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世重生] 重生傳說 作者:周行文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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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封 2008-5-16 20:36:25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9 152928
正文 第一章

  1999年聖誕節前夕,天氣冷得不像話,我又和幾個朋友在奧維小區的某個臨街越層門市裡喝酒。和我一起的有五個人,張琛、王易、邵科、高康和劉仲。這六個人中,除了我劉仲,其他人都算得上是有為青年。其中王易、邵科和高康還都是通美術通音樂的強人。那時他們還沒離開過家鄉,都在各自忙著一點生計。只有在週末晚上閒暇,幾個人湊幾十塊錢,隨便買一點羊肉小白菜,張琛從家裡把電熱鍋拿出來,在旁邊小賣部要一箱啤酒,把一台二手的PS遊戲機當CD播放器,一群人才會暢快地侃上一晚,累了就隨便找張椅子沙發一躺,醒了就繼續打遊戲看毛片喝酒,一直到週日晚上才各自散去。

  那天晚上我們談的是畫漫畫和寫腳本,這些人寫東西最勤快的是我,畫東西最勤快的是高康,樣樣都通的是王易。我們談到當時少年作家的腳本之後就開始跑題,一個個各自說起自己想寫的故事,大聲發表意見,高康和王易還激烈地爭論起來。我覺得那一瞬間我彷彿看見了歐文·斯通在飽含熱情地徹夜寫作《渴望生活》。數年之後我明白這不過是一廂情願的想法。梵高死了,歐文·斯通發了大財。

  買來的羊肉片吃到一半,一箱酒已經見底,我想起龔磊沒來,轉身問了張琛一句:「磊子哪去了?」

  張琛歎一口氣,說:「照顧家裡生意,他爸上個禮拜車禍,半邊身子還不能動呢。」

  大家都知道龔磊家開的是日用品批發店,房子在市中心地段,一天24小時一分一秒也不能缺人。

  一提起這個話題,所有人都沉默了。

  我想了想,小心地建議:「吃完飯去看看磊子?」

  這些人沒哪個不是一貫窮慣了的,也都知道生活的艱辛,紛紛表示同意。既然要去看人,也就不再繼續喝了,幾個人隨便吃了點羊肉,草草把東西收拾好就上路了。

  從奧維小區到龔磊家要跨半個城市,我們選擇了打車。

  六個人打一輛車已經是我們支出的極限,北方城市12月底的夜晚深沉而陰冷,我們六個人站在街頭不時說點冷笑話,互相嘲笑,就是沒有出租車肯停。這座城市治安一直不好,司機見六個面露凶光的半大小子在那攔車,多半是能逃多遠有多遠。我們只能祈禱有個不怕死的讓自己撞上。

  等了快半個小時,終於有個司機肯停下來。邵科在這些人裡面相最好,上前跟司機打了個商量,六個人你推我我抱你的擠上桑塔納,劉仲從兜裡掏了一張皺皺巴巴的五塊錢放駕駛台上。這意思就是說,回來他肯定沒錢了,得看其他人的。

  不管怎麼說,出租車把這些身體擠成U和L型的人拉到地方,司機都沒多看這些人一眼,飛也似的駕車跑了。留下我們幾個站在原地伸胳膊踢腿,估計再擠一會就都成Z了……

  龔磊家很好找,門市房和住處在一起,從街口數過去地六個檔口,叫「鑫源日用批發」,我們以前也常在這喝酒,每天晚上龔磊父親就拿一把二胡在那咿咿呀呀地拉起來,暮色中我們聽著二胡獨有的淒涼聲,這街頭的一切便都看起來有那麼一點悲涼了。

  推開門進去,我們幾個看見龔磊正往外搬一箱洗髮液,李坤站在靠近門口的地方把貨架上的一箱洗髮液擺正。

  邵科二話沒說,挽起袖子就過去幫忙了,我們幾個也猛然醒悟,一個個都動起手來,原本得干一個多小時的活沒20分鐘就幹完了。

  龔磊給大家搬來凳子,打了盆熱水洗手。

  我們在店裡坐定他才問:「你們幾個怎麼來了?」

  「沒你吃飯不香。」張琛給李坤扔了只「紅河」煙。李坤是龔磊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家裡是養車的,比較有錢,正打算明年結婚。

  「別噁心我行不行?」龔磊嘴上這麼說,看起來確實是很開心,「你們沒吃舒坦吧?晚上我請你們。」

  高康和王易伸手把龔磊攔下了,這會誰都可以說自己窮,卻沒一個人敢在龔磊面前說自己最窮。

  「別,別,我們剛吃的想吐,你饒了我們吧。我拿了幾張電影,你把VCD搬出來吧。」

  龔磊心領神會,看看外邊天色確實很晚了,去把大門關上。不一會,電視裡傳出高高低低此起彼伏的呻吟,這就是所謂的「學習時刻」了。事實上這個屋裡除了李坤之外基本上都是處男,一個一個充其量理論一下。不是說中國人的性知識有七成都是從A片裡學來的麼?我看這話沒錯。

  看A片不影響我們的交談,反正電視聲音沒開大,劉仲和王易在那說著女主角的身體優劣,我和邵科翻著過期的香港雜誌,在二手14寸SONY電視前打《寄生前夜》,張琛、李坤、高康和龔磊則圍在一起討論最近賺錢的辛苦。

  此時已過半夜,門外的風呼啦啦吹起來,帶著尖嘯和厲號,屋裡是一片暖洋洋的景象。我們一直看到第二天早上有人來砸門才急忙收起東西,幾個人各自回家。

  早上的街頭非常冷,我們又找了一輛不要命的出租車,打車回到奧維小區,也就是我正在幫人看的店。哥幾個把大門一鎖,倒頭就睡。這樣的日子從年初到現在,一直未變。

  我始終認為自己是因為那一年認識了這些人而得益良多,那一年裡我們談過無數話題,從創作到藝術,從日貨到搖滾,從女人到學校,從夢想到現實。我從中學到了很多東西,有些是我想都不敢想的,有些則是我從未聽說過的,我以為我的眼界從此開闊,並為這些人在這樣一個小城市裡默默無聞而不平。

  實際上我在那兩年之前就開始輟學打工,兩年來輾轉了很多地方換過很多工作。那一年春節之後,我所熱愛的週末生活終於慢慢離我而去,邵科和高康離開老家,去北京謀生,劉仲開始沉迷網絡,張琛大學畢業開始賣盜版盤的IT生涯。我則換了一個又一個工作,不停地打工、賺錢、花錢。

  轉眼三年過去,我覺得自己成長了,又似乎沒成長,寫過幾次想寫的東西,就是沒能寫出一個完整的開頭。

  我想我是沒可能有機會寫完自己想寫的那個故事了。

  2003年元旦前夜,喝過酒的我漫步在中國南部某特區的街頭。此時工作倒還順利,只是女朋友剛剛離我而去,心頭覺得一片黑灰,抬眼望去,連夜空都茫茫不露一點星光。深圳夜晚特有的男女呻吟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我漫步到羅湖關附近的一個僻靜處,正想舒口氣坐下來,卻聽見隱隱約約的一聲求救低呼。

  順著聲音的出處我看過去,發現離我幾十米遠正有兩個看起來不是很身強力壯的矮小男子一前一後把一個身材更為嬌小的女性夾在中間。深廣兩地犯罪率比墮胎率還高,只是這種在熱鬧街區搶劫的卻不多見。原本對這些事還算是司空見慣,但恰巧今天心情不好,滿心的鬱悶正不知往哪發洩,我頭腦一熱,低頭抄起塊墊在草坪裡的鋪路磚頭就衝了過去,趁二人還沒注意,先照其中一個長得醜一點的後腦殼一磚頭開過去。

  啪嚓一聲,磚頭裂開了,這兩人一個被我砸得立刻身子開始往下軟,另一個反應倒快,呼地一刀就刺過來。

  我正要抬手把手裡斷開的磚頭扔過去,手一伸身子一側,一到扎我腋下去了。當時一個反應倒不是很疼,而是心裡一涼,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就算扎到我,磚頭還是照樣飛過去了,砸中那哥們的下巴,可惜力度太小,不夠把他震得骨骼鬆動暈倒。這種時候也不容我多想,借勢衝上去惡狠狠撲到他身上,右臂已經有點使不上來勁了,幸好以前圖好玩練過左手手勁,一把掐住他脖子,低頭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口,直接咬在頸動脈上。

  一口下去,那人慘號一聲,血嗤地從脖子上噴出來,濺了我一臉。我再接再厲,對是傷口又是一口,這次確定是真的把頸動脈給咬斷了。我覺得滿嘴都是血腥味,血如泉水一般從那人的脖子處汩汩流出來,那人早就被我這一咬嚇傻了,想是用死亡威脅別人的人自己也最怕這個。

  我強忍著疼,用左手把自己撐起來,剛想去問問被威脅的女子怎麼樣,背後一陣風掃過來,不是別人,正是剛才被我用磚頭撂倒的那個醒了。他直接撿起我砸他掉下的半塊磚頭,原封不動還給了我。

  我剛受傷,又咬躺下一個,心中鬆懈了不少,沒想到還會挨這麼一下,被磚頭打中之後腦袋「嗡」地一下旋出了無數個金星。還沒等站穩清醒,已經讓人拎起領子推倒在地。

  估計是被我砸過的那位腦子也不太清醒,他就是低頭緊緊扼住我脖子,沒用磚頭或者折刀給我來個致命一擊。這倒讓剛才那位被嚇傻的女子有了一點時間緩衝,一隻細長跟的高跟鞋橫著敲在那張醜臉上。已經快窒息的我頓覺呼吸一順,腿上能使出來勁了,抬起一腳,毫不留情地踢在這位哥們的胯下。

  那位哥們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嚎叫,兩隻手一隻捂頭一隻捂下邊,竟一時間不能分出手來對付我們。我看眼前這人這麼彪悍,有點怕,不過更怕死,低頭打算找找有什麼能用的武器再給他來一下,反正最多算防衛過當,被他打死就不值了。

  沒想到那位被劫的姑娘比我還猛,從那人身後伸手勒住了對方脖子。那人被這麼一勒,可能激起反抗的本能,雙手開始向後亂抓,我咬牙切齒地衝過去,從前面抱住他,也開始動手掐他的脖子,這樣我們三人就抱成了一團。

  那人力氣很大,我們兩人合起來也有點掙不過他,我由於失血過多,頭部又被重擊,覺得腦袋一陣眩暈,身子一歪,帶著另外兩人就倒下去了。我們三人一個順著草坪斜坡一路滾下去,滾到河邊,滾落河中。我被冰涼的水一浸,只覺得天地間忽然一片清靈冰涼,緊接著又是一片黑暗,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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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封 發表於 2008-5-16 20:38
正文 第二章

  昏迷的人對時間是沒有概念的,所以一般人所說的「不知過了多久」是一種正確的說法,我就暫且借用——不知過了多久,我慢慢醒來,看見天棚上一點斑駁的顏色,覺得這種顏色似乎在哪裡見過,好像家裡搬遷之前是這種顏色,那時住房還很寬裕,那時還能在院子裡種草莓,那時父母還沒分開,我還是個好學生……

  迷迷糊糊地胡亂想著,我又睡過去了,心說反正不管哪裡都好,沒死就好……

  就這樣又睡了不知多久,我再次轉醒過來,看見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說這張臉熟悉是因為我以前幾乎每天都看見這張臉,說不熟悉是因為這張臉我已經有幾年不見了,即使見到也沒這麼年輕。

  這張臉在我印象中應該是滿臉青春痘,開始有眼角尾紋,不再開朗,並且胖上不止一圈。此時所見,她卻笑得彷彿時光倒流,稚嫩的臉上一對笑酒窩,額頭上幾縷柔軟的發黃的頭髮垂下來,讓我不自覺在心中默念出「Loli」這樣的字眼。

  我疑惑地再看了一遍才確認無誤,的確是她,我的遠房表姐張曉桐。但她已在一年前結婚,現在連孩子都吃過滿月酒了,這……怎麼會……

  莫非張小桐還還另有姐妹?

  莫非我昏迷了很久,已經過了很多年,這是她女兒?

  我胡思亂想著,掙扎了一下想坐起來,卻發現自己有點動不了。

  張小桐看見我似乎要動,有點驚訝,回頭大喊了一聲:「嬸嬸,周然好像要站起來!」

  周然?我不是叫周行文嗎?

  等等……我看著這個貌似張小桐的的小女孩,忽然想起一個讓自己毛骨悚然的片段:在3歲前,我一直是叫周然,後來是鄰居一個奶奶級的人物說我行文必大有可為,才給我改名叫周行文。

  我心裡寒得頭皮都快酥了,伸手在自己眼皮底下一看,當時又昏過去。

  那是一隻只有嬰兒才有的手,柔弱白嫩,在微光裡透著點粉紅。

  我昏倒前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

  我日!

  昏迷這種逃避現實的手段顯然不能常用,沒多久我就又醒了。一睜眼即看見張小桐在坐在我面前,一臉的關心。我這個表姐過了16歲之後跟我疏遠的很,我也明白這是人之常情,那時我家庭分崩離析,又不是近親,沒什麼好處自然不可能浪費時間培養感情。不過看現在年紀尚小,對我倒還是不錯。我看著張小桐的臉,心想這人怎麼長大以後就變得那麼醜了?這麼瞎想,倒有點不太在乎自己為什麼變成小孩,為什麼彷彿時光倒流了。

  張小桐看見我醒了,臉上的笑容也揚起來,伸手過來捏我的臉:「小壞蛋醒了,小壞蛋醒了。」

  我心中雖然充滿疑惑,被她捏的感覺卻實實在在是活著的感覺。或許我們真的都是蝴蝶,這一切不過是個稀里糊塗的夢?

  我張了張嘴,舌頭有點打卷,還不太好使,但是說簡單的一個詞總沒什麼問題:「姐……姐……」

  張小桐這次真的驚訝了,大聲喊:「嬸嬸,嬸嬸,周然說話了!他說話了!」

  估計是被剛才醒了有昏睡過去的我打擊了,張小桐喊了幾聲才有人從外屋進來。看見這幾個人,我不禁鼻子一酸,除了父母,還有幾個叔伯嬸娘之類的親戚,這些人關係最好的也有快三年不見了。小孩子淚腺不受控制,我的眼淚一滴一滴下來了,朝爸媽招了招手:「爸爸……媽媽……」

  我說話晚,三歲多才學會說話,我看張小桐此刻的年紀,推斷我自己也就是不到三歲,張小桐不到七歲。

  我一張嘴,父母馬上高興得有點找不著北了。自小學不會說話,不知道多少人背地裡說過這孩子笨。我大概能理解我上一輩人的想法,他們不怕自己吃苦,就怕被人說來說去沒有面子,我這一叫,面子有了,兩口子自然高興。

  只是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我知道自己確實不是發白日夢或是高燒,是真的重新回到了小時候。如果我現在不到三歲,那現在就應該是1986年前後。我生於1983年10月,97年退的學。離開學校時只有15歲不到。

  心下一算,更覺得亂了,我也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眼前這些人。雖然有一些親人久別的感動,卻不得不打起精神繼續叫爸爸媽媽,惹得周圍一群長輩一起「欣慰」地笑起來。目光一個個掃過,這些人當中大部分人在我最潦倒的時刻沒給過我什麼幫助,我很感謝他們的「慈祥」。

  一群人逗過一陣後也就覺得不那麼新鮮了,也到了吃飯時間,大人們出去喝酒慶祝孩子說話,我留在裡屋喝熬好的奶粉。三歲已經沒有母乳可喝,我這幾年在外面喝的也都是所謂的純牛奶,水和奶的比重可能連1:7都不到,忽然喝到很正宗的皖達山奶粉,居然覺得味道很好。張小桐瞪大眼睛看著我把牛奶喝完還在喊餓,只好去外面給我夾了些菜,弄了一碗稀飯,餵我吃下去。

  我也是餓得夠嗆,稀里嘩啦吃完東西,用手抹抹嘴,開始倒下裝睡。

  裝睡只是為了不讓人打擾我,我需要時間,需要思考。

  很顯然,我現在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回到了自己近三歲時的過去,還不是什麼時間倒流,就是自己忽然回來了。思想和意識還都在,只是身體變成幼兒狀態。就好像打電子遊戲所謂的LOAD,自己已經知道未來一段時間內發生的一切,卻不得不重來一次。

  我想起自己想寫的一個故事,這種情況不是很相似嗎?智力和經驗還都在,只有肉體要重新來過。

  邵科對此的評價是:對其他人太不公平。因為這句評價,這個故事我遲遲沒有動筆。

  現在我卻成了故事的主角。

  這還真讓人頭疼啊……

  一連幾天過去,我每天喝牛奶吃稀飯,倒也習慣了。自己在外面撲騰這麼多年,很少有機會能這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除了覺得不自由有點鬱悶之外,感覺相當不錯。而且張小桐還沒開始上學,幾乎每天都來逗我玩。我跟張小桐以前本來就比較談得來,對她倒沒什麼反感,也就由著她每天對我捏來捏去……

  其實這幾天我只是在思考,每天太多的時間給我思考,除了裝咿咿呀呀面對那些長輩們的關懷之外,大多數時間我可以安靜地考慮自己的問題。我到底該怎麼辦?

  最先幾天,我想到的是那些一起走過每一年,在各個階段遇到的朋友們。

  先是我15歲之後遇到的那些朋友,那些在我艱難度日時相處的,不圖利不求財的哥們兒們。

  然後是我15歲之前,學校裡脾氣相投的同學。

  這些人一個一個從我眼前晃過,我知道自己如果選擇另一種人生,將與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擦肩而過。和大多數人一樣,我對自己如今的人生很不滿意,我希望有機會重來。只是機會一旦放到面前,我竟然開始猶豫。

  想到這些朋友,這些往事。想到打架、廉價燒烤、足球、啤酒、搖滾樂、漫畫,想到窮困,想到艱難。

  我什麼都想過了,還是做不了決定。

  第十三天,我吃完飯又在想以前的朋友,不知道他們聽說我死了或是失蹤會有什麼表情,不知道數年沒聯絡的父母聽說會有什表情。我正想著,一把幽怨的二胡聲慢悠悠傳進來,我從窗戶口往外看,看見一個沒有雙腿的老頭坐在一塊有四個?轆的平板上,顯然是個討飯的。正在陪我玩的張小桐看見這樣一個身畸形的殘疾人,嚇得尖叫了一聲。

  出於多年來的習慣反應,我低頭抓起床邊幾張給我和張小桐買冰棍的毛票,遞給張小桐,對她說:「給他。」

  張小桐聽見我吐字清晰地命令她,立刻比第一次見殘疾人更吃驚。

  我有點不耐煩地把錢按在她手裡:「跟你說了,拿給他。」

  大概從來沒人這麼跟她說過話,張小桐很順從地把錢拿出去給乞丐了。我看著乞丐滿意地離開,心裡有點高興。

  門口的乞丐轉身艱難挪開木板,我站在窗口靜靜看著,慢慢知道了,自己該幹什麼,該怎麼幹。
塵封 發表於 2008-5-16 20:39
正文 第三章

  眼前當務之急是穩住張小桐,要是連一個七歲不到的女孩我都搞不定,還不如死了算了。

  我等張小桐回來,直接用流利的家鄉話問她:「你很奇怪?」

  張小桐點點頭。

  我看著張小桐的眼睛,直截了當地說:「你不跟大人說今天的事,我給你講100個故事。」開玩笑,我當然知道自己表姐小時候喜歡什麼。

  張小桐沒說話,我繼續說:「我可以先給你講一個故事,你覺得好聽咱們就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聽說立刻有故事聽,張小桐連忙把頭點的如小雞啄米。

  我知道張小桐膽子小,故意挑了一個區希柯克的短篇恐怖故事給她講。我畢竟曾經在顧問公司長期工作過,給小姑娘講一個嚇人又好聽的故事總還能順利完成任務。等我講完,張小桐眼睛瞪得大大的,呼吸急促,一副被嚇壞的可愛樣。

  「怎麼樣?還想不想聽?」

  張小桐搖搖頭,又點點頭。

  我笑了,幸好有短故事,給別人看見一個三歲小孩在那對著一個七歲的小女孩繪聲繪色講故事,非嚇著不可。

  既然張小桐已經知道了我會講故事,不妨再利用她一下,我讓她給我偷偷帶一些書來看,最先讓她給我拿的,是一部叫《小學生十萬個為什麼》的書。

  2001年還是2002年春節,我送當時的女朋友生日禮物,她就是問我要一套完整的《小學生十萬個為什麼》。當時我還嘲笑她,後來把買到手的書翻了一遍,才汗顏地發現,其中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內容我根本不知道,還有百分之十知道也是錯的。

  女朋友當時對我說:「我們長大之後,總覺得自己所學的知識沒有用,其實不是沒用,是因為你所學太少,根本想不到在哪裡該用什麼。」

  雖然我們分手了,這句話我時刻銘記在心。

  張小桐家境很好,《小學生十萬個為什麼》不僅有80年代版,還有一套50年代版。她分四次給我把兩套拿來,作為交換,我給他講了半個江戶川亂步的推理小說,至於另外半個,我學說評書的賣了個乖,云:「且聽下回分解。」其實主要是我怕自己記得的故事太少不夠講,說不定哪天沒故事了這小姑奶奶就把我給賣了。

  拿到《小學生十萬個為什麼》之後,我才發現一件更讓人驚異的事。

  其實這件事我早就應該發現,可能是自己變成小孩之後反應也退化了,竟然沒察覺給張小桐講的兩次故事裡幾乎是一字不差複述原文,甚至連標點符號都歷歷在目。

  ——我怎麼可能有這種記憶力?

  你大爺的……我飛速翻完一套十萬個為什麼,發現自己不僅有了過目不忘的本事,連以前那些隱隱約約的記憶也都清晰銳化了。

  把書一堆,我看著天花板發呆。

  我他媽還是人麼?

  藉著張小桐教我認字的借口,我看完了張小桐家的全部藏書。其中包括《中國大百科全書84年版》、《中國古典文學分類集成》、《二十四史》、《世界名著翻譯集》等等。我仗著自己年紀小,每天在張小桐帶來的書上爬來爬去,弄得家裡人都說周然這孩子將來一定是個讀書的料,現在就天天拿書玩了……

  隨後,鄰居老太太華麗地登場,建議我改名為周行文,家庭內部投票表決通過。

  80年代能看的東西總還是有限,也沒有寬帶網有線電視這些東西,我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地看自己能看得到的東西。張小桐沾了我的光,參加名牌小學的入學考試被老師喜歡得像個寶一樣,不費吹灰之力就進了最好的小學。

  張小桐的父母我得叫小姨和小姨父,這兩人常年在外跑供銷,白天就把張小桐放在和大伯二伯同住的老房子這邊,晚上回去跟她奶奶一起住。這次張小桐拿下本市最好小學的入場券,兩口子高興得跟什麼似的,請家裡人吃了數天飯。我就納悶,才八十年代中,這兩人怎麼就這麼有錢呢?

  守著有錢人的獨生女,我想看書也方便許多。經過一段時間喉,張小桐對我開始完全信任,畢竟她發現只要跟我聊天就能聽到有趣的故事,學習成績也大步流星奔小康。這丫頭越發和我形影不離,除了上學和回家睡覺,幾乎都在圍著我轉。大人們經常對小姨和小姨父打趣:「你家小桐乾脆許給行文算了。」

  我早就吩咐張小桐,聽到這種話立刻裝傻。

  不過我也很苦惱,因為我習慣用以前的思維和想法來跟人交流,張小桐讓我教得越來越早熟,沒幾個月已經開始在看生理衛生知識了。我看著張小桐慢慢變漂亮的臉,總覺得她越來越像《夜訪吸血鬼》中的那個小女孩,開始和我一樣有著孩子的外表的同時也有了成人的內心。我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對是錯,我影響了她的人生。

  最後我也只能這麼勸自己:「總比在言情小說裡學習人生觀好吧。」

  這一年,美國挑戰者號航天飛機爆炸,死了幾個人,美國航天領域倒退10年;蘇聯和烏克蘭兩國核電站一個爆炸一個洩露,環境隱患逐漸顯露。

  我和張小桐亦師亦友的關係已經維持了半年多,轉眼過了春節。張小桐開始下半學期的學習,在班裡次次考試拿第一,還當了班長,平時家裡人吃飯誇的最多就是她。我開始逐漸教她應用文的寫作和一些初中數學,畢竟我是這麼考慮的,她學習成績越好,可以看閒書的機會就越多,我也能得到更多想要的知識。

  在教張小桐學習的同時,我也不忘把自己的一些觀點灌輸給她,比如關於音樂電影方面的看法,比如對小說和電視節目的比較……張小桐對這些東西接受的比較慢,畢竟認識字再多,思想的提高也需要一個過程。

  我借這個時間開始補充外語知識,家裡有老式的雙卡收音機,晚上可以小聲聽英語電台。那個時候彩電還沒普及,能看的台也不多,我只能靠聽外語電台來練習聽力。

  忽然獲得的超強記憶力在這個時候發揮了極大的作用,我能在自己腦子裡反覆播放聽過的片段,自己不斷推敲口語的習慣和標準英語的發音。原本有一些英語本錢,現在只是強化而已。

  87年5月,我三叔調動工作到市造紙廠工作。這可是個大好機會,我囑咐張小桐,磨三叔經常給她偷偷帶幾本用來做紙漿的進口雜誌和港台資訊書。張小桐父母在我家算有錢人了,三叔當然恨不得巴結一下。沒多久我房間就都是張小桐「忘」在這的國外雜誌了。這些雜誌有資訊有風花雪月也有專業知識,我看得不亦樂乎。此時名義上已經是張小桐在教我認字,父母看見我居然能看繁體的香港雜誌,更高興了。經過幾輪誇獎,我已經看什麼書都沒人管了。八十年代想找光屁股美女雜誌還挺難,我也不怕父母說我。就算看見了,一個「不懂事」也足夠搪塞。

  張小桐見我每次都看外語雜誌看得津津有味,也開始纏著我要學英語。我覺得時間也差不多了,就開始教她英語。英語和其他類型知識不一樣,只能靠時間和耐心慢慢累積。

  張小桐懂了一點英語之後就開始磨三叔帶她去造紙廠找書看,這樣我就方便了許多,我把記憶中八十年代能找得到的書都說給她聽,讓她找到一本是一本。這樣就不至於在許多無用的書上浪費時間,效率上高了很多。

  看張小桐每次都帶很多書回來,我有點感慨有點唏噓。人一生大概有接近十分之一的時間都處在懵懂狀態,這些時間沒法利用真是太可惜了。想到邵科的話,我又覺得自己有點可笑,如果不是鬼使神差,我又怎麼可能站在這麼遠的起跑點感慨這些呢?

  也許,順其自然才是最幸福的吧,我已經在強求了,自然看不清何是何非。

  熙熙攘攘的1987年就這樣過去了,世界人口在這一年達到50億。我不斷充實自己,也提高著張小桐。現在她已經在對我為什麼能掌握這麼多東西產生疑問了,這我倒不怕:你的本事都是老子教的,你還能把我怎麼樣?我給她解釋的就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腦子裡就有了這些知識,又從科學和迷信兩種角度跟她「認真」地探討了這些問題,張小桐聽得似懂非懂,算徹底不追問此事了。我估計她就算想繼續追問也沒辦法,畢竟連我自己都解釋不明白,她又怎麼可能明白?

  我自學外語的勁頭越來越足,除了英語之外又開始找機會學法語。我先把法語的大概字母特徵告訴張小桐,讓她幫我尋找法語類書籍。張小桐跟我合作得已有一定默契,還真給我找來幾本關於民俗知識的法語畫冊,再憑我以前一知半解的記憶,這一門外語的書面讀寫能力已經不成問題。

  由於不知不覺中表現出高於普通孩子的知識,有人建議把我送到學前班去接受教育。這我可不樂意,真去了大概什麼都學不到。我要死要活總算止住了父母這個想法,不過我也知道,真正屬於自己的時間不多了,我得更抓緊時間。

  張小桐家裡的藏書增加多少,我的閱讀量就增加多少,這樣得過且過到了88年10月底,無論如何我也要去上學前班了。
塵封 發表於 2008-5-16 20:39
正文 第四章

  和預想的一樣,我被送到北關市一小的學前班插班。據說這是全市最好的小學,有最好的學前教育。印象中在這裡我一個朋友都沒記住,一點知識也沒學到。我每天帶一本張小桐幫我搞到的書去上課,看完書開始用鉛筆在小楷本上偷偷寫故事,隔三差五裝病賴在家裡看書。由於我其他方面表現良好,學校老師和家裡父母居然都縱容我,讓我平安無事地度過了最初的三個多月。

  三個月後是春節,張小桐父母回來,她不能天天來我這了。我一個人無聊,把上課時寫的小楷本都拿出來整理成幾個互相關聯的短篇小說,偷偷買了郵票和新封,寄給本地一本叫《北門關》的所謂純文學雜誌。

  當然,我留了個心眼,在回信地址上填了小姨的地址和名字,萬一稿子不幸中了,我也有辦法讓張小桐帶著小姨的身份證幫我取稿費。

  小說寫的很痛苦,不能發揮太好,那樣容易有人按地址找上門來,被發現就麻煩了;又不能太濫,讓人看了不想再看。這中庸之道我頭疼了很久。

  沒幾天,張小桐拿著一封回信來找我:「是不是你寫的?」

  我供認不諱:「沒錯,就是我寫的。」

  「我就知道。」張小桐現在舉手投足也不再似一個10歲的小姑娘了,甚至說話比我還簡潔,「回信被我攔下了,還沒拆。」

  「謝了。」我對她笑,「咱們最親了。要是拿到稿費,我請你吃飯。」

  張小桐含著微笑對我點點頭。

  半個月後,稿費到手,我把錢用來做兩件事,一是請張小桐吃東西,二是交給張小桐保管。一個不到六歲家庭環境不太好的孩子手裡有兩百多元實在是個大麻煩。

  張小桐父母給她辦過一張存折,應該是為了培養她自己攢錢的習慣。這就大大方便了我,我現在這個年紀能接觸的人不多,張小桐上唯一可以信賴的人,我囑咐她,如果下次還有這種情況,我就把稿費都轉移到她名下,將來用起來也方便。

  張小桐似乎對這種信任很開心,高高興興把錢給我存上了。

  1988年漢城奧運會順利閉幕,那時候還不流行電視直播,我對體育盛會也沒什麼興趣。不過轉念一想,後來流行賭球和賭體育勝負,自己多少記得一些大賽事的進程,可以用來發點小財。

  89年年初,我已經用稿費賺了不小的一筆存款,張小桐把存折藏的好好的,不讓我小姨和小姨父知道。我換著花樣更換筆名,且在不同的雜誌上投稿,沒留下什麼痕跡。張小桐對我的手段十分佩服,我偷笑,這個會又有多少文學青年懂得「馬甲」的意義了?他們都巴不得自己一直用一個筆名被全世界知道吧?

  80年代末正是文學青年之花盛開的年代,流行交筆友和談文學。中國自古這樣,古代認字的不多,靠對對聯玩玩文字遊戲寫幾句詩詞就能稱「秀才」了;現在情況好一點,只要談談外國人名捧一本詩集也能迷倒一片;過了2000年大家不吃這套了,小資開始覺醒。我不怎麼喜歡這種態度,在我看來中國現代算得上文學大師的就兩個,上有魯迅下有王小波。這兩人真正能做到持評論,真誠,坦蕩,不厭其煩地把別人不愛聽的話都說出來。

  現在靠稿費過日子也只是沒辦法中的辦法,不露面賺錢在網絡時代之前我也只能想到這個。

  張小桐對我寫的那些東西一直佩服不已,她不明白:「為什麼能寫好的東西你非要寫的很差?」

  我解釋:「你覺得很多人慕名給你寫信求愛或者找上門來是好事麼?」

  張小桐搖頭。

  我說:「我們要做到的是游刃有餘,而不是把局面變成自己控制不了。」

  張小桐若有所思地點頭。

  我說:「如果你希望自己開心,就不應該有困擾。被太多人關注是人生最大的一種困擾,你現在還不能理解,等你獨立生活就能明白。」

  張小桐眨眨眼睛:「你獨立生活過?」

  「咳……」我有點尷尬,「雖然沒有,但道理總是明白的。」

  「你前幾天才說過『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那你就保持心態,等到實踐之後再做結論吧。」

  「……」

  89年9月,我終於也要上學了。首先是參加入學的面試,當時名牌小學都牛到不能行,要想非本區所轄想入學的學生參加半個小時的面試,我堅持自己參加考試不用父母陪,最後家裡人妥協了,讓張小桐陪我來學校。

  我應試的學校也是張小桐所在的北關市一小,雖然在這裡上過學前班,我對這座學校的記憶依然是不甚清晰。看來即使超強的記憶力也要被情緒左右,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在校門口,我和張小桐吃著路邊的糖人,內心掙扎了很久。按照我過去的生活來看,我是不會在這座小學就讀的,我到底要不要讀?

  張小桐看出我在想事,用胳膊捅捅我:「怎麼了?」

  我抬頭看看天上的雲絲,想起一個人,歎了一口氣。

  「姐,我們回去吧。」

  「你怎麼了?」張小桐有點急了,她希望和我在一所學校,「不是說好了能輕易通過嗎?」

  「我不太想讀這裡了。」我看著張小桐的眼睛說,「我和你天天能見面,在不在一所學校意義不大。我想去讀一個差一點的學校,管的不是那麼嚴的。」

  張小桐知道,我的決定一般都是不能改的,只能失望地搖搖頭:「你自己決定吧,無論怎樣我都支持你就是。」

  我點點頭:「謝謝姐姐,我知道你一定會支持我。」

  張小桐拉起我的手,笑容慢慢浮現出來:「我當然支持你,請我吃飯吧。」

  我笑笑,由她拉著我走了。

  9月15日,我插班到市新華小學1年1班。這是一所二流學校,學校大部分學生都會直接升入更差的一所中學——北關市第十三中學。很少有家長願意把孩子送到這裡。我其實並不在乎自己讀什麼學校甚至學什麼——我在意的是我座位左數三個人位置處的那個大眼睛女孩兒。那才是我來這裡的目的。

  我也不想怎樣,時間和感情過去就回不來了,我也只是看看。

  讓我驚奇的是我們的班主任竟然不是那個肥得可怕的老女人,而是一個剛畢業的新老師,姓蔣,名琬容。我在底下小聲哼哼了一句:「末代皇帝。」

  同桌是個不算漂亮的小丫頭,叫許佳佳,這個倒和以前沒什麼區別。

  小學的課實在沒什麼好說的,我仗著自己認識字多,上課依然看閒書,班主任的課稍微收斂一點。第一次摸底考試雙科滿分,讓老師驚奇的不得了,想讓我做學習委員,被我推掉了。蔣琬容很驚奇,現在的孩子居然還有不想當幹部的,還能伶牙俐齒推辭掉。我心下冷笑,學校裡的這些東西是最沒有爭奪價值的,讓我為這些東西費心?別做夢了。

  蔣琬榮很驚訝我為什麼認識這麼多字,我解釋說家裡有個上學的表姐,經常來教我,就此矇混過去。

  張小桐仗著自己表姐的身份有事沒事就跑到我們學校來找我,還給我送吃的,讓旁人好不羨慕。我心說這是老子一年又一年費盡心思教育出來的,你們羨慕也沒用。

  小學生活真的很無聊,我也懶得跟同學來往,前半年渾渾噩噩地過了,同學也沒認識幾個,倒是同桌許佳佳被我每天帶來的課外書吸引,經常找我搭訕。

  我心中暗笑,原來文學青年的招數對6-8歲的幼女也有效啊……

  來新華小學上學的主要目的是想見張欣。這會她看起來還很幼齒,臉蛋沒有後來的瓜子狀,眼睛也沒幾年後大,但我看著她還是覺得心裡一陣激動。

  我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不是有資格請回憶吃飯。我看著張欣的臉,覺得自己心如止水,覺得自己長大了。

  有一點高興,有一點悲哀。人學會壓抑是因為做不到,壓抑只是一種轉移注意力的理由。

  我自嘲,情緒麼,也就是化學反應而已。

  89年10月,我讓張小桐去辦了一張市圖書館的借書證,怎麼說我也算個小學生了,可以跟著她自由出入圖書館。守著一個大型圖書館,我們的選擇多了很多,原本覺得有點厭倦的閱讀情緒又開始高漲。張小桐此時從心理來說已經是個成熟的大姑娘了,我和她交談再也不用深入淺出。我對張小桐說,我教給你這麼多,或許只是為了找一個能說話的同類。對此張小桐只是一笑。

  我很感慨,女人果然是成熟比較快的動物。

  張小桐已經開始學會在父母監控下獨立個人賬戶了,她把錢分成兩部分,一部分給父母看見,另外一大部分則留下我們兩人私用。這些錢主要是我在各個雜誌上寫三流小說賺來的稿費,也有一些買賣零碎小古董賺的錢。由於我很少向家裡要錢,在逢年過節時備受家人好評,張小桐有樣學樣,也開始控制花銷。我們姐弟倆簡直成了周圍鄰居議論的模範好兒童。

  89年這會,普通職工家庭對賺錢這種概念還不是很敏感,一般人的想法是有飯吃就夠了。我每天看電視,看中東地區的糾紛,看臺灣國會的撕打,心中有著許多想法,卻不敢說出來。我必須再克制幾年,再等待一陣。
塵封 發表於 2008-5-16 20:40
正文 第五章

  90年初,我個人攢下來的錢已經接近一萬塊了,我也升到小學二年級。仔細想了想這幾年國內外的各種大事,我忍痛放棄了幾個諸如倒賣耗子藥之類的賺錢機會。我知道,今年10月中國第一封互聯網郵件將由錢天白教授發出,並註冊登記首個頂級域名CN。互聯網時代在之後的十年裡拖拖拉拉慢慢來臨,隨後迅速一統天下,與中國新生代成為完整而不可分割的一體。

  89年中蘇重新確立了外交關係,91年蘇聯解體,之後倒爺如潮水一般湧向中蘇邊境,這個錢我也賺不到了,就我現在這樣,不被人搶了錢再賣了才怪。

  中關村的興起和我也沒多大關係,我能做什麼呢?

  想到中關村,我眼睛一亮!

  靠,怎麼早沒想到?老子也在網吧學過修電腦,什麼中古機型都見過,趁現在沒有什麼人才,去賺兩個技術錢總沒問題吧?

  既然這麼決定了,我心也就安下來。我的目標是93-95年的裝機黃金時代,賺小錢不是辦法。為了這個目標,我考慮在小學時代學一點計算機方面的東西,以後就算在技術上顯示出來什麼讓人吃驚的地方也好自圓其說。

  張小桐跟家裡提出要去學計算機,順便把我給帶去了,我坐在少年宮的計算機教室裡昏昏欲睡地聽一些很快就要被淘汰的知識,自己在底下偷偷溫習C語言。我在技術方面總是缺那麼點天分,所以也不打算學到多精,夠用就行。

  少年宮的課一星期一節,收費每節5塊,這在90年算是貴的。不過90年能有電腦用已經很不錯了,少年宮對外教學的電腦顯示器還是黑白的,內存幾乎為零,我看著這種電腦想哭。這不是讓開過飛機的人再跑馬車麼?

  張小桐學的津津有味,我告訴她將來會出現能裝在書包裡的電腦,她不信。其實85年起筆記本的雛形已經出現,當時是東芝的T1100。不過那畢竟不算,一直到91年東芝才推出第一款真正的彩色液晶顯示器筆記本電腦,之後幾年內IBM慢慢後來居上,成了頂級商務筆記本的代名詞。

  這些都是還沒發生又必然要發生的事,我要把它們和我能控制發展的事區分開,方便自己應對。

  90年世界時事不少,黑人總統曼德拉重獲自由,德國因為去年柏林牆倒塌統一,伊拉克出兵科威特……當然,更重要的是本來住在一起的幾家終於要分開了。我家搬到郊區,大伯和二伯分別搬到不錯的職工小區,老房子剩下我們一家人在。張小桐照樣天天來找我玩,其他幾個弟弟妹妹她看都不看。周圍的大人眼睛少了,更方便我們隨便想做什麼做什麼。我開始教張小桐法文,並向她強調,這是未來的所謂貴族語言。想要成為一個成功的女人,最起碼得會背幾段法文歌詞和小說片段。

  90年到91年是國內圖書審查制度最為寬容的一段時期,我在帶張小桐跑圖書館的同時不忘帶她逛舊書攤。當時許多舊書以我十幾年後的眼光來看簡直就是便宜得跟白給一樣,很快我的小床下邊又堆滿了舊書……

  有一天,我正在翻那個有點色情描寫、和某名著重名的《蝴蝶夢》,張小桐忽然很嚴肅地問我:「你說我們看這麼多書到底有什麼用?」

  我把《蝴蝶夢》放下,書裡正寫到幾個人開始脫女明星內褲,這種程度的描寫現在已經誘惑不了我,但看見張小桐小裙子外裸露的雪白小腿,我還是心猿意馬了一下。

  張小桐已經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傻丫頭,看見我目光在她腿上晃過,當然知道我沒想好事,大力白了我一眼:「問你話呢……滿腦子壞事……」

  我被罵的臉一紅——從外表看,我們才幾歲啊,這種對白被人聽見了不瘋掉才怪。

  「你到現在看了多少書了?」我問張小桐,「你覺得是多還是少?」

  張小桐坐在床上歪歪腦袋,還故意把自己小腿往我腿上伸:「不算少,但是也不算多吧……」

  我看了張小桐一眼,這不是勾引我犯罪麼,你可是我表姐啊,雖然是遠親……

  「你覺得你現在懂的東西比以前多了還是少了?」

  張小桐狡詐地笑了:「你在用蘇格拉底式的對話跟我說話?」

  我低頭,花招被識破是很沒面子的事:「呃……咱們就說一個最簡單的道理吧。以前你父母說什麼做什麼你能完全理解麼?現在呢?」

  張小桐這次仔細想了想,肯定地點點頭:「以前不能,現在能了。」

  我攤手,結果一隻手不經意在張小桐的足踝出擦過,弄得我們兩個都臉紅了,男女之間的區別和問題不知道才不會尷尬,我們恰好都是知道的人。

  為了掩飾尷尬,我飛快地說:「這不就結了?看書只是一個學習過程,學的東西越多,知道的東西越多,你就越容易得出結論,什麼是自己想要的,什麼是自己不想要的。到那個時候,你能辨明關於自己的一切是非,你就是一個成熟的人了,可以對自己負責,可以讓自己得到更多好處。」

  張小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嗯,你說的有道理。」

  末了,摟著我的頭,小臉紅紅地加了一句:「你……要是喜歡摸姐姐的腿……沒人的時候可以摸……」

  我被表姐這一番話驚得嘴半天沒合上,看著張小桐一溜煙地跳起來飛奔著跑開,摸摸自己鼻子,想也就是小時候身體不好,否則鼻血肯定噴出來了……

  那天之後張小桐見我總是臉紅紅的,我也沒在意,要知道臉紅這種事時間長了就習慣了,人的臉皮是世界上唯一越磨越厚的東西。況且我也不太好意思對表姐做什麼,雖然一整個夏天總看見她有意無意在我身邊把還沒長成形的小白腿露出來。

  果然,時間長了張小桐不再臉紅,然而同時也習慣了在我面前隨隨便便沒有防範……說實話她是個很漂亮的小姑娘,而且以我的心態來看,現在這個年紀的張小桐充其量只能算是個lolita,有著難以言喻的誘惑力。不過也僅僅是誘惑,過過眼癮而已。

  在經過一番對談之後,張小桐更努力地抓緊一切時間學東西,其實我也有些茫然,學了很多東西未必用得到。不過我堅持一點,人多學一點知識總是好的,知道的越多,越能在爭名奪利的過程中有優勢。

  90年下半年,張小桐小學五年級,我也小學二年級了。張小桐此時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我算計著,這要是往後數十年,哪怕是在小學,追她的人也肯定如過江之鯽。

  張小桐學習成績好,在學校的表現也好,被選為學校大隊委員。我私下裡囑咐她:這些瑣事不要投入太多精力,一個人的熱情是有限的,普通人做幾件事足以把熱情耗乾。未來形勢千變萬化,現在學校所給你提供的這些前途並不適合你。張小桐對我的話基本上是言聽計從,開始收斂許多,表現得不那麼突出。

  我在學校表現平平無奇,典型的普通孩子,班上的同學也幾乎都認識了,只是沒什麼話,其實是話說也不想說。我偶爾偷偷瞄幾眼張欣,心細如髮的張小桐看在眼裡:「你對你們班那個女生是不是有意思?」

  「去,別瞎說。」我碰到這種事一定拚死抵抗,「我們班上能看的姑娘不多,想看漂亮姑娘我看您就夠了,何必在班上看呢?」

  張小桐嘿嘿冷笑,一臉「算你識時務」的表情。我看的心裡一陣發毛,這姐姐就有著成為嫵媚女人的天賦了。

  上學的日子是很無聊的,每天走同樣的路看同樣的人,過這種生活還得給別人錢。我唯一的樂趣,也是記憶中小學時代唯一的樂趣,大概就是穿行過一個公園,在微暗的早晨聽一聽公園廣播裡放的老歌,看看早上健身鍛煉的老人。

  我想起某個明星寫自己小時候生活的回憶,寫自己早上砍柴,用了一個「披星戴月」。老師批示:「披星戴月」不是這麼用的,那個老師沒有生活,他不知道窮人孩子的艱辛。

  和快樂。

  學校是最早讓人懂得成熟的地方,小孩子從受保護到要學會風雨無阻地去同一個地方,這本身就是一種鍛煉。

  然後是交流,和同學的交流,和老師的交流,學校是認識很多人的最快途徑。

  這些極簡單的道理偏偏要等到我們長大才能明白,所以人一輩子充滿慨歎和後悔,然後習慣,然後麻木。

  我的1990年就在每天風雨無阻地穿行公園的日日夜夜裡過去了,我回頭凝望,發誓不要讓自己習慣,不讓自己慨歎後悔,不讓自己麻木。

  讀了檔,就要玩的比以前更好。
塵封 發表於 2008-5-16 20:41
正文 第六章

  1991年,「沙漠風暴」行動開始,海灣戰爭爆發。我知道這次戰爭死亡人數的大概數字,不過從新聞裡怎麼也看不出來。

  我也知道,今年全世界最大的社會主義國家蘇聯將解體,取而代之的是俄羅斯和獨聯體。

  今年,南斯拉夫內戰爆發。

  我和張小桐走在草色漸起的公園。

  風呼啦啦吹起她的過肩長髮,此人鼻樑高挺,童顏,比我高一頭多的個子,外套裡是已經有了曲線的身材,我覺得張小桐真的已經長成大姑娘,不似以前只有心理長大。

  「這座公園以前是一個地主的花園。」我瞥了一眼張小桐脖子上柔軟的絨毛,說,「很大吧?」

  「嗯。」張小桐伸手撫了一下頭髮,這個動作極使她看起來有女人味,「你也希望有這樣的花園?」

  我看看她,笑了。

  「你覺得呢?」

  「我覺得你腦子裡的東西很多,可是我不知道。你總是喜歡把自己隱藏起來,當然沒人知道你想的是什麼。」

  「哎……你說這個我就頭疼,我親愛的姐姐,我對你隱瞞什麼了?我不是知道什麼都有你一份麼?連我的錢都是您的……」

  「嘿嘿……」張小桐冷笑,「要不是我發現你的秘密,你能讓我知道這些嗎?要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打算瞞我一輩子?」

  我當然不會瞞她一輩子,全家所有兄弟姐妹就她一個跟我話最多,既然問到這了,我不妨說開比較好。

  抓著張小桐的手,找了一個長凳坐下,我認真地問:「姐,我生下來你就認識我,可以說我是被你看著長大的,你覺得你弟弟怎麼樣?」

  張小桐看見我認真了,低頭想了一會,回答了五個字:「很好,非常好。」

  我抓住張小桐的手,又認真地問:「那我讓你做的這些事,有沒有你覺得是大錯特錯的?」

  張小桐這次想都沒想就搖頭:「沒有。」

  「這樣,」我說,「你曾經想過自己要做什麼嗎?以前肯定沒有,現在有了吧?」

  張小桐點點頭:「老師教的那些都有點傻,一個人做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能讓自己和周圍的人都快樂。」

  「你這種想法基本上已經算及格了。」

  「基本上?」張小桐睜大眼睛,「那你說什麼算完全合格?」

  「不是說什麼算合格。」我用手給張小桐比劃,「聽說過胡雪巖吧?紅頂商人。」

  「知道,八月桂花香。」

  我頓了一下,說:「紅頂商人胡雪巖的小說開頭有句話,叫做你有一縣的眼光,你就能做一縣的生意;你有一省的眼光,你能做一省的生意,你有天下的眼光,你就可以做天下的生意。」

  「人,一輩子所能知道的非常非常有限,電視上總說我們科技發達了科學進步了,還有雜誌上預測2005年我們能靠三粒大米吃飽一度飯。我告訴你,那些都是胡說。我們的科技非常非常落後,我們對自然的認識只局限在消耗自然資源上。」

  「我們總以為自己無所不知,其實我們一無所知。」

  說到這,我頓了頓,向張小桐解釋,這是蒙田在《隨筆集》中提到的最終結論。

  我看著公園裡剛抽芽的樹,對張小桐說:「我也不知道,人的一生應當怎樣度過,但我知道一點。如果能讓這個世界更好一點,我們就盡全力讓它更好一點。如果我們可以影響很多人,讓很多人也有這樣的想法,那麼這個世界就一定會變好,即使不變好,也能多一些讓人開心的地方。為了讓很多人把自己的文字、音樂、電影或者思想留下來,讓更多的人看到更多的東西,更好地瞭解世界,我願意當一個哪怕是壞人的人,只要我能創造一些局面,讓一些人因為我的做法得到機會,我就很滿足了。」

  張小桐仔細想了半天,才有點明白我所說的話。這種想法在我的腦海裡盤旋不止一天了,自從那天我看到那個乞丐之後,我想了很多。也許我不能改變苦難,不能改變世界,但是我可以改變周圍的人。這種想法說起來幼稚,我卻希望自己真的能做點什麼。一個人死後一切的名利都與他無緣了,活著能多做點事已經是對自己一生最大的肯定。

  從去年開始,我已經在考慮,能幫我的人以後也許會有很多,現在只得一個張小桐。這一番話也是仔細想過才對她說的,她已到了能理解這些話的程度,也足以讓我信任。

  我側著身子欣賞張小桐美麗的側面,從側面看,她的鼻樑和眉心組成了一道驚心動魄的弧線,非常耐看。

  緩了半天,張小桐才回過神來對我笑:「你這算不算在做思想教育工作?」

  「有點那個意思,不過得看是哪位同志在接受教育。」我撓頭,「如果換成周行路他們,我寧願一個字也不說。」

  周興路是我堂兄,大伯的孩子,大我三歲,比張小桐小一歲,沒事就喜歡粘著張小桐找她玩。張小桐對此很有一點意見。

  我也就是隨口一說,張小桐臉竟然紅了——自從上次摸大腿宣言之後,我很久沒見過她臉紅了。

  「你,你不喜歡我跟他在一起玩吧?」

  我被張小桐這麼一問嚇的一哆嗦:「姐姐,我沒不願意吧?我只是隨口舉個例子而已……」

  「書上說潛意識是最不能騙人的,你本來就討厭他吧?」

  「哪裡哪裡……」我恬著臉陪笑,「看姐姐你不爽,我跟著不爽罷了。」

  張小桐笑著呸我:「你才幾歲啊,就知道花言巧語了,以後還了得?」

  「這個也分人。」我笑呵呵看著張小桐鬢角的辮子,「你什麼時候見我跟別人花言巧語了?」

  「你就知道我好欺負。」張小桐捏我的鼻子,「你怎麼不對你們班那個女同學花言巧語去?是不是怕人家不吃你這套?」

  請開張小桐放在我鼻子上的手,我打了個哈哈:「姐姐,您太小看你弟弟了。」

  「這是怎麼說的?」

  「你當我們班上的小姑娘有您這麼睿智麼?」我先拍馬屁,「她們知道什麼是是非曲直麼?她們見過這麼多東西麼?當然,最重要的是,她們有您漂亮嗎?」

  我伸手過去摸摸張小桐的鼻子:「你習慣把周圍男生的行為套到比你年紀小或者大的人身上,其實現在我這個年紀想博得小姑娘好感還不簡單?學習成績好,多參加班級活動,當著大家面放倒一個總欺負女孩子的傻蛋,再多請幾次零食……不要說在二年級了,就算在你們班上,估計也能轟倒一片。」

  張小桐眨眨眼,沒說話。

  「所以說,追小姑娘並不是什麼有難度事,」我謹慎地總結,「人一輩子難的其實是有個人能懂你。」

  張小桐喃喃地重複:「有個人能懂你……」

  我趁熱打鐵:「對,比做億萬富翁難。」

  看著張小桐慢慢點頭,我在心中盤算,這應該是第一個嫡系部隊了吧?

  談心過後,我吩咐張小桐幫我做三件事。

  第一,去弄一張身份證,不管用什麼辦法,這個事要在三年內給我搞定,虛報年齡托關係怎樣都無所謂,重要的是要有一張能拿出去辦事的身份證。

  第二,現在開始,我將要想辦法去弄錢,主要途徑還是稿費,可能會掛她的名,除了要幫我承擔名義上的作者義務之外,也要把錢藏好。

  第三,在父母面前表現的稍微成熟外露一點,爭取他們的信任。

  「對不起,」我有點歉意,對張小桐,「現在只能把你擺到外面給人看,我自己出面還要過幾年。」

  張小桐好像不怎麼在意:「沒事,書上不是說女人是天生的外交家嗎?我也想試試多面對一些事。」

  「那好,」我嘿嘿奸笑著把一迭手稿抽出來遞給她,「這是我新寫的一個故事,科幻小說,你去投稿吧,投第一屆銀河杯少年科幻小說大賽。」

  如果沒記錯,這一年科幻小說大賽的少年組一等獎就一個《超級記憶》,我多拿一個名額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不出所料,兩個月後張小桐開始有了少年作家的頭銜。我樂得清閒,躲在角落裡看張小桐應對那些慕名來採訪市報記者。大概算了一下,年末蘇聯解體,倒爺這個職業開始出現了吧?沒記錯的話張小桐父母應該也會投身其中。想到長得很像知識分子的小姨和小姨父那著皮帽圍脖之類的輕工品展在俄羅斯街頭大聲吆喝「哈勒紹,哈勒紹」,我就忍不住想笑。

  過了一個多星期,作家熱退了,家裡人也有點習慣了。張小桐父母再次出門,留下大把時間給我們。

  「作家姐姐,」我對張小桐說,「陪我去一個地方吧。」

  「去哪?」

  「遊戲廳。」

  91年已經過了中國電子遊戲大賺特賺的最熱時段,街頭的遊戲廳有照無照多如牛毛。遊戲幣的價格從一塊錢兩個跌破一塊錢六個,代幣的品質也從銅幣變成了鐵幣。我想到十幾年後滿大街孩子拿著GBA走路的情景,撓撓頭,今年超級任天堂才上市,想太遠了。

  我去遊戲廳主要是找個人,按正常的人生順序我應該在初中二年級認識他,不過我已經等不及了。

  現在遊戲廳生意都很好,張小桐第一次進到這裡,覺得很驚奇。我給她介紹各種遊戲,包括那種劃線能劃出裸女照片的色情遊戲。遊戲廳裡偶爾有女生來,這些玩遊戲的人也都習慣了,最多看幾眼,在他們看來,遊戲比美女順眼多了。

  我在遊戲廳狹長的通道裡往前走了幾步,看到一個比我大兩歲孩子玩《魔境奇兵》的背影,心裡沒來由地一陣激動。

  我讓張小桐站在一邊,自己走過去,投了個幣:「雙打?」

  那人眼睛也不抬:「好啊。」

  我扔了幣進去,接關,和他配著一直打通,一件武器沒買,一個金幣沒多吃。

  通關畫面很無聊,那人把搖桿一推,看了我一眼:「你很厲害。」

  「你也不差。」我說向他伸手,「周行文,交個朋友?」

  看見一個比他小兩歲的小孩伸手,眼前的小胖子也不客氣:「楊遠哲,清華小學的,你呢?」

  「北關市一小。」我遞過去幾個幣,「要不要試試別的?」

  「你說吧,沒有我不會玩的!」

  就這樣,張小桐在一邊看我們打了一下午遊戲,我們一直打到傍晚,我問楊遠哲:「著急回家嗎?去吃飯?我請客。」

  以我對楊遠哲的瞭解,他肯定不會拒絕。我們三人走到一家路邊檔口,我順便介紹張小桐給楊遠哲,剛才這人一直沒正眼看過我的漂亮表姐,可見遊戲對他的吸引力有多大。我們找了個地方坐下,叫了點烤羊肉串和涼菜,在街頭吃起來。我對90年代初的街機遊戲記憶雖然不多,經過銳化的記憶也足以對付楊遠哲的話題。

  楊遠哲從來沒見過能和他談電子遊戲談得這麼多的人,顯然非常高興。這個時候楊遠哲只有小學四年級,已經非常聰明,無論我說什麼他都是一點就透。我說起電子遊戲的發展,跟他說到日本超級任天堂主機的強勁性能,楊遠哲一臉神往,問我那種遊戲機大概多少錢。

  我估計了一下,回答他:「遊戲機大概要3000多塊一台,遊戲500到700塊一個。」

  楊遠哲一下就蔫了:「我操,那麼貴?」

  我聳肩:「生活標準不一樣,我們這裡生活消費低,娛樂消費相對就高。」

  楊遠哲不是很明白我的話,他這人天性樂觀,撓撓頭道:「沒什麼,反正我們還有別的可玩,等將來有了錢,老子買兩台,一台擺著看,一拿著玩。」

  我笑了:「買是買得起,不過也沒什麼意思就是了。遊戲總是要玩到頭的,將來有錢了,咱們自己做遊戲吧。」

  「自己做遊戲……」

  張小桐這時總算明白了我的意思,看看我,再看看肥嘟嘟又可愛的楊遠哲,若有所思地把目光放在了遠方。
塵封 發表於 2008-5-16 20:41
正文 第七章

  短短幾個星期,我已經跟楊遠哲成了形影不離的鐵哥們。通過楊遠哲我認識了葛金秋,這個和楊遠哲在體型和外貌都有著天地之別的瘦弱男生有一種四年級學生沒有的早熟和憂鬱氣質。按照我的記憶,我應該在1995或者1996年才認識他們,現在看來是我主動加速了自己的人生進程,不過這沒什麼不好。葛金秋和楊遠哲正好是互補的一對搭檔,他們如果合作,將來的前途不可限量。

  楊遠哲微胖的體形讓我想起一件事,我似乎只是猛學習,就忘了鍛煉。當初是因為體質不好才被兩個攔路搶劫的給打成個鳥形,以後要是還想英雄救美或者自保就得好好鍛煉。想到自己以後不少事兒還得靠體魄撐過去,我立刻開始鍛煉計劃,每天早上早起一個小時跑步,還拉著張小桐去。對此張小桐很不願意:「書上說劇烈運動多了腿會變粗。」

  我說那寫書的一個比一個體型差,他們都是怕別人體型比她們好才那麼寫。你別擔心,經過適當鍛煉腿只能變得更漂亮,要是沒人要了我要來天天摸。

  張小桐被我說了個大紅臉之後,開始陪著我跑步。我知道自己的身體不好,只能從跑步開始一步一步來,偶爾跟張小桐互相壓腿做仰臥起坐,摸到她細嫩光滑的足踝,我就忍不住在心裡給自己嘴巴:你什麼樣的大腿沒摸過,怎麼就還起色心呢?

  張小桐卻不在乎,似乎在我面前很肆無忌憚地伸腿彎腰。要命的是現在鄰近夏天,她穿的是裙子……

  「你最近在看什麼書?」某天做完仰臥起坐,張小桐從身後搭我肩膀,「好像很多天沒換新書了。」

  「佛經啊,」我把書遞給她。

  「佛經?」

  「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

  張小桐少年作家的名頭打出去了,我開始著手兩件事,第一是讓張小桐抓緊跟父母要求一張身份證,這個東西只要戶籍科有認識的人,年紀沒到也能辦,第二是開始寫第二部小說,並考慮直接投給出版社。

  最後經過幾次來信回信,甚至出版社編輯親自來面談,張小桐的新作《黑洞來的那一天》決定在《少年科技報》和《少年文藝時代》上同時連載。拿兩筆稿費,當然如果完成出書就是三筆。

  「這叫搾取最大剩餘價值。」我對張小桐說,「其實如果你把稿子發到一本雜誌上,你就要期待同時有更多的人不經你同意用你的稿子,這樣就有更多人知道你,願意跟你合作。他們不給錢不怕,我們可以找他們要,還不算一稿多投。」

  張小桐不信:「你這麼奸,別人就都傻了?」

  「當然不是。別人的目的和我們的不衝突而已,你現在是少年作家,作品當然隨便他們轉,等你成了知名作家,就不能隨便了。」

  我吹吹散落在稿紙上的灰塵,繼續寫小說:「還有,我們的字跡要相似一點,不然別人會懷疑。」

  「我已經能模仿你的字了。」張小桐看著嘩嘩不停地寫字的我說,「你給我設計個簽名吧。」

  我停了筆,這倒是個問題,沒有專屬簽名的確很麻煩。想了一下,拿來一張白紙,我在上面勾了幾個圖案,最終決定按照簽名必定是鬼畫符的定律把張小桐三個字變形成一條扭曲交錯的線,又在最右側加了一個小小的圓圈。

  「你看怎麼樣?」

  張小桐臨摹了幾次,慢慢掌握了起筆落筆的技巧:「還不錯,看起來不太像我的名字。」

  「太像就不是簽名是簽字了。」我繼續低頭寫,把自己所知道又能被現在人們接受的科幻要素統統往裡塞,「我覺得吧,如果有把握,直接讓你成知名少年天才作家也挺好……現在的人還不太關注新聞啊八卦啊這些東西,等你拿了錢,咱們再銷聲匿跡,過幾年也就沒人關注你。」

  「反正我聽你的,」張小桐又把腿搭我膝蓋上,這丫頭是不是狐狸精轉世啊?「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咯。」

  這倒真是嫡系的作風,不管對與不對都支持。我考慮了半天才痛下決心:「如果可以,讓你走紅一年怎麼樣?」

  「一年?」

  「一年,最多出三本書,賺夠錢就撤。」我說,「還有更多的事等著咱們去做。」

  張小桐注意到我用了「咱們」,臉上立刻綻出笑容:「好啊,聽你的。」

  我點點頭,把寫好的手稿揉成團扔了。

  「你這是幹什麼?」

  我翻開一頁新稿紙,吹乾淨紙面,落筆下去。

  「我要重新寫,用心寫。」

  創作是個寂寞而痛苦的過程,所以大多數讀書人的夢想都是紅袖添香。但他們就不知道,紅袖只能用來添亂。張小桐在身邊的時候,不是找我說話就是對我動手動腳,我就差大喊非禮男童了。大多數小說的內容只能在學校裡寫,還得遮遮掩掩不能讓人知道,對同桌許佳佳的台詞是「這是我表姐的小說」。學校每天都有兩節自選自習課,實際上是非參加不可的。一般同學都拿這個時間來做作業,我卻用來寫小說。

  作業?作業有張小桐這個好同志幫助,我還怕什麼?

  三個星期下來,快期末考試了,我為未來科幻小說界明日之星張小桐小姐量身定做的小說也接近結尾。在結尾處停了一下,我問張小桐:「你覺得用什麼樣的結尾比較好?悲情略帶希望還是喜劇?」

  張小桐想了很久,問我:「有什麼區別嗎?」

  「結尾並不重要。」我說,「不管賦予它什麼意義,它都只是一部商品,重要的是結尾將決定你一年內的發展風格。你想當叛逆型的還是正統型的?」

  「區別在哪裡?」

  「叛逆型能多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傳統型能多賺一些錢。」我解釋。

  張小桐笑嘻嘻地問:「你的意思是哪種?」

  「叛逆型,」我低頭看稿紙,「代價是可能小姨小姨父會不高興,好處是以後辦事方便。」

  「那就叛逆型吧,」張小桐像做決定晚上吃什麼一樣隨便,「我爸我媽不怎麼管我的。」

  當天晚上我就把結局寫出來了,最後主角一個沒剩,全殺,在黑色中探討人性。這種結局在91年的少年創作群裡基本上沒人嘗試過,果然引起爭論。我鐵了心要把張小桐炒成知名小作家,乾脆匿名寫了一篇討論作品與人品掛鉤是否得當的文章,痛罵了當時做書評的一些所謂「德高望重」的前輩。在文章中我質疑了某些專為少年寫作的中年人甚至老年人們的成就,明確提出「你們現在的心態是否能理解青少年兒童」和「你們希望懵懂持續到什麼時候」。這篇東西分三份寄給了三個全國知名的行事逆天的著名雜誌和報紙。後來三份刊物分別經過修改後刊登了這篇名為《成長要素和營養不良》的雜文。張小桐的小說之爭由此展開。

  事情鬧的不小,學校裡老師找張小桐談話,讓她在報紙上道個歉,受了教唆的張小桐態度強硬:「我不道歉,我只是寫小說,他們自己小題大做,跟我沒關係。」

  老師覺得沒面子,通知找家長。小姨和小姨夫知道了,全家都知道了。

  大伯先找張小桐談話,以長輩姿態詢問張小桐:「小桐,聽說你寫了個小說?」

  張小桐笑得燦爛:「我想讓爸爸媽媽減輕點負擔,有人說給錢,我就寫了。」

  大伯顯然被繞得開始跑題:「哦?給錢,給多少錢?」

  「剛開始收一千字給30塊,後來有好幾家找我,我給其中兩家寫,每家都是一千字50塊。」

  「啊?這……這麼……不少啊……」大伯顯然有點吃驚,「那你寫了多少?」

  「大概有三十八萬字吧。」張小桐做天真狀掰手指算,「三萬八千塊,如果單獨出版的話,還能多一些。」

  「乖乖,這麼多錢……」大伯更吃驚了,「小桐你寫了多久?」

  張小桐又掰手指算:「三個月多一點吧……反正也不影響學習,我想下個月再寫一部。」

  大伯沒說話,估計在心裡計算一年能寫多少本,能賺多少錢,算了半天,大伯覺得現在得罪這樣一個大有前途的外甥女有點不值,開始說好話:「呃……我說小桐啊,你們學校好像挺反對你寫小說的,你多少也注意點嘛。」

  「我今年還是學年第一啊。」張小桐笑吟吟地提醒自己的大舅,「老師說我去重點中學沒問題。」

  大伯用力點頭:「嗯,要小心,不能鬆懈。學習為重啊……」

  說完,念叨著「一年這就是十二萬啊」出去了。

  輪到小姨和小姨父雙親會審。

  小姨是姥姥年輕時一個好姐妹的孩子,當時全國鬧吸血蟲病,小姨全家只有她一個人活下來。姥姥把她抱回來當自己女兒養,小姨也跟了老爺的姓姓陳。後來姥爺和姥姥都過身了,她就搬過來跟我母親一起住,再後來小姨夫和小姨的工廠因為改制效益提升,夫妻倆開始跑供銷,買了新房子才搬出去。

  小姨對我們一家人極好,跟大伯他們相處的也很融洽,尤其最近幾年家裡有錢之後。

  我對張小桐的教導就是:對自己父母,要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以前我讓她在自己父母面前表現成熟一些的細節現在就要發揮作用了,這件事若是能擺平,估計之後張小桐再做什麼都沒人管了,所以無論如何一定要過。

  張小桐面對自己父母的時候很冷靜,和我教她的一樣。我告訴她,只擺明了說,自己希望自己能獨立,能做一些事情。沒有哪個父母聽見自己孩子說這些還會生氣,父母其實都只是擔心自己孩子的前途問題,只要前途不是問題,一切問題都沒了。

  張小桐按我說的,把裝滿稿費的存折遞給自己父母:「我從開始寫小說到現在,一共有60000塊的稿費,加上你們給我的零花錢,一共是61400多,都在這裡了。我想自己獨立一個賬戶,我想以後靠寫作為生。」

  小姨和姨父震撼於張小桐的發言,他們先是低頭看了一眼存折,又看了一眼自己女兒,傻了。

  六萬塊,在1991年六萬塊足夠買一棟不錯的房子,那時候所謂的「萬元戶」在北關市這樣的小城市裡還不多,小姨和姨父兩人一年下來也就賺個2-3萬元。張小桐這一招確實把他們嚇著了。

  張小桐對自己都算半個知識分子的父母說:「我喜歡讀書,我也喜歡寫小說。我希望自己將來不僅能賺到一些錢,還能被一些人記住。現在有很多出版社想給我出書了,你們覺得怎麼樣?」

  小桐父母只知道自己女兒寫小說,沒想到竟寫到這個地步。兩人原本準備好說辭都沒說出來,只是看著存折發呆。

  隔了半晌,小姨輕輕地問女兒:「真的決定了?」

  張小桐微微一笑,那表情絕不是小學六年級學生能擺出來的:「我要試一下,一年之後沒有什麼結果我繼續好好讀書。現在我學習也是年級第一,你們要相信我。」

  驚訝於女兒不知不覺已經這麼成熟的夫妻倆同意了張小桐的要求,同意幫她辦身份證,讓她獨立賬戶。張小桐則把自己存折裡的1萬塊給了父母,讓父母給老師買點東西,做做好人。

  小姨和姨父疏忽了,一個小學六年級的學生,怎麼可能懂得人情世故這些東西?

  我明白他們的心思,我想那一天可能全家的親戚都在想張小桐的稿費,想到做夢。
塵封 發表於 2008-5-16 20:42
正文 第八章

  張小桐拒絕了學校方面的「招安」之後,對她的各種報道開始豐富多彩起來。表姐在學校從無劣跡,簡直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所有人都驚奇,為什麼這樣一個好學生會寫出思想如此複雜,不夠積極健康向上的作品呢?

  人的好奇心是無窮盡的,沒多久張小桐的名字已經成為少年作家的代名詞了,更有很多學生以張小桐為榜樣。

  我這個注策劃在幕後嘿嘿冷笑,別看現在熱鬧,等一年之後誰還記得張小桐是誰啊?當年全國聞名的韓寒不也就那樣麼?後來也只能出現在娛樂版了,還是因為長的比較能看。

  張小桐的時間開始被各種人佔用。

  首先是來信,有稱讚,有批評,有自我介紹是什麼什麼作家協會要求繳納250元入會的,也有仰慕求愛的,更有要求合作寫小說的交筆友的……我每天陪張小桐在大把大把的信封裡找有趣的郵票,然後把它們都丟進大編織袋裡,給大伯二伯留著冬天燒爐子用。

  這段時間我也要進行期末考了,張小桐的升學考試早就結束,此人還是學年第一,成了市三好學生。不過這會三好學生沒什麼好獎勵,就是一張證書一支鋼筆,經鑒定,貌似英雄牌的鋼筆造價不超過5塊錢。

  張小桐在我的指導下也能自己寫一些東西了,她在我考試前夕自己接了一些短篇約稿,還寫了一點關於自己怎樣培養寫作愛好的東西。我幾乎是數著盼著終於迎來了期末考試,過了之後立刻開始給張小桐寫已經構思好的下一個長篇。

  這次我沒寫科幻,而是寫了一個關於校園的故事,講一些重考生的悲歡。我先給張小桐編了一通胡話,什麼通過親戚家的姐姐知道了有重考生這種特殊群體,發生了興趣就去找素材開始寫了之類的……總之是要讓媒體相信,一個沒有生活的人可以通過素材來補充自己的不足。這對傳統少年作家的定義又是一次挑戰,以前傳統作家們批判少年作家最有力的武器就是「沒有生活」,我就偏要證明「沒有生活」也一樣能寫好玩的東西。

  《風裡·雨裡》的連載比之前火,雖然只是在一家報紙上連載,稿費已經給到80元1千字。同時《黑洞來臨的那一天》已經有出版社決定出書了,張小桐的存折上又多了一筆入賬。

  其實我挺討厭存折的,問題是1995年招行才成立個人銀行業務部,1998年其他各大銀行的儲蓄卡才算基本成型,刷卡消費的風潮才逐漸形成。在這之前大概只有中行的長城卡可以用,我建議張小桐盡快辦一張長城卡。

  關於張小桐的討論也漸漸平息,《風裡·雨裡》從表面上看更像傳統小說,讓老學究們非常滿意。我在寫到一半多的時候筆鋒一轉,把矛盾指向學校和家庭給重考生帶來的壓力。這個主題估計也只能在九十年代初被人接受,九十年代末沒心沒肺的學生已經和老師一樣多了。

  91年下半年我和張小桐一直忙忙碌碌,張小桐特意打扮一番,把自己化得不像小狐狸精像個大狐狸精用自己的身份證辦了一張新長城卡。我們一點點把之前的錢轉移到新帳戶上,我給張小桐買了一套《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讓她沒事就翻著看,中國百科全書看完,該看外國的。

  寫小說是最容易讓時間溜走的工作,我埋頭又寫了接近三個月,其間繼續鍛煉身體,被張小桐騷擾,在學校跟同學打哈哈,聽歌看小說,辛苦不一而足。

  開學後一個月,也就是接近十月長假,《風裡·雨裡》終於被我搞定。很久沒寫校園題材的東西,難免有點生疏,一些細節還是張小桐閱後提出意見修改的,我估計這麼下去她真要變成少年作家了,暑假期間有不少於十個筆會和夏令營邀請張小桐過去,張小桐一概以「想安心寫東西」為理由拒絕了。為此幾家青少年雜誌的編輯放言不再登她的作品,卻有更多成人雜誌對張小桐開始感興趣。這和最初預計的一樣,少年作家的名頭始終要來沒什麼用,專業槍手才是目標。

  馬上就是十月長假,我看手上的小說已經完成,向張小桐提議出去玩。現在張小桐已經是初一的學生,加上上次家庭會審後的寬鬆政策,自由度大幅上升。我們姐弟倆從北關市出發,在省內三個海濱城市轉了一圈。張小桐此時身材已經曲線畢露,在海邊換上泳衣讓我看著好一陣目眩。我一個小學三年級學生,從生理上也到了可以YY的年紀,從心理上來說則完全是色狼一條。張小桐筆直纖細的長腿讓我口水差點流下來,回想一下張小桐穿著短裙在我面前逗我的種種表現,我心說反正沒有血緣關係,下次再跟我來這套就乾脆便宜你弟弟算了。

  張小桐不知我心中所想,拉著我四處轉,我沒事瞄兩眼她微微隆起的胸脯,心跳略快。

  表姐同學心細如髮,看著我笑嘻嘻問:「好看嗎?」

  「呃……好看。」

  我知道這個時候老老實實回答最好。

  「好看就看。」張小桐挽著我的手,「平時讓你看你都不看,現在怎麼不假正經了?」

  「你現在比較通透。」對這她,我什麼話都敢說,「我才發現,你身材很好啊……」

  「好有什麼用,某人連正眼看我都不肯。」張小桐幽幽一歎,拉著我坐在海邊出租的椅子上,好像有點不高興。

  我見她如此,只好把手放在她手上說:「別苦惱這些,我對你規規矩矩不是因為你缺乏吸引力,是因為太有吸引力了。有些話我一直想跟你說,但是又覺得不太好開口,我們是最親的親人,也是最好的朋友,現在我還小,更高的門檻我不想跨。我們時間多的是,你說是不是?」

  張小桐點點頭,把我的手抓過來放在她腿上。我的手碰到她大腿的一瞬間,我能感到自己和她都有一陣輕微的顫抖。

  「答應我,不管你有什麼夢想,都要讓我陪你一起實現。」

  張小桐的聲音很小,我聽的卻很清楚。我把手慢慢抬起來,握住她的手:「當然,我向你保證。」

  在外面玩了幾天,回去之後我和張小桐都傻眼了。來信之多,已經多到讓人受不了的地步,其中還有邀請她參與影視劇本創作的邀請函。對此我的意見是:「全部推掉。聲稱自己要安心開始初中的學習,等一段時間再說。」

  張小桐按我說的在幾家自己連載過小說的刊物上登了聲明,聲明稱自己半年內不會繼續創作,並附了一張自己在課堂上拍的安心學習的照片。我估摸著這炒作在現階段已經夠了,我們開始收心。其實這也是另外一種鍛煉,張小桐從知識和見識上已經超越同齡人太多,唯一剩下要鍛煉的可能只是寵辱不驚的心性。當然新作品也在偷偷進行,張小桐這次學乖了,只是幫我買零食,不再伸手踢腿搔首弄姿。

  我這次換了方式,開始寫幻想題材,世界觀照抄DND的。張小桐現在是「名家」,就算真寫所謂美女作家的吸白粉換男人也有人肯登,顧及年代,我決定先把娛樂的東西提上檯面。我表姐好學生一個,不用拿黑眼圈和煙卷做噱頭。龍與地下城的東西在國內最早也是97年之後才大範圍普及,現在有人用翻譯體寫西方幻想小說肯定又是一次波瀾。反正只要東西發表,論戰我是絕對不怕。

  冬天漸近,那一袋子又一袋子的來信終於派上用場,我每天趴在專門給我們姐弟準備的學習專用房間裡寫東西。就算不讀檔,我學習成績也一直很好,父母基本上不管我,像很多後來企業的領導一樣不看過程只問結果。這就是我最大的方便,為了對得起父母的信任,我在期中考試拿了一個全班第一。自此父母更放任我怎樣了,反正只要我可以成為鄰居間互相炫耀的資本就行。

  我對自己的父母一直感情很淡漠,即使現在重新來過也一樣,他們在小時候對我的教育使得我在後來尋求自己生活的時候費了很大力氣調整心態,我感謝他們養育我,但我同樣認為他們把上一代的恩怨留給下一代承擔是一種錯誤。還有三年他們就該離婚了,該何去何從我自己很清楚,不知道他們清楚不清楚。

  多年飄泊讓我的心性變得有點近似於不通人情,我幾近冷酷地執行著自己的計劃,一步一步朝目標邁進。

  楊遠哲和葛金秋兩人還經常來找我玩。我跟他們在幾個遊戲廳之間晃蕩,順便不止一次談到我關於設計遊戲的夢想,向他們灌輸初級的遊戲策劃理念。

  當聽說某些遊戲的策劃能導致千萬乃至數億美金的收入時,我看見兩人目光中有了一絲神往。現在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我知道,他們的熱情都應該是為遊戲而生的。我堅信如果有好的條件所有人都是人才,以前我所知的這二人不能得到發揮只是因為沒有好的環境。

  我在跟他們聊起日本遊戲產業的時候,誇大其詞地談到日本任天堂帝國91年對SEGA公司遊戲機MD的一次性毀滅打擊,提到了各種遊戲類型,提到了當時還不是很有名的SQUARE公司和在中國還沒幾個人知道的EA公司,提到了一些個人利用簡單的電腦設備創作遊戲的小組。1991年,世界電子遊戲才剛剛起步,這些言論就算拿到日本去也有很多人聞所未聞,聽得兩人雙眼放光,恨不得將來都以遊戲為生。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考慮了一下,我決定92年內買一台SFC給他們,讓他們先適應各種遊戲風格。我對技術上的問題從來沒覺得擔心過,現在都90年代了,真想玩技術怎麼也輪不到我們,別人有現成的用就是了。想法,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兩人聽說有和街機一樣水平的家用遊戲機玩,都高興得不知道怎麼好了,對於將來的事我也不點破,大家今天天氣真好哈哈哈。說實話我覺得楊遠哲已經知道我希望他們做什麼了,這個年紀已經聰明到這種地步,我也沒話說。

  轉眼就年底了,我覺得是該認識另外一個朋友的時候了,不過這個人現在可能還在跟一群黑社會混,我也不著急。大不了94年再說,反正按照時間順序,我最起碼得97年才認識他。

  我和張小桐像沒人管的孩子一樣瞎鬧著,1991年12月就來了,俄羅斯解體,小姨和小姨父開始打算辭職去做邊境生意。
塵封 發表於 2008-5-16 20:42
正文 第九章

  我知道92年北京大學校園網將逐步完成,92年中國接入Internet因為「政治障礙」被阻礙,92年第一次修改專利法。92年……我小學四年級,張小桐初中二年級。她已經是真正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書桌裡時不時會有男同學的情書。

  我忍不住撓頭……媽的,我怎麼不記得那個年代的男生有這麼大膽子了?

  張小桐更漂亮了,也更自信了。她經常對我說:「我的自信,我的知識都是你給的,所以我只支持你一個人。」這讓我挺感動,我們之間幾乎沒有什麼秘密,她簡直對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沒事就感歎,全世界最偉大的誘惑是不設防的美女,這不是讓我自己掙扎麼……

  過了元旦,我讓張小桐在考試前把小說放出,並要求稿費100元1千字。如果沒有人能達到這個標準就誰也不給,張小桐照做了,有幾個私人書商打電話過來,表示可以支到120元1千字。我讓張小桐先別同意,免費把小說的開頭交給原先關係最好的幾家編輯部。

  小說開頭一經刊登,天才少女作家張小桐的新作出現的消息就炸遍了,聯繫出版事宜的電話加了兩倍,我讓張小桐按兵不動,在連載三萬字之後,公開徵集最高價者,並把所得全部收入捐給安徽災區。91年安徽水災受災嚴重,損失超過全國水災損失的20%,張小桐這點錢做不了什麼,甚至有可能被吃吃喝喝掉。然而這不是重點,張小桐的再一次出人意表讓她原本已經有些低迷的人氣猛地爆發出來。原本社會上一些負面評價全變了風向,我讓張小桐依舊拒絕大部分採訪,電視台的賬也別買,電話拔掉,信箱撤掉,如果不行就搬家。我們兩人偷偷摸摸修改我寫好的另一部作品,現在得趁熱打鐵。

  張小桐躲躲閃閃近一個月之後,也就是學校寒假半個月後,她的又一部作品《黑白隨風》誕生。圍棋題材的少年小說從來沒有人寫過,雖然有人置疑「這樣虛構是否符合事實」,好看是毋庸置疑的。此時正值全國展開深入學習南巡講話的大好時機,張小桐的作品符合改革開放的特色,非常容易就被接受了。儘管有一些微弱的聲音,在眾口一詞的稱讚中也被淹沒了。

  這次不能賑災了,華東水災一百萬個張小桐也填不滿,張小桐以150元1千字的高價把稿子給了《時代青年報》。我們兩個人在大冬天裡對這這張真正屬於我們的帳戶發呆,上面的現金已經有十幾萬,這在1992年對普通工薪家庭絕對是個震撼。

  「姐,開個店吧。」

  「開店?」張小桐有點迷糊,「開什麼店呢」

  「我仔細想過了,開電影院咱們錢不夠,而且那行當太亂,我也捨不得讓你去做;開書店賺錢太慢,每天看學生偷書估計你也會鬧心;遊戲廳檯球廳這些生意總要有更多麻煩;賭場的話再等幾年或者有點可能……」我扳著手指頭數,「想來想去我覺得有一樣最適合你。」

  「什麼?」

  「西式蛋糕店。」我說,「咱們北關市有差不多五十萬人,你說一天得有多少人過生日?」

  沒等張小桐說話,我繼續說道:「你不用擔心,我打算以你的名義來開,不會耽誤你上學。投資和收益都是你的,店員就直接用家裡的親戚,等到他們覺得賺的錢不夠,我們再換外人經營,然後高價把店兌出去。這樣我們能保證在兩年內籌集一筆數額比較巨大的資金,你看怎麼樣?」

  張小桐還是沒說話,看了我半天。

  我被看的有點發毛:「你這是怎麼了……」

  「我知道你能把一切計劃的很好,」張小桐憋了半天的臉終於笑得像花一樣,「那你的股份呢?我的好弟弟。」

  「咦?我的不就是你的麼?」我看著張小桐笑,「分什麼內外啊咱們,你不是說什麼事都支持我麼?」

  「你呀……」按了我鼻子一下,「你不知道女人是善變的嗎?」

  「就你還女人呢,」我冷笑,「叫女孩都嫌你太嫩。」

  「你敢說我嫩?看我怎麼收拾你!」

  嘻嘻哈哈鬧過之後,該辦正事了。首先就是營業執照的問題。

  張小桐在家裡吃飯的時候忽然問大伯:「大舅,聽說舅媽現在沒工作?我有個想法,想讓舅媽幫忙。」

  家裡現在誰都知道張小桐是個有錢的小作家,大伯聽張小桐這麼說立刻滿臉陪笑:「小桐啊,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有什麼事你說吧。」

  張小桐放下筷子,靜靜地說:「我想投資10萬開一個西式蛋糕專賣店,想讓舅媽幫我管理。」

  桌子上稀里嘩啦響了一陣,都是筷子掉桌上或地上的聲音。我故作無辜地左右看看一家人,我父母,張小桐父母,二伯和二伯母,小姑和小姑父……所有人的目光都熱烈地緊盯著張小桐。

  大伯哆嗦了一下:「你說多少?」

  「10萬。」張小桐說,「不夠的話還有一些,不過我已經算過了,10萬足夠了。舅媽要是一個人忙不過來可以再僱人,我一個月給舅媽1000塊好不好?」

  「胡鬧!」姨父最先忍不住了,「這不是胡鬧麼!讓你舅媽給你看店,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

  「爸,你說過讓我自由發揮一年的。」張小桐神色不變,這是近一年多在各種新聞和口誅筆伐中鍛煉出來的平靜,「你不用擔心,我就算都賠光了,還可以寫書再賺回來。」

  「對對,小桐說的對,」大伯母腦袋最先轉過來,一個月1000塊,別說是給外甥女打工,就算是給自己女兒打工又有何妨?「我時間倒是多的是,小桐你要是不怕舅媽把你的錢賠光,就讓我試試吧。」

  「嫂子,你這不是慣著她麼……你看看她……」

  大伯發話了:「行了常玉,說實話論上進心咱們家小桐算是一等一的強,你們都問問自己,誰像小桐這麼努力?我問過興路了,他說小桐寫的那麼多字,把他打死,給他一輩子他都寫不出來。孩子學的東西多了,有想法你該支持,怎麼能這麼說話呢?小桐,大伯支持你!」

  我在心裡吐了口吐沫,要不是給你老婆一個月1000塊你才不這麼說話呢,老狐狸。不過大伯的話說的不錯,全家人都有點慚愧,從去年以來家裡不少人因為張小桐出名收益,誰也不好說什麼。

  「謝謝大伯。」張小桐拚命往外擠微笑,我能明白那感覺,「這樣吧,明天我給舅媽錢,舅媽先幫我把營業執照和衛生許可跑下來,我趁寒假把原料供應都跑一下,爸你幫我找兩個蛋糕師傅吧。」

  姨父冷哼了一聲,沒搭腔,小姨在旁邊捏了他一把:「乖女兒,不用你爸,媽給你找去。」

  我趁低頭喝粥的空在桌子底下朝張小桐伸了個大拇指:「強者!」

  張小桐故作可愛地伸了伸舌頭。

  在看見現金之後,家裡人的行動熱情空前高漲起來。我驚異於他們的人際關係和活動能力,不出三天執造下來了,我和張小桐也基本上選定了租房的位置。這期間我利用自己的記憶找到了幾家進貨渠道,幫張小桐把後路鋪定。

  見面的工作都交給舅媽來辦,我們年紀還小,別人看見就不信。舅媽這幾天風光透了,誰看見她都畢恭畢敬讓她自我感覺極好,我心說這不是廢話麼,你給我錢我也對你畢恭畢敬。

  這麼折騰了一個多星期,大體上搞定了,張小桐親自設計了蛋糕店的牌匾,我則建議她在電視上打個廣告,順便聯繫一下市電視台,建議電視台推出收費點歌業務。

  北關市電視台92年剛成立有線電視部,第一任廣告部主任是我以前的一位忘年交。我讓張小桐給他打了個電話,就自報家門說是張小桐想找他談點事,那邊一聽說是聞名全國的少年作家,馬上答應了。

  張小桐帶著我在有線電視台尚簡陋的辦公室裡見到了董慶華,我仔細看董慶華的眉眼間,還沒有那麼多皺紋。他現在也就33歲,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可惜後來好景不長,認識傾軋下就抽身撤了。

  張小桐非常明白地說明來意,希望在有線電視台做廣告,但是不打算做短期,自己寫了一個策劃案給董慶華,他如果覺得可行就照這上面的做,如果不行就算了。

  以我對董慶華的瞭解,這個人還不至於把別人的想法搶成自己功勞,所以我在策劃裡把開闢點歌台的好處和預算都寫詳細了,甚至包括如何利用這筆錢進一步發展都寫了。董慶華大致瀏覽一遍之後,已經滿臉驚異。我在心裡不屑,那可是按真正給企業領導看的格式寫的,要點都在綱要裡了,你一眼看下去已經能明白自己想要的東西這個策劃案能給你多少,打動不了你我就不用混了。

  「您再仔細看看吧。」張小桐溫聲細語地提醒董慶華,那姿態彷彿一個風韻十足的成熟女子,充滿魅力。

  董慶華低頭又看了一遍,這次他沒再猶豫,站起來很爽利地對張小桐說:「張小桐小姐,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在那份策劃案裡,我提出了由「雪緣西點精品店」提供每天5份免費贈送蛋糕,抽獎範圍在市廣播電視報的讀者群內;市有線電視台的點歌頻道必須在所有點播歌曲上加「雪緣西點精品店祝福XX生日快樂」的字樣,在雪緣消費滿700元以上者,有線電視台免費為其點歌一次。這個交換條件看起來似乎是有線電視台吃虧,我卻知道董慶華會考慮到實際個人生日蛋糕消費過700元的人寥寥無幾這種實際問題,所以他一定會答應。其實我更知道,他主要精力都放在看那份如何合理調配點歌頻道資源的建議上了,我只不過把從他那學來的傳媒經驗都原物奉還而已,雖然還的早了點……

  產品未定宣傳先行是我的一貫風格,搞定董慶華這邊之後開始設計室內裝修。原來選定的房子已經很接近我想要的效果,裝修只用了幾天就搞定了。

  本市的小才女張小桐要開生日蛋糕店的消息在裝修完成前已迅速傳開,沒事就有不少好事的來觀望。之前為張小桐炒作所做的一切鋪墊都在這時候派上了用場,平媒和電視媒體們紛紛搶著報道。如果張小桐不是這麼有名,我想這筆廣告費已經能把我們砸死一萬次了吧?

  大伯母按著張小桐的意思——其實就是我的意思,雇了8個人。張小桐解釋說這是為了照顧送貨工作。反正她掏錢,大家就算心裡有疑義也得聽著。

  折騰一番之後,生日蛋糕店終於開業,這東西不太講究技巧,好看就行,從這個標準來看小姨找的師傅已經算不錯了。

  我笑呵呵在旁邊等著看熱鬧,盤算著大伯母大概什麼時候會起異心。

  春節來了。
塵封 發表於 2008-5-16 20:43
正文 第十章

  傳統春節是孩子們最樂的時候,口袋裡有錢,不用上學,出去撒丫子跑累了回來還有無窮無盡的好吃的。大年三十白天,我把張小桐留在家裡獨自出門,街上全是鞭炮碎屑,一攤一攤粉紅隨風飄舞。我獨自坐車從市區到縣級市,到了這裡一個很偏僻的飯店,飯店門面很大,裝修堂皇。現在是過年期間,街上沒幾家飯店是開門的,這一家就是個很特別的例外。

  這家飯店的老闆叫周廣成,是個和我現在年紀差不多的小屁孩,他爸是北關市東城區的城建局局長。這一年他爸出國考察,給他留了10萬塊在家,他和幾個狐朋狗友在一起開了這個飯店。當然,是個只賠不賺的飯店。這些都是我後來認識他的時候斷斷續續從他嘴裡聽到的往事。

  我進到飯店裡,大咧咧一坐:「老闆,點菜。」

  周廣成叼著煙拿著菜單出現了,這時的他還沒有99年那種世故,看起來和我一樣臉嫩人也嫩。我點了幾個菜,叫了一瓶啤酒,坐在那等菜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聊天。

  「你是老闆?」

  「怎麼著,看著不像嗎?」

  「不太像,不過英雄出少年,你說這房子是你的我都信。」

  「算你識貨。」

  「過年怎麼不休?」

  「家裡人沒人,回去也沒意思,不如繼續做生意。」周廣成呸地一口把煙屁股吐地上,狠狠碾了幾腳,「過年嘛,他媽的找幾個朋友在一起不是一樣過?」

  「說的對,朋友有時候比親戚夠意思。」我感同身受,歎了口氣,「他媽的親戚都是些算計你的王八蛋。」

  我這麼說是有理由的,首先現在張小桐有錢了,一些窮親戚開始蠢蠢欲動,其次我也是瞭解周廣成這個人,他爸雖然有一些權勢,受親戚的累贅也不少,所以他從小就對親戚這種存在沒什麼好感。

  我這麼一說,周廣成大有同感:「說的好,親戚就他媽是一群王八蛋!」說完,拉了條凳子坐在我旁邊,也不像剛才那樣遠遠站著了。

  我朝他笑笑:「周行文,不知道兄弟怎麼稱呼?」

  「周廣成。」

  「喲,還是本家。」

  我當然知道他叫周廣成,還知道那個在不遠處打瞌睡的大塊頭叫王鵠志,是一個家世比周廣成還牛的少爺。他們這群人聚在這裡根本不是為了賺錢,只是覺得好玩。

  他們好玩,我就跟他們說好玩的。雖然兩個小學生在這裝老江湖已經夠可笑了。

  「門口那輛車不錯啊,紅林肯,咱們這能開得起這個的不多,你的?」

  周廣成搖頭:「不是我的,是我哥們的。」

  我笑笑:「你好像很喜歡摩托,我看門口停了好幾台。」

  「挺喜歡的,我還想將來組織個摩托車愛好者協會,把那輛七十多萬的摩托買過來,繞著環城公路開幾圈。」

  我知道找對路了,開始給他講怎樣走私摩托,以及海員走私時的種種細節,其實這些都是很多年之後我從他那聽來的,現在原數奉還而已。周廣成聽的興致勃勃,不知不覺跟我喝起酒來,王鵠志不知什麼時候睡醒了,也參與進來。我們幾個一直喝到下午兩點多,我看時間,不得不告辭了。

  最後周廣成沒算我的飯錢,我也不客氣,記了他的聯繫方式匆匆走了。本來也只是為了打個照面,到底怎麼利用他還是要等他爸升職之後再說,現階段我用不上他。

  回到市區已經快四點了,我打了車回家。張小桐正在那跟周興路鬥嘴呢,看見我回來眼睛一亮,拉著我就走:「快來,我有好玩的東西給你看。」

  我被拉得稀里糊塗:「什麼事兒啊?」

  張小桐回頭看了一眼有點不甘心跟上來的周興路,小聲對我說:「被他纏的煩啊,你趕快給我想個辦法。」

  我看了一眼比我和張小桐都壯的周興路,撓撓頭:「暫時沒什麼辦法,現在大人們都在準備晚飯,我們乾脆去店裡躲一躲算了。」

  在周興路的跟隨下,我們出了門叫了輛車,張小桐很愜意地問周興路:「你會算賬嗎?我要去蛋糕店看賬目,等會回來再找我玩。」

  周興路的表情很不爽,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們倆打到車迅速逃離現場,留下周興路一個在那咬牙切齒,我有點疑惑,記憶中這個人沒這麼難纏啊,是不是因為我把一個點改變了整個面都要跟著變?這麼說以後的很多事還是不在我控制範圍內了?

  蛋糕店離家不是很遠,很快就到了。我們下車正看見有人往裡搬東西,從包裝上來看是一些蛋糕包裝盒子和一些裝飾品。我和張小桐走進去,看見大伯母正在跟一個人簽什麼東西,我只看了一眼大伯母慌亂的表情就知道,這人正在跟人算回扣。這些都在我意料之中,在背後輕拍了張小桐一把之後,我們倆走近去看大伯母有汗水的臉。

  現在可是冬天。

  我和張小桐笑嘻嘻地對大伯母打招呼,又向正跟大伯母算賬的供貨商打招呼。供貨商不知道實際上這個店是張小桐投資的,還在那跟大伯母爭辯:「1塊可不行,最多8毛。」

  張小桐笑吟吟地對大伯母說:「別理我,你們繼續。」

  大伯母就差沒跪下了,幾乎是哀求著對張小桐說:「小桐,我再也不敢了……」

  「沒關係,讓別人做他們也會這樣,不如便宜自己家人。」張小桐像沒事人一樣帶著我在店裡亂轉,「我就是帶行文來玩,等會咱們關店吧,晚上回去吃團圓飯。」

  這回輪到大伯母不知說什麼好了,她看看張小桐,又看看被她們對話搞得一臉尷尬的供貨商,一咬牙一跺腳:「你的貨一斤再便宜1塊2,我一分錢回扣也不要了。行就行,不行拉倒。」

  供貨商看出來張小桐才是老闆,腦子顯然有點轉不過來,拿著計算器比劃了半天,才得出依然有利可圖的結論。除去運費和成本之外,他的利潤已經很小了。

  張小桐適時下了結論:「如果你能便宜一點,我保證下個月開始要的量加一倍。」

  這種生意上的承諾誰也不敢當真,不過既然不是賠本生意,對方也就爽快答應了。

  把貨安排好,張小桐又對大伯母說:「大舅媽,這樣吧,年末了,你拿兩個月的工資吧。現在店裡也沒什麼錢,等明年生意好了再說。」

  大伯母千恩萬謝地把賬本拿過來給張小桐過目,指揮今天當值的幾個僱員收拾東西回家。張小桐學足了我的爽快,給這些人每人發了兩百塊紅包。北方城市不流行這個,這些人帶著一點驚喜一點感激回家了。

  我們和大伯母一起打車回去,周興路看見自己媽跟著我們回來,本來很期待的目光變成了哆嗦,我小聲對張小桐說:「蛋糕店在93年6月前必須兌出去,讓大伯母做一年就換人吧,她太貪小利,不容易做大做好。」

  「好,」張小桐斜眼看著周興路,「我是不是該向大舅媽告他一狀?」

  「沒必要,你就縱容他的毛病吧,過兩年他肯定得載自己這些自大的毛病上。既然看他不順眼,你幹嗎治病救人啊?」

  「你真毒啊……」張小桐捏了我一把,「將來可不准對我玩這些陰謀詭計。」

  「是是是,我只敢對您玩嬉皮笑臉……」

  過了春節就快上課了,蛋糕店的生意如我所料十分火爆,好到張小桐必須再雇一倍的人手才能應付。92年國內西點生意的利潤空間超過200%甚至300%,短短一個月時間裡蛋糕店的銷售額幾乎達到了當初張小桐投資的總合。我給張小桐一個任務,在開學前再開一間分店,這次我不幫她寫策劃案也不會幫她選址找人,一切全看他自己。這間分店我打算讓小姑父去管,儘管那是個不太通人情世故的人,我需要的也僅僅是一台人工收銀機而已,其他的方面根本用不到他。

  分店規模不用像總店這麼大,張小桐自己親身上陣起來倒也得心應手,幾天下來已經把能辦的都辦了。姑父在家整日被小姑訓斥成「只會讀死書」的廢人,對自己的狀況十分不滿,跟張小桐一拍即合。在暑假結束前一天出任雪緣分店的店長。

  我摸著下巴敲計算器跟張小桐說:「這樣,經營整一年,一年之內會出現最少20家模仿你的蛋糕店,不用管他們,你做你的,我初步估算兩家店的利潤大致會在350萬左右,這還是保守估計。等到明年年初,你把兩家店作價500萬兌出去應該不成問題。」

  張小桐的嘴已經合不上了:「有,有這麼誇張麼……」

  我微微一笑:「你看下個月的營業額吧。」

  這句話的結果就是1992年3月一個月裡我經常見張小桐魂不守舍,每天擺弄著白紙和一些數據。我嘲笑她:「財迷!」張小桐振振有詞地反問我:「不知道誰每天挖空心思賺錢,說我財迷?哼!」

  這個「哼」字說得嬌媚可愛,我也只好落敗下來。

  月底結算,兩家店總計營業額接近40萬,由於之前預計到這種情況,我讓張小桐囑咐大伯母和姑父收支保密,然而飯桌上還是能看見大伯和小姑血紅血紅的眼睛。

  我畫了一張曲線給張小桐:「這是一年內的收支變化預測,最初低,中間高,後來還是低。這跟一年內的宣傳,競爭等各方面因素有關,我估計最高營業額能達到一個月接近70萬甚至80萬,最低也低不過40萬這個底線。把成本和支出刨出去,再算上明年轉讓店舖之後給大伯母和姑父的分紅,你一年可能能拿到500萬,把店盤掉還有500萬。」

  張小桐真傻眼了,以前我寫小說給她海闊天空講故事的時候她還沒什麼具體的感覺,現在我把大把的錢放到她面前,她開始覺得有點不適應了。

  「喂!」我在她眼前晃手,「傻眼了?」

  「有,有點……」張小桐迷迷糊糊地抓我肩膀,「行文,肩膀借我靠一下。」

  我坐到她身邊,張小桐把頭靠在我肩膀上:「行文,你怎麼這麼厲害?」

  我心裡一個激靈,這個可不能說。

  「因為我不孤獨,有表姐做我的同類。」

  「討厭,以後不要叫我表姐了好不好?」

  「那叫什麼?當親戚朋友的面叫你小桐?」我苦笑,「咱們已經夠親密了,大人們看咱們是孩子才不怎麼管。」

  張小桐不是不明白事的姑娘,仔細一想也是,她從我很小開始就跟我膩在一起了,這些大人們不看在眼裡才怪。

  「那……以後沒人的時候叫我小桐好不好?」

  我點點頭,看見她耳畔的一點亂髮,伸手幫她拂開。儘管心裡明知道這種動作最容易讓女生有好感,還是忍不住做了。畢竟這個世界上能真正說知心話的人只有她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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