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世重生] 重生傳說 作者:周行文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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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封 2008-5-16 20:36:25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9 152932
塵封 發表於 2008-5-17 10:49
正文 第七十一章

  郭振告訴我:「去收郵包。」

  我出門,去在旁邊小區郵局辦的個人信箱收郵包。扭開信箱鎖,一個不太厚的大號牛皮信封靜靜躺在信箱裡,信封看起來挺厚。我把信封拿出來,撕開信封,裡邊露出厚厚一沓A4打印紙。在這些紙上面,是三哥手寫的一封信。

  我看了一下信封,寄信的地址是齊齊哈爾,中國有名的匪城之一,也就是說三哥人在那裡。打開信仔細看,大概知道了三哥目前在做什麼,他現在正在跟幾個黑龍江靠近邊境的團伙套近乎,以尋求更大的方便。畢竟在別人地盤上走貨這種事一次兩次還行,次數多了不讓人家有利可圖也說不過去。

  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三哥給我的那些打印紙上寫滿了我目前迫切需要知道的問題——首先,文化部本來是不管遊戲出版物之類問題的,應該是新聞出版署管,什麼人能讓他們出面?其次,到底為什麼我們會惹到這種人。更重要的是,我們應該怎樣應對。

  從12月底遊戲被禁到現在,三哥效率倒是很快,把我想知道的弄了個清清楚楚。

  首先,三哥先確定了一個假設,那就是有人對太陽電子目前的一些項目「很有興趣」,這個「很有興趣」包括太陽電子的利益觸及了他/他們的利益,或者他/他們對太陽電子的利益有興趣。在這個假設的前提下,一切行為才能得到合理解釋。

  然後是甄選和鑒別,各種渠道的消息都要一個一個瞭解,證實。從理論上來講,能找到人給太陽電子下絆的人最少應該有一定實力,於是三哥就從洗錢的幾條路子和同類產業的大型企業入手,一個一個篩選。

  到1月初,目標基本上定在了目前手上有錢且對遊戲軟件業虎視眈眈的幾個公司,還有就是曾經希望入股太陽電子卻被拒絕的幾個人。

  再從這些人所具備的能力和條件上進行二次篩選,最終人選是目前正在搞果汁飲料的惠源集團。

  通過一些暗線,三哥得知惠源集團有一個旁支公司,始建於1995年夏天,這個公司的名字叫尚方,由一些應用軟件程序員組成,經過差不多近一年時間的順利發展,從市場部分化出一個多媒體事業公司,這群人對遊戲業很有興趣。惠源集團對太陽電子的遊戲利潤也很關注。95年下半年正是智冠開始搶灘中國的時候,全國人民對於中國國產遊戲業都寄予厚望,無數混跡於遊戲界的各路人士開始找投資人、拉團隊,轟轟烈烈的振興中國遊戲產業活動拉開了序幕。

  從太陽電子發展電子寵物開始,大家已經對遊戲業的利潤很有一些眼紅了,當年第一代電子寵物的時候已經有不少人跳出來說這玩意玩物喪志,當然那時候也僅限於在某些輿論上的批評,點到為止的。後來電子寵物的盜版濫大家也就沒什麼人再提這個事了,畢竟作為一種流行事物,它已經不是輿論能控制的了。

  其實我早就該料到能有今天這個事,包括之前三哥提醒過我有人在在調查我們,危機意識一直存在,但總被我故意或不故意地迴避掉,不為別的,只是因為我這個人太懶了……

  惠源老闆鄭曉偉在新聞出版署有一層關係,但同樣的相對而言劉明耀他爸也有朋友,出版署下屬的音像和電子出版管理司絕不會為了這種事兒來麻煩太陽電子。所以最後鄭曉偉通過文化部把問題落實到地方文化局,省文化廳在兩面都不想得罪的情況下只能卡住一個遊戲說事,殖民意識這種問題擺明了就是故意找茬。事實上1995年為止,中國尚未有對電子遊戲類出版物的明文規定和法規,這種事就是一個張嘴閉嘴的問題,對方也是給太陽電子留面子了。這是遊戲還沒發售,如果發售之後出現這種問題,罰款加上回收之前的遊戲有得公司折騰。

  尚方軟件在95年中曾經揚言要做一個超越《C&C》的RTS遊戲,當時國內正處在《仙劍》的悱惻纏綿中,《仙劍》讓很多中國遊戲愛好者們有了那麼一種希望,原來中國人也能做好遊戲。他們在內心當中不自覺地把所有國產遊戲的高度都提到了跟《仙劍》差不多的位置,認為國產遊戲應該可以勃起了。

  事實上,1996到1999這三年,幾乎是中國國產遊戲從發展到幻滅的三年。這三年裡,外星科技成功克隆了日本大量遊戲名作,在任天堂紅白機上大發了一筆,連續數個根據中國古典名著《三國演義》和《水滸傳》改編的遊戲失敗,諸如前導之類的公司一個接一個倒閉,95年創建的西山居在WPS與WORD之爭上一敗塗地不得不轉戰遊戲市場,等等等等……一直到99年台灣的《萬王之王》出現,2000年大陸《萬王之王》奇跡般的成功。

  我沒想到的是,這個提前被我們搞得有一點熱量的遊戲市場,居然這麼早就出現了陰招——按照我的理解,這種事兒出在2001年之後才算正常。

  不過反過來想,尚方所鼓吹的調調的確沒錯,我們現在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搞的並不是弘揚本國文化的東西,他們的愛國遊戲必須有我們這樣一個意識不良的遊戲作為對比,才能顯出他們的好。

  我只是驚異於對方的活動能力,同時也檢討自己一直在這方面不用心導致的惡果。

  這要是網絡時代,我早就把《航海紀行》放各大站上提供免費下載去了,現在卻不行,瀛海威的牌子還沒豎起來,我哪兒找信息高速公路去?哪找網絡工具去?

  不得不說,鄭曉偉比較通曉利弊,他也知道打擊我一個遊戲軟件對太陽電子來說損失不大,但相對而言,對他來說利潤就很可觀了。

  至少在三個月內,我們沒辦法拿合格的修改版本出來,而只要尚方的RTS遊戲在這個時間段內發售,想賣得少也很難。

  1996年1月,《中關村啟示錄》發售,但這種溫吞水似的生意經類遊戲遠遠不能滿足國內電腦遊戲愛好者們的要求,尚方的這款RTS遊戲在這種時候就顯得異常醒目了。

  我苦笑著把三哥給我的東西翻到後幾頁,其中有三哥給我的建議。

  三哥大概說明了一下鄭曉偉這個人,按照三哥的推斷,他也應該是給人打工的,在他背後應該有一個資金充裕,勢力龐大的人頂著。至於這個人到底是誰,目前很難猜,

  三哥給我的建議是,放棄目前國內PC遊戲市場的競爭,這是目前最好最省力的辦法。事實上我們在國內PC遊戲上所得的利潤與投入極不成正比,這對我來說倒沒什麼,只是我覺得很不爽。

  這就是向人家低頭了,徹底的低頭。

  另外三哥也建議我通過一些方式能夠跟上面的人物們對上話,如果一旦獲得支持,獲益將是無窮無盡的。

  我拿著這份東西,回家想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聽從三哥的建議,徹底放棄國內電腦遊戲方面的競爭。

  當我把這個決定打電話告訴張小桐的時候,張小桐吃了一驚。

  「真的決定放棄?」

  我此刻心情可以說是差到無以復加,有氣無力地說:「是啊……反正也賺不了幾個錢,放棄就放棄吧……我們還有電視遊戲部門,也沒什麼……」

  張小桐沉默半晌,輕輕地問:「你當真這麼想?」

  我被張小桐問得不知如何作答,手持電話愣在那裡。

  張小桐的聲音幽幽響起:「你放不下吧?」

  「是放不下。」我垂下頭,彷彿她就在面前一般,「我不甘心,我們才剛開始就要被迫退出比賽,我很不甘心。」

  「傻瓜。」

  我被張小桐說得一楞:「啊?」

  「我說你是小傻瓜,」張小桐說,「你比他們年輕,比他們看得遠,何必急在一時?」

  「話是這麼說……」我苦笑著搖頭,不知道接下來說什麼好。

  張小桐美如天籟的聲音及時出現在我耳畔:「別想太多,你要關注的東西太多了,一時的困難不要放在心上,總有辦法能解決的。」

  我明白,這些我都明白,知易行難,對別人說的時候我一套一套的,回過頭來自己做起來就糊塗透頂,非要她說一次我才會開始反思。

  「我知道了。」

  「嗯,要不要我過去看看你?」

  儘管現在我很想見到張小桐,還是拒絕了:「不用,我一個人呆會就好,你不用擔心。」

  張小桐遲疑了一下:「真的不用?」

  「真的不用。」

  我掛了電話,一個人出了門。

  走上街,面對開闊的街道和來往人群,我的心情好了一點。站在一家剛開業不久的音像店門口,我聽了一會95年特別流行的《無地自容》,電話響了。我低頭一看號碼,是周廣成。

  「行文,幹嘛呢?」

  我想起周廣成他們幾個狐朋狗友,心情再好一點:「壓馬路。」

  「我在奧維小區邊上呢,要不要過來看看?」

  「啊?」我聽著就是一蒙。

  「啊什麼啊?執照辦下來了,我和鵠志他們盯著裝修呢,你過來看看吧。晚上咱哥幾個喝酒去。」

  我不知道為什麼特想人多熱鬧點,立刻答應:「行,我這就過去。」

  剛伸手招呼出租車過來,電話又響了。

  我對司機說了奧維小區之後才低頭看號碼,是蔡青。

  「回來了?」

  「回來了,還給你帶回來一人。」

  「啊?什麼人?」

  「你不認識,不過他有你有興趣的東西。」

  蔡青的話當真就讓我有興趣了:「哦?打算賣關子到最後還是現在告訴我?」

  蔡青顯然跟別人在一起:「等會吧,現在要安排住宿,我晚一點再給你電話。」

  「好。」我把線收了,揣起電話。

  坐在前邊的司機看了一眼後視鏡:「小伙子,有錢啊,用手機。」

  我笑了笑,沒說話。

  司機沒管我說沒說,繼續說道:「唉,人比人氣死人啊,現在開車不如前兩年了,家裡再出個下崗的,給孩子交學費都困難。一天兩張餅一罐水跑12個小時,難吶……」

  我還是沒作聲,司機又看了後視鏡一眼,似乎也覺得跟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說這些有點不對,自嘲地笑了下,不再說話。

  我下車的時候遞給司機一張百元鈔票:「師傅我沒零錢,你別找了。」

  出租車司機愣了一下,我已經快步向前走了幾步,他來不及追上。

  我向前走了一段,回頭見那司機還愣在車上沒動,才覺得心頭有一點高興,偶爾能給別人一點驚喜總是有趣的。對自己和別人都好。

  順著周廣成在電話裡描述過的位置鑽進玻璃門,我看見周廣成和王鵠志倆人正在那指手畫腳給人講吧台該如何如何。

  我走過去打了個招呼,倆人看我來了,扔下工人過來跟我握手又拍肩膀的,看起來好似男同性戀之間的久別重逢,弄得我很不舒服。

  我環顧了一下一樓的裝修,看起來還不錯,至少大方向的設計看起來比較舒服,空間利用也非常合理。

  「裝修得花多少?」

  「料錢沒花,我找人解決了,」王鵠志在旁邊說,「就是人工,估計全弄萬得差不多10萬。」

  我嚇了一跳:「這麼少?」

  王鵠志看了一眼周廣成:「還不是他,要死要活讓他們家老爺子幫找人,誰敢多收他錢啊?」

  我笑著打了周廣成一拳:「你小子,仗勢欺人啊……」

  周廣成訕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著誰用誰。」

  我站在旁邊聽他們兩個繼續跟工人交待注意事項,等他們說完,王鵠志過來遞給我根煙:「還不抽?」

  我搖搖頭。

  周廣成和王鵠志一人找了把不髒的椅子坐下:「真他媽老實人,晚上哪吃去?」

  我拿著軟中華低頭在鼻子上順了一下,別在耳朵上:「你們去吧,我晚上有事,不能陪你們了。」

  「什麼事兒呀?跟誰家大美女約會?」

  「差不多。」我意興闌珊地甩甩手,「媽的天天沒完沒了的事,忙得腳打後腦勺。」

  「至於嗎?」周廣成吐了一口眼,有點不相信。

  我捏了捏眉心,心頭覺得一陣疲倦:「不至於,也差不多了。晚上你們哥倆吃好,我改天請你們賠罪吧。」

  在周廣成他們的新據點逗留了一會,我匆匆告辭。剛出門,蔡青的電話恰到好處地來了:「我們在羅馬假日酒店了,你過來?」

  「行,」我說,「對方對要見什麼人心裡有底麼?」

  「應該是有的。」蔡青說,「他們那裡年輕有為的更多,你也不算稀奇的了。」

  「他們那裡?哪裡人,你直說吧。」

  「美籍華人,姓姜,一般人習慣叫他Dr·姜,原來是SONY的技術工程師。」

  我聽說跟SONY有關,立刻來了興趣:「行,你們等著,我這就過去。」

  15分鐘後,我在酒店大堂裡先是看見了盛裝打扮的張小桐。此刻的張小桐看起來充分印證了女人是可塑性極強的生物那句老話,穿得極其正式的她看起來彷彿一個洋娃娃明星,一點平時小狐狸的氣息都沒流露出來。看見我進來,她站起來,對我微笑:「周先生晚上好,蔡姐在頂樓,我們一起上去吧。」

  我聞著張小桐身上淡淡的香水味,迷迷糊糊地點頭答應了。

  張小桐笑著挽起我的手,我們一起站進電梯。

  電梯裡沒人,張小桐輕輕笑了一下:「怎麼不說話了?」

  我看著張小桐,嘴裡不斷發出嘖嘖的讚歎聲:「姐姐,你要知道,思維也是會窒息的……」

  張小桐笑著不說話,任由我上上下下看。表面上看起來落落大方,實際上臉上有一點小紅潮。

  我真希望這電梯一直這麼走下去,可惜的是就算到頂頭也用不了多久,沒多久電梯門打開,我和張小桐互相看了一眼,一起走出去。

  羅馬假日的頂樓是一個西餐廳,現在是接近晚上,本應該人頭攢動,現在卻一個人都沒有。只有蔡青坐在中間,在她對面,是一個中年男人,背對著我們看不清臉,只看得出禿頂、戴眼鏡。

  看來蔡青還真是大手筆,就這麼把整個餐廳包下來了。

  我心中疑惑,這爺們到底是誰,值得我們的蔡小姐這麼重視?
塵封 發表於 2008-5-17 10:50
正文 第七十二章

  蔡青看見我們進來,站起來面向我們,那位禿頂中年人也回頭過來,還好,還算正常的一張臉,除了皺紋有點多眼睛有點小之外,和滿大街看見的中年男人也沒什麼區別。

  我和張小桐走過去,在那人驚異的眼神中落座,蔡青介紹我們也很簡單,直說了我們是真正的投資人,而那位Dr·姜,是SONY技術團隊的一個負責人。

  我有點疑惑,SONY的技術團隊我們都接觸過,怎麼沒聽說過這個人?

  蔡青額外解釋了一句:「Dr·姜一直以來都在北美工作。」

  這我就明白了。

  95年正是SONY內部權力鬥爭比較複雜的一年,北美分公司不服SONY對SCE的支持,認為電子遊戲市場很沒前途,對SCE的種種指示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導致久多良木健痛下殺手,在一年之內橫掃北美分部,重新洗牌成立了SCEA。這一次戰役基本上確立了SONY在北美市場的成功,可以說是久多良木健成功的契機。但同時也有大量人才外流,對SONY本身來說,SCE抓權力的結果是三分罪七分功。

  這位Dr·姜顯然就是那三分罪的產物,屬於高級人才,但我就不明白,他到底有什麼能讓蔡青這麼重視?

  姓姜的在對於我和張小桐的年齡驚異中慢慢恢復過來,和我們交談起來,我這才知道為何蔡青會說我對這個有興趣了。

  眾所周知,SONY一直以來都特推崇特支持DVD,98年底SCE宣佈PS2將使用DVD作為新遊戲主機媒體,並在遊戲機上加載了DVD播放功能。96年初雖然全世界十大廠商DVD分區剛剛完成,SONY對這方面的支持還有所保留,倒是IBM、東芝、HP等媒體大廠開始極力鼓吹DVD,希望它能徹底取代VHS錄像帶市場。畢竟在大多數發達國家,是沒有VCD這個概念的,中國這是特殊國情使然。

  而這位姜博士,赫然是SONY下一代媒體技術開發部的核心工作人員。

  我對日本公司高端技術如何實用於商業為自己集團創造最大利益的掌故頗熟悉。按照我的理解,科技彷彿一個金字塔,民用組成了塔底最廣闊也最低端的部分,商用中間,軍用和國家需求最高。按照這個理解來看,許多技術流入民用之前早已出現,並且在某種程度上開始應用。SONY的新一代光盤媒體技術就是如此。

  根據Dr·姜的說法,SONY早在DVD分區討論結果完成之前,已經研發出了足以取代DVD的新一代光盤技術,而且成本還比DVD低。

  我有點理解Dr·姜為何會離開SONY了。

  「SONY希望等到現在的主流媒體自然淘汰之後再推出這種新的光盤技術對吧?」我問Dr·姜,「他們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沒賺夠之後是不會推行新技術的。」

  眼前的中年男人點頭:「今年SONY在北美何馬來西亞建廠就花了150億日元,高層希望我們把研究成果全盤保密,最少六年之後才能考慮投入民用。」

  我扭頭看了蔡青一眼,問Dr·姜:「北美公司重組,就這麼放任讓你這個人材隨便走了?」

  Dr·姜苦笑一聲,用英文說:「我不得不走,北美新公司總裁對我們的工作很不滿意,他認為現在不能應用的技術就是沒用的技術,等到CD-ROM淘汰了,DVD普及了,自然會有更好的媒體介質出現。」

  張小桐對Dr·姜微微一笑:「這麼說也有道理,儘管SONY一直都希望以自己的獨特格式達到控制市場的目的,他們也不會愚蠢到同整個行業作對,對吧?現在全世界最大的媒體集團為DVD推廣的的投入不低於50億美元,SONY從自己的角度考慮,這樣做也是可以理解的。」

  蔡青眼睛望著姜博士,說:「所以姜博士有一個構思,他希望能跟我們合作。」

  我用雙手托住下巴,也不管這個動作是否與現在的年齡相符:「哦?姜博士說來聽聽。」

  姜博士顯然不是一個單純搞科研的,說話很簡潔也很有決斷力:「我希望太陽電子能夠投資廉價光盤生產線,以對抗目前SONY的CD-ROM普及計劃。」

  我笑了笑:「姜博士知道中國現在出現的光盤製品格式吧?」

  姜博士也笑了:「我當然知道,那種芯片的核心技術也有我一份功勞,我可以做出更好的芯片,還比現在的識別芯片便宜一半以上。」

  「那你的新光盤技術怎麼辦?」我問,「你甘心就這麼放棄麼?」

  姜博士搖頭:「當然不會放棄,我會改進它,讓它更廉價更容易普及,而且目前我也不能用原來在SONY的技術成果生產成品,那樣會有無限麻煩。」

  我朝蔡青揚揚下巴,意思就是這事能行。蔡青心領神會,給姜博士推過去一杯酒:「您說一下大概需要多少他投資?」

  「2000萬美元。」姜博士說,「其中700萬用於去德國進口光盤生產設備,300萬準備廠房,剩下的1000萬是研發資金。」

  這個人倒也算老實,2000萬美金是一個比較實在的數字,廠房未必用300萬,但700萬的設備是絕對沒錯的。現在是1996年1月,在這種時候,能以這個價格買來光盤生產線已經是值得慶幸的事了。我腦子裡迅速閃過當年在深圳這個地方所見識的一切,南方光盤市場消費量遠大於北方,深圳郊區工廠林立,是最好的光盤生產場所。

  我沒說好或者不好,而是忽然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姜博士是第二代移民?」用的是中文。

  姜博士遲疑了一下,用中文回答道:「算是吧,」

  我笑問:「姜博士以前常回國來玩嗎?」

  「很少的。」姜博士摘下眼鏡,歎了口氣,「以前父母忙著還移民債,沒有機會,後來到了公司工作,公司內部規定也是盡量少來中國。美國科技和國防方面的敏感,你們也知道。」

  我們當然知道,當初Intel跟我們合作的時候阻力就不少,由於是低端產品才沒費太多麻煩。美日對中國的技術封鎖尤其嚴重,一般來說進口高端一點的設備都要九曲十八彎,花的錢多不說,手續之多快趕上國內在街道辦事處處理離婚了。

  設備運不回來,人總是能回來的,所以蔡青把這個Dr·姜給運回來了,看我怎麼發落。

  我對人才永遠有興趣,只不過面對不同人我考慮的角度不同。譬如眼前這個中年人,我憑直覺感覺到他依然是一個很傳統的人,儘管受了西式教育和文化的影響,從他言談舉止乃至於神態來看,還是很「中國」。

  我相信蔡青也是在對對方進行充分瞭解之後才會把人帶到我面前。想給一個人驚喜,必要先瞭解一個人的喜好。

  蔡青是瞭解我的,最少在表面上,她是瞭解我的。

  我微笑著對姜博士說:「中國還是個好地方,儘管有很多不如意。正因為不如意,才需要更多人來改變他,您說是不是?」

  姜博士當然聽得懂我的話,戴上眼鏡默默點頭:「你說的有道理,我這個人沒有什麼大的理想,但我總覺得,科技生下來就應該是為大多數人服務的。我尊重商人的利益,但是同時我也希望,能讓更多人更容易地享受到科技的好處。」

  我看著姜博士把杯中酒喝乾,起身又為他斟滿:「您放心,金錢上的問題不是問題,而且我對這個項目也很有信心。您可以在中國留得久一些,您會發現,這裡比全世界任何一個國家都要好得多。」

  姜博士點點頭,又喝了一杯,臉色潮紅:「我也這麼相信,時代華納找我就被我拒絕了,他們都是美國人,我還是願意幫中國人……」

  我看了蔡青一眼:「蔡小姐,您安排一下吧。明天我要完整的太陽電子和姜博士之間的合同。」

  蔡青心領神會地點頭,微笑著繼續給姜博士敬酒。

  我和張小桐意思了一下就雙雙落跑,借口無非是還有別的事要忙,反正搞研究的人一般都不太在乎這些禮數。

  出了羅馬假日酒店,張小桐問我:「你打算怎樣?」

  我掰著手指頭說:「看他情況了,我本來不想沾光盤類生意的,但是最近這個事兒讓我忽然清醒了一點。」

  張小桐笑瞇瞇看著我:「怎樣清醒?」

  「我有點不思進取了。」我看著路上來來往往的出租車,等張小桐開車門,「以前我總叫囂著把大家都帶起來,讓所有人都有興趣參與到這些有前途的行業裡來。後來咱們做得太牛了,我開始把自己當回事,覺得這個行業沒了我就不行,這不好。」

  上了車,我繼續說道:「其實今天看見蔡姐帶來這個Dr·姜,我忽然明白了,我剛開始的切入點對了,方向錯了。按照現在國內的消費水平和資訊普及速度來看,我有點急進。」

  張小桐沒發動汽車,而是靜靜聽我說下去。

  「我覺得吧,我們還是應該做一些別人不肯做,對所有人又都有一點好處的事。」

  張小桐顯然完全明白我的意思,明知故問道:「比如呢?」

  我抓過她的手輕輕咬了一口:「親愛的小桐,你怎麼就這麼聰明呢?跟你說話好有挫敗感……」

  張小桐笑瞇瞇地縮了一下手:「你做什麼我都支持你呀。」

  我把車上的暖氣調大一點,伸手向她:「來,抱我一下。」

  美女姐姐依言抱了我一下,很舒服。

  「我想的也很簡單,甚至可以說,我想的和比爾·蓋茨類似。」我看了一眼抱過我之後有點臉紅的張小桐說,「只要我們能確保軟件的海外市場,還有一部分高端客戶,就算有盜版又如何?沒有盜版,國內的軟件用戶群永遠培養不起來,沒有盜版,國內的這些消費者們永遠不會知道得更多,出不了更多人才。你想想這幾年我們從盜版裡獲取了多少知識就知道了,我們能有今天,跟盜版不無關係。」

  張小桐看我盯著她的臉,自己不好意思地用手捂了捂。

  「所以你打算做盜版了?」

  「嗯,之前就有這個想法,不過一直覺得這不太好。但是看現在這種情況,沒有盜版的輔助,正版普及之類的話也很難講,我們自己盜自己的東西總沒問題吧?」

  「這樣會有一些副作用吧?」張小桐說,「比如很多人會養成習慣,對正版和版權概念淡泊。」

  「我知道,所以現在比較苦惱。」我說,「其實我們不做別人也在做,但是我希望和他們稍微不同一點,我們盡量盜外國遊戲和外國軟件,對國產的就算了。現在的軟件公司都很不容易。」

  「國外軟件大量流入國內,也會對原本不成熟的國產軟件造成衝擊吧?」張小桐分析起來倒是一針見血,「還是有一些壞處的。」

  我點點頭:「這個道理我明白。國外很多小公司連最便宜的正版圖形製作軟件都買不起,我們的學生卻可以隨便玩Photoshop,但我恰恰認為這是盜版的好處。你記得很久以前,我給你說過每個孩子一架鋼琴的設想嗎?」

  張小桐恍然大悟:「啊……我明白了。」

  我攤手:「就是這個意思,當社會發展到一定程度,資訊和訊息量決定下一代的素質和能力。人本身是有創造性的動物,給他們創造能看得見更多東西的機會才是所有人都應該考慮的問題。一個人,只有看了更多,知道了更多,才有可能創造更多。」

  對於這一點,我這個互聯網的受益者大概最有感觸。互聯網最有名的一句口號就是共享,尤其是知識的共享,無數人通過這種共享受益良多。當互聯網發展到一定程度之後,這種共享精神才慢慢被削弱。被削弱是有一定原因的,因為生活水平提高,因為提供的資源未開始娛樂多於知識,因為維持互聯網完整的必要費用等等……在我看來,這一切的根本還是要讓更多人看到更多東西,這是競爭的一部分,也是競爭的最終目的。

  到最後,大家都有了分辨是非的能耐,競爭所需要的一個大環境也就出來了。你有本事,你的作品好,不用宣傳別人也能明白,你不好,怎麼宣傳也沒用。

  根據我所知的歷史,無論怎麼改變,尚方的那個RTS遊戲必然失敗。為什麼?因為大家已經玩過國外最好的遊戲了,你拿這麼個東西來糊弄別人肯定不行,這就是讓群眾們見多識廣的好處了。

  張小桐對我的看法倒也算贊同,上個月微軟在中國發售中文Windwos95,很多人不理解比爾·蓋茨,小比的算盤打的卻是精妙無比:我先把東西拿給你用,你用著,我反正也不差你這幾個錢。等你們都離不開它了,你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既然在這個問題上達成一致,我和張小桐次日開始就緊鑼密鼓地行動起來。

  第二天看見姜博士的時候此人依然有一點頭暈臉紅,估計是昨天酒勁沒過去。我們共同簽署了一份五年內的計劃性合同,包括1996到2001年內的VCD普及計劃和新光盤媒體藍光的推廣。爭取在2001年DVD全面普及之前搶佔光盤市場,拉攏到更多的媒體集團參與到我們這個計劃中來。這樣一來,就等於是99年之後我們要跟目前世界上最大的DVD廠商陣營作對。想一想我心裡挺沒底的,不過按照目前的計劃,SONY最近一段時間應該無暇顧及了,時代華納可以考慮在AOL崛起之前吃了他,亞馬遜和易趣也還都沒開張,老子一個一個對付,總能搞定他們。

  當然,在這一系列雄偉計劃出現之前,那個姓姜的美籍華人得先去給我到深圳主持VCD機製造廠和光盤生產線。在這方面我們的看法一致,沒有好的識別芯片,VCD機的事兒還是緩一緩的好。而這位Dr·姜正是長於此道,跟我立下軍令狀,三個月內芯片量產。

  我心說其實不量產也沒關係,光這個光盤生產線,打點好地方官員之後就足夠我們吃了。在中國做盜版,那利潤也就比販毒差點而已……

  安頓了姜博士之後,我讓魯薇給當時中國軟件業著名的領頭羊西山工作室打了個電話。

  當對方聽說我們將無償提供1000萬人民幣以填補他們開發對抗微軟Word的軟件所造成的虧空之後,對方愣住了。

  魯薇用輕柔好聽的聲音說:「貴公司求君賣別墅維持軟堅研發的精神實在讓人感動,太陽電子決定無償援助貴工作室,不索取任何回報,不限定償還期限。」

  這就是我對抗尚方的第一步了,他們做垃圾軟件,我就扶植有能力的軟件開發小組。你堵得了我一個,你堵得了天下麼?
塵封 發表於 2008-5-17 10:50
正文 第七十三章

  萬萬沒想到的是,西山工作室的一把手求君婉言謝絕了我們的建議,拒絕接受這1000萬的無償援助。這是我始料未及的。

  求君在電話裡說得明白:「感謝貴公司的好意支持,但我們目前尚未有過借助其他公司力量的想法。」

  這是一種堅持和自尊,我明白他的想法,但不能接受。

  考慮了一下,我決定讓魯薇和蔡青兩人一起去一趟西山工作室,如果她們兩人還不能說服求君的話,我也沒什麼辦法了。但我一直相信,不管做生意也好,做人也好,你能給出對方想要的那個東西,就一定能成功。我們給出了錢,是他們需要的,我們還要給出誠意和熱情,也是他們需要的。

  如果對方接受不了無償注入資金這種方式,那乾脆就讓他們付出一定代價吧。

  其實我對求君這個人一直是很佩服的,他是中國最早的商業遊戲軟件製作人,也是中國最早廉價軟件的倡導者。那如夢如幻的10元15元的正版軟件傾銷活動出自此人之手,在國內一時傳為佳話。

  2002年盤點中國軟件業發展,求君赫然在其中佔據重要地位。

  如果能拉這樣一個人在自己的陣營內——或者哪怕只是自己的同一戰線內也好,付出更多代價我也願意。

  蔡青和魯薇擬定好日期後開始準備去見求君,而我則接到了詹姆斯大叔打來的電話,經過幾個月的仔細考慮,反覆折磨,這個長臉眼鏡大叔終於決定接受我們的建議,接受我們的投資,開始他心目中的災難愛情電影《泰坦尼克》的拍攝。

  為了他這個電影,我們還得另外請人全盤跟進——當然,這個跟進也就是走個形勢,他具體能拍成什麼樣,大概要花多少錢,他個人對商業電影的理念如何,我心裡都有數。

  這也是沒什麼變數的東西。一個人長期堅持的信念、心中的理想,這些東西都很持久,不會輕易改變。

  初步和詹姆斯·卡麥隆討論了一下碰頭的時間,我們定在一個星期後正式會面,商討關於投資金額和收益分成等問題。此人是位列世界前三的導演,自90年代初《終結者2》一戰轟敗好萊塢所有強者之後,到最近的《真實謊言》,每戰必勝,每片必賺,幾乎成了搖錢樹。這次也就是因為愛情題材沒什麼人看好,我們才比較容易撿這個寶。事實上我記得當年《泰坦尼克》開拍之前趨之若鶩的投資商大把,只是那些人太謹慎,每分錢都在算,而詹姆斯本人則是以能花錢而著稱。那幫投資商流汗拿著計算器的德行讓大導演煩不勝煩,才便宜了我們。

  詹姆斯·卡麥隆在電話裡大肆感歎:「難道只有傳說中的中國人才如此豪爽嗎?」

  我竊笑,人這個東西啊,也只有面對足夠的利益才有足夠的豪爽……不是你那板上釘釘的十幾億美金票房,我找你幹嗎?

  當然,讓卡麥隆拍《泰坦尼克》只是個引子,有錢不賺王八蛋,不過我更看重之後的一些東西,譬如讓這個特別愛花錢的大導演去拍點中國古典題材啥的……

  當然,以1996年的導演知名度來說,我也可以同時聯繫另外一個著名導演彼得·傑克遜,這個人到96年為止作品寥寥,而且都不是很賣座,又有誰能想到後來大氣磅礡的《指環王》系列也是出自此人之手呢?

  到2002年末為止,彼得·傑克遜已經躋身好萊塢最貴最有影響力的導演三甲之列,現在挖掘一下他,正是大好時機。

  其實還有一個導演也不錯,就是拍了《獨立日》的羅蘭·艾默裡赫。這個導演論水平與其他兩人比起來簡直可以用平庸來形容,但每次拍的題材都能引起大多數人興趣,而且這個狂熱的災難片愛好者在很多觀念上特別容易貼近普通觀眾,幾乎沒有過什麼失敗的片子。

  這個人就是成長性差了點,拍的東西一直是那個水平上下晃悠,對他我不是很著急,因為1996年時他已經很值錢了,而我本人對災難片興趣還不是很大。

  我在心中記下了聯繫彼得·傑克遜的事之後,沒過三天,歐盟統一貨幣圓桌會議閉幕,在布魯塞爾,這些歐洲人決定了統一貨幣,並於1999年啟動其統一貨幣歐元。這在世界經濟史上也是一個極其重要的大事,我不能不關心。

  歐盟的聯合聲明呼籲其加盟國都要大力宣傳歐元,此時各界的評論家金融家之流都紛紛跳出來開始大肆評論。我對歐洲經濟體們後來的發展和變化有一些瞭解,現在聽起來只能覺得好玩。不過話說回來,有很多分析還是很到位的,證明任何時代都不缺少有預見性的人才,也不缺那種能靠自己的預見性滿地撿錢的人。

  為了證明這種預見性,我在魯薇和蔡青與求君會面前一天去了一趟劉明耀的辦公室,張小桐作陪。

  放棄PC遊戲市場的決定讓劉明耀很是鬱悶,看見我的時候這人還在拉著臉。

  等秘書走了,我笑著看他:「怎麼?還看不開?」

  「廢話。」劉明耀說話沒好氣,「便宜都他媽讓那幫孫子佔了,你能高興得起來?」

  張小桐示意我別說話,笑著對劉明耀說:「看來劉大哥的氣還沒消,那我們來早了,行文,咱們先回去吧。」

  我立刻明白了張小桐的意思,點點頭:「是啊是啊,我們先回了……」

  劉明耀看我們倆這樣,明白我一定有好招給他支,本來像馬一樣的臉立刻短了不少:「別,別走,我錯了行不行?身為公司高層我不該情緒低落……」

  我和張小桐笑著看他在那做了上千字的口頭自我檢討,等他說到口乾舌燥打算喝水,我才慢悠悠開口。

  「倆事,一個是招人的事你得抓緊,一個是你去找一個不屬於我們現在部門的團隊,能做遊戲漢化和字幕的那種。」

  劉明耀渾身上下就是一哆嗦:「你想幹嘛?」

  我說:「從5月底開始,我打算以太陽電子娛樂部的名義跟一些遊戲廠商和出版社談一些東西的版權。我估計能談下來其中的60%,談不明白的,你知道該怎麼做了吧?」

  劉明耀自然能明白我的意思,但有點不理解:「你都打算做盜版了,幹嘛還去談版權?」

  我微笑:「我們談過之後不是也有人盜版嘛?我自己盜自己的不是更好?」

  「可這脫褲子放……」

  說到一半,劉明耀才想起來我身邊還有個女士,把話嚥回去了。

  張小桐對這種程度的粗口沒什麼忌諱,沒事一樣替我解釋道:「現在國內的消費像一個金字塔,塔頂一批是企業用戶,中間一批是一般用戶,底下一批是數量最大的底層用戶。三種人也許不需要同同樣的東西,但同樣類型的東西有了適當的價格差,可以拉開他們各自的需求比例。同時,也等於是對那些等著盜版我們軟件的人是一種打擊。」

  最近《航海紀行》的盜版已經滿地都是,劉明耀對此倒深有感觸,在中國,這種事兒就是由經濟水平決定的,沒得迴避。

  把正版軟件賣到盜版那個價格,我們不是沒這個能力,我是不想這麼做。

  這等於是用傾銷手段扼殺更多從事這個行業的人和企業,打死我都不會這麼幹的——打不死也不干……

  有人說,1996年到1999年是中國遊戲業從崛起到幻滅的一段時間。

  我想要崛起,而不是幻滅。

  劉明耀記下我對破解漢化團隊的要求,苦笑道:「想我劉明耀中國遊戲界的領路人,現在卻要自己給自己做盜版。」

  我拍拍桌子:「得了,別廢話了,你等5月份E3吧,讓你出死風頭。」

  劉明耀把筆停住:「當真?」

  我朝他點點頭:「當真。」

  劉明耀不再廢話,低頭刷刷刷寫個不停,特別賣力。

  次日,我們公司兩位美女帶助理共四人前往西山工作室討論注入資金的問題,我留在家裡,跟張小桐各自陪父母採購年貨。

  一年到頭,採購年貨幾乎是所有家庭快樂和痛苦的源泉。說快樂自然是團聚著高興,說痛苦——說痛苦就是說要大包小包地買無數東西,彷彿人在一年裡只能浪費這麼一次。

  從公司叫了麵包,我和張小桐還沒等提議兩家一起出去採購,幾個長輩已經在通電話了。我發現自從我們攤牌之後,兩家長輩們好像關係更好了一點,尤其小姨和我媽,沒事一起出去,連炒股都在一起。我心裡有數,這幫人閒著沒事就討論我們倆的事,肯定什麼話都說過了。

  這樣也好,我和張小桐能名正言順在一起,也不用各自找工作之類的借口往一起跑。

  許久沒有這樣溫馨的家庭經歷了,我和張小桐站在大人們身後,看他們跟市場的人討價還價,看他們在百貨商店左挑右選,看他們品評這各種貨品的優劣,幫他們把不重的東西拖上車。

  我骨子裡是個傳統的中國人,對節日之類的其實很在乎,在這種臨近年末的時候一家人出來採購,對我來說,實在是很幸福的事。

  春節前的街道上佈滿各種大紅大綠土得掉渣的裝飾,在我看來這些大紅配墨綠、粉紅配油綠、暗紅配深綠、胭脂紅配碧綠之類的組合也可愛無比,我還特意買了一條紅頭繩給張小桐。

  「來,喜兒姐姐,讓弟弟給你扎個紅頭繩。」

  張小桐笑嘻嘻接過紅頭繩,把自己的頭髮挽成一條馬尾,依然留了兩鬢的頭髮,用紅頭繩扎上:「多謝周世仁老爺了。」

  小姨和小姨夫看我們在車後邊瞎胡鬧,也不說什麼,只是帶著笑跟我爸他們用眼神交流。那笑容之曖昧,讓我看得心裡發毛……

  麵包車在市內幾個批發市場和百貨商店跑了一圈之後,臨近晚飯的時候,我接到魯薇電話:「談妥了。」

  我一嗓子喊得高八度:「談妥了?」

  張小桐和四老一起看我,用奇怪的眼神。

  「談妥了。」魯薇的聲音裡帶著一點自豪,「我們最後決定不給西山工作室注入資金,而是給他們總公司注入2000萬人民幣。」

  「我操,姐姐,你們太可愛了,除了志願軍戰士們沒人比你們可愛了。」我口不擇言地道,「照這個意思,現在西山等於是我們公司的了?」

  「對。」魯薇被我說笑了,笑著說,「你謝謝你蔡姐吧,今天一直是她在談,我只是個幫忙的。」

  「少了你們誰都不能行啊。」我說,「那最近姐姐們要辛苦了,你們抓緊時間回來吧,我們三月份得折騰折騰劉明耀。」

  張小桐在旁邊聽得奇怪,問了和魯薇一樣的問題:「折騰劉明耀?」

  「對,折騰他。」我笑著說,「最近我們的生產線要改變方向了,累死他。」

  跟魯薇又說了幾句,我收起電話。小姨不方便問我到底什麼事,倒是我爸不見外,直截了當地問:「行文,什麼事?」

  我訕笑:「嘿嘿,沒啥,沒啥,跟一個公司合作……」

  我爸不信:「合作?合作能樂成這樣?」

  我攤手:「嘿嘿……也就是借助我們公司的一點力量,幫他們做幾個項目……真的沒啥?」

  這眾人倒是能聽明白了,就是說我又花錢了嘛。

  小姨小心翼翼地問:「那……行文,你們借出去多少?」

  我想都沒想回答道:「不多,才2000萬。」

  我爸打了我腦袋一下:「瞧給你牛逼的。才2000萬?今天咱家和你姨家合一起才花了不到5000塊,你可好,一個電話就扔出去2000萬。」

  我看了紮起紅頭繩在那裝得像沒她事一樣的張小桐一眼,哼哼唧唧地道:「這還是少的呢……」

  當然,聲音不大,沒讓老兩口聽見。

  不知道他們要是聽說我砸了3億美金拍電影,心裡是什麼滋味?
塵封 發表於 2008-5-17 10:51
正文 第七十四章

  談完軟件公司的「注入資金」問題,剩下就是一系列人事方面的問題了,這個我不用怎麼擔心,全權委託給魯薇去跑。

  張小桐在魯薇離開北關之後負責起分公司的一系列雜事,每天紮著紅頭繩馬尾翻飛地開著魯薇的寶馬來往於市內和榆林縣之間。

  結果剩下最閒的就是我了,每天零食果腹,躺在家裡無所事事,給邵科打電話:「喂?怎麼樣了?」

  「還行。」邵科精神狀態聽起來不錯,「王易,這幾天沒睡覺,主要是他弄,我和高康算是打下手。」

  我嗯了一聲:「那個日本人滿意麼?」

  「看樣是挺滿意的。」邵科笑著說,「我教他說中國話呢。」

  「哦?教什麼?」

  「大哥大嫂過年好。」

  我愣了一下,這不是《鬼子來了》的段子麼?看來中國人還是有共通的特性,連教日本人話都能想到一塊去。

  邵科看不見我發愣的表情,兀自在那裡說:「水口這小鬼子,現在還見人就說『大哥大姐過年好』,樂死我了……大過年的,大家圖個吉利。」

  按照進度,幾個音樂遊戲的製作進度已經超過百分之八十,邵科他們按照最初的合同要跟進到全部測試結束才能回來,除了春節一個星期假之外,要一直忙到三月底,也算比較累了。這次讓他們參與製作音樂遊戲關鍵是想看看日本人認不認他們的音樂,如果可行,可以把他們推廣到日本去搞點小波瀾,對他們、對我的計劃都有好處。

  邵科並不知道我找他們做音樂遊戲的全部想法,但也能略知道這是一個機會,很努力在調解王易和高康的情緒,同時協調他們和其他工作人員的關係。

  在三人中他統籌能力最高,為人處事最老道,我也只有把厚望寄予在他身上。

  我想起五月份要搞的音樂節,問邵科:「對音樂節這種東西心裡有譜麼?」

  邵科倒是不含糊:「看是想搞哪種了,小型的還是大型的。」

  「大型的。」我說,「中國人自己的民間音樂節,按照現在這種狀況,只要你能叫出名來的樂隊和音樂製作人估計都能找來,從王洛賓到黃?,從Beyond到張雨生,想要誰就能找來誰。」

  「?,牛逼。國外的能不能找來?」

  「也沒什麼問題,但是這次音樂節的主題應該是民間樂隊和主流音樂人的對話,也就是大體上應該是『本土的交流和理解』,我不覺得找境外樂隊有什麼意思。」

  「有意思,」邵科聽得來了精神,「你打算讓地下樂隊和這些人面對面?恐怕局面不是那麼好控制的吧?」

  「凡事總得做一做才能知道結果不是嗎?」我從容地站在窗戶邊上看著張小桐從魯薇的寶馬上下來,紅頭繩和馬尾辮隨著她的動作一甩一甩,我的目光也隨著她的辮子一跳一跳。

  邵科在電話那邊沒說話,他是個有耐心的人,等我說下去。

  我收回目光,繼續語重心長地說道:「不管能不能解決問題,總要有一些嘗試,我覺得如果有一個好的主題,好的環境,或者好的載體,讓兩個完全對立的團體面對面說說話交流一下沒什麼不好的。現在這些人大多數沒有什麼私交,平時互相看見對方的言論都是通過新聞媒體,譬如報紙上說誰誰說了怎樣的言論之類。你也知道,這些搞新聞的,成天唯恐天下不亂,這麼搞下去,大家見面除了戰沒別的想法。我覺得在一個共同目的下,譬如發展本土音樂,或者捍衛國語音樂環境之類的口號下,大家坐在一起聊天相對能容易一些。」

  對我這種說法,邵科不是很認同,不過既然能做一些事,總比什麼都不做強,他沉吟半晌,對我說:「我去好好想想,在國內搞這種東西難度還是不小。」

  「我知道,上次跟你說還八字沒一撇,現在有戲了,你抓緊時間想想吧。」我這麼對邵科說,他是個非常有信譽的人,我所慶幸的就是目前為止交的朋友大多數都非常有信用,這在不把承諾當回事的中國簡直就是難得的異數。

  邵科答應下來,我們約好,在遊戲完成前他幫忙構思一些東西,這個時間對他來說足夠了。

  放下電話,張小桐已經開門進來,手裡提著各式食物。這丫頭本來看著像妖精,手裡拿了一大袋子食物之後就很像仙女了,我幾乎屬連滾帶爬地跑過去:「姐姐,我做夢都夢見您啊……」

  張小桐笑嘻嘻地把袋子放下,抱了我一下:「才一天沒見而已。周老爺最近可清閒壞了,好羨慕你。」

  我被她抱得從心裡往外舒服,順著沙發像一灘爛泥一樣歪歪扭扭躺下:「哪兒呀,我這幾天心裡無數事兒,累得腦仁疼。」

  張小桐換上拖鞋,飛快地打掃我在茶几上製造的垃圾,雙手忙碌的同時扭頭看了我一眼:「真的假的?我就聽說你最近忙著看綜藝節目了。」

  「我也看了新聞啊。」我躺著看張小桐幹活,懶洋洋地辯解,「時間過得真快,有些事兒不得不提上日程了。」

  張小桐把垃圾袋子紮好,去洗了手,回來坐在我身邊,還往我身上甩水珠。

  「什麼事這麼著急?」

  我掰手指給張小桐數:「第一,之前跟你們提過的那個歐美網絡遊戲計劃已經籌備得差不多了,現在應該開始搞了;第二,收購亞視和衛視的事兒得加快,但是這中間還有一點差頭,我覺得很難取捨;第三,我們這麼繼續收購下去,遲早得被人盯住,咱們得早點做好準備。」

  張小桐對我說的最後一點倒是很有心得:「現在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劉明耀不是太陽集團的老闆了,你有什麼打算?」

  我撓頭:「還能怎麼辦,尋求對話機會唄,不過以目前的情況來看,我們還是得付出一定的代價。」

  「代價?」張小桐皺眉,她一直不喜歡這個說法。平時我總聲稱人都是有價格的,她一樣不喜歡聽,雖然事實如此。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我看張小桐表情有轉變的意思,趕緊改口,「等等看看吧,在春節之前我會有個決斷。」

  張小桐靠近我,挨在我身邊:「行,就是別把心事都藏著,有壓力跟我說。」

  我點點頭,死狗一般的姿勢稍微變了一下,靠著她的腿仰頭躺著。

  「小桐。」

  「嗯?」

  「其實我偶爾也會想,這麼做是不是對自己太虧了?那些事,是否值得我這樣努力。」

  「怎麼了?」張小桐習慣性地伸手按住我的額頭,像從小到大我每一次躺在她腿上那樣。

  我覺得每次在她面前我就顯得特軟弱,絕不是那個面對各種有錢又牛逼的敵人還笑得特燦爛的我。抓著張小桐按在我額頭上的手,我輕輕說:「小桐,你覺得現在這樣好嗎?我們幾乎每分鐘都忙得像條狗,而這一切所為的也只是我那一點點未必正確的想法。如果某一天,我錯了,我們的青春也已經消耗光了,你怕不怕?咱們現在停手還來得及。」

  張小桐笑了:「行文,你怎麼一到年底就容易說洩氣話?我記著上一次你跟我說累也是年底。」

  我吐沫紛飛地貧嘴:「我這個人沒有什麼大志向嘛……雖然我承認自己是從小就長得帥一點,也比較有內涵一點——你別笑,你看我一臉嚴肅,我認真的。反正以前我總覺得自己應該是個特愛享受生活的人,現在看來,我覺得自己像工作狂。聽說只要是個姑娘就不喜歡工作狂,我就特怕,怕您忽然不喜歡工作狂了,我就完了。」

  張小桐笑得說不出話來,按著我笑了半天才輕輕地說:「你有趣啊,工作狂和有趣是不相干的。」

  我撓撓頭:「有趣?看來的讓您繼續覺得有趣才行。」

  張小桐靜靜地看著我,眼裡柔情如水,那一雙大眼睛深得讓我恨不得投水自盡。

  好美。

  帶著愛意去看自己的心上人,怎麼看都覺得美。

  「行文,其實我一直沒跟你說過,我去北大之後那一個多月,一直在想一件事。」

  這次輪到我「嗯」了。

  「北大那個地方,你知道,人很多很雜。我一去就有人對我示好,當然,這種事我在以前學校也見過很多,沒什麼奇怪的。在圖書館,經常有人坐到我身邊跟我討論問題,最開始我覺得世界像一下子大了無數倍一樣。」

  我繼續嗯著,等張小桐講下去。

  張小桐看著我的眼睛,繼續說:「但是漸漸我發現,大多數人所嚮往的東西,對我或者你來說,都太容易實現了。這個時候,我總能回憶起你跟我說過的一些話,我覺得,你的說法未必是正確的,但都是很積極的。我喜歡你的積極,也喜歡你把大多數成敗看得很淡的性格。積極的心態和看淡一切的心態是兩種完全相反的態度,你能一個人把它們集中起來,用在自己的取捨上,我覺得這很難得。所以我才開始著手給你準備生日禮物,因為我相信,你就是我最好的禮物。」

  我聽得心中慚愧,若不是已經重新再來一次,我還能這麼灑脫嗎?以前自己的性格是在阻撓中成長起來的,樂觀中帶更多悲觀,現在雖然也是這樣,但能看得開一些是非成敗,能放得下一些東西,對我個人來說是一個飛躍。卻沒想到,連這些小小改變都能打動張小桐。

  還有什麼事比讓自己喜歡的姑娘說出為何喜歡自己更幸福嗎?

  媽的!絕對沒有!誰說有我打死誰!打不過的就算了……

  我很珍惜這種跟張小桐在一起的幸福時光,因為我知道,無論是幸福還是生命,都是過一點少一點的,一定要把握住,一定要學會享受人生。

  1月底,太陽電子對外宣佈,為正在研發《中國航空》的西山工作室及其總公司注入資金2000萬,這在國內掀起了不小的波瀾。尚方對此沒有做出什麼反應。

  1月底,名為TRI-ACE的製作組悄悄來到了中國北方某個城市,在一個滿面笑容帥哥的安排下住進了太陽電子的宿舍公寓,一干日本人大快朵頤了一番青椒肉絲和麻婆豆腐,然後見到了正在愉快地調試遊戲的水口、三上等人。在中國媒體的強烈要求下,這幫人被國內幾個不管跟遊戲有沒有關係只要扯上軟件或者電子字樣的雜誌報紙集中圍剿了一次。太陽電子的這種對海外單機遊戲市場進行衝擊的行為被眾口一辭地稱讚了一番。幾個遊戲製作人也掛上了「國際主義精神」的頭銜。

  我心中暗叫,幸好挖來的不是大夫,不然一定會死人……

  不過不知道這種創利的大事兒中央會不會看在眼裡,我倒是很希望新聞出版署能重視這方面的問題,畢竟有了規範化管理之後對我們來說更方便一些。儘管在題材和很多方面要限制,但總比法無定法的禪宗境界要好。

  希望如此吧……

  1月底,美國放開電信市場管制,允許國外及國內民營電信廠商進入美國進行競爭。

  1月底,《UO》開始開發。

  1月底,美國富國銀行集團成立,成為美國第8大商業銀行。

  1月底,Chinanet架設完畢。

  1月底,國產電器品牌在全國各地蠢蠢欲動,準備打破外國電器神話。

  1月底,我開始著手準備5月的音樂節和E3電子娛樂互動成就展的各類事項。

  1月底,我打算將構思已久的一些網游概念和計劃傳達給目前的幾個遊戲製作團隊。

  1月底,我和張小桐必須做出一個抉擇。

  這個抉擇早在很早之前就該做了,我抱著能拖一時拖一時的態度拖到現在,終於沒得逃避,必須面對。
塵封 發表於 2008-5-17 10:51
正文 第七十五章

  當然,無論有什麼事情,過年最大。年前一切都都擱置,什麼都別談,只想閤家歡樂。2月18號春節,在這之前我還沒有破壞家庭平靜的想法。

  春節前我得帶頭搞平穩過渡,把公司大大小小的事都整一遍,更多的事放手給其他人去做,讓自己空下大段的時間和精力。卡麥隆見面,幾乎沒親力親為什麼別的事。

  除了親眼見見世界著名的大導演。

  要知道,見卡麥隆是我現在比較有興趣的事之一。

  見面的地點在上海,卡麥隆頭一次委身於投資人,直接從洛杉磯飛過來和我們碰面,他帶了兩個助手,一個翻譯,我們這邊連翻譯都沒帶,我、蔡青、劉明耀和魯薇四人在上海分公司的會議室裡見到了他。大家對這個人都比較有興趣,蔡青還是終結者系列的FANS。

  和我印象中的公眾形象差不多,卡麥隆穿著合身的西裝,戴著他的招牌眼睛,瘦長臉,眼睛中閃著一種異樣的敏銳,在看見我們的時候,很簡單地向我們問好。動作得體,一看就是見過大世面的人。

  我其實尊敬藝術家超過商業鉅子之類的人。因為我總覺得,說到對人群當中諸個個體的影響,各種創作型頂尖人才對後世的影響要遠遠大於經濟類人物。我們自小就要通過各種途徑獲得知識,而這些知識大多數枯燥無味,對普通人來說毫無樂趣。

  幸好有藝術家,幸好有他們的作品。

  我們可以輕鬆學到很多知識,可以知道一些想法。

  在我看來,電影也好其他的什麼也好,不管題材如何,只要是面對普通大眾的作品,最終都要讓人有可以把生活變得更好的信心。而卡麥隆正是這樣一個強者,他拍的都是娛樂電影,但總能讓人振幅。

  這也快成為好萊塢最近20年來的定律了。

  我們幾個人一一跟卡麥隆握手,我照樣無視他的驚訝,開口用英語說:「歡迎詹姆斯先生來到中國,希望中國之行能帶給您愉快的回憶。」

  卡麥隆用掩飾不住的驚訝說:「是的是的,我想中國已經帶給我很多驚訝了。」

  在他背後,透過落地玻璃可以看見朝陽中的上海,宛如金色的夢幻都市。

  蔡青照例在這種外事活動中負責介紹雙方,她按著個頭順序從劉明耀開始介紹,介紹到我的時候猶豫了一下,看我肯定地朝他點頭才說:「這位是這我們太陽集團的投資人,周行文先生。」

  卡麥隆繼續他的驚奇,美國人就是這樣,有什麼事不藏在心裡:「哦!真的很讓人吃驚,我想上一次跟我通電話的就是Mr·周吧?」

  魯薇笑著點點頭。

  卡麥隆不愧是想像力豐富的人,很輕易地就接受了眼前的事實。實際上他的經紀人應該早就對我們的底細有所瞭解,所以他才肯屈尊跑到上海來跟我們會面。基本上大家心裡都有數,這次合作是一定要得的,只是看分成怎麼分了。

  卡麥隆倒也省事,直接讓助手們把打印好的合約拿出來給我們看,趁這個當口,我跟卡麥隆談起了娛樂電影的理念問題。,

  其實以前我也算半個卡麥隆影迷,之前兩次通話已經讓這人恨不得引為知己了,這次面對面談起《終結者》系列、《異形》系列和最近的這部《真實謊言》,我對其中細節的津津樂道讓卡麥隆聽得差點飄起來。

  尤其我一針見血地指出當時卡麥隆在《真實謊言》故事中所表現的那種給平凡家庭主婦和平凡家庭男人們所編製的夢想的時候,這個蜚聲國際的大導演開心地笑了。

  卡麥隆說,這才是他的本意,讓人們珍惜現在,珍惜家庭,珍惜愛自己的每個人。

  我們這邊談電影,那邊蔡青和魯薇則在計算分成比例問題。我比較傾向於一次性給卡麥隆導演費和改編劇本費2000萬美元,這在好萊塢電影史上算是最高天價了,斯皮爾伯格都沒這個價錢。卡麥隆的助手建議他採用票房分紅的方式來計算盈利,被我強硬地否決了。我們的投資本來已經超過卡麥隆的心理最高上限2。5億美元,加上2000萬的導演費,絕不可能接受票房分紅的提議。

  事實上,我也知道,如果搞得好,這部電影至少能拿到近20個億的全球票房,我可不想分給眼前這個美國人太多,老子還指望拿這筆錢繼續拍別的呢。

  卡麥隆及其助手堅持了一番,又覺得2000萬美元實在是一個自抬身價的好機會,從長遠利益考慮,答應了。

  合同簽好,我們這邊虛情假意地表示絕不干涉導演的任何安排,包括最後裁片權在內全都不管。只有一個要求,就是眼前這位導演同志千萬不能「拖稿」,這個人跳票和花錢在業界是出了名的,花錢我不怕,跳票比較難辦,因為要配合全球規模的宣傳。

  詹姆斯一口答應下來,蔡青假模假式地派了兩個監製跟卡麥隆回去,這個事兒算是告一段落了。

  然後是太陽電子的事。

  95年一年裡我們或收購或控股了不少公司,上上下下都是麻煩事兒。北暴雪在1月中也成立了,和暴雪同時進行新遊戲的開發。我和劉明耀合計了一下,打算利用暴雪現在的人才資源在加拿大中部搞一個遊戲學校,一邊撈點錢一邊把我們這邊有潛力的人都送過去培養一下。這個算盤打的挺好,而且加拿大政府也很支持,他們對遊戲業的前景很好看。劉明耀的父親本來打算讓我們在中國也開一個,聽劉明耀痛陳利弊之後也就放棄了——在中國開遊戲學校,虧不死的都是神仙。

  然而——該死,萬事都有個然而——這個事還是挺有阻力的,加拿大地倒是便宜,北暴雪的人才也夠,EA聽說太陽電子動起來就不幹了,它堂堂一個世界級遊戲大廠能容中國人在北美地區四處撒歡麼?EA緊跟著我們的腳步,我們這邊校址還沒選好,它已經開了一個。人家在北美的投資是長期穩固的,關係是多重的,底子是厚實的,一開學人頭是湧動的……暴雪的CEO很誠懇地跟我們建議,這個學校還是不要開的好。

  我知道,這個建議是對的,但我著急啊……現在不搞等什麼時候搞?等到網游氾濫,人心浮動,那時候搞已經晚了。

  就在我們正為這個事發愁的時候,劉明耀的父親給我們帶來一個好消息。

  年底選省內十大傑出青年和全國十大傑出青年,劉明耀和魯薇都有提名。劉明耀提的是全國十大傑出青年,魯薇是全省十大傑出青年。這當中有多少暗箱操作或者其他方面因素我就不得而知了,不過總體來說事情確實在朝我所期望的方向發展。最起碼的,這種政府方面的承認對我們來說是件好事。

  劉明耀對這個結果顯然有點不太滿意,按他的說法,就算他和魯薇還有蔡青都被選上全國十傑都綽綽有餘。針對這種弱智想法,他還理所當然地指著當時一個年近50歲的著名企業家的報道說:「就這樣也叫青年?比我還不要臉!」

  我點頭附和:「是啊是啊,其實他就是在告訴你,你還能當幾十年傑出青年。」

  劉明耀朝我比了下中指:「爛人。」

  我嘿嘿賤笑。

  十大傑出青年的事兒基本上是板上釘釘沒得改,來了這個榮譽的同時也就是告訴我們該撒錢了。年末,太陽集團公幾個分公司各自表示了自己的意思,給政府,給貧困線以下的孩子,給養老院,都捐了大把的錢。我偶爾也會很疑惑,這些錢最後會落實在什麼地方呢?能改變什麼呢?就算比爾·蓋茨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分出來,又能解決什麼呢?

  解決問題的根本到底還是不在撒錢,雖然賺錢是解決一切問題的基礎。

  經濟體制的進化、物質條件的升級、人口素質和精神文化的提升,太多事需要太多人做,偶爾想一想,會覺得很無力,然後又覺得很熱血,覺得自己是在創造一些東西。

  「真的是在創造麼?」

  偶爾我會苦笑著面對鏡子,這樣問自己。

  連我自己的文字和思想也不過是繼承而來的,又何來創造之說?

  說白了,我也不過是一個傳承者罷了。

  當然,這種稱謂對我來說已經是極大的讚譽。目前來說,我已經很滿足。

  劉明耀和魯薇確定了要拿到傑出青年頭銜之後,我把人都喊過來,宣佈了一件大家都一直關心的事。

  我要重組公司。

  大家對這個事都多少有一些心理準備,我把周世昌找來搞銷售只是個前戲,算是為公司重組打下基礎。隨後我讓周世昌自立團隊,自是希望能讓大家接受這種變化,並且讓他們相信,變化所帶來的結果只能變好不會變壞。事實證明,最近幾個月公司的業績只好不壞,一路高歌猛進,大家都很有信心。

  只要大家隊我還有這種信心,我的大多數決定都能比較順利地執行。

  我在大家的關注中提出了集中目前所涉及產業和資源的想法。

  像現在這樣,硬件生產,軟件開發,軟硬件銷售,還有網絡工程部分,依然統統並入到太陽電子旗下,包括之前被我們「注入資金」的公司和工作組,以及姜博士的那個深圳工廠。

  孫長祿的飲食連鎖和茶飲料廠還有味精廠並在一起,成立新的飲食集團,名稱上開始擺脫太陽集團,名字我讓他們自己定。我反覆強調,一定要在品牌上進行分散,順著目前品種多樣化的潮流,把飲食類產品的品牌徹底獨立開。

  至於房地產和投資方面,讓魯薇重新搞一個新公司殼子,把投資項目都並進來。

  另外再起一個文化公司的名頭,把出版和影視方面的事都集中到文化公司裡,讓蔡青負責。

  周世昌依然獨立在外一個團隊,負責推廣和營銷。96年中國正要興起概念營銷大潮,全國人民都在學他那套。他原來的老闆只從他手裡學了狂打廣告,打到95年底已經有點底氣不足,過了1月份原來那個保健品公司開始巨額虧損,加上貨款要不回來,幾乎所有同行業人士都可以肯定,這家曾經名噪一時的保健品公司算是完了。

  如果沒記錯的話,96年保健品的新奇跡該是三株藥業了吧?80億的年銷售額讓農村市場第一次被人們所重視。隨後處在不同行業的保潔公司也開始了對中國內陸廣大農村市場的圍剿,成功地推廣了P&G的產品。

  96年,就算按照我沒改變的那個歷史,中國企業也該雄起了,尤其是電視廠商聯合發起的「振興民族工業」活動,以長虹等品牌為主的一系列國產品牌通過各種方式將幾個著名國外品牌徹底趕出了中國。在那之後,除了高端用戶之外,普通用戶很少有人問津國外品牌。

  我對這個倒是很期待。

  現在的1996年,則又要加上太陽集團重組這個事,這在其他同行業競爭對手來看,是大得不得了的新聞。

  我們自己人看來卻覺得稀鬆平常,不就是優化結構方便管理麼,說白了也就是我打算繼續脫手不管事,還想方便快捷。

  圓桌會議上的諸位都是對自己所處行業熟得不能再熟的老同志了,倒也不用我多廢話。合併之後大家依然各管各的事,就是頭銜變動一下。我一直強調,在目前這個階段,所有人應當精誠合作,畢竟1996年對太陽集團來說是個十分重要的年份。

  春節前大概也就這些事了——重組、調整和鞏固,為我們收購衛星電視的股份做準備。

  當然,在這之外,我和張小桐私下研究了一下,決定把電器連鎖做開,照目前我們的實力,全國前10名的電器消費大省各大城市是沒問題的,這個算在太陽電子旗下,交給蔡青忙活。

  至於我們,剩下的事就是乾等著過年和授十大傑出青年稱號了。

  我對過年其實沒什麼好印象,聽長輩們從飯前開始八卦一路八卦到飯後,甚至八卦到下一頓。然後就是九九八十一麻,看重播100遍的春節晚會……一年一次,以此慶祝全國人民的生命又少了一年,或者大家又浪費了無數金錢走了一回形式。

  吃飯喝酒喝酒吃飯不斷地去不認識的親戚家拜年,然後換來紅包和笑臉。小時候我很喜歡這個是沒錯,現在確實有點膩了。

  當然,春節前的日子還是比較悠閒的,每天抱著抱枕在窩在家裡耍IBM寫東西。95年底MS的Windows95還沒出中文版,我咬牙切齒地買了英文正版回來用。虧老子還是MS的股東呢?不過說起電腦來,靠年底裝機大潮的繼續升溫,太陽電子賺了不少,北京名牌資產評估有限公司對太陽電子的電腦品牌評估超過了聯想同創金長城等著名電腦品牌。而聯想甚至有一部分內存來自於太陽電子的加工,這看起來就很有趣了。

  96年2月初,Windows95中文版面世的消息撒出之後,發生了一個有趣的插曲。

  由於Windows95的易用特性,大部分人不用經過專門訓練也能輕易掌握,國內幾大城市的政府都打算全面採用Windows95操作系統。這個單下來,嘩嘩的天文數字的錢就流到洋大人口袋裡了。儘管我們心裡都明白,微軟在這方面本事十足,而且經驗老道,看著還是不太順眼。

  劉明耀哥哥以民營企業家的身份上書政府,痛陳國內軟件行業之不易,這小子在商大找了幾個槍手,寫得誠懇無比,連我看了都覺得胸中一股熱血翻騰,恨不得立刻為民族軟件業做一點貢獻。這份東西有他老子撐腰,拿上去之後產生了巨大的反響。

  也是正巧,西山被我們「注入資金」之後第二第三個遊戲都是愛國遊戲,有企劃有宣傳,在市面上造勢很大,引起一定的輿論和反響。從這一點上來看,太陽電子橫豎都是扛著「振興民族軟件業」的大旗了,劉明耀的上書因此得到了相當程度的重視。

  結果就是在春節前,國家正式下達文件,宣佈了對外企在政府採購競標中的限制,加大力度扶植國內軟件公司。眾所周知,95年之後電力、通訊、收費、銀行和政府等部門在軟硬件方面的訂單量猛增,無疑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讓大多數剛起步的小公司們燃起了競爭的希望。

  在這方面,歷史已和我所瞭解的歷史有所不同,最起碼,政府表態比我預計的要早了很多,我覺得這真的很好。

  我和劉明耀也夠不要臉的,微軟方面不知道他們在政府採購競標中受阻是拜劉明耀所賜,劉總笑嘻嘻地跟微軟談起了關於OEM協議的事。預計從1996年3底月開始,凡是太陽電子品牌電腦全部預裝Windows95。國內幾個硬件廠商聞風而動,從反應最快的聯想到反應最遲鈍的長城,紛紛開始跟微軟談起了OEM的事。

  微軟笑得極爽,中國市場的成功讓全世界電子業都對這個一向看起來很神秘的國家有了興趣,微軟股票開始飛漲。如果沒估計錯,95年那次暴漲是挪到96年來了。

  1996年2月,尚方軟件宣佈其RTS巨作《血虎》延期到年底,業界嘩然,但這種嘩然很快又在群情踴躍的歡呼聲中被淹沒了。96年智冠開始著手其《三國演義2》的宣傳,語音和大容量過場動畫成為重要賣點,此時國內的電腦房裡還都是大航海時代和仙劍,偶爾有人玩玩三國誌4。

  Windows病毒倒是飛快地竄升出來,殺毒時代差不多快來了。

  撥給西山的2000萬其中有1000萬用來開發新遊戲,最開始我也不奢望這些人能做出超越三上和鬼子程序員們的東西,大方向和之前金山的想法一致,先搞點愛國題材的東西。西山的工作人員九新想了幾個構思,包括地雷戰和地道戰一類的回合制戰略遊戲。這兩個作品我知道。而求君則提出了一個劇本策劃,講關於中國傳統劍俠的故事,其中儼然有著岳飛和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內容。

  相對來說,我更看好這個。因為我知道,這個策劃就是後來著名的《劍俠情緣》。

  以前我是小P孩兒,國產遊戲崛起的時候沒趕上,現在既然有機會幫忙,自然義不容辭。

  我婉轉地通過蔡青的途徑給了求君一些書面意見,並把宋代理學家張載的那段話用毛筆寫在最後。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又及:「此乃國人千年之正道,俠之大者,浩然於胸。」

  據蔡青說,求君拿到這篇不甚工整的毛筆字的時候,慨然長歎,似有淚光閃動。

  我對蔡青苦笑,寫這簡簡單單幾個字的時候,我又何嘗不是胸中翻騰?中國千古傳承的精神,總有人要去傳達,要去表現,讓它一路沿襲下去。

  從我開始罷。

  就這樣,在所謂悠閒的忙碌裡,我們過了春節。2月底的一天,我召集全家人包括小姨一家過來開會。若是以前說這個話肯定沒人搭理我,現在都是一召即來。我們在自家客廳裡進行了一次用諷刺的話說就是真誠而直面心靈的對話。

  對話圍繞一個核心,就是我和張小桐將來的發展。

  會議的核心重點是繼續擴展公司,在1996年世界各大公司並購的風潮中也分一杯羹,圍繞著兩個基本前提當然是我和張小桐能不能確保學業和事業的並行。在老一代父母看來,賺多少錢不是一個孩子是否有成就的標準,學習好才是。

  這種本身就自相矛盾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在我看來沒什麼不能解決的,我等人齊了,對大家宣佈了一個決定。

  「我和小桐姐其中一人要移民,到底誰走,你們研究一下吧。」

  所有人愣住了。

  我繼續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現在公司發展到一定規模了,政府已經開始介入,所以我考慮我們當中走一個,換了身份之後事兒好辦很多。我們還要繼續在海外投資,還要入股香港的電視台,必需有一個高層拿海外身份。」

  其實這個事在之前已經有了定論,張小桐走,我留,我這麼說不過是給大人們一個緩衝的機會。

  我之前就此事詢問過張小桐的意見,我的本意也是希望她走我留,畢竟這邊還有三哥他們的生意,我不希望張小桐來沾這些事。而出國對於她來說顯然沒有什麼阻力,最起碼的,她從小接受接近西式思想的熏陶,很能適應外面的環境。

  張小桐也同意我的想法,她覺得我更適合在國內掌控一切。

  我們頭疼的只是有一段時間不能見面。我會很想她,她也會很想我。

  四個大人愣了一會才緩過神來,我爸最先開口:「移民?你要往哪去?」

  「隨便。」我說,「全世界哪個國家都行,反正不是在國內,限制太多。現在我們想去哪都沒問題。」

  「臭孩崽子口氣倒不小,」我爸對於我這種拋宗棄祖的想法很反感,「你說走就走?怎麼,中國裝不下你了?」

  我一點也不為他的臉色所動,慢悠悠地說:「有點這個意思。走倒是容易,用錢抽中介臉,你看我能不能走?」

  我媽忍不住插道:「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嗎?」

  我問幾位長輩:「你們聽說過香港有幾個著名的電視台吧?」

  長輩們點頭。

  我問:「你們知道國家讓我們花錢收購這個電視台的股份嗎?」

  長輩們搖頭。

  我繼續問:「你們知道這有多不好玩嗎?」

  長輩們還搖頭。

  我連續問:「那你們說,我除了移民還有什麼別的選擇?外籍華人的身份可以在中國不受限制,本國企業卻受限制,你們以為我想要那張破綠卡麼?」

  長輩們依然搖頭。

  「這不就結了?」我攤手說,「出國是個下策,但也是必由之路。我和小桐姐打算好了,投資移民,很簡單的。」

  小姨和小姨父對境外活動比我父母要多瞭解一些,試探著問我:「行文,你們打算去哪?」

  「美國,或者澳洲。」我說,「其實我們在美國有一部分投資,雖然不是很多,現在成長速度已經很快了。」

  96年中國人自己的信息高速公路牌子也才剛立起來,給他們解釋網站的發展也是白解釋,不如不說。

  小姨又問了一個看起來完全不該問的問題:「小桐,沒退路了麼?」

  張小桐笑著抱住小姨脖子:「媽,您希望我們放棄現在這些嗎?」

  小姨父在那嘀咕:「就算現在也夠花一輩子了……」

  小姨捏了他一把:「沒出息,這種話你也好意思當孩子面說?」

  我看四位長輩的想法已經略有鬆動,也不猛追,說:「大概核心就是這麼個事兒了,咱們過幾天再研究好不好?」

  張小桐偷偷看了我一眼,滿臉的捨不得。
塵封 發表於 2008-5-17 10:52
正文 第七十六章

  和預計的差不多,我和張小桐開始忙著辦理各種無犯罪記錄證明和戶口公證的同時,有人找到我們了。

  劉明耀像個狗腿子一樣跟在旁邊,幾個看起來完全沒什麼面貌特徵,戴著寬邊眼鏡穿著黑色西裝的人和一個看起來很精明的中年男人在我們去公證處公證回來的路上把我們攔住了。

  我看看劉明耀,又看看這個中年男人,心裡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裝作把劉明耀當空氣,我向那個中年男人伸手:「您好,劉省長,我是周行文。」

  劉副省長——當然,從來沒有當面這麼叫的,愕然了一下,繼而面帶善容地笑起來:「久聞大名了,我兒子對你一直是讚不絕口啊。」

  我對這種首長式的笑容異常熟悉,基本上民營企業的老總們也多擁有這樣一張笑臉,我對劉明耀的父親倒不是很熟悉,主要是主抓教育文化的這位副省長並不太喜歡上電視,我也特別不愛看電視,自然沒機會見他。

  我想到了會有人來找我「談一談」,但怎麼也沒想到,來的居然是劉明耀的父親。

  這次談話關係重大,劉省長拉著我的手,像爺爺帶孩子一樣帶我到了他的車上。我讓張小桐先回去,這種事還是我來應付比較好。

  張小桐聽話地回去了。

  劉明耀極老實地跟在後面,一個屁都沒敢放。我心說原來他最怕的是他爸,不是我啊。

  上了車,我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口口關心,也不說話,任由車子緩緩開動。

  劉明耀的父親坐在我旁邊,劉明耀大氣都不敢出,頭也不敢回,坐在副駕駛位小心翼翼聽我們的對話。

  「小周,我聽說你打算移民?」

  我沒想到這麼快就來正題,坦然道:「沒錯,不過不是我移民,是我姐。」

  劉省長表情嚴肅:「你想過後果沒有?」

  我抬頭,直視他的眼睛,除了張小桐,沒有什麼人的眼睛能讓我不敢直視:「想過,不過我想的可能更多一點。」

  「哦?」

  我知道這是一個機會,所以放開了說,劉明耀是自己人,他爸也就裝裝嚴肅,說白了也還是自己人——否則以前那麼多問題他也不會幫我們擋著,這一點我很清楚。

  「我還是稱您為劉叔吧。劉叔知道我們要買鳳凰股份的事兒嗎?」

  劉省長沉著臉點點頭:「我知道。」

  「那關於上次遊戲審查的事,您怎麼看?」

  劉明耀的父親表情有些訝然,面對著他還能反問他的人恐怕少之又少,像我這種年紀則應該是完全沒有。

  我笑嘻嘻地看著我們的副省長,看他臉色猶疑。

  我沒等他組織好說辭,又再發問:「劉叔,以您的眼光,應該早就看出我們想做什麼了吧?」

  劉省長被我說得終於還是沒嚴肅成,哈哈笑起來:「知道,當然知道,要不然怎麼來找你了呢?」

  我可憐兮兮地陪笑:「您看,這不就結了?您都明白我們想幹什麼了,還能不明白我們一顆拳拳赤子之心麼?」

  從反光鏡裡完全能看得到劉明耀一臉寒意的表情,敢這麼跟他爸打哈哈的人他恐怕還沒見過幾個,我也就是仗著自己有個小孩子臉,在那裝嫩,人家現在是堂堂副省長,不可能因為一個小孩動氣不是?

  劉省長把一臉公事公辦的表情放下,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上面讓我過來問一問你的打算。畢竟你們現在是合法企業,也沒什麼人打算找你們麻煩。但是收購衛視的同時有人要移民,我們不能不過問一下。」

  我點頭:「我明白劉叔的意思,您放心,衛視股份在我們手裡一天,他就還是中國人的電視台。我們無論什麼時候,都是站在您這一側的。」

  看他還是一臉不放心的表情,我解釋道:「您也能明白,移民之後衛視最大股東將不受國內政府限制,這讓您和上邊有點頭疼。但正因為這樣,我們才能從一些紛亂中脫身而出,專心在97前為國家造勢,您說是不是?」

  劉省長沉思著點點頭:「嗯,這一層我們也都想得通,當時覺得這一層最大的障礙就是你和你姐姐的意思,畢竟你們直接影響到發展走向。」

  我笑了:「我還不知道上邊的意思呢。」

  「上邊的意思就是希望你們能繼續為民族事業出力。」劉省長說,「以前我給你們那麼多支持,也是跟上邊通過氣的。你真以為你劉叔是個喜歡徇私的人嗎?」

  「哪能啊……」我乾笑,「能讓自己兒子跑出去找工作——那時您還在省文化廳吧?我當時就特佩服您。」

  說到自己孩子,劉國良到底還是個關心兒女的父親,開懷笑了。

  「呵呵,一個人想擔當總要從頭做起,一步一個腳印來。明耀這幾年的進步讓我很欣慰,沒有你們,他成不了今天的氣候。」

  我笑笑:「哪裡,劉叔言重了。是劉哥自己有本事,公司撐到今天這個局面,多虧他了。」

  劉國良瞪了正偷偷回頭的劉明耀一眼:「你別得意,以後的路長著呢。」

  劉明耀嚇得一縮脖子,又正視前方去了。

  劉省長又繼續對我說:「行文,劉叔知道,你的眼光可能不在一省一市,甚至不是一國。但是劉叔很想讓你托個底,你做的事,有譜嗎?」

  我朝劉國良微微一笑:「劉叔,你覺得我這兩年做的事兒沒譜嗎?」

  這個事實顯然比我這張孩子臉更有說服力,太陽集團的種種業績都是在劉國良眼皮底下發展起來的,當中一些在當時看來完全胡亂決定的項目後來都慢慢有了成績,而且成績只好不壞。單就這份成績單,給到誰眼裡,都要寫一個服字。

  劉國良慢慢點頭:「是啊,現在是年輕人的時代了……行文,你記住,只要你把電視台搞好,國內其他方面的事上面一律能給你綠燈。之前遊戲審查的事兒我也不妨給你托個底,那是……」

  我一擺手:「劉叔,我已經差不多知道是誰做的了,沒關係,我們暫時脫離國內單機遊戲市場,讓這些小軟件公司去發展吧。」

  劉國良帶著一點讚許點點頭,我不讓他說的意思就是不會讓他難做,這一點讓他舒服不少。

  「其實也是因為最近一段時間你們的收購行為太多了。」劉國良道出跟我們談話的真正原因,「別看你們表面上繞過國家到境外投資,我們都知道。上邊對這些事還是挺敏感的。太陽集團這幾年對民族工業發展做了不少貢獻,全國也沒幾個這樣的企業,而且你們又要控股衛視,不得不來找你們談談啊。」

  我咧嘴樂:「所以您就親自出馬了?」

  「這事我不來讓誰來?」劉國良看了一眼一言不發的劉明耀,「我那個沒出息的兒子在你手下打工,難道能讓別人來?」

  我一想也是,這種關係到自己兒子的事,他不來誰來?

  「讓劉叔多費心了。」我誠摯地對劉國良說,「我們小孩子不懂事,弄出這麼大一攤子事,給您添了不少麻煩。這也是我想往海外發展的一個主要原因,不能總這麼給您添麻煩。」

  劉國良擺擺手:「可別這麼說,咱們省出了這麼個大公司,現在大家都有面子,我還希望你們好好做下去,對我們的工作也是個肯定。」

  我明白他的意思,畢竟企業成功也是政績的一種體現形式,太陽集團好了,對他也不是沒有好處。

  劉國良看看手錶:「行文啊,今天咱們就說到這裡吧,我一會去你們市政府還有點事,順便幫你們打個招呼。你們現在這樣可不行,哪有悶頭一門做生意的?外事活動不能省啊……」

  劉明耀終於忍不住回頭插了一句:「爸,我們有公關部。」

  劉國良又瞪了劉明耀一眼:「廢話,我不知道麼?我是說你得和這幫領導搞好關係,現在你爸我還行,你叔叔大爺地叫著,等我不行了,你靠誰去?」

  劉明耀被說得又不敢吱聲了,耗子一樣低頭縮手。

  劉國良又交代了幾句即跟我們道別,我此時方才有心情注意車外所處何地,發現竟然到了電器城門口。我恭敬地同劉國良道別,跟劉明耀一起在天寒地凍裡下了車,張小桐一如當年那個紅蘋果一樣站在街頭等著我。

  我看見張小桐的笑臉,剛才同劉國良對話的壓力瞬間消於無形。

  「怎麼在這裡等著,不是讓你回家嗎?」我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極高興。

  張小桐笑呵呵看了看身後的電器城,從頂樓下來數條綵帶飛揚,氣球和彩虹門上寫滿了歡度春節的字樣,張小桐紅撲撲的笑臉在襯著這樣的背景看起來特別喜慶。

  「剛才我一直跟在你們車後面呢。」張小桐說,「後來看見他們朝電器城開,就先直接過來了。」

  我扯了扯她的紅頭繩:「智勇雙全張喜兒。」

  劉明耀在旁邊也和我一樣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老爺子可算走了……」

  我抓著張小桐的手跟劉明耀開玩笑:「怎麼著?春節期間沒少讓你們家老爺子審吧?」

  劉明耀拉著腦袋,一臉垂頭喪氣:「可不是嗎?趕上他有時間了,一下午下來,比渣滓洞那幫人還牛逼。趕上美軍的疲勞審訊了,問得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

  我用嘲諷地眼神看著劉明耀:「然後你就招了?」

  劉明耀點點頭,有點不好意思看我:「涉及公司秘密的事我都沒說,就說了這幾年的發展。」

  我無所謂:「別以為你們家老爺子不知道,我們公司那點小秘密,估計上邊的人早就調查清楚了。你覺得他可能放心讓你在一個公司一做做幾年麼?」

  劉明耀仔細一想也是,無言點頭。

  「算了,」我說,「2月份基本上沒什麼事了,大家放鬆一下,我和小桐姐研究一下移民的事,你還是專心整頓吧,剛搞完合併,現在人心肯定散。」

  「行,那我先回了。」

  我和張小桐看著劉明耀去電器城後面的停車場開車。我看看張小桐:「小桐,咱們回去吧。」

  「嗯。」張小桐笑著牽著我的手,我和紮著紅頭繩的小蘋果在街頭又走了一段才叫車回家。

  張小桐要移民的事很快決定下來,小姨和小姨父決定跟她一起過去。這件事被家裡大部分親戚知道了,小桐父母的朋友們也都知道了,無窮無盡的飯局從此開始。我在山野人家乾脆訂了一個包房,用作小姨夫妻二人每天招待來送紅包示好的親戚朋友。

  最開始幾天,張小桐還去偶爾作陪一下,笑對長輩,後來就乾脆不去了,專門找時間陪我。

  自從將公司重組之後,我的事少到不能行,每天大把時間跟張小桐膩在一起。

  我和張小桐在中介不斷的「好消息」中慢慢傷感。

  我摸著張小桐的馬尾,搖頭歎息:「沒想到,離開一次,你回來,現在又要離開。」

  張小桐溫柔地握著我的手,聲音聽起來柔美到雲霄。

  「又不是不回來了,幾個月而已。」

  我點點頭:「幾個月啊……我努力熬過去。」

  「我也一樣。」

  我被這種輕輕的小聲音說得心中一蕩,忍不住就仰頭在她秀美的小鼻子上吻了一下。

  張小桐依然如我每一次吻她那樣,習慣地向後縮了一縮。

  我想,情人之間的幸福,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互相面對的時候大家都努力地發自內心想向對方展示自己的溫柔吧?

  就像現在這樣。

  3月初,張小桐走了,和小姨小姨父一起,從大連機場起飛直飛美國。

  送別的時候我依然忍不住,想抱她,但覺得自己父母都在身後,忍住了。

  機場都是送別的人,一股讓人難受的味道。我站在人群當中,竟然覺得有些不知所措。

  張小桐無視我們的父母的注視,俯身給我來了一個滿懷的擁抱。

  「愛你。」

  我聽見蚊子一樣的聲音在我耳畔瞬間響起。

  張小桐站起身,整整衣服,帶著旅行袋,跟父母還有隨行的兩個姑娘一起進了關口。

  我站在機場的入關口站了很久,最後在父母的連番叫喚下才慢慢蹭著離開。

  從大連回來的路上,我一句話沒說,父母也知道我心情不好,沒問我什麼。我媽在下車前大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我回給她一個淒然的笑容。

  從這裡飛美國十幾個小時內聯繫不到張小桐,我無所事事地給楊遠哲和葛金秋打電話,這兩人正在家裡興高采烈地玩我給他們的《航海紀行》。雖然簡體中文版不能發售讓兩人沮喪了一段時間,遊戲的樂趣還是高於一切。

  我現在又恢復成當年那種無事一身輕的狀態了,雖然心情比較差,但聽說他們正在家正血戰遊戲,也有了點興趣。

  通過電腦,我又想起了劉仲,這個人現在估計還在周廣成已經兌出去的那個電腦房裡泡著吧?我前段時間在跟張小桐跑各種手續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趁這段時間跟這幫朋友把他們的事忙一忙。

  我在外邊折騰了這麼久,也是讓這些人展現自己的本事的時候了。

  跟楊葛二人扯了幾句新的遊戲想法之後,我打車去了原來周廣成那個電腦房。

  電腦房裡換了老闆,是一對中年夫妻樣的人在管,我進去兜了一圈,看見劉仲一個人躲在角落裡研究一個全英文的RPG,只看畫面就知道,是創世紀系列作品。

  Origin Systems從某種意義上說是我們的競爭對手,我對他們的作品自然再瞭解不過。想現在國內會玩這個的人肯定不多,劉仲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個強者了。

  我走過去打了個招呼:「玩《創世紀》?行啊。」

  劉仲回頭看見是我,驚喜交加:「你終於出現了,我在這裡玩了好幾個月也沒看見你。」

  我拉了張凳子在他旁邊坐下:「聯合國秘書長找我,剛回來。」

  劉仲也不在意我的冷笑話,指著電腦顯示器問我:「你玩過?」

  我翻了翻白眼:「我玩的還是正版呢……」

  劉仲像看神仙一樣看我:「我操,你還真什麼都玩過……」

  我哈哈了一聲:「這個沒意思,《航海紀行》玩過了麼?」

  「玩了,現在不讓玩了。」

  我吃了一驚:「怎麼說的?」

  「在家玩沒人管,反正是盜版。」劉仲回頭看了一眼老闆和老闆娘那邊,說,「但是電腦房裡要是玩這個就會被罰,好像罰的還挺狠。」

  我聽得心裡一陣無名火起,媽的,這還讓不讓人活了?臉上不動聲色:「我家裡有,要不要過來玩?」

  劉仲一聽有《航海紀行》玩,哪會說不好?立刻歡呼雀躍:「好啊好啊。」

  我跟劉仲出了電腦房,在電腦房門口,我瞇著眼睛看了一下遠方的街道,雖然知道尚方的遊戲必定失敗,我還是有點不爽。

  等老子給你好瞧!
塵封 發表於 2008-5-17 10:52
正文 第七十七章

  我家搬到太陽家園之後,房子不是一般的舒服,劉仲跟我過了保安的盤查,按密碼上樓,進得客廳,看見擺滿客廳的各種影碟機遊戲機和電腦,以及中間一台新買的長虹的電視——支持民族工業嘛,忍不住讚了一句:「你們家真棒。」

  我笑笑讓他坐下,過去開了Plasystation遊戲機給他:「這個是繁體中文版的,你湊合玩吧。」

  劉仲拿起PS手柄,有點不習慣地握住:「這是什麼?光盤遊戲機嗎?」

  我去冰箱取飲料,劉仲則在那裡慢慢適應PS手柄帶給他的奇怪感覺。

  《航海紀行》可以說是楊遠哲和葛金秋之心血凝結而成,其中大量設定細緻入微,又把角色升級設計得恰到好處,幾種經驗互相影響,個人技能習得,新城市的建立,甚至國家的建立等等系統有一些類似席德·梅爾《文明》的影子,而主角的行動始終是一個標準的模擬網絡RPG模式。

  劉仲似乎對《航海紀行》很是熟悉,輕鬆上手,沒多久已經在城市裡湊夠了足夠出海的錢,開著一條小破帆船朝直布羅陀海峽奔去。

  我給他倒上一杯果汁,坐在沙發上看他玩,這人運氣很差,走了沒幾步就遇到地中海聞名的海盜,被打成了「歷史背後的塵埃」。

  當GAME OVER後那一句「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聽到過劉船長的消息」消失後,劉仲有點惱羞成怒地扭頭看了我一眼。

  我攤手做無奈狀:「正常的,我也經常死翹翹。」

  劉仲撓頭:「難度有點大了吧?」

  我搖頭:「你選的方向不對,應該先在內陸升一點級,差不多5級左右,單挑那些後海盜船長能打掉他們30%的HP,他們就會放了你,說期待你成長。」

  「這樣?」劉仲疑惑著重新開始了一次遊戲,這次選的是另外一個主人公,出來廢話完畢立刻奔城市旁邊的森林去了。打了點瘸腿狗掉毛烏鴉之類的生物,帶了一堆可笑的垃圾回到城市裡,主角的等級已經是6級了。

  「怎樣?」我問他。

  「戰鬥部份很好,太他媽的痛快了,簡潔又好看。」

  這話等於是變相誇我呢,我以一個不厚道的作者的姿態嘿嘿笑起來了:「其實你沒發現更重要的問題。」

  「啊?」

  「有感覺到什麼讀盤嗎?」我問劉仲,「電腦遊戲也就罷了,現在你玩的是光盤遊戲機,感覺到讀盤了麼?」

  劉仲經我提醒才猛然發現:「哎沒錯!絕了,讀盤比《鐵拳》還快。」

  我得意洋洋地笑:「這就是成功的關鍵啊,在這些細節上做得越好,越容易成功。」

  細節決定成功這種最為普通的概念在96年已經爛大街了,劉仲撇撇嘴:「廢話,太陽電子是殺進日本的第一家中國公司啊,當然有實力。」

  我看著劉仲玩遊戲,心說殺入日本算什麼,老子的宏圖偉業還不止如此呢。

  看劉仲玩遊戲,我手也癢了,開了筆記本開始玩電腦版,我們一直玩到接近晚飯時分,電話響了。

  我看了一下號碼,是周廣成。

  「行文,過來不?」

  「怎麼,開業了?」

  「早就開業了。」周廣成在那邊抱怨,「給你打電話也打不通,哪玩去了?」

  我前幾天跟張小桐24小時關機,也難怪他找不到。

  「沒去哪。」我說,「過年挨家拜年,死去活來的。行,我們這就過去。」

  招呼劉仲存盤,我們打車到了周廣成的娛樂中心。此刻已是霓虹亮起的傍晚,從老遠就能看見「天地娛樂中心」的大字招牌,我皺著眉頭跟劉仲說:「這人什麼品味?整一農民。」

  周廣成西裝革履寸頭閃亮地坐在大廳裡跟幾個人聊天,我一進去,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了。

  「看見沒有,貴客來了。」周廣成站起來朝我走過來,「周行文,大伙來認識認識。」

  我對他這幫朋友實在是沒有什麼興趣,勉強笑起來跟大家打哈哈。劉仲以前就認識周廣成,大家年紀都不大,屬於自來熟的那種,沒幾句話已經開始稱兄道弟了。

  我原本就是打算來吃飯的,哪曾想周廣成非要按我在這喝酒,不喝也不是,又不想喝,左右為難。還是劉仲夠意思,仰頭吹了兩瓶啤的之後大家也不廢話了,都把目標轉向他。劉仲的酒量我是知道的,大概能喝差不多一箱啤酒——當然中間要去廁所,放開了讓他和幾個人對這干。

  酒桌是中國人最容易增進感情的地方,劉仲和周廣成及其兄弟們的感情如喝過酒的血壓柱一般嗖嗖上漲,這也是今天我帶他來的目的,我希望把劉仲介紹到周廣成所在的圈子裡,劉仲是個很聰明的人,聰明人只要有機會就能有成就。認識周廣成可以算得上是一個不錯的機會。

  酒過三巡之後,我拖著毫無醉意的劉仲走了。我和他在街頭道別後,想了一下周廣成明天早上醒來發現周圍醉倒著一片人的表情,我覺得古龍所說的寂寞大抵也就這個程度吧。

  人的感情,果然還是共通的。

  ****

  回到家,被勉強灌了幾被啤酒的我倒在床上昏昏睡去。夢中我彷彿看見張小桐低著頭又回到我身邊,帶著她淺淺的笑。

  朦朧中,我正打算伸手抱她,電話響了。

  我翻了個身,沒接。

  電話繼續響,我睜開眼,伸手夠到電話:「喂?哪位?」

  甜甜的聲音:「你身邊的那位。」

  我心中一陣激動,從床上坐起來。

  「小桐?」

  「嗯。」

  「呃……」我去看時間,原來已經快早上6點了,「到了?」

  「到了。」張小桐的聲音在電話裡聽起來特別誘人,「我媽和我爸在收拾房子,我先出來給你打電話。」

  我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激動,不斷的激動:「小桐……我……」

  張小桐的聲音讓我彷彿能看見她笑臉:「我知道,我也想你。」

  我抓著電話,嗓子有點癢。

  「一切還好吧?累不累?」

  「一點點。」張小桐又輕輕笑了一聲,隨即就是低低的歎息,「我爭取盡快回去。」

  我發現一到這個時候我就變得特別嘴笨:「嗯,注意安全。」

  「我知道。」

  我拿著電話在那半晌無語,張小桐也是。

  我們知道這樣只是浪費電話費,但我們寧願這樣。

  即使沒有語言,也有彼此的呼吸。

  和存在。

  握著電話無言的這段時間裡,我更加相信以前的一種說法:有時候,我們會覺得自己心愛的人就是世界上的另一個我。

  不管她身在哪裡,我始終有半顆心留在她身上。

  ****

  跟張小桐通過電話之後,我情緒穩定了不少,睡了一夜,雖然不斷做夢,精神也好起來。打開筆記本電腦,我開始給張小桐寫信。寫信這個東西,一般來說等於是自說自話,要看對方看信時的心情心態等等因素才能確定它的效果。譬如說你給對方寫信說我愛你,對方剛在餐廳裡吃了有蟲子的菜正在怒氣沖沖,多半沒效果。所以文學青年推崇的情書在90年代後期大大地沒落——學生們都懂得當面告白的成功率要遠大於情書了。

  在朝夕之爭上,行動大多是勝於語言的。

  不過我和張小桐這萬里相思則是另外一回事了,我除了寫信也做不了別的,1996年初就連最早的即時通訊軟件都沒出現,最少再有三個月那四個以色列小伙子們才會開始動手研究I SEEK YOU(我找到你)的軟件,並在7月為此成立了新公司。這個軟件人盡皆知,就是後來註冊人數超過1億,被AOL連續投資超過4億美元鼎鼎大名的ICQ。而這個公司,名為Mirabils,拉丁文中的神奇。

  我覺得自己現在簡直就是職業病了,給張小桐寫信寫到一半居然會想起收購Mirabils,簡直無可救藥。雙手運指如飛,在錯字連篇的拼音輸入法中我暫時完成了給張小桐的第一封電子郵件。明天我會拿著筆記本電腦到公司,通過公司的專用網絡發給遠在美國的張小桐。

  我寫完長近萬字的情信之後,天已經徹底亮了。從椅子上站起來,伸一個懶腰,有一種接近完成一部小說的成就感。我記得卡夫卡在自己日記裡曾經這樣描述過自己通宵寫小說之後的感覺,「雙腿麻痺到幾乎不能行動,但內心充滿喜悅」。我站在房間裡揉著脖子對這位奧地利作家遙遙致敬,他的確是一個敏感能體會他人內心的人。

  等身體上的酸痛漸漸消失之後,我合上筆記本走出房間,看見老媽正在廚房忙著。成年人總是要比孩子早起一些,以前小時後我很不能理解家長們為何能在讓我們睡覺後又看了很久電視,第二天還能那麼神采奕奕。後來工作之後,我懂了。

  年齡增長所帶來的一些變化是任何人都阻擋不了的。

  我媽聽見我從房間裡出來的聲音,回頭對我一笑:「起來了?」

  我看她圍著圍裙站在廚房裡的背影,心裡霎時間充滿「家」的感動,嗯了一聲:「起來了。」

  「去洗把臉,來吃飯。」

  我答應一聲,晃晃悠悠進了衛生間,在裡邊把自己臉弄乾淨頭髮整好之後,出來就看見了桌子上的飯菜。

  拉椅子坐下,我看著母親又進了廚房,忍不住喊了一聲:「媽,你也一起來吃吧。」

  「行,這就來。」

  我盛了粥,沒動筷子等她忙完。沒幾分鐘,她端著最後一盤菜坐到我對面了。

  「我爸呢?」

  「去看你大伯了,你大伯的鮮花禮品店今天開業。」

  我恍然大悟噢了一聲,看來之前給他們的那些項目還是挺來錢的,這樣也好,自己有了生意,以後也不用我們「照顧」了。

  我低頭吃飯,吃了幾口覺得氣氛不對,發現我媽正盯著我看,眼神似笑非笑,有點詭異。

  其實我心裡明鏡似的,知道她笑什麼,但這個話頭我絕對不能主動起,只好繼續悶頭吃飯。

  一碗粥喝完了,又盛一碗。

  母親大人似乎覺得看我吃飯更有趣一點,笑瞇瞇看著我:「慢點吃。」

  我聽著覺得極其心虛,瞄了她一眼,繼續悶頭吃。

  正打算把一口粥嚥下去,冷不丁聽見她老人家問道:「你小桐姐好像很喜歡你呀……」

  我從頭到腳一哆嗦,嘴裡的東西一下子把自己嗆得不能動,拚命咳嗽了半天,噴得飯粒四濺,過了半天才緩過來。

  隨手扯了一條紙巾擦嘴,我故作鎮定慢悠悠地說:「你兒子比較聰明嘛。」

  我媽又遞給我一張紙巾,笑瞇瞇地說:「好像沒這麼簡單吧?」

  「也複雜不到哪去。」我繼續擦嘴掩飾自己的心虛,並試圖岔開話題,「媽,您最近別忙了,咱們去四川玩幾天吧。」

  老太太對我這種三流手段一點也不動搖,看來靠事業成就唬他們也就是一段時間罷了,沒幾天我又被打成那個在他們眼中永遠長不大的孩子。其實這麼想想,還是比較幸福的。

  「別跟我打馬虎眼,你小桐姐去美國是你安排的吧?」

  我點點頭,承認了。

  「你捨得?小桐對你可比對你小姨小姨父都好。」

  我撓頭:「這個不是捨得捨不得的事……任何事都要有個取捨。再說現在去美國還容易一點……」

  說到一半我停住了,我怎麼能知道以後去美國容易不容易呢?這種大膽預測未來的事還是少說點好……我轉移了話題:「將來國內有錢人更多了,想出國移民的都挺麻煩,提前辦了也好一點。」

  我媽表情一下子變得有些嚴肅,我趕緊把目光收回來,以同樣嚴肅的態度對待。

  「行文。」

  「哎。」

  「最近這段日子,我和你爸圍著你說了不少話。」

  「嗯。」

  「我們老了……」

  「別別,您哪兒老了?我都看不見您眼角有紋,走大街上還有人把您當剛30的來著……」

  「臭小子別貧嘴,聽媽說。」

  「是是……」

  「我們老了,可能想法真的跟不上你們了。我和你爸說了很多,這幾年你的變化我們基本上沒察覺,我們這父母當的不稱職……」

  我聽得心裡難過,瞬間心頭又湧起這幾年和之前所經歷的一切一切。家庭,個人,孩子,長輩,溝通,交流,溝壑,摩擦,誤會,寬容……這些東西也許永遠沒有最好的方式組合在一起,但一定有更好的辦法相逢。

  「你們很好,我現在很幸福。」

  我是低頭說完這句話的,我不太希望她看見我的表情。

  「我和你爸想過了,既然你能自己對自己所做的事負責,就做下去吧。只是你現在別忘了,你要為更多人負責。」

  我點頭,這個我早就明白。

  「小桐是個好姑娘,你們還小,但是媽相信這些事你都已經能明白了,你自己好好把握。」

  我小心翼翼地應諾,這種事還是能避就避……不要正面回答。

  說完這些話,母親大人也開始吃飯了。

  我邊吃邊想,還是自己媽對自己好啊,兒子泡她妹妹的女兒都不管……

  ****

  吃完飯我媽去股市,我告訴她年初股市大爆之後可能有低潮,要小心,我媽對我這方面的本事還是很信得著的,拍拍我的頭出門了。剩下我一個人又開始無聊。

  沒有張小桐的日子還真是難熬。

  穿上衣服走出門去,滿大街的車水馬龍,新年後的蓬勃景象,彷彿跟我全無干係。

  去到周廣成的店裡,我看見滿屋子的狼藉,人倒是都醒了,在走廊上能聽見一溜兒的刷牙漱口聲,周廣成像個洗浴中心按摩的一樣批了條大毛巾坐在沙發上發呆。

  「怎麼這樣?」我朝他臉上晃手指,「還沒解酒?」

  「早醒了。」周廣成看見我進來,略呆滯的眼神才回過一點神,「你怎麼來了?」

  「忙完國際大事了。」我在他身邊坐下,「怎麼樣?現在生意還行?」

  「還行,人漸漸多了。」周廣成看著幾個朋友拿著漱口水和牙刷進進出出,說,「我們一人拉點人來,生意就有了。關鍵是我們家老爺子,特別反對我這個事,跟我打了好幾次了。」

  「你怎麼解決的。」

  「跟他鬧唄。」周廣成從茶几上拿起煙,「這幾年他也習慣了,自從他跟我媽離婚之後,我們倆從來沒好好坐下說過話。」

  我看著周廣成,不知說什麼好。

  吐了一口煙圈,周廣成悠悠地道:「沒事,頂下來了,他說半年之後效益不好就讓我關門,還跟我約法三章,讓我得去上學。」

  我點點頭:「去吧,咱們一起去。」

  話剛說完,電話響了,很久沒見的魯倩在電話那邊快樂無比地跟我說:「周行文,我逃學了,來陪我玩吧。」

  我無比尷尬地看著周廣成:「聽說……食言而肥是要遭報應的……」
塵封 發表於 2008-5-17 10:53
正文 第七十八章

  周廣成聽我這麼說,覺得很奇怪:「誰?」

  我知道周廣成對魯倩很有意思,但又實在不希望魯倩跟周廣成這種換女朋友如換襪子的人有什麼牽扯,一時間很為難,只能隨口推托:「我姐的一個朋友找我,看來今天想過學校那邊去也不行了。」

  周廣成一揮手:「有事就去忙吧,回頭給我電話。」

  我點點頭,抄起一張他遞給我的貴賓卡出了門。

  手機一直沒關,出了門我才繼續跟魯倩對話。

  「周行文,你剛才跟誰說話呢?我什麼時候成你姐朋友了?」

  我趕緊繼續瞎掰:「一個朋友的朋友,沒必要把什麼事都說這麼細——你人在哪?」

  「我在中行門口。」

  「靠,姑奶奶你跑那邊去幹嗎?打算換外匯?現在可沒國庫捲了……」

  「我就認識這裡!」

  「你不是經常來嗎?」

  「那都是別人帶我來的!」

  「哦,原來是個小路癡。」

  「你……」

  鬥嘴不耽誤打車,我邊跟魯倩扯淡邊搭車呼嘯超中國銀行大廈奔去,到了地方,看見一個雪白小身影站在中行門口的花壇邊上,周圍幾個「換不換美元」的中年男女穿這羽絨服四處走動。

  一段時間不見,魯倩依然很漂亮,而且變得更會打扮——或者說,打扮更適合我的口味了。她穿了一件白色大衣,領口微敞露出白毛衣,圍白色圍巾,下身白色牛仔褲,渾身上下除了手套和頭髮和黑溜溜的大眼睛之外都是白的。

  一般女孩絕不會這麼打扮,尤其是在不化妝的時候,魯倩卻反其道而行之,當然是對自己的相貌和皮膚都有相當程度的自信。就算穿了一身白,她的皮膚還是雪白雪白,讓人看著就覺得如凝脂一般的誇張說法其實還是存在的。

  我看魯倩一眼,有一點被美麗女子一瞬間迷暈的猶豫,但心中張小桐的小紅臉異常清晰,眼前的魯倩看起來似乎也就不那麼漂亮了。

  我放慢腳步,倒背著手走過去:「小妹妹迷路了?要不要哥哥送你回去?」

  魯倩看見我,也不生氣,嫣然一笑:「你怎麼那麼久不去學校?開學都沒看見你。」

  我目光上下翻飛打量她:「你不也一樣?你姐呢?」

  「在公司。」魯倩自從上一次見識到我如何跟劉明耀計劃著整王金凱他爸之後,對我的態度忽然轉變了,剛開始還是害怕,現在則變得有點親密。這就是個老理——男人壞一點,女人一般不會太討厭你。

  自從我把公司的大小事整理了一番又一次甩手給魯薇之後,魯薇也沒什麼理由繼續圍著我這個吃閒飯的轉了,現在學校、投資、房地產都是她在搞,已經恨不得化身千手觀音了,魯倩平時沒人陪,找我倒也是可以理解的。

  畢竟她知道,我不會坑她騙她,對她也還算不錯。小女孩就是這樣了,她未必會記得你的對她凶,但你對她好她就一定不忘。

  魯倩看我從出租車上下來,沒好氣地來了一句:「你那麼有錢,怎麼不自己買輛車?」

  我聳肩:「其實我最窮,你姐她們都比我有錢,你信不信?」

  魯倩再小也不可能信我這種胡話,白了我一眼:「說個玩的地兒吧,太無聊了~~~~」

  小姑娘在句子後面托的長音都能讓我隱約看見未來網絡作者們喜歡用的波浪線了……看來是真夠無聊的。

  不過小姑娘撒嬌我見多了,魯倩這個級別的還不夠讓我聽一次就骨頭酥兩次就忘了自己誰三次就像狗見了骨頭,那是主流玄幻小說主角才幹的事兒。我打了個哈哈,問魯倩:「你想去哪玩?」

  「不知道。」魯倩大眼睛眨巴眨巴盯著我看,好像她是色狼我是美女一樣,「你推薦個地方吧。」

  我先接了個電話,然後想了半天,只能沉痛地告訴她:「我現在最想去的地方,是圖書館。」

  魯倩瞪著眼睛看了我半天,終於屈服了:「圖書館就圖書館。」

  ****

  一個城有沒有錢可以從很多地方看出來,譬如路面交通,譬如有沒有看起來夠排場的酒店,譬如有沒有名牌專賣,生意好不好……當然,我覺得最能看出一個城市有錢沒錢的地方還是在書城和圖書館這兩處。

  吃飽喝足的人都會考慮追求一下精神享受,所以一般看一個城市是否有錢,看書這種東西受不受歡迎就行了。

  知識永遠是人類溫飽之後的第一選擇,也是獲得更大財富的最佳理由。

  我帶魯倩從中國銀行門口出發,往前走幾步就是北關市圖書館,那裡是一幢七層高的樓,太陽集團掏錢蓋的,裡邊擺滿了各界響應號召捐來的各類圖書。我平時沒事喜歡來這裡泡幾個小時,消磨一下時間。當然以我現在看書的速度,幾個小時已經是很奢侈了。

  魯倩對圖書館似乎印象不佳,用一種小女孩特有的挑剔眼光打量周圍,鼻子裡往外哼著不知道是什麼的聲音。魯倩大概已經很能代表90年代中後期大多數年輕人對文學青年之流的看法,所以我當年不斷告誡一些妄圖在網上以小帖子俘獲美人芳心的假文青們,這條路已經不通了。

  圖書館閱覽室裡淨是沙沙的翻書聲,偶爾有輕微的一兩聲咳嗽和小聲的耳語,我和魯倩進來的開門聲導致不少人目光集中過來。

  集中過來的目光大部分沒歸位,就那麼停的魯倩身上了。這個道理告訴我們,世界上大部分的男人,就算他再文學,再刻苦,也要為金錢美女所誘惑。在大多數時候,金錢比較遙遠,盯著美女看比較實在。

  看來我的免疫力還是比較過關的。

  我帶著魯倩走到一個盯著她看得最厲害的男生面前,我讓魯倩往後站一點,笑著問他:「王金凱對吧?」

  坐在那裡的當然是王金凱,這個人上次打了周廣成之後,被他爸好一通罵,逼他一段時間內不准亂跑,只能到圖書館和幾個制定的地方活動。他爸警告他,一旦知道他再去迪吧之類的地方,立刻收走他所有的卡。

  這些事我可以通過各種途徑知道,一直按兵不動沒來找他只是因為還沒開工,不能打草驚蛇。

  現在時候到了。剛才那個電話就是告訴我他人正在圖書館。

  王金凱抬頭看見我,心裡恨意估計是不打一處來,揚起書就想動手,被我一把按住了。

  魯倩沒想到我來圖書館是找王金凱,有點吃驚地後退了一步,看著我抓住王金凱腕子把他抓得齜牙咧嘴。

  我對王金凱微笑:「怎麼?不想坐下來好好談一下麼?」

  王金凱咬牙切齒看了我幾眼,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不搭理他,在他對面坐下。周圍幾個人看見我動手,都沒敢說什麼,只是下意識地往遠處挪了挪。

  我坐下,手裡依然捏著王金凱的手腕:「奇不奇怪?我居然能知道你在這裡。」

  王金凱疼得不能行了,點點頭。

  我鬆開手:「別打算跟我動手了,第一你打不過我,第二你就算把我打倒,外面還有人等著你。」

  王金凱還是不忿,又想站起來,結果手又被我抓住了。

  「怎麼著?說了白說,還不長記性是吧?」

  不少人伸著脖子往我們這邊看,我四下一掃:「操,沒見過尋仇?」另一隻手有意無意地亮出了彈簧刀,大多數人都立刻變得目不斜視了。

  我朝臉有懼色的王金凱一揚下巴:「聽說你爸最近挺不好過的?要不要我幫你們家排憂解難一下?」

  王金凱不明白我的意思,有點迷惑地看著我不說話。

  我拿起身上的另一部手機,給大禹房地產的總經理辦公室打了個電話:「喂?王總在嗎?」

  王金凱的父親,也就是大禹房地產的老闆王德榮對這個陌生的號碼顯然一無所知,和他兒子一樣迷惑:「我就是,您是……」

  我開門見山:「聽說貴公司最近阻力很大呀,省裡對貴公司的工程質量和施工地段都很不滿意,不知道王總希不希望解決一下?」

  估計對方正為這事發愁呢,聽我這麼一說沒有立刻回應,少了民營企業家的那種風度和應變,亂了陣腳。沉默半晌,王德榮試探著問道:「您到底是……」

  「咱們別廢話了。」我裝作不耐煩地說,「現在我就告訴您,如果我願意,這個事兒明天就能解決,你現在欠了不少錢,你是希望不付出代價地試試呢?還是決定不信我,立刻掛電話?」

  王德榮白手起家的人,自然不是白給的,很冷靜地聽我說完,用有一點敵視,有一點哀求的聲音問我:「你想要什麼?」

  「什麼都不想要。」我隨口說了張惠妹的某首流行歌,「現在,我花一天時間給您解決這個問題,解決了之後,我希望您能好好管管您兒子。這個事就這麼算了,做人留三分餘地,下次再有,我絕不會主動給您打電話了。」

  王德榮聽我沒什麼別的過分要求,口氣開始平和:「我知道了,謝謝您,我一定好好教訓這個小兔崽子……」

  我打斷他的許諾:「行了,你半個小時後接電話。」

  掛了這部手機,我用另外一部手機給劉明耀打了個電話:「劉總,聽出來我是誰了麼?」

  「聽出來了,你這聲音能治小兒夜啼。」

  「你哭吧,我不攔你。」

  「……」

  「說正事,說正事。」我就怕跟劉明耀鬥嘴,最耽誤時間,「那個,大禹老王的那個事兒,鬆口吧,讓老王吐點像樣的東西給你那幫叔叔們,然他繼續開工吧。」

  「就這麼完了?」

  「得饒人處且饒人。」我說,「網開一面這種事,能做到最好還是做。」

  「行,一切聽你的。」

  我收起電話,看了看眼前目瞪口呆的王金凱,搖搖頭,歎了口氣。

  「沒事了,我們先走了。」

  王金凱想站起來,猶豫半天,還是沒站起來,老老實實坐在那發呆。

  我拉著魯倩就走,看都不看他。

  魯倩在圖書館大門口問我:「你怎麼知道他在圖書館?」

  我笑嘻嘻看著她:「商業秘密。」

  ****

  魯倩和她姐完全不是同一類型的女孩——當然也不排除魯薇更年輕的時候和她一樣瘋,魯倩喜歡購物,喜歡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觀賞各種街頭檔和商舖上面,喜歡肆無忌憚地大聲說話,彷彿一隻白色小雞,圍著我嘰嘰喳喳亂叫一通。

  我陪女孩子逛街的經驗也算比較豐富了,一般遇到她想「看一看」某物的時候,我是能坐下就坐下,能休息就休息,似乎所有女生在逛街的時候都能爆發出無窮潛力,乃至於我相信平時體檢她們所表現出來的肺活量和各種體能測試都是胡說八道。

  我以前一個人的時候愛好廣泛,有無窮的精力研究各種東西,所以我現在吃起老本來受益無窮,但偏偏女性的服裝、化妝品之類我都未曾涉獵,魯倩難得在我面前可以牛上一次,對我不斷介紹各種各種香水和化妝品,還有她所喜歡的衣服。

  很可惜,我腦子全是張小桐擦了香水或者換上衣服的樣子,真是對不起她的一番苦心。

  我們這麼順著街道一路走一路逛,魯倩沒怎麼買東西,只是不斷地跟我說話,我愛搭不理地回著,碰到我懂的事就多說兩句,碰到她有興趣的事就少說兩句,這樣居然走了近三個小時。

  魯倩一點也不掩飾對我的好感,這讓我很頭疼。這種不鹹不淡的談話和行走進行到最後,我忍不住給魯薇打了個電話。

  「魯姐,我們在步行街,有點累了,能過來接我們一下麼?」

  魯倩見我把她姐姐都搬出來了,有點無聊地地頭踢了一下腳邊的石頭。我向毛主席保證這動作特傻,80年代末就已經沒人用了。

  魯薇很快開車過來,看見魯倩正在一手挽著袋子一手挽著我,忍不住笑了。

  偷偷問我:「不好受吧?」

  我故作扭捏地答道:「還好啦……魯姐,當年你也這樣麼?」

  魯薇笑著打了我一下。

  魯薇一來,我立刻裝了公事公辦的表情,上車之後開始跟魯薇搭訕。

  「魯姐,我給您講一個有關浪漫的故事吧。」

  魯薇忙著開車,微微點了下頭:「嗯哼?」

  我慢悠悠地說:「1995年,也就是去年,在美國,有一個工程師叫皮耶爾·奧米迪亞(Pierre Omidyar),他快要結婚了。他的未婚妻特別熱衷於搜集一種糖果盒子。在一次和她閒聊的時候她談到:『要是能通過網絡搜集這些盒子,並和這些搜集者們聊天該多好?』後來,皮耶爾·奧米迪亞用了勞動節期間的假期架設了一個網站,這個網站叫eBey。」

  魯薇明白,我這是又在動哪家生意的腦筋了,靜靜聽我繼續說下去。

  我說:「其實我寧願相信這個故事是他們公司自己編出來的,因為我們聽到的傳說總跟事實有一些出入。好像牛頓從來沒在蘋果樹下躺過一樣,大多數我們知道的故事都是編的。但我不在乎這個,有人肯編故事意味著他已經成功了。」

  魯薇點點頭:「嗯,eBey,現在應該發展的不錯了吧?」

  「差不多。」我說,「通過小桐姐那邊聯繫他們吧,我們要收購,繼續收購。」

  美國政府也想不到吧?我們為什麼總要收購小得不能行的網站或者企業呢?一個幾十人的小遊戲公司,一個夫妻店一樣的網絡交易平台,或者是幾個看起來完全沒什麼發展的大學生工作組。

  可憐的美國,1996年連電信市場都開始對外開放了,等它回過神來,估計幾個宣傳制高點都已經被我們控制了吧?

  偏偏以前我們通過其他方式進行海外投資政府還能干預,現在張小桐已經到了美國,連這種心政府都沒得操了。

  跟魯薇滔滔不絕講了一路eBey的經營模式和發展前途,聽得魯倩直打呵欠,提前放我回了家。

  家裡,兩位尊長正在討論關於我的事,我進門前只聽見隱約的「行文」、「小桐」,鑰匙插在門上的一瞬間,討論聲奇跡一般消失了。

  我賊眉鼠眼地開了門進來,看見父母,打招呼,打算往房間走。

  我爸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眼兒:「等會,你過來一下,我和你媽有事對你說。」

  我用殭屍一般的步子倒退著走回來,面對兩人雙手垂膝,神色恭敬:「聽,聽從領導們的教誨。」

  我爸爸張嘴就說:「我說行文啊,你和……」

  電話聲,老爺子的講演被打斷了。

  我連聲抱歉地從懷裡掏出電話,是劉明耀的號碼。

  「尚方今天晚上在中關村開了個發佈會,發佈了一款新遊戲,叫《商路》,遊戲跟咱們正在開發的關於絲綢之路的經營遊戲一模一樣。有人洩漏了公司的遊戲資料!」
塵封 發表於 2008-5-17 10:53
正文 第七十九章

  我也不管父母在身邊了,扯了脖子對這電話大喊:「你再說一次!?」

  劉明耀咬牙切齒重複了一遍:「我說,那個她媽的狗日的尚方,要出一個絲綢之路的遊戲,用的是咱們的引擎和策劃,連他媽連人設都照抄。」

  老兩口用奇怪的表情看著我,不知道我為什麼這麼激動。

  我迅速冷靜下來:「發佈會幾點開的?」

  「7點半,剛完。我也是剛剛接到電話。」

  我看表,不到9點。

  「有頭緒麼?」

  「幾種可能,反正可以肯定的是有內鬼。現在就看你想怎麼辦。」

  我搖搖頭,正打算說兩句粗話,才想到身邊長輩都在,還是決定假扮斯文:「查吧,別打官司了,我們遊戲暫停開發,把這個事跟你們老爺子說一下。」

  劉明耀急了:「暫停開發?SCE那邊下個月就打算上雜誌廣告了,暫停開發?」

  「我說停就停!」我心中一陣急躁,「跟SCE告個罪,說咱們這邊出現一點問題,哪怕推翻重做也別和他們撞車,最壞打算就頂上一個永久跳票的罪名,不算什麼。」

  「不能就這麼算了啊。」劉明耀第一次特別強烈地反對我的決定,「咱們投了差不多1000萬美金啊,席德·梅爾的策劃和本子就他媽多少錢?宣傳計劃都定好了。」

  我拿著電話看了父母一眼,逕自走到自己房間裡,對劉明耀說:「敵我形勢不明,你打算硬碰硬麼?撤下來吧,損失就損失,也沒什麼辦法。」

  「操!」劉明耀在那邊罵,「怎麼連賊都不能抓了?丟了東西就這麼忍著?什麼世道!」

  「我沒說就這麼忍著。面上的事兒咱們得做得乾淨,背後怎麼弄是另外一回事。」我心中其實也是一肚子氣,但還不是發的時候,「你趕緊去給我篩員工名單,誰有嫌疑,誰嫌疑最大。這種事兒,走官肯定沒戲,咱們自己來查。」

  劉明耀聽我說完也有點清醒了,連聲說是。

  「行行,沒問題。我這就去查。」

  「好,最近小心點,別再出類似的事,這件事我想辦法解決。」

  劉明耀對我的承諾還是比較放心的:「好,我去搜集一下有可能的幾個人資料,你盡快,這種事兒太他媽操蛋了。」

  「你也看開點。」我勸他,「好歹現在也穿西裝的人了,罵人解決不了問題。」

  「我知道。」劉明耀聲音裡透著一點無奈,「我忍不住,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

  「現在見過了。咱們分頭想辦法,隨時聯絡。」

  「好。」

  從房間裡出來,二老緊張地看著我:「行文,怎麼了?」

  「沒事,沒事。」我說,「公司出了一點問題,我明天可能要去瀋陽一趟。」

  我這種鬼話兩人才不會信,我媽試探著問了一句:「要不要你爸陪著你去?」

  我本想一口回絕,後來想了一下覺得讓他跟我一起去看看也好,總要讓兩人對我目前做的事有一個直觀的認識,而且我也自認之前跟父親交流較少,這是所有家庭裡男孩子都容易有的毛病。

  我點頭:「爸,那就耽誤您一天吧,明天您陪我一起過去看看。」

  叫我這麼一打岔,關於我和張小桐的問話倒是不能再開了,也算因禍得福的一種。我跟父母隨便說了幾句,借口明天要早起,先回房間了。

  回到房間,我先給郭振打了個電話。

  「喂,強者,幹嘛呢?」

  「裝電腦。」郭振在電話那邊說,他也配手機了,「汪哥想搞電腦房,我讓他去你們的零售店拿了100台,正走線呢。」

  「100台品牌?」我被嚇了一跳,現在預裝了Windows95,可是不少錢。

  「這不是想你多賺點麼。」郭振在那邊說,「汪哥說也不在乎這點錢,以後你們還得管保修。」

  這話說到點子上了,保修這個問題在未來幾年裡一直是硬件銷售之後的最大矛盾所在,郭振倒也算精明,一下就說到了點子上。

  我本來還打算跟他扯兩句,想到劉明耀剛才火燒屁股一樣的電話,還是先說了正事,要到了三哥的電話。

  三哥平均過一段時間會換一次電話,一般來說號碼都通過郭振轉給我。

  所以理論上我和三哥是沒有聯繫的。

  三哥很快接通電話,估計這部電話完全就是給我準備的:「行文,什麼事?」

  「三哥,」我說,「上一次你讓我別查尚方的投資人,是什麼意思?」

  「就是別問了的意思。」三哥說,「這個人,目前我們沒什麼能力動。」

  三哥的話某種程度上代表了一種態度,還沒等我說什麼,他接著說道:「行文,這件事,我建議你還是多問問劉明耀他們家老爺子。你現在身邊不止自己一人啊行文,凡事慎重。」

  我覺得心頭一陣無力:「你都不肯說他是誰麼?」

  「說了也沒用。三哥是個無牽無掛的人,但現在得為你考慮。你不像三哥光棍一條,你犯不著為了這種事急。」

  說這話的時候三哥聲音有一點無奈。

  我深呼吸:「好,三哥我知道了。我向你保證,短時間內不會採取什麼激烈行動。我知道,現在想找一個人或者一個企業的麻煩太容易了,我會大局為重。」

  三哥歎了一口氣:「你知道就好。5月份我回去一趟,這邊有什麼成果回去再跟你說吧。」

  按掛手機,我一個人坐在床頭,覺得渾身無力。

  想了一會,我還沒決定下一步該怎麼做,另外一部常規電話響了。

  我看號碼,不認識。

  按了接聽,聽見一個頗熟悉又有點陌生的聲音——電話這玩藝,畢竟還是讓人的聲音有了一些改變。

  「小周?」

  「我是,您是……?」

  「劉國良,托大讓你叫過幾聲劉叔,哈哈。」

  我一下精神了:「劉叔?」

  「哈,我聽明耀說了你們的事,打了幾個電話跟老朋友們求證了一下,跟你說說,沒打攪到你吧?」

  「沒有沒有,劉叔您說,我聽著。」

  劉國良慢悠悠地說道:「行文啊,大概是這麼回事。既然你們收購衛視,按說這種麻煩劉叔應該給你解決。不過我問過一點口風,大家都覺得,既然是做個遊戲這種小生意,誰都不太好主動開口。」

  我嗯了一聲:「明白了,然後呢?」

  「生意你們照樣做。」劉國良說,「這件事能不能就這麼算了?像你說的一樣,鬧起來了大家都不好看,沒這個必要。」

  我又嗯一聲:「我知道了。那麼以後呢?」

  「以後?」劉國良想了一下,說,「我徵求了一下意見,如果他們打算這麼繼續鬧,我們考慮支持你。你也知道,要變天了呀……」

  劉國良這句要變天聽得我心裡一突一突的,我忽然明白為何他能從省文化廳一路坐到現在了,如果我沒看錯,年內省長會上調,代省長十之八九就是他。

  這些老同志活了幾十年果然不是白來的,我甚至開始懷疑尚方這次大張旗鼓的舉動是不是有他參與了。

  不過至少在我看來,這個人的風評和所作所為還都算過得去,我寧願相信這樣一個肯讓自己兒子去人才市場找工作的人,相信他那有意無意的一句話只是出於一種對「自己人」的本能提示。

  但我依然覺得,自己以前是太天真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完全沒錯。

  跟劉國良又說了幾句沒什麼用的話之後,我把兩部手機全部關掉,趴在床上沒脫衣服就睡了。

  媽的,人生就是由無數鬱悶組成的麼?

  ****

  既然事情已經有了結論,我還是把注意力收回到查內鬼上——劉國良那句有意無意的暗示別人也許不明白,我卻深知其中的真意。而軟件開發方面的損失,按照太陽電子目前的規模和錢包,這點損失自認倒霉也就算了。

  劉明耀在追查內鬼方面顯示出他無以倫比的傑出才幹——短短一天時間內,他就把嫌疑人確定在五人以內。這小子在電話裡是這麼說的:「當年要不是老爺子打死不讓,我報的可是警校!」

  我對此嗤之以鼻,這份成績估計得摻上蔡青的七分水。

  「行了,別吹了,你是要抱未來女警吧?」

  這五個人兩個文案,兩個程序員,一個美工。劉明耀問我該怎麼辦,他們家老爺子的意思是這種棄卒隨便我們怎麼樣都沒問題,尚方對這種人絕不會心疼。

  我倒是對如何對付這種人沒什麼想法,趕盡殺絕做不到,只能先看看到底是誰幹的,絕了後患。

  劉明耀很疑惑:「你打算怎麼辦?」

  我嘿嘿壞笑:「這種問題,還是要有勞專業人士出馬了……」

  天還挺冷,劉明耀告訴我他打了個哆嗦。

  給了這五個人的背景資料,我把事托付給賦閒的郭振,自從三哥長年不在家之後,一直沒什麼機會沒折騰他。

  劉明耀非常熱心地當起出賣自己員工的老闆來,我們約定大概下午三點見面,我帶我爸和郭振過去。

  而在這之前,我見到了一個不速之客。

  ****

  來的人魁梧高大,國字臉,笑容滿面,聲音洪亮,在按門鈴之後很禮貌地隔著門對我說:「大禹房地產王德榮,請問周行文先生住在這裡嗎?」

  我吃了一驚,王金凱他爸啊,牛人啊,北關市排名第二的房地產公司老闆啊——實在不好意思,太陽家園做得太大,想不排第一還真有點難度。

  開門把來人迎進來,我對笑容滿面的王德榮微笑:「久仰王總了,我就是周行文。」

  王德榮估計已經從他兒子嘴裡知道了大概情況,看見我明顯是經常掛的微笑和孩子一樣的臉還是愕然了一下,隨即迅速恢復常態,進到客廳裡來。

  招呼王德榮坐下,我去沏茶,一個茶館裡常用的滾圓玻璃壺,一包方便茶葉,看起來特不誠懇的一壺茶就出來了。

  「王叔叔,您用茶。」

  王德榮毫不在意地端起茶杯,朝我頷首微笑:「多謝。」

  我坐到王德榮的對面,滿面笑容地看著他。

  王德榮隨便意思意思地喝了一口茶之後,放下茶杯:「周行文……我,我這次是專程來向你道謝的……」

  王德榮這一句話已經足夠我佩服他了。這麼大年紀,能成功絕不是偶然。以前經常有人跟我說你看得起每個人,每個人才能都看得起你,這話想來也有一定道理。

  我對著王德榮搖搖頭:「王叔,您不用謝我,您問過您兒子做過什麼了嗎?」

  王德榮對我搖頭:「我只知道他把周局長的兒子打了,其他的還不知道。」

  我問王德榮:「王叔,您知道魯薇是誰吧?」

  王德榮點頭:「我知道,好歹我也是做房地產生意的。」

  我聳肩:「王金凱把魯姐的頭打破了,您知道麼?」

  王德榮嚇了一跳:「這個小王八蛋,他就沒跟我提過這事。」

  「所以,」我說,「您去謝魯姐吧,不是她攔著我,我可能真就忘了『網開一面』這四個字怎麼寫。」

  王德榮仰頭長歎一聲:「就是來謝謝你這個網開一面的,於公於私,你都沒必要開一面。」

  我微笑:「王叔說得好篤定,似乎肯定所有事都是我一手操縱了?」

  王德榮苦笑:「我也有幾個朋友,這種事總能問得清楚。」

  我呵呵一笑,把手中茶杯端向王德榮:「王叔,您是生意人,知道和氣生財,知道生意場上沒有永遠的敵人。是非成敗轉頭空,您也不必為這事太過於操心了。」

  王德榮想了一想,把自己的茶杯碰上,自嘲地道:「唉,見識少了,讓人笑話。別的不說,以後只要周老弟有用得著我的地方,隨便你講!」

  我淡淡一笑:「相逢一笑,您說是不是呀王叔?」
塵封 發表於 2008-5-17 10:54
正文 第八十章

  送走王德榮,跟我媽一起出門的老爸也回來了,叫上郭振,我們三人在司機的陪同下一起往瀋陽開過去。

  劉明耀知道我跟我爸一起過來,很是躊躇了一番怎麼稱呼我爸。叫叔叔吧把人喊老了,叫大哥吧明顯是佔我便宜,最後決定還是叫叔叔,大概是權宜了一番得罪誰下場比較慘之後的結論。

  我爸感覺挺好,坐著兒子的奔馳,跟司機有一句沒一句地發點關於現在時局的牢騷,吹暖風喝冰啤酒,看看車外的風景,回憶一下自己當年的歲月。

  他年輕的時候趕上上山下鄉最後一撥,回來之後就是工廠工人,跟我們公司的司機也算有共同語言,聊得不亦樂乎。我對之前的那個斷層時代瞭解也算不少,看書聽人講之類的,不過經過旁人講述和文字材料的浮飾之後,那些歷史已經變得漸漸不真實起來。傷痕文學的作者們往往在文字中表達自己在那個混亂的年代如何清醒,講述者也多半會略過一些跟自己光彩無關的事,說自己如何如何善良,以此給自己的所作所為找各種理由。

  我又想起郭振經常說的那句話來了:人活著不就是不斷給自己找理由麼?

  大概如此。

  郭振在我身邊翻著一本富勒的《戰略序論》,還有身邊的一本約米尼的《戰爭藝術》,這些書都是老得不能再老的書了,還是托境外翻譯之福才能在現在看到,由此可見文化之間的溝通是何等重要的一件事。

  近來郭振對電腦的持續熱情有所下降,尤其是Windows95中文版發行以來,這人開始轉向研究各種戰略書籍,從孫子兵法到近代戰爭史分析一樣不拉。我托了幾次人給他帶了一些暫時沒有簡體翻譯或者翻譯了依然沒有出版的戰爭理論書。研究戰爭在90年代後期幾乎成了大多數男生的必修課,後來經過分支,成了研究兵器的研究國際關係的研究民族精神的……歸納起來出發點倒是好的,說起來也好聽:憂國憂民。不過仔細撓頭想想,口號多於行動,廢話多於決心,大多數也只是處在「研究研究」的角度。

  魯迅以前曾經嘲笑過這種口號愛國青年,說他們無非只是用一個民族大義的帽子去跟人爭論,希望以愛國的立場去抨擊別人罷了,實際上自己愛國不愛國,倒並不看重。

  我偶爾想起來會覺得有一點鬱悶,這種人跟除了在自己家裡給自己人添亂還做過什麼?幾十年前中國幾個最大的愛國青年有兩把菜刀鬧革命的,也有一直到死都捍衛自己話語權的,那些人締造了一個時代。不過這並不是說一種稱呼什麼人都能繼承,現在拿這些前輩們做掩護的漸漸多了,想起來特沒意思。

  如果說到現在的愛國,我更敬佩那些堅持在教育、文化和民族產業事業上的人們,這些人的實際行動就是愛國。

  教育成就未來,文化是一個民族延續的象徵,經濟則代表了國力強盛。

  在這三方面努力的人,他們夠得上愛國者的稱號。

  當然,還有軍人,一個國家或者民族永遠的盾和矛。

  我尊敬這些人。

  胡思亂想了一番,我收拾心情問郭振:「有什麼辦法查這些人麼?」

  郭振搖頭:「現在還不好說,不過也就幾種方法,你心裡應該有數。」

  我當然心裡有數,他的手段,我還是瞭解的。

  ****

  劉明耀站在公司的新樓門口,像個龜奴似的搓著手等我到。這人就比張小桐實在多了,穿了件看起來就很暖的大衣,一點凍著的意思也沒有。我們下車,大家互相招呼之間劉明耀已經把要給我的東西偷偷給我了。

  我把資料塞給郭振,一行人順著電梯上到17樓,從17樓開始像逛市場一樣往上走。劉明耀邊走邊向我爹介紹公司種種狀況,北關那邊公司我爸也見識過了,倒沒什麼感覺。在這邊情況略有不同,人也多地方也大,看起來就有排場。劉總和蔡總有說有笑地帶著我爸和郭振往上走,重點介紹了一下遊戲部門。郭振一邊對照資料一邊觀察幾個遊戲部門的人員,就在這麼不經意間,人也介紹過了,那幾個有嫌疑的也見過了。

  公司遊戲資料洩漏的同時就有人來一個部門一個部門地參觀,傻子才會不起疑心。一路過來,看這幾個嫌疑人表情也能看出三分端倪。我本來對這種興師動眾詐人的辦法不以為然,卻實在是在其中某位文案的表情變化中敗下陣來。

  轉回到會議室,我有點不爽地問郭振:「就這麼簡單?」

  郭振苦笑:「沒這麼簡單。還是得一個一個查。」

  「你在瀋陽這邊也能這麼方便麼?」

  郭振看了一眼劉明耀:「我不方便,他可以給我方便呀。」

  我一想也是,是我糊塗了,查這種事只是要信任的人來辦,怎樣進行倒並不是很重要。

  郭振早就把幾份東西看完了,往桌子上一丟:「一個星期吧,差不多。」

  我點點頭:「那你留這邊一個星期?」

  「行。」郭振看看劉明耀,說話簡單直接,「能給我找幾個可靠的人麼?」

  劉明耀並不是第一次見郭振,知道他少年老成上不比我差:「有的是。」

  「那一個星期夠了。」郭振說,「我辦事,你放心。」

  我學著當年主席的口吻拍了拍他肩膀:「郭子啊……你辦事,我當然放心。」

  我爸聽我說得糊塗,看這麼多外人在,也不好意思不給我面子直接就問。蔡青冰雪得很,看出來我有話想跟劉明耀私下說,招呼我爸去看零售點去了。

  蔡青的高跟鞋聲漸漸消失在門外之後,劉明耀衝我一笑:「人走了,咱說正事吧。」

  我看看郭振,點頭,示意他不用迴避。

  這是一個對兄弟的禮貌問題。有些事我跟我爸說了也未必能解決,倒不如別讓他知道,但郭振既然跟我來了,我無論說什麼也不能避著他,這是一種信任,一種態度。

  郭振把桌子上的資料收起來,端正坐好,等劉明耀跟我說「正事」。

  劉明耀端正表情問我:「行文,你說我是該跟你親還是跟我們家老爺子親?」

  我聽出點兒意思了,嘿嘿一樂:「你跟蔡姐最親。」

  劉明耀被我說得不好意思地搖搖頭:「嘿,我在你手下幹了幾年了?」

  我裝出重度弱智的樣掰手指頭:「呃……好歹也有快四年了吧?」

  劉明耀笑了一下,說:「92年夏天到現在,三年半。」

  我聽他說得鄭重,點點頭:「沒錯,當時你是小桐姐的FANS。」

  劉明耀看看郭振,又看看我:「沒錯,其實現在也是,不過是你的FANS。行文,你這個人太能給人驚喜了,我總覺,我們在想法上跟你差了不止一步。」

  我在心裡默默地說:「其實是超過你們到2003年為止。」

  劉明耀看著我,用從來沒見過的嚴肅表情說:「行文,我覺得吧……我挺為難的……」

  我點點頭,表示明白他的意思,等他繼續說下去。

  劉明耀又猶豫了一會,才狠下決心說:「其實我知道尚方的老闆是誰,我告訴你吧。」

  我裝傻:「不是鄭曉偉嗎?我知道。」

  劉明耀揮揮手:「你別跟我裝了,鄭曉偉有多大本事你還不清楚嗎?最多是個不錯的理論家,論實幹他屁也不是。原來我們家老爺子不讓我跟你說,你也別怨他,他這麼做也不是沒有苦衷的。」

  劉明耀不等我說什麼,繼續說下去,生怕自己一停下就沒力氣繼續說似的:「其實那人也就是個候補委員,叫方康年。你應該聽過這個名字。」他沒說是什麼的候補委員,因為大家心裡都明白。

  我當然聽過,在電視裡聽過兩次。

  劉明耀繼續說:「原來我對我爸那點事不怎麼關心,後來公司遇到的麻煩多了我才開始留心。也正是這樣,我們家老爺子才注意起你的事來。」

  我笑笑,還是沒說話。

  郭振在旁邊安靜聽著,表情變化比我還小,安靜得讓人想抽他……

  「這個方康年是從教育系統升上來的,所以跟我爸有點老關係,前幾年裡混的挺好,但是現在他的路子不對,想改是改不了了。」

  郭振聽得有點疑惑,我卻不疑惑。1997之後到底怎樣,現在很多人心裡都有一本差不多的譜,最有譜的人當然是我……至於想改譜的人,應該是沒什麼機會了——人與人之間的信任不是一天兩天一句話兩句話就能搞定的,比如現在劉明耀對我的信任。

  其實我表面上看起來若無其事,心裡已經別感動得不行。劉明耀這個人我還算比較瞭解,他耿直得不像是那種家庭出身的孩子。雖然從防不勝防的角度考慮此人也有可能是在用別人的話迷惑我,但從另外一個角度考慮,我寧願完全相信他。

  一直以來,對身邊朋友的信任總是我僥倖成功的重要因素。

  劉明耀看我臉上沒有什麼劇烈的表情起伏,就繼續說道:「昨天晚上我跟我們家老爺子急,長這麼大他還沒見過我跟他發火,一不小心就都說給我聽了。其實方康年也沒什麼別的打算,就是希望靠現在這個真空期撈兩個錢兒,等邊天之後頭養老去。你也知道,現在他行,他牛逼,他有人頂著,你看等天一變,他還能剩什麼?」

  我聽劉明耀說到這,站起來了。

  劉明耀嚇了一跳:「你幹嗎?你可不是激動的人啊……」

  我笑著問他:「你相信我不是同性戀吧?」

  不等他回答,我伸手抱了劉明耀一下。

  坐在椅子上的劉明耀目瞪口呆,不知道說什麼好,郭振也嚇了一跳。

  「好兄弟,謝謝你。」

  我盡量讓自己用淡淡的口氣說出這句話。

  劉明耀看著我,動作像剛復活的木偶一樣僵硬了幾下才漸漸恢復。

  「媽的,我看出來了,你小子就是一同性戀。」

  我低頭揉揉眼睛,抬頭朝他笑:「別他媽胡扯,我可沒打算跟蔡姐爭你。」

  劉明耀知道我有點激動了,伸手拍拍我肩膀:「行文,三年半,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從起步到發展,我是真心佩服你。你對朋友夠意思,對事兒夠負責,重承諾。我就在這裡看著太陽電子一天一個樣,剛開始對你們姐弟有點不以為然,現在是真服了。你總說,以後的日子長著呢,驚喜也多,我相信你,所以我今兒個把我爹賣了……」

  說到最後一句,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我和郭振也在笑。

  我是真的開心,1000萬美金算個狗屁,人生當中有朋友,有兄弟,有人在你需要信任的時候給你信任,在你應該被信任的時候信任你,就他媽完全夠了不是?

  劉明耀繼續說:「我爸知道方康年這老混蛋沒幾天撲騰了,你也明白,權勢一去,棚頭斷線,啥都沒有了。最開始他是始希望你能網開一面,但是又橫豎放不下這個臉求你,就拐彎抹角說人不好對付。其實他現在的這條線就算跟方康年他們正面放對也損失不了什麼,就是希望你給他們條活路。」

  我攤手:「活路給他沒問題。問題是他自己能不能繼續走下去。」尚方那幾個垃圾遊戲我心裡有數,如果不靠抄襲和剽竊,他們連2000年都走不過去。標準的死在世紀之交的典型。

  劉明耀學著我桀桀桀地笑了:「你放心,昨個我跟老爺子一鬧,他也合計過味兒來了。就算咱們真玩點什麼損招,他也能幫咱們擋著……嘿嘿嘿,你覺得呢?」

  我皺眉頭:「敢情你小子比我還壞?抓內鬼是演給尚方看的?我還當回事兒把郭子喊過來。」

  劉明耀搖頭:「人還是得咱們自己抓,就是不用著急。但是這個事兒現在有定論,咱們不能告,告了肯定有傻逼記者說咱們是阻礙民族軟件業發展,是想搞壟斷。媽操的輿論永遠那個傻樣,誰看起來弱它就說誰有理。有個毛理?不就是想把事兒搞大多騙點錢麼?」

  我敲敲桌子:「劉總,您注意點……這可是太陽電子總經理辦公室,您說話的措辭足以上明天各大報紙頭條了。」

  帥哥劉老臉一紅:「媽的,說的有點得意忘形了……我他媽再也不說髒話了……」

  我和郭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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