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世重生] 重生傳說 作者:周行文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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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封 2008-5-16 20:36:25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9 152931
塵封 發表於 2008-5-17 10:55
正文 第八十一章

  那麼一直困惑我的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我接著問劉明耀:「這麼說,三哥那裡也是你們家老爺子通的氣兒了?」

  劉總點頭稱是:「沒錯,其實你不知道,三哥跟我們家老爺子還有點淵源……唉,其實這事當時我冒火挺大,後來自己仔細一分析,最該怪的還是我,現在人家隨便一個地級市開酒店的也他媽在上邊有人,我愣是當自己身家廉潔,誰也不找,早聯繫幾個早該沒事了。」

  我搖搖頭:「原則上你沒錯,人總要為自己堅持的事兒付出點代價,我們一直以來也太順了,佔了那麼多便宜,還點也正常。」

  「那你打算怎麼辦?」

  「玩下去啊。」我說,「我也不是欺軟怕硬的主兒,之前沒考慮什麼大動作是因為我現在跟人鬥起來總得濺旁邊人一身血。只要沒這個顧慮,就是他媽得美國政府跟我玩我也奉陪到底!」

  劉明耀被我說得挺了挺腰板:「得,這才像你,該牛逼的時候就牛逼!」

  我嘿嘿一笑:「尚方上市了沒有?」

  「打算在幾個月後上市。」劉明耀對這個倒很瞭解,向我解釋,「等這兩個遊戲宣傳熱度到頂點的時候出來圈錢,至於這個錢用來幹什麼……我聽到的消息說不打算繼續搞遊戲,可能要去上海那邊圈地。」

  我笑了:「97之後麼……他不可能在上海站住腳的。那裡不是他原來所在的那條線。」

  劉明耀撓頭:「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你好像知道的比我還多?」

  我在嘴角上掛起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看起來特可恥的那種:「我也不知道什麼,就是瞎猜,瞎猜……」

  劉大少像個紹興師爺似的湊到我身邊:「不知周總有何妙計……」

  我看了一眼郭振,答非所問地跟郭振搭訕:「郭子,你看完《孫子兵法》之後,覺得最看不起的是哪一條?」

  郭振瞄了我們一眼:「不戰而屈人之兵,有時候可以這麼幹,有時候不行。我覺得最好的方法還是盡量摧毀敵人有生力量。」

  我扭頭望向劉明耀:「明白啦?有效摧毀敵人有生力量。」

  劉明耀似懂非懂地點頭:「你是說……」

  我笑得像摟了喜兒的黃世仁:「桀桀桀,等他們上市啊,我們去股市折騰折騰……媽的,誰不忿,干死他!」

  我們三人粗話連篇地把卑鄙陰險下流齷齪骯髒無恥的計劃構思好之後,我想到一個比較重要的事:「劉明耀啊,你說我這個人是不是喜歡犯用人唯親的毛病呢?」

  劉明耀把腦袋搖得跟賣貨郎似的:「這算什麼毛病?不用人唯親難道用人唯疏麼?」

  我一想也是。

  其實我一直以來都在試圖證明一個道理——人和人之間,誰也不見得比誰高明到哪去,我身邊這幫朋友就是個典型的例子。我知道他們的長處,我通過各種方式給他們機會,他們用行動證明了一個人只要努力,只要找對自己的路,絕不會缺成就。換而言之,大多數人經營自己的人生失敗,也僅僅是因為對自己認識不夠。能正確認識自己的長短,就能知道該在什麼樣的時候如何去面對,漸漸也能知道自己該在什麼上努力,怎樣出成績。

  人啊,還是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東西比較好……

  我順便又請教了一下劉明耀他爹跟三哥的關係——他也是昨天晚上跟老爺子鬧起來才知道,三哥在定居北關之前曾經在瀋陽找過一份工作,而劉國良正是三哥的老領導。

  我想起三哥的斯文樣,仔細想想,不僅是相貌上的,還有氣質上的。看來覺得他斯文倒也不是沒有道理,好歹是做過文化工作的人。

  呃,黑社會有文化是很可怕的事了,有句老話叫如虎添翼,大概就是這個意思。現在混黑社會,沒有文化確實比較難過。

  我跟劉明耀一番推心置腹下來,之間的相互信任又上一層樓,這個是幾千萬美元也換不來的好事,至於其他的——劉明耀既然能把我的事當成自己事來辦,我就很開心,對付尚方,我有信心對他一擊必殺。反正老子剛網開一面了一個王德榮,姓方的這位就別奢望我還能對他做出什麼有前輩風範的事了。

  ****

  閒談完畢,我們三人出去喊蔡青和我爸一起去吃飯。劉明耀請人吃飯已經請成習慣了,和大堂經理說笑話間飛快地點好菜,絕對一「爺有的是錢」的主兒。好在此人請客期間經常有蔡青在身邊陪著,沒在這次請我爸的時候順口喊一句「來兩個小姐」之類商戰電視劇裡常有的台詞。倘若真是不幸說出來,我想回到北關我就要被扒皮抽筋。

  我爸酒量很好,而這又是內部聚餐,劉總捨命陪君子被喝得渾身上下九曲十八彎,看起來很似一個被分拆成幾部分的S字,蔡青因為女孩子得天獨厚的優待沒喝酒,郭振給我爸留了面子,意思意思喝了一斤白的之後慢慢走啤的。

  席間,劉明耀沒躺下之前跟我說了一件事,他現在已經成了省人大代表,估計等電視台月底開播,正常運轉一年之後,前途要比他們家老爺子還光明。

  劉明耀的話讓我心裡有了底,畢竟這種事還是自己人靠得住。當初我拉三哥進來無非是想牽制他和其他幾個部門頭頭們之間的均衡,現在看來完全是多餘了……

  我還是那句話,人生在世,多幾個真心實意的朋友,比他媽什麼萬貫家財一世英名百年豐功偉績都強多了……

  我一直認為,偉大和幸福從來都是能兼容的,而且在我看來一定是幸福優先,偉大這種玩藝去他媽蛋,往後放。

  我覺得大多數人的想法應該和我差不多,只要這大多數人有了一點幸福,能在幸福之外追尋自己想要的東西,世界的多姿多彩也就出來了。

  最後蔡青拖著不省人事的劉明耀走了,臨走前我偷偷朝她笑:「小心酒後亂X哦……」

  蔡青是什麼人?對這種低層次笑話完全沒當回事,還衝我甜甜一笑:「行文,哪天沒地方睡了來我這裡,這個醉鬼暫時就別想了……」

  這次輪到我臉紅了,看著郭振陪蔡青把人拖出去,我摸摸鼻子回頭看看我爹:「爸,咱們回去吧。」

  我爸也沒當蔡青那句話是回事,點點頭。

  蔡青和郭振把劉明耀架上車之後,讓司機送劉明耀和郭振回劉明耀住的地方,轉頭大大方方對我們爺倆說:「很久沒看見小薇了,我跟你們一起去一趟北關吧。」

  有車技這麼好的廉價司機——還是美女,我當然樂不得同意。

  蔡青買的是和魯薇一樣的銀色寶馬,把我們請上車,她給公司的秘書打了個電話,我們一起動身回到北關。

  ****

  回到北關,我先給我媽打電話,把稍微喝大了點的老爹接回去,讓蔡青自己去見魯薇,我則躲在房間裡跟張小桐越洋長途。

  CD機正在放裡查德·馬克斯的《此情可待》,這首歌正是說越洋相思之痛苦的,現在倒也很合情景。張小桐的聲音聽起來懶懶的,估計是因為時差還沒倒過來的關係。她也通過公司的人知道尚方的事了,不過聽她沒什麼精神,我也沒多說,只告訴她很容易解決。

  我問她:「美利堅怎麼樣?」

  「不怎麼樣。」張小桐說,「對華人始終有一點偏見,不過沒傳說中的那麼嚴重。去了一下唐人街,都是廣東人,我也學會了一兩句白話。」

  「住的習慣嗎?」

  「不習慣。晚上睡覺沒有抱枕。」

  我聽得一陣心動,她什麼時候睡覺抱過抱枕?不都是抱的我麼?

  即使只剩下聲音,張小桐依然是哪個勾魂的,可愛的,美麗的小妖精。

  「都會有的。」我說,「反正5月份就能見面了,你還要回來跟我一起看音樂節呢。」

  張小桐甜甜地應道:「嗯,要去機場接我呀。」

  「一定一定。」

  想像著張小桐又能回到身邊,我笑得特別燦爛。

  我跟張小桐正打算走上「想你」、「更想你」這條反覆騙稿費的不歸路的時候,有人敲門。

  是母親大人的聲音:「行文,有一位周先生來找你。」

  周先生?和我們家老周肯定不是一個人了,我跟張小桐說有人來了,先掛掉電話,整理了一下形象才出房間,看見的是坐在客廳裡跟我母親閒聊的周世昌。

  「喲……稀客稀客。」我趕緊走過去,跟站起來的周世昌握手,「問魯薇要的地址吧?本來我還指望能休息兩天來著,我給你介紹——這是我媽,這位是我們公司的周世昌先生,他一個人比一個市值幾十億的公司更有價值……」

  周世昌聽我這麼說趕緊露出謙虛之態,跟我媽握手說起不甚熟練的客套話。我看著覺得好玩,難道這個人每次談工作都是那麼直奔正題?

  我媽知道我這是打算談工作了,說出去買菜留周世昌在這裡吃便飯就離開了。

  我等我媽出去了,才笑著問周世昌:「周先生最近心情可好?」

  第一句話千萬不能是工作——這是我一直以來的觀點,見面談工作就好像看小說先問作者要結局或者瞅見漂亮姑娘就去買保險套一樣可笑,太直接了,不顧別人感受,那是年輕人才做的事。

  周世昌對我這種典型中國企業家作風很是受用,面帶笑容:「還好還好,工作有成效,我心裡自然也高興。」

  倒好,他自己已經把話題引到工作上去了,不用我費話。

  我挑了挑眉毛,等他繼續說下去。

  「前幾天我聯繫了一批北美的軟件銷售終端,ID也放話支持我們反對EA的壟斷,EA對此反應很強烈。」

  「EA什麼意思?」

  「EA不傻,提出了美國人自己的體育遊戲這個概念,這倒好辦,我們最多讓UBI掛在美國一個分公司,找一批美國人去做。美國人在乎的不過是做這件事的人是什麼國籍而已。不過這幾天EA很沉默,我估計他們在醞釀大的動作。」

  我冷冷一笑:「嘿嘿,EA,不過是個三流遊戲製作一流發行的公司罷了。我們目前的發行情況怎麼樣?」

  「很好,《航海紀行》已經被媒體稱為可以一直賣到下一作出現的遊戲,甚至有人說即使出現下一作也能推動這一作的繼續熱銷。不過為此付出的廣告費也不少,大概有700萬美元以上。」

  我一揮手:「這不重要,一個遊戲品牌的生命力超過10年,我們還是賺了。」

  周世昌點點頭:「在美國做過客戶回饋調查,希望出續作的比率高達89%以上,可以說肯定是要出續作了。」

  這在我意料之中,廣大人民群眾面對遊戲少而時間多的嚴峻形勢所爆發出來的熱情足以將任何一個構思簡單的遊戲捧成不世經典。當年很多神壇上的遊戲就是如此被劃分出來的。

  「果汁出口呢?」

  「這個倒沒什麼困難,歐洲需求量很大,我們直接賣過去就是,不過我建議把食品部門也掛在張小姐名下,這樣可以省去很多麻煩。」

  我點點頭,心中湧起張小桐膩人的聲音和懶懶的表情,對周世昌說:「等幾天吧,她現在還沒恢復狀態。」

  周世昌嗯了一聲,可能覺得自己過多過問這事不太好,就繼續說別的了。

  「我覺得EA肯定要有大動作,我們是不是找人打聽一下?」

  「我知道,」我合攏雙手,用拇指抵住下巴,「不過不用打聽了,我們先積極面對5月份的E3互動娛樂成就展,EA的事交給我,我爭取在短時間給你一些對策和建議。不過說起來,倒有個事要周先生幫忙。」

  周世昌哦了一聲:「什麼事?」

  我邪惡地笑了一下:「周先生熟悉操盤麼?我想讓您在暑假幫我搞點事兒……」

  我想,現在的鄭曉偉和方康年,都應該不由自主地感到身上湧起一股莫名寒意吧?
塵封 發表於 2008-5-17 10:55
正文 第八十二章

  周世昌對我所要表達的意思心領神會,完全抓住了中心思想。反正這種事兒在私怨上來說也是該做的,在從公司利益角度考慮也有足夠的好處,他幹嗎不做?

  更何況,周世昌也很希望多做一些事來回報我對他的知遇之恩——雖然到現在為止他做的事已經太多太多了,但都是長期效益,短線一個也沒有。從這一點上來說,他自己心裡也該有一點著急。

  所以我才把這件事交給他做,他心裡舒服,我也放心。

  ——周世昌同志,發揮您戰力的時刻來到了呀,您可要給我做得漂亮一點呀。

  當然,周世昌來找我還是另有要事的,5月份在青島有一個中國營銷策劃高峰論壇要搞,當然這玩藝得讓去參加排名的大傢伙有一點表示,周世昌來問我的意思。原則上少於1000萬美元的投資和合作項目他都可以拍板,但我曾經反覆強調過,在某些時候不走形式、不玩花槍,他才來問我的意思。

  我在做事風格上很似國內的一些企業家,從中國特色管理角度考慮問題,出發點就三個:實用、辯證、煽情。做企業搞商業不是治國,要人治。

  這是我的觀點,不適用於很多地方,但適用於我。

  對於高峰論壇的事,周世昌本人的態度很明顯可以看出,眼見此人瞇成一條縫的眼睛裡閃著期待的光,我怎可能不讓他去?懶洋洋地問周世昌:「如果讓他們把你排在第一位,要多少錢?」

  周世昌笑了:「我怎可能是第一位?我只是想去看看,多結交幾個高人,前幾年忙工作,耽誤太多機會,羞愧啊。」

  我笑道:「周先生就算不用排名也知道您是中國第一營銷高手了。既然要去,自然還是拿個排名比較好。」

  周世昌搖頭:「我去倒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這次活動的發起人比較有趣。」

  「誰?」

  「鄭曉偉。」

  我吃了一驚:「周先生早就知道我要對付鄭曉偉?」

  周世昌笑笑:「公司的東西丟了,我當然關心。以前聽人說起鄭曉偉這個人,總是在報紙和口頭上。這次我希望能見見他,對他這個人有一個比較直觀的估計。」

  原來周世昌是為這個而來,這讓我大為感動。之前我曾經多次放話,這些邊邊角角的事不用他操心,專心搞市場就好。現在可好,主動來幫我分憂了。

  我問周世昌:「周先生對此人評價如何?」

  周世昌扶了一下眼鏡,說:「這個人在營銷界還算有名,不過不是那種純粹靠實力說話的人。你也知道,自從我做了口服液成功之後,國內忽然一夜之間多了很多個人英雄的營銷專家。國內的概念營銷現在剛被炒起來,我估計今年會回落,第一個要倒的就是鄭曉偉這種人。」

  看我沒說話,周世昌繼續說道:「鄭曉偉有點像那個賣軟件的姓宋的,浮誇成風,張嘴就來。不過現在國內搞營銷的很多人就信這一套,但這有點像程咬金三板斧,唬得了一時唬不了一世,我覺得這陣風到今年底就差不多結束了。」

  我表面上點頭,心裡卻知道周世昌說錯了,這陣風實際上到2001年才結束。1997年,那個姓宋的還正眼看都不看一眼互聯網,直接了當地賣了一本所謂學習革命的書,號稱千萬銷量,賣得一塌糊塗。事實上動用著名導演賣出去的這本書確實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他一直到2001年才栽在浮誇的問題上。

  我對周世昌的看法搖搖頭:「我覺得浮誇沒那麼好對付。尤其是現在,國內遊戲軟件用戶都對中國人自己的遊戲抱有幻想,遊戲產業的利潤也在擴大,說兩句大話,到時候項目壞了開幾個人替罪,再來個致歉聲明,換一個團隊,繼續干。這麼折騰,最少能拖兩年左右。大家也要兩年之後才會徹底失望。」

  周世昌不斷點頭:「是,沒錯。軟件行業和傳統行業還是有一定區別,我沒想到。」

  「所以我不打算給尚方機會。」我說,「一次性放倒他,這是戰爭,不是和平演變。」

  周世昌點點頭。

  商量完一些其他公司的細節之後已經接近晚飯時間了,我媽買菜回來,我硬是留周世昌在家吃了一頓便飯。周世昌以為我會拿多了不得的東西招待他,沒想到真是隨便到不能再隨便的家常便飯。我跟他解釋:「平時只要不是出去請客,我都不太挑吃的。」

  周世昌看著桌子上的家常菜不斷點頭:「看來,我還有很多東西要學。」

  我笑笑:「要保持樸素的是心,不是行為。」

  ****

  吃過飯,我送周世昌出門。太陽家園的小區看不見什麼星空,我們一起走出去,抬頭,漫天繁星,一輪飽滿的下弦月掛在當空,正是正月十五沒過多久的日子,空氣中散發著香甜的冷。

  路燈在地上拖了兩條長長的影子,我和周世昌。

  我邊走邊問周世昌:「周先生還記得我們初逢那次麼?」

  周世昌跟我一起仰頭看看頭頂繁星:「記得。」

  我呼出一口白霜:「周先生當時曾經問我,做了那麼多,為的是什麼。我想現在我已經有更好的答案了,周先生知道嗎?」

  周世昌面帶笑容看著我:「世昌駑鈍,還是很想知道。」

  我抬頭,直視他的雙眼:「周先生覺得,您迄今為止所受的教育,所接觸的宣傳,所看見的世界,是怎樣的呢?」

  周世昌被我問得一愣,不知道怎麼作答。

  我抬頭看星空,彷彿自說自話一般對他說:「周先生,我最近一年來用盡所有個人時間,終於粗粗翻閱完了一些我以前大概知道目錄而無時間看的書。總計下來,大概有超過一萬冊吧。以前我看過一個小說,說人看多了書,知道的多了,很容易看開一切。我覺得我做不到,我還是很看重一些東西。」

  周世昌停下腳步,仰頭看天,等我繼續說下去。

  繁星如水,夜也涼如水,我們如兩條仰頭向上呼吸的魚,一起凝視萬古不變的夜空。

  「周先生,我覺得,一個人應該先對自己好,要得讓自己幸福;其次要對社會要負責,讓他人不困擾;最後則是要為自己所嚮往的事業努一點力。」

  「嗯。」

  看周世昌很入狀態,我繼續抒情:「您現在應該對我們姐弟比較瞭解了。我覺得人都是自私的,圖名圖利圖興趣圖虛榮或者圖過程當中的一個快感,首先要自己得到的比較多了,才有閒暇考慮別人。我覺得自己也是這種人,現在我得到的已經很多了,有像周先生這樣的人全力支持我,有朋友,有親人,還有錢……嘿嘿,您別笑,我認真的。那麼現在我做點什麼也不為過,您說是不是?」

  這種自私論調周世昌恐怕頭一次聽說,帶著聞所未聞的新鮮和驚訝,他點點頭。

  我把仰得酸了的頭擺回到正確位置,這45度仰望天空果然還是有難度的事,看來能堅持時間長的都是強人。

  「周先生,我心中有一個很狂妄的計劃,」我對同樣不習慣45度的周世昌笑著說,「我只希望為更多人擦亮雙眼,給更多人插上翅膀。」

  「世昌不明白。」

  「周先生很快就會明白的。」我說,「您還記得我要辦的那個大學生雜誌嗎?那只是開始,很快我們就會建立大學生創業基金,通過嚴格的審查制度給條件不好又有能力的大學生們提供創業資金,不用很長時間,我們的股份和影響就可以讓人決的生活有改變的可能了。」

  周世昌聽我說完,反問道:「只是大學生嗎?」

  我笑了:「周先生好犀利,當然大學生只是方便炒作的開頭,我希望無論什麼人,只要有想法,能施行,都可以來我們這裡申請他的第一筆創業資金。」

  周世昌歎息道:「這是大手筆啊,需要配合目前的失業問題來宣傳麼?」

  「我的初衷,也只是打算讓一部分有能力但未必有機會的人有一點希望罷了。」我站在路燈下,低頭看著長長的影子對周世昌說,「但是這個世界很現實,想要別人接受這種做法,還是得從頭做起。」

  周世昌非常誠懇用力地點頭:「我知道,我知道。」

  「兼愛無類。」我笑著說,「我是墨子門生。」

  周世昌沒說話,抬頭又看了看無盡蒼穹。在那裡,銀河如一筆重墨劃過天際,留下無數傳說和遐想。

  ****

  在負責文化出版等事務的蔡青的安排下,我於1996年3月10日見到了我一直很想見又沒有時間見的付曉飛。無所事事的小美女魯倩跟在我身邊,鼻涕一樣,甩也甩不掉。

  付曉飛1月份到了新編輯部,2月底沒回家過春節,加班加點工作,一直到3月初,被蔡青一個召調令調過來。所以現在臉上儘是長期失眠缺覺的痘痘和一雙毫無精神的黑眼圈——儘管見到魯倩的前五分鐘,他曾經迴光返照地興奮過一次。

  我號稱自己是《緋紅少年》現任主編,由於張小桐以前也曾經是少年主編,大家對雜誌主編是學生這種事保持了習以為常的樂觀態度,付曉飛見到我時並沒有顯出多驚奇。

  我之前詢問了蔡青新刊的銷量,蔡青告訴我效果並不理想,時尚雜誌還成,大學生那本《中外學生》簡直就是慘之又慘,亞洲傳媒集團曾經有心跟我們談過一次收購,被蔡青拒絕了。在她概念裡,我絕不是肯出賣自己東西的人,從來只有我收購別人。

  我問付曉飛:「做學生雜誌感覺如何?」

  付曉飛的回答倒很乾脆:「不痛快,限制太多。」

  呃,和我想的差不多,這份直截了當很好,我喜歡。

  「如果做純時尚雜誌,你會不會覺得好一點?」

  「有難度,」付曉飛說,「我只會惡搞,而小資是不吃這套的。」

  惡搞和幽默還有差距,女人會喜歡幽默的男人,但未必會看得起喜歡惡搞的男生。

  我不厭其煩:「如果是遊戲雜誌呢?」

  說完,我看見了一雙星星眼。

  「哥哥,我就是為了遊戲而生的呀……」付曉飛不管我比他小的事實,開始滿嘴噴胡話。

  得,看來這個人還是要做跟電子遊戲沾邊的東西才能活過來。

  我喊蔡青給付曉飛安排到劉明耀原來管的那份《太陽軟件》上去做遊戲頻道編輯,負責電視遊戲和電腦遊戲兩手一起抓。付曉飛受寵若驚,立刻如戰場上入黨一幫適時地表示自己一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還聲稱自己最擅長的東西就是遊戲相關文字,曾經寫過不少遊戲攻略和相關資料等等。

  這些我自然知道,老子01年還曾看過他寫的《骷髏戰記》來著,丫就是個專業的遊戲小說作者,創意方面也很能行,只要提前培養,絕對一人才。

  付曉飛對我的安排非常滿意,還意識不到自己上了賊船,甚至臨走之前還感謝我來著。我沒敢說我這其實是早就知道您的發展方向才做了個順水人情,等過一陣子估計你就該哭了。

  和付曉飛討論《航海紀行》的樂趣正上癮,蔡青電話響了,她接了電話嗯了幾聲,低頭在我耳邊輕輕說:「中國彩電業製造商要聯合發起國產彩電的價格戰,擠走國外品牌,問你要不要參加?」

  我小聲問:「參加需要幹嘛?」

  蔡青說:「咱們的電器城連鎖都要施行新售價,包括一部分已經高價購入的存貨。」

  我在心中計算了一下,損失不會太慘重,點點頭:「參加,幹嗎不參加?能為民族工業做點事我巴不得的呢。」

  蔡青笑道:「你什麼時候這麼有責任心了?」

  我也笑:「剛才……」

  不明白具體是怎麼回事的付曉飛在一旁傻笑,不知道說什麼好。
塵封 發表於 2008-5-17 10:56
正文 第八十三章

  3月底音樂節的場地審批下來了,在大連市郊的一個農場。場地費用倒是不高,但讓大連市政府答應這件事卻著實費了不少周折。本來民間性質的這種集會就不太受待見,更何況是標榜自由的音樂節。為此蔡青許諾了不少投資計劃出去,拖拖拉拉才辦成,還好,沒被提更多限制要求。

  辦音樂節這種事實際上除了開頭難之外也沒什麼了,場地搞定,政府默許,邵科的策劃書也到位,剩下的事基本上只有把之前砸出去的錢往回撈這一件。蔡同學特別喜歡辦這種事——此人在短短一個星期內把能拉的贊助都拉來了,比較了一下各種贊助費和花銷預算,太陽集團居然還是賺的。

  我忍不住慨歎,看來還是錢找錢比較容易,比人找錢難度低多了。

  音樂節的消息早就撒出去了,港台地區音樂人們的反應很熱烈,所有沒移民的和賺過內地錢的都明白,97之後的變化誰也不清楚,在這種事上積極一點對自己絕對沒壞處。96年之後一些原本很「矜持」的大牌們紛紛參與了內地一些垃圾電視劇的演出,到底是不是為了那點片酬,大家心裡有數。

  太陽集團是大公司,有錢是沒得說,又在春節前重組了文化公司,巴結一下至少不會有什麼壞處。而且重要是跟太陽集團息息相關的鳳凰衛視3月底也開播了,劉長樂依然按照最初的協議出任主席,默多克對鳳凰的事不再有絕對決定權。

  鳳凰開播之後力推這個音樂節,我讓電視台方面「順便」請了黃?來做顧問。在這個人緣好的風流老頭的號召下,肯參加這次音樂交流活動的人更多了,也就是說,這次的音樂節漸漸脫離了最初我預想的交流性質,增加了更多的娛樂性,更像一次大型晚會。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我們又在邵科原來構思的基礎上把整個音樂節分開,交流、娛樂、表演和小圈子自耍分開。大部分的廣告費和贊助費來自表演娛樂這一部分,其他部分則是炒概念,弘揚本土文化,激勵中文原創音樂之類的大頭話。

  這樣一來,原本一次自發性質的活動就顯得搞得很大,就算原來這個「民間音樂節」的概念有問題也變成沒問題了。

  這和人們所理解的常識是一樣的,譬如中國幾個做VCD機起家的名牌廠商,他們起家靠的到底是什麼大家心裡有數,但是因為做得大,這些人也能坐在央視的財富論壇上談經論道。

  這就是把事情做大的好處了,VCD機說起來也是民族工業麼,哪個敢不支持了?

  同理可證,現在我們是在弘揚民族文化,哪個又敢說我們是自由主義性質的集會了?

  太陽集團的宣傳部門現在已經很完備,沒幾天就能看見自願青年們穿著印有「這個世界是愛與和平」字樣的宣傳衫滿大街晃悠。

  總體來說,社會反響很好,我經常能看見有人討論這個音樂節。我覺得現在為止我們最成功的地方在於它有著所有人都有興趣的東西,喜歡流行和另類的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想要的樂趣。這是基礎,在這之上,他們肯因為這次活動的連續性而不用有色眼光去看另外一些以前不是那麼感興趣的東西,也許收穫會大很多。

  這是對普通音樂愛好者來說。

  從一樣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入手,去瞭解更多,對更多的東西感興趣,這和我們小時候看課外書,或者平時因為打電腦遊戲學習英文,道理是一樣的。

  對音樂人來說,我更希望他們能互相瞭解一下,既然都是搞娛樂音樂的,針對小圈子和大眾並無區別。反正我這次不會邀請卞祖行那種老頭子或者衛道之士來參加就是了。那種人來一個打走一個,來兩個打死一雙,不含糊。

  不管做什麼,有趣有熱情才是關鍵,其他的見鬼去吧。

  蔡青在電話裡笑呵呵地問我那個汗衫上的字:「寫的很好啊,哪裡學的?」

  我對著電話做鬼臉:「《蘭亭序》。」

  「鬼話連篇。」

  ****

  4月初,隨著最終測試的完成,《熱烈吉他》和《鼓之繼承》等一系列音樂遊戲發售在即,美國方面給太陽電子來了一封信。

  信是從美國互動藝術協會寄來的,其中就一個意思,大概是希望太陽電子能參加著名的美國電子娛樂互動成就展,順便正式通知太陽電子的《航海紀行》因為其卓越的系統創造力、豐富的網絡補完式玩法和細膩的城市文化表現而被提名最佳遊戲、最佳遊戲劇本、最佳音樂等多項獎項。而我對劉明耀所承諾的所謂風光,也就是這個了。

  把E3的事像丟給叫花子一樣丟給劉明耀之後,我又找到周世昌。

  我缺錢,我要圈錢。

  在我心中,圈錢有兩個方法,第一個是上市;第二個是橫掃95-96年的倒閉企業和房地產壞賬,三個月內用空買空賣的方式套來大批現金,手段肯定合法,就是有點不地道。

  其實這兩個方法我都不太想用。

  第一個方法上市一定會暴漲,張小桐移民之後太陽集團一分為二,變成正八經的合資企業,甚至有一些部門獨立出來成為外企,憑借太陽集團一貫的成功,包括今年內鳳凰電視台要搞的一些波瀾,還有在美國分公司的新遊戲發行,圈錢肯定沒問題。但問題在於我總喜歡堅持能不上市盡量不上市,這是一個傳統概念問題,我寧願找人合作,跟人借錢,也不愛做假報表年年面對數以萬計的人說胡話。

  第二個方法純粹是搶劫了,現在政府關係我們也有,錢也不少,各種行業人才也比較齊備,真操作起來難度絕對不大。只是在這一系列折騰來折騰去的過程中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那些因為變遷而無助的人們,那些土地,那些住房,那些工廠裡的工作,我不知道要怎樣去面對。

  我把周世昌找來,讓他給我想辦法。

  魯薇和蔡青都出席了這次以哭窮為主基調的小型會議。

  我在白板上用油性筆寫來一個大大的「Money」:「錢,我需要錢,很多很多的錢。」

  蔡青最先被我說得笑起來:「錢?你還缺錢花嗎?花了6億多出去,加上最近一段時間的收入,手上還有至少11億美金,你缺錢?」

  我揮揮手:「不夠啊同學……我需更大筆的錢,要那種絕對數量的錢。」

  魯薇沒像蔡青一樣開玩笑,只是淡淡地問:「缺多少?」

  我伸手指:「缺190億美金,不過估計咱們也搞不到這麼多,誰再給我湊9億,20億暫時先將就著用。」

  聽我這麼說,三人表情齊刷刷地就是一愣。

  我伸手用油性筆指了指那個單詞:「20億美金,明年1月前要湊齊,這就是我找諸位來的目的。」

  魯薇輕輕笑了一下:「如果是明年1月份的話,我們不用做任何事也能湊夠20億。」

  「那就湊40億。」我說,「上市的事我仔細考慮過,本來打算在小桐姐移民的消息撒出去之後立刻上市,但心裡還是對這個事有點抗拒。融資詐騙之類的事我也不太想做,諸位給我想個辦法吧,明年能套出40億美金的現金出來,我有有趣的玩意要給大家展示。」

  周世昌低頭看了看企業的內部報表,說:「我倒是有個辦法,珠江外圍和香港地區的地皮,現在動手還來得及,到了97年就不好說了。」

  魯薇輕輕皺眉:「李超人不可能坐等我們去搶他的地盤吧?」

  我撓撓頭:「難道真要上市?」

  蔡青道:「其實上納斯達克也沒什麼,我們不在國內搞就可以了。」

  周世昌點頭:「沒錯,只要操控得當,倒不是很麻煩。」

  我問周世昌:「如果在尚方今年7月上市後吃掉它,咱們能拿到多少實惠?」

  「不超過8000萬,還是人民幣。」周世昌說,「你缺的口太大了,有點難辦。」

  我問蔡青:「SONY要的掌機零件開始生產了嗎?」

  「4月中開始。」蔡青說,「SONY照老規矩,5月23日上市新掌機,他們對這個計劃很看好,給訂金特別痛快。」

  說完,她又意猶未盡地問了一句:「你到底想幹嗎?」

  我掃了一眼周圍的幾個心腹,撓撓頭:「我收到一點消息,量子基金在明年會對亞洲金融市場進行大規模掃蕩,我想跟著分杯羹。」

  說到量子基金這個國際貨幣投機商,大家眼睛都亮了。

  蔡青眼睛瞪得大大的:「你確定?」

  「基本上確定。」我點點頭:「他們現在不過是40幾億身家,也在四處籌錢,我們底子不薄,不干它一票有點說不過去。」

  周世昌偏著頭沉吟,似乎在考慮這件事的可行性,想了一會,對我說:「那樣……亞洲很多國家可能就要受到牽連了。」

  我聳肩:「吃一塹長一智,幾十年來一直覺得了不起的經濟體制其實很脆弱,不遭點罪,怎麼重建更完備的經濟體制,怎麼被世界關注?歐盟向來對亞洲圈子正眼都不瞧,還不是那些自以為自己經濟體制完備的人搞的?」

  周世昌點點頭:「也有道理,這是我們不參與也一定會出現的問題……反正最後你還是會出面出錢對不對?」

  「當然,」我說,「不過我這個人很自私,只管自家人,香港97之後就是自己人了,我會管,其他國家麼——我沒那個閒心。」

  大家都知道我所謂的其他國家主要是針對日本,在這一點上我們倒是有驚人默契,三人一起微笑點頭。

  理由充分了,我用星星眼望著周世昌:「周先生幫我想想辦法吧,您要知道……年初我還投資了VCD機和碟片生產線,地主家也沒有餘糧了啊……」

  周世昌淡淡一笑:「我倒是有個辦法。」

  「請說。」

  「貸款。」周世昌說,「其實現在銀行對咱們挺不滿的,你見過沒有外債的企業麼?」

  這個說的倒是,我們向來不怎麼對外伸手要錢,一向都是撒錢出去,估計各大行長們都挺不爽的。

  「貸這麼大一筆就有點難度了吧?」我說,「20億,說多不多,說少可真不少。」

  周世昌把自己的手伸出來,在圓桌上翻動了一下:「一個公司可能不行,兩個呢?更多呢?把收購的一部分分公司上市呢?」

  周世昌這是一語道破啊,我立刻回過味了:「媽的我怎麼忘了這茬了?現在我親愛的姐姐可是美利堅的人了……這樣,我們先把原來收購的幾個上市公司套出去,用它們招點兒狼。說起來,斯坦福搞網站的那兩隊人馬也該上市了吧?」

  蔡青點頭:「預計今年7月上市,不過只是一家上市,另外一家還是給他做外包。」

  我壞笑:「」預計能圈來多少?」

  蔡青算了一下:「大概8億左右。」

  我翻白眼:「那麼,暴雪的新遊戲也快上市了吧?我們要不要讓小桐姐在歐洲組一個網絡遊戲公司的殼子,把暴雪這款遊戲推開,順便撈點錢?」

  周世昌鼓掌:「好辦法,之前詳讀過你對於歐洲網絡遊戲市場的分析,看來今年你打算大干了。」

  我厚著臉皮一笑:「哪裡哪裡,不成熟的一點看法而已……蔡姐,能不能讓暴雪那幫人加點速?我們順便也派一批人過去幫下手,學點東西。」

  「公司的決定當然沒問題。」蔡青說,「只是你平時都堅持認為時間等於品質,不用這麼急躁吧?」

  我點點頭:「時間上寬鬆一點,人派過去,跟暴雪學點東西,咱們不能像尚方那麼丟人。順便跟法國UBI他們說一聲,如果想把EA踩在腳下,跟我們走是絕對絕對正確地……」

  大家一起笑了。
塵封 發表於 2008-5-17 10:57
正文 第八十四章

  常言道計劃沒有變化快,我還在跟周世昌他們討論著怎麼撈錢的幾天裡,發生了不少事。

  第一件事就是比爾·蓋茨決定訪問中國。

  這件事的起點是國內一批計算機生產商——尤其是太陽電子在內的跟微軟簽訂了OEM的幾個頭牌企業,紛紛通過了ISO9001認證。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比爾·蓋茨聞訊之後發表聲明,希望同國內諸企業「進行深層次的全面合作」,並決定來中國瞧瞧。

  在這之前,用友已經跟微軟簽了長期合作協議。

  中國大陸市場這塊大肉,終於滴下讓人垂涎的油水。

  而比爾·蓋茨欲造訪的第一站,卻不是太陽電子,是96年虧損嚴重的香港聯想,事實上在我記憶裡,他也是去的聯想,但去的是上海聯想,順便還跟上海市政府簽訂了Windows NT支持上海網絡發展的協議,上海熱線自此誕生。

  當然,這件事也就罷了,在我看來這對我的種種投機倒把生意並無影響。深圳那邊,4月份姜博士的成果終於體現出來,超強糾錯芯片出爐。國內鐵定要多一個VCD機品牌了,只要VCD機的產量和銷量上去,新媒體研發的計劃就能跟上。這不僅是錢的事,我們要做的首先是賺錢,其次就是融入亞洲媒體市場,尋求海外關係,積累經驗。這些東西不是花錢就能買來的,我們不似那個比爾·大門同學有數不盡的錢可以砸在一個項目上,用錢累積經驗。相反,我比他強的地方正是我有經驗,要靠經驗來撈錢。

  雖然這些經驗已經越來越少可用的了。

  第二件事則是關於王小波新書的,新聞出版署最初打算禁掉《青銅時代》和《未來世界》,理由不外乎老生常談那幾條。但之前已經有了尚方的那次事,而且鳳凰衛視又剛開播,也不好對我們的事兒做得太過,這件事私下裡跟蔡青說了一下也就不了了之了,書照樣出。

  至於文壇那些「格調高雅」的作家們怎麼罵,那跟我無關,我相信王小波罵人本事不比魯迅差,隨便找幾本不怕查的雜誌使勁鬧去,好歹也是個活廣告。

  進入4月之後,我不斷被魯倩拖出去玩,儘管我這個人無趣又凶,她還是執意來找我,反正十幾歲的小姑娘是沒有面子可言,而我也不能做得太過分,畢竟是魯薇的妹妹。

  就這樣,隔三差五我要陪魯倩去喝個茶,看看新鮮玩藝什麼的。96年大城市不說,小城市裡流行著種種港台偶像的音樂和日韓服飾,這些東西都讓魯倩著迷,我想想我當年也差不多,不過我迷的是郵票、古幣和舊書之類的東西,前兩樣能賺錢,後一樣有趣。看來不同環境下的孩子關注的東西肯定不一樣。2000年遠走南方的時候我把自己收藏的所有郵票都賣了,留下一堆回憶和無數碌碌的時光。現在想起來,真是不堪回首。

  對魯倩,我一直都用不鹹不淡的態度搪塞。一個還是幼女的小姑娘我自然不會有什麼想法,況且張小桐擺在那裡做對比,能比我表姐好的姑娘全世界打著滾數也沒幾個。我陪她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我寂寞,沒有什麼人在身邊。

  平均保持每天跟張小桐三個小時電話滔滔不絕依然不能解除相思之苦,我經常嘲笑自己:張小桐走之前我還沒事自我安慰說反正小別勝那啥,現在看來,是一天不見就慌了神,一個月不見就茶飯不香。

  我以前從未想過,我居然能再一次愛一個人如此深。

  張小桐不在身邊的日子依然要照舊過,我強振精神,開始寫我們幾年來共同相處的回憶,打算等她回國時給她一份驚喜。對於浪漫,我懂的不是很多,但我知道,只要真誠,有感情,一切行為都可以浪漫。

  浪漫只是一種情緒,一種對行為的自我解釋。

  ****

  4月中,我要跟蔡青去一次深圳。姜博士有意向我們炫耀一下他的輝煌成果,我也想見證一下能走入普通家庭的廉價VCD機的最終形態。橫豎北關市也沒有什麼用得著我的地方,就當南下散心了。

  家裡知道我又要去南方,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最近一段時間我的決定很有一點獨斷專行的意思,讓父母很沒言語。其實我也不想這樣,不過不這樣就要費很多口舌解釋,而解釋這種事是我以前最不喜歡做的。不是說人生不需要解釋,只是我覺得有時候與其費心解釋還不如踏實做點什麼。尤其我這種解釋還很麻煩,我總不能說我的一些決定的原因是因為我知道以後某些事情的發展走向吧?

  像現在這樣,能在平時享受以前難得的親情,我已經很滿足了。任何事都有個過程,我得到一些必定會失去一些,讓父母對我的看法慢慢改變吧。

  好在之前廣州之行給他們增添了很多信心,兒行千里母擔憂的情況不是很嚴重。更何況我每次去身邊都有一個能幹的手下陪著,兩老也就把許多擔心過度的話留在了心裡。

  我和蔡青商量了一下,最近她也不是很忙,我們選擇了慢悠悠的火車,先到廣州,再從廣州分公司叫一台車,直接一路到深圳。廣州的流花火車站有直轉深圳的車,我對那裡稍微有一些瞭解,如果讓蔡青陪我,還是不要走這些麻煩路比較好。

  蔡青出遠門是家常便飯,旅行的事都是她在準備,不過陪我出遠門是第一次,她也覺得挺好玩。

  我給劉明耀打電話:「哥哥,借您的蔡姐姐一用,不介意吧?」

  劉明耀好像正在喝水,聽我說完一連串咳嗽,半天沒緩過來。

  「瞎說什麼呀你……我,我們是純潔的革命友誼!」

  「呸!」我唾他,「你說你們家有棵櫻桃樹你小時候用斧子砍了它我都信,這個就是不信。」

  「嘿嘿,這都讓你看出來了……」

  我和蔡青在16日晚上從瀋陽動身,坐的是T235次特快列車。說是特快,到廣州也要30多個小時——在96年,火車數次提速這種胡話我還沒聽什麼人說過,不過90年代中期的火車服務態度很好,乘務員和藹可親。當然我絕對不會惡意揣測這是因為軟臥車廂裡的人都比較有錢這種可笑的緣故,我相信偉大的鐵路工作者們——雖然中國的鐵路特色就是晚點和黃牛票。

  軟臥車廂看起來也不比硬臥豪華多少,我和蔡青對視了一眼,無奈地擺好行李,開始說些閒話。我平時跟蔡青的交流甚少,可說的話題倒也算豐富。我不是個特別喜歡滔滔不絕的人,但也絕對不會悶頭不說話,除了對張小桐之外,對別人話也不少。

  我最初對蔡青的認識來自於魯薇的推薦,後來一直是隔著一個公司遙控,接觸並不多。蔡青在某些地方上跟魯薇很像,那就是工作態度非常認真,而且能把公司的事當自己事辦,這也是她為何能迅速成為公司領頭人之一的主要原因。

  我很欣賞這種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經理型人才的能力相差上沒有太明顯的標記,除非是周世昌那種敏感的天才,一般人與人之間比較起來,未必誰比誰差,看的就是認真不認真。

  這也是我幾年工作下來的一個粗淺結論,蔡青、魯薇、劉明耀之所以能在我的指揮下發揮他們的能力,有現在這個成就,跟他們這些人認真做事的性格脫不了關係。

  一個認真對待自己的人是非常容易成功的,而一個連對自己之外的事都認真的人,通常沒什麼理由不成功。

  敬業這種老生常談已經很少有年輕人喜歡談了,但我覺得這個話題永遠都不過時。

  我跟蔡青開玩笑:「蔡姐,這種四人車廂讓兩人包下來,通常是三流通俗小說香艷情節的開端來著。」

  蔡青燦然一笑:「怕什麼?你給出的結局不是總能出人意料嗎?」

  「也都是意料之中吧。」我說,「其實很多時候我忽略了一些不可見因素,很像走鋼絲。」

  「不可見因素?」蔡青不明白我的意思。

  「打個比方。蔡姐你知道現在咱們用的電腦鍵盤最初是給打字機設計的嗎?」

  蔡青點點頭:「這個我知道。」

  「知道為什麼這麼設計嗎?」

  「不知道。」

  我從行李包裡掏出筆記本電腦,給蔡青比劃。

  「以前的打字機,因為打字員速度太快,很容易卡住。所以鍵盤設計成讓打字員盡可能不能快速打字的佈局。但是因為某種不可見的因素,打字機鍵盤成為了電腦鍵盤,後來取代了正統鍵盤。」

  「不是因為打字機的使用率高導致的嗎?」

  「有一部分原因,」我說,「單是正統鍵盤,那種能快速打字的鍵盤,從此不見了。VHS格式錄像帶也一樣,當時日本市場上群雄並起,錄像帶格式為何只留下一種VHS的呢?這種不可見因素也佔了很重要的地位。」

  蔡青有點明白我的意思了,微微點頭,等我繼續說下去。

  「蔡姐,您知道順時針的方向吧?」

  「呵呵,當然知道。」

  「那您知道以前的時鐘也有逆時針方向的嗎?雖然從功能和使用上來看,一點也不影響。」我說,,「但是最後歷史選擇了順時針,這其中到底是什麼在其作用,我們也不知道。」

  我長歎一聲:「所以,即使大方向上我們始終沒犯什麼錯誤,這些細節因素也不好說啊……說不定什麼時候,一個變化,咱們就都吃了虧。」

  蔡青笑道:「是非成敗轉頭空不是你常掛在嘴邊的麼?怎麼?看不開了?」

  「看的開。」我扭頭看火車窗外的郊野,偶爾一點燈光一掠而過,「看不開也不會這麼不要臉地往前窮追猛打了。」

  我和蔡青正說著,有人敲門。

  蔡青起身去開門,門口站了一個看起來神情猥瑣的中年婦女,手拿一台小的卡西歐手提電視:「要不要看片?10塊錢一個小時。」

  蔡青回頭用眼神詢問我的意思,我搖頭:「不用,我們自己帶了筆記本電腦。」

  中年婦女不肯走:「電腦沒電塊,我這個有備用電池,能用10個小時。」

  我跳下床,拉開隨身帶的旅行袋,亮出一兜子備用電池:「我們帶了10塊筆記本電腦備用電池,多謝關心了。」

  中年婦女難以置信地看了旅行袋一眼,確定那確實是筆記本電腦的備用電池之後,悻悻走了。

  蔡青關上門回來:「你還真帶了這麼多電池?」

  我把筆記本電腦擺好,打開:「蔡姐你不知道,我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能拿10塊備用電池在火車上玩筆記本電腦。」

  「……等等,」蔡青說,「我記得你以前還說過有個願望是坐在大城市的路邊看美女?」

  「那個實現過了,我在廣州大街上坐了兩個多小時,看見的美女統統操外地口音……」

  「……」

  在火車上的第一天因為大家都忙得有點累,就這麼過去了。第二天一整天都在無聊中度過,我跟蔡青翻了翻95年福布斯財富排行榜的繁體中文版,95年福布斯在中國發佈了富豪排行榜,備受爭議。中國人天性不喜歡張揚,連流傳下來的話都是「悶聲發大財」和「財不外露」之類的教誨,是以福布斯在中國只停留一年就屁滾尿流地去了,一直到99年才重新殺回來。還是藉著當時財富論壇500強企業對話在中國召開的東風。

  95年入選中國百位富豪的人在之後的幾年裡七零八落,當真如我常說的那樣,是非成敗轉頭空。現在來看95年的排行榜和評價,當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火車在我和蔡青的討論中走走停停,從晚點15分鐘到晚點30分鐘,再到晚點45分鐘,最後終於在天色全黑的時候響起了廣州歷史文化介紹的廣播,於是大家知道,羊城快到了。

  從流花車站下車,我和蔡青在三元裡附近找了一家酒店將就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到廣州分公司拿車,蔡青開車,我們從廣園路直奔深廣高速公路而去。

  即使是4月份,在上高速之前也能隨處可見沿路賣柚子的農民,我對這段高速公路熟悉得不得了,蔡青也不是頭一次來,對一路的景物俱是十分熟悉。一個多小時之後我們到了深圳的寶安區,這裡位處市郊,荒蕪中林立著一些新興的工廠,也是我很熟悉的地方。

  坐在車上,看著路上各種假牌照的摩托車,我一時有些迷茫,2003年羅湖關附近的那一次經歷是再清晰不過的,上次來廣州的時候我盡量讓自己不去想這件事,極力逃避。現在既然人已經來了,還是要去看看。

  蔡青發現我在發呆,伸手拍拍我:「想什麼呢?」

  我迅速反應:「沒什麼,咱們直接去工廠吧。」

  ****

  工廠裡,姜博士穿得正式無比地來迎接我們,這個老男人刮了鬍子之後居然也蠻帥的,除了那個聰明得絕了頂的腦袋稍微有一點打眼外,其他方面都很好。我們邊走邊說,姜博士給我們介紹了廠房和生產線之後,帶我們到產品測試間去看VCD糾錯能力的測試。

  「我預言,在未來兩三年內,VCD在東南亞地區將全面取代VHS錄像帶。」穿著白袍看起來很似姜醫生的姜博士邊走邊對我們興沖沖地說,「光盤成本的逐步降低將給VHS錄像帶市場造成強烈的衝擊。新的DVD媒體因為價格問題,注定無法在東南亞地區普及,LD也一定不會成功。」

  我聽得暗暗點頭,這個Dr·姜說的和我所瞭解的情況差不多,假如沒有一種廉價媒體出現並取代VCD的話,到90年代末為止,中國的DVD普及率依然很低,大多數家庭依然堅信VCD是最廉價最好的媒體格式。

  到了產品測試車間,我差點笑出聲來:一個身穿和姜博士一樣衣服的年輕人正在用砂紙打磨一張光盤,這種廣告我在90年代末沒少看,有用刀割的,有掰成幾份再用膠水粘起來的,也有用車輪壓的,其要表達的中心思想無非是同樣的一個詞——糾錯。

  超強糾錯,萬能糾錯,無敵糾錯,糾錯王……我想SONY的光驅設計工程師看到這些設計也會感到由衷的羞愧和憤怒吧?SONY的光驅在業界以讀盤挑剔而著稱,現在諷刺的是,他們的工程師來給我們做了超強糾錯的芯片和光驅。

  按照姜博士的解釋,一般普通的VCD光頭在批量生產的時候往往要被一個問題所拖累,那就是光頭核心部分的發光二極管焊接觸不能使用普通的焊接,要用特殊材質的不干膠粘連,這樣很容易導致VCD連續工作7小時以上之後溫度高於70度,不干受熱膠軟化,光頭讀盤能力下降。他在這個地方進行了改進,目前所用的粘貼材質能承受85度的高溫,VCD機讀盤差的問題就不太容易出現了。

  這個問題我在SONY的PS遊戲機上也碰到過,看來還是SONY自己的工程師比較瞭解自己的產品。聽姜博士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

  說話間,那個年輕人已經把被砂紙磨過的光盤放進VCD機,很快電視上出現了一個不知道哪裡找來的泳裝少女,看來是一張市場上常見的「非原版MTV」的卡拉OK碟,我就不能明白,做盜版就做盜版,幹嗎還要找一群連搔首弄姿都不會的姑娘來噁心人?所以我從來不去KTV,就是怕被這種碟噁心著。

  音樂,沒問題,聲音,沒問題,畫面,沒問題,馬賽克按照我這種被DVD慣壞了的人來看肯定還是有,但也很輕微。

  放了20分鐘,4首歌,4個不同長相穿同樣泳裝的少女搔首弄姿完畢,一點卡殼沒有。

  我和蔡青非常給面子地一起鼓掌,恭喜姜博士的成功。

  姜博士笑得很開心,如期完成糾錯芯片的量產,他的荷包也會隨之鼓起來了。

  蔡青建議VCD機另起一個牌子,不要和太陽電子目前的產品衝突。我本來想反對的,但仔細一想又覺得有道理,VCD瘋漲的機會正是我們建立新品牌的好時機,建立一個新品牌所花費的心血我們都是明白的,在可以順風的時候順風一下顯然沒什麼壞處。

  給新牌子起名的榮譽就交給姜博士了,反正只要他想了名字,剩下圍繞新品牌的相關一套自然有人會跟進補完。

  至於企業文化——哼哼,那是什麼?

  ****

  我和蔡青看完VCD的糾錯演示之後,第一天的事基本上就算結束了。姜博士現在好歹算是地主,他常年旅居國外,湛江話潮州話白話都懂一點,在保安區的一個溫泉度假村設宴款待我們。我對客家菜興趣不大,唯獨那裡的烤乳鴿味道一流,讓人吃了還想吃。

  陪同的幾個這邊的科研人員和工廠負責人都是本地人,被蔡青一個人全部放倒。廣東地區能喝酒的很少,當年我在廣州以6瓶啤酒的可笑酒量居然也放倒了一批人,可見這裡的酒桌習慣是多麼的溫柔靦腆。

  吃晚飯,本來姜博士打算讓我們住工廠旁邊的別墅,我堅持要去市區裡,住香格里拉。香格里拉就在羅湖關和火車站旁邊,一般深廣兩地的客車也必先停在那裡,除了歲末,任何時候都熱鬧無比。既然我們要走,姜博士也不好留我們,大家約定第二天上午來工廠看技術資料,順便聽一下目前產品的一些市場預測。

  蔡青有點奇怪我為何非要住香格里拉,不過也沒多問,開車從寶安出發,一路進了蛇口。

  進了蛇口——也就是南山區之後,公路和樓群漸多起來,深圳的城市規劃在全國也是數一數二的,看起來很舒服,樓蓋得也頗和氣,不似一些大城市的咄咄逼人。

  蔡青一邊開車一邊說:「幾個月不見,又變了不少。」

  「改革的窗口嘛。」我說,「放慢車速吧,我想好好看看這個城市。」

  蔡青把車速放慢,車子緩緩駛過立交橋,我所熟悉又有一點陌生的那個深圳就在眼裡了。

  深圳給我的印象一貫是貴而舒適,除了犯罪率稍高基本上沒什麼毛病。我在這裡呆了差不多兩年,對這裡並沒有太強烈的感情。相比之下,2000年初的廣州給我的印象要更深一些。

  車開到一個路口處,我讓蔡青停車。

  我用行動解開了蔡青的疑惑——在路邊叫了一份油炸臭豆腐。

  「蔡姐,要不要?」

  蔡青笑著搖搖頭。

  我笑笑,三口兩口吃完臭豆腐,上車。

  ****

  我以前很喜歡在街頭邊走邊吃東西,某個人也喜歡。

  ****

  過了華僑城,車子一路暢通無阻地奔向羅湖。越深入深圳市區,我的心沉得越厲害。

  有多少年了?差不多十年了吧?讓自己的回憶盡量不觸及這個地方,這裡的笑與淚,歡樂與悲傷,這裡的一切一切,我曾經很希望它們都隨風而去,就這樣算了。

  偶爾有深夜睡醒的時候,我會想起這個地方,這裡的一些人。這座城市和這些回憶。

  這些年來,我一直不斷告訴自己,你不要逃避,你在笑的同時,你在得意的同時,不要忘了這個世界上曾經與你同一屋簷下的人還有很多,其中某個人更是你永生難忘的。

  沒有張小桐的關心,沒有她的淡化,我想我即使重來100次也還是會活在一些遺憾回憶的片斷中。

  所以這一次我選擇回來,重新面對。

  上一次在廣州,和自己的過去擦肩而過,這一次我不會逃避了。

  ****

  香格里拉附近晚上很熱鬧,通往香港的海關出口和高架橋之間有無數為生活奔波的人來來往往。夜晚這裡的燈光以照出一片柔黃,操著各地口音的人們共同演繹出一個碌碌奔波的世界。

  我記得自己曾經在關口貼著那條黃線走來走去被喝斥,我記得自己曾經在這附近幫一個人買一瓶可樂跑得滿頭大汗,我記得自己跟朋友們宿醉,我記得不遠處就是我擁有2003年記憶之地……我也記得,自己曾經在這裡認識了許多有趣的人,度過了許多有趣的日子。

  更重要的是,我記得,她應該不住在這裡。但現在,我在通往關口的天橋上看見了跟家人一起漫步的她。

  她在那裡放肆地笑,黑頭髮在夜色中也有著油亮的光,已經很高挑的身材如一彎月牙。

  彎到我心中。
塵封 發表於 2008-5-17 10:57
正文 第八十五章

  深圳號稱不夜城,實際上睡得很早。晚上街頭人少得可憐,最熱鬧也就兩個地方:「服務性行業」店舖雲集的所在和香格里拉附近。羅湖關臨近香港,每天都有大量的人員在此徘徊,也有很多接送親戚朋友的人在此等候,所以就算很晚也頗為熱鬧。

  我站在人群中愣住了,又多看了幾眼,確認自己的記憶依然是過目不忘的程度,確認那是自己心頭曾經縈繞過的那個人,確認那人現在的容貌和自己所見過的一些照片一模一樣之後,我猶豫了一下,強忍著讓自己不再多看那個方向,扭過頭去。

  蔡青倒是敏感得很,拍拍我肩膀:「行文,怎麼了?」

  詢問的同時,她目光隨著我的目光飄過去,雖然我已轉移目光,蔡青還是一眼看到了那個月牙一樣的身影。

  我揮揮手:「蔡姐,咱們先去酒店登記吧,我有點累了。」

  蔡青何等冰雪的一個人,當然知道我是不想解釋,點點頭,笑瞇瞇挽著我的手離開天橋,進了香格里拉的大廳。

  我在路上偷偷看了蔡青幾次,生怕她追問我這個不能解釋的問題。

  同時,也回頭,又看了一眼那個穿白色羊毛衫的身影。

  蔡青本來打算要一個雙人房,在我的要求下才改成兩個單人房。她還不忘調笑我:「怎麼?跟我一起睡害羞?」

  現在的我,對玩笑沒什麼適當的表情可以回應,只能勉強笑一下了事。

  以我現在的心情和狀態,還是一個人睡比較好。

  蔡青辦完登記手續,拿著我們兩人的房卡帶我上樓,見我不是很想笑,她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平時我給這些人扯東扯西扯得多了,造成一個印象,如果我情緒不好,基本上除了張小桐沒人能解決得了。在大多數人看來,我是一個稍老成一點的怪脾氣的孩子,誰也不知道我每天心裡想什麼。

  然而我心裡哪可能想那麼多東西?只是想著那兩年多的點點滴滴罷了。跟蔡青在房間門口道了晚安,我扎進房間,一頭倒在床上。

  窗外就是人來人往,那個人依然站在天橋上跟父母笑著聊天。看起來身影清晰,實際上很模糊。

  ****

  我當年的南下之旅是從廣州開始的。

  2000年初,我的一個朋友的朋友在某中韓合資企業做項目,賣一種環保概念的裝飾材料,當時正好我剛辭了手上的工作,就被她喊過去幫忙。同時一起去的有一個在某商場做促銷的和一個家裡賣手機的,我們三個人,加上兩個從廣告公司跳槽而來的文案,一個姓劉的小姑娘做設計,我朋友做部門經理,美其名曰「市場部」的一個偽政權就這麼成立了。

  中方老闆是個很實在的靠邊貿走私起家的中年人,學歷不高,但有著民營企業家完美務實的態度。我那位朋友大我差不多10歲,商管大本畢業,闖蕩江湖也多年,工作經驗還是有的。當時整個項目的總投資額達到3500萬人民幣,她自覺這份擔子有點重,就拉了外援。

  當時她先找來一個很有才幹的江西人,試圖讓他短期內提拔一下團隊,盡量把上市前的工作做好,但那江西人看好的是中方老闆的家底,希望中方老闆給他掏錢開廠,大家各有所圖導致談判破裂。後來又請來了一個深圳很有名的顧問公司,當時他們團隊一起來的有五個人,這五個人裡,其中一個跟我成了好朋友。

  那人是個大學本科生,剛畢業一年,姓李叫李裕,我最開始還以為是南唐後主李煜。我跟他是這麼認識的:當時他們公司來人替我們做市場調研,報告出來之後大家討論產品的一些可行性方案。先是聽他們幾個所謂項目經理們說了兩句,然後輪到我們這邊發言。

  由於之前請顧問公司來的時候已經得知我們這群人都是雜牌軍,對我們的發言也就是走個形勢,尤其輪到我這個年紀最小的說話的時候,李裕明顯表現出了不耐煩和無聊,開始撅嘴發出怪聲。

  如果碰到這種情況是兩年後的我,也許什麼都不會發生,可惜當年我年輕甚至年幼得一塌糊塗,當時我二話沒廢,把手裡的調研報告丟過去砸他臉上了。

  然後我說了很多批評這個顧問公司團隊的話,正好老闆過來想旁聽報告會,進門就聽見我對調研團隊的質疑,聽了之後大為讚賞,大大地誇了我一番。因為我們這邊對他們的評價很低,當初說好的68萬費用最少可以打個7折。

  不用說,李裕作為這件事的起因,被我用東西砸了不說,還扣了一個月工資和項目分紅,之後見我眼睛紅紅的。

  我剛開始覺得挺痛快,後來仔細想想又覺得被人這麼記恨不太好。抽時間找公司裡幾個姑娘和我那朋友一起請李裕和他們的頭喝了一次酒,有姑娘們相邀,兩個糙老爺們自然不能拒絕。酒桌是北方人無往不利的戰場,兩個華南地區的強者就這麼被撂倒了,大家也都說了很多聽起來很掏心窩子的話,成了好朋友。李裕本來對我這一手先巴掌後甜棗沒什麼反應,他們經理給他上了一課,說周行文這一下砸得好,砸得你以後少得意忘形,人生少走了許多彎路。我們知道,大話說多了往往連自己都容易相信,更何況是旁人?經過項目經理的一番教誨,李裕還真就認為自己如果不是提前碰到我這麼直率的人說不定以後會誤了更大的事。要知道我們這一單生意也才幾十萬而已,而李裕所在的公司通常做的項目都超過百萬。

  2000年5月,公司中韓雙方不知道怎麼就吵起來了,韓國老闆認為中方投資人背景不清,貸款的1000萬也很有問題,決定撤資。跟我們合作了幾個月的李裕他們也將回到深圳,臨走之前,李裕給了我一個電話,讓我如果有不順心的就去南方找他。

  公司散伙,團隊解散,拿到一筆遣散費的我在北關呆了半個月,受不了幾個親戚沒日沒夜的煩,給李裕打了個電話,就去了廣州。

  我先在廣州呆了兩個月,跟一個原來網上認識的朋友做一點文化生意,後來才做得心裡稍微有一點底了,才輾轉到深圳。

  在深圳,在一次朋友和朋友的朋友聚會的巧合下,我認識了艾琳,開始了我們兩年多的交往。

  那一年,我才18歲,艾琳和我同年,也是18歲。

  ****

  艾琳這個名字是帶起記憶之鏈的把手,我很不願意回憶。所以當我的心中剛剛浮現出這一名字的時候,我第一反應就是給張小桐打電話。只有她,才可以讓我暫時什麼都不想。

  電話通過酒店總台轉到遠在美國的張小桐的手機上,不到兩秒鐘即被接聽。

  「喂?小桐嗎?」我聲音嘶啞,尋求那一點讓人溫暖的聲音。

  「是我,行文你怎麼了?」

  我趴在床上,頭完全埋在枕頭上:「沒什麼,有點累,很想你,我想下個月過你那邊去看看,不知道你歡迎不歡迎?」

  「當然歡迎,」張小桐的聲音聽起來一如既往地溫柔,略帶一些驚喜,「你要過來?」

  「5月16號E3開幕,我想去看看,第二屆E3,我們好歹重視一下嘛。」我把頭抬出枕頭,「小桐,現在還會睡不著嗎?」

  「偶爾。」張小桐說敏感得一塌糊塗,「行文,你不開心?到底怎麼了?」

  我翻了個身,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鬱悶:「沒什麼,跟蔡姐一路來深圳,有點累了。其實就是想你,真想早點過去看看你。」

  「傻小子,國內那麼多大事等著你處理呢。」張小桐對這電話輕輕吹氣,吹得我心裡因為某認生起的波瀾漸漸平復,「既然你把我扔在美國了,我也要做一些成績是不是?」

  我聽得心裡一陣羞愧,一陣感動:「別累著自己,手上這些東西跟你不能比,我家小桐才是真正的無價之寶。」

  「蜜嘴。」張小桐聽我又開始灌蜜,似乎放下心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我可不想看見一個沒精神的你。」

  「精神著呢,大小伙子睡一覺就好了。」我開始把張小桐往開心上繞,「最近夢見您次數有所增加啊,比你在家的時候高出三十個百分比來。」

  張小桐最愛聽這個:「真的?」

  「真的。」

  我在心裡說,真的,我夢裡真的都是你,即使我有無法忘記的回憶,你依然是我夢中的你。

  雖然我不能捨棄回憶,但我可以擁有你。

  正因為擁有你,我才能抵抗回憶帶來的種種誘惑。

  我仰頭看著天花板對張小桐說:「我夢見過你第一次戴上我送給你的耳環,也夢見過我們都老了,一起在別人不知道的地方消磨時光。時間過得太快了,我還是想跟你在一起,一樣的浪費時間,我還是希望你在身邊,有什麼事都跟你分享。張小桐,周行文喜歡你,你一定要開心,你開心了,周行文才會開心。這個世界上另一個我就是你,你一定要好,要幸福,要和我在一起……」

  張小桐在電話那邊沉默了半天。

  隔了一會,她的聲音才慢慢笑出來:「行文,嘴越來越甜了。」

  然而一句話說到最後一個音的時候,已經有點顫抖。

  我閉上眼睛:「真心話,永遠都只對你說真心話。」

  「我相信。」張小桐用幾盡哽咽的聲音對我說,「我永遠相信你。」

  然後是沉默,語言的作用永遠有限,很多時候,千言萬語不及一個擁抱。所以我知道那麼多兩地分居的情侶最後分手,所以我知道那種永伴身邊的心情。

  最後還是我打破沉默。

  「小桐,我給你唱首歌吧。」

  張小桐的聲音依然帶著一點「嗯。」然後又帶著一點笑意問道:「怎麼從來沒聽說過你會唱歌?」

  「五音不全,只敢對你獻醜。」

  「不會,你唱的一定好聽。」

  我在心頭感慨,這種對白,當年依稀以為只會出現在夢裡了。

  我輕輕唱起蘇芮的《牽手》,因為心中有一點激動,走調走得異常。

  「因為愛著你的愛

  因為夢著你的夢

  所以悲傷著你的悲傷

  幸福著你的幸福

  因為路過你的路

  因為苦過你的苦

  所以快樂著你的快樂

  追逐著你的追逐

  因為誓言不敢聽

  因為承諾不敢信

  所以放心著你的沉默

  去說服明天的命運

  沒有風雨躲的過

  沒有坎坷不必走

  所以安心的牽你的手

  不去想該不該回頭」

  一口氣唱完第一段,我自己都覺得走調得不像樣子,激動的情緒漸漸平復,開始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正想停下來歇一歇,卻聽張小桐在電話那邊輕輕唱起後半段:「也許牽了手的手/前生不一定好走/也許有了伴的路/今生還要更忙碌……」

  張小桐的聲音和平時一樣輕柔婉轉,有一點甜甜的,我閉著眼睛都能想得到她坐在那裡安靜的笑容,白皙美麗的臉在我腦海裡清晰得不成樣子。媽的,這麼好的姑娘陪著自己,拚了!

  「所以牽了手得手

  來生還要一起走

  所以有了伴的路

  沒有歲月可回頭」

  這首曾經在中國大地風行了很久的老歌停下很久之後,我的眼睛已經不打算繼續往窗外看了。大概每個人都是軟弱的吧?需要一些依靠才能放棄一些東西。

  ****

  第二天早上,蔡青有點奇怪地看著精神狀態已經恢復的我從房間走出來:「不累了?」

  「沒事了,我們走吧。」

  我們兩個從香格里拉出發,又去到寶安的工廠,這次我沒再要求蔡青繞路,車很快到了,接到我們電話的姜博士站在門口等著我們。

  今天的事很簡單了,主要是說說目前的產品規格和成本規劃。

  這裡有必要說一下,中國VCD起步於1992年美國的MPEG視頻壓縮格式出現之後,當時安徽的某公司很敏銳地察覺到,這個技術使得12厘米的光盤可以容納下一部電影,這是一個巨大的商機。花了差不多接近60萬美元的研究費用之後,這種技術成功地運用到了12厘米光盤上,VCD得以出現。然而當時中國的市場並不成熟,1700萬美元身家的該公司並不能完全引導市場,先期投入也基本上等於是給別人開了路。當時中國第一批VCD機一共1000台,被各大公司買走研究,基本上沒有流入到民間。

  這裡也必須要說提及一下當時的歷史情況,當時國內光盤盜版市場並不繁榮,與VCD機對應的只是幾十種卡拉OK光盤,VCD機暫時火不起來是誰都可以預見的。但當時對盜版的估計也沒有達到現在這個高度,大家都以為,正版盜版一起走,能在一年內賣個200萬台左右已經不錯了。從來沒有人想過,1996年開始,盜版的風行導致了VCD機的大面積普及,到1997年,中國VCD機年產量1700萬台,受惠的廠家多到不能行。

  當然,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安徽那家公司並沒有為VCD申請專利,這一個制高點沒有佔領,導致這家投入了大量資金開發出市場的公司最後被更多的後起品牌擠得沒法活。

  1994年已經過去了,VCD技術已經成熟了,VCD的市場也已經成熟了。我為什麼選擇這個時候做VCD機的理由已經很充分,老子投資拍了《泰坦尼克》,還指望靠這玩藝多賺一筆呢……

  姜博士給我們講了一下目前他所用的解碼芯片的原理,對於這些數據我向來有聽了也不昏昏欲睡的本事,蔡青也聽得很來精神,讓姜博士很高興。我知道,很多公司高層對於搞研究的人往往不太重視,聽報告也不認真,總是一打發了之。我們這麼精神地聽枯燥的數字和原理,讓他很振奮。

  對於很多專業人士來說,你對他們所研究的領域感興趣,已經是對他們本人的一種尊重了。

  講解完解碼芯片的技術部分,姜博士給我們核算了一下成本,成本大概能低於市面上幾種流行的VCD大概15%,而且我們的光頭比它們的更耐用,在售後服務保證上可以做得更多。

  VCD機市場很快就會走向價格戰的惡性循環,在這之前我不贊成把價格壓得太低,甚至我們可以高於同類產品一點,但可以給客戶更好的保證,也可以投入更多的廣告宣傳。

  東風不予周郎便,然而周郎不正是因為東風才成名千古麼?我只知道東風,卻不是周郎。

  所以姜博士這樣的人才是我所搜羅的重點,有眾多周郎在,我何愁不能出奇制勝?

  我跟蔡青還有姜博士談笑風生,偶爾瞥一眼窗外,似乎隱約可見那個月牙般的身影,淡淡的,不似以前那麼清晰了。
塵封 發表於 2008-5-17 10:58
正文 第八十六章

  在跟姜博士談過VCD目前的發展方針之後,我們也談到了新一代媒體技術的應用問題,以及相關的一些方案。

  在我所知的範圍內,中國VCD和DVD並行的年頭持續了很久,一直到2001甚至2002年為止,VCD的用戶群依然龐大而且穩定。相比之下,被3C和6C兩大聯盟擠壓的中國DVD機產業則顯得步履蹣跚,充滿荊棘。

  3C聯盟是指飛利浦、索尼及先鋒等公司拉幫結派的成果,而6C則是日立、松下、東芝、JVC、三菱電機、時代華納等公司的統稱。96年全球DVD格式統一的協議之後產生了這些聯盟,這幫人平時沒什麼事,也就是推廣一下自己的技術應用產品,一旦出現敵情,立刻糾結起來跑過去跟人打官司。尤其其中的6C聯盟掌握了DVD核心技術專利,咬起人來特別的疼,而且毫無倦意。相比之下,國內VCD連專利權都沒申請,雖然是屬於沒有商業意識的表現,卻也顯得比它們高尚了不少。

  2001年之後中國DVD機出口量達到5000萬台,6C看在眼裡疼在心上,不僅來中國對諸多DVD生產廠商放了狠話,甚而還警告個人電腦製造商們,打算連PC行業一起算計。

  之後幾年裡圍繞著這個東西官司不斷,也讓中國的民族工業者們清醒地認識到,專利和核心技術才是發展的王道,拿來就用的時代漸漸一去不復返了。

  姜博士說起這幾年推行新的光盤格式之艱難的時候,言語之中充滿了唏噓。信息存儲方式的日新月異和數字技術的進步都太快了,快得讓人有點受不了。

  姜博士顯然沒想到我和蔡青對媒體技術及其行業也做過不少功課,說起這些他如數家珍的典故居然也頭頭是道,說著說著就大為興奮,從技術和發展史談到了對目前全球幾大媒體集團的看法。

  說到這裡,我不動聲色地問姜博士:「姜博士認識那個姓袁的嗎?寶石星公司的那一位。」

  我說到袁子春這個人的時候,姜博士的表情已經不僅僅是驚訝兩個字可以形容的了,要知道1995年寶石星市值才2。5億美元,當年上市之後大面積擴張收購了兩家收視指南公司——Video Guide和Starsight,他們在此次擴張中共花費了1億美元,而袁子春這個人也因此在美國媒體巨頭中名聲大振。但顯然的,這個公司在中國沒幾個人知道,大家都忘了這個出生於中國上海,在中國香港長大的數學家,現在的媒體專利強者,他正在面對新聞集團一群老狐狸們的覬覦。

  我有很充分的理由相信,姜博士一定認識袁子春,估計關係不會很好,但肯定互相之間相當瞭解對方的成就。他們都是靠專利吃飯的人,袁子春比姜博士更熱衷於生意一些,成就自然也大一些。

  姜博士的驚訝就在於,他原本認為我們只是一批打算靠盜版VCD發家的民營企業家,哪知道越接觸越發現不對勁,無論從想法還是行動上都表現出肯定不是只打算在VCD機上賺一錘子買賣的人。一直到今天談起技術理論,談到媒體發展的預想,他才有點明白我的意思了。

  「認識。袁子春這個人很聰明,或者可以說,很狡猾……」姜博士回憶著說,「但是這個人也很有才幹,在技術方面,他很強。95年他打算上市的時候曾經來找過我,希望跟我合作,當時我想回國發展,沒答應他。」

  我看著蔡青,笑道:「看來我還得請蔡姐吃飯,不是她,您這樣的人才說不定又在給美國人打工了。」

  姜博士笑了一下:「在哪裡都是做,給中國人做事最少心裡舒服。」

  蔡青看我的眼色,知道我想表達什麼,對姜博士說:「姜博士,之前我們曾經承諾過,如果新技術得以應用,會給您相應的獎金做為回報,現在看來是我們履行承諾的時候了。」

  姜博士擺擺手:「沒什麼沒什麼,這個錢不用急著給我,到量產還有一個階段,等一切順利了再說也不遲。其實只要公司能持續提供科研資金,我自己拿多少倒是無所謂的。」

  話是這麼說的,我明白姜博士的意思其實是希望我們不要因為VCD機的成功和利益忽略了新一代媒體技術的開發。而我來深圳找他,也主要是想給他繼續吃一顆定心丸。

  笑呵呵聽姜博士說完,我笑著看了蔡青一眼:「蔡姐,你說咱們把寶石星—收視指南整個給買下來怎麼樣?」

  姜博士聽了我的話差點沒坐穩。

  蔡青倒是習慣了我這種一驚一乍的方式,淡淡地道:「是我們出資還是讓北美太陽集團出資?」

  「北美吧。」我想了想,說,「默多克這條老狐狸已經在跟袁子春討論收購百分之二十股份的事了,不過他未必肯花這筆錢。只要不到3億,寶石星公司就能被買下來,我們幹嘛不買?」

  被我的豪言壯語嚇得不輕的姜博士舉手:「……我能問個問題麼?」

  我做了個請的姿勢。

  「你們……知道寶石星公司是幹什麼的吧?」

  「知道,」我說,「90多項專利,包括著名的交互導視專利。就這些專利,我認為值最少300億美元。但是他們現在只值3億不到。我相信在不久的將來,寶石星的有線電視技術和交互電視技術將成為唯一的行業標準,所以我打算吃掉他。」

  收購寶石星公司是我對抗默多克新聞集團的第一步。姜博士不能明白,但蔡青一定明白一點。

  袁子春這個人不是什麼好鳥,此人極狡猾,雖然有著數學家天生不會做生意的本質,但在種種壓迫面前他依然從容地發展了數年,乃至於幾個最開始打算只花一小筆錢買下寶石星的大亨們不得不重新計算,最後為了這個集團默多克一共花了大概差不多30億美元才搞定這個小公司。這是對默多克當年曾經承諾要買下百分之二十寶石星股份而食言的一種懲罰。當然,對新聞集團來說,30億資產的公司合併換一個寶石星回來也沒什麼。

  對我們來說則不一樣。

  我今年內計劃要收購的幾家公司都是在起步階段的著名公司,只要按照他們之前的經營方針走,跟上時代趨勢,盈利圈錢通通不是問題。但很顯然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我們只發展了幾年,手裡有近似於瘋狂地撈來的一筆錢,比起那些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大公司們,我們未免還是有點底氣不足。

  所以我們只能小心,謹慎,策略……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

  控股寶石星-收視指南集團是推廣新媒體技術的一個大前提。目前SONY等公司對寶石星的技術還不是很瞭解,一旦它們發現自己離不開這種技術,那時候大家就有坐下來聊天的本錢了。

  在DVD格式上,我不想犯國內那些DVD生產商的錯,被兩大聯盟抓著鞭子揪個沒完。

  我要踩它們的尾巴,讓時代華納和飛利浦來求我,求我給他們專利開綠燈。

  我笑瞇瞇看著姜博士:「Dr·姜,您想不想讓袁子春來給您打工呀?」

  姜博士被我說得一愣一愣的,繼而摘下眼鏡,瞇起眼睛仔細想了起來……

  ****

  回香格里拉的路上,蔡青問我:「有把握收成嗎?」

  我直接了當地回答:「沒有。」

  蔡青失聲道:「沒有?」

  「美國銀行家們對袁子春的評價你知道嗎?」

  「不知道。」

  「他們稱,袁子春是整個有線電視界最狡猾的存在,比默多克更狡猾更有遠見。」

  ——這是2000年時美國人對袁子春的評價,現在當然還沒幾個人這麼說。

  「即使是這樣,你也一定要控股寶石星—收視指南?」

  我點點頭:「是,而且不惜一切代價。它將是我們和世界主流媒體集團們平等談判的籌碼。」

  「如果不成呢?」

  「不成玩陰的。」我看著前面的路,慢悠悠地說,「袁子春這個人我很不放心,公司到手後,接管專利,想辦法讓他下去養老。」

  蔡青笑著瞄了我一眼:「真沒看出來,你這麼陰險。」

  我仰頭,故意作出四十五度角,用純潔的目光看著蔡青:「姐姐,難道您一直以來都沒覺得我是個非常虛偽的人嗎?」

  蔡青笑得握著方向盤的手都不穩了:「早看出來,都是熟人沒好意思說。」

  回到香格里拉,我給張小桐掛電話,從我這裡往外看,依然能看見通向地下通道的那座天橋,上面人流依舊,沒有那個身影。

  「叮鈴鈴,親愛的張小桐小姐,很抱歉半夜打攪您,我是您的忠實FANS周行文,請您告訴我,您現在幸福嗎?」

  張小桐聽我說得快活,知道我昨天的心事已經沒了,是以笑得也很開心:「幸福,等到周先生的電話當然幸福。」

  「為您效勞是我的榮幸。」我硬生生把英語裡的俗語翻成中文說出來,「張女俠近日可得閒?」

  「閒,為周家少爺做事是小女子的榮幸。」張小桐現在跟我學得越來越貧,尤其是對著我,「說吧,想讓我幹什麼?」

  我被張小桐說得有點不好意思:「呃……姐姐您怎麼總是這麼一句話直指人心看破世間萬種迷霧呢?記得您走之前我說過的幾個美國公司嗎?」

  「記得記得,我已經開始聯絡Ebey了,估計6月份之前能完成您下達的任務。」張小桐說著說著聲音就小起來了,「如果五月份你要過來的話……我爭取提前把這件事了結,多陪陪你。」

  話從張小桐嘴裡說出來,聽得我心裡一陣舒服,眼睛也不是太在意窗外樓下的天橋了。

  「別太累著自己。」我覺得一到這個時候我就特別不會說話,「對你,那句『苦了你一個幸福千萬家』的話可不適用。五月份我要見到活蹦亂跳的張小桐,不許打折。」

  張小桐對這種話極為受用:「行啦,說說還有什麼事吧,我今天要早睡,明天陪我媽進城去買東西。」

  我以前曾經跟張小桐說過寶石星公司的事,所以講起來也很簡單扼要——我要他們的專利,扔多少錢無所謂。現在Yahoo!已經上市,北美風險投資基金完全轉手到張小桐的手上,我們在北美有足夠的錢,收購肯定不成問題,就是花多少時間和花多少錢的問題了。

  靜靜聽我說完大致情況,張小桐問我:「你覺得大概要多少錢?」

  「3億左右吧。」

  隔著電話,我聽見張小桐那皺起鼻子才能笑出來的聲音:「那好,你5月一定要來看我,這3億我自己幫你掏。」

  「……姐姐,你不幫我掏我也要過去的,我就像您想我一樣想您呀……」

  「嘻嘻,就算你不過來,我也幫你掏這3億呀,」張小桐的笑讓我覺得這隻小狐狸彷彿就在面前,「你把北美賺錢的公司都分給我了,自己手裡沒有錢了吧?」

  我裝憨厚地嘿嘿笑:「您看……我都忘了這回事兒了,總以為給您錢就等於是給我自己了……咱們現在還是『全球戰略合作夥伴』呢,花您錢我多不好意思啊……」

  「少來這套。」張女士一語道破我的虛偽,「我的難道就不是你的了?誰天天跟我哭窮來著?再說了,咱們不是一家人嘛……」

  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張小桐的聲音一點一點細下去,細到幾乎她自己能聽見。

  我又看了一眼窗外,那個月牙身影似乎沒出現過了……

  ****

  三天後,西裝革履的姜博士出現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帕薩迪納市的寶石星-收視指南公司,同行的還有張小桐和我的小姨小姨父。姜博士作為袁子春的老友,前來拜訪這位著名的華人企業家,順便提出了入股寶石星的計劃。

  沒有人關心一個市值不到5億美元的公司是否要被收購,默多克還在為不用兌現當初許諾給寶石星公司的百分之二十股份而沾沾自喜,美國政府則疲於對付電信市場開放後的混亂,歐盟在籌備歐元的發行和流通,世界有條不紊地運轉的某一天,成為我和張小桐邁向世紀末,走向新世紀的重要一天。

  如我所想,袁子春原則上認為北美太陽集團入股對他是好事,但原則上認為不等於他立刻就同意,這人連夜趕到東京,把目前的重要董事們召集一堂,連夜開會。

  聞訊後我幾乎想拍桌子了,這不就是當年我知道的那一次抵抗默多克收購的方法麼?難道他要發行新股?

  事實上如我所想,袁子春在第二天決定發行新股,以對付我們的收購計劃。但現在的情況和當年他拒絕新聞集團收購不一樣,現在是新聞集團放棄了認購亨利·袁——也就是袁子春股份,而太陽電子的收購在美國的銀行家們看來並沒有什麼。他們認為,一個在亞洲取得巨大成功的公司未必能在情況完全不同的北美市場取得一樣的成績——儘管經過第一次融資之後的Yahoo!目前呈現出一種無可匹敵的發展趨勢。但那是硅谷的事兒,是風險投資,和接近傳統媒體的《收視指南》不一樣。

  亨利·袁發行新股的決定遭到了大多數人的反對,尤其是謹慎的銀行家們的反對。目前沒有什麼能證明寶石星是在朝完全有利的方向發展,發行新股的後果這家華人帶頭的企業也未必能夠承擔。默多克控股的《紐約時報》甚至諷刺說這是一次華人對華人的抵抗,一如多年前中國人已經開始習慣的內訌。

  第一輪談判大概進行了一個星期,姜博士因為國內VCD機已經開始上市不得不先行回去。日本SONY方面對北美工程師到中國給太陽集團幹活的事沒發表什麼意見,目前掌機配件還得靠我們解決,撕破臉對大家都不好。

  ****

  我回到的北關市的同時,劃分E3場地的砸錢活動活動已經開始了,作為SONY的獨佔第三方軟件商,展出費用北美的SCEA可以為我們負擔一部分。我們的展區緊挨著SONY的展區,旁邊是SQUARE和NAMCO。西方媒體稱我們三家軟件商是SONY獨霸北美市場的得力助手。說實話我對這種說法很不以為然,但人在屋簷下,還是忍了吧。

  我回來之後最大的好消息是音樂節的一切已經佈置妥當,現在只是每天在報紙雜誌各大媒體上使勁吹,希望能創下國內同類活動的最高紀錄,順便宣傳了一下最新幾個音樂遊戲——我不做歷史題材,音樂遊戲你總不能再禁了我吧?

  我回到北關之後偶爾還是會想起那個天橋上帶著放肆笑容的身影,不過更多的時間和思念還是被遠在美國的張小桐所佔據。一想到5月中可以去洛杉磯見到她,我就很期待很興奮。這種初次戀愛才會有的激動心情讓我覺得自己現在不是一個心理年齡三十歲的人,而是隨著自己的重新生長又重活了一次,在感情上依然如當年十八九歲一樣單純快樂。

  我要感謝張小桐,是她讓我在感情上真正地重生了一次。

  我也要感謝艾琳,是她讓我成為一個真正懂得怎樣去愛女孩的男人。

  想起艾琳,我的心裡依然會有陣陣的難過。我不斷告誡自己,還是少想的好。

  張小桐不在,長途電話還是個很受限制的事兒,相思解相思的感覺實在痛苦,我決定讓自己恢復到當初那種跟朋友們四處遊蕩的狀態。

  好歹我在自己辦的學校裡還掛了個名,一年到頭也不去幾次,實在有點說不過去。跟楊遠哲他們耍了幾天,又陪劉仲和邵科他們瘋了幾天之後,我到周廣成的娛樂中心去找他,想讓他陪我去學校呆兩天。那個宿舍我也一年交好幾千塊,都沒住過……

  才幾天沒來,娛樂中心生意已經好得不像樣了,我一進去,大廳也改過了,前面是收銀台,越過屏風和前面的小廳是洗浴中心大廳,大廳中間掛了兩台電視,在放三級片。一群穿這浴袍的男女躺在那,有幾個按摩的穿梭其中,大多數人都在抬頭看電視。

  王鵠志正在櫃檯前邊調戲服務員——那個服務員在我看起來最少大他6歲,這小子真牛,嫩草都懶得吃,直接吃老草。

  我大老遠朝他打招呼:「喲,鵠志,怎麼了這是?這裡改錄像廳了?」

  王鵠志看見是我,放棄了對服務員的追擊,走過來拍我肩膀:「廣成的主意,挺有效的。你最近怎麼樣?有日子沒見了吧?」

  我搖搖頭:「唉,往事不堪回首,記憶是痛苦的根源,能忘才是福氣……」

  這話倒是沒錯,不過是針對看見艾琳這個事說的,也只有我自己能明白。

  王鵠志笑著打了我一拳:「媽的,整這麼多廢話……你找廣成嗎?他樓上呢,我給你喊他還是你自己上去?」

  我笑著把周廣成給我的貴賓卡掏出來了:「我自己上去吧,要是沒這個玩意,就得掏30塊錢給你們捧場了。」

  王鵠志笑笑:「哪兒能啊,收誰錢也不能收你錢不是?從那邊上去吧,我讓這邊的服務員用對講機說一下,沒人攔你。」

  我點頭道謝,順著樓梯上去了。

  二樓是電子娛樂大廳,說好聽的是電子娛樂,說不好聽的就是電子賭博。我上來就聽見有人中了三個七的中獎音樂,往幾排三七機那邊一瞧,赫然看見魯倩坐在那拉著角子老虎機的拉桿,周廣成在旁邊一臉慇勤地拿這一小籃子硬幣,兩人有說有笑。
塵封 發表於 2008-5-17 10:58
正文 第八十七章

  我看見這種情形,腦子「嗡」地一下。這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啊……周廣成已經看見我了,扭頭走人給魯薇掛電話已經來不及,我笑臉相迎,走過去跟周廣成打招呼。

  「周老闆,聽說最近賺的不少呀。」

  周廣成在魯倩身邊似乎說話都沒平時那麼囂張了,笑嘻嘻地揮手:「也不行……一般小生意,丟人現眼的。」

  我邊應答邊裝作不在意地瞅了一眼魯倩:「喲?你怎麼也在這?你姐正四處找你呢。」

  看樣子魯倩沒跟周廣成揭我的底,周廣成表情沒什麼不對,還真以為我她是我親戚家孩子,笑著問我:「她姐著急了?她姐是不是上次在迪吧裡的那個……」

  魯倩白了我一眼:「對,那就是我姐。」

  我看她沒打算攔我打電話,心中暗叫有戲,掏出電話給魯薇撥了個電話,也不走開,就當著魯倩和周廣成的面跟魯薇嗯嗯啊啊了一番,大概意思就是魯倩現在在我這裡呢,您過來接她吧,周廣成一臉的扼腕和可惜表情,看的我都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了。

  過分就過分,老子才沒把你當朋友,就好像當年重生之前認識你的時候你也沒把老子當朋友,大家是互相利用而已。周廣成這個人在我印象裡一直風調雨順,我現在帶給他的這些機會是他以前從來沒想過的,讓他染指魯薇的妹妹,我可不幹。

  不過我心中也有一點疑慮,雖說看樣子魯倩似乎沒跟周廣成說過什麼關於我的事,他們具體在一起幾天了我也不知道,這周廣成是出了名的見姑娘脫褲子的主,魯薇的小妹妹這棵櫻桃樹可不要被這麼個流氓爬上去的好。

  收了電話,我問周廣成:「周老闆,最近生意忙嗎?不忙的話能不能陪我回學校一趟?我都忘了咱老師長什麼樣了……」

  魯倩聽說我想回學校看看,立刻一蹦多高:「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她提出這種要求,眼下這種情況,周廣成能說不嗎?我能說不嗎?

  我看著因提議得逞而笑嘻嘻的魯倩,心裡氣就不打一處來:「這丫頭還真不是一般的能添亂啊……」

  周廣成對我的行為有一點奇怪:「你回學校幹嗎?到時候讓你姐給你弄個畢業證不就完了?聽說你姐移民了,北大都沒讀,真牛逼。」

  我給他解釋:「是這麼回事兒——我打算去學校耍兩天,你看現在,你覺得有意思麼?除了數錢都不會幹別的了,我說句不好聽的,再跟王金凱單挑,你未必能贏。」

  我提到王金凱,魯倩的表情不自然地變化了一下,假如可以給目光計算攻擊力的話,她瞪我的這一眼足以讓我躺下口吐白沫。

  「那個小子?別說了……」周廣成似乎很希望在魯倩面前賣弄,「來給我道過歉了,還帶來了他爸送給我的10萬塊醫藥費。媽的不要白不要,我拿來多加了20台撲克機。」

  魯倩自然知道王金凱為什麼會主動來給周廣成道歉,聽周廣成吹牛也不出聲,悄悄看了我一眼,這次的攻擊力最多也就是一小粉拳。

  魯倩的眼神讓我有點受不了,好妹妹你不能在這裡給我眉來眼去呀,周廣成一不小心看出來了我得怎麼解釋?難道翻臉?翻臉我倒是不在乎,不過覺得有點沒必要。而且現在就我和她兩個人,真要動手,我不被打成豬頭才怪。

  周廣成倒不像我想的那麼敏感,他站在魯倩身邊,需要扭頭才能看清魯倩臉上的表情,光顧著跟我說話,也沒太在意魯倩的眼神。我可知道,這小子爭風吃醋起來勁可不小,最少今天不能立刻在這裡為這種事跟他翻臉。老子一秒鐘幾十萬山下,跟他扯什麼扯?

  我繼續跟周廣成交換最近的情報,譬如誰誰拿了一批不錯的摩托啊,附近那個當官的因為一點破事被人整下來了啊,或者他現在一個月能賺多少啊……我就不得不感歎官宦子弟和普通百姓家孩子的不同,他們關注的東西永遠是我沒興趣也沒能力關注的。從小就這樣,累不累?

  魯倩看見我之後話就很少,偶爾說一兩句也是關於評論某個人「太笨」或者「真傻」之類的話。美女放屁也是香的,同理可證美女說什麼都是對的,周廣成無限次地附和著魯倩,聽得我覺得有點膩了。

  幸好魯薇的電話及時解了圍,她的車已經到了娛樂城門外,我招呼魯倩和周廣成下樓,周廣成要跟王鵠志交待一些事,我和魯倩先出來。

  周廣成剛進經理室,魯倩就快步走過來,又使勁瞪我一眼:「去深圳也不告訴我一聲。」表情氣鼓鼓的,看表情很快就能哭出來,這女人啊,她天生就都是出色的演員。

  我搖搖頭,苦笑了一下,拉上她的手往外走:「去的急,回來的也急。沒告訴你是正常的,根本沒幾個人知道我去了深圳。」

  魯倩手任由我抓著,也不使勁掙脫,跟著我走出娛樂城。魯薇的寶馬在路邊閃閃發光,車上的美女一摘墨鏡:「小倩,你怎麼跑這種地方來了?」

  魯倩回頭看了一眼周廣成娛樂中心的牌子,不以為然地道:「無聊,你們也沒人陪我,我就跟他來這玩了。」

  我扭頭看看大門,周廣成還沒出來,對魯薇揮手:「上車說,魯姐你讓她坐你旁邊。」

  魯薇連拉帶扯地把魯倩給拽到車上,關上車門,自己上了駕駛位,對著後視鏡問我:「行文,你怎麼知道她來這裡的?」

  我長歎一聲:「說來話長了姐姐……呃,咱們先不說這個,魯倩,我去學校一趟立刻回來陪你玩,你不跟我們去行不行?」

  魯倩回頭看我,嘴撅得差不多能當衣服架了:「不行,你就是看不起我,從來都不搭理我。」

  我雙手合起來給她作揖:「小姑奶奶,我求求你了……你等我把這幾天的事兒忙完了,全天陪你好不好?周廣成不是什麼好人,我不希望你跟他混在一起。」

  「那你還跟他在一起?」魯倩揚起漂亮的小下巴反問道,「你不怕變壞?」

  「不怕。」我說,「因為我比他更壞。聽我一次話好不好?你都覺得去學校不好玩了……」

  魯薇插話了:「行文,你讓她過去也行。我到學校那邊跟著她住,出不了什麼事。」

  我想到魯薇在身邊確實也出不了什麼事,為了以防萬一,給郭振打了個電話:「郭子啊,有沒有興趣到三哥老家去看看?」

  郭振一聽立刻來了精神:「有,有,怎麼著,什麼時候過去?」

  「帶好衣服和細軟,即刻動身——對了,榆林縣你比我熟吧?」

  「去過,其實三哥走之前沒少帶我去。」郭振說,「老爺子也認識我,我最近也在尋思著要不要去給他帶個好。三哥很久沒聯繫他了。」

  「一起吧。」我說,「你家門口等著,我們過去接你。」

  魯倩見我不再反對她跟著一起去學校,也不鬧了,回頭又給我一記眼神,這次攻擊力估計只有能把我打出鼻血。

  ****

  周廣成交待完諸項事務之後出來跟我們匯合,頗為失望地發現只能在後排挨著我坐,魯薇發現了這個細節,戴上墨鏡前對著後視鏡笑了一下,笑給我看的。

  我也對著後視鏡笑了一下。

  我們四人接了郭振之後直奔榆林縣而去,路上周廣成因為魯倩的姐姐在而不太好意思說什麼。我介紹郭振給周廣成認識,說一些兩人都感興趣的話題,在路上我大講冷笑話,諸如什麼兩隻香蕉一起在路上走,其中一隻覺得熱把衣服脫了,另外一隻就摔倒了……還有什麼一隻北極熊無聊開始拔自己的毛,拔光了之後說了一句「好冷」。好在車上的幾個人都比較有幽默感,聽了之後笑得不能行,魯薇甚至不得不把車停在高速公路的服務區,笑夠了才敢繼續開。

  郭振笑夠了拍拍我肩膀:「咱能不能講一個不冷的笑話?」

  「好啊。」

  「你講。」

  魯倩回頭,大眼睛瞪得圓溜溜地盯著我,期待我講不是冷笑話的笑話。

  我看大家都很專注,也不廢話,開始講。

  「從前有個小孩,對著熱鍋講了個笑話,就不是冷笑話了。」

  「……」

  魯薇又停了一次車。

  ****

  到了榆林縣地頭,我發現這裡又多了一些建築和工地,看來現在還真是房地產熱……但我知道,97之後,很快就該降溫了。

  這種話不可說不可說,我一邊數著各種工程項目的優劣,一邊隨著車到了學校。

  魯薇是學校的名譽校長,門衛攔市長也不敢攔她——市長可從來沒為他的下崗做過什麼。我們進了學校,我看著郭振:「怎麼樣?還不錯吧這裡。」

  郭振這個早就打算跟學校決裂的人看著周圍的一切,還是忍不住說了句好。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和繼續擴建,學校的綠化和保養已經達到了一定程度,小樹林鬱鬱蔥蔥地茂密起來了,估計給不少狗男女勾搭提供了好場所。體育館也開放了,圖書館也擴建了,唯獨和其他學校不同的是沒有什麼主題雕像,一個名人雕像沒有。這個是我的意思,我覺得搞這種形式主義特別沒意思,掛一點給人類社會做過實際貢獻的科學家比什麼都實在。

  當然,沒掛楊振寧的,掛了鄧稼先的,一樣是做出偉大成就的人,我更欽佩能讓自己受委屈的人。社會和當時的情況可能對他們曾經不公過,作為後人,我們就應當多傳誦一些。

  周廣成在學校也沒少交狐朋狗友,一到操場上立刻就有人來認親了。當著魯薇這個名譽校長的面,大家都不敢太放肆,也就是說說話互相使個眼色什麼的,我還看見周廣成對著魯倩得意地擠了下眼睛。

  果然,即使是官宦子弟,也脫不了這個俗套,在美女面前擺弄這些玩意。須知,如果女人對你沒興趣,你把孔雀屏開得再滿也是白搭,勾搭異性不在於落力在各種方面表現自己,那種程度的表現只能勾到自己期待值以下的異性。對於自己想勾且覺得有難度的異性,耐心和觀察力都是必不可少的。

  大概也是周廣成一貫以來習慣了追一個成一個,沒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他從來就沒想過,自己的錢和口才都不成為優勢的時候,又怎麼可能通過主動表現來博得美人芳心?

  我在心中暗暗為周廣成的表演歎息的同事,也很高興一件事:這至少代表周廣成還沒把魯倩上手,而且魯倩對他興趣確實不大。

  我讓魯薇先帶著魯倩回班上報道一下,郭振在操場上蹲著看姑娘,我和周廣成各自回到宿舍去看一眼。

  宿舍裡沒有人,我用鑰匙開門進去,一股霉味兒撲面而來。這個宿舍我一天都沒住過,估計其他人也不是都那麼守學校規矩老實這裡住。我翻了一下自己電腦桌上的抽屜,翻出一些之前留在這裡的書,隨便用一個落滿灰的帆布口袋裝滿,拎著就出了宿舍。

  這裡的一些書是我還沒來得及看的。我很久以前就有這種習慣,在各種自己可能出現或者停留的地方撒下大把的書,廁所、床頭、課桌、汽車後坐、背包……正是這種一分一秒搶時間的方法讓我有時間每年都讀無數的書。我非常贊成雷鋒的一句話,時間它就是擠出來的。

  我剛走出去,迎面而來一個身高極其魁梧的大個子對我呼喝道:「嘿,你幹嘛的?拿著什麼東西?」

  我被這一叫嚇得夠嗆,往後退了兩步,難道被人當成賊了?聽說女生宿舍經常丟內衣,他們抓那種賊怎麼沒這麼精神?

  我看著目光咄咄逼人的大個子,迅速恢復冷靜:「我是這裡的學生,來拿自己的東西。」

  「我也是這裡的學生,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大個子看來認準了我是賊,一點不為所動。

  「你想怎麼證明?」我報了班級和姓名,看他的反應。

  「胡扯!我怎麼不知道我們班有你這個人?」

  我心說我還不知道我們班有你這麼個人呢,老子可是過目不忘的人。仔細想了一下立刻豁然開朗:「你是新來的吧?」

  「我來半年了,不是新來的。」

  我苦笑,對我來說,半年內的新生當然應該是新來的——最近半年我幾乎沒來學校,看來這個誤會還真不小。

  我正打算說什麼,因為在宿舍的露天樓道上爭吵引得不少人圍觀,郭振也趕到了。

  「怎麼回事?」郭振看見一個一臉不善的主對著我扯脖子吼,二話不費伸手就去推對方。

  大個子從來沒見過有人敢在體積懸殊的情況下跟他較勁,也伸手去抓郭振。

  我看過香港50年代白鶴拳弟子陳剋夫挑戰吳家太極掌門宗師吳公儀的錄像,那是新派武俠小說的最初開端,也是東南亞武術熱的一個新起點。但從錄像上來看,兩大高手很似在那裡互相摸來摸去,完全不好看。眼前郭振和這個大個子就有點這個意思,郭振手推過去,那個大個子仗著自己手長,要去抓郭振的肩。但郭振只是手這麼一錯,整個人就向後退了兩步,那個大個子不僅沒抓到他,伸出去的手還沒法收回來了。

  我看郭振下手有點過了,拍拍他肩膀:「行了,留點餘地。」

  郭振點點頭,又向前一步,抓起大個子的手腕輕輕一推,喀吧一聲,對方脫臼的手恢復活動了。那個大個子看郭振身高不高,手臂上都是肌肉,知道是個扎手的主,神色古怪的搖了搖頭,往後退了幾步。

  我知道郭振是手癢故意找一個身材高大看起來很耐疼的來試招,無奈地搖搖頭:「哥哥,你爽了,我有得解釋了,來,給我電話。」

  打電話給魯薇說了宿舍發生的事之後,我讓魯薇意思意思給我記警告處分,這種事不能裝做什麼都沒發生,記過我又沒時間在學校裡「表現良好」消除記過,一個警告差不多了,且那個叫黃英南的大個子也有錯,不該不問青紅皂白就質疑別人——當然,其實我覺得他一點錯都沒有,換成我也會這麼問提著口袋從宿舍裡走出來的陌生人。

  經過這樣一個小小插曲之後,我拎著帆布口袋回到了班上,李鋆旁邊還是個空位。現在正是下課時間,他正坐在那玩男生版的《With You·流行版》,看丫對著手掌液晶屏流口水我就知道,這小子養的一個是個美少女。

  我湊過去一看:「切,還沒成形,看你這樣我還以為已經進化到能換泳裝的形態了呢?」

  李鋆像被針扎到似的抖了一下,看那樣似乎差點閃了腰——但是他有腰麼?

  「你別像個幽靈似的,嚇死了。」

  我笑了笑,從口袋裡掏出一個《With You》的白金限定版:「嘿嘿,要不要來交換道具呀?」

  ****

  重新回到學校聽課的感覺還真不錯。人生就是這樣,除非有強烈的熱情和信念,否則就不要一樣事做到底。什麼都是會膩的,同理可證,任何事一段時間不做也是會有興趣的。現在在我看來,學校老師們講的每一句話都幾乎能趕上張小桐半夜給我唱的歌一樣宛如天籟了。當然,只是幾乎,離張小桐的歌還是有一定距離的。

  李鋆沒怎麼聽課,一邊拿著手掌遊戲機驚呼我的高級道具一邊問我:「你幹嘛去了?一走就是這麼長時間。」

  我聽課聽得正爽,隨便揮揮手:「一個字忙,倆字很忙,三個字就是忙。」

  當然忙,攻城略地,美國人嘴裡奪食吃,澳洲人手裡搶錢花,跟日本狼一起跳舞,還有法國鬼子一條繩倆螞蚱……能不忙麼?

  我心滿意足地聽課一直聽到下午兩節課上完,魯倩就坐在我前邊不遠處,偶爾回頭看看我,見我貌似一臉全神貫注的地聽講,她也不表示什麼。等到自習課的時候,此人惡狠狠地把目光裡積蓄的攻擊力轉化成紙團砸在我臉上。

  喲,上課丟紙條,好久沒玩過了。

  打開看,上書:「周行文,晚上陪我去逛街好嗎?」字寫的還不錯,比我當年強多了。

  我撕了一頁作業本的紙,寫上:「沒問題,不過我想拉魯姐一起去。」用力丟了過去。

  紙團非常不配合第砸了魯倩的胸口上,魯倩斜了我一眼,小臉通紅。李鋆在旁邊特別不開眼地說了一句:「沒想到你小子扔紙團還挺準……」

  我學徐魯倩的眼神攻擊力瞪他:「你是不是不想要那些道具了?」

  李鋆立馬老實了,低頭繼續擺弄聯機線和自己的寵物。

  魯倩的紙團再次飛過來,打在我臉上。

  「不許帶我姐,要不然我找周廣成陪我去。」

  「連自己姐都不認了啊,真毒。別跟周廣成出去。」

  「我姐不愛逛街,我那是體諒我姐。」

  毫無營養的對話通過紙團飛來飛去,很快我的作業本就快被撕光了,魯倩也好不到哪去,在翻書包。

  我覺得這也太過分了,就算來學校懷舊也沒有這麼懷的,趕緊又扔了一個過去,這次比較乖,砸在魯倩腿上——還好,天氣還涼,沒到穿裙子的時候。

  「姐姐,咱們這麼浪費紙張有罪啊,下課說吧。」

  魯倩回頭看看我,點點頭。

  我從帆布口袋裡抽出一本書,是《阿甘正傳》的小說,我很喜歡其中阿甘痛苦時坐在自己家房子外面仰望星空的那一段描寫,從頭開始翻,翻完整本書,下課了。

  我收起書,拎起帆布口袋,跟魯倩並肩出了教室。

  ****

  現在榆林縣的晚上比以前我所知道的晚上熱鬧得多,我很喜歡逛城市的夜市,燈光和熱鬧有點人類對抗黑暗的意思。當然更重要的是夜市的東西極為便宜,盜版磁帶和烤鐵板魷魚並存,什麼人都有,什麼東西都賣。整條街都很熱鬧,人走去就能發現無窮的樂趣,這麼多人聚在一起,組成生活的一部分。

  魯倩喜歡零食和服裝,我們兩人人群中穿梭,有時候太擠使得她不得不拉著我的手。倘若換一個年紀,換一種心境,甚至換一個時間,我都會對這種有意無意的接觸有一點心動。但現在我腦子裡有一大部分裝的是張小桐,還有一點小小角落裝的是艾琳,無論如何也輪不到魯倩了。

  我看見周廣成跟魯倩在一起,心裡會有不舒服的感覺,但我對這個美麗的小姑娘真的是一點興趣都沒有……我目前最想做到的就是讓周廣成盡量別得手,他對別人家姑娘下手也就罷了,魯薇的妹妹還是不要動的好。

  魯薇很寶貝她這個堂妹,我自然也要向著魯薇。為了魯薇和魯倩,我是不在乎跟周廣成翻臉的。

  還真是想什麼來什麼,我正在跟魯倩買棉花糖,周廣成居然也出現在夜市裡,而且還看見了我們。

  我倒是大意了,全榆林縣就這麼一個夜市,晚上無聊的人都來這了,說不定一會還能碰見李鋆他們呢,周廣成出現當然再正常不過了。

  周廣成手裡拿著一張紙條,站在夜市裡看著我,陰著臉:「行文,這什麼意思?」

  我心裡一涼,媽的這麻煩還真是說來就來啊……

  那張紙條赫然就是我扔給魯倩的,上邊寫著「別跟周廣成出去」的字樣。

  魯倩倒毫不在乎,用沒拿棉花糖的左手勾住我的脖子:「周行文是我哥,他說什麼我聽什麼。」

  我扭頭看了魯倩一眼,我什麼時候成她哥了?

  周廣成表情不變地看著我:「行文,我把你當朋友,你還是一直把我當外人啊……」

  我還沒等說什麼,一隻手從周廣成身後的人群中伸出來,一把勒住他脖子。

  我皺了下眉,那隻手看起來最少應該是30歲左右的人才會有的,周廣成從來也沒有什麼超過30歲的仇家,這人能是幹嘛的呢?

  那隻手勒住周廣成之後,從周廣成身後的人堆裡出來好幾個人,單獨看每個人都沒什麼特徵,合起來看也沒什麼特徵。這些人目的很明顯,沖注意他們的我和魯倩就衝過來了。

  我心中冒出一個荒唐的念頭:綁架!

  媽的……沒見過在鬧市區綁架的,這榆林縣當真是個無政府主義強者雲集的地方了,我拉起魯倩的手,扭頭就跑。

  魯倩不傻,當然看出來對方的意圖,跟著我一起跑。周圍人多,我們個子都不高,鑽得倒也輕鬆。

  然而事實上我們逃跑的速度依然趕不上後面追過來的速度。沒跑多遠,後面的人已經追上來了。

  身邊有一個魯倩,我不能放手不管,回頭看追過來這幾個人,我心裡一沉:難道我就這麼被人綁走了?

  正在我近似於絕望地打算跟追過來的這幾個成年人拼一下的時候,我聽見一個聲音。

  尾隨周廣成趕來的郭振說,要和平。

  於是他就用暴力來製造和平。
塵封 發表於 2008-5-17 10:59
正文 第八十八章

  在街頭打人的事似乎已經太常見了,即使是一群大人勒著周廣成的脖子痛打他也沒有人管。但郭振從褲兜口袋裡掏出折刀並把它在燈光下揮起來之後,有人才意識到這已經從平常的動手升級到了動刀子。

  尖叫響起,郭振一刀劃在離他最近的一個爺們手臂上,長長的斜斜的一道從小臂向回走,一直劃到手腕,從臂彎到手背,奇怪曲線狀的一條紅色長痕一下暴露在所有人視線裡。

  周圍人太多了,女人的尖叫中夾著男人的向後退的騷亂,因為大批的人一起移動,一時間後面幾個人沒法立刻過來援手。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郭振的刀已經紮在低頭只顧腕痛那人的肩頭。

  那人撕心裂肺地慘叫了一聲,雙手就想去把紮在肩頭的刀,摸到刀的同時又不敢拔了,想是清醒地認識到拔出來會導致失血過多。郭振倒也痛快,伸手幫他拔出來了。

  又是一聲慘叫。

  我看見郭振來了,心裡有了底,轉頭對魯倩說:「趕快跑。」伸手把懷裡電話遞給她:「給你姐打電話。」

  魯倩慌亂著接過電話:「你要幹嘛?」

  我歪了歪腦袋,丟給身邊一個冷飲攤十塊錢,操起擺在攤子上的一瓶啤酒,對魯倩淡淡一笑。

  「去幫忙。」

  來不及管魯倩了,我操起裝得滿滿的啤酒瓶掄著就衝過去了,一啤酒瓶砸在第二個趕到的人腦袋上——幸虧他個子比較矮,否則我還夠不到。

  酒瓶碎了,馬尿一樣的啤酒濺了那人一身,其中有幾片玻璃碎片打在我頭上。

  想都沒想,拿著剩下的半截酒瓶就往他身上扎。雖然天氣冷,穿了不少衣服,衣服領口附近還有肉可扎,手上也都是肉。我心裡有底,扎不死人。

  一下,兩下,三下……捅到第五下那人已經接近崩潰了,一片片碎玻璃都扎進肉裡,那種痛一般人是不可能忍得住的。

  我還想動手,郭振已經靠到身邊拉我的手了,幫我擋下那人要抓我頭髮的手:「嘿,我來就行了。」

  我還沒等說什麼,從已經離得老遠的圍觀的人群裡走出來一群看面色絕不是什麼好人的人。這群人一句廢話沒有,呼啦啦一群人圍過去,把幾個打算抓我和魯倩的人都圍住了。

  郭振拍拍我肩膀:「我帶了人,剛才在你們學校沒打痛快,這次怎麼也得先動下手。」

  我眼看著被我扎得眼睛都直了的這個哥們也被人一腳踹倒,拖著離開我們老遠,都傻了:「剛才我上課的時候你去老爺子那了?」

  郭振淡淡一笑:「照啊,來了不跟地頭蛇打招呼,找死啊?」

  我想到周廣成還在對方手上,心裡還是有點著急:「周廣成還被他們抓著吧?」

  郭振眼神很篤定:「別著急,看這幫人連傢伙都沒帶,是求財的,他肯定沒事。」

  我搖搖頭:「我怎麼覺著這幫人是自信到一定程度不肯帶東西呢?」

  郭振仔細看了一下,要不是剛才被我和郭振打個措手不及,這些人身手還都是很好的,最起碼被圍毆得不是很慘,郭振這邊要不是人多說不定會吃不小的虧。

  關鍵是,人太多了……漸漸的我們身後又出現了更多的人,圍著這些人打,圍觀的也把圈子擴得更大了。

  郭振拉拉我的衣服:「走吧,看看周廣成怎麼樣了。」

  我回頭看了一眼還沒跑多遠,在人群中躲躲閃閃看著這邊的魯倩,無奈地朝她招招手:「過來吧,躲什麼躲?」

  魯倩看我朝她招手,老老實實過來了:「我,我給我姐打過電話了……」

  「怎麼說?」

  「她,她說……她馬上就到。」

  我看著魯倩瞪大眼睛磕磕巴巴的小樣,笑笑拍了拍她的手臂:「嚇壞了?」

  魯倩咬著牙硬挺:「沒,沒有……」

  「還裝?」我低頭看她的腿,「抖成這樣了都,吃虧長記性,以後注意點吧。」

  郭振在我身後拍了拍我:「行文,有點麻煩。」

  我挑了挑眉毛:「怎麼了?」

  「跑了兩個殿後的,周廣成讓他們帶走了。」

  我心裡一陣慌亂:「操!把這幾個都拎回去,問問路子。媽的,周廣成千萬別有事,有事這幫人肯定吃不了兜著走。」

  郭振搖頭:「難說,敢在這邊鬧這種事的,肯定不認識老爺子。媽的這什麼世道,大街上就敢動手綁人了。」

  我拉著魯倩,等她腿不再那麼抖了才慢悠悠跟著郭振一起離開。從事發到現在十多分鐘,居然一個警察都沒出現——我大概明白老爺子在榆林縣到底隻手遮天到什麼程度了。

  接到電話的魯薇很快趕到,看見我們三個一臉的關切:「沒事了?有沒有受傷?」

  我把魯倩推到車上:「魯姐,你帶小倩先回去,我和郭子去解決一下問題。」

  魯薇看了看我,見我臉色凝重,不容她多說什麼,點點頭拉著魯倩開車去了。

  我對郭振說:「找點人守著魯姐的住處,不能犯兩次一樣的錯誤了。」

  ****

  我們兩個幾乎可以因為傷人被刑事拘留的混蛋小子大搖大擺離開了夜市。三輛麵包車裡塞滿了人,郭振帶來的,還有給我們扎得不會說人話的,經過幾個兄弟的簡單包紮,再輔以繩子刀子,這些人倒也老實,凍魚一樣被搬上車。

  郭振坐在我對面,掏出一包煙,給同車廂的幾個兄弟先點上,又把煙遞向我:「要不要?」

  我擺擺手:「不用,謝了。」

  郭振笑著點點頭,又給同車被綁的三個人一人塞了一根,點上。

  我在心裡暗誇他做得圓,內外分明,對自己兄弟是個尊敬,對外人也是個尊重——剛才我們打得死去活來不要緊,現在你在我們手上,說得客氣點是客,就得給一點禮數。

  那幾個人被點上煙之後,臉色緩和了一點。

  郭振朝離他最近的那個中年人點點頭:「大哥,臉兒挺生,哪裡人?」

  那人看了郭振一眼,沒說話。

  郭振笑笑,磕了磕手裡的煙,也不繼續問了,任由車子出了中心街道,往縣城郊區的工廠開過去。

  三哥的父親在榆林縣的實業不少,有流體設備製造廠、糖果廠和汽保設備廠。其中汽保設備廠應該是王鵠志他爸有一點關係,糖果廠在榆林縣城裡,最主要的盈利大頭在流體設備製造廠,這裡的閥門經過一家掛名外企的包裝後出口加拿大,再從加拿大賣回到國內來。由於是創匯企業,政府對三哥父親的事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了。

  老爺子平時沒事基本上坐鎮在流體設備廠裡,郭振拉了人當然直接找老爺子定奪——不管這個事能不能解決,用了老爺子的人,還是得讓人家拿主意比較好,這是一種禮數。在這方面,郭振一向做得比我得體。

  到了工廠,看見那個看門的我就知道……這裡晚上留下的肯定都不是什麼好人。那人長了一對牛眼,眉毛濃得跟香港漫畫的主角似的,偏偏臉上還生了一臉的橫肉,若早生幾年去演電影,說不定比成奎安還紅。

  開車的司機跟那人打了個照面,兩人比劃了一下我看不懂的手勢,那人揮揮手,大門打開,三輛麵包魚貫而入。

  我看了一眼郭振:「嘖嘖,演電影一樣。」

  郭振回了一句我常說的話:「生活比電影小說更離奇。」

  我笑笑,不再說話。

  ****

  幾條凍魚被人從車上搬下來,郭振雙手揣兜裡跟我一起走在眾人後面。

  「老爺子是不是個好說話的人?」我對這種會面總覺得心裡沒底,因為主動權不在我手上。

  「挺好說話的。」郭振笑笑,「他還想感謝你讓三哥肯回來找他呢。」

  我搖搖頭:「親情什麼時候都不會太淡的,我也就是幫三哥找了個台階而已。」

  郭振拍拍我肩膀,跟我一起走進一間倉庫。

  凍魚們待遇不錯,一人一張椅子都坐在那了,只是雙手還被綁著,我仔細看了一下,綁人的手法很專業,兩隻拇指併攏被綁起來,手腕上又纏了一圈,這樣綁基本上沒什麼機會使出力氣掙脫。

  一個相貌隱約有點像三哥的人坐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看見我和郭振進來,站起來朝我們走過來。

  我仔細打量他,這人看起來臉如三哥一樣有書生氣,可惜臉上的皺紋實在太多,縱橫遍佈著破壞了他的年輕。我看了一會,始終無法確定他的年紀,但我知道,這個人肯定就是三哥的父親。

  他看見我和郭振,先是笑起來,隨後用力拍了拍郭振的肩膀,再朝我伸手:「沈昆瑞,朋友賞臉,叫我一聲沈叔。」

  我握上他那只寬大的手掌:「周行文,一直聽三哥說起沈叔的風采,今天終能一睹,不勝榮幸。」

  沈昆瑞聽我有模有樣地說著酸溜溜的客套話,忍不住哈哈笑了兩聲:「哈哈,自家人,別客氣。你是什麼人物,沈叔能不清楚嗎?來,坐。」

  我乾笑兩聲,跟郭振一起坐在旁邊給我們準備好的椅子上。

  沈昆瑞看了看這幾個人,問我:「小周,你朋友被帶走了?」

  我點點頭。

  老人揮揮手:「不用問了,找他們的老大來吧,他們是海城人,他們老大沒記錯的話是小勇。」

  郭振看沈昆瑞的表情立刻一臉的高山仰止:「沈叔,您認得他們?」

  沈昆瑞對郭振笑笑:「全省出來混有名有姓的我都能記住。小二,你給小勇掛個電話,問問怎麼回事。這幾個我就認識倆,其他的都是新人麼?」

  被沈昆瑞叫到外號的人立刻用身邊的電話掛電話,這個人嘴很靈,三言兩語就把話說明白了。

  「沈叔,」小二捂著電話說,「勇哥說他馬上過來。」

  沈昆瑞眼睛一瞇:「馬上?什麼叫馬上?告訴小勇,一個小時內來不了,讓他去火葬場門口接人!」

  小二挺機靈,沈昆瑞吼到一半的時候他已經把捂著電話的手鬆開,自然那邊的那個「勇哥」也聽見沈昆瑞的話了。

  掛了電話,我們只能坐在這裡乾等。沈昆瑞吩咐手底下人去給這幾個被綁的準備點吃的,意思很明顯:一是對敵人也要客氣一點,二是吃飽了才死符合中國人作風,嚇唬嚇唬這幾個人。

  沈昆瑞坐到我和郭振的旁邊,問起三哥最近一段時間的動向,以及跟他恢復聯繫之前的生活。我和郭振倒也照實說起來,說得沈昆瑞連連歎氣。我覺得這挺好,一個人一旦對自己所做的一些事能夠做到自責和自省,事情往往會朝好的方面發展。

  親人之間的事兒尤其如此。

  我們說著說著,那個「勇哥」已經趕來了。這個胖子進門就朝沈昆瑞一跪到底:「沈叔,是我管教不嚴,您給他們條活路吧……」

  沈昆瑞看了我們一眼:「今天的事兒你們小哥倆做主吧。」

  郭振擺手:「沈叔,我們只想知道我們朋友的下落,咱先把話問明白了,回頭怎麼處置還是聽您的。」

  沈昆瑞微微點頭:「也好。」

  轉頭對勇哥道:「小勇,你也不用這樣,起來吧。我這兩年不如從前了,沒那麼大火氣,你給我個解釋,當什麼事沒發生過。你看怎麼樣?」說這些話的時候沈昆瑞臉上笑呵呵的,彷彿跟人打商量一樣。

  那個勇哥看著沈昆瑞的笑容,大冷天的臉上明顯開始出汗:「沈,沈叔……我,我來之前都,都問清楚了……」

  沈昆瑞點點頭:「然後呢?」

  勇哥都沒敢站起來,就在那跪著說出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這次來對我們動手的幾個人主要是衝著周廣成來的,周廣成他爸在附近的山上投資了不少錢,買了幾個山頭的五十年使用權。附近一些同樣搞開發的房地產商幹不過這個當官的,在生意上吃了幾次虧,加上周廣成自己還開了個娛樂中心,把其中一個老闆的生意給頂得不能行。那人索性一橫心,打算勒索周廣成他爸一票,再趁機整點事兒出來——如果周廣成他爸不拿這筆錢,兒子就得死,拿了,就肯定是經濟上有問題,可以找人揭發他整他下台。

  這一招我不是沒見過,不過這幫人消息也太快了點吧?我剛跟周廣成到學校不到半天,就趕來動手了。不過想想整個北關市和周邊地級市加起來最遠也沒超過兩個半小時車程,倒也正常。

  勇哥這時候看起來特悔改,鼻涕眼淚一把一把的:「我是真不知道啊沈叔,這個事都是小林這個兔崽子不知深淺搞出來的。他前幾天收了幾個小弟,沒跟我打招呼就出來瞎鬧……我回去一定好好管教,您大人有大量……」

  沈昆瑞擺擺手:「給他們幾個鬆了,讓他們把周家小子送過來,你們就可以走了。」

  我明白沈昆瑞為何不問具體是誰指使的,這是不成文的規矩,問了就越了出來混的底線了。當老大要服眾,該放的地方就要放。

  被鬆綁的幾個人看自己老大這麼不顧身份在那低頭認錯,知道自己惹著狠角了,一個個不作聲。那個被勇哥叫做小林的低頭走到勇哥跟前:「勇哥……」

  我和郭振在旁邊抱著手看著,這小子似乎沒挨多少打,臉還是端正英俊,很能討女人喜歡的那種長相。

  勇哥不管這套,當著眾人面狠狠抽了他兩個嘴巴,本來挺英俊的臉立刻腫了。

  「媽的,這種事也好幹麼?你以為你是誰?」勇哥在那演給眾人看,「趕緊讓跑那兩個小逼崽子把人送回來,要不我跟你沒完!」

  小林不傻,趕緊接過電話,給自己兄弟打電話。

  沒多久,周廣成回來了,臉上不少淤傷,看見我和郭振的架勢知道是我們把他救回來的。原來看我的眼神還是有點敵意,不過掃了一圈周圍這幫神色不善的人之後,他也非常聰明地什麼都沒說。

  沈昆瑞看了看把周廣成送過來的那兩個小青年,應該是這些人裡年紀最輕的,搖搖頭:「年輕人有膽是好事,但不能有膽無識。」

  勇哥嚇得連連點頭:「是是……」

  沈昆瑞看看周廣成:「小勇,你們把這位小朋友打成這樣,也不能就這麼拍拍屁股走了吧?我給你面子,你是不是也得給我點面子?」

  勇哥撲通一聲又跪下了:「沈叔,您劃道吧,只要饒了這幾個孩子,您說什麼是什麼……」

  沈昆瑞問周廣成:「小朋友,你覺得怎麼辦好呢?」

  周廣成咬著下嘴唇,眼睛轉了無數圈,最後還是一搖頭:「算了,讓他們走吧。」

  沈昆瑞冷冷地瞄了一眼勇哥:「看見沒有?你們啊……還不如一孩子。趕緊滾,以後再撈出西柳海城那一片,我肯定沒今天這麼好說話。」

  勇哥知道好歹,從隨身帶的包裡掏出兩扎百元鈔票,也不管周廣成收不收,按到他手裡:「兄弟,哥哥在這裡替這些不懂事的弟兄們給你陪不是了。你大人有大量,別跟這些混飯吃的窮鬼們計較……」

  周廣成狀態恢復很快,他沖勇哥淡淡一笑:「您放心,冤有頭債有主,我知道該找誰。」

  沈昆瑞笑道:「現在的孩子比我們當年真是強太多了啊,小哥幾個晚上誰也別走,我做東,咱們去喝兩盅。」

  我看看周廣成,又看看郭振,心中生出極為怪異的感覺……

  ****

  有郭振擋著,一頓酒下來,我臉還是沒紅多少。周廣成比我實在,他特佩服打架打的好的人,跟沈昆瑞手下的幾個人喝了一圈,幾乎是被人扛著離開的。

  坐在魯薇來接我們的車上,我把解酒的罐裝茶遞給郭振:「晚上一起去魯姐那住吧,房間正好夠。」

  郭振也不推辭,看了一眼旁邊死豬一樣的周廣成:「今天喝酒的時候他有點不對勁啊,怎麼像拚命似的?」

  我含糊了一聲:「可能心裡不痛快吧。」

  郭振笑著看我:「為了什麼事?」

  我低頭嘀咕了一句:「用不著問這麼仔細吧……」

  郭振笑著拍了我一下:「等他酒醒吧,問問怎麼對付那個掏錢想綁他的。媽的,見過買兇殺人的,沒見過買兇綁架的。」

  我不置可否地搖搖頭:「難說,現在這幫土鱉農民企業家,真以為有錢了就什麼都能幹了。你見過暴發戶沒有?我見過,真鑲一嘴金牙,在粵菜館門口要『澳菜』……」

  郭振笑著搖搖頭,繼續喝茶。

  我問在前面開車的魯薇:「魯姐,你妹妹還好吧?」

  「啊,」魯薇看了一眼後視鏡,「小倩好像給嚇壞了,躲在家裡不敢出來。」

  我對魯薇道:「魯姐,這事我們自己來解決就行了,您就不用跟旁人說了。」

  魯薇點點頭:「今天跟你們一起喝酒的那個老頭是誰啊?三哥父親?」

  我和郭振一起笑了:「魯姐眼神夠好的,三哥跟他爸長得還真像。」

  車到了魯薇的住處,我和郭振把周廣成給連抬帶拖弄到樓上,丟到以前我住的房間,我住張小桐以前住的房間,郭振住魯倩的房間,魯倩和魯薇住一個房間。安排妥當之後,我想了一下第二天該怎麼面對周廣成,在充滿張小桐回憶的房間裡睡著了。

  半夜,我被敲門聲驚醒了。

  開門,我看見周廣成紅著眼睛站在門口,明顯是心情不好加喝高了之後的臉色。

  「行文,我能不能進來說兩句話?」

  我揉揉眼睛,回頭看了一張小桐的眼房間:「不用,我到你房間吧。」

  我們倆走到客廳中間,發現郭振也出來了。

  「半夜約會啊?」郭振走過來,「門敲那麼大聲,聾子也聽見了。」

  我微微一笑:「得,一起吧。咱們先談談這個打算綁廣成兄的強者,私人恩怨放放,好不好?」
塵封 發表於 2008-5-17 11:00
正文 第八十九章

  我們三個進了房間,這是我的房間我最熟,順手把燈打開,又擰開了音響,比約克的歌粘粘乎乎地飄出來,我看了看周廣成和郭振奇怪的表情,還是換了一張西班牙民樂的CD。

  這次就順耳多了,倆人表情正常。我又從床邊的小冰箱裡抽出三罐紅茶,一人一罐。

  我對周廣成說:「今天的事兒我再給你複述一遍,就是你沒來之前的——說完怎麼解決你自己想辦法,我能做的也就到這了,你對我的個人意見咱們再說。唉,最近一段時間挺忙,本來回來學校是想跟萬校長他們見個面吃個飯,沒想到碰上這種事了……」

  郭振輕輕咳了一下:「說重點,說重點。」

  我不知道是老臉一紅還是小臉一紅,總而言之是低頭也跟著咳了兩下,大概講了一下今天問到的具體情況。

  等我講完了,問周廣成:「明白了?」

  周廣成拿著罐裝茶放在嘴邊沒動地方:「明白了……」

  我也不跟他多廢話:「廣成,是非進退,你自己心裡比我有數。今天出了這種事,我也不奢望你再當我是兄弟。但魯倩是我的親人,我站在親人角度想,絕對不會答應你們之間的事。你不愛聽我也說,你現在的成就有一半是你爸給你的,你現在的年紀、性子,都不足以承擔什麼。你對兄弟有情有意那是另外一回事了,魯倩不是兄弟,是我妹妹。我考慮的角度和你不一樣,你不理解我也沒辦法。」

  周廣成現在還是只知道快意情仇這個概念的年紀,雖懂人情世故,我這番話能聽進去多少,聽進去後他能從旁人角度為別人想上幾分,都很難說。郭振尚未說話,坐在旁邊看這著我們,我說完話一時間房間裡靜悄悄的,只有大家的呼吸聲。

  周廣成想了一會,起身去床頭把外套拿起來,穿在身上。我明白他的意思,也不阻攔他。

  郭振見我不動地方,也不說什麼,看著周廣成走出房間。

  我頭都沒回,大聲說:「叫你們家老爺子小心對付,敢對你動手就證明他們沒什麼怕的了。還有,以前我跟你說過什麼,有時間可以想想。有解決不了的事來找我,我和你一樣的話,火裡來水裡去,不二話!」

  周廣成靜悄悄地把兩層防撬門關上,走了。

  我伸手把CD機按關了:「郭子,我是不是有點過分?」

  郭振搖搖頭:「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你做得對。」

  我苦笑一聲:「算了,睡覺吧,什麼事明天再說。」

  郭振站起來和我一起往外走,走到客廳的時候,他忽然回頭:「不對。」

  我被他嚇了一跳:「怎麼不對了?」

  郭振搖搖頭:「這事有點不對。」

  「哪裡不對?」

  「說不上來,就是覺得不對……」郭振說,「我覺得沒這麼容易完,肯定還有蹊蹺。」

  我和他對視一眼:「那……」

  我們兩人幾乎是一起跑向門口,拉開門,朝樓下奔去。

  我一邊三步一躍地下樓梯一邊問郭振:「周圍有兄弟在嗎?」

  「有,」郭振跑得比我還快,「樓下有幾個在車上守夜的。」

  聽郭振這麼說,我心算放下了大半。

  我們倆趕到樓下的時候,周廣成還沒走遠。我和郭振像兩條體超負荷運動的狗一樣追過去。

  周廣成聽見我們喊他的聲音,回頭看我們,目光一點也不友好:「幹嘛?」

  我喘了口氣——這麼多年的鍛煉怎麼跟沒有作用似的的呢?

  「跟我們回去,明天天亮再走。」

  「不用,再讓人抓了是我自己活該。」

  我怒了:「媽的,你能不能讓人省心點?郭,綁他上去。」

  郭振一共用了三下,就把周廣成的手給反擒住了,還空出一隻手來吹了聲口哨。

  我被郭振的口哨聲嚇了一跳,做賊一樣環視四周,幸虧現在汽車報警器不流行,不然這一聲口哨之後可有得瞧了。

  停在小區停車位上的一輛麵包車裡跳出幾個人來,其中有我們白天見過的那個小二。

  郭振按著周廣成朝他們走過去:「二哥,讓這小子在你們車上呆一晚上,明兒把他送回市裡去,麻煩您了。」

  周廣成被扭得生疼,罵罵咧咧地問候我郭振的各種女性親屬,我們也不理他。跟人對罵的年紀我早就過去了,郭振更是務實到從來只跟人動手而不叫罵。郭振過去又囑咐了幾句,我們才回頭往樓上走。

  從停車位到樓口這一段路,抬頭能看見那個像被人打了眼睛泛起繁星的夜空。我想起多年前我跟郭振曾經有過的一次對話,轉頭問他:「想有錢麼?」

  郭振愣了一下,點點頭:「想。」

  「有錢了幹嗎?」

  郭振搖搖頭:「還不好說,買個島國,搞點軍隊,晚上開著搭載核彈頭的B2去美國上空看夜景?無所謂吧。」

  我笑了笑,沒說什麼。

  回到樓上,我看見魯薇穿著睡衣坐在客廳裡,手裡端著一杯咖啡。

  看見我們進來,她淡淡一笑:「人走了?」

  我知道,剛才我們那麼大聲音,聾子都聽見了,裝睡這種拙劣行徑才不是魯薇的風格。這種事不好解釋,解釋也多餘,對她無奈地搖搖頭:「沒有,在樓下,明天找人送他回市裡。」

  魯薇點點頭:「很晚了,早點休息吧。我整理一些東西,你們先睡。」

  我朝她燦然一笑:「您也早休息,明天開始,事兒不斷呢。」

  魯薇端著咖啡杯朝我微笑。

  ****

  第二天早上,郭振接到電話,周廣成已經被扔在市區他的娛樂中心樓下了,我估計他會第一時間聯繫他爸,那麼這件事我基本上不用管了——儘管我和郭振都覺得有那麼一絲不對勁,但誰也說不上什麼不對。原來圍著張小桐轉的幾個姑娘剩下了兩個還在北關沒走,我乾脆喊過來給魯薇當護駕。魯薇對我的決定不是很抗拒,估計也是為了魯倩的安全著想。

  我們上午聯絡了一下萬博琛,約他中午吃個飯。整個上午魯薇都在忙著公司的事,我看著魯薇來回奔走,幾個秘書像飛行射擊遊戲裡的僚機一樣跟著魯薇。

  等魯薇忙完了,萬博琛也到了,我們一起去榆林縣開發區的一個五星酒店吃飯。

  席間,我對第三方財務監督的事提出了一些想法,現在魯薇的擔子太重,公司的部門依然繁多,各種財務問題很讓人頭疼。我推薦了安永。對世界第一大的PWC——即著名的普華永道,我很有一點懷疑。世界人都知道中國某個著名企業曾經因為輕信他們而導致損失千萬的案例,01年財務醜聞的時候也只有安永會計師事務所比較門兒清,選擇它們意味著能遠離一些醜聞。雖然我肯定要做假賬,不過不能讓人看出來……

  吃飯的同時,我還提到一個事,那就是我想把學校做大做多,配合那個創業基金,讓學校的人才資源和基金之間形成互動。

  這事沒什麼可反對的,也就是個宣傳上的噱頭而已。我這次來主要是代表張小桐來給萬博琛慶功,最近一段時間學校搞得不錯,而且前途一片明亮。對於這個教育上的事我很看重,能夠給更多很可能是優秀人才的人競爭的機會,讓他們加入到目前的社會競爭中去,比賺了美國人和日本人錢更爽。

  我其實挺不齒國人對外張牙舞爪對內也青面獠牙這一套的,有那個時間喊什麼國際地位之類的廢話不如對自己家裡人好一點,一邊挖著腳上網一邊在網上大罵各種社會問題的人真就不如肯躬身投一個硬幣在公益募捐箱裡的人。

  尤其是城市裡長大的年輕一代,很多人缺了務實精神,空談一套一套,可惜就是捐個錢都要繞路走。希望工程這麼多年,肯一對一捐助學生的人一直不多,不是沒那個錢,是沒那個習慣。

  我總覺得這就是教育問題,家庭社會學校三方面聯合形成,家庭我暫時沒辦法動,社會的改變也很緩慢,於是只好考慮學校。

  郭振對我這麼熱衷於公益學校也不太能理解——我自己就是個以身作則的典型逃課壞學生,不過他也覺得這是好事,沒跟我仔細討論。

  吃過飯之後,萬博琛回學校,我們四人一行一起回到了北關市區。

  我給王金凱的父親去了個電話,問清楚了那個在山區搞地皮的商人到底是誰,王德榮還很驚訝地問我:「怎麼問起這個人來了?你不知道麼?」

  我打了哈哈:「沒什麼,一點生意上的小誤會,找王叔瞭解一下,您別問了,也別告訴別人我問過您,好不好?」

  王德榮何等聰明的老狐狸?立刻保證不說出去也不追問——當然,就算他說出去,我也不怕。

  那個跟周廣成父親有利益之爭又落了下風的土鱉企業家叫唐敏,以前是靠紡織起的家,做了幾年之後把廠子承包了,然後轉手出去,利用國家政策搞房地產。最開始挺順利,後來周廣成他爸自己也開始搞地產,這姓唐的有點看不起周廣成他爸:一個城建局長能有多大能耐?沒想到後來周廣成他爸守得雲開見月明,調到市裡去了,一下子權大了不少,姓唐的立刻吃鱉。估計是日子久了,積怨深了,才想出這麼一個沒智商成份的招。

  我懶得管這事,丟一邊不去想他,周廣成他們家老爺子內外兼修,手腕一流,對付這種事再合適不過了。我自忙好我自己的就是。

  跟周廣成翻臉是在意料之外的事,不過我沒什麼時間為此惆悵歎息什麼的,張小桐的電話來了。

  寶石星的談判進行到尾聲,袁子春在股價上稍微象徵性地抵抗了一下終於妥協了。沒有了默多克的支持,沒有了金融家們的鼓勵,沒有了董事會的廣泛同意,他所能做的也只是拖延時間看事態發展而已。好在張小桐承諾公司的首席執行長官將繼續由他和姓梁的擔任,這一點讓他的情緒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緩解。

  與寶石星—收視指南不同的是,Ebay的夫妻店對投資和並購顯示出了極大的熱情,張小桐現在在美國的公司佈局是一個控股公司下轄各個分公司和基金。風險投資基金承諾在2年之內為Ebay籌集4億以上的美金作為發展資金,所以收購Ebay的速度基本上超過了我們在街頭打一架的速度。

  最終,在4月底,美國傳來消息,寶石星的收購到底是完成了,為此美國太陽集團共花費美元零,人民幣零,張小桐私人為我墊了3億。

  就在我們忙著瘋狂收購的幾天裡,周市場從華南地區趕回來,給我帶來了新的銷售網絡分佈圖,雖然沒有最初預想的那個效果,成績也超過期望值的百分之七十,這個成果已經足以說明周世昌是個不世強者。

  如此相安無事到5月,音樂節開幕了。

  ****

  我站在離主會場很遠的吉普車上,眺望遠方,問蔡青:「見過這麼多人麼?」

  蔡青拿著望遠鏡看了一眼,搖搖頭。

  車上四個人,我,魯薇,蔡青,劉明耀。我們現在在距會場還有差不多半公里的距離,從這裡看過去,五月初微綠的青山在遠處抹起一條條起伏,在這些起伏的背景前,是一片平坦開闊的土地,簡易圍起的場地和經過精心設計的舞台表達了這次活動的宗旨——開放與敬意,開放的是界限,敬意獻給一切創作。

  在舞台後面,有一些給來演出的音樂人們準備的臨時房間,以及一排排接送人員的車輛。聚集在會場的大多數音樂迷是自行趕來的,因為門票實在便宜得要死,按說這種級別的事肯定是在XX體育館之類的地方搞,能這麼貼近群眾還是第一次。

  為了這次音樂節,我們臨時聘用了大約1000名工作人員,地方政府還支援了幾百名地方警力過來,以維持現場秩序。但即使是這樣,有些慕名從其它省份趕來的人加入到人流當中之後,我還是覺得自己估計得少了。

  主持音樂節的主持人是黃?和內地的一個高校生。黃?坦言,喜歡跟年輕美麗的小姑娘一起主持節目,對此我們只能莞爾……當然老傢伙的口才和水平實在不是蓋的,就算說的是他不太習慣的普通話,一樣能讓未開幕的整個會場氣氛熱烈。

  我們四個來音樂節只能算是走個形式,除了劉明耀要上去致開幕詞之外,其它人都沒什麼事——我們還忙著去算錢呢,哪有這個閒工夫?

  車開進會場,劉明耀西裝革履,頭髮梳得錚亮,看起來絕對是社會精英型敗類的打扮,在黃?「有請太陽電子總經理劉明耀先生之開幕辭」的引路聲中走昂首闊步走上台去,在麥克風前站定,會場四周巨大的音響中迴盪著他象徵性的輕咳。

  抖開我寫的開幕辭,劉明耀面部表情凝固了三秒鐘,看見台下一臉壞笑的我,這人表情扭曲地念道:

  「我們想辦音樂節,我們就辦了。想來的人就來,不想來的人就別來。」

  (鄭淵潔叔叔請您殺了我吧……)

  後來電視台和報紙上稱劉明耀的這次開幕辭是有史以來最絕妙的開幕詞,還有報紙稱,正是這種務實求實的精神,才導致中國民營企業迅速走向世界。

  當然,更多的孩子憤怒地打電話和寫信來揭發劉明耀抄襲他人言論的事實,這是全國實況轉播,所有電視台都很有默契地沒剪這一段。

  ****

  音樂節上我碰到了邵科、王易和高康,問起他們組隊去日本開演唱會的事。因為之前要宣傳,預熱,綵排,搞各種噱頭造勢,我不知道他們願不原意。

  對這些事,邵科是最不抗拒的,王易也差,高康覺得有點接受不了,理由很簡單——煩。

  「這個演唱會下來,應該有差不多500萬可以拿。」

  我簡單明瞭一句話,把高康的煩惱解除了,因為目前樂隊人手不夠,還得把上次鞍山演出的幾個哥們拉著。

  我背著王易和高康的面,一再叮囑邵科:「千萬要保持好團結,別出那種一有錢哥們就要鬧散伙的事……咱吃得起虧,丟不起這人。」

  邵科看了看正在興奮地討論著有錢了是買拖拉機還是買牛車的王易和高康,點點頭:「放心吧,有我呢。」

  我笑了,邵科還是我當年認識的那個邵科,值得信任的一個人。

  ****

  音樂節第一天的演出才到一半,我們已經匆匆趕到瀋陽。在瀋陽,姜博士從深圳發過來的第一批VCD機已經到了,五月份開始,新品牌VCD之戰就要開演了,我們站在倉庫裡看著閃閃發光的VCD機包裝,每個人都能感覺到那種撲面而來的時代進步的氣息。要知道,科技和人文互相交戰又膠合的時代就快來了,資訊、概念、產業、創意,這些東西統統都要來了。

  而我們,絕不是惟一一批有準備的人。
塵封 發表於 2008-5-17 11:01
正文 第九十章

  5月剛開始的一個月,我一直過得很糊塗。

  按說VCD的批量生產已經開始,我應該再親赴深圳去鼓勵一下姜博士,但一想到深圳那個地方,我依然膽怯。

  我想起曾經在廣州花園酒店跟魯薇的那次傾談,男人在某些方面確實不如女人,我在性格的韌性方面照比魯薇張小桐等等這些我接觸的女性差太多了。偶爾晚上一個人睡不著,看著窗戶發愣。時間過得飛快,其實什麼內容都沒有。

  出國手續一直在辦,大約14號我從大連直飛洛杉磯,同行的是劉明耀。蔡青和魯薇留守,我囑咐郭振,想辦法打聽一下那個姓唐的現在近況如何,不能放鬆警惕,難免這個人狗急跳牆也來對付我的親戚和朋友。

  五月初那個營銷界的高新論壇峰會開幕,周世昌應邀前往。在峰會上,由於沒有事先得知全部出席人員名單,周世昌很意外地碰到了自己以前公司的老闆,而且更意外地發現他的發言就在自己後面。

  這種意外的見面導致了一部分尷尬,然而周世昌已經從之前藥液公司的陰影裡擺脫出來了,主動向以前的BOSS搭訕。

  這位姓蔣的老闆對周世昌最近的動向顯然早有耳聞,自從周世昌走了之後,保健品公司依然走著電視廣告的老路,結果在標王時代裡越陷越深,到96年2月的時候,銷售已經狂瀉至史無前例的低谷,而且開始出現大批貨款無法追回的現象。

  96年4月,蔣總將自己的保健品公司一部分出售出去,換來一個苟延殘喘,希望靠5月份的峰會尋求一個能夠長期進行戰略合作的夥伴。在這裡,他重遇周世昌,不能不說是一種諷刺。

  這宛如一個人做錯了事,偏偏還有人倒帶給他定格放大了錯誤來看。他知道周世昌日子過得很滋潤,畢竟隻言片語和各種活動總要有風聲情報洩漏出來,這次兩人重見,用周世昌的話說就是「簡直就是相視無言」。

  周世昌倒很厚到,依然對蔣總十分客氣,畢竟算起來緣起,不從保健品公司退下來他也不會來太陽集團。周世昌這種想法我很喜歡,人碰到自己不愉快的事應該先想好的方面,這是積極的方式。

  面對周世昌目前的境遇,蔣總很不是滋味,畢竟原來是給自己創下最短最速奇跡的人,現在卻搞成這樣,假如太陽集團忽然參合進保健品市場那簡直就是敵人了。

  輪到講演的時候,周世昌講的是《民營企業的得失與發展》,很普通的話題,除了強調目前私營企業不應該採用一脈相承的「一人指導」模式之外,沒說什麼別的。他指出國內現在迅速發展的私營企業因為很多都是因為有了一個強有力的可以事必躬親的領導者而迅速崛起,但這必然導致發展到一定規模之後的瓶頸。尤其各大國內公司必然要經歷上市這一關,依然保持這種模式必然導致國內企業在將來一段時間的開放中無法與外企的管理經驗抗衡。

  與會的不少企業老總對這種言辭頗不以為然,雖然大家都知道周世昌離開之後的原保健品公司現在狀況極慘,但大多數人還是認為,周世昌這番話明顯就是說給蔣緯聽的。

  周世昌在描述當時情形的時候,我很好奇蔣緯的反應,忍不住插嘴問周世昌:「你講的這個主題很好,肯定不是為了私怨。不過他到底什麼反應?」

  周世昌有點不好意思地說:「結果,他把講演稿臨時換了……」

  我對這次峰會的事多少有一些記憶,順口道:「難不成他開始自我檢討了?」

  這次輪到周世昌驚訝了:「你居然猜到了?我還以為你會猜他發言批評我。」

  我心說蔣緯那篇講演稿我都見過,我能不知道麼?這一點倒是滿符合歷史的——雖然蔣緯應該是在七月的時候才發表這篇關於總裁失誤的講演。

  周世昌見我不說話,自言自語道:「人啊……還是可以改變的……」

  我笑道:「學大而化之之謂聖。他未夠班,不過能自省總是好的。怎麼,感慨了?」

  周世昌見我這麼說,連忙搖頭:「不,不是。只是覺得原來這個保健品市場被他丟得太可惜了……」

  我看著周世昌:「還是有點捨不得吧?其實我們可以和他們合作的,就看你想搞什麼了。」

  周世昌表情就是一動。

  「等7月份尚方上市之後吧。」我說,「弄死他,然後我給你指條好玩的路,你也可以用這段時間好好想想,什麼保健品現在最有趣。」

  周世昌帶著疑問走了,我繼續跟張小桐煲電話粥。

  ****

  好死不死,我終於熬到5月10日,原本珍惜時間的我第一次有了希望時間加速的感覺。這段時間除了躲開魯倩的騷擾之外,我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狂翻世界各國的新聞報紙。有人定期給我送一批報紙和雜誌,我仔細對照,尋找現在這個世界和我以前熟悉的那個世界之間的差異。我一直試圖通過各種事實來證明自己的猜想——我的到來就好像撒進一條河裡的一把染料,最開始我影響的是自己周圍,隨後稍遠一些,最後染料散開,我的影響雖然已經很長很遠,但和原來的歷史長流相比,也只是淡到不可見的變化。

  研究這個很費心力,我得不停地在腦海裡搜索自己所知道的當時的世界大事小事,與現在的情況對比——譬如北約和俄羅斯締結《雙邊軍事合作計劃》,譬如張某人的狐狸網站即將上市,譬如ICQ的公司即將成立,譬如《網絡創世紀》的研發已經開始。

  魯薇看我平時花那麼多時間在這種類似於看過就沒用的閱讀上,即使內斂如她,也經常奇怪:「看新聞需要這麼費力氣麼?」

  我耐心給她解釋:「想要提前掌握一些信息,就要學會從這些新聞裡推斷未來。想當年我們偉大的人民解放軍能從敵台裡聽出謊話和真話的比例來推斷戰局,我好歹也得學幾分本事對不對?」

  魯薇聽我這麼解釋,倒也能接受,還笑了笑,模仿當年電台廣播員的聲音說:「我軍一撤千里,共匪追之不及……」

  我對她笑笑,埋頭繼續開始刻苦。

  經過一段時間的推測,我大體上已經可以確定自己的想法還算正確,雖然有些變動挺大的,大多數事還沒慘烈到蝴蝶效應誇張的那個程度。

  在這之前,我也有曾關注世界大事,基本上和我所記憶中的相似,但有一些已經改變巨大,譬如王小波在我們的勸說下換了一處住所,而且開始檢查心臟的問題,心臟病突發的事件就很難出現。

  這些我主動參與的事,更多了一些人為的味道,以個人力量來說,不能推動歷史的發展超過正常軌跡,在各種細節上的改動倒是滿豐富的。

  我記得以前曾經有人說過,一個人的力量就算改變歷史也很有限。所以早年在網絡上所見的幻想小說裡,主角通常都是合縱連橫,找了一堆錯綜複雜的關係拉一幾票交情似鐵的兄弟,然後還得給自己造勢,才能取得一些小小的階段性勝利——譬如日翻一個小國公主或者趕走一個青蛙國王之類。現實生活中的道理我覺得大抵如此,追尋很多因素,利用它們,尋找問題的根源,從頭開始努力,這些方法雖然古老,卻一直是人們解決問題的最基本方式。

  我對未知因素的估計永遠不足,就好似人永遠不能掌握未來一樣,即使我知道未來幾年內的發展和趨勢,一旦面臨身臨其中的變化裡去,我的這些預言能力也大打折扣——要不然怎麼所有古代的預言師都離人群遠遠的呢?

  自從我打定主意開始改變一些問題之後,對這方面的變化才開始被我重視。說到底,一開始的種種順利已經讓我變得太舒服,太注意享受生活了。生活的細節永遠可以讓我這種胸無大志的人忘記什麼雄心壯志,什麼紛爭啊夢想啊都去他娘的,一心一意享受生活才最重要。等到臨時發現自己平時的疏忽,估計什麼都晚了。

  又經過三天這樣的折騰,閱讀,思考,反思和折磨之後,該是收拾東西的時候了。

  這次出國,說什麼爹娘也不肯讓我自己去了。我覺得老兩口也應該出去玩玩,乾脆連他們的護照一起辦了。一說到出國,我爸就想起拉斯維加斯,我媽則開始考慮給親戚們帶什麼禮物。

  這次E3劉明耀基本上沒忙活什麼,張小桐在本地都給他準備好,展位佈置和安排統統妥當。E3是什麼我能不知道嗎?G2組和而已,GAME和GIRL,姑娘遊戲,遊戲姑娘,加一起配合上各大廠商宛如賣大力丸一樣的胡說八道就是E3。

  E3區別於東京電玩展的方面在於它比較重視廠商之間的生意,而不是東京電玩展那樣純粹是給遊戲迷們過乾癮用的。所以E3的展位佈置和各種發佈會也充滿了火藥味兒,SONY這次E3力推其新掌機,順便也等於給太陽電子的外包工作做活廣告了。EA佈置了龐大的展位,展示其拙劣的足球遊戲FIFA和摔跤遊戲,還發佈了幾款針對《航海紀行》的類似遊戲。我們這邊則是針鋒相對地放出了《生物恐懼2》的宣傳片和《With You》最新一代的掌機版,另外就是力推當時3A公司三個製作人合作搞出來的《星海傳說》。

  這個遊戲其實挺不給NAMCO面子的,《幻想傳說》最頂尖的三個製作人跑出來做了一款比《幻想傳說》還有趣的遊戲,而且還是跑到中國公司去了,日本人都覺得臉山掛不住。不過大家同時都是在給SONY推波助瀾,也不好說什麼,表面上看,大家依然相安無事。只是所有相關人士都明白,等E3完了,兩家公司之間肯定不會交好。

  當然這只是目前的大體形勢而已。

  作為PC遊戲開發廠商和代理商,太陽電子在PC方面參展的作品也不少,其實我覺得PC廠商之間的命爭暗鬥更凶險。暴雪被我們收購之後,工作效率上不去,做為當初不干涉開發人員工作安排的許諾,我們也不好說什麼。不過我看了《恐懼》的開發畫面之後總覺得應該跟製作組的人說點什麼了,畢竟他們後來超越自己超越的挺好的,我可以把以後的一些細節上的情況說給他們聽,讓他們自己抄抄自己。至於那個什麼互動技術學術論壇講座……反正我是掏了飛機票和酒店費給那幫遊戲製作人了,怎麼玩就看他們自己。

  ****

  為了這次美國之行,我特意改變了一下造型。以前的周行文看起來總有點像滿大街隨處可見喜歡蹲路邊看姑娘吹口哨的小流氓——雖然年紀還沒到,但是已經風韻十足。

  專門找了個從海外學藝回來的造型設計師重新設計的髮型,貼身又做了數套衣服,還買了一副金絲眼鏡裝眼鏡蛇……我照鏡子的時候覺得自己只有那麼可笑了,原來我也是個重視外表的人嘛。

  兩位高堂對此卻很滿意,我爹說:「嗯,這才像我兒子,和我當年差不多一樣帥。」

  我疑惑地看他,我記得當年他照片我都看過,不怎麼樣啊……

  對著鏡子使勁照,我爹都說我帥了,我得土成什麼樣啊……?

  然後我娘發言:「行了,你別提你了……你當年啥樣誰不知道?我覺得比蔡國慶帥。」

  我當時一頭撞死在他們倆面前的心都有。

  ——誰說溝通如此簡單來著?難怪聯通的客戶比較少。

  ****

  5月14日,我穿得比蔡國慶和我老爸還帥,直飛美國洛杉磯,十三個小時的飛機之後我將見到我日思夜想的張小桐。在跟劉明耀閒聊的同時,我經常不自覺露出神秘的微笑。劉明耀稱,這種神秘的微笑在他看來幾乎等於上一次音樂節開幕辭一樣的震撼,所以這人一路沒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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