天魔無相之時,就是我重學天魔無相的時候了。萬事不能強求,過猶不及,有這四卷,我已經很滿足的了。」

  蔣琬點了點頭,其實就是叫他畫,第五重還行,第六重的「聖凡境」他自已都忘記得差不多了,根本無法形諸於筆墨,但他卻又覺得自己完全融匯了她的精華,那些舞姿反而成為負累,那是一種很是奇妙的感覺,彷彿血肉交融,合為一體。

  畫完天魔相舞之後,蔣琬就又呆在煙畫閣,憐詩詩見他無聊,於是就經常帶著蔣琬出去遊玩,過了一段時間果然開朗不少,再也未曾出現那一日的那種安祥,憐詩詩心下漸安。

  這一段時間蘇淺、吳情、長歌無憂無事之時也都常來煙畫閣看望蔣琬,雖然誰都未提那一日的事,但蘇淺到蔣琬還是有些困窘,但卻又似有著什麼東西吸引著她來到這兒一樣,一見到蔣琬那種奇特的感覺便即消失,不過時間久了,眾人不提,都當一個笑話過去,她的膽子也就漸漸大了起來,經常藉故捏捏蔣琬那俊俏的小臉蛋,有時還要抱到懷中蹂躪一般方才高興。

  這一日四人又聚在一起,蘇淺道:「蔣琬,過來,我抱抱。」

  沉默半晌,蔣琬憋著嘴,極為不滿的突然說道:「我不是小孩子。」

  四人無不由得一怔,心中大奇,不是說蔣琬是個啞巴麼?憐詩詩又驚又喜,一把扯過蔣琬,低頭瞧著他,喜極而泣道:「琬兒,你,你會說話?」

  蔣琬瞧著憐詩詩那熱切興奮的眼睛,低下頭去,輕輕「嗯」了一聲。但卻又閉上了嘴巴,彷彿極為後悔,再也不肯開口說一句話。

  長歌無憂在旁邊笑道:「還是蘇姐姐厲害啊,憐兒妹妹都認識他幾個月了,卻從來沒有聽琬兒說過一句話,青兒還以為他是個啞巴呢。」

  憐詩詩將蔣琬緊緊的抱在懷中,幾疑這一切全是夢境一般。吳情三人相視一笑,卻也不由得心中大為高興。

  蘇淺提議道:「今兒可是個特殊的好日子啊,我們的琬兒居然會開口說話了,一定要好好慶祝一番。」

  長歌無憂、吳情都點頭稱是,讓人下去準備一桌子酒菜抬上樓來,這一頓賓主盡歡,末了離開之時蘇淺還是硬把蔣琬抱到懷裡蹂躪了一般,蔣琬似乎認命一般,一言不發。蘇淺方才放下他,和長歌無憂吳情滿意離去。

  等她們走後,憐詩詩臉色一沉道:「琬兒,你會說話,為什麼一直騙姐姐。」

  蔣琬神色迷惑,搖了搖頭,憐詩詩一怔,仔細一想,還果然是,他雖然從未說過一句話,但卻從未說過自己不能說話,只是自己下意識的認為不說話的人就一定是啞巴,孰不知世間事並不絕對,也許他是不願意說話吧。

  想想蔣琬原來遇到她之前的處境,她也就釋然,沒有繼續就此事追究下去,忽然蔣琬抬起頭,仰面望著她,有些猶豫,不安地輕聲問:「姐姐,我為姐姐寫一首詞,好不好?」

  憐詩詩低下頭看著他,只見他一臉的渴盼與熱忱,含淚抱起他,連聲道:「好好好,琬兒替姐姐填詞,姐姐怎麼會不高興呢。」抱著他來到桌邊,鋪上一張空白的宣紙,蔣琬抬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咬著筆桿,過了片刻,在紙上一揮而就,憐詩詩凝目看去,只見他寫的是:

  層波瀲灩遠山橫,一笑一傾城。酒容紅嫩,歌喉清麗,百媚坐中生。牆頭馬上初相見,不準擬、恁多情。昨夜杯闌,鶯慚巧舌,柳妒纖腰。
borislin 發表於 2008-3-28 13:50
第二十一章 花魁大賽(下)

  憐詩詩看得大喜,眼角都彎成了一彎月牙兒,摟著蔣琬的肩膀,笑道:「好琬兒,你把姐姐寫得這麼好,不怕別人說笑話麼?」

  蔣琬道:「怕什麼?姐姐本來就是天仙一般的人兒嘛,看誰敢說三道四的,琬兒只恐寫不出姐姐的美處,覺得怎麼形容都不夠,還是我心中的那個姐姐美麗。」

  憐詩詩伸指戮了他的額頭一下:「你呀,剛學會說話,嘴便這般的甜了,以後還不知道要騙倒多少的女孩子呢!」

  蔣琬道:「才不會,我只對姐姐一個人說過這話。」

  憐詩詩只覺心中甜甜的,笑著道:「琬兒,姐姐正愁花魁大賽之時沒有好詞,要不姐姐大賽時的詞,你幫姐姐寫吧,好不好?」

  蔣琬猶豫道:「可是,琬兒怕會寫不好。」

  憐詩詩道:「誰說的。我就說我家琬兒寫的詞,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好詞,到時候肯定會驚動天下,我的琬兒那時候成名了,可不要忘了我這個姐姐啊!」

  蔣琬遲疑了一下:「好吧,不過,琬兒沒有把握一定能寫好的哦,姐姐到時候要是輸了,可不能夠怪琬兒寫的不好。」

  憐詩詩道:「絕對不會,姐姐發誓。」

  蔣琬急道:「不用發誓,琬兒一定會盡力的。」

  憐詩詩笑著伸出手掌:「那好,我們擊掌為誓,不容耍賴!」

  蔣琬伸出手去,憐詩詩用力一擊,大聲笑道:「這下姐姐我可就放心了,有琬兒的新詞,區區魁首那還不是探囊取物!」

  北國的冰雪還沒有開始融化,南地春柳已經染綠,春寒料峭之中,郎夢郡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賽即將舉行。

  又是過去兩月,蔣琬自從那一日開始說話已來,漸漸變得開朗了許多,有時不自覺的露出一個笑容,頓時傾倒了一群少女。

  這一日,正是郎夢郡花魁大賽,不光本郡許多男子士人欲一逞風流,便是鄰近諸郡也有不少人不遠千里趕來,皆因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賽實在是南唐國的一件盛事,除了不能跟金陵相比之外,郎夢郡的花魁大賽可以說是南唐國最為隆盛的盛事了,那些無聊了一個冬日的富家公子,豪紳士子,現在有這樣一件天大的熱鬧在,他們還能不為之心動?

  郎夢郡四大名花之中,吳情善舞,長歌無憂善琴,憐詩詩善歌,蘇淺善畫。是為郎夢四絕,各噪一時,今晚就將各逞其能,來爭這花魁之首。

  是夜,郎夢郡燈火輝煌,萬人空巷,齊齊湧往南潮門一帶,舉辦花魁大賽的舞台四周早已擠得是人山人海,從台上往下一看,人頭湧動,不知是千是萬?

  舞台四周早已掛滿了紗帳絹燈,照得四週一片白晝,各種絲綢紮成各式彩花,懸在舞台前面,說不出的繁華景象、旖旎風光。

  忽然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震天的歡呼聲,人們紛紛叫道:「看,暢情園知情閣的吳情姑娘來了!」

  只見吳情一身胡人裝束,顯得既勁健又復有江南女兒的柔媚嬌態,紅綃麗服,金鈴錯落,錦帽蹁躚,眾人頭一次見到吳情這一身裝束,不由得齊齊眼睛一亮,心中急切盼望,議論紛紛,不知吳情等下表演的到底是什麼樣的舞蹈。

  接著,紫華樓瀟湘閣的長歌無憂斜抱著古琴而來,再接著一身古漢時長袖舒捲裝扮的蘇淺也到了,稍後憐詩詩破天荒的全身一襲白衣而來,面蒙輕紗,使得她的面容隱隱約約,讓人忍不住想伸手掀去她面上的面紗,看個究竟,均對出主意讓憐詩詩戴上白紗的傢伙恨之入骨,恨不得生啖其肉才能略解心頭之恨。因為這樣隱隱約約的,似見還無,最是撓心。而身旁出這個主意的蔣琬,也是一身的白色儒衣,腰繫和黃龍玉,握著白玉長笛。

  要說四女之中,毫無疑問,本來是以蘇淺的面容最是美麗動人,因為擅長於畫,故又有人稱之為蘇畫。但今憐詩詩這一打扮,竟然讓她在人們心目中比之蘇淺還要勝上一籌。

  四女出場之時都各引起了轟動,而三個公證人也都各自落座,說到這三個公證人,那可是郎夢郡赫赫有名的三號人物,人稱三大家。詞賦之宗明長鏡,梨園之宗夏還清以及詩畫雙絕的左鐮庸。

  三人素有威名,遇事從不偏私,以往各屆都未曾有如此陣容,今年之所以能請到這三人到來,到是有緣,因為不久之前夏還清還在京中任樂臣,剛剛衣錦還鄉,遇此盛事,所以也就沒有推辭,加上與他素來交好的明長鏡,左鐮庸因為礙於他的面子,也不得不前來這裡捧一捧場,不過是當一場消娛,並未真正放在心上。

  這次大賽,共有十人參加,但其她雖說也是各樓的絕色,但在長歌無憂蘇淺四人面前,卻又是顯得如此的不足道,所以注目不多,這場大賽是以抓鬮來定次序,排除其她六人不講,長歌無憂四人的次序憐詩詩讓蔣琬抓意外的抓到了第十號,而吳情第一個演出拿的是一號,長歌無憂六號,蘇淺九號。

  忽聽彩鑼響起,眾人馬上住口,齊齊向舞台中央望來

  ,只見一個個煙花托著長長的尾巴竄入天空,燦爛照耀,然後「砰」的一聲,在半空之中炸開來,煙花四射,繽紛燦爛,奪人眼目,花魁大賽正式開始,眾人無不由得摒住呼息,雙目一眨不眨,望向舞台。

  帷幕緩緩拉開,眾人只覺眼前驀然金光大亮,齊齊舉袖遮住眼睛,等到適應過後,再注目看去,只見眼前呈現的完全是一個金色的世界,黃色的宮燈,黃金地毯,金石絲竹管弦聲音響起,歌《射鵰遍》,吳情在舞台上顯得極為顯眼奪目,向著眾人團團施了一禮,輕咬皓齒,聲音清晰,說道:「小女子吳情,謹以《柘枝之舞》以獻諸位!」

  樂聲一轉,從《射鵰》一變而為《朵肩》,再轉《撲胡蝶》,最後變為《畫眉》,吳情長袖驀然一卷,騰空飛起,恍如敦煌飛天,一舞山河破,曼妙驚險,讓人的心都提到嗓子上來,只聽她緩聲唱道:「我是柘枝嬌女,舉止多風措。霞裳裡,柳巷深住,妙學得,柘枝舞。頭戴鳳冠南浦珠,縈縈纖腰束素。且以遍體錦衣裝,來獻柘枝舞。」

  身子猛然一轉,金鈴聲清晰傳出,叮呼悅耳,一記驚險至極的後仰,她那獨特柔媚的嗓音又唱道:「回頭卻望塵寰去。喧畫堂簫鼓。整雲鬟、搖曳青綃,愛一曲柘枝舞。好趁華封盛祝笑,共指南山煙霧。蟠桃仙酒醉昇平,望鳳歸南路。」

  正是雅音震作,既呈儀鳳之吟;妙舞迴翔,巧著飛鸞之態。已洽歡娛綺席,暫歸縹緲仙都。美麗勝收,不可方物。台下眾人無不大喝其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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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不如歸去(上)
更新時間:2007-9-17 19:34:00 字數:23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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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長鏡撚鬚微笑著點了點頭,對夏還清左鐮庸說道:「呵呵,不錯,不錯,想不到在我們這區區郡治,居然也會出現那麼高難度的柘枝之舞,實是難得。」

  夏還清也不由點頭附合道:「正是,這柘枝舞老朽活了這一大把年紀,共都只見過兩次,一次還是在皇宮大殿之中,想不到今日居然又能一睹其姿,今日來此,縱是只此一舞,也算是不虛此行了。」

  左鐮庸點了點頭。而台下早已是掌聲大作,吳情的呼聲震耳欲聾,她面露微笑,俯身施了一禮,退了下去。

  隨後四人因有吳情的柘枝在前,均沒有什麼表現,直到長歌無憂懷抱著古琴出場,那剛才震耳欲聾的呼聲才復重新出現。

  呈現在大家面前的舞台現在不同於剛才吳情的金碧輝煌,變得迷濛隱約起來,舞台之上全是真樹真花,枝幹橫斜,花葉疏密有致,淡雅天然,真如一幅名家水墨山水一般,一股不知何處而來的煙霧,讓舞台之上那些真樹真花顯得縹緲孤絕,若隱若現,在一處懸崖之上,長歌無憂素衣飄拂,對著身前架著的古琴,盤膝橫坐,平靜如水。

  只聽一聲「錚錚」數聲,長歌無憂雙手撫上琴弦,在這一剎那,台下的眾人都有一種錯覺,那琴,那人,那霧,那花,那樹,那危崖,都彷彿突然之間水乳交融,完全融匯在了一起,分不清哪是人,哪是樹,那是花,那是琴聲。

  這琴聲柔和清澈,極是優雅,過得片刻,聲音慢慢低下去,若斷若續,有如游絲在夜風中飄蕩,卻又連綿不絕,更增迴腸蕩氣之意。

  可就在這一片平靜之中,忽然「鏘鏘」數聲,似有殺伐之意,片刻又轉柔和,聲音繁複變幻,每個聲音卻又昂揚頓銼,悅耳動聽。台下眾人只聽得血脈賁張,忍不住都想站起身來仰天長嘯一聲,以發洩胸中悶氣。

  就在這時,琴音轉淡,最後化作一縷似有若無的清音,最後復歸於無,似乎沉入到那種神秘的天地之中,不知所在。

  台下一片寂靜,針落可聞,就連長歌無憂什麼時候離開都沒有一個人發現,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一個蒼老的聲音激動的道:「這是《廣陵散》,真的是《廣陵散》!天吶,想不到我夏還清活了一輩子,居然能夠聽到失傳已三百多年的《廣陵散》這無間絕唱,此生不虛啊!」

  眾人聞言立即驚醒,但那種縹緲澎湃的琴音,卻還是在他們耳邊裊裊不散,轉頭向公證席上看去,說話的正是三大公證人之一的梨園之宗夏還清。

  左鐮庸老淚縱橫,仰天長歎:「嵇康臨刑,面對著廣場之上為他請願的三千太學生,彈奏了一曲《廣陵散》之後從容赴死,說道廣陵散至今絕矣,不想如今還能得聆天奏,若是錯過此行,老頭兒只怕將要悔恨終生啊!」

  明長鏡也不由得歎息一聲,對自已今天來此,覺得簡直就是自己這一生最為正確的一次選擇,先是《柘枝舞》,再是《廣陵散》,下面還有些什麼?

  不過相信不管是什麼,今天是絕對不可能出現超越長歌無憂琴聲的人了,看來今年郎夢郡的花魁,就是紫華樓的長歌無憂了。

  就在這時,一個侍女走上前台,對著眾人施了一禮,語聲柔軟地說道:「我家小姐宣佈,她退出本屆花魁大賽,並離開郎夢郡,行途匆匆,來不及向各位稟告,敬請大家見諒。我家小姐還說了,她今日之所以前來,彈奏這一曲《廣陵散》,皆因她沒有向她的知音朋友分別,特奏一曲,以作補償。並說道:若是有緣,他朝自能再在他處再見,前途珍重,萬事如意!」

  侍女說完,恭身一禮,退了下去,台下這下子可就熱鬧了:「什麼?長歌姑娘走了,哪個天殺的放走的,靠,我要鏟了他!」

  一個仰天作悲痛狀,痛不欲生的嚎叫道:「天吶,我的女神啊,你什麼時候走的,怎麼也不跟我張大個說聲,我好跟你一起走啊!」

  另一個人一腳把他踹到一邊去,不屑道:「去,你小子算哪根蔥!」接著伸手作捧心狀:「啊,我的女神,啊,你的美是那麼的與眾不同,啊,我要找到你,啊,一定向你表達我對你那綿綿不絕,滾滾如長江之水,浩浩蕩蕩的偉大愛情。啊,我要歌頌我跟你的愛情,女神吶,等著我——」

  四周眾人嘔聲不絕。蔣琬心中卻只覺一動,有些失落的道:「無憂姐姐走了!難道她奏《廣陵散》,會是因為我麼?」

  憐詩詩卻有些詫異,心中暗自奇怪的道:「怎麼會呢?紫華樓的老鴇怎麼可能會放她離開,要知道今夜過後,她可就是當之無愧的郎夢花中魁後,身價千金啊!」

  在遠遠的一個無人的角落,長歌無憂一身白衣,身後聆煙抱著她的古琴,低聲道:「小姐,馬車已經等候了半個時辰,我們該走了!」

  長歌無憂遠遠地望向蔣琬站立那個方向,嘴角邊露出一抹詭異的笑意,自言自語道:「琬兒,雖然一部分原因是姐姐因為天魔舞而被門主破格提升為副門主,奉命赴京,但若非為了你,姐姐還是不會讓出這個花魁之位的。你可懂得麼?」

  她一揮衣袖,翻身坐進車內,輕喝道:「走——」

  黑暗中馬車「轆轆」遠去,但車內的長歌無憂面前卻又浮現出蔣琬那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她輕聲道:「琬兒,我總感覺,我一定還會再見到你的,到那時,你一定認不出我的真面目。」

  「到那時,你一定會大吃一驚的!」

  車聲轔轔,終於完全沒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見。
borislin 發表於 2008-3-28 13:53
第二十三章 不如歸去(中)

  因為長歌無憂的突然離去,眾人的興致都不大高,直到蘇淺出場之時,眾人的興奮才又被提了起來。
  蘇淺的舞台裝扮得素雅潔淨,極具匠心。一株海棠花枝從盆甌之中斜斜伸出,尚沾淺露,花瓣晶瑩,嬌艷欲滴。

  就在花樹下,青木幾畔,一身古漢時期廣袖曳地,高鬟聳立,白色的輕裙罩體,使得蘇淺整個人看上去,就彷彿天上仙子,畫中美人,那種古典婉約,秋水蒹霞,白露為霜的氣質,均不由得讓人生出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遙遠距離感。

  她就彷彿一幅淡墨山水,縹緲如畫,氣質如詩。

  人面海棠香,縹緲著淡裝。人如畫中來,花自目中香。

  攤開一捲上品宣紙,蘇淺執筆在手,略一沉吟,長袖拖動,片刻便成就一幅海棠花市圖。在側邊上還題了一首小詞。意在畫外,言在圖中,餘意不盡。

  立即有人將它呈到左鐮庸等三個公證人面前,左鐮庸號稱是詩畫雙絕,自然是由他主審,看了半晌,他驀然哈哈一笑道:「深花枝,淺花枝。深淺花枝相並時。花枝難似伊。玉如肌。柳如眉。愛著鵝黃金縷衣。啼妝更為誰。好詞,詞好,畫更好。」當即提筆在畫上題了四個大字:人間絕筆!

  身側有人看見,不覺失聲驚呼。人間絕筆。只此四字,足見這在畫界聲譽極隆的一代宗師左鐮庸對這幅畫的評價如何,這天下當得他左鐮庸「人間絕筆」四字評語的,蘇淺是頭一個。

  最後終於輪到憐詩詩了。當帷幔掀開之時,眾人不由得失聲驚呼,因為眼前所見,數丈高台之上,竟然被人異想天開的引過了一條碧水,在燈光映照之下,波光粼粼,燈影波光,相映成趣。

  而這水面之上,一塊突兀的嶙峋花石之上,正俏立著一個白衣女子,側向眾人,只露出半張面容來。她赤裸著一雙白玉一般的妙足,腳下全是粼粼的湖水,台下之人隔水望去,真宛如是洛神凌波,飄飄有出塵之姿。明長鏡遠遠望見,忍不住捋鬚搖頭晃腦的高聲吟道:

  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綠波。儂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束素。廷頸秀項,皓齒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丹髻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環姿艷逸,儀靜體閒。

  眾人聽著夏還清那自得其樂的聲音,無不忍禁不俊,但漸漸的被那賦中詞語吸引,再一望水中那赤足凌波的白衣女子,忽然就癡了。

  這時一縷縹緲的笛聲彷彿自九天之外而來,而就在這笛聲之中,那白衣女子輕聲唱道:

  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指破新橙。錦幄初溫,獸煙不斷,相對坐調笙。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她的歌聲清泠泠的,就像那湖水,溫軟醉人,一個粗豪男子哈哈大笑道:「好詞,好詞啊!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好,好,我出五千兩,只求能得在煙畫閣留宿一宿,詩詩姑娘意下如何?」

  一個人道:「你說五千兩就五千兩麼,本公子我出六千兩,詩詩姑娘,如何?」

  一個大腹便便的土財主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呸,你們這群狗娘養的,老爺我出八千兩,圖個吉利,看誰能爭得過朱老爺我?」

  一個冷冷的聲間道:「是麼?本公子出兩萬兩,朱老四,你還要不要再出三萬兩?」

  朱老四大罵道:「是哪個不長眼的東西,敢壞你朱四爺的好事,瞧我不把你整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連你家老子都認不全——」

  下面的話還沒說完,只聽朱老四「啊」的一聲慘嚎,眾人轉頭看去,不由得都大吃了一驚,只見一個十三四歲的醜陋小孩一隻手將朱老四舉過頭頂,朱老四臉色發白,在半空中啊啊叫喚,口吐白沫,那小孩冷冷地道:「你敢罵我家公子,不要命了,信不信我立刻就將你在這裡閹了?」

  一個管事先生打扮的清瘦漢子手忙腳亂的從人群中奔過來,大聲喊道:「原子舫,手下留人,手下留人啊!」滿頭大汗的奔到那小孩面前,怒聲說道:「原子舫,你是不是吃了豹子膽了,虧你原來還是老爺收留下來的,這一把你送人你就反過來對付你家老爺了,你還是不是人吶你?」

  那叫原子舫的小孩冷冷地道:「事人主者,就應忠於人事。他朱老四把我送我穆公子,我就是穆公子的人了,從此只會忠心於穆公子一人,別說是閹了朱老四,便是公子讓我殺了他,我也絲毫不會手軟!」

  一個一幅花花公子打扮的錦衣少年拍掌笑道:「好子舫,回去有賞。」轉身對那管家模樣的人說道:「魏臨遷,給公子我管著點你家老爺,這次本公子大人有大量,就饒他一條狗命,以後再敢頂撞本少爺,別說是他一個,便是郎夢郡的知府,要殺要剮,本公子也只是一句話的事,你相信麼?」

  那管家男子魏臨遷在那小孩面前一幅大人模樣,可一見這位錦衣少年,立即面色大變,點頭哈腰的說道:「知道,知道,穆公子的話,小的一定時刻銘記在心,以後這樣的事永遠都不會再發生了,我魏臨遷對天發誓。」

  穆公子冷冷道:「發誓就不用了,帶上你家老爺,滾吧!」

  魏臨遷道:「是是是,我這就走,這就走。」扶起朱老四,逃也似的離開了這裡,而這一幕周圍的人看見,都是敢怒不敢言,這人連郎夢郡知府都絲毫不曾放在眼內,他們這些升斗小民更加不敢與這樣的人鬥,都遠遠的避開了過去。

  明長鏡一見這錦衣少年,額頭之上就冷汗涔涔直冒,趕緊宣佈道:「本屆花魁大會,以青水樓憐詩詩得頭名,為魁首。蘇淺為榜眼,吳情為探花。好了,大會已過,老朽就先走一步了。」說著就立馬逃也似的離開了會場。

  夏還清看了一眼那錦衣少年,歎了一口氣道:「穆家的人倒是越來越放肆了,不過這些老夫現在一屆閒人,便是想管也有心無力了,唉!」說罷長歎一口氣,與左鐮庸兩人前後走出了會場。

  眾人見三大公證人都已離開,也馬上轟然逃離會場。

  那穆公子走到憐詩詩面前,抱拳笑道:「在下穆劍楓,先恭喜詩詩姑娘獲得本屆花魁大賽的魁首啊,一夜纏頭之資兩萬兩,可是不低啊!」
borislin 發表於 2008-3-28 13:54
第二十四章 不如歸去(下)

  憐詩詩看了那錦衣公子一眼,略略皺了皺眉,說道:「小女子一介淺薄之流,自是當不得如此重金,穆公子還是請回吧!」
  那穆劍楓臉上神情一冷,似是未想到一個區區青樓女子竟敢如此對侍自己,諷道:「莫非詩詩姑娘還嫌不夠?還是覺得本公子不配,哼,只是一個女子,無論怎麼標榜,她還是一個出來賣的,兩萬不夠,三萬如何?」

  憐詩詩臉色一變,蔣琬指尖一緊,似是隱隱欲怒,但只片刻立即消去,雖然料定穆劍楓家世不凡,但蔣琬只要願意,對付他這種紈褲子弟手法可是多種多樣,便是將其整個家族連根拔起,那也只是彈指間事,只是對付穆劍楓,蔣琬不聞人間世事,也就不知其平日作為,沒有必要跟他計較。

  想到這裡,他的心內卻不禁一痛,似是觸及到了某些禁區,自從被冰鑒會圍困於天涯絕壁開始,他就心死如灰,立下無邊血誓,如果他還活著,終其一生,再也不為任何人,使用計謀。

  他不會再為任何人動容,對任何一件事生出悲痛之心,心早已麻木,世間人各有其緣法,自己又何必多管?人世間本就如此,如果你要求公平,那麼你就永遠只能生活在怨天尤人之中,痛苦一世。

  這個世界,本就沒有什麼公平所言,唯一能解救自己的,只有自己。

  這就是這個世俗界間的法則,誰也逃避不了。認識不到這一點,你也就只有得任人欺辱,卻無法可想。

  憐詩詩一直緊緊盯著蔣琬的神情,見到如此,心中淒涼一笑,失望的神情明顯表現出來,正欲作踐自己,卻聽得蔣琬忽然淡淡說道:「穆公子所言不錯,要想進得煙畫閣,光是有金銀那是不夠的,在下這裡有三問,公子若是能答,自然可以進入煙畫閣,若是難以答出,那就太為可惜了?」

  穆劍楓似是這時才注意到憐詩詩身邊這個男孩,他冷冷一笑,伸手指著他道:「你小子是什麼東西,也配在這裡說三道四!」

  憐詩詩本來心中傷痛,卻陡然聽到蔣琬的聲音,竟不住心中大喜,甜甜一笑。竟爾退後一步,任他與穆劍楓交涉,在她心中,只要蔣琬肯出手,那天底下就沒有辦不成的事情,區區一個穆劍楓,根本不足一哂。她轉過頭,容光煥發,笑意盈盈的看向蔣琬,毫不猶豫地說道:「我的一切事,他都能作得了主。」

  穆劍楓吃了一驚,再轉頭看向蔣琬時,似乎現在才察覺到他那超凡的氣質,冷冷地道:「好,出題吧,我就不相信本公子一屆舉子,竟會答不出你一個小小孩童的問題。」

  蔣琬卻不急著出題,只問道:「若是答不出,那又如何?」

  穆劍楓咬了咬牙:「笑話,我會答不出來,要是我穆劍楓答不出你一個小孩的問題,我任你處置!」

  蔣琬卻搖了搖頭,淡淡道:「不必!」

  穆劍楓臉色猙獰,怒道:「那你想怎麼樣?」

  蔣琬道:「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若是答不出來,你就失去上煙畫閣的資格了。」

  穆劍楓冷「哼」了一聲道:「好!」

  蔣琬卻還是慢吞吞地道:「一言為定?」

  穆劍楓怒道:「我說話會不算數嗎,別是你出不了題吧,哈,小子,你要是不會,那就給本公子閃開!」

  蔣琬卻不理一臉氣怒的穆劍楓,淡淡道:「好,你聽好了,第一題:穆公子既是舉子,想必熟讀論語,那麼請問,孔子弟子達者有七十二人,著冠者有幾?未著冠者有幾?」

  穆劍楓一呆,隨即大怒道:「好啊,你小子這不是成心找茬嗎?孔子弟子七十二人,天下皆知,但論語中哪有記載他們加冠有幾,未加冠者有幾?小子找死,子舫——」

  蔣琬搖了搖手頭:「且慢,你說論語中真的沒有記載麼?要是我能說出答案,那又如何?」

  穆劍楓冷笑道:「要是你能說出答案,那麼這一題就算我輸了,只是,哼,要是你說不出,那可就不要不是怪本公子辣手無情了。」

  憐詩詩不由得暗自焦急,雖然她知道蔣琬學究天人,但她雖一介女流,琴棋書畫卻也可以說是樣樣精通,才學過人,自然不會不熟悉儒家至高典籍《論語》,心中盤算,翻遍論語,卻是無論如何也找不到蔣琬所說的加冠有幾,未加冠者有幾?

  卻聽蔣琬微笑道:「孔子弟子著冠的有三十人,未著冠者四十二人。」

  穆劍楓冷笑道:「《論語》之上,不知哪一章哪一節有這一說,倒要請教了,哼!」顯然不相信蔣琬的胡扯。

  蔣琬卻道:「《論語》上說,冠者五六人,五六三十;童子六七人,六七四十二,豈不正好是七十二人?」

  穆劍楓與憐詩詩只覺目瞪口呆,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穆劍楓有心辯解,卻又實在不知從何下手,臉上時紅時白,冷「哼」一聲道:「攀強附會,好,這一題就算本公子輸了,第二題呢?」

  蔣琬笑道:「天下士子,無不習學對聯,我這有一上聯,尚請穆公子對出下聯,如何?」

  穆劍楓心中暗喜,他雖然生長官宦之家,卻也是自小飽讀詩書,這對聯一事,更是他的拿手好戲,當下故作傲慢,冷冷道:「自然,出對吧?」

  蔣琬道:「好,痛快,曾聞錢塘郡有一女子,因為家運不濟,而正當她青春妙齡之際,公婆相繼去世,萬般無奈,寄居於舅老爺家中。因為其容絕世,十三四歲便有人上門提親,親友也俱相勸,女子無奈,只得出一上聯,說道誰能對出此對,她便嫁於此人為妻。這上聯便是:寄寓客家,牢守寒窗空寂寞。」
borislin 發表於 2008-3-28 13:54
第二十五章 渡我成佛(上)

  穆劍楓一聽他說到錢塘女子便覺不妙,他們官宦子弟,平日裡附庸風雅,經常在一起詩會談詞,對這事自是知之甚詳,平日也邀請不少高才之士,希冀能解答出這上聯,因為風聞那位女子,當真是傾城國色,才學驚人,只可惜至今已有三年,尚且無人可解,遂成為南唐三大絕對之一,無數自命才子之人,望聯興歎,卻又無可奈何。

  穆劍楓當年也不知廢盡多少心機,更請當朝太子太傅幫忙,尚且無法可解,這時忍不住怒形於色,道:「我看你今天根本就不是來出對,是來攪局的,這聯是三大絕對之一,天下無人可解,你以為我不知道麼?」

  蔣琬笑道:「那若是我能解出,穆公子剛才說的話可算數麼?」

  穆劍楓只覺得剛才那題全是蔣琬耍的一些小聰明,根本不登大雅之堂,但這三大絕對,卻無真才實學不可能得解,他心中暗暗冷笑,便是當今大儒,身為太子老師的虞允文尚且解答不出,何況你這樣一個小毛孩子,因此毫不猶豫的道:「好,要是你能解出,今天本公子就認栽了,絕不踏上煙畫閣一步!」

  蔣琬笑道:「好,君子一言,」

  穆劍楓只覺恨不得一掌將蔣琬打成白癡,卻又急於等著看蔣琬出醜,因此馬上恨恨地答道:「駟馬難追!」

  蔣琬伸出手指,緩緩念道:「迷途遠避退還蓮逕返逍遙!」

  這十一個字一出,穆劍楓一下子忽然就呆了,喃喃道:「怎麼可能,三大絕對怎麼可能就這樣破了,不可能,不可能的……」

  失魂落魄,蔣琬伸手拉住憐詩詩,笑著向穆劍楓說道:「對不住啊,穆公子,兩個問題你都沒有答出來,我看第三個問題也不用出了。」轉頭向憐詩詩道:「姐姐,我們走!」

  穆劍楓一驚,卻說道:「且慢,那第三問是什麼?」

  蔣琬一笑,淡淡道:「第三個問題:你說我用什麼方法,可以讓穆公子自動離開?」

  穆劍楓一下子臉色蒼白,因為這一個問題,更是絕對,根本無法可解。

  眼看著蔣琬憐詩詩向前走去,他忽然驚醒過來,嘴角邊露出一絲獰笑,正要揮手讓原子舫上去將兩人留下,卻忽然瞥見蔣琬衣擺下側佩著的那塊和黃龍形寶玉,登時為之面色大變,略一猶豫,蔣琬憐詩詩兩人早已走遠。

  穆劍楓的眸子中閃過一抹陰毒,寒光一閃,只是遠遠望見那塊玉珮,忽然又露出一絲遲疑,因為那塊玉珮,是宮中只有皇子才能佩帶的龍佩,象徵著無上的高貴與至高的權柄,絕不會流出凡間。

  走出老遠,憐詩詩拉著蔣琬停下,揪住他的耳朵說道:「說,剛才那對聯是誰作的?難道真的是你?」

  蔣琬奇怪的道:「當然是我,你以為我找人解答的啊?」

  憐詩詩歎息道:「只怕就是你想找人,也沒有那樣的人能給你答案的了。琬兒,你的才華絕世,只是太過鋒芒畢露,這樣對你不好的。」

  蔣琬「哦」了一聲道:「那樣啊,要不我以後再也不在別人面前顯露才華,可好?」

  憐詩詩撫措著他的頭,憐惜的道:「這倒也不用,只要盡量少用一些,等到你有能力保護自已的時候,才能任意遨遊,這天下,到時恐怕就是你一個人的舞台了。」

  蔣琬道:「不會的,姐姐,你放心,我對那些不感興趣,我以後在人前會盡量少露才華,絕不會給自己添麻煩。」

  憐詩詩歎息道:「這就好,這樣姐姐就能夠放心一些了。」其實在她心中,想的卻並不是這個,而是蔣琬剛才的那幅下聯,她只覺得心中又猛地緊了一下,因為在這下聯之中,說的是遠避世俗,走向佛門,達到逍遙的境界。

  雖然蔣琬可能現在還未能意識到這一點,只是偶爾顯露出一點,但其本性已經仿如一顆被掩埋在塵灰之中,光彩奪目的無雙明珠,總有一天,只要略有觸動,那些掩蓋在明珠之上的灰塵就會如是同飛灰一般一掃而空,到那時,恐怕再也沒有人能夠勸得動他了。

  想到這裡,她不由又想到今天為蔣琬收拾他這數天以來,無聊之時信手塗鴉寫下的那些東西之時,偶然瞥見的兩首詩,這裡又從她心裡清晰的跳出:

  浮生著甚苦奔忙,盛席華筵終散場。悲喜千般同幻夢,古今一夢盡荒唐。慢言紅袖啼痕重,更有情癡抱恨長,人間百事歸去也,終年辛苦為誰忙?

  禪心一任蛾眉妒,佛說原來怨是情。雨笠煙蓑歸去也,與人無愛亦無嗔。

  想到這裡,回頭再注視蔣琬之時,只覺得一股濃濃的苦澀味道充滿胸襟,然而卻又無能為力。

  轉過頭,郎夢郡煙花燦爛,萬家燈火,繁華濃麗,但憐詩詩的心中,卻彷彿冰雪一般,充滿了難言的苦澀。

  剛才拒絕穆劍楓,也可能只是自己最後一次的輕擲放縱,從今晚開始,她就遠離了那種平靜的生活,陷入到煙花紅塵之中,不是穆劍楓,也是別人。

  這是她的宿命,百般掙扎,卻只覺越是掙扎反而被這塵世裡面的諸般法則越捆越緊,喘不過氣來。並最終會淪陷死亡於這些繩鎖之上,無人垂顧。

  上午蔣琬已經搬出了煙畫閣,憐詩詩在城西給他租了一間乾淨的瓦房,憐詩詩苦笑了下,煙畫閣從此之後,再也沒有與蔣琬在一起之時的那種溫暖,反而變得紙醉金迷,虛情假意。

  蔣琬一個人住在一起,憐詩詩把情兒派過去照顧他,本來蔣琬不願,但憐詩詩卻不願情兒也沾染到這些世俗之中骯髒的東西,她還是純潔的,只有跟著蔣琬,她日後才有機會,離開這裡,去往到外面廣闊的天空。

  憐詩詩已經清晰的感覺到,蔣琬離開她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borislin 發表於 2008-3-28 13:55
第二十六章 渡我成佛(下)

  最後蔣琬並沒有跟憐詩詩回到煙畫閣,憐詩詩與他就在河邊分別,撫摸著他的頭,說道:「琬兒,你早點回去吧,姐姐就不送你了,情兒,帶琬兒回去,姐姐還有事,就先走了。」說罷就帶著青兒離開了。
  情兒扯了扯蔣琬的衣服:「公子,我們回去吧!」

  蔣琬搖了搖頭,那雙深不可測的眸子,遠遠的「望著」憐詩詩離去的背影,在一片燈影霓虹之中,漸漸闌珊起來,終於晃作一天殘影,消失不見。

  情兒忽然驚叫起來:「琬公子,你,你怎麼哭了?」

  這是情兒第一次見到男兒的眼淚,並且永生不會忘記。便連那一日被人打得口吐鮮血,皮開肉綻,她也沒見到蔣琬皺過一下眉頭,便是在深寒大雪之中,被憐詩詩救起,他也從不曾流過一滴眼淚。

  可是,此刻,在憐詩詩背影之後,情兒見到了那種晶瑩剔透,仿如珍珠的眼淚。

  這是一個男兒的眼淚,一個肓人的眼淚,它不會為悲痛淒涼而哭,也不會因為軟弱在突然回到溫暖之中忍不住流下淚來。

  男兒的眼淚,只在無人之處,曾經彷彿曇花一樣綻放過那麼短短的一瞬,那是人世間最真摯與充滿了熱度的眼淚。能見到,是一種莫大的福氣。

  春光明媚,綠柳如蔭,這時已是二月的春天,蔣琬一個人,走在城郊青青草地之上,他極為專注,彷彿面前是天上的仙宮玉闕一樣,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走得輕緩舒暢,彷彿踏著天地之間至高至玄的奧秘,這時若有人瞧見,就能見到他彷彿走在玄機之上,白雲之間。整個人給人一種溫淡若水,清幽明徹的感覺。

  開始出來,情兒還不大放心他一個人,可是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她才驚訝的發現,蔣琬雖然看不見道路,卻比明眼人走得更穩更疾,卻幾乎從來沒有踏錯過一步。

  後來情兒也就漸漸放心了,他一個人出去,根本無需人陪伴,自己也可以尋得路途回來,是以蔣琬才能一個人在郊外遨遊,聽著百鳥交鳴,聞到青草泥土的青香氣息,每次他一回去,情兒都驚訝的發現,琬公子變得更加淡了,更加寧靜,更加看不透。那種氣質,常常令她心神不定,輾轉反側,有時侯服侍他穿衣時,忍不住就會莫名心跳急促,臉紅起來,每次都像做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不敢看向蔣琬的臉,若非知道蔣琬看不見,只怕她都不敢接觸到蔣琬的身邊。

  再轉過一個彎,忽然耳中聞到一陣彷彿與他心靈相通,震撼到他靈魂的聲音,「鐺鐺鐺……」震動耳膜,直達心靈。

  他微怔了一下,忍不住起身向鐘聲起處走去,走到一座宏偉恢嚴的大寺前,紅牆綠瓦,壯闊綿亙。

  兩個小沙彌見到最後走來的這個白衣少年,那種出雲如水的氣質,讓他們不由得眼前一亮,合掌打了個揖首道:「這位公子也是為道瓊祖師今日說法而來麼?」

  蔣琬一怔:「說法?」

  兩個小沙彌互相看了一眼,詫道:「那公子來此何事?」

  蔣琬「哦」了一聲,說道:「我是聽見這陣鐘聲,忍不住走了過來。」

  左邊那小沙彌忍不住笑道:「這就是了,這陣鐘聲就是道瓊祖師說法的鐘聲,招集合寺僧眾在廣場集合,鐘聲一完,說法就正式開始,既然你是因鐘聲而來,那麼就說明你與佛法有緣,道瓊祖師閉關二十年,剛剛開關,第一次說法,這可是不可多得的機緣啊,不可錯過,四野鄉民都早已聚集,我們也正要進去恭聆祖師宏法,可巧你就來了,大概今天就是你是最後一個恰好趕來的,未如也進去聽聽,對你很有好處的。」

  右面那小沙彌也不由得微笑道:「正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別人都是因為知道道瓊祖師傳法而趕來,為有求,而公子卻是因為無心被鐘聲招來,為有緣,快快請進,馬上就要開始了。」

  蔣琬道:「兩位師父真是好口才。不過我反正無事,進去聽聽也好,兩位請。」

  二人乃將蔣琬迎至蓮台之下,這時已經黑壓壓的坐了近千人,但鐘聲裊裊不絕,人們一言不發,場面莊嚴肅穆,隆重恢嚴。蔣琬自找了最後面一個不起眼的地方盤膝坐下,那兩沙彌自動歸隊,回到兩側寺僧隊中。

  他剛剛坐好,鐘聲「鐺」的一聲,正好斷絕,餘音裊裊不絕,一群五六人的大紅袈裟和尚護著一位僅穿灰布衣衲的老和尚走到蓮台之上正中坐下,只聽一個老和尚走到台前,朗聲道:「道瓊法師閉關二十載,終至功德圓滿,今日開壇說法,為眾生解大般若部無上經卷《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這時那灰衣和尚打了個揖首,方向緩緩閉起雙目,口中吐出一串清音,念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香、聲、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

  以無所得故,菩提薩柁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磐。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即說咒曰:

  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
borislin 發表於 2008-3-28 13:55
第二十七章 蓮花妙法(上)

  蔣琬靜靜坐在那裡,忽然心內就有一股觸動,只聽得那灰衣和尚繼續說道:「摩訶的意思是大,般若,猶言智慧;波羅蜜多,到彼岸也。此岸乃紅塵火宅,相生相殺,受苦無邊之地;彼岸乃超越三界,不生不滅,常樂我淨之地也。

  出火宅有二種,一者橫出三界,一者豎出三界。橫出三界者,一心專念阿彌陀佛,佛力接引,即生極樂世界,永不退轉也;豎出三界者,見自本性,遍周法界,無去無來,界不能囿也。總名到彼岸。

  到彼岸有六法,智慧能統攝五波羅蜜,故獨舉智慧言。

  一曰佈施到彼岸,去慳也……二曰持戒到彼岸,去貪也……三曰忍辱到彼岸,去嗔也……四曰精進到彼岸,去怠也……五曰禪定到彼岸,止散亂也……六曰智慧到彼岸,去癡也……」

  這一場講經總共講了近兩個時辰,每個人都在認真的聽,只有蔣琬一個人神思恍惚,只覺自己的靈魂忽然之間就脫竅而出,直向著那無邊天地之間,悠悠遨遊而去,在空中俯視著自己坐在眾人身後的那具肉身。

  這時那老和尚抬起頭來,望向台下近千善男善女,一一掠過,直到最後面停頓在蔣琬面上,因為此刻的蔣琬,閉目而坐,神色平靜,彷彿根本沒有聽見一個字的經文。

  但老和尚臉上,卻破天荒的微露出一絲彷彿迦葉拈花之時,佛祖臉上的那抹聖潔光照的微笑。

  直到眾人散去,蔣琬還似沉迷於那一時的心境之中,安然兀坐,對四週一切,盡皆未知未聞。一個小沙彌想起身向他走去,道瓊微微搖了搖頭,竟然也不起身,就這樣陪著他,相對靜坐,而四周那些早已站得又酸又累的小沙彌,見他不動,也都不敢妄動,只得繼續勉力站著,只是臉上都露出了憤恨之色,齊齊向蔣琬望去,如果人的眼睛能殺人的話,蔣琬只怕早已千瘡百孔,無一完膚了。

  漸漸地,那幾個穿著大紅袈裟的和尚也挺受不住,鼻上滲出黃豆大小的汗珠,對視一眼,忽然相視微微一笑,齊齊盤膝坐下,竟然就地坐起禪來。

  那些小沙彌早就搖搖欲墮,見狀鬆了一口大氣,全部盤膝坐下,眼觀鼻,鼻觀心,閉目打坐,整個廣場就形成這樣一個罕世奇觀,當中蓮花坐中,正閉目坐著一個灰衣老和尚,而兩側,各是三位大紅袈裟的寺中高僧,老和尚對面,卻坐著一個白衣秀士,面目莊嚴,竟然隱隱與這寶相莊嚴的大圓覺滿寺融為一體,相輝相映。而廣場兩側,則各坐有兩排的灰衣小和尚。

  這種奇怪的場面一直持續了近一個時辰,蔣琬緩緩睜開眼來,這時那老和尚彷彿心有感應似的,竟然也恰在這一刻睜開眼睛,微笑說道:「居士,你聽見了幾成?」

  蔣琬搖了搖頭,說道:「我一句也沒聽清。」

  眾僧大驚,那幾個紅衣和尚臉上更是已經有了怒色,只有道瓊還是一臉微笑,彷彿早已料知,又續繼問道:「那,感覺如何?」

  蔣琬道:「心內前所未有的平靜安樂,彷彿進入到另一個世界,遨遊大空,俯視自己,肉身如螻蟻,眼睛卻彷彿『看』見了天地!」

  道瓊哈哈一笑,合掌站起:「阿彌陀佛,居士法緣深厚,慧根獨具,請跟我來!」說罷也不待蔣琬答應,便轉身向著後峰一座孤立絕頂的草廬走去。腳步之間竟然彷彿有著一層雲霓滋生,遠遠看去彷彿踏雲而上,眾僧只覺見到了神跡一般,無不驚訝得大張著口。

  蔣琬並不問為什麼,起身跟著那老和尚身後,兩人走入草廬,「砰」的一聲,那扇早已即近腐朽的木門猛然關上。

  眾僧都不由得面露失望之色,他們畢生想進入的菩提草堂,現在卻有一個肓眼少年,走了進去。

  佛門本開,可惜他們沒有把握住機緣,如今法門關鎖,讓他們心中都不由得重重一震。

  進入草廬,蔣琬盤膝坐下,問道:「和尚有何見教?」

  道瓊微笑,並不回答,反念佛偈道:「佛與眾生,本無異相;只因迷悟,遂有殊途。」

  蔣琬默然,良久方才道:「我明白了。」

  他忽然抬頭:「我能問和尚幾個問題嗎?」

  道瓊點頭:「當然。」

  蔣琬道:「我聽說,有一次蘇東坡與他的好朋友佛印在一起坐禪,蘇東坡便想捉弄一下佛印,因此斜眼看著佛印,說:和尚,在你心中,我現在這個樣子,像什麼?佛印很老實,因此回答說:像佛祖。蘇東坡哈哈一笑,說:那你知道,在我心中,你像什麼嗎?佛印搖頭,蘇東坡於是說道:在我心中,你就像一陀狗屎!」

  說完便即沉默。道瓊笑道:「坐禪之時,心若明鏡,可以清晰的照見自己。因此佛印說蘇東坡是佛祖,其實他心中想的就是佛祖。蘇東坡說佛印是一陀狗屎,這說明他心中正想著的,只是一堆狗屎。」

  蔣琬道:「我曾聽聞佛經上說,殺什麼,來世就會變什麼,殺牛變牛,殺豬變豬,即便殺一隻螻蟻、一隻螞蟻,也莫不如此。」

  「那麼,為什麼不去殺人呢?」

  道瓊沉默片刻,忽然笑道:「老衲懂了。佛經上說殺什麼變什麼,那麼你說,莫如殺人。今生殺人,來世還變人,不是很好嗎?」
borislin 發表於 2008-3-28 13:56
第二十八章 蓮花妙法(下)

  這一次道瓊足足沉默了良久,方才微微一笑,注目蔣琬說道:「居士果真是天縱奇才。因果循環,樹有枯枝,老衲這有一張白紙,如今被老衲用毛筆點上了一點黑跡,你首先看到的,會是什麼?」

  蔣琬沉默道:「黑點。」

  道瓊道:「正是如此,世人第一眼看到的,都是一整張白紙當中的那個小小的黑點,卻不見到其旁邊整幅的空白。你若是來跟老衲探討佛教的缺失,那老衲就與你探討黑點,如果你是想來探討佛教的真諦,那麼老衲跟你探討空白。黑點與你毫無傷害,空白卻可以幫你解決了許多人生的大道理。」

  「當你只看見那一顆黑點時,外面整幅的空白你也就將錯過了。」

  接著他就給蔣琬說了這樣一個故事:從前有一個人,養了二百五十頭牛,常把它們放在草原上吃草。有一天,跑來一隻老虎,把他的一頭牛吃掉了。這個人看到後,心裡想︰「我的牛失去了一頭,已不是全數了,我還要這些牛作甚麼呢?」於是他就把所有的牛都趕到一個深坑裡去,在坑底排著隊,統統把它們宰殺了。

  道瓊道:「因為少了一頭牛,而把整個牛群拋棄,世人都覺得他傻,而你呢?」

  蔣琬沉默片刻,道:「我還有一個問題:佛家講究生死輪迴,和尚信否?」

  道瓊道:「老衲曾聞有人講莊子之時說:我怎麼能知道悅生不是一種迷惑呢?我怎麼能知道惡死不是就像頑童離家不知歸去一樣呢(予惡乎知說生之非惑邪!予惡乎知惡死之非弱喪而不知歸者邪?」

  「因此,生死輪迴,有亦無妨,無亦無妨,老衲又何必探尋這麼多呢?倘有,那麼我這麼探索不是將本生的時光白白浪費了嗎?倘無,那麼我去探究一樣本不存在的事情,這不是更加沒有意義了嗎?等到時候到了,一切自見分曉。」

  蔣琬道:「這是道家的思想,和尚也學?」

  道瓊道:「老衲追尋的是天道,是人生的意義,而非追尋佛家的規禮教法,萬流歸宗,能教我者我皆視為圭臬,又何分佛門道法?世間一切法,殊途同歸,只不過是路徑不同罷了。」

  蔣琬沉默,再也未開口說一句話。

  道瓊笑道:「好了,你的問題完了,老衲這也有三個問題,想請教一下居士,不知可否?」

  蔣琬點了點頭,答道:「可以。」

  道瓊道:「居士才華驚世,若是入仕,前途不可限量,那麼,居士對名利怎麼看?」

  蔣琬道:「道經裡有一個故事,是說有兩個國家,一個叫觸氏,一個叫蠻氏,有一天這兩個國家為了爭奪土地發生了一場大戰,戰爭的結果是伏屍百萬,流血千里,竟旬又五日而後返,整整十五天才回來。可是最後說道:你們知道它們爭奪的土地有多大嗎?那只不過是蝸牛兩隻觸角之間的那樣一小塊地方。」

  道瓊道:「如此,老衲就明白了。」

  想了一想,道瓊說道:「有一個人,走路走得很口渴,在路旁看到岩石裡有一泓清泉涓涓流出面前盛有木桶,水是滿滿的,他就開口大喝,喝得足夠了,那時他就舉手木桶說︰『我已經喝好了,你的水可不要再流出來了。』可是水依然在流著,並不停止。這人在桶邊大怒大鬧個不休。有人見了,笑責他道︰『不要理它,你自離去就是了,何必定要它不流出來呢?』」

  「這則故事說的是什麼?」

  蔣琬沉默片刻,想了想,說道:「世人常在生死渴愛中飲用著五欲的水(五欲是︰財、色、名、食、睡,或者是色、聲、香、味、觸,這些境界,常常使人們顛倒迷惑。)有時,感到厭倦了,希望色聲香味等不要再來相擾。這就應該收攝六根,從內心用功夫,使自己的心念不去攀緣,不生妄想。不這樣從自心遠離作功夫,而止要求外面五欲的境界不來侵擾,那是既不可能阻止聲色等顯現,也不可能得到煩惱的解脫,這是徒勞無益的。」

  道瓊拍掌讚道:「好!居士果然慧根獨具,最後一個問題,殺一個與殺千萬人有什麼區別?救一人與救千萬人又有什麼區別?」

  這次蔣琬足足沉默了一盞茶工夫,方才答道:「都無區別,殺一人是殺,殺千萬人也是殺,救一人是救,救千萬人也是救,心中存了殺念,你殺一人與殺千萬人,與心中存了善念,救一人與救千萬人,皆只因心中一念而已。它們並無本質上的區別。」

  道瓊面上露出一絲讚歎,緩緩低下頭:「老衲此次出關,皆因自感在人世命不常久,想尋一衣缽,方才開壇講法,舉座千人,唯你一人,深得我心,只是我觀你面相,卻是塵緣未斷,諸劫叢生,但似又遮著一層的雲霧,我以『紫薇斗數,梅花易數』窮極究奇,卻始終觀察看不到你的本命面相,實在是我數十年來第一次遇見這種異事,奇怪無比。」

  頓了一頓,他方才苦笑了笑:「於佛法老衲自愧見識無多,遠遜於我師兄空見,日後若是有緣,也許你還可以向他請教一翻,但於星數,老衲卻自視甚高,是此道中數一數二的人物,連我都無法看破你的面相,世間更無他人可能看清。送你八句話,要千萬切記:明君既出,星宿羅列。紅鸞星動,劍氣遮月。紫薇亙市,太白輔國。熒惑犯沖,天魔將出。」

  說到這裡,道瓊面色悲涼地說道:「老衲原本欲傳你衣缽,現在看來卻是不行了,只是從今往後,我恐怕就再也找不到能夠比你適合的傳人了,造化弄人,一至於斯。」

  「不過,」他忽然轉了一個口氣道:「能讓老衲在生前與你相遇,已是前世福緣,我雖不能傳你衣缽,卻可傳你無邊法旨。衣缽只是找尋一個能夠傳我道於世間之人,佛法卻無世俗邊界,孩子,你可願跟隨老衲學習大乘佛法?」

  ————第一卷《完》
borislin 發表於 2008-3-28 13:59
第二十九章 揀盡寒枝(上)

  清溪如同一條碧綠色的鍛帶,彎彎斜向遠處。

  江南煙雨,青石橋之上,一個肓眼少年仰頭望天,路邊行人無不駐足觀看,心中皆在默默地想:「他一個肓眼之人,想要看的是什麼?」

  滴水不驚的淡然氣質,配合著他稍昂起的頭,臉上是一幅神遊外物的表情,他身穿著一襲青灰色的儒衣,顯得溫文爾雅卻又瀟灑飄逸,迎面淡淡的一股書香氣撲面而來。讓人久久沉溺其中不能自拔。只是臉色卻略嫌蒼白,彷彿飄零的雪花一般慘淡。

  這樣的一個肓眼少年,竟然有著顛倒天下眾生的容顏,傾國傾城,絕代驚天。

  他背負著一座深暗古拙的琴囊,腰畔繫著一枚通靈剔透的和黃暖玉,手上握著一管白玉長笛,因為深受佛理浸潤,使得他全身上下,更有一種縹緲如煙的不真實感覺。

  正是南唐建文七年,蔣琬來到這裡已經三年了,從別人的口中也漸漸知道了這個世界的分佈:北有鳩摩國,長漢國,支月國,遼戰國,西有精絕國,小蜀國,宛國,南有狼夢國,西越國,東有成瑜國,小楚國……等等一系列國家,其中南唐、遼戰、精絕、長漢、西越、狼夢、支月時人稱之為長信七國。是現在最大的國家,尤以遼戰、精絕、長漢勢力為最強,遼戰的鐵騎、精絕的士勇,長漢的車馬俱是當世一絕。

  再其次便是蔣琬現在所在之處的南唐,南唐孱弱,重文輕武,帝皇國後,日日燕歌笙舞,於江山勝絕處,長歌當醉。不曾思想四國干戚,領土淪喪。遼戰之國,兵精甲於天下,所屬兵馬九部,個個神武,甲威於天下。永平四年,遼戰南王高越熏,率所部萬八千人,竟爾長驅直入漢之中原,奪取廬州,南上,功業三郡。南唐領土十去其三,兀自甘於偏安一隅。

  忽然一個清秀少女從大街那頭跑過來,口中不絕叫道:「琬公子,琬公子,詩詩姐姐來了,你在哪裡啊?」

  接著看到蔣琬靜靜站立在石橋之上,立即快速跑了過來,這時眾人終於猜到了這少年是誰,忍不住都露出一股敬佩之色。

  蔣琬低下頭,看著溪中的流水,時光就如同這流水一般,了然流逝,沒有痕跡,一晃眼,就已經過去兩年了。

  是啊,兩年,一股青淡的花木香氣隨著風送到蔣琬鼻前,而就在這麼怔忡之中。時間彷彿一條河流,淺淺的,清晰流逝著。伸手想捧起它,水卻從指尖滲下。挽留不住。

  這兩年中,憐詩詩聲名日盛,又有兩位花魁如日中天而起,風光一時,而蘇淺早已被一神秘人贖身離去,卻並未向蔣琬等人辭行。倒是蔣琬雖獨自住在城西,卻有大半時間都不在家,而是與道瓊為伴,住於大覺圓滿寺後山的菩提草堂,日日聆聽佛經,性情更趨平淡,隱隱竟有莊嚴佛相。

  為了報答憐詩詩,眼見她寵欲漸衰,於是蔣琬試著為她填詞,結果使得憐詩詩一時聲名大噪,才名傳遍江南江北,天下各地士子,無不紛紛聚集紫衣青樓,這些詞經人譜寫成集,流傳於世,於是有人稱之為《青樓詞集》。

  而因為這些詩詞在青樓歌妓之間,傳唱千里,竟然遍及大江南北,蔣琬之名,更是因此而聲名鵲起,因為只為憐詩詩一人填詞,於是世人皆以惜花主人稱之,名列天下四大名公子之一。風頭之盛,一時無倆。而因此《青樓詞》漸漸又名之為《惜花詞集》。

  只是蔣琬深居高寺,平常再少露面,大圓覺滿寺雖然可以由人進出,但菩提草堂卻是覺滿寺禁地,無人能入,是以蔣琬在世人眼中,越發神秘,不過由此一來,來大圓覺滿寺進香之人,倒是越來越多,名聲漸隆,香火鼎盛,方丈大師樂得合不攏嘴,直把蔣琬當成活菩薩供著,而蔣琬有這樣一個地方藏身,以避免被外人騷擾,卻也甘之如飴。

  情兒跑到蔣琬身前,忍不住便是一陣臉紅心跳,這兩年來,因為蔣琬的《青樓詞》,憐詩詩大紅大紫,倒是賺了不少的銀子,早就給青兒和情兒贖了身,情兒因為無憂無慮,倒是越發長得漂亮了。

  蔣琬笑著抓起她的手,道:「走吧,我們回去。」情兒臉上忍不住又是一紅,但卻不忍掙脫蔣琬的手,兩人起身走向他們在城西安置的屋子,因為手頭寬裕,憐詩詩早將原來租住的那棟房子其他的幾間也全部租了下來,平時無事,她也會回來住上幾天。

  回到屋中,憐詩詩老早就迎了出來,看見蔣琬臉上就忍不住流露出一絲發自真心的笑意,拉起蔣琬的手道:「咦,我們的大才子回來了,快快進來,飯菜都準備好了呢,就等你一個人了。」

  蔣琬笑道:「是我的不是,我自請罰一杯,如何?」

  憐詩詩道:「一杯怎麼能夠,至少也應該喝三杯。」

  蔣琬道:「好,三杯就三杯。」情兒立即上前從鏤花銀壺之中給蔣琬滿上,蔣琬淡淡一笑,伸手拿起,即是一飲而盡,一連吃了三杯,憐詩詩忙道:「好了好了,你才十二歲呢,怎麼能夠這樣子喝酒法。來,吃菜,吃菜!」

  四人團團坐下,席間自是溫馨喜人,憐詩詩盡只往蔣琬碗中夾菜,然後微笑看著他吃。蔣琬奇道:「姐姐,你怎麼不吃,這樣菜都到我碗裡來了。」

  憐詩詩道:「只要看著你吃,我就很開心了,以後這樣的機會不知道還有沒有?」

  蔣琬吃了一驚,放下筷子,問道:「怎麼了,姐?怎麼說這樣的話?」

  憐詩詩歎息了一口氣,目光炯炯,望著蔣琬道:「琬兒,姐姐要嫁人了,對方是『九江郡』裡的大富商周良蘊。」

  蔣琬開始怔了一下,立即喜道:「恭喜姐姐啊,終於可以從良了,那個人可靠嗎?姐姐什麼時候走?」

  憐詩詩看著蔣琬那發自真心的歡欣,心中不但沒有絲毫高興,反而覺得無比的失落,她似是再沒有什麼心情,淡淡道:「還好吧,他對我很好,來這都快半年了,而且家境殷實,人又老實,是個過日子的好人家。姐姐在這裡兩年,看盡人情冷暖,若非是你的詞,姐姐早就無人垂顧了,在這紅塵煙花之中,也覺得倦了,我們青樓女子,最好的歸宿,不就是找個能真心疼愛自己的相公,安安份份的過日子麼?如今姐姐找到了,又有什麼可遺憾的。」只是語氣中的那種濃濃的失落感,卻是誰都聽得出來。
borislin 發表於 2008-3-28 14:00
第 三十 章 揀盡寒枝(中)

  蔣琬一怔道:「怎麼,姐姐如今從良了,還有什麼可不高興的麼?」

  憐詩詩望著蔣琬那張清透若水的面頰,看著他絕對不是作偽的關心,心中不由得低低一歎:「憐詩詩啊憐詩詩,你如今既將嫁作他人婦,就應當恪守婦道,怎麼能心中還想著其他的男人?」

  「何況,他還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子啊!」

  只是心中那種濃濃的苦澀卻是怎麼都揮之不去。

  「姐姐明日就要走了,琬兒,你跟姐姐一起去麼?到了那裡,姐姐會想辦法給你找件事幹,我們倆呆在一起,永遠不要分開好不好?」

  蔣琬一呆,沉默良久,終於抬起頭:「對不起!」

  憐詩詩心中一涼,是啊,這個世間上最瞭解他的人,只怕就是自己,難道還不知道他表面上平淡若水,骨子裡卻是傲骨嶙峋嗎?若非是自己湊巧救了他一命,就憑自己怎麼能夠得到這個少年的親近?他這兩年來為自己寫下那麼多詩詞,便是為了報答自己的恩惠吧,這兩年中他讓自已站在紅塵之巔,早已報答了自己的恩惠,何況,這世上,若非昏迷之中,別人欲施恩於他只怕亦不可得吧。

  像他這樣傲骨嶙峋的人物,有朝一日必定龍騰九空,飛揚萬里。又怎麼肯再一次寄人籬下?

  她心中淒涼,暗暗道:「琬兒,你明不明白,若非因為姐姐覺得自己已經佩不上你,哪怕千里萬里,姐姐也不會將你放開的。你難道真的不明白,若非是因為你,姐姐也不會願意答應那周良蘊,這一切都只不過為了你一句話而已,只要你說一句不要走,姐姐就會放棄承諾,永遠陪伴在你的身邊。」

  蔣琬神色複雜,卻終是欲言又止,憐詩詩忽然破顏一笑:「琬兒,姐姐馬上就要走了,琬兒再為姐姐寫一首詞吧,以後多半再也沒機會,這就有可能是琬兒為姐姐填的最後一首詞了,好麼?」

  蔣琬點了點頭,想了一想,伸手取過紙筆,鋪在長几之上,一揮而就,憐詩詩詫異看去,卻見這次並不是題的一首詞,而是一幅素白的行人離別圖。畫面是垂柳夾道,小鳥啁啾,中有一行人呈欲行又止狀。卻無一題字。

  望向蔣琬,蔣琬有些惆悵的道:「這首詞名叫《柳桑子》,今日看不明白,明天再看,姐姐就能明白了。」

  憐詩詩三人相顧愕然,但知道蔣琬絕不會說慌,憐詩詩將它收起來,也不再問,從懷中掏出一個繡工精細的荷袋,遞給蔣琬道:「琬兒,姐姐也有一樣東西送給你,等姐姐走後,你才能打開來看,明白嗎?要不然姐姐會不高興的。」

  蔣琬伸手接過,只覺觸手溫潤,裡面應該是兩顆珠子,荷袋之上,一陣清幽的香氣撲鼻而來。他點了點頭,並不違拗憐詩詩的意思,將它珍而重之的納入懷中收好。

  這一頓飯吃得都是食之無味,當夜蔣琬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之不著,第二天一大早,就起身來到院中,只覺春風滌綠,嫩草香氣隨風而來。

  忽然一個輕輕柔柔的聲音道:「琬兒,怎麼起得這樣早?」蔣琬聞聲轉過頭去,後面顯然也是一夜沒有睡好的憐詩詩。

  蔣琬道:「姐姐,你也起來了。」

  憐詩詩「嗯」了一聲,有些哀怨的看了蔣琬一眼,她似是生了一場大病,聲音都有些恍惚:「睡不著,你呢?」

  蔣琬道:「我也睡不著。」

  行人道,下邊是一道柳樹堤,楊柳岸,夾著一道小溪。

  蔣琬與情兒站在原地,望著憐詩詩兩人走進馬車,依依惜別久矣,卻還是難訴離情。

  但日光漸漸偏西,憐詩詩再次深深地望了蔣琬一眼,似是想將他此刻的樣子永生永世的鐫在腦海,無論日月輪轉,世事變遷,她也不會忘記。

  但她終於狠下心,與青兒登上馬車,車聲孱孱,沿著馬路向遠方去。

  直到馬車消失不見,天色已經漸漸黑了下來,蔣琬還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遠處,一直強忍的淚水,終於順著憐詩詩的臉頰流了下來。

  她打開那幅畫,再看之時,終於讀懂了那首詞。

  前面一棵楊柳樹,

  後面一棵楊柳樹,

  左邊一棵楊柳樹,

  右邊一棵楊柳樹。

  樹,樹,樹,

  憑你千絲萬緒,

  哪能留得行人住。

  前面啼杜鵑,

  後面啼杜宇,

  一個說:『行不得也哥哥!』

  一個說:『不如歸去!』

  而蔣琬,伸手顫抖的打開了那個荷袋,裡面別無他物,只有一張素箋,兩顆圓潤生光的夜明珠。

  他忍不住雙目一熱,雖然看不見那張素箋上的字,但他卻已經知道了。

  「贈君雙明珠,移作鮫女淚,梁燕雙棲日,莫忘斷腸悲,天地有盡時,此心永相隨……」

  因為這兩顆明珠裡面,代表的是一個淒惻哀怨的故事:

  海中的鮫魚成精,幻化成一個美女,愛上了一個窮青年,但天人異途,注定是悲劇的收場,可是這多情的精靈,為她的情郎找到了一個面貌相似的女孩子,設法成全他們,那女子的母親是個很勢利的老婦人,堅持要量珠以聘,於是鮫女整天哭泣,落下的眼淚卻成了一顆顆的珍珠,哭到最後,淚盡血出,那就是發出艷紅色光輝的夜明珠。

  當那一對如願以償,成就連理時,鮫女卻因淚干血枯,永遠地沉屍海底了。

  這是一種海樣的深情。不是他不明白,只是他從來不敢奢望自己還會有情。

  生已兩世,心中被層層傷疤包裹,他已再不敢有情於人,所以棄絕親愛,將自己嚴密的封閉了起來。

  但撫摸著這兩顆明珠,他仍忍不住流下淚來。

  這是情兒第二次看見蔣琬的眼淚,在夜明珠那焯焯的照耀中,他的眼淚清晰透明,宛如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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