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第八十四章 鮮卑商人
時光如梭,轉眼間又到了十一月上旬。西海州的一條商道上,數千人的一支商隊正在向南行進,兩側還有數萬牲畜跟隨商隊緩緩前行。畢茲艾和拉原在商隊中央的一輛馬車上假寐,周圍有數百突忽騎兵隨行。
畢茲艾今年三十四歲,是鮮卑國右賢王領地的居民,一直靠販賣小物品生活。畢姓是鮮卑國的一個大姓,據說最初鮮卑未被漢人趕過烏拉爾山之前,畢茲艾的祖先是鮮卑部族中的一個顯赫部族。
畢茲艾的祖先很是風光,出外擄掠漢人稱之為「巡狩」。族內的年成稍不好,便會出去巡狩一番。搶來的糧食、奴隸、女人等財物會被族人分掉,日子過得甚是舒暢如意。
可惜畢茲艾未趕上這樣的好時光,他晚投胎了幾百年。現在的鮮卑人生活在人煙罕至的荒蠻之地,鮮卑人幾百年間以不屈不撓的精神戰勝了當地的野蠻人,適應了當地的自然條件,終於在遙遠的北陸東邊站穩了腳跟。
鮮卑人在最初的一兩百年裡,一直念念不忘東方的優越生活,妄圖有朝一日能重新返回故居。可是漢人強大的軍隊,卻使他們遭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慘敗。最近的一百多年裡,鮮卑人已經放棄了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安心地在北陸扎根。
北陸的氣候惡劣,物產缺乏,鮮卑人的許多日用品都不能自給,日子也過得很清苦。畢茲艾也不例外,生活的艱辛使他蒼老得很快。才三十幾歲,看起來就像五十左右的老頭。生活的壓力讓他嗟歎自己命苦,有時甚至暗自責怪老祖宗沒能守住基業。
畢茲艾幼時曾讀過幾年書,瞭解一點鮮卑國的歷史。最初漢聖祖在北征鮮卑人之時,對待投靠己方的鮮卑人給了最優惠的待遇。如宇文氏、破多羅氏等部落就是在那時主動投靠了漢人,他們都得到了聖祖承諾的優厚待遇。
其中宇文氏後來還成了漢人中的大家族。家族中地弟子甚至做到漢朝廷中最高級別的官職。其餘如破多羅氏改漢姓潘氏之後,也與漢人沒有多大的差別,幾乎已經忘卻自己的祖先是鮮卑人。
漢帝國老州的待遇,是世界上所以人都夢寐以求地。漢人也是世界上最驕傲的民族,自己的祖先為什麼有好日子不過。偏偏要流亡到窮山僻壤受罪?畢茲艾怎麼也想不明白。
畢茲艾認為,也許他的祖先醒悟得較晚,也可能後悔過。只是錯過了好時機,悔之晚矣,後來再想取得優厚的待遇,已經不可能了。畢茲艾幻想著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變成漢人,那時就能自由地去世界各地做生意,受到的禮遇也會比現在好得多。
這些想法他也只能在心裡想想罷了。平日裡絲毫不敢表露出對漢帝國的好感。他和大多數鮮卑人一樣。嘴裡時常辱罵漢人,極力貶低漢人。口口聲聲要殺光漢人重返故土。
畢茲艾行商多年,去過許多國家。發現世界上大多數國家,對漢人沒有好感。有的甚至是深惡痛絕。他們和鮮卑人一樣,反感漢人,咒罵漢人。對於這種現象,畢茲艾也迷惑了好一陣子,後來仔細琢磨。才就明白其中地緣由。
漢人與他們沒有深仇大恨。但漢人影響著這些國家地經濟、文化、軍事等領域。還有,去世界各地經商的漢人表現出來地高傲姿態和目空一切的眼神。都刺激著當地的居民。漢人在世界各地倒賣物資,掙走大筆大筆地金錢,然後又以低價購買當地的特產、資源。
眼看著漢人財大氣粗、不可一世的模樣,自然激起當地人的不滿。不過這只是各國老百姓的表現,世界上還沒有一個國家敢公開侮辱漢帝國。龐大地漢帝國在世界各國地眼中,就猶如一條巨龍,誰也不敢輕易地觸動它的逆鱗。
畢茲艾多年奔波各地,但一直財運不佳。一年勞頓下來,賺取地收入除去路上的開銷,也只剩下一些養家餬口的錢。眼看著自己成為大商人的希望越來越渺茫,只能這樣不饑不飽地度過此生,他就哀歎不已。誰知今年財運來了,發達得如此迅速,連他自己也從未奢望過。
他的人生轉機是在突忽人奪取了漢帝國的西海州之後開始的。自突忽人佔領西海州之後,鮮卑國右賢王便在自己的領地內,頒布了所屬民眾可以前往突忽做生意的政令。
當時,絕大多數鮮卑商人半信半疑。漢軍的強悍人盡皆知,也許突忽人只是暫時得勝,現在前去與突忽人做生意,萬一漢軍隨後反攻回來,豈不是賠得血本無歸?這樣的買賣誰願意做呢?
可是俗話說得好,「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大多數人不敢幹的事情,自己就應該去試一試,儘管危險,這可是一條財路。畢茲艾已沒有什麼多餘的財產,就算被漢軍搶走,損失也不大。他一咬牙,便將自己所有的財產換得了食品和牛羊,隨著第一批鮮卑商人進入西海州與突忽人交易。
畢茲艾頗有生意頭腦,在與突忽人交易時,他不要現金,也不要鐵礦石等沉重的貨物,他只與突忽人交換食鹽。鮮卑人一般家庭用來招待客人的最好食物就是麵包加鹽,由此可見食鹽在鮮卑是何等稀少可貴。
畢茲艾在最初的三個月內,沒有休息過一天,每月在鮮卑與突忽之間來回販運了五六次。每次都是傾盡全部家財倒運貨物,短短數月,他的財產就翻了幾番。
有了先富起來的一批人帶動,漢軍也數月沒有行動,大多數鮮卑商人才陸續加入貿易大軍之中。自六月份以後,西海州的各條商路上,幾乎擠滿了成群結隊的鮮卑商隊。
商隊的增加也就意味著商人利潤的減少,最初一次往來就獲得巨額暴利的現象已不存在。不過此時的畢茲艾憑藉著熟悉的門路和貨源,加上不斷擴大貿易數量,每次也能掙上一大筆錢。
善於經營畢茲艾隱隱已是鮮卑國主要對突忽的最大貿易商之一,他地地位已是後來者不可撼動的。就在這時,畢茲艾接到了右賢王的詔令。命他前去王府一見。
畢茲艾雖然在商業領域逐漸嶄露頭角,可是畢竟只是一個普通的鮮卑人,從前哪裡想過能見到王爺?去王府的一路上畢茲艾都是戰戰兢兢,忐忑不安。暗自思量,自己地稅收是否都按規定繳納過。又盤算道。也許是王爺看見自己富得太快,要增收一些稅款?只要允許自己從事對突忽的貿易,只要自己有錢賺,就是多繳納一些稅款,也沒什麼問題。
畢茲艾明顯是以小人之人,度君子之腹了。右賢王見到他時,根本沒有提起增加稅收之事,反而交待給他一項有著巨額利潤的生意去辦。
原來。鮮卑國一直缺少鐵礦。絕大多數鐵製品都是由外國進口。現在突忽人願意用鐵礦石換取糧食,這就解決了鮮卑國的鐵礦短缺的大難題。數月裡鮮卑國已經從突忽換來了大量的鐵礦石。
不知鮮卑國是出於何種考慮。並沒有直接派遣官方商隊與突忽人交易,而是將這些交易交予民間的大商人代為打理。畢茲艾能得到這樣的委託,證明自己地實力已經足以引起右賢王地注意。相信他能不負重托,這讓他感到很自豪。
鐵礦石交易的利潤是巨大地,當初畢茲艾沒有選擇去做鐵礦石交易,也是因為自己的資金太少。現在能和右賢王合股從事這樣的巨額交易,無疑是天上掉餡餅。樂得他嘴都合不攏了。
自九月份開始。畢茲艾已經來回做了三次鐵礦石交易,往來次數不多。利潤卻非常可觀。而且右賢王還派遣了數百名衛兵加入畢茲艾地商隊,專門保護商隊的安全,這讓畢茲艾十分得意。
這次出行時,右賢王又將畢茲艾叫去,命他將一名突忽客人送回西海州。畢茲艾見右賢王介紹的突忽貴客只有三十歲左右,樣貌平凡,為人隨和。右賢王沒有具體介紹貴客的身份,畢茲艾沒有再去細問。於是就帶上這位自稱「拉原」的青年人一起上路前往西海州。
一路上畢茲艾對拉原畢恭畢敬,照顧得十分周到。畢茲艾這樣做不僅因為拉原是右賢王托付照料之人,畢茲艾也察覺到拉原身上所流露出地高貴地氣質,而且拉原的隨身護衛也有兩百餘人。
畢茲艾暗想,拉原地家族在突忽汗國極有可能是名門望族。自己如果能與拉原結交,或許今後對自己的生意也有所幫助。
路上畢茲艾與拉原坐在同一輛馬車上。為了給拉原解悶,畢茲艾便對他講一些世界各國的奇聞妙事。果然拉原非常感興趣,甚至通宵纏著畢茲艾講述。
畢茲艾的猜測是對的,商隊剛剛進入西海州的境內,就有一隊五百人的突忽騎兵前來迎接拉原。可是拉原對畢茲艾講述的各國趣聞十分著迷,堅持留下來與畢茲艾結伴同行。
畢茲艾要換取鐵礦石就必須要進入突忽的新羅州,和去柳都的拉原是一條線路。只是拉原跟隨著緩慢的商隊行進,讓他的護衛們左右為難。接應之人勸說了數次,拉原仍然不為所動,仍然與畢茲艾同坐一車。他倆同食同睡同行,關係也愈加親密起來。最後,拉原乾脆稱畢茲艾為先生,將他當成自己的老師看待。
今日上午,畢茲艾又講述了許多各地趣聞,中午吃飯後拉原才閉眼小睡一會兒,畢茲艾也才得空瞇縫上雙眼準備睡覺,誰知正當他睡的迷迷糊糊之時,聽見車窗外有人再喊叫。
畢茲艾未睜開眼,聽見拉原已經將車窗打開,向外問道:「何事?」
一名拉原的護衛在車窗外回道:「四爺,據西海州邊境傳來的消息,瘋虎已於前日率部進入境內。請四爺趕緊上路返回柳都。」
拉原問道:「瘋虎這次帶了多少人馬進入西海州?」
「邊境未報來準確的消息,只說大量的探馬與本部失去聯繫,漢軍的蹤跡難以偵查到。」
「既然還未確定漢軍數量,他們又怎會知道是否是瘋虎來了?」
「瘋虎行動詭秘、快捷,而這股漢軍的行動與瘋虎相似,所以邊境哨所猜測是他來了。」
「不要過於驚慌。前些時日不是有探馬報,瘋虎正準備再次進入西部草原嗎?也許這只是小股的漢軍偵查隊,不用理睬。」
那名護衛又勸道:「四爺,老爺還在柳都等著您回去稟告消息,今日離約定的時間已經不遠。如果再耽誤行程。恐怕誤了老爺的大事。」
拉原聞言沉默了一會兒道:「好吧,今日時間不早,明日我們再快馬趕回柳都。」
「是!」那名護衛向拉原行了一禮便離開。
拉原轉過頭來,見畢茲艾已醒。便笑著對他說:「本來想多聽聽先生地見聞,但因我家中有事,已不能如願。」
畢茲艾連忙道:「四爺只要喜歡聽,以後小人送完貨後,專門去柳都拜訪四爺。」
拉原大笑道:「先生有此意甚好。我就在柳都等著先生了。只不過怕耽誤了先生的生意。」
「四爺不必客氣,小人走了這麼多地方。還沒有去過貴國的都城,正想借此去看看。但不知貴國官府是否同意小人前往。」
「這你不必擔心,這塊令牌你拿著。只要有它在身,突忽境內隨你前去。」拉原從腰間解下一塊鐵牌,遞給畢茲艾。
畢茲艾恭恭敬敬地接過,細看此牌發現竟是一塊侯爵令牌,上面寫著「英侯令」。拉原在畢茲艾看令牌時。又說道:「你如到了柳都。只需將此令牌交予守城將士,他們自會帶先生去我府上。」
畢茲艾謝過拉原。將令牌小心地收到自己的懷中。又再次揣測起拉原的身份來,他年紀不大,已經是侯爵爵位,可能他地身份不止是突忽貴族這麼簡單。
畢茲艾不便細問,又將話題轉移到瘋虎身上。畢茲艾早在半年前就聽說了瘋虎的傳聞,心裡對這位食人心臟的漢軍將領甚是好奇。不過大多數突忽並不太願意提起瘋虎這個名字,也許他們都唯恐談論瘋虎之時,會惹得他從天而降。畢茲艾對此事也是一知半解,對這位讓突忽人聞名喪膽的漢將特別感興趣。
畢茲艾小心翼翼地問道:「剛才聽貴侍從說到瘋虎,小人前些時日也曾聽說過他的事。他真的會食人心臟嗎?食人心臟之後果真能變身嗎?」
剛才從拉原的話中,他聽出拉原並不像普通的突忽人一樣懼怕瘋虎,而且這些天以來彼此關係處得挺好,所以就斗膽一問。拉原一聽見畢茲艾提起瘋虎,臉上地笑容就消失了,眉頭也皺起來。畢茲艾見狀,暗自責怪自己莽撞。心想,拉原與一般地突忽人還是沒有多大的分別,提起瘋虎都是這種表情。
不過拉原還是回答了畢茲艾地問題,他說:「瘋虎此人,的確在作戰時,曾經吃過人的心臟。不過他並不是怪物,吃了心臟也不會變身地。他只是一個非常邪惡的人,也是一個非常野蠻的人。」
「瘋虎此人樣貌如何?」既然拉原已經回答,畢茲艾也禁不住將心中早有的問題問出。
「身材魁梧,疤面濃須,樣子甚是可怕。」
畢茲艾和傳聞裡青面獠牙的瘋虎比較了一番,覺得還是拉原地話可信,於是又問:「他多大年紀?」
「二十多歲吧。」
「這瘋虎在漢人那邊做地是何等官?」
「他是漢帝國飛騎軍游騎團的一名營長。」
「哦!他地官職也並不大嘛。先前小人還以為他是漢人的大官呢。」畢茲艾知道漢軍的編制,營長不過才帶兵八百,軍銜應該也不會是將軍。這個小小的漢軍軍官,怎麼會讓這麼多突忽人怕他呢?
拉原像是知道畢茲艾的想法,又惡狠狠地補充說道:「瘋虎雖不是漢人的大官,可是他用兵狡詐,數次帶兵深入我軍後方。我們雖是用盡辦法想捉拿他,可是屢屢被他逃脫。此人現在是我突忽第一大心腹之患,一日不除我方就一日不得安寧。」
畢茲艾也聽說過瘋虎在突忽內地橫行,甚至有傳言說突忽軍隊聽見瘋虎之名,就丟盔棄甲,落荒而逃。原本畢茲艾還有些不信,現在由拉原講來,怕真有此事。他暗暗稱幸,自己出來這麼多次也沒有遇到過這個煞星,看來運氣頗佳。
他見拉原面色不善,也不敢再提瘋虎之事,又小心翼翼地說道:「野蠻人,小人也是看見過的。在北陸的西邊有幾個部落都要吃人。有一次小人在經商途中突然遇見他們,差一點被他們抓去吃了。只是小人沒有想到,漢人自稱是文明人,居然也會出現吃人之人?」
拉原冷笑著說:「漢人自我標榜是世界上最文明的人,可是他們的本性卻是凶殘無比的。我們西部各族為了獨立,和漢人抗爭了幾十年。知道漢人是嘴裡說一套,做的卻是另一套。這裡的哪個漢人手上沒有沾過我們突忽人的血?他們強搶我們的財產,殺死我們的男人,姦淫我們的女人,販賣我們我們的平民去做他們的奴隸。世界上最邪惡的人種就是漢人,瘋虎只不過是一個典型罷了。」
「對,漢人都是貪婪的。他們幾百年前強佔了我們的故土,將我們趕到荒蠻之地。我們鮮卑人遲早有一天會報仇的,我們要一定要回到我們的家園。」畢茲艾像是條件反射,聽別人咒罵漢人,他便會出言附和。他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不斷發洩著對漢人的恨意,倒也很快地打發掉了時間。
這時,商隊轉過一處山崗,進入一片不大的沙漠中。行進十餘里,日頭已經西斜。商隊再前行十餘里,便會走出沙漠,然後就到達今日商隊準備安營的巴吁城下。
此時,商隊的護衛們也逐漸放鬆了警惕,有人甚至已經開始在馬上打瞌睡了,馬行走了一天也垂下頭來,商隊中除了車轅聲與護衛們的刀劍的碰擊聲外,變得安靜了下來。
走著走著,突然從商隊的右側傳來淒厲的號角聲。所有的人的心立刻懸到了嗓子眼兒。他們知道那是商隊派出的游哨發出的信號,號聲代表著發現了敵人。在這裡遇到敵人,不會是遭遇強盜這麼簡單的事情,大家的第一反應就是漢騎來了。
商隊裡頓時發出一陣陣刺耳的尖叫聲:「漢軍來了!瘋虎來了!」鬧鬧嚷嚷,令人魄動心驚。
畢茲艾和拉原不約而同地將頭伸向車窗。從車內往外看到,東邊一團濃霧向排雲般滾來,一排黃雲越升越高,仔細聽去,只聽到那排黃雲下面,雷聲滾動,越逼越近。
畢茲艾心慌意亂,心想:難道真的是瘋虎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