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第七十八章 家書
張銳想起了已逝的劉桓,心裡又是一陣刺痛。「好,我答應你,除了雲岡族人外,其餘各部落的俘虜仍交與你處理。」
「虎爺,雲岡族也有數萬人,能否……」
「不行!雲岡族人一個也不能放過。哪怕他們跑到天涯海角,也一定要抓回來祭奠英靈。食人之人,必須償命。」
和鄯見張銳神情堅決,沒有絲豪商量的餘地,也停止了勸說。其實和鄯也對雲岡族深惡痛絕,見張銳不依不饒,也不再為這些野蠻人求情。
見已基本說服了張銳,和鄯感覺很高興,真是不虛此行,下一步就要考慮處置俘虜的具體步驟了。和鄯正想著心事,又見張銳對他笑嘻嘻地說道:「和鄯,你不僅後勤做得好,也善於用計,不如來給我當參軍吧。哈哈……」說話間,又輕輕捶了和鄯的肩膀兩下樣子甚是親熱,哪兒還有剛才怒目以對的狠惡姿態。
和鄯苦笑著說:「虎爺,您就別作弄我了。如果您不答應,我再怎樣勸說您也是白費力氣。」
張銳嘿嘿笑了兩聲道:「和鄯,沒有你的勸說,我部真打算將草原上的部落屠殺乾淨。他們能留下一條命來,全托你的福。」說罷,又暗自歎了氣。和鄯此人很有才華,只是錯生為新州之人。以他的才能,張銳很希望以後能讓他任自己的參軍。也許今後可以找機會幫幫他,讓他入籍老州,即使進不了軍隊,也可以收為自己的家臣,幫自己出謀劃策。
接下來,張銳又與在座人等商議最後出擊計劃。杜晗道:「附近的突忽騎兵和草原部落聯軍已經去救援阿德族,營長,依我看,應該利用這個時機,將雲岡族解決掉。」
杜晗的提議甚合張銳的心意。張銳也是下定決心要消滅雲岡族後再返回烏孫。附近既然沒有突忽人和草原人的主力。正好與雲岡族算算舊賬。不過,為了謹慎起見,張銳命令多派巡哨將百里之內再偵查一次,確認附近沒有敵軍。隨後命令各部抓緊時間修整,只待巡哨傳回消息後行動。
安排好一切後。又巡視了一遍營地,張銳才找到一個僻靜之處去看家信。張銳還沒有看信的內容,只看見董小意工正清秀的筆跡時,心裡就有一股暖流淌過。
夫君敬啟:「家中一切安好,小竹、六靈、元元皆好。六月初時,元元微受點暑熱,吃藥一天,第二日便好。復四日。六靈又患腹瀉。吃藥兩帖,痊癒。小竹身體強壯。災病不生,一切如常。小竹年齡越大越有君之容貌,開春之後便開始學習騎術、射箭。父親大人派來助人指導小竹。妾已去安江城堡當面謝過父親大人了。家中婢女僕人仍舊,生意、收成均比上年有所增加。
「七月初,朝廷開始在安江設立募集點,並勸說貴族首先捐獻。妾自得知消息之後,將去年家中收入的半數捐獻。不過王叔叔送來地金幣。妾身沒有算入其中。妾想。夫君也應是這般考慮的吧。
「已有年餘未見夫君,妾心中甚是想念…」讀著讀著。信中字跡似乎也變成董小意的面容,正對著自己微笑,緩緩講述著、述說著情懷。
張銳看完最後一行字,眼中隱隱有些濕潤。書信是與家中聯繫的唯一途徑,也是唯一能互訴思念,互報平安的方式。所謂家書抵萬金,張銳這時才真正地理解了這句含義。對於出門在外的人來說,家書無疑是他們迫切期待的,令他們欣喜若狂的東西。
董小意的家書,勾起了張銳對家的思念。小竹、六靈甚至沒有見過的元元都出現在的他眼前,還有董小意也站在他們地身邊。心愛地人兒驅走張銳孤獨和寂寞,在溫馨和浪漫中不知不覺的坐到天黑時分。直到聽見遠處鄧三耀在叫他,才清醒過來。
張銳將董小意地書信仔細地折好,收入懷中。起身揉了揉臉,向鄧三耀呼叫的地方走去。
張銳回休息地,親兵們便將早已準備好的飯菜端上來。張銳見今日地菜中竟有炒蛋和蔬菜,心想,這定是和鄯準備好帶來的,有他在是不愁吃穿了。
「騎士們都是吃同樣的飯菜嗎?」
「是的,所有的騎士都吃同樣地飯菜。」鄧三耀知道張銳是從來不肯搞特殊,吃穿用度樣樣與營中地騎士相同。
張銳一邊吃著飯,一邊問鄧三耀:「三耀,你收到家書了嗎?」
「收到了!嘿嘿……」鄧三耀一邊吃,一邊笑著,樣子甚至歡喜。
「三耀,看你笑得開心,是有什麼喜事了吧?」
「營長,我當爹了。哈哈……」
「男兒還是女兒?」
「男兒,呵呵…….」鄧三耀的嘴巴已經樂得快合不上了,似乎找不到恰當地語言形容自己的激動心情,只是憨憨地傻笑。
張銳倒是能理解他此時的心情。想當年自己在軍校時,得知當爹爹的時候,也是如此這般的表現。或許比鄧三耀有過之無不及,因為此後的一個月裡都一直不停地念叨,校友們都深有體會。
「恭喜,恭喜!三耀這次回到後方,如有可能,我替你申請兩個月的假期,回去看看兒子。」鄧三耀是英烈侯家族世子,他的長子,那就是未來的家主,自然非比尋常人家。張銳決定找機會,特批鄧三耀回家看看兒子。
「不行,不行。」鄧三耀一口拒絕。「營長,您的次子,您不是也沒有見過嗎?還有很多將士已有數年沒有回過家鄉。屬下才來營裡半年,哪能破例。營長的好意,屬下心領,回家探親之事,還要按照次序來。」
張銳點點頭,也沒有勉強鄧三耀。經過這一段時間的觀察,張銳發現鄧三耀做事認真細緻、作戰勇敢頑強、執行命令堅決徹底,身上也沒帶有世家子弟特有的自傲姿態。對他也漸漸起了好感。也放下提防之心。現在張銳處理任何事情,也不會再瞞著他,已然將他看作心腹。
鄧三耀拒絕了張銳的好意,但張銳更看出了鄧三耀本性正直,是個可以信賴之人。對他的評價又提升了一截。
聊著聊著,鄧三耀突然放低聲音說道:「營長,剛才我看見百里連長正在一處僻靜處,獨自一人偷偷地哭泣呢。」
「胡說!」如果說有別的騎士在哭,張銳還會相信。說百里楊哭泣,張銳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百里楊是何等堅定倔強之人?張銳一清二楚。她表現出來的堅毅與勇敢,許多騎士都比不上,她怎會哭呢?
「屬下怎能騙您呢?剛才屬下去找您時。無意間看見的。您如果不信。屬下這就帶您去。」鄧三耀見張銳不信,於是想帶著張銳去證實。
張銳還是半信半疑。兩口三口吃完飯,帶上鄧三耀去看看到底是發生了何事。走了很遠,天又全黑。兩人小心翼翼、輕手輕腳地來到鄧三耀所說的地方。果然聽見百里楊還在哭泣,不過她的哭聲很小,不靠近就聽不見。
因為是夜晚,張銳也看不見。黑夜裡哭泣聲,哀婉如歌。撩撥著傷感。脆弱嗚咽聲如弦。無助而令人歎息。所有的音符又變成了一種刺人心肺的痛,在夜地盡頭,綿綿不絕。
是什麼事情。讓性格堅強剛毅的百里楊如此悲痛呢?會不會是因為沒有讓她參加行刑隊,並訓了她一頓的緣故吧。
這事還要從張銳開始決心屠殺草原各部時說起。為了屠殺張銳成了一支行刑隊,專門負責屠殺各族平民。進入行刑隊的成員,必須是自願參加。張銳認為這樣做可以減輕屠殺者的心理壓力,不至於將來患上嚴重地戰爭後遺症。
成立行刑隊時,張銳將全體將士集中起來。對他們講明了行刑隊的職責,參加行刑隊的騎士所屠殺平民不計入戰功,在部隊中也沒有任何特殊待遇。而不參加者決不勉強,也不會與加入行刑隊的騎士有任何區別。
騎士聽完後沉默了,既是無功有勞,精神上又要受到折磨地事情,為何要去做呢?他們也是人,不是機器,更不是野獸,心中也有良知。殺敵,是他們地職責,他們可以毫不遲疑的去做。殺俘,是為了鍛煉生存能力,也是帝國默許地事情,加之戰俘本身也是敵軍士卒的身份轉換而來,殺起來也不會有太大的心理壓力。
但殺平民,與殺前兩種身份地人是截然不同的。如果說殺沒有絲毫抵抗能力的婦幼老弱時,心理上沒有產生過一絲愧疚感那是在騙人。所以當騎士們沉默之時,張銳能理解他們的想法,也沒有絲毫勉強的意思。
因為前次張銳為了報復突忽老婦人毒殺自己地部下時,做過類似地屠殺。那個時候,張銳就明白,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屠殺所帶來的心理壓力。
第一次屠村時,騎士們奉了張銳地命令去執行。雖然他們堅決地完成了任務,可是不久張銳就發現有人開始出現精神恍惚、士氣低落的狀態。
張銳明白自己幹了件蠢事。如果強行逼迫部下去屠殺平民,勢必產生對抗情緒和心理問題。久而久之,非但士氣不會提升,還有可能破壞部隊的凝聚力,削弱戰鬥力。
兩權相害取其輕。考慮再三,張銳成立了一次臨時的行刑隊,由行刑隊專門負責屠殺村莊。自願參加行刑隊的人,是什麼樣的心理狀態或者說是出於什麼目的,張銳無從得知,也沒功夫細想。只要有部下願意去做,並且不留下後遺症就可。
後來,張銳仔細觀察,並沒有發現自願參加行刑隊的騎士們中出現萎靡不振的狀態,感覺很欣慰,心想,這個辦法還是可行的。
此次,又要大規模屠殺草原部落。張銳想起了前次的經驗教訓,於是再次成立行刑隊。將士們中第一個自願參加的是程節。他高呼著表示願意加入,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張銳暗暗思忖,上次成立行刑隊的時候。也是程節第一個表示願意參加。行刑時的表現也頗為積極,像是個天生的劊子手。不僅對屠殺行為一點也不在乎,反而像個孩子得到了心愛的玩具一樣興奮異常。
對程節地這個怪癖,張銳既不支持,也不反對。程節既然喜歡做屠殺的活。以後這種事就由他帶頭去做好了。
在程節的帶動下,才陸續有人站出來表示願意參加。清點完畢人數,兩千將士中只有二百餘人自願報名參加。令人不解的是,百里楊居然也自願參加。
「百里楊,屠殺太血腥,你就免了。」張銳雖然不願意主動與百里楊搭話,可是見她申請加入行刑隊,還是不得不出言勸阻。她畢竟是個女子。怎麼可能做得出連男人都感覺凶殘、扭曲人性之事?逞什麼能呀!加入行刑隊。可不能憑一時意氣。
「為什麼?難道僅憑屬下是個女子嗎?」百里楊目光堅定,直視著張銳問道。
被百里楊說中。張銳語塞。心裡雖是這樣想的,卻不願承認。沉默一會兒,百里楊像是逼著張銳回答一樣。再次問道:「屬下為何不能參加?」
這下可是刺激到張銳了,他怒目圓睜,眼瞪瞪得如銅鈴般大小,喝道:「不要問為什麼,身為下級執行命令就是!」
「是!」百里楊高聲回答。眼裡儘是不服。神情也是倔強。張銳見她地這股神情,又想起了往事。轉頭而去。
張銳還是瞭解一些百里楊的脾氣,如果是勸說,幾乎沒有可能不讓百里楊參加行刑隊。唯一的辦法就是用命令來逼迫百里楊執行。自那天以後張銳比以前更怕見百里楊,也未與她說過一句話。今天突見百里楊傷心哭泣,張銳首先就想到了這件事。可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百里楊今日收到家書了?」張銳湊到鄧三耀的耳邊問。
「屬下不知,不過高營長這次將騎士們的家信都帶來,現在騎士們幾乎都在看自己的家書。或許百里連長也收到了。」鄧三耀也輕聲的回答。
也許是她的家裡發生了什麼事,才使得她如此傷心。張銳心裡這樣想。往日要如果部下中,誰出現這種情況,張銳一定會去和他談心。盡可能將事情瞭解清楚,能勸解地就勸解,能幫助地就幫助。
可是今天,張銳不打算去找百里楊談心。一則性別不同,即使是戰友,也有一些事情不好開口。二則,張銳也怕見百里楊,哪兒還能出言勸解?
張銳相信百里楊始終是堅強的,等她自己平靜下來吧,時間會沖淡她地悲傷。張銳對鄧三耀示意一下,又輕輕地離開了。
張銳回來後,就去找和鄯聊天。兩人聊了一個多小時,只見百里楊急匆匆的走來。「營長,屬下堅決要求參加行刑隊。請您一定要答應屬下的這個要求。」
張銳接著火光,看見百里楊地眼睛還是紅紅的,是剛剛哭過的樣子。但她此刻的神情卻是充滿堅毅,誓有今日張銳不答應決不罷休之意。
和鄯為人精明,見百里楊的神色,知道自己不便留下,於是向張銳告退,說自己要去小睡一會兒。張銳也不再挽留,命鄧三耀將和鄯送走。親兵們也站到遠處去了,此時只留下張銳與百里楊兩人。
「請坐下,說說是為了何事?」張銳對百里楊道。
百里楊也不客氣,逕直走到火堆旁邊,與張銳相對而坐。只是她坐下後,久久沒有說話,眼睛一直望著火堆,像是又想起什麼事情,一時入了神。張銳也不催她,暗暗靜靜地等著百里楊說話。
「啪!」「啪!」連續兩聲樹枝燃燒發出爆裂聲,打斷了百里楊地心緒。她抬起眼來,看著張銳,還未說話,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我地大哥在彪騎軍游騎團任職,前次大哥所部參加求援西海州守軍的行動時失蹤。那時我本以為他是被突忽人抓去了,交換戰俘時,他自然能安全回來。可是嗚嗚……」說道這裡,百里楊淚如泉湧,又哭出聲來。
張銳暗歎一聲,看百里楊地表情,就猜測到她的大哥已經戰死。直到今日她才知道,難怪她會如此傷心。又見她哭得悲痛,已是滿臉淚水。便站起身來,走到她身邊,將自己懷中的汗巾遞給她。
百里楊接過汗巾,低聲謝過。用汗巾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又接著說:「我的家中姊妹少,只有兄妹二人。我從小跟著大哥騎馬練箭,我的一身本領都是大哥教的……」百里楊輕輕講述著。
張銳又坐回原處,靜靜地聽著。從百里楊的講述中,張銳得知百里楊與她的哥哥感情深厚,也很敬仰。就連後來的參軍,也有追隨哥哥的意思。哥哥的陣亡,對她來說無疑遭受到巨大的打擊。
百里楊一直說著,話題從幼兒,到加入軍校,再到進入騎軍,想到哪兒就說到哪兒。整整兩三個小時沒有停止。張銳知道百里楊是想找人述說心中的苦悶,所以百里楊講述其間張銳未插一句話,除了傾聽,還倒些馬奶遞給百里楊喝。
自己的職責之一,就是為部下排憂解難。現在百里楊遇到心事,能主動找自己談心,證明她已經將自己視為可以信賴的人。張銳對此感到很高興,百里楊那日說會真心的敬重自己,也是真心話。張銳打算將百里楊作為自己人和心腹精心栽培。
「營長,我請求您,允許我參加行刑隊,我要為大哥報仇。」最後百里楊又提出了這個要求。
「百里楊,我能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你想報仇的想法,我也支持。可是行刑隊不是殺了突忽軍人,而是老弱婦幼。這樣的屠殺,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會採用的。屠殺不僅血腥,而且會扭曲人性、改變性格。」
「你堅強、勇敢,是一名優秀的騎士和一名優秀的軍官。我不讓你參加行刑隊,不是因為看不起你,而是因為你終究是個女子,是心地善良的女孩兒。我怎麼能忍心將你變成一個嗜殺成性的惡人?你想報仇,可以在戰場上多殺一些敵人,不必使用極端的手段。」張銳苦口婆心地勸說。
百里楊開始直視著張銳,後來漸漸地低下了頭。自從軍一來倍受嘲諷與歧視,百里楊會每次做一些事情,來證明自己的實力,讓看不起她的男人重新改變自己看法。
參加行刑隊最初目的也是出於這樣的考慮,只是這次是想多殺一些人為哥哥報仇。現在她知道了張銳當初不讓她參加行刑隊,是出於保護的目的,並不是因為歧視自己。這讓她心情變得複雜起來,一時間拿不定主意。而張銳見她不出聲,知道她參加之事也不再堅決,於是將話題又轉到一邊,天上地下的一頓海吹。張銳知識豐富,不久百里楊便聽得入神,漸漸地心情也好了起來。
張銳與百里楊談話的時候,鄧三耀早就回來。只是見到百里楊一直流著淚,對張銳講述著什麼,也不便過去打擾,便與親兵們都離得遠遠的。
一直談到天色漸亮,巡哨的游騎們都返回要將情報報告張銳時,鄧三耀才上前打斷張銳與百里楊的談話。
張銳接過偵查報告看後,面露喜色,對鄧三耀吩咐道:「去將連長以上將領叫來。」鄧三耀走後,張銳又對百里楊道:「消滅雲岡族時,我允許你參加。不過只能是這一次,以後不能再參加。你同意嗎?」
「是!」經過一夜談話,百里楊心情大為好轉,她向張銳敬了個禮,微微有些憔悴的臉頰上露出一絲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