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異] 魔界巡守日誌 作者:Berserk.C (連載中)

silver 2008-8-2 06:00:50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 27277
kermit548 發表於 2008-8-7 15:12
第四話 魔偶師

   I
  我觀察很久了,那隻土狼傍晚時分經常出現在K國小附近。尖嘴利牙,相
貌猙獰,活像是個狗頭人。有時我會認為她是特殊蒙古症或顱殘之類的人士,
但是一想起貓草與她的合作無間,之前的念頭就會一掃而空,理性會尖銳地提
醒我小心這個謎一般的人物。
  即使時值暑假的七、八月,她仍是一如往常地穿著學校制服在傍晚的街上
溜答。我記得五、六月的時候曾經清楚地看到她的制服上繡著兩條槓,現在都
已經是開學兩個星期後的九月中旬了,偶然瞥見她制服上的學年槓還是兩條…
現在國中是義務教育,有留級制度嗎?疑惑在心中滋長,無論是直覺或沉思都
告訴我,土狼是個問題人物,不能掉以輕心。
  在我的認知中,土狼是貓草產生的重要關鍵。貓草的產生就是「人魂」、
「貓屍」與「埋葬」的三部曲,只要這三個樂章配合無間,貓草就能不斷增殖
。「人魂曲」指的是人死後的靈魂依附在花木、鳥蟲、貓狗身上,成為依附靈
的狀態,尤其是依附在貓的身上,這樣的依附靈才是貓草的靈魂主體。「貓屍
曲」則是貓草利用誘殺的方式讓身上有依附靈的貓死在學校附近,短時間內依
附靈還不會離開貓屍。接下來就是關鍵的部份了,貓屍如何才能進入魔界校園
的結界內?這就是「埋葬曲」悠揚的時候了。這首曲子的演奏人正是土狼,她
利用國中女生的愛心導引她們想方設法地讓貓屍被埋入魔界校園的土壤底下,
於是在校園的結界魔力下,貓屍上的依附靈和野草結合成貓草,擁有奇特幻術
的魔界植物。若說沒有土狼的穿針引線,貓草就不會增加也不為過。因此,掌
握土狼的狀況對於阻止貓草的增殖非常重要。
  當然,我的推論並非百分之百的完美,仍然存有幾個疑點。我想到困在校
園結界逃不出去而變成鬼影的泰國人魂魄,的確可以證實學校結界有很強的力
量可以阻止結界內的靈體自由進出,這倒是很詭異的一件事。一般而言,通常
是結界外的魔物很難進到結界內,K國小的結界卻是反其道而行,結界內的魔
物很難跑出結界外。這樣也好,免得街上全是群魔亂舞,魔物橫行。那麼,土
狼為什麼可以自由進出K國小的結界?如果她是一般人而不是魔物,這個問題
自然就消失了,不過她和貓草如此密切的關係讓我怎麼也無法想像她是一般人
。貓草離不開的結界,為什麼她可以自由進出?不過貓草究竟是離不開、不想
離開、還是能離開只是我沒看到,這也是一個謎。最奇怪的一點,為什麼土狼
不自己埋葬貓屍而必須借助外人的幫忙,這裡頭是不是有隱情?猜不透,我真
的猜不透。
  自從發覺貓草的祕密後,我不再接受女國中生的請求處理貓屍,而是任由
屍體在路上自生自滅,土狼大概是察覺到我冷漠的改變,所以就沒再聳恿女國
中生來煩我。過去曾有連續好幾次貓在學校附近被碾斃的事件,發生的密度之
高,實在不可思議。我當然知道和貓草脫不了干係,不過貓屍附近的周圍、驚
悚的傍晚時分,總能發現土狼的蹤影,就像非洲草原上,土狼和屍體常是相伴
而行。
  傍晚,小朋友都走得差不多了。今天是老王值班,所以我悠哉地在警衛室
後方的草地抽煙,享受吞雲吐霧的樂趣之際,我的眼光透過圍牆欄杆的空隙看
見在街上閒晃的土狼。圍牆外的行人紅磚道上種了很多大樹,樹根強勁地在地
底下伸展,將紅磚道平坦的地面拱得起伏不平,她蹲在一棵樹下不曉得在撿什
麼東西,我湊近圍牆邊觀察,可是距離太遠看不清楚。為了滿足好奇心,我熄
煙後就走到學校外頭去找她,她的動作很快,我出校門後環顧四方,已經不見
她的蹤跡。那棵大樹底下的地上,有幾隻巨大的天蛾幼蟲,大概是從樹上掉下
來的吧。這種天蛾幼蟲比一般毛蟲巨大許多,而且頭與尾兩端長得都一樣,除
非牠走路,否則根本不知道那一邊是頭那一邊是尾,相當奇特的生物。我常和
小朋友們拿樹枝去戳這種蟲,然後一旁觀賞牠移動的樣子。
  路面上有幾隻蟲已經被行人踩扁,有隻半死不活地黏在地上,內臟都流出
來了,慘況教人不忍足睹。地上還有幾個異色體液濡濕成的印痕,但上頭的蟲
屍卻不翼而飛,新鮮的印痕發出濕濕黏黏的光澤,上頭還黏了一些的臟器,看
樣子蟲屍被取走沒多久。是土狼取走的嗎?我想是的。她取死掉的蟲子做什麼
?這點讓我非常的不安。貓屍可以變成嗜血的魔界植物,那蟲屍是不是也可以
變成某種魔物?我聯想到她悄悄將死掉的蟲子埋入校園地底的驚悚光景,或者
她在一間幽暗的密室中將奇異的菌株植入蟲體內,讓菌株長成另一種形態的魔
界植物…被撿走的蟲子,惹起許多遐想。
kermit548 發表於 2008-8-7 15:13
  II
  今天的土狼仍是一襲女國中生制服,一樣背著印有D國中校徽的破舊紅書
包。她蹲在地上不曉得在撿什麼東西,我悄悄走到她背後偷看,原來她在撿拾
金龜子。夏天有很多金綠色的小金龜在空中飛來飛去,我在巡邏時就常常在地
上踢到一堆小金龜。這種小金龜盛夏的時節最多,入秋之後就會慢慢減少,當
他們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時候,大概就離死不遠了。偶爾踢一下牠們還會動一
動,小飛一下,不過沒多久又會在大地上躺平,在日光的照拂下等待死亡的降
臨。
  她將地上一動也不動地金龜子放在一個玻璃瓶裡頭,瓶子裡約莫有二十來
隻的金龜子,交織出瓶中世界裡的一片金翠斑斕,甚是攝人眼光。玻璃瓶放入
紅色書包,她從我身邊擦肩而過,我在略遠的地方偷偷跟著她,想知道她的棲
身之所。
  尾隨她的後方,天邊夕陽映出變幻的彩霞,整個街道的氣氛似乎特別詭譎
不安。她沒有回頭,可是我卻一直擔心她會回頭,毫無掩蔽的街道很容易因為
一個回首而讓我的跟蹤失敗,心裡也因此七上八下的,非常不安。她穿過好幾
條曲折的巷弄,腳步很自然,沒有特意加快或放慢,我想應該是還沒發現我的
存在。正在我安心之際,她忽然一個回眸掃視街道,兩秒後確定沒人在身後就
繼續展開步伐。
  空間的風忽然變得尖銳,蹲下躲在車子後方的我嚇出一身冷汗,好在直覺
到異樣的氣氛而躲起來,不然鐵定被土狼發現。在她走後,我快步跟上,可是
過了轉角後她就不見了,不知走到什麼地方。我只知道,S市的某個角落藏著
一隻謎樣的土狼。

  兩天後,又是老王值班的日子。土狼慣性地在學校前的街道遊蕩,我不動
聲色地觀察她。她動了,根據我之前觀察的經驗,我知道她要回去了。沒有勤
務在身,只要在六點半之前回去接老王的班讓他出去吃飯就行了,我有大約半
小時不到的時間可以跟蹤她。
  尾隨在她之後,走的路線和我上次跟蹤她時相同,想來她也和一般人一樣
,喜歡走自己習慣的路線。那麼,終點會是那裡呢?是所謂的「巢穴」嗎?我
開始估量「巢穴」的規模與樣子了,或許是在某個不起眼的小地方,但是裡頭
卻藏著連結魔界的入口也不一定。我跟隨她徘徊在大街小巷之間,每當她回頭
時我總能預先察覺到,汗毛總會忍竣不住地豎起,接著她回首就看不到已經躲
好的我,這或許是所謂的第六感吧。
  她回首時,躲起來的我已不像之前那樣心臟會緊張地束緊,因為我很清楚
自己不可思議的第六感總能靈巧地將她的反應和我的心思聯結在一起。雖是有
驚,但卻無險。
  「這六感會不會也是山櫻精氣所賦與的能力呢?」我遐思道。
  穿過的巷弄越來越複雜,我已經快要記不住回去的路了,從來不曉得S市
的巷弄竟然複雜得像座迷宮,這點倒是我始料未及。再往前走似乎是條死巷,
山窮水盡疑無路之際,她卻往右邊穿牆而過,著實讓我吃了一驚。我繼續跟監
,才發現原來是一面頹圮的土牆,中間全凹陷了,她從土牆中間走過,地上不
再是瀝青鋪成的柏油路面,而是堅實的黃土。踩在大自然之上,感覺魔氛漸重
,或許是我們在都會水泥叢林呆久了,忽然到了大自然反倒覺得格格不入,難
以適應吧。真諷刺,人類還是從大自然之中生養繁衍出來的呢。
  黃土路邊的幾棵大樹隨風搖擺,空氣中隱約傳來樹語的蠢動不安,不知是
不是因為土狼的到來。土狼不一會兒就走完那一小塊黃土空地,穿入新的巷弄
之間,我尾隨而入,小巷內不少戶人家將洗乾淨的衣服晾在陽台上,我似乎能
聞到衣服上洗衣精的淡淡香精味道。又是一連串的拐彎抹角,她進入一間店面
,我稍稍瞄一下那間店,店外擺了一些傀儡,和台灣的布袋戲玩偶風格不同,
是西洋風格的傀儡,小丑、惡魔、騎士、農夫…林林總總的算上應該有百來尊
吧。
  手錶上的時間提醒我該回去接班了,我記下店家的地址後拔腿狂奔,老王
現在大概很想殺了我吧…
kermit548 發表於 2008-8-7 15:14
   III
  白色無袖運動T恤、一襲刷白的深藍牛仔褲,輕裝便捷的我來到昨日記下
的店家門口。白天與黑夜交接之時,目睹土狼進到店家後,我深吸一口氣,整
頓一下心情。對一個服役的男人來說,除了女人之外,就屬假日最珍貴,希望
能在這家店裡查到一些有關土狼的蛛絲馬跡,別白白浪費了寶貴的休假日。
  佯裝是上門的顧客,我東看看西瞧瞧,發覺這家店還真有特色,擺了許多
市面上找不到的傀儡。有一區全是擺小丑傀儡,搞笑的小丑在陰暗的一角顯得
格外陰森,像是暗地裡竊笑我闖入不該來的地方。一旁展示架上擺著一些稀奇
古怪的傀儡,有些是皮影戲的人偶,有些是春宮風情的人偶機械模型,一男一
女以各式各樣不同的姿勢交合,讓人不禁莞爾一笑。
  幾個女國中生在店裡嘻嘻哈哈地觸摸一對華麗的瓷偶,我得承認,那兩隻
瓷偶的確做得很漂亮,任誰都看得出手工的精緻。女孩們嘻鬧喧嘩地走出門口
,店裡只剩下我和老闆兩個人了。好奇心使然,我走過去端詳那對瓷偶。
  兩尊真人大小的陶瓷傀儡穿著威尼斯嘉年華會風格盛裝,以華美的姿態展
現歐洲貴族的優雅。忍不住撫摸傀儡,瓷器的冰涼透過指尖直擊腦部,我因為
強烈的暈眩感而站立不穩、搖搖欲墜,可是手指就像被傀儡吸住一樣怎麼也拔
不起來。眼前金星一片,天旋地轉之中,很多片段從兩側流過。兩個全身浴血
的歐洲男人在潮溼的地道中猙獰地笑著,喪心病狂的樣子讓人不寒而慄。接著
畫面轉到一個紅髮的小男孩兩手被綁住,生殖器被刀子活生生地割下來,我差
點沒暈倒,好險畫面是無聲的,不然我一定沒法忍受那淒厲的慘叫聲。如同播
放著默劇一樣,這次的場景是樹林裡一個女孩驚慌地逃命,可是一下子就被人
壓倒在地上,她趴在地上恐懼地流淚,不斷求饒,但是一把銳利銀亮的刀子迅
捷割下她頭顱的連續動作緊緊抓住我的視線,我想別過頭,一道不知名的力量
卻強迫我目堵這一連串血腥的畫面,接著慘酷景象排山倒海般地湧來。或許是
對受害人的憐憫、或許是對人性的失望,不知為什麼,我覺得很悲傷,就像墜
入無底的深淵,久久不能自拔。有人拉開我的手,我回到了眼前的傀儡店,原
來是老闆將我和傀儡分開,總算擺脫了那些恐怖的景象。
  花白的頭髮整齊地四六分邊,穿著一件像是中山裝之類的套裝,目光炯炯
有神,身材高瘦,感覺得出老闆是個沉穩內斂的人。或許是做賊心虛,我擔心
自己刺探土狼的目的被看穿,所以一直不太敢正視他,直到他對我說話,我們
的視線才有了交集。
  「能和我的瓷偶共鳴,你不是一般人,所為何來?」他果斷地道。
  有種被一箭穿心,徹底被看穿的感覺。難道他知道我看到了什麼東西?他
還提到我不是一般人,能和他的瓷偶共鳴,這點我挺有興趣,和他瓷偶共鳴的
條件會不會就是我之所以能洞穿魔界校園祕密的原因呢?
  對於他的問話,我因為心緒很亂,所以過了好一會兒才回他話。
  「橫看豎看我都像個死老百姓,你怎麼會認為我不是一般人呢?」
  「因為你有妖氣。」
  「我有妖氣你也看得出來,真的假的?」我狐疑道。
  「而且不是被妖靈纏身所沾上的妖氣,而是你自身自在運轉的妖氣。雖然
你是人類,卻能擁有自身的妖氣,已經算是半妖了。雖然妖氣很弱,但還是瞞
不過我。我不知道你是怎麼修行的,身上有微弱的清明之光與冥暗的妖氣,一
正一邪交纏在同一副軀體,很是奇特。但是修行就該越修越光明,否則很容易
入邪道。」
  他的叮嚀裡我感受到善意,善心共鳴,我撤了心防,決定好好和他聊一聊
。其實,我心底對他所說的妖氣也有個譜了,大概是指山櫻賜給我的精氣。至
於微弱的光,可能是指我平日做晚課持咒的緣由吧。用心精誠,光明浩然,但
我做功課並不是很認真,常要留意自己的勤務,所以用心散亂,其光微微…
  「你是修行人嗎?」我問。
  「算是在家居士。」
  「佛教?」
  「可以算道教。」
  「原來如此。」
  神仙煉丹、符籙茅山、六丁六甲天書、龍蜀經…腦中湧起對道藏經的回憶
,只要精通道藏經裡的任一部經典,那就一生受用不盡了。
  「你過來吧,我幫你消除體內的妖氣。」他善意地道。
  妖氣,這大概就是我可以聆聽自然的原因吧。一想到山櫻經年累月不斷吸
收日精月華所累積的寶貴精氣無私地給了我,眼眶就忍不住盈滿淚水,淚眼朦
朧中我拒絕了他的好意,讓妖氣繼續在我的身體留連徘徊,因為,那是山櫻的
愛,彷彿我們從未分開…
  「不用了,謝謝你。」
  「如果你想通了,可以再來找我。」他隨性地道。
  「那個瓷偶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一碰到它就…」我指著那兩尊真人大小
的瓷偶道。
  「看到恐怖的畫面?」他接下我的話說道。
  「嗯。為什麼會這樣?」
  「看你不像惡徒,告訴你也無妨,不過你要在誓神面前發誓要保守秘密,
否則五雷轟頂。」
  ( 果然是修道的,連說話的方式都像道士…)
  我起誓之後,他開始說出一段不可思議的故事。
  「十幾年前,兩個外國男人不曉得從那兒得來的消息知道我有長生不老術
,於是跑來找我求取長生不老之道,希望得到永恆的生命。」
  「你十幾年前的工作是…」
  「除靈師、風水師。」
  「也許是你做得靈驗,口耳相傳,名聲漸熾,他們才找上你吧。」我大膽
推測道。
  「一下給我扣這麼高的帽子,你很會說話哦。」他有點得意地道。
  「你怎麼回應那兩個外國人?」
  「他們的氣很混濁,一點光明也沒有,背後還有一大群兇靈惡狠狠地瞪著
我。金髮、紅髮、棕髮…那些靈也是來自外國,我一看就知道那些兇靈是那兩
個外國人的冤親債主,來討債的。其中一個知道我看得到他們,還威脅我說如
果我教那兩人長生不老之術就要我好看,沒想到外國人真相信我會長生不老之
術。」
  「他們可能認為這是無所不能的東洋神祕吧。」我開玩笑地道。
  「人的一生本就是生老病死,這是自然的規律,他們就是想不透。」
  「世間一切不離成、住、壞、空。肉體成長、茁壯之後,遲早會隨時間飛
逝而逐漸崩毀,最後歸於虛無。」我補充道。
  「我打發那兩個外國人走,他們卻非常堅決地請求我教他們如何長生不死
。我自然是不會教他們的,一來人都會死,沒有人能逃出自然的定律;二來是
他們沒有修道的資質。但是有一個女孩的靈走向我,告訴我他們全是被這兩個
人以殘忍手法謀殺的冤魂,希望我不要教他們長生不老的方法。她將每個冤魂
的心酸故事對我娓娓道來,每個冤魂的身後都是一段讓人心酸的故事,冤魂們
個個低頭感傷,她說得悲傷,我聽得惻然。我告訴她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她向
我道謝,然後退回冤魂的行列。」
  「這麼說,那兩個外國人不就是變態殺人狂?」我憶起之前的血腥畫面說
道。
  「你說對了,他們的確是殺人魔。我在聆聽女孩故事,他們當我是在認真
考慮,於是表現出一副誠懇真切的表情。」
  「你答應他們了?」我問道。
  「我說我願意讓他們得到長生不死的生命,兩人當場磕頭如搗蒜。」
  「後面的冤魂不會輕易放你甘休吧。」我蹙眉道。
  我知道他的故事暗藏伏筆,因為我直覺那兩個惡人現在就在瓷偶內。當然
這只是我簡單的假設而已,說不得準。
  「他們一聽到我要教那兩個外國人如何長生不死,當場就湧上來要找我算
帳。」
  「那你怎麼搞定?」
  「我劃井字捆住他們,他們就動彈不得了。」
  他的術法我了解,手捏劍訣在空中劃井字,觀想井字的中央有冤靈之眾,
接著唸咒加持觀想,於是觀想中的井字便具現化地縛魔了。這個法門的難度在
於觀想要清晰、咒語要有力。前者需要專注的精神,後者需要長久的修行。總
之,一般人是無法自在地操控這法門的。
  「他們一定惡狠狠地瞪著你瞧。」
  「是啊。接著我問那兩個外國人是不是真的想長生不死,他們肯定地回覆
我。於是我告訴他們,人的肉體遲早都會毀壞,想要長生不死就必須換一個新
身體,一個堅固的身體。」
  我聽得入迷了,移魂是高檔的手法,可是移到別人的身上,肉體不還是會
毀壞嗎?他所指的難道是…
  「所以?」
  「他們聽從了我的建議,願意將靈魂移到特別量身訂做的瓷偶上。」
  「可是你沒告訴他們,瓷偶是無法移動的,是吧?」我打斷他的話問道。
  我知道他的動機是為了幫冤靈雪恨,但他的表情還是讓我感到一股寒意。
  「他們沒問啊。」他絕妙地回道。
  憶起一個故事。一個駝子向醫生求診,醫生向他打包票能治癒他的駝背,
他用夾板夾住駝子的駝峰,然後用力踩夾板。駝子的駝背是治好了,但人也死
了。只管人直,那管人死。現在那兩個外國人的境遇讓我聯想到那個倒楣的駝
子,不同的是,他們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沒想到這就是長生不死的真相。」我啞然失笑道。
  「靈魂不滅,的確是有了永恆的生命,不是嗎?」他調侃道。
  兩個惡人之魂被囚禁在瓷偶內,動彈不得。喊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如
同墜入阿鼻地獄,獄報慘烈,求出無期。瓷偶的擬真容顏反倒成了對長生不死
的永恆諷刺。
  「那是一般的瓷偶還是特製的?」我好奇地問道。
  「當然是特別做的,而且是量身訂做。要做到真人比例大小,還要燒瓷上
釉,連容貌都要務求相同。之後要在人偶內安置那人的頭髮或指甲,然後進行
施法的儀軌,說有多麻煩就有多麻煩。非到必要,我是不會做的。」
  原來這就是那兩個人的樣子啊,果然看起來邪氣十足。
  「所以我剛看到的是他們的回憶?」我恍然大悟地道。
  「求出無門的他們只能不斷地沉緬在回憶裡。你的妖氣和瓷偶內的惡靈產
生了共鳴,所以才會看到他們的回憶。」
  「難怪我會看到那麼血腥的畫面。」
  他點點頭,似乎想起了某件事。
  「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何而來?」他凌厲地問道。
  沒想到跟他扯那麼久還是無法模糊焦點,硬是被他拉回話題,這傢伙的腦
筋很清楚。真人面前不說假話,當下我就將K國小是魔界結界的事告訴他,還
將貓兒草與土狼的聯合機制仔細地分析給他聽。他先是愣了一會兒,最後竟然
笑了出來。
  「有這麼好笑嗎?」我不解地問道。
  「我相信你說的都是真話,包括K國小結界的事情,但是後面土狼與貓兒
草的聯合機制就有點問題了。」他自負地道。
  「點解。」我不解地問。
  「因為你所說的土狼就是我的孫女。」
  沒想到她竟然是他的孫女,我還土狼土狼叫得挺順口的,氣氛當場給他尷
尬。我向他道歉,他一笑置之,好在他寬宏大量,不跟我計較,不然還真不知
該怎麼收場。
  「她是蒙古兒還是?」我好奇地道。
  就常理而言,應該不會有人長成那樣子…
  「既然你都誠意地將你所知道的事告訴我,那我就不隱瞞了。其實她已經
死了,你現在看到的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偶。」
  腦筋忽然轉不過來,她不是活得好好的嗎,怎麼說是死了?人偶用有血有
肉來形容,這倒是第一次聽到。
  「點解。」我又問。
  高人說的話果然高,領悟力差的我只好繼續問道。
  「我孫女是D國中的學生,她父母死得早,我們爺孫倆相依為命。半年前
她車禍身亡,為了讓她復活,我使用了禁斷的法術…」他閃爍地道。
  「禁斷的法術?是指…」
  人都會死,這是自然的定律,想以法術逆天而行定會自食惡果,從他閃爍
的語氣中我預見了悲慘的結果。
  「我以陶土燒製,按照儀軌製作出一個能讓靈魂附體的陶偶。這個人偶不
只是讓她的靈魂依附而已,而且不會崩毀,並且具有自由行動的能力,真正能
讓人達成長生不死的願望。魔偶的燒製不但要與真人的比例、外觀相同,還必
須以極為複雜艱辛的過程製作,這些問題我都克服了,但是最難克服的是必須
在一個極陰之地進行儀式。」
  長生不死,這已經不是人了,說是妖怪也不為過。所以儀式必須在極陰之
地進行,這是可以理解的。我覺得這個法術本質上來說有點像是煉妖儀式。
  「所以你選上K國小?」
  「很多學校都是建在墓地或沼澤地以降低成本,所以…你知道了吧。而且
經過我實際堪查,K國小的陰氣比我想像中還重,根本就是陰氣匯集之地,沒
看過那個學校有這麼陰的。」
  「是沒錯,我確實見過不少魔物。」
  「由於魔物太多,為了防止他們破壞我的儀式,我用狗血做了結界,讓他
們無法進到我的地域。不過,我的儀式出現了一個無法彌補的錯誤,我到現在
還自責不已。」
  能夠移魂的高手會出現錯誤?這點讓我挺好奇的。
  「怎了?」我問。
  他叫我等一下,然後從抽屜裡找出一張照片。照片上一個清純可愛的女孩
在樹下大展雙臂,看起來十分清新自然。
  「這是我孫女。」
  腦筋轉不過來,他的孫女不是那個土狼嗎?我開始混亂了…
  「你有兩個孫女?」
  「不,我只有她一個孫女,現在知道我所說的錯誤是什麼了吧。」
  我終於了解,人算不如天算。逆天而行想讓人死而復生本來就違反自然的
定律,他大概會被命運反噬吧。
  「怎麼會這樣,那裡出錯了?」
  「本來我找不出原因,不過今天託你的福,我總算知道為何失敗了。」他
慨然地道。
  「點解。」
  「我從你告訴我的貓草事件裡得到一些線索。貓草的形態像貓,應該多少
和貓屍有關,貓的部份性質和人魂生前的性格融合成貓草的本質。而我在儀式
中使用狗血驅魔,狗血在K國小的詭異磁場下和我的孫女形成某種程度的聯結
,因此影響了她,造成她半人半狗的容貌。當初我該再深入了解那個地方的,
現在只能徒留遺憾。」
  發覺提出土狼是貓草催生者的自己真是蠢斃了,原來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
孩,不幸被自己的祖父變成這副模樣而已。他雖然做錯,動機也是因為愛她的
孫女,實在讓人無法苛責。但是疑問還沒完全消失,為什麼她總是在黃昏的時
候到K國小周遭散步,撿拾的蟲屍與小金龜又是怎麼一回事?想到此,我如墜
五里霧。防人之心不可無,我並沒有向他提出我的疑問,畢竟他所言有無隱瞞
,這是個謎。萬一他有害我之心,我又戳破他的謊言,這樣的立場對我非常不
利,還是沉默為上。和他的關係就像雙面刃,關係打得好,很多事情都能迎刃
而解;關係打不好的話,別忘了刃面也朝向自己。
  「她的心情如何?」我問道。
  他嘆了一口氣,我想她大概很不好吧,沒有人變成這樣的容貌還會高興的。
  「她很生氣,一開始是責罵不斷,到後來就和我冷戰,常常幾天說不上一
句話。我向她道歉,可是她已打從心底怨恨我,不管我做什麼都已無益。」他
懊悔地道。
  「能為她超度嗎?既然她那麼痛苦,不如為她超度,也算給她一個解脫。
」我提議道。
  「我也想過,可是一旦魂魄入了人偶,除非人偶毀壞或她願意被牽魂,否
則無法超度她。」
  「她不是活得很痛苦嗎,你幫她超度她應該願意吧,還有什麼問題呢?」
我不解地問道。
  「她不願意讓我超度。」
  他的眼神中,我看出了幾許無奈。
  「為什麼?」
  「我曾問過她為何不讓我超度,我一定讓她轉生天界當仙子,但她總是迴
避不談。」
  活得痛不欲生是可以理解的,但解脫之道就在眼前,為什麼不願意轉生人
天?真是奇也怪也。
  他接著道:「為了明瞭她這麼痛苦卻還是苦苦堅持留在人間的原因,我趁
她出去時偷偷翻了她的日記,才知道原來她暗戀他們班上某個男孩。她每個星
期一到五的黃昏都會到K國小附近的公車站等他,只為了見那男孩一面。」他
不忍地道。
  「那有見到他嗎?」
  「沒有,她一直等著他,不知怎的他再也沒出現過了。於是她就癡癡地等
,望眼成穿。」
  聽到這裡,土狼黃昏徘徊K國小之謎解開了。我開始討厭我自己,人家是
癡情種,情深義重,自己卻膚淺地以貌取人,惡質之至。
  視線沿著店內長廊望去,我看見內庭裡的她蹲在地上,不曉得在做什麼。
她回過頭來,應該是發現了我,沒說什麼就上了樓梯。
  「我能到那邊看看嗎?」我問。
  徵得老闆的同意後,我好奇地走進內庭,老闆尾隨在我身後。內庭是由紅
磚牆砌起來的,牆上還有許多青苔,空氣中傳來古老潮濕的味道。旁邊有個燒
窯,看來是他燒製人偶的場地,內庭非常乾淨,看來很久沒有動到窯子了。地
上有些不自然隆起的土丘,像是埋了什麼東西似的。
  「你的人偶都是在這裡燒的嗎?」我問。
  「是啊,不過除了最後一次燒我孫女的人偶外,我已經好幾年沒動過窯了
。以前燒的傀儡都沒賣完,所以那個窯幾乎是停擺的狀態。」
  「地上的土丘是?」
  「她常到外面撿些金龜子或動物的屍體埋起來,她說屍體很可憐,沒人理
睬,風吹日曬,所以她將它們埋起來,入土為安。」
  唉,事情的真相真是超乎想像的簡單,根本不是拿來練蠱還是下咒什麼的
,原來她撿屍只是彌補自己無法脫離苦海的無奈。K國小呆久了,我的純真和
人性的光明全在猜疑中一點一滴地腐蝕掉了。
  「很想像他們一樣入土為安,從人世中解脫吧!」我在心裡對著她說道。
  想起黛玉葬花的惆悵,或多或少貼合著她的傷悲。

  未若錦囊收豔骨 一坯淨土掩風流
  質本潔來還潔去 不教污淖陷渠溝
  爾今死去儂收葬 未卜儂身何日喪
  儂今葬花人笑癡 他年葬儂知是誰

  「想開點。」我喃喃地道。
  春城何處不飛花,徒留一地癡情種。
kermit548 發表於 2008-8-7 15:14
   IV
  又是黃昏,她一襲熟悉的學生服來到K國小前的公車站。一切都和以前一
樣,不同的是我看她的眼光。我知道雖然她委身在陶偶之內,和妖怪沒兩樣,
但是她卻有一顆溫柔的心,用真情點綴這個昏亂的紅塵。
  拿了罐鋁箔包綠茶請她,向她示好,這麼做只是想稍稍抹平我之前醜惡的
猜疑心。
  「你做什麼?」她問我。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不知那沙啞的聲音背後隱藏了多少的哭泣。
  「只是想請妳喝罐飲料而已。」我單純地道。
  「昨天我在家裡看過你,你都知道了?」
  她看著我,雖然我已知道她的來歷,但是那張野獸般的臉還是讓我沒來由
地一懍。
  「呃…嗯。」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她冷冷地道。
  「發生這樣的事,我可以理解妳的難受。有什麼我可以效勞的妳就說吧,
我能做到就一定幫妳。」
  「別自以為是了,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她帶著攻擊的口吻說道。
  「我不是同情妳,只是知道妳很難過,關心妳一下。」
  「知道!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心情!我變成這樣子和妖怪有什麼不同,喜歡
的人不會喜歡我,而且再也不會有人喜歡我。我永遠不會知道接吻是怎樣的滋
味,被喜歡的人擁抱是怎樣的感覺,你不是我,又怎麼知道我的傷悲!天天盼
不到喜歡的人的痛苦,你又怎能了解!」
  她說著說著激動得落淚,淚水流出了過去的委屈,那臉上蜿蜒的水痕是她
曲折的心路歷程,只屬於她一個人的傷心。
  「對不起,惹妳傷心。」我道歉道。
  「不用向我說對不起,我的不幸不是你造成,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她側背著書包向太陽落下的方向跑去,我則佇立在路旁看著那個傷心的背
影。

   V
  她淒涼無助的背影和流淚的模樣一直徘徊在腦海裡,唉,我最沒法忍受女
人的哭泣。想起她離別前曾提起盼不到喜歡的人的痛苦,這句話讓我咀嚼不已
。難道她一直沒見到喜歡的男孩,所以才會一直苦等,不肯轉生嗎?
  為了解開心頭的疑惑,幾天後我利用休假日再度造訪傀儡店,和以前一樣
,店內生意清淡,沒什麼人氣。
  「她似乎一直等不到那個男孩,所以才會留戀這個讓她痛苦的人間。」
  「聽你這樣一說,似乎很有道理。」
  「你有那個男孩的名字嗎?有的話我去查查看為什麼他不再到以前都會經
過的那個公車站。」
  他從記憶的抽屜中翻攪,良久終於讓他找出一個名字。
  「蕭宇辰,她的日記裡是這麼稱呼他的,好像是她的同班同學。」
  「我知道了,我會去D國中調查的。」
  「你人真好,勞煩你了。」
  收到情報後,我向他拜別,摩托車騎著騎著就到了D國中。根據老闆的情
報,他是二年七班的學生。現在已是九月,又是新的學期,他們班的同學應該
已經升為三年七班。和散漫的校警換了證件後,我找了幾個三年七班的學生打
聽,他們說蕭宇辰早就搬到遙遠的H市,難怪她怎麼等也等不到,盼也盼不來
。他有留新地址給同學,我謊稱是他叔叔,硬是從低能的國中生手上騙到了蕭
宇辰的地址。
  黃昏的時候,我告訴她男孩搬家的消息,她有點落寞,喜歡的男孩離開了
,或許一時之間難以調適過來吧。
  「妳別難過,我下次休假帶妳到H市去看他。」我安慰她道。
  「可是我沒有錢。」
  「車錢和其他開銷都由我來出,妳放心好了。」
  「謝…謝謝你。」她有點哽咽地回道。
  「妳爺爺那邊我會跟他說,妳就等星期四我休假帶妳去H市就好了。」我
微笑道。
  她向我道謝,然後踏著暮色歸去。這次的背影不再那麼沉重,輕快多了。
kermit548 發表於 2008-8-7 15:15
   VI
  在我休假之前,她還是每天都到K國小前的公車站,我想大概是習慣吧。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之間我已經蛻下警衛裝,換上輕捷的便服,從老闆手裡將
她領了過來。她穿著一件長褲、淺黃色的襯衫,感覺得出來是為了見喜歡的人
而刻意打扮,果然,女為悅己者容。她戴上安全帽,坐在我的摩托車後座,在
我那台快要解體的白色機車輕馳中,我們開始了這段遙遠的旅程。
  停了機車,我帶她到火車站買票,上火車之前還到便利店買了一些飲料和
零食,我告訴她不要太緊張,就當作要去遠足好了。她笑了,認真想想好像沒
看她笑過,不過說實話,她笑起來也沒有比較好看,倒是兩人間的氣氛輕鬆多
了。
  ( 我還是喜歡她笑。)
  她的樣子很容易吸引別人異樣的目光,回過頭來驚奇注視的也大有人在,
好像在看動物一樣,一點也沒有尊重她的樣子。我感覺得出她的不自在,拿出
事前預備好的鴨舌帽讓她戴上。她戴上帽子,拉低帽沿,擋住眾人的目光,這
才稍微喘口氣,有了解脫的感覺。
  「可憐的女孩,活得很辛苦吧。」又是一句說不出口的話。
  路程遙遠,一路上她只看著窗外飛逝的景物發呆,聽著我為她準備的CD隨
身聽,我還帶了幾張不同風格的音樂片供她選擇,有爵士、藍調、流行歌曲、
重金屬搖滾和背景音樂,她聽那一張我就不清楚了,至於那個腦袋瓜裡想什麼
更是不得而知。
  數小時的車程後,舟車勞頓的兩人簡單用過午膳,接著我們坐計程車來到
了我記在紙上的地址。那是一間公寓,我正煩惱如果按電鈴叫那個男孩出來後
要怎麼跟他解釋之時,卻發覺她的神色有變,循她的視線望去,三個男孩正在
路邊嘻鬧著,我知道她喜歡的人就在其中。
  「那一個?」我問。
  「中間最帥的那個。」她害羞地回道。
  我打量一下,他長得很清秀,果然很帥。那些男孩見到我們兩人,接著說
了一些讓人很難過的話。
  「那個人好醜哦。」一個男孩指著她說道。
  「大概是跑到地球上的火星人吧。」蕭宇辰回道。
  男孩們哄堂而笑,走過我們兩人的身邊。她則垂首,拉低帽沿,我知道她
的難堪和傷心。最愛的人傷妳最深,再沒什麼比這更諷刺的事了。
  「空有一個漂亮的臉蛋卻沒有體貼的心,這樣的人不值得妳愛。」我忿忿
地道。
  「我…們回…家吧…」她嗚咽地拉著我的手說道。
kermit548 發表於 2008-8-7 15:15
   VII
  即使喜歡的男孩傷她那麼深,她還是和以前一樣,每天黃昏在K國小附近
徘徊。偶爾我會過去和她說幾句話,但她都是那個落寞的表情,情關難過,面
對這樣的事我也無能為力。
  「既然已經對喜歡的人斷念,為什麼不讓你爺爺超度妳呢?」我勸道。
  「不想。」她淡淡回道。
  她不像快樂的樣子,蕭宇辰那邊也斷了線,那麼究竟又是什麼讓她想留在
這個痛苦的人間?唉,又是百思不得其解。
  今天,老闆意外地跑到學校找我,他說要在家裡請我一頓飯,感謝我帶她
到H市了結心願,盛情難卻之下我答應下次的休假日會到他那邊用晚膳。這次,
老闆帶著她一起回家,兩個人相偕歸去的背影透著溫馨的氣氛。

  輕裝便捷,我帶了一份小禮物到傀儡店。老闆和我寒暄幾句後就領我入座
,飯桌上美酒佳餚,讓人不禁食指大動。她在一旁幫我們兩個男人斟酒,看來
她似乎已經原諒她爺爺了。
  「這是我們自己釀的女兒紅,你好好品嚐一下。」老闆爽朗地道。
  或許是飯局中的酒喝太多了吧,想要小解,問了廁所方向後就去解手了。
洗完手後,步過內庭,我發現窯的附近有許多塵灰,顯然是動過了,心中不禁
一凜。不是沒在燒人偶了嗎,怎麼會啟用窯子?窯子的後方有個工房,我決定
進去查探一下。偷偷沿著內庭的長廊望著飯廳上的爺孫,似乎沒在注意我這邊
,於是我進到工房裡,裡面不曉得在忙什麼,一片凌亂不堪的景象。一個台子
上放著一個巨大的東西,由於它被帆布蓋上,所以看不出那是什麼。我將帆布
掀開,一瞬間嚇得差點跌坐在地上。那是一副和我一模一樣的瓷偶,連釉彩都
上好了…
  酒也差不多嚇醒了。蓋好帆布,我裝作若無其事地回到飯桌上,但是說也
奇怪,剛坐下之後,酒量不錯的我居然一陣天旋地轉,一個不支就倒在桌上,
怎麼也爬不起來。意識朦朧之中,我聽到一些爺孫兩人的對話。
  「妳不是喜歡他嗎?這樣的話他就能永遠和妳在一起了。」
  「你害了我還不夠嗎,還要多害一個人!」
  「妳在人世間痛苦,又不讓我超度,還不就為了他。可是他有可能喜歡妳
嗎,還不如…」
  昏迷之中,斷斷續續地聽到一些對話,可是我一點力氣也沒有,只能趴在
桌上任人宰割。忽然,她攙起了我,於是我在半昏迷的狀況下讓她攙扶行走了
很久,等我睜開眼睛時,已經是躺在K國小的人行道上。
  她在我身邊,接著把摩托車鑰匙給了我。
  「學校的警衛大概巡邏去了,警衛室鎖起來打不開,所以你先在這裡休息
一下。你的摩托車我幫你騎回來了,就放在校門附近。」
  「酒裡下了藥?」我問。
  身體還是沒什麼力氣,不過意識清醒了一點。晚風吹來,我感到一點涼意。
  「我後來才知道的,我爺爺對你做了那樣的事,請你原諒。」
  「他想把我的靈魂封在人偶內陪妳?」
  「你知道了?」
  「我洗手時在內庭的工房內發現一尊人偶,長得和我一模一樣。」
  「我真的不知道我爺爺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對不起。」
  「不用道歉,妳把我攙出來,我才要跟妳道謝呢。」
  她的樣子很低落,想說些什麼安慰她,卻不知要說些什麼。
  「妳還是不想轉生嗎?」我問。
  「嗯。」
  「怎麼樣妳才肯離開這個讓妳痛苦的人間呢?」
  「除非…」
  她欲言又止,可是我想我知道她要的是什麼。她曾經說過想知道接吻是怎
樣的滋味,被喜歡的人擁抱是怎樣的感覺。心頭湧起地藏王菩薩捨身的精神,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妳喜歡的人是我吧。」
  她聽了我的話之後心中一驚,接著靦腆地點點頭。我有點想不懂,我長得
不高,也不挺帥,為什麼她會喜歡我?大概是我帶她去H市的真誠感動了她。
之前的山櫻、現在的土狼…真希望能和正常的人類女子談戀愛。
  「過來。」我說。
  她順從地走過來,眼神疑惑地望著我。我冷不防地抱住她,她沒有反抗,
我將臉埋入她的髮間,洗髮精的香味滲入我的鼻腔,少女身上散發著淡淡的肥
皂香,我知道她為了我的赴宴刻意裝扮,我的臉頰還傳來她耳朵上耳環的冰涼
觸感。見了她這麼多次,今天倒是第一次看她戴起耳環。
  「什麼事?」她有點顫抖地問。
  我不說什麼,張開雙手擁她入懷,她一開始有些僵硬,不過很快地身體就
放鬆了,將自己憩在我的懷抱裡。她的表情很信任,彷彿願意將一切都交給我
一樣。
  接下來,就剩下吻了。我抬起她的下巴,但是一見到她那半人半獸的臉龐
,忽然發現大義凜然的自己怎麼想吻也吻不下去,原來,我沒有自己想像中的
堅強。這時才發現,吻了野獸的美女和吻了青蛙的公主,他們的勇氣是如此之
大,他們連完全的獸都肯吻了,我卻吻不了一隻半獸人,看來我還不懂愛的真
諦。菩薩捨身餵虎、割肉餵鷹,我連一個吻都不願施捨,襟懷差太多了。一個
吻就能讓她成佛,我卻無法給,這樣和「拔一毛以利天下亦不為也」的楊朱信
徒有什麼不同呢。
  正當我天人交戰之際,她推開了我,給了我一個感謝的笑容。
  「我願意轉生了。」她說。
  「這真是太好了。」我高興地說道。
  「謝謝你,警衛先生是個溫柔的人。」
  我懷疑地東看西看,她被我滑稽的樣子逗笑了。
  「一定要幸福哦。」我說。
  「一定會的。」
  她點點頭,自在地踏著回家的步伐。這次,她的背影讓我感覺到洋溢的幸
福,我衷心地祈盼她能在轉生後過著快樂美好的生活。

  至於那個傀儡店,我再也沒去過了。
d001 發表於 2008-8-7 18:42
第一部駐校衛警之卷 第五話-火蛇
六月一日,晴。

飛散的火星在夜空下亂舞,張牙舞爪的火舌兇猛地從教室窗戶竄出,彷彿要將一切吞噬殆盡。我迅速打開操場的大門,消防車從門口衝入K國小,一條條的強力水柱射入著火的一樓教室內,經過二十分鐘,總算將火勢壓制下來。殘煙焦味,一片慘不忍睹的景象。我看著六、七間的教室被燒,深感不妙,老王則是臉色慘白,想必他也是和我一樣心思吧。

教室內的東西被燒成一片焦黑,連電視也被燒得扭曲變形,我和老王已經看到了自己未來一個星期繁重的善後勤務了。有民眾過來告訴我在火災前曾看到可疑的人,不過他的敘述對案情的釐清似乎不大。

「長得不高,身材略瘦,短頭髮的男人。」那名民眾熱心地道。

( 這種人路上很多耶…)

不過消防員之間的談話倒是讓我豎起耳朵,聚精會神地傾聽。

「真是奇怪,你也看到了吧。」一個消防員對另一個消防員說道。

「我還以為是我看錯,原來你也看到了,跟上個月看到的是一樣的嘛。對厚,都是在K國小看到的。」

「說不定是巧合,火燄剛好燒成那個形狀也不定。」

「也許吧,不過很漂亮倒是真的。」

「是啊,一輩子能看到一次,算是彌足珍貴的經驗了。」

他們聊得起勁,我聽得疑思滿天,推理的細胞像是通了電一樣開始活絡起來。我想,消防員所謂的上個月指的應該是山櫻被燒的那一天吧,整個警衛室後方的綠地全被燒燬,足見火勢之大。他們在火場裡看到了什麼?既然是在魔界校園看到的東西,想必不會單純到那裡去。正當我想細問時卻被長官叫去斥罵,老王也沒倖免於難。究竟他們在火場裡看到什麼?只能當作是一個風中的謎了。


事後,我和老王被罵得狗血淋頭。我們的說法是巡邏時間都有巡邏,還是發生這樣的事情就沒辦法了。警衛的作用在於降低危害的發生,而不是像神一樣保證學校風調雨順,歲歲平安。

( 更何況你們都把我們當狗在操,也沒有像對待土地公那樣地對我們…)

不過學校顯然不接受這種說法,他們認為有了警衛還發生火災,那麼要警衛何用?於是決定懲處警衛。火災那天是我值班,所以又被扣一個月的假和一個月的交通指揮勤務,老王意外逃過一劫。我在警衛日誌上寫滿密密麻麻的長篇報告,一個個無奈的字是我一聲聲無言的嘀咕。

老王調出校區內的所有錄影帶,不過螢幕上沒有任何人的蹤跡,連隻野狗都沒有,這下子一點線索也沒了。

「難道是遇到鬼,怎麼連個人也沒有?」老王疑惑道。

火災發生之前並不是完全無跡可尋,事發的前一陣子,巡邏時常會發現教室旁有報紙、樹葉或一些小東西被焚燒的灰燼。老王和我都不以為意,認為是小鬼們或國中生無聊時燒來玩的,也沒有特別留意。現在想想,裡頭說不定有破案的蛛絲馬跡。

長考…


果然是我想太多了。


II

六月十六日,雨。

天空飄來幾絲細雨,點點滴滴地打溼了夜晚平靜的路面,不一會兒雨聲由小而大,轉瞬間成了傾盆大雨。晚上挺安靜,老王巡邏去了,我在警衛室裡讀書,正要安享寧靜的閱讀時光時,桌上的無線電傳來老王急迫的聲音。

「你在幹嘛!剛叫你好幾聲怎麼都沒回。」

「有嗎,你還在睡哦,剛剛你根本就沒叫我,無線電現在才有聲音的。」我無辜地道。

「算了,不管了。夜校榕樹那邊好像有人放火,你快過來!」

拾起桌上警棍,我鎖上警衛室鐵門,飛奔到會合點。老王在一旁埋伏,我過去會合他。

「你繞過去從另一邊包抄,別讓他跑了。」

我點點頭,領旨而去。埋伏完畢,當我看到老王出動逮人時,我也出陣了。兩人包抄他之際,他忽然像一隻受到驚嚇的野鹿,發狂似的拔腿狂奔,我和老王在後面怎麼追也追不上,只能望塵莫及。真覺得不可思議,這傢伙可以當奧運選手了,我百米跑十一秒鐘,跑五千公尺不到二十分鐘,他居然能逃過的我的追捕,我開始相信世界上有腎上腺素這種鬼東西了。

「居然有人跑得比你快?」老王有點訝異地道。

圍捕失敗後,老王帶我到榕樹邊看,濃濃的汽油味飄散空中。一個柴油罐子被扔在一邊,那是用來裝汽油的容器。天啊,這傢伙想幹嘛,燒樹?還是放火燒學校?別跟我講他是要點煙…

「汽油…這真是太扯了。」我說。

「警戒點,學校之前的火災可能也是他搞的鬼,好險有下雨,萬一起火的話火勢可以遏抑。用點心思巡邏,看能不能抓到那個縱火犯,放個榮譽假。」老王鼓勵道。

( 榮譽假,早看破了。殘念…)

來到K國小服役至今,老王每個月都放榮譽假,我沒放過就算了,還被扣了一大堆假,早就是黑五類了,今生已和榮譽假無緣。我不以為然地冷笑一聲,點起一根煙,在警衛室廁所裡凝望窗外的山櫻,平復一年多來忿忿不平的情緒。

( 勤務叫我做,黑鍋要我扛,假卻別人放!)

理智的雨水努力地熄滅胸膛裡悶燒的妒恨之火,火燼熄出指間一縷縷輕飄的白煙。

再忍耐一年就好,再一年…

如獸般原始沉靜地螫伏在人生的一站,遲早我要掙出K國小這個醜惡的牢籠!


III

接連幾天地上都有東西被焚燒的痕跡,學校這麼大,我們不可能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學校的任何一個角落。我和老王的神經緊繃到了極點,這種事跟學校講也沒用,只會叫我們再多巡邏幾次,增加我們的勤務,一點助益也沒有。

上面的長官叫我們把被碎紙機裁爛的廢棄公文拿到學校後方的火場去燒,於是我和老王就用推車將好幾大袋的廢紙拿去燒。火場是用紅磚在地上圍起來的一塊區域,工友燒落葉都在這裡處理,上次山櫻被燒就是那個死工友陳天才擺爛,懶得將樹葉拿到這裡燒才發生的。

老王之前就得知今天有燒廢紙的勤務,周全地將事前準備好的蕃薯拿出來烤。我拿著長耙翻攪悶在火堆下面的紙團,讓新鮮的空氣流竄在火堆中,這樣廢紙才會燒得更完全。灰燼沾上我的臉頰和衣服,灼燙的熱氣蒸得我悶出一身汗,皮膚感受到火燄亂舞的灼燙熱勁。

「我去菜圃,這裡交給你了,地瓜要記得顧,別給我烤到忘記。」

老王叮嚀後就到菜圃逍遙去了,留我一個人滿頭大汗地顧火。教務處在校內圍起一塊地種菜,這就是傳說中菜圃,而肥料就是雞籠內的雞肥。幾個老師和主任都在那邊種菜,和上頭關係好的老王也去參一腳,享受園藝之樂。今天星期三,全校學生都讀半天,學校的下午挺空盪的,我一個人孤單地耙著火堆,耙到累了就到一旁擦汗,看著燃燒的火堆發呆。

跳動的火光中,一陣亮眼的冥綠出現,一瞬間我震攝於那奇異的光景。似乎有一樣我說不上的東西在火燄中行走,我看不清那奇妙的形體,只覺得像是一團會走動的火燄,不像鬼火那樣飄然,而是如爬蟲般蜿蜒流暢地爬行。那冥綠火燄燃燒的身軀奇妙地蜿蜒,在一陣紅燄中,綠色的燄身一同華麗地燃燒。

「好美!」我不禁脫口而出。

起身向熊熊焚燒的火堆走近,皮膚雖被高溫燻燙得很不舒服,仍然禁不住想更進一步窺探綠燄的慾望,我現在了解飛蛾撲火的瘋狂所為何來了。和點煙時打火機亮出的短暫冥綠不同,眼前的冥綠是有生命的,有自己的意識,彷彿是生物般穿梭在烈燄中,為了避免被火燄燒傷脆弱的臉部,我雙手橫前保護面部,只見牠悠遊於高熱的火燄之中,一脈自在。牠好奇地盯著我瞧一會兒,我也目不轉睛地看著牠綠燄燃燒的身體,就像是一團有生命的火燄,牠不斷伸出舌信,當然,連那舌信也是一脈綠油油的火燄。我的目光集中在牠的身上,浸淫於奇幻的凝視之中,悠悠忘了時間的流逝,跌入它深邃的美麗裡。直到火燄由亮轉暗,熊熊燃燒的爪牙變成安馴的睡姿,在烈火即將化為一片餘燼之前,他在火燼高燙的餘溫中消失,由於時間太快,沉迷於它豔麗姿態的我來不及回神,沒看清它是怎麼消失在火燄中。要不是它美麗的影象太鮮明地烙印在腦海裡,我會以為自己做了一個奇幻的白日夢。


IV

品了一口香茗,我將茶杯放在書堆旁,在椅子上享受老王不在的自由日子。這星期六學校沒辦活動,警衛難得的悠閒。躲在廁所點根煙,讓思緒沉澱下來,又是短短一秒鐘的冥綠,我想起幾天前在火場邂逅綠燄的奇妙光景。那日一別後,我從來沒忘記那奇異的綠燄蛇形魔物。

十二地支中的巳宮屬火,而巳宮又屬蛇,巳火蛇,蛇在中國的命理中和火已經分不開了。傳說中的沙羅曼蛇在火燄中穿梭,我記起這曾在書中記載的燄火蛇形神獸,有一說是牠其實長得像四腳蛇一樣,有著四隻短足,如果我看到的東西是沙羅曼蛇的話,那這假設很明顯是錯誤的,因為牠真的很像一條蛇。那不知多少萬年以前就不再進化的形體,充滿原始的神祕,連眼神都那樣致命。

好幾個夜晚,我想起火蛇的華美豔麗,隨意地玩著打火機,那冥綠讓我想起牠跳動的蛇信。一個念頭湧起,我想再看一次火蛇。我猜想火蛇是憑附火燄而生,來自燄起,歸於燄盡,之所以點煙會有短暫的冥綠大概是因為火燄的產生在魔界結界中啟動了召喚火蛇的機制,只是因為時間不夠長或能量太小不足以吸引或召喚出火蛇,所以憑附火燄而生的火蛇也就無法現身了。不過吸引出火蛇需要多大能量的火燄?這就不得而知了。照上次燒廢棄文件的火燄規模來看,一個長而久的燃燒系統的維持是一定要的。

我將一些舊報紙從電視架底下清出來,接著腦中浮出學校的平面圖。本想在警衛室後方燒報紙,但是想到太靠路邊,萬一被多事的路人報案說K國小起火的話,那我就完了。火場也不行,外面的公寓可以俯視學校內火場的狀況,也不是一個引出火蛇的好地方。反覆思量下,我決定到新大樓的空教室附近燒。新大樓的外邊是河溝,而學校建築物的角度正好對河溝對岸的民家視線形成絕佳的障蔽,的確是個燒東西的隱蔽好點。

燃燒的報紙堆先是短暫地綠了一秒,接著燃燒成一片野紅,我凝視火堆,不斷地添上報紙,就像是進行祭典儀式想招喚出惡魔的邪教徒。為了避免火燄燃燒的時間太短而使火蛇出不來,我特別將三個月份的舊報紙用推車推到起火處,相信這下子可以燒很久了。燒了約莫十來分鐘,火的顏色變了,一片綠油油的野草在紅花原裡蓬勃,我知道牠來了。燄身扭動的曲線是如此熟悉,那是居住在火之國度的使民們才有的韻律。正當我沉醉在火蛇現身的欣喜時,忽然天降大雨,火蛇一下子消失在雨中,只剩下吹著白煙的火堆。我將火堆收一收,地上的灰燼隨意踢散,接著回警衛室。除了腦中印著火蛇的鮮明形象外,一切都像沒發生過一樣。

在那之後,偶爾夜間巡邏時,我會燒些小東西來研究召喚火蛇的機制。在夜間,火燄更亮眼,這對我的觀察挺有幫助。我習慣在走廊上燒東西,因為走廊是磨石子地,不易引發火災,有助於我對實驗的控制,而且走廊有建築物遮蔽圍牆外民家的視線,可以達到我要求的隱密性。只不過燒完東西後,地上會出現焦黑的燒痕,有時牆邊也會出現黑痕,這些痕跡我並不刻意去清,一是很難清,我的時間有限,不能把時間全耗在這種小地方上;二是可以推給D國中的國中生,那些國中生已有很多次在K國小內抽煙和玩火的前科…好吧,我承認自己心機很重…如果在泥土地上起火,雖然也能達到不讓火亂竄的目的,而且不會留下燒痕,撥些新土蓋住焦黑的燒痕就行了,但是沒有學校建築物障蔽視線,而且野草們的呼喊會讓我不忍…

雨聲打在警衛室屋頂的瓦片上,噠噠的聲音敲出盎然的古意。連日陰雨讓我研究火蛇的實驗進度嚴重遲滯,除了知道引出火蛇需要十幾分鐘以上持續燃燒的火燄外,其他的我一無所知。老王因為放假所以不在警衛室,這個週末既沒長官又沒班頭,K國小就我最大,又過了一天家裡沒大人的悠閒日子。明天,老王就要回來接我的班,終於輪到我休假了。想到明天就能休假,心中忍不住雀躍起來,再沒什麼事比休假更讓人興奮了。看看手錶,時間差不多了,我離開警衛室撐上雨傘擋雨,雨滴打在傘上的不規律有一種浪漫的寫意,出去巡完校園一圈後就回臥室鋪床,隨意地哼著歌,在疲憊與滿足中沉沉地睡去。


指揮完早上的交通後,我站在校門口管制人車,老王換好制服等著時間到接我的班。看看手錶,終於八點了,關上學校大鐵門,我拿起行囊準備離開學校。

「你在幹嘛?」老王不耐地問道。

「休假呀。」

「樹都沒澆,休什麼假。」他瞪著我瞧。

「昨晚下大雨,幹嘛澆水?」我理直氣壯地回道。

「下什麼雨!昨晚根本沒下雨,你睡昏頭了是不是,去看看土是乾的還是濕的再來告訴我要不要澆水!」老王生氣地吼道。

我老實地低下身去探土壤,咦!全是乾的,一點濕意都沒有,完全不像是連日陰雨濡濕的樣子。這,怎麼會…

「對不起,我立刻澆水。」我道歉道。

我將水桶裡的水澆到鐵門兩邊的籬樹上,空氣中傳來樹木舒暢的嘆氣聲,彷彿久旱逢甘霖,很久沒有歡飲這樣的甘泉。

( 你們不是昨天才喝飽水的嗎?奇怪…)

明明下了一整夜的雨,我還記得昨晚在警衛日誌上的天氣欄中畫上一朵雨雲,怎麼今天就變成了晴空萬里…

假日當前,無暇細想,澆完樹後就拎起行囊放假去了。目前放假是最重要的事,怎樣都好,我想早點離開K國小這個鬼地方。


V

回校報到後,今天一整天都是繁重的公差勤務,到了黃昏,方才可以略為喘息。回到警衛室,我翻開警衛日誌看看自己放假時學校發生了那些事,沒想到一翻開我就僵住了。

我放假前一天的執勤欄寫著:「六月十四日,晴。」

六月十五日寫著老王的執勤記事,然後是六月十六日的今天,之後的日誌都是一片空白,我的腦中也隨之空白了幾十秒。現在不是六月底嗎?怎麼會是六月十六日…

我跟老王確定今天的日期,的確是六月十六日沒錯。他不是個會惡作劇的人,電腦螢幕監視器上的日期也標示著六月十六日。那麼,我寫的六月二十幾日的警衛日誌和前天畫的那朵雨雲跑那裡去了?我翻到六月一日的部份,上面還有我親自寫的密密麻麻的學校失火報告,看來這本日誌是真本了。

吃完晚飯後我在校園內随意逛逛,想想那些失落的日子,百思不得其解。我抽著煙,看著冥綠,想著火蛇,忽然憶起白天整理植物園時整理出一瓶廢棄的柴油,如果拿來召喚火蛇的話豈不妙哉。意到行到,我到倉庫拿了白天放置的柴油罐,準備到校園的一角玩火蛇。天色很暗,是個觀賞火蛇的好日子。當我灑完柴油時,手邊無線電傳來老王的聲音:

「你快過來,夜校這邊有可疑的人。」

我就在夜校這邊啊,那裡有可疑的人,難道是在說我?

沒回老王的話,不妙的預感湧上心頭,這情境似乎似曾相識…

過一會兒,老王又從無線電傳來呼叫的聲音:

「你在那邊?快過來,人要跑掉了!」

老王的聲音讓我感受到巨大的壓力,關上手上無線電的開關,環顧四週,我的眼光掃到了埋伏在教室走廊邊正虎視眈眈盯著我的老王。我並不急著逃跑或澄清什麼,自忖一定跑得贏老王。只是我想看看,如果我的猜測屬實的話,那麼失落的日子就能得到解釋,接下來我就能看到…

這裡是魔界,沒有什麼不可能。

我側對老王,黑暗中那麼長的距離,我不擔心他會看清我的模樣。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雖然明知不可思議,但是我卻真實地瞧見了另一個身形與我相仿的警衛在另一側埋伏。距離很遠,我沒看清他的輪廓,但那個動作和身形讓我確信他就是我自己沒錯。我調整自己的角度背對著他,因為我直覺如果兩個自己彼此打了照面的話,時空秩序將會出現無法彌補的混亂。

瞬間汗毛直豎,風中傳來尖銳的殺氣,我本能地拔腿狂奔,雖然沒回過頭,但我知道K國小的兩名替代役警衛都在後頭追我。我拼了命地逃離兩名警衛的追捕,衝出校園,直直奔到距離K國小有好一段距離的公園才停下腳步,大口大口地喘息。

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我整頓混亂的思緒,好一陣子才理出一個頭緒。只有一個情形能解釋身在六月十六日的我腦中所存在的這段從六月中旬到六月底的鮮明記憶、為什麼我會知道我即將從那個方位出來,還有為什麼我會看到另一個自己。一切的矛頭都指向一個唯一的可能,那就是我回到了過去,從六月底回到了六月中旬。

這麼一想,一切都合理了。我因為某種緣故回到了過去,所以記憶中我於六月底在警衛日誌上畫的那朵雨雲當然不在六月十六日的警衛日誌上。我之所以上一次六月十四日休假前會誤以為下雨沒澆樹而被老王責罵,是因為我的記憶是從六月底開始延續的,而不是六月十三日晚上的記憶,警衛日誌從十六日之後的空白可以證明這點,而上頭我於六月一日寫的學校失火報告則可以證明這本警衛日誌是真本。

冷冷一顫,似乎所有事件的眉目都逐漸地釐清。記得之前六月十六日,老王曾在無線電中罵我為什麼那麼久都沒有回應,真相是他的訊息全發給回到過去的我那邊去了,直到我關了無線電,訊息才傳回在警衛室的另一個我。誰是自己絕對追不上的人、有誰能出沒在校區內卻又能洞察所有監視器的死角,躲過所有監視器的監視?答案就是K國小的警衛,也就是我自己,我早該想到的!為什麼我會回到過去?我想,應該是K國小的結界中同時也存在著混亂的時空秩序吧。想起一則網路上的記事,或許能解釋我的遭遇。

一九九一年,歐洲船隻在冰島西南方三百多公里處意外救起一名約六十多歲的男性,他穿著船長制服,嘴裡猛抽煙斗,告訴別人自己是鐵達尼號的船長史密斯。他獲救時一口咬定當時的時間是一九一二年四月十五日,還勸阻大家不要救他。上岸後,他接受精神檢測,發現他的身心都很正常,而且透過保存在航海記錄中的指紋驗證,除非世界上有兩個指紋相同的人,否則他就是船長史密斯沒錯。如果真是如此,他當時就有一百四十多歲了…

一九九○年,南美洲委內瑞拉的卡拉加機場控制塔發現早已淘汰的道格拉斯型客機降臨機場,而機場上的雷達並未發現這台飛機的存在。後來他們跟機上人員洽談,卻發現這是一九五五年泛美航空從紐約飛往佛羅里達的九一四號班機,該機的飛行日誌上也確實地記載著該機是在一九五五年起飛,也就是說若其言屬實,這趟飛航誤差高達兩千多公里,時隔三十五年!後來經電傳查證,九一四號班機確實於一九五五年從紐約起飛,但在飛往佛羅里達途中卻神秘失蹤,當時一致認為飛機可能掉到海裡,而機上的五十多名乘客全數賠償了死亡保險金。後來這些人回到美國的家中,他們的家屬都大吃一驚,孩子們和親人都老了,而他們和當年一樣年輕。美國的警方和科學家檢查了他們的證件和身體,確認這不是鬧劇,而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科學家曾對這樣的現象提出一些理論假說。有一個客觀存在的時光隧道,這隧道看不見也摸不著,平時關閉,偶然開放,看誰碰上就會被吸進去。進到時光隧道的人有可能回到過去,也有可能進入未來…

我想,我大概是進到魔界中的時光隧道了。只是,現在我的情形似乎比時光隧道還複雜些,因為被吸入時光隧道內意味著「神秘失蹤」,而從隧道出來則意味著「神祕再現」。但我的情形不同,我清楚地看到另一個活生生的自己,容貌、姿態、能力都和自己無異的K國小警衛。究竟,我是活在什麼樣的時間裡?

正當覺得一切都水落石出,全是K國小結界的奇異時間亂流惹的禍時,背上汗毛倒豎,想起什麼似的,我跌坐在公園的石椅上。


難道,放火燒了學校的人會是…
d001 發表於 2008-8-7 18:45
第一部駐校衛警之卷 第六話-樓上的房客

I
K國小的警衛值勤是採兩班制,警衛的公差勤務沉重繁雜,很多時候都是白天當工友,晚上再繼續幹警衛。早上五點要起床,晚上十一點半才能就寢,半夜兩點還得從床上爬起來簽巡邏單,體力的負擔很大,我和老王常喊吃不消,增加人手將警衛勤務從兩班制調為三班制實為當務之急。不過年輕的替代役校警耐操又好用,能做電腦文書、幹工程苦力、機房維修、園藝林栽、教學支援…當各個學校都發現替代役校警的好用而爭相申請時,校警的員額就變得求過於供,動作慢點的學校要申請駐校衛警還得排隊,由此可見替代役校警的搶手了。學校在一年前就已申請第三名駐校衛警,但是僧多粥少,所以第三名校警遲遲沒有消息,直到最近才有公文通知有員額分發給K國小。老王和我都挺高興,終於有學弟分擔我們繁重的勤務。

學弟終於來到K國小報到,和各個處室拜過碼頭後,再來就是和我們兩隻老鳥相處的時間了。小江瘦瘦高高的,講起國語來異常標準,一問之下才知道他是K大醫學院心理系畢業生,難怪渾身上下流露出菁英份子特有的那種不卑不亢的氣息。

由於警衛室的臥室只能睡兩個人,所以老王就搬到棒球隊宿舍,而警衛室就讓我和小江兩個人住了。老王這招很厲害,學校夜間的勤務都是打電話到警衛室交待,而棒球隊宿舍並沒有安裝電話,也就是說這等於是將夜間的勤務全丟給我和小江兩個人處理,而老王則一個人躲到宿舍裡逍遙去了。晚上我和小江還得應付夜間留校的行政人員交待的公差,應付隨時跑來突襲檢查的長官,不能衣裝不整地穿拖鞋,不能肆無忌憚地抽煙喝酒。老王宿舍門一關,與世隔絕,打電動、看錄影帶、喝酒抽煙看雜誌,日子百無禁忌,比起在警衛室執勤的我們愜意多了。

小江一來,老王以讓小江熟悉勤務為名將自己的勤務全丟給他做,自己在一旁涼快。而我也想如法泡製時,老王冷冷地回了我一句:

「你想操死小江啊。」

忽然間,有一種什麼都懂了的感覺。


「以後的日子應該會比較輕鬆吧。」我單純地想道。

不過事情並非如我所想,小江來了之後,老王將自己的勤務分給我和小江兩人。雖然勤務變成三班制,但是我卻莫名其妙地接收老王部份的勤務,而繁重的雜差還是一個也躲不掉,甚至有些差事因為小江還不熟所以必須我親自去辦…唉,真令人傷心,我的工作量換算起來並沒有比以前輕鬆到那裡去。

「等小江熟悉勤務後,我會比較好命吧。」我單純地想道。

等到我叫小江辦差事時,他也學老王一樣冷冷地回了我一句:

「學長,那是你自己的勤務吧。」

摸摸一鼻子灰,我有點感嘆。叫他倒垃圾也不要,掃地也不行,完全叫不動,搞到最後變成整個警衛室的整潔和內務都是我在做,學長的尊嚴蕩然無存…

( ㄟ,搞清楚,我是學長,學長耶…)

來到學校已三個月,小江開始嶄露頭角,表現出他精明的一面。他不滿原先的巡邏路線太繁雜,於是自己重新設計一條巡邏路線,這條巡邏路線真的很棒,原本巡完各樓層需要五十分鐘,小江刪除了重複的路徑點,將路線重新規劃為只需二十分鐘就能巡邏完畢,連我和老王都覺得小江真不愧是醫學院的菁英,辦事能力果然不是蓋的。

即使當了校警,他的聰明才智依然發光發亮,甚至為特教班老師規劃課程,幫忙輔導那些弱智的小孩,還幫老師解釋人格量表各參數所代表的意義,徹底發揮他心理系的長才。喜歡觀星的老師也喜歡小江,他對天上各個星座如屬家珍,侃侃而談,充滿大師的風範。教導老師電腦程式的使用、重新規劃更好的行政和教學流程…從老師們臉上流露出的敬佩表情我就知道,這個傢伙一定會變紅牌。果然,之後他和老王一樣,以表現優良為由得到了榮譽假,每個月都有一天的榮譽假。身為學長的我依然被上頭列為黑五類,別說放榮譽假了,總是在陰錯陽差與莫名其妙之中被扣假罰勤,也許我真的沒放榮譽假的命…


II

今夜小江在警衛室值班,老王和我在紫薇樹下抽煙,享受吞雲吐霧的閒適。兩人一起抽煙,很難得有這樣的悠閒,小江來K國小之後,偶爾我和老王會有機會悠哉地相處,言不及義地閒扯。

「這小江越來越不受教了,叫都叫不動。」老王難得地向我抱怨道。

「我也叫不動啊。」

「你叫不動是正常的,你那麼黑,他都比你紅了,你那叫得動。可是我這班頭都叫不動,那就難辦了。現在不好好管管,以後就會爬到我頭上了。」

「怎麼個叫不動,說來聽聽。」

老王深深吐了一口煙,方才悠悠回神。

「今天上午我和小江到大禮堂支援美術老師佈置會場,老師叫他幫忙掛彩球,他居然回老師說『那是妳的事吧』,然後老師就愣在那裡,氣候很尷尬。我趕忙打圓場說我來好了,然後自己上去掛彩球,不然要給老師掛喔。學長在上面掛彩球,學弟在旁邊看,像個沒事人一樣,那個樣子真讓我倒彈,是說我現在脾氣比較好,要是按照我以前的個性早就賞他兩巴掌了。」老王微慍道。

「紅牌班頭都搞不定,我這個黑五類更不用講了。」我自嘲道。

「你黑歸黑,可是有一點很好,就是人家說了你會去做,也不討價還價。可能小江是醫學院出身的,所以比較聰明,叫他做事很難,老是斤斤計較。」

( 你的意思是我比較笨嗎…)

「沒辦法,他翅膀硬了。」

「說到翅膀硬了我就想到他以前都叫我學長,現在竟然叫我老王,好像我是他平輩一樣,沒大沒小的。」

「哦,可是他還是叫我學長耶。」

「他比較看得起你吧。」

「會嗎?」我狐疑道。

不一會兒我回警衛室接小江的班讓他去巡邏,老王則跑到宿舍逍遙去了。我在警衛室看電視,黑盒子裡播出兩個星期後即將發生月蝕的消息。這則新聞在我的心湖裡投下陣陣的漣漪,新聞主播的聲音一直在腦海裡盤旋不去…


III

老王和小江都休假,今夜我一人值勤。夜闌人靜,偌大的K國小裡只有我一人在漫步,在魔幻的氣氛中獨享K國小不為人知的一面。踩在泥土上的心情很踏實,帶著一種悠然的放鬆。抬頭一看,一如往常,學校頂樓上有一個看不清楚五官的白衣女人坐在頂樓上賞月,沒人知道她怎麼上去,沒人知道她是人是妖,除了我,沒人知道她的存在。從來就不敢盯著她瞧,我擔心若看清她的模樣,是個天仙般的女子還好,如果是令人怖畏的夜叉的話,心中印下恐懼的烙印,日子就別想過得安穩了。

走過電箱,陰沉的低吼聲喚起我從工友口中聽到對於一個叫阿手的K國小校友的記憶。當他就讀K國小時,因為太調皮,不顧警告標語跑去開電箱,結果左手被炸斷。明明是學生的錯,不過面對家長方面的巨大壓力,學校高層當然不想被波及,硬是凹了當天的值班工友,請他背個黑鍋,好讓風波平息。跟學校作對,以後就別想在學校混下去了;但是接受學校安排的話,又會被判刑。倒霉的工友橫豎都是死,為了能在學校安穩地工作,接受學校安排成為代罪羔羊,莫名其妙地多了項前科。法院念他初犯過失罪,表現又良好,於是判他緩刑五年,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雖然多了前科,不過從此他成為K國小最紅牌的工友,年年考績甲等,很多差事都有特別的小福利。所謂「福兮禍所倚,禍兮福所伏」,世事的好壞並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絕對。

後來阿手國中畢業後就不再升學,常常帶著一批國中生和輟學生在學校閒晃,獨臂的阿手儼然是附近不良少年的老大,成為學校頭痛的對象。破壞公物和學校遭竊的事件都有他們的影子,以前的老警衛更是怕他們怕得要死。有一次他們在深夜拿著棒球棒猛敲警衛室,金屬響亮的連環鐺琅聲在老警衛的耳中聽來像是黑白無常的奪命枷鎖,嚇得老警衛不顧身上只穿一條內褲就衝出警衛室逃命去了,留下那群中輟生在後頭無禮的訕笑。

後來學校交給老王和我之後,不良少年蠢動的情形就大大減少了。老王本身就是在地的流氓,所以回到家鄉服役對他而言如魚得水,一般不良少年都不太敢惹他,不會太造次。我則是不茍言笑,目露兇光,他們被我斥責也只能自認倒霉。誠如老王所說:「警衛要帶三分煞」,很多時候,人要比車兇,不然他們就會爬到頭上來了。我不太清楚阿手溜達在自己被炸斷一臂的校園內是怎樣的心情,不過看他悠然抽煙的樣子,大概是也無風雨也無晴。

窺視那個被困在電箱方圓三步內的兇惡夜叉地縛靈,兇惡的他似乎離不開電箱,有時一閃神他就不見了,我猜想他是躲到電箱裡頭去了。電箱為什麼會忽然爆炸,炸斷當年那個頑皮小學生的左手?根據我的直覺,八成和那隻被縛在電箱的夜叉脫不了關係。不過我沒法求證,只能在寂靜的夜裡獨享這個無人知道的夜叉傳說了。

唉,要上樓巡邏了。曲曲折折的樓梯與回廊,全無人跡的黑暗,恐懼經常悄然湧上心頭,關下鐵門上樓巡邏的那一刻起,我就自覺到進入一個幽閉荒曠的空間。地縛夜叉、白衣女子、火蛇、貓兒草、鬼影、還是…我永遠不曉得在下一個轉角等待我的是什麼東西,我甚至連自己過的是怎樣的時間也不清楚…

走到五樓,遙望天上的月兒,皎潔明亮,我知道在我正上方頂樓上也有個謎樣的白衣女子在賞著同樣的月色,當然,我是不會找她搭訕的…這種明知山有虎,不往虎山行的阿Q本色,我在K國小裡算是發揮得淋漓盡致。簽了五個巡邏箱後,我坐在樓梯上抽煙,沉澱心情,因為簽最後一個巡邏箱的壓力很大,我常感到背脊沒來由地發涼。尼古丁開始作用了,在昏眩感的放鬆下,我一如往常地向最後一個巡邏箱走去。一個廢棄的蒸飯箱被棄置在五樓的樓梯口轉角,每當經過它,我總是寒毛直豎,全身緊繃起來,體內每一個細胞都傳送著恐懼的訊息。蒸飯箱蓋滿了厚厚的灰塵,拉柄似有無窮的誘惑,好奇心不斷趨使我打開蒸飯箱,雖然我敏銳的妖氣就像小羊在空氣中聞到老虎的氣息,警告我不能太好奇,別把自己推向虎口,但是氾濫的好奇心仍然不停鼓動我去拉開蒸飯箱,如同潘朵拉為了滿足好奇而打開禁忌的盒子一樣,即使世界毀滅也在所不惜。驚懼的冷汗流滿背脊,但是仍無法停止想打開蒸飯箱的念頭,直到記起童話中亂開禁忌之門而被藍鬍子殺掉的女人之後,我的阿Q精神才被喚醒。「好奇會殺死一隻警衛的」,我想起自己的名句。

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觀世音菩薩…我不斷誦持觀世音菩薩的聖號,祈請大慈大悲的觀世音除我魔障、帶我離諸怖畏。經典有云:「念彼觀音力,稱名悉解脫」。意思就是觀世音説過,只要心念觀世音,一心稱其聖號,她就會來守護你,度一切苦厄,我們一切的驚恐怖懼都會消失。如果我一直唸著觀世音菩薩聖號還被魔物買單的話,在閻羅王面前我就可以說我有一直唸觀世音菩薩聖號啊,你怎麼還讓我死,難道不給觀世音菩薩面子嗎?看能不能跟閻羅王凹到讓我還陽…

不過話說回來,我都在唸觀世音菩薩聖號了,如果還有魔物要把我買單,那這隻魔物也未免太兇了吧…

離開充滿誘惑的蒸飯箱後,連下兩層樓梯,我來到三樓的廁所邊。鑰匙開了巡邏箱,我拿出巡邏單簽到。一股異樣的血液激流快速流竄在臉部的微血管,臉龐的肌膚因為血管的快速收縮而繃緊,接下來的一幕讓恐懼的淚水盈滿我的眼眶。

一個滿是綠色絨毛的巨大腳姆指緩緩伸出廁所門外,其他腳趾也以緩慢的速度陸續出來。我不清楚那擁有巨大腳掌的身軀是怎麼塞進廁所的,我只知道自己已經陷入非常危險的處境。毛絨的綠色巨大腳掌緩慢地伸出廁所之外,本身就是個非常攝人心神的存在。我強自拉回在那個恐怖腳掌上流連的目光,硬是轉身調頭就走。

「好奇會殺死一隻警衛的」,耳邊響起了這句話。

我不疾不徐地往回走,阿Q地想假裝這一切都沒發生過,但是肌膚卻是越繃越緊,緊繃到我都覺得有點痛了。恍如妖怪探測器的身體告訴我,身後有散發前所未見驚人妖氣的魔物在跟著我。

憶起一個故事。奧爾費斯的妻子被毒蛇咬到,魂歸陰府。傷心欲絕的奧爾費斯到了冥王跟前,不住地彈奏豎琴,以美妙的琴聲訴說著他對妻子的思念。被感動的冥王答應讓奧爾費斯的妻子還陽,不過冥王要求他在回人間之前都不能回頭,讓他的妻子靜靜地跟在他的身後回到人間。奧爾費斯拜謝冥王後就興高采烈地從地府走回陽間,快到人間的時候,他忘了冥王的囑咐,回頭看妻子有沒跟上自己的腳步,他的妻子因此瞬間被拉回冥府,奧爾費斯方才了解自己鑄下大錯,痛不欲生的他因為承受不了喪妻之痛過度悲傷而死。

想到奧爾費斯的遭遇,我直覺自己絕對不能回頭,否則可能會有無法收拾的災難。當然,我不確定這樣的想法是否正確,只是一個直覺罷了,就像棒球選手相信踩到壘線會招致不幸的直覺一樣。避開危險的本能告訴我,就像沒有人看到梅杜莎的臉龐還能活命一樣,別看跟在自己身後的那張臉龐。在魔界校園裡,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理性與直覺了。

蹬!蹬!蹬…格外寧靜的夜,耳後一陣沉重的腳步聲,聽起來像是一個人踩著赤腳在後頭緊跟著我。上樓的鐵門被我鎖上,照理說沒有人能上來,晚上有誰會在學校無人的三樓上從廁所那邊一路跟在我後頭?巨大恐怖的綠毛腳掌深深地烙印在腦海裡,鮮明的圖像揮之不去。

停下腳步,背後的腳步聲也停了。我很快地又開始不急不緩的行進節奏,身後的腳步聲也開始跟進。很明顯,他的確衝著我來。嚥了口水,緊繃的身體時刻提醒著我,後面有個狠角色在跟監。口乾舌燥、心臟緊張地束緊,恐怖驚佈全身,雖然不知他的廬山真面目,但是我直覺一旦見到他的容貌,就是我歸西的時候了。

( 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觀世音菩薩…)

視線隨著記憶的軌跡穿過了即將在未來踏過的逃命路線…有點不妙,呆會兒下樓的樓梯有鏡子在牆上,我得小心不讓視線落在鏡面上,否則見到跟蹤者的真面目,我直覺會有無法收拾的慘劇發生。來到樓梯口,我一直低頭看地上,避免抬頭時看到鏡內的倒影,終於謹慎地走完樓梯。腳步聲依然如影隨形地跟著,給我很大的壓迫感,到了一樓樓梯口,我按下電動鐵捲門的按鈕,在鐵門落下的時候穿過鐵門,聽著身後鐵捲門緩慢落下的隆隆聲,直到鐵門完全落下,完成了夜間巡邏的勤務,這才放下了心頭的大石頭。

( 呼~ 總算又把他關在上面了。)

正想看看手錶上的時間之際,背後一陣涼意,當錶面上反射的燈光照到眼睛的瞬間,我移了手腕,閉了眼睛,此時此景就像剛剛在樓上一樣,空氣中滿滿地都是濃厚的妖氣…

( 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觀世音菩薩…)

沒在樓上,他還在我身後,我感覺得到。奧爾費斯的冥府之行尚未結束,差點就因為看到玻璃錶面的反射倒影而釀成悲劇。到了樓下,空間寬敞,不再是幽閉的隔絕空間,我的膽子也大了起來。雖然還是不敢回頭,可是心裡的恐懼已經淡很多了。不一會兒腳步聲消失,我仍是頭也不回地走向警衛室。走出川堂,溫潤的月光照拂身上,我感到一陣柔和的舒暢,不知何時臉上緊繃的感覺消失了,身後的腳步聲也隱匿無蹤。感覺不到任何妖氣,這次他真的走了。放鬆的心臟將血液釋放到全身。喘了口氣,散步走回警衛室,回頭一望,校園一片寧靜,似乎又是一個平靜的夜了。


一天又平安地過去了,感謝觀世音菩薩。

嗡嘛呢唄咪吽。


IV

這次之後,每當夜間巡邏到最後一個巡邏箱時,我就會加速動作,以最快的速度簽好巡邏單,然後走人。即使我開巡邏箱時,廁所伸出了巨大的綠腳趾,也不會拖慢我簽單的速度。簽完毫不留情地轉身掉頭就走,乾淨俐落,也沒再出現身後有腳步聲的跟蹤。除了有一次我不小心目光被綠色的大腳趾吸引住,直到回神時廁所已伸出半個巨大的腳掌,暗叫不妙,迅速回頭走人,才又被腳步聲跟蹤。一樣仍是不回頭、不好奇、小心翼翼地躲過路途中所有的鏡面,慢慢走過樓梯,低身穿過正在緩緩下降的鐵捲門,直到越過川堂,看見夜空,身後的妖氣淡去,腳步聲方才消失無蹤。

K國小的某個三樓廁所裡住了一個房客,除了我,沒有人知道他的存在。我對他所知不多,每當我簽最後一張巡邏單時他會伸出巨大得不成比例的腳趾,只要五個大腳趾全部伸出,幾乎把門塞滿而露出半個腳掌的時候,我的身後就會有奇怪的腳步聲如影隨形地跟蹤。異常巨大的綠腳趾很讓人迷惑,這副腳趾的主人到底是何等龐大的身軀,怎麼把自己塞進那間小小的廁所裡?他是高是矮,是圓是扁,廬山真面目如何,我毫無所知,也不會為了好奇讓自己的生命擔上龐大的風險。

今天小江值勤。警衛室的月曆上,今天的日期被我劃了個圈,旁邊還有我寫的「月蝕」字樣,那是我在兩個星期前寫的。注視月曆表上的字樣,驚覺到什麼,我叫住正要去巡邏的小江。

「有什麼事嗎?學長。」

「你知道天琴座的故事嗎?」我問。

「奧爾費斯的故事?」他毫不遲疑地回道。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呆會兒在樓上巡邏遇到什麼奇怪的東西,別怕,背對著他一路走回警衛室。別用跑的,照一般的速度走就行。還有,別看他的臉,路上遇到鏡子或其他能反射到你後方的東西都要避開,務必別讓自己看到他的面貌。覺得害怕的時候就唸南無觀世音菩薩,菩薩會保佑你的。」

「為什麼對我說這些話?」小江疑惑地道。

「今晚是月蝕。古書記載,日蝕或月蝕時,磁場混亂,陰陽倒錯,我是擔心萬一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出來,你可以先有一些心理準備。」

「學長,都什麼時代了你還這麼迷信。月蝕是地球運轉到太陽與月亮的中間時,地球的陰影擋住月亮所造成的。這是正常的自然現象,平常心看待就好。」

小江認為我很迷信,像是看鄉野村夫一樣鄙視地看著我,不時發出輕視的嘲笑…

( 唉,你認為我迷信,我又何嘗不認為你有知識障呢。)

好心警告,反而被小江搞得很窘的我走到旁邊點煙,不想再看見他嘲諷的嘴臉。

「學長,我去巡邏囉。」

我沒回頭,背對著他逕自生悶氣。當我拿出打火機點煙時,熟悉的冥綠不見了,火燄的尖峰變成了紫色,意識到情勢不妙,魔界校園內穩定的磁場秩序不見了,這表示很有可能只有我才能查覺到K國小魔物的這個命運在此時也會失效,如果這個命運的秩序失效的話,不就表示不再只有我一個人可以窺見K國小不為人知的一面,小江也有可能會看到…

抬頭看看天上,我不知道月蝕會持續多久,我只希望小江能平安回來。

坐回警衛室,我一直擔心著小江的安危。不知那兒來的主意,我想試試看能不能利用自己敏銳的官感來感覺小江的所在。靜定思慮,我將心神沉入甚深意識,忽然間視野神速疾行,兩邊景物在我耳側魚貫流逝,接著畫面定了下來,我看到小江了。為什麼我能夠清楚地看到小江?我想大概是月蝕的關係吧。我本身的妖力和魔界混亂的磁場起了共鳴,使得我的能力起了奇特的變化。釐清頭緒後,我繼續觀察小江的動靜,他還在一樓。冷靜的小江居然一臉驚恐的樣子,顯然是看到了什麼東西。

「大概是看到電箱的夜叉或頂樓上的女子吧。」我喃喃地道。

他驚魂未定地巡完一樓後,熟練地按下鐵捲門按鈕,放下鐵門後就上樓巡邏去了。看他魂不守舍的樣子,顯然之前看到的景象帶給他很大的震撼。簽了幾個巡邏箱後,他到了五樓的樓梯口,一直盯著那個未被開啟過、滿佈灰塵的蒸飯箱,彷彿有無窮的魔力吸引他去打開蒸飯箱。他的樣子很不妙,恍恍惚惚,完全被攝入心神的樣子,眼看小江就要打開潘朵拉盒子的時候,我大喊一聲「別開」!他一臉被吼醒的表情,停止了打開蒸飯箱的愚蠢舉動。平常乏人問津的蒸飯箱居然能吸引到小江,足見魔界已經失序,就連我也因身上的妖氣與魔界共鳴而進化出追跡的超能眼力。現在的K國小是什麼情形,我已經無法掌握了。

當小江縮回手不打開蒸飯箱之時,我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他的守護靈。他走到三樓要簽巡邏單了,在他簽好單子準備鎖好巡邏箱時,透過他的眼睛我看到了令人驚恐怖懼的巨大綠腳趾。他一直盯著綠色的大腳看,直到廁所伸出了幾乎塞滿整個門的半個巨大腳掌,我這時才回過神,發出聲音警告小江。

「立刻回頭!」我緊急說道。

像是聽到我的話似的,小江立刻掉頭,本能地朝一樓的鐵捲門方向走去,希望能回到安全的警衛室。他走得很快,幾乎快要跑起來,後面的腳步聲似乎也越來越快,我立刻告訴小江要走慢點,按照平常的速度走,否則可能會有大麻煩。小江聽了我的話後,果然速度放慢很多,身後的腳步聲也越來越慢,回到了亦步亦趨的節奏。我叫小江唸南無觀世音菩薩,他現在就挺乖的,口中喃喃唸著觀世音菩薩的聖號。不知他聽不聽得出來那些指示的聲音發自於我,還是認為那是觀世音菩薩的聲音…呵!

即將下樓梯了,我叫小江下樓梯時要低著頭,別往後看,也別看牆上的鏡子,總之絕不能看見身後的那張臉。小江戰戰兢兢地一步一步下樓梯,和他共用一樣視窗的我眼前看到的全是樓梯,神祕的腳步聲在身後一步步地跟在小江身後,剛看過恐怖的綠腳掌,現在又是神祕的腳步聲跟蹤,小江的恐懼可想而知。不單是小江會害怕,和他共有相同視野的我也同樣有風險。小江看到什麼,我就看到什麼。如果小江不小心見到背後靈的真面目,只怕我也難逃相同的衝擊…想到這裡,我不禁打了個冷顫。

終於走到一樓,小江按下鐵捲門按鈕,低身穿過鐵門。我叫他不要回頭,如果想確定鐵門有沒有完全放下來的話,站著聽,等到聽到鐵捲門完全落下時的震地聲才能離開。

轟隆!鐵捲門落下了。正當高興自己終於順利把小江帶回來的時候,我的視線隨著小江轉動的頸項而移到了他的錶面上,錶面上隱約映射出一個很美的女子模樣,接著我的視野角度開始旋轉,我直覺不妙,小江要回頭了!

「別回頭!」我叫道。

保護自己的本能啟動,我用力閉上眼睛,讓視覺與小江隔離。就在那一瞬間,小江淒厲的慘叫聲劃破寂靜的夜空,叫聲之淒厲教人膽顫心驚。拎起警棍,我衝出警衛室奔向小江的所在,倒在川堂上的小江臉部扭曲得誇張,兩眼翻白激突,張大的嘴巴還吐著白沫。雖然不知他看見什麼,但鐵定是目睹了非常恐怖的景象。

探他的鼻息,還好,還有氣。我將他拖回警衛室,不過他像死豬一樣地躺平,我拖得實在很吃力。拖出了川堂,我點根煙休息一下,熟悉的綠色火鋒再度出現,抬頭看著天上,明月一輪,不知何時,月蝕悄悄地結束了。

我沒有叫救護車,因為如果小江出事被上面的人知道,我這個一起留守學校的學長也得負起連帶責任,罰勤扣假只怕又免不了。反正還有氣,應該死不了。而且,我的推理如果正確的話,很有可能小江會…

把小江弄回警衛室內的臥床,我用毛巾將他嘴邊和胸前的白沫擦乾淨,嘔臭味讓人忍不住皺眉,但是遇到了就只好硬著頭皮清理。我用濕毛巾將他的臉擦乾淨,讓他好好地入眠休養。只要小江還活著,我就不會被扣假罰勤。

不管了,好累,我也要睡了。


V

早上醒來,小江已經整裝完畢,準備上交通哨了。看他精神奕奕的樣子,實在沒法跟昨晚那個被嚇得魂飛魄散的模樣聯想在一起。我叫住他,確認一下狀況。

「什麼事?」他問道。

「看你昨晚氣色很差的樣子,是因為看到什麼奇怪的東西嗎?」我婉轉地問道。

「會嗎?我昨晚精神不錯,學長你想太多了啦。」他笑臉回道。

「對厚,昨晚一夜無事,我還沒從夢裡醒來。不好意思,你去上哨吧。」我陪笑道。

果然如我所想,魔界結界的混亂並不是持續的狀況。月蝕開始,結界秩序歸於渾沌;月蝕結束,混亂也消失,磁場又回復到原來的狀態。當結界秩序恢復正常的時候,這表示只有我才能查覺到K國小魔物的這個命運也會恢復正常。因此,這個秩序發揮了力量,所以小江昨晚有關看到K國小魔物的記憶在月蝕消失的時候也跟著消失了。


永遠不會有人知道,究竟小江那晚看見了什麼?
d001 發表於 2008-8-7 18:46
第一部駐校衛警之卷 第七話-血手印I
K國小最近出現了怪事,每天五樓教室的牆壁上總會出現一些血手印。一個個血手印淋漓地印在牆上,幾個膽子小一點的小朋友回家後還會做惡夢。老師雖然極力安撫小朋友的情緒,但是各式各樣讓人心浮動的謠言還是在小鬼們之間流傳,有的小朋友不敢一個人到廁所,上廁所非得成群結隊地才行。家長們開始向學校反應小孩子的恐懼,要求學校立刻解決這問題。面對家長的怒氣和師生的反應,校長終於發飆了,怒斥三名駐校衛警巡邏不力,沒有克盡駐守之責,三天內限期改善,否則就要以駐守不力之名將我們三人移交校外會懲處。


夜補校和社教站的人都走光了,三個校警在警衛室裡開會,研商血手印事件的解決之道。


「檢驗報告出來了,那些手印不是顏料,還真的是血咧,真邪門。」老王刁著煙說道。


「會不會是狗血、雞血或豬血呢?」小江說道。


「我怎麼知道,擲爻哦。學校看樣子是要我們警衛墊背去死就是了,機車。」老王回道。


「你想想,學校的長官有可能死自己嗎,一定會找隻羔羊來平息眾怒。你看,張先生因為阿手手賤被炸斷一隻手,莫名其妙就多了一個前科,其實這關他什麼事?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是這樣沒錯,不過現在趕快想想要怎麼抓到兇手,他再這樣玩下去,我們就要吃不完兜著走了。」


此時燈忽然滅了,監視器螢幕的畫面也全消失,備用燈源亮起,警衛室裡頭一片昏黃的橙光。


「靠!又停電,這個月第幾次了!」老王說道。


「不知道,總之好幾次了。」


「我去抽根煙。」


我利用備用燈的燈光看漫畫,老王到廁所抽煙,小江打手機跟女朋友聊天,三個人在警衛室裡自得其樂,享受各自的悠閒時光。約莫五分鐘,燈亮了,電又回來了。我重新調整監視器螢幕的頻道,讓設定恢復正常。老王從廁所走出來,三人繼續剛才的會議。


「小江,你剛剛調監視錄影帶出來看,看了那麼久,有沒有線索?」我問道。


「沒有。鐵門都關了,兇手大概是爬樹、升旗杆或水管上去的吧。水管全抹上牛油了,所以我建議我們晚上在榕樹和升旗杆附近的教室埋伏。」小江提議道。


「只有五樓有血手印,要不要乾脆在五樓的教室裡埋伏?」老王說出他的看法。


「不太好。手印雖然只有五樓才有,但是並沒有固定在那一間教室,而五樓那麼多教室,我們沒法每一間都顧到。我建議把火力集中在對方可能上來的路線上,如果不行,我們再用其他方法。」小江不疾不徐地道。


「好吧,就這麼辦。今晚我負責旗杆那邊、小江你負責警衛室,啊你負責榕樹那邊。」


老王當下果斷地分配任務,交待完細節後我就領命去了。我從抽屜拿了一包煙,帶了警棍、打發時間用的漫畫書、還有一本護身用的地藏本願經,隨老王上樓去了。他顧旗竿那邊,我則到靠近榕樹的三樓教室埋伏,等待兇手上門。


我在月光下看漫畫,嗯,這樣的亮度還可以。其實不太需要注意四周的動靜,這樣靜諡的夜裡,只要有什麼風吹草動,身上的妖氣立刻會有反應,捕捉環境細微的變化,真是方便的能力。自從得到山櫻精氣後,我執勤打瞌睡就再沒被抓過了…偶爾會想開發自己的能力,但或許是不得竅門吧,頂多只是讓自己的感覺更敏銳,卻無法再進一步地突破瓶頸,像月蝕之夜所施展的追蹤共視能力也只是因為磁場混亂所引起的曇花一現,月蝕過後,我就沒法再使用了。我是半調子的密教行者,沒想到連當妖怪都是半調子,真是高不成低不就的尷尬立場…


點了根煙,吞雲吐霧中賞著高掛天邊的月娘。噢!這樣子當兵挺閒適的,平凡的幸福感湧上心頭,我很容易滿足的。不過好景不常,倒豎的汗毛提醒我有客人來訪,強烈的悸動告訴我對方不是一般的人類。


「誰!」我遠眺月亮,故作鎮定地道。


「居然被發現了,你果然不是普通人物,怎麼不轉過身來呢?」一個嬌柔的女子聲音説道。


吐了一口煙,我知道不妙了,三更半夜眾門深鎖的校樓中,那裡來的女子對我說話…自然不敢轉身,萬一我看到嘴巴裂到耳根的裂嘴女還是面目猙獰的魔物,豈不被嚇死!我可不想步小江的後塵…


「月色太美,我捨不得轉頭啊。」我胡亂應道。


「那你看看月兒和我,誰比較美。」她語帶笑意地道。


「她的聲音挺吸引人,是個大美人也說不定。我身上有地藏經,如果帶著地藏經還被妖怪吃掉,那下地獄後再找閻羅王理論好了。我帶著地藏經還判我死掉,不給地藏王菩薩面子是不是…」色慾薰心的我胡亂想道。


身後傳來的妖氣還算柔和,我估量大概不會有什麼危險,而且人家都找上門了,真要把我怎樣那我也沒辦法,就當作在玩俄羅斯輪盤吧,見到美女跟見到妖獸的機率差不多一半一半,輸贏的機率二分之一。


回頭之後,我真有點呆掉。對方出乎意料的美,一襲飄逸白衣和清秀長髮,水靈靈的眼睛彷彿啾著我說話,秀麗的臉龐印著甜美的笑顏,甜得令我的心也為之溶化。


「呵,嘴巴張那麼大,想把我吃掉嗎?」


發現自己的失態後,趕忙收斂。雖然驚豔於她的美貌,但我可沒失去防備之心。她不是人類女子,我清楚地知道這點。把她吃掉?她別把我吃掉還差不多…


「把妳吃掉,我那敢。只是見到比月亮更美的女子,為之驚豔而已。」我又胡亂應道。


「你知道我是誰嗎?」


「常常晚上坐在頂樓上的那個女人?」


「是啊,你果然記得我,我常在頂樓上看你,你有時候還會趴在地上聽小草談話,那個樣子真有趣。」


「唉呀,我的醜態都被妳看到了,真糟糕。」


「不會啦,那樣子很可愛。」


「為什麼我一個大男人非得被人家用可愛來形容呢…」


「呵。」


「找我有什麼事?」我問。


「其實也沒特別要找你,只是循著花的香氣走來,沒想到原來是你身上散發的。」


她說話的樣子不像開玩笑,我嗅聞自己身上的味道,平常沒注意,現在認真感覺還真的發現有一股淡淡的櫻花香味,非常的淡,必須動用到身上的妖氣才感應得到。當然,我知道這股香味是山櫻留給我的情意。


「真的有香味,妳沒說我倒沒發現。」


「你平常不都是在警衛室嗎,怎麼今晚上來賞月?」她天真地問道。


( 誰會三更半夜跑到校樓來賞月…)


她似乎沒有敵意,於是我大方地向她訴說警衛因為血手印事件而被上級施壓,希望她能給予幫忙或提供一些線索。她嫣然一笑,給我一個莫測高深的表情。


「我知道血手印是誰弄的,但我不想告訴你,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你能說出我是誰。」


「小姐,這太難了吧,好歹也說猜對妳的生日、星座還是職業什麼的,這樣猜名字誰猜得出來呀…」我討價還價地道。


「好吧,那你就猜我是做什麼的。不過你只有一次機會,猜錯就…」她冷冷地笑道。


「就怎樣…」我怯怯地問。


「知道獅身人面獸的故事嗎?」她問。


「知道。獅身人面獸史芬克斯在沙漠上問路人謎題,猜對就放他走,猜錯就把人吃掉。什麼動物早上四隻腳,中午兩隻腳,傍晚三隻腳?這個謎題後來被一個年輕人解答出來,答案是人。因為早上指的是剛出生爬行的嬰兒,所以說是四隻腳,長大用兩隻腳走路,老了拄拐杖,所以是三隻腳。後來史芬克斯在謎題被解出來後就消失了。」我詳細地道。


「如果你答錯,下場也會跟沙漠中答錯謎題的路人一樣。」


「被妳吃掉?」


「對,被我吃掉。」


她微微一笑,神態自若。我卻冷汗直流,毛骨悚然。


「我可以不回答嗎?」我問。


「故事中拒絕回答史芬克斯謎題的路人下場又是如何?」她反問道。


「好像是當場就被吃掉…」


事情非常不妙,難道我今晚就會魂斷K國小?


「我有多少時間可以思考這個問題?」我問。


「三天。」


「給點提示吧,不然這不是擺明要我死。」我掙扎地道。


「明早頂樓牆壁上出現的東西就是提示。」


她說完一個閃身就不見了,我撫著懷裡的地藏經,愣愣地杵在原地…





II


天一破曉,我立刻奔上頂樓,環顧四周,不禁啞然失笑,幾個鮮血淋漓的血手印就印在牆上,還記得老王說過那是真的血…


為了解開神祕女人的謎題,我認真端詳那幾個血手印,靠近手印的時候,我感到一些陰暗的波動,或許這是印上手印的人心靈能量的餘波吧。不過想想,沒事會在這裡印上血淋淋手印的人,心大概不會光明到那裡去吧。將手伸上前比較一下手印的尺寸,嗯,比我小,又比小孩子大一點,該不會就是昨晚那個女人的手掌印的吧…她說她的工作跟頂樓上出現的東西有關係,而頂樓上出現的只有血手印,這表示這手印跟她的工作有關係,難道手印是她印的,所以才能從手印裡找到她謎題的線索?如果是這樣,真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終於知道血手印的元兇是誰了,憂的是我沒有自信猜出她的謎題,平白無故多出一個麻煩,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我對老王和學校說血手印的始作俑者是一個半夜出現在頂樓上、你們都遇不到、只有我才遇得到的神祕女子,他們會相信嗎…





警衛照例被長官罵得狗血淋頭,回警衛室後,老王和小江認真討論解決問題的方法,我則是思考著神祕女子留給我的謎題。


「怎樣的動機會讓一個女人夜夜在頂樓印上血手印?」


我試圖從另一個角度思考這個問題。無聊、好玩、惡作劇、還是她想表達些什麼?想了很久,一點頭緒也沒有,或許真如俗語所言,女人心,海底針。


「你發什麼呆!趕快想想有什麼辦法抓到印手印的人。」老王對我罵道。


「噢。」我愣愣地應道。


「指望你想出方法大概跟指望陳天才做事不要摸魚一樣難吧。」老王嘲諷道。


( 居然拿我跟那個萬惡工友相比,真看不起我,上次學校的連續遭竊事件還不是靠我的情報才抓到做案的國中生。你跟小江在那邊想破頭抓兇手就自以為了不起,結果方法還不是一樣不管用。我早就知道兇手是誰,這樣是不是比你強一點!)


看不慣老王輕蔑的眼光,偏偏真相又難以令人相信,吃悶虧的我到廁所抽煙,平靜一下心情。


電話響起,老王應了幾聲後放下電話,對著廁所向我說道:「我跟小江出公差,警衛室給你顧。」


「嗯。」


應聲後,老王和小江就出去了,我繼續窩在廁所抽煙。沒多久,警衛室就來了客人。


「有人在嗎?」一個女人的聲音説道。


大概是老師吧。我快速熄了煙,將煙蒂丟到垃圾桶裡,按了一下馬桶沖水鈕,藉著沖水聲製造出上廁所的假象,掩蓋自己抽煙的行徑。當兵抽煙是沒關係,但是學校比較特殊,是教育單位,所以要求警衛不准抽煙。如果抽煙被抓到的話,那麻煩就大了。上次陳天才抽煙被抓,罰了一大堆勤務,我可不想步他的後塵。有些跟我們警衛比較熟的老師會跑來跟我們一起抽,大家都是命運共同體,在他們面前抽煙沒關係。不過所謂的「自己人」全是男老師,所以聽到女老師的聲音就知道要小心了。


雖然學校說不能抽煙,不過,一個月才領六千元,誰理他…


出廁所後,我認出對方是一個帶五年級的老師,立刻揚起職業微笑。


「老師您好,請問有什麼事嗎?」


「警衛先生,我剛看到幼稚園那邊有國中生玩火,你要不要過去看一下。」


「我知道了,這就去處理。」


「麻煩你了。」


「不會。」我微笑道。


K國小裡,笑容是警衛生存的必需品。有次老師來領包裹時我因為沒有笑,居然就被一狀告到總務處說警衛態度惡劣,後來的下場很慘…還有一次是家長不換證所以我不放人進去,然後一狀告到教育局說K國小警衛態度惡劣,還指名是我,我後來的下場一樣很慘,被扣了一個月的假…這些事件讓我領悟到一個道理,一件事情的對錯並不是由真正的合理與否來決定,很多時候是根據立場的強弱來判定。公家機關不能得罪民眾,所以民眾的告狀就算是莫需有的事情,弱勢的替代役男沒家長強勢,還是得變成平撫民眾不滿的羔羊祭品。


鎖上警衛室的門,我到幼稚園後方空地。一群國中、高中的中輟生聚在一起佔據溜滑梯,他們的老大阿手蹲在一邊抽煙,空氣中充滿頹廢的氣息。我眼尖地發現地上有燒焦的樹枝,很快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抽煙就算了,居然在我的地盤玩火,你們是不想在K國小混下去了是不是!」我微慍道。


「沒有啊…」幾個人心虛地道。


「那這個是什麼?」我指著地上燒焦的樹枝道。


「好玩嘛。」其中一個傢伙說道。


「玩火很好玩,我覺得把你們趕出K國小也很好玩,你怎麼說!」我半帶強硬的口吻說道。


「警衛先生對不起,我們以後不會玩火了。」阿手出來打圓場道。


「好,你答應我的。如果我發現你們其中有人玩火被我抓到,以後就不給你們進來K國小。」


說完後我就離開,反正警告過他們,算是事情處理完畢。我忽然一個回頭,一個人對我比中指正好被我看到,氣氛微妙了起來。那個人笑得很僵,我給他一個嗤之以鼻的表情後就走了。還有比修理那人更重要的事,謎題未解開之前,我的生命就像倒轉的沙漏一樣,隨著裡頭的沙子一點一滴地流逝。





III


托著腮,我陷入沉思,因為我懷疑血手印可能和阿手有關。工友們口中阿手的故事確實提到他很頑皮地開電箱,結果被炸斷一臂,但是卻沒交代那手臂後來跑那裡去了。是被校內人士撿起來交還阿手、被炸碎了、還是…血手印會不會是那隻手在作祟?這裡是魔界,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我不排除任何一種可能。但若真是阿手被炸斷的手臂作祟的話,為什麼隔了那麼多年那隻手才出來印血手印?而且手掌的尺寸比小孩子還大,難道斷手也會成長?還有,那隻手和神祕女子出的謎題有什麼關係?既然提到了手,那炸斷阿手手臂電箱旁的地縛夜叉和血手印事件有沒有直接或間接的關係呢?種種的謎團讓事件真相更顯得撲朔迷離。


今晚,老王決定還是用守株待兔的方式,於是我又到榕樹邊的樓上埋伏。一樣的月色、一樣的地藏經、一樣的地點、一樣的神祕女人…


「又見面了,我就知道你會在這裡。」她活潑地道。


她的表情好像早就知道我會在這,不過她會知道也沒什麼奇怪的,鬼有小五通,尤其是魔界中的鬼物,我想本事會更高明一點才是。


「唉呀,妳來了。」


「想出答案了嗎?」她問。


「完全沒有頭緒。」我說。


「呵,那我陪你想好了。」


大方地坐我旁邊,不施鉛華的清秀模樣讓我有點心動。兩人不說話,只是靜靜地賞著月亮,這樣的氣氛挺柔和,很美妙,明知下一晚可能被旁邊的人吃掉,但是現在和她在一起卻一點也沒有面臨生死關頭的緊張,相反的還有一點微醺的感覺,這難道就是所謂的幸福?坐了很久,不知怎的,總是希望時間可以停在這一刻,我知道自己喜歡上她了。


「妳喜歡吃什麼?」我問。


「吃你啊。」她嬌聲道。


不知是否是自己心境變化的關係,此刻她說吃我的話語聽在耳裡竟是說不出的嫵媚多情。


「那妳喜歡喝什麼?」我又問。


「梅子酒,喝起來酸酸甜甜的,好好喝。那你呢?」她天真地道。


「我嘛,我喜歡…」




一夜歡談,天又將明,美好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她將要離開了。


「等太陽下山後就是最後一晚了。」


她悽然說道,接著就消逝了。被吃的是我,為什麼她的語調裡充滿哀傷,難道是捨不得吃我?我爬上頂樓,頂樓上只有兩個血手印,以前都是好幾個,今天只有兩個,大概是要吃我,所以沒什麼心情玩手印吧。我將手靜靜搭在手印的前方,相貼的手掌是這樣地契合,彷彿我們兩人真的掌心相貼,靦腆的情意悄悄生起。戀愛的人都是傻瓜,總是做一些傻事…


喜歡歸喜歡,我可不想坐以待斃,再次認真端詳手印,希望從中找到一絲破解謎題的蛛絲馬跡。忽然想起警方辦案都會採集指紋,或許…心中燃起一線希望,印在牆上的手印很清晰,連掌心紋都清楚可見。正當我準備觀察她的指紋時,不禁傻眼,這個手印上居然沒有指紋。


殘念…





IV


從昨晚的對話中我知道她叫小青,感覺像是倩女幽魂中那種聶小倩型的魔物,只是聶小倩不會吃人…


手印是否和地縛夜叉有關?因為最近常停電,我在想會不會是因為停電使得夜叉失去電鍊束縛而逃出來印手印?不過打電話問電力公司為何這裡一直停電的結果,我們這一區並沒有停電的記錄!難道是…我跑去翻警衛室的電箱,原來是燒得半毀的保險絲搞的鬼,這就是警衛室經常跳電的元兇了。原來不是停電,是跳電。我請工友張先生幫忙換了保險絲,解決了警衛室經常跳電的問題。


再來就剩下阿手那隻斷臂了。我想了一下,不禁哈哈大笑,阿手斷的是右手,我記得他還為此訂做一台油門控制在左邊把手的摩托車呢。既然斷的是右手的話,那就不可能在牆上同時印上左手與右手的手印。如此,阿手的嫌疑也排除了,果然手印是小青印的。但就算知道也無濟於事,我的生命今晚就要終結了。


如果今天是我生命的最後一天,我會想做些什麼呢?


答案是什麼也不能做,因為要執勤…





太陽下山,一天的差務做完了。正當我要離校外出用餐時,小江叫住了我。


「學長,有人找妳。」


我一看,俏麗的金髮、嬌小玲瓏的身材,這不是我親愛的老妹嗎!


「妳怎來了!」我問。


「今天休假,順路來看看你咩。」她俏皮地眨眼道。


我帶她到涼亭抽煙,兩個人享受吞雲吐霧的樂趣。說說笑笑了一會兒,感覺她依然沒變。只是…


「妳的手怎麼變這麼白嫩,以前不是被化學藥劑泡得爛爛的嗎?」我問。


「哥,我沒當洗頭小妹很久了,早升級當美髮師,不用洗頭囉。」


「原來如此。這樣也好,女孩子的手白嫩一點比較漂亮,以前那個樣子好恐怖…」


哈哈哈哈!想到了什麼似的,我放聲大笑。


「你發作了喔。」妹說道。


「沒有,只是很想大笑罷了。」我嘻笑道。


「當兵當太久,連人都變笨了。」





老妹走了之後,我的嘴角彎出自信的笑容,我破解女子的謎題了。





V


夜晚降臨,老王指示依然要埋伏,除了地藏經之外,我還帶了梅子酒跟兩個小蛋糕。這一晚,我想好好地在夜色裡飲酒做樂。


「你來了。」她說。


「是啊。」我回道。


我拿出梅子酒跟起士蛋糕出來,她有點驚訝。


「這是…」


「來喝酒賞月吧。」


「你可真有興緻,謎題解出來了?」


「嗯,妳曾做過洗頭小妹,是吧?」


她遲疑半响,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沒錯,我生前是美髮師,的確是做過洗頭小妹。不過,你是怎麼知道的?」她好奇地問道。


「那手印我想是妳印的吧。」


她點點頭。


「我妹也當過洗頭小妹,她們很多人都是幫人家洗頭洗到將指紋磨掉。妳印的手印非常清晰,連掌心紋都看得清楚,唯獨少了指紋,所以我才知道謎底。」我不疾不徐地道。


「我認了,你真厲害,不當偵探可惜。」她讚嘆道。


「我可以不用被吃掉了吧。」我愣愣地道。


「那是嚇唬你的,我本來就不打算吃你。」


( 嚇唬我?妳知道妳把我嚇得半死嗎!我咧…)


「幹嘛沒事嚇我?」我問。


「這樣你才會好好想我啊。」她媚笑道。


「…」


「你會記得我嗎?」她若有所思地問道。


「被妳嚇得魂都掉了一半,想忘記也很難吧。怎會突然問這個問題?」


她撫摸著盆栽的花朵,親吻了花辦,然後轉身望著我,眼神非常澄澈。


「這是我在世間的最後一夜,我希望離開的時候,這世上還有一個人會記得我。」


「最後一夜,怎麼說?還有,妳為什麼要印那些手印呢?」我問。


「兩刻鐘後,牛頭馬面就會抓我回地獄,所以今晚是我在人間最後的時光了。之所以印那些手印是因為我知道這樣做就能讓你上樓來陪我度過在人間最後的時刻。」


「妳怎麼知道這樣做我就一定會上來呢?」我問。


「鬼有小五通呀。」


原來,手印的背後藏著一個女子寂寞的祕密。


「妳怎麼死的?」我問。


「被姦殺。」她說得淡然。


「我…這…對不起。」


自覺問到不得體的事,我立刻向她道歉。


「你不用道歉,這和你無關,是我自作孽。」


「不,不,不。不好的是那些壞人,並不是妳。妳又沒做什麼壞事,閻羅王說不定會判妳轉生在好人家的家裡或讓妳轉生天界也說不定。」


「你又知道我沒做什麼壞事了?」


「妳開玩笑的吧,怎麼會呢…」


「反正是即將下地獄的人了,告訴你也無妨。我生前兼差當應召女郎,助長邪緣,罪孽深重。後來男朋友知道,由愛生恨,就姦殺我,奪我性命。淫報慘烈,你是密行者,這點應該知道吧。」


我當然知道。邪淫之人死後要不就打入地獄,受永無止盡的地獄之苦,要不就是習氣相吸,轉入畜牲道。一但入畜牲道,習氣深重,百千萬劫難以出脫,難得人身。無論是落入地獄道或畜牲道,鐵定都是悲慘宿命的開始。


「你說牛頭馬面什麼時候會來?」


「兩刻鐘不到。之前我四處飄盪,晃到了K國小,這裡磁場變化複雜,掩蓋了我的氣息,讓我暫時躲過牛頭馬面的追捕。現在他們知道我躲在這風水奇異之地,即將要來索魂。」


「妳放心,我一定設法不讓妳被牛頭馬面抓走。」我豪情陡生地道。


「閻王要人三更走,焉能留人到五更?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如就這麼靜享人生最後的片刻。」


「不!一旦被打入地獄或落入畜牲道,再想出脫遙遙無期,我絕不讓妳踏入這樣慘烈的境地。」


我激烈地來回跺步,試圖想出解救小青的辦法,她則在一旁靜靜地安坐。


「對了!把妳超度,這樣牛頭馬面就抓不到妳了。」我如釋重負地道。


「像我這般罪孽深重的人也行嗎?而且超度是要成就者才有效力,很多和尚道士在那邊搞了半天說是已將亡者超度,但是事實上入三惡道的還是入三惡道,遊魂的還是遊魂,根本沒用。而你,是成就者嗎?」她俏皮地道。


「當然不是…可是不試試怎麼知道,說不定可以成功說。」


回想記憶中的超度法門…對了,就是這個。


「我唸阿彌陀佛往生咒超度妳好了。」


「好啊。」


她坐在我的面前,我開始唸起往生咒。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彌利。都婆毗。阿彌利哆…」


我停了下來,臉上掛上三條斜線…


「怎了?是不是忘了往生咒怎麼唸呀。」她輕聲笑道。


「被發現了。」


「連往生咒都不會唸,你這密行者混得可真兇。」


她笑得好開心,其實她笑起來真的很美。唉,又在美女面前出糗了…


佛教中最常見的超度法門大概是阿彌陀佛往生咒、文殊師利菩薩的廣大超度、還有地藏王菩薩的超度法門,可惜這三樣我全都不會…


「我再想想,看能不能記起文殊師利菩薩的咒子。嗡。阿悲拉…阿悲拉…」


臉上又掛了三條斜線。


「又忘記了?」


「嗯。」我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這個也忘,那個也忘,好混的行者。不曉得有沒有那種唸過一次就永遠不會忘的咒語?」她天真地道。


她的話點醒了我,我想到一個可以救她的方法。


「有。」我堅定地說道。


「哦,什麼咒語。」她問。


「佛頂尊勝咒。」


「佛頂尊勝咒是啥?」


「是佛頂尊勝佛母的心咒。有一天人福報享盡,即將墜三惡道。他知道這件事後就跑去問釋迦牟尼佛該如何解救,佛從頭頂上化出三頭八臂的佛頂尊勝佛母,藉此機緣傳下佛頂尊勝陀羅尼。這個咒語可神奇了,一但受持過便憶念不忘,而且每次轉生時心輪會自動轉起此咒,依此咒之功德而免入三惡道。也就是說這個咒語只要受持過就會永遠不會忘記,也永不入三惡道。此咒威神,最尊最勝,故稱佛頂尊勝陀羅尼。」


「哇,聽起來很神奇。」


「還有更神奇的,只要持沙一把加持此咒二十一次,將沙灑向亡魂,亡者即因此陀羅尼之功德而滅諸罪,超度升天,不入三惡道,亦是超度的方便法門。」


「既然唸過就不會忘記,想必你一定還記得吧。」


「當然記得。我有參加過尊勝佛母的法會,灌過這個陀羅尼的頂,自然是會


唸的。嗡。阿彌哩達。割打伐…」


話未說完,忽然風沙揚起,隱約聽見鐺啷的鎖鍊聲。尚未回過神時,一個高大威風的馬頭人停在我的面前,長長的黑色髮鬃披在他寬廣壯碩的肩上,看起來煞是威猛。風沙略退,一個健壯兇猛的牛頭人也到了我的面前,想必他們就是拘魂提魄的牛頭馬面了。


「時辰已到,梁小青,跟我們回去覆命吧。」馬面說道。


我抓緊小青的手,不讓她被牛頭馬面拿去。


「不要妨礙我們辦事。」牛頭微慍道。


「兩位大爺,我知道帶小青回冥府是你們的工作,我不會也沒本事攔住你們。只是,求兩位大爺行行好,給我和小青兩人幾分鐘話別吧。」


話一說完我就跪在地上猛磕頭拜託。


「您別這樣。」小青扶著我哭道。


不管小青的攙扶與哭泣,我只是一昧卑微地向牛頭馬面磕頭拜求,磕到連頭都破了,不求什麼,只求那短短的幾分鐘。


「只能說幾句話,說完我就要拿人了。」


或許被我的誠意打動,馬面鬆了口,我不住連聲拜謝。


拉著小青到一邊,她的臉上掛著兩行淚。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反正我該承受業報,你何苦這樣委屈…」


小青說完又是淚兩行,一直撫著我受傷的額頭哭泣。看她哭泣的樣子,我的心裡也是萬般不捨。手指滑過她的臉龐,我舔著手指上的淚,也舔著她珍貴的心傷。


「淚是鹹的,妳一定很少哭泣吧。」我說。


她抱著我,我的身體能夠清楚地感受她哭泣的蓄動與不捨的心情。我的左手緊緊環著她,右手抓了旁邊盆栽裡的一把土,在小青的啜泣聲中,我閉上眼睛暗唸佛頂尊勝陀羅尼。


「咦?他的手在發光,有問題!」馬面喝道。


驚覺情形有異,牛頭馬面齊奔過來拉走小青,我睜開雙目,看著小青朦朧的淚眼,手中沙子一把朝小青身上撒去,只見被沙子撒中的她化作一道光明升上天空去了。


「成功了,這真是太好了。」望著夜空,我跪倒在地上說道。


牛頭馬面一副錯愕的表情,面面相覷。我不清楚自己這樣是否犯了天條,不過為了救小青免受地獄之苦,就算要替她下地獄我也只有認了。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懷中的地藏經讓我想起地藏王菩薩的偉大悲願。


「梁小青前世修得好大福氣!一瞬間地獄變天堂。」牛頭說道。


「居然從我們手中被超度!既然被超度了,那就回去覆命吧。」馬面說道。


牛頭馬面看了我一眼,我看不出那是什麼表情。風沙揚起,鏈聲遠去,我似乎逃過一劫了。





「承佛威神,佛頂尊勝。」我跪在地上虔誠讚佛道。





VI


晨光撐開眼睛,看看手錶,差不多該起來了。難得昨晚超度了小青,解決血手印事件,心情輕快起來。走到廁所的洗手台前洗了把臉,睡蟲像被冷水潑走了,我感覺略有精神。不一會兒我見到了老王,他朝我走來,一副沉重的表情。


「你額頭怎麼了?」


「沒什麼,跌倒撞到而已。」


「昨晚有沒有發現什麼風吹草動?」老王問道。


「沒啊。怎了?」


「你自己上樓看看就知道了,今晚還是要在樓上埋伏。」


( 老王怎麼這樣講?難道…)


從三樓爬上五樓,幾個偌大的血手印鮮明地印在牆上。小青不是被我超度了,怎麼還有血手印?仔細觀察那幾個手印,尺寸比我的手掌還大,上頭的掌心紋很清楚,連指紋也清晰可見。


我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這次,又是誰想引我上樓?
d001 發表於 2008-8-7 18:47
第一部駐校衛警之卷 第八話-屍蝶
I

草葉在酷暑的炎流下枯黃,迎面而來的熾熱焚風令人幾乎為之氣窒。被汗水濡濕的制服和皮膚接觸所產生的黏滯感讓人難受不已,忍不住咒罵起警衛室裡那台故障的冷氣。一不冷,二不靜,害得我常要利用門口無人的空檔時打開冰箱,站在冰箱門前吹著驅散暑氣的涼風。悶熱的警衛室裡,壞掉的冷氣還不如一台能用的電冰箱。

從冰箱內拿出一瓶鋁箔包綠茶,我將綠茶貼在臉上,臉頰上傳來一陣冰涼的觸感,我陶醉在夏日裡擁有一瓶冰綠茶的幸福。

「如果有風鈴聲就更好了。」

雖然警衛室沒有風鈴,我仍然雅致地想著。


時值六月,天氣炎熱異常,不僅如此,K國小內連風也沒有流動了。奇怪的事情不只如此,校內忽然湧出數不清的毛蟲盤據在各處的枝頭上,沒有人知道這些毛蟲是從那裡來的,只能接受一瞬間校園被牠們占據的事實。走廊上滿是被踩爛的蟲屍,教室、牆壁、水溝邊、草地上…到處都有牠們的蹤跡。小男孩下課時拿著樹枝戳戲蠕動的毛蟲,小女孩被毛蟲嚇得尖叫,這種情景幾乎每天都會見個幾回。

身為魔界校園中唯一的清醒者,我自然會聯想到這不是單純的事件,大概又是K國小結界的力量作祟。除了幾家電視台來採訪過這種反常的現象之外,目前還沒有什麼麻煩發生,我不清楚這樣的平靜能維持多久,內心總是感到不安。

後來,不再有蠕動的毛蟲,牠們全都吐絲結繭去了。在樹上、野草上、牆上…整個K國小被牠們染成一野絲山繭海,一時之間蔚為奇觀。看著絲海中的蟲繭,我不禁憂心忡忡。在別人眼中,牠們只是普通的毛蟲罷了,但在我眼中可不是這回事,一般的毛蟲可不會像牠們那樣不挑嘴,什麼葉子都吃。

「繭中化出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任我如何在絲海前長考,怎樣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II

絲海中的蛾蝶破繭而出,滿天飛舞的壯闊白蝶讓人以為是白雪紛飛。

「白雪紛紛何所似?蛾飛蝶舞差可擬。」

不單是白蝶,褐色的天蛾赫然也在飛舞的行列,蛾不是夜行性昆蟲嗎,怎在太陽底下也飛舞得這麼起勁?一個問號從我心底升起。

一堆白蝶聚在地上,我過去巡視,許多白蝶受到驚嚇而飛起,走近一看,原來牠們是停在一隻老鼠的屍體上!白蝶翅膀在鼠屍上不住地開闔,詭譎的氣氛在空氣中瀰漫開來。印象中的蝴蝶都是和花朵、陽光同一夥的,實在很難將牠們和腐臭的屍體聯想在一起。在我的記憶中,有一種蝴蝶會受到屍味的吸引而停附在死屍上,在人類的眼中看來,那模樣很像是在吃肉。事實上,牠們只是被屍體腐爛的氣味所吸引罷了,並不是真的腐食生物。牠們仍是吸食花蜜,花叢中飛舞盤旋,只是對香味的定義比其他同類更廣闊罷了。誰能定義真正的香味是怎樣的味道?對蒼蠅而言,蛋糕和屎糞都散發著迷人的香味。

「警衛叔叔,有人掉下來了!」一個學生神色慌忙地向我說道。

( 什麼叫有人掉下來了?)

跑沒多久,我看到一堆白蝶聚在地上。

( 不妙!難道是…)

走近後,蝶群四散,地上赫然躺著一個學生,嘴角還淌著血,我測了脈博,停了,眼見是不活了。手指傳來屍體的餘溫,屍身尚未冰冷,看來死沒多久,可是他身上林林總總的紫色斑點是怎麼回事?腦中第一個想到的是屍斑。但是剛斷氣的人身上不會有屍斑,屍斑通常是死了一段時間才會出現。如果不是屍斑,那些全身蔓延的紫斑到底是什麼呢?

從圍觀的小鬼口中得知這個學生是墜樓身亡的。我立即做通報動作,沒多久幾位主任和老師就圍在已故學生的身旁,校長更是臉色鐵青,看來他得為呆會兒如何應付媒體刁鑽的質詢而傷腦筋了。後來家長跑來大吵大鬧,要學校給他們一個交待,把學校弄得雞飛狗跳的。

這一日,儼然是學校和家長的惡夢…


學生墜樓後的三天,常有學生像是失心瘋般地狂奔,校內的學生鬥毆事件也明顯增多,K國小的確進入了多事之秋。當然,我閉著眼睛都猜得到一定和那些不知道從那裡飄來的蝴蝶有關,只不過我還沒有找到牠們和這些事件之間的關聯罷了。

「警衛杯杯,你在幹嘛?」一個混進警衛室的小鬼問道。

「講幾次了,再叫我杯杯就扭斷你脖子。」

「警衛葛格,你在做什麼?」他機警地道。

「我在研究蝴蝶。」

「好熱哦,天氣為什麼這麼熱呢?」他揩著臉上的汗珠問道。

「因為風沒在吹啊。」

「我這裡有兩顆糖果哦,分你一顆。」他童稚地道。

「謝囉。」我隨口回道。

他常到警衛室,每次來都會跟我分享今天得到的糖果。有時我會請他喝瓶綠茶,當成禮尚往來。他是個挺機靈的孩子,常和我混在一起扯些有的沒的,我們大概稱得上是群居終日、言不及義的忘年之交吧。

小鬼頭似乎對我放大鏡下的蝴蝶很有興趣,東瞄西瞧地,想知道我手中放大鏡映出的是怎樣的光景。不管他在一旁如何祟動,我仍然自顧自地專心觀察我的蝴蝶。對我來說,魔界的蝴蝶可比小鬼頭要有趣多了。儼如一位認真的科學家,我繼續剛剛的觀察研究。

「警衛葛格,你看那麼久,有研究出什麼了嗎?」

「嗯,兩隻觸角,四片翅膀,六隻腳,這果然是一隻蝴蝶…」我心虛地道。


好吧,我承認自己的確不是當科學家的料…


III

又是傍晚時分,放學的學生走得差不多了,一天的緊繃暫時得到舒解。小江坐在椅子上看報紙,黑色長腳螞蟻走過報紙之上,被螞蟻分了心的小江不爽地用手指壓死螞蟻,手指還給我在桌上用力地轉了幾圈。我皺著眉頭過去將死掉的螞蟻放入一個紙杯內,杯內裝著二十來隻的死螞蟻和一些煙灰,那些煙灰我加持了能度盡幽冥的佛頂尊勝咒。對於沒法救那些螞蟻的生命,我很遺憾,能做的只有阻斷牠們沉淪三惡道的路,讓牠們的靈魂得到平靜。

「小江。」

「學長,有什麼事嗎?」

「跟你說過幾次了,螞蟻把牠撥掉就好了,幹嘛一定非捏死牠不可。」

「我看牠不爽啊。」

說完小江又捏死一隻螞蟻,完全不給我面子。除了默默地為桌上的螞蟻收屍之外,我只能在心裡填上一絲無奈的哀愁。

「巡邏去。」我對警衛室裡的小江交待道。


一出警衛室,映入眼簾的是滿天蝶蛾亂舞,K國小內的白雪紛飛和校外的灰色水泥叢林形成強烈的對比。為什麼這些蝶蛾幾乎停滿了K國小內的每一棵樹木,佔據了每一片的天空,就是不會飛出校外?最近來學校賞蝶的民眾增多了,不少人討論過這個奇妙的問題,只是討論不出個所以然來。一隻蝶停在花上,我走過去想欣賞牠美麗的姿態,可是一走近牠就受驚逃走了,只剩下花兒獨自玉立。看著花兒,心裡生起一個疑惑。

蝶群只呆在K國小,並沒有離開這裡往返別處。就像大家所知道的,蝶兒吸食花蜜維生,而K國小的花就那幾堆,怎麼有辦法餵飽數量這麼龐大的蝶群?僧多粥少,這樣的生態很快就會崩潰,但是事實卻不然,蝶群已經活躍好一陣子了。究竟,稀少的花蜜和鉅量的蝴蝶之間是維持著什麼樣的供需曲線?

地上一堆白蝶,我一走過去就全飛光了,只剩下一隻死掉的攀木蜥蝪躺在那裡。我常在想,這種停在死屍身上的白蝶是不是死神的使者,每當牠們聚在一起,我就可以預見一個生命的隕落。附屍而聚,真是奇特的習性。當我近看蜥蝪屍體時,木黃色的皮膚上竟泛起許多紫色斑點,就和那日墜樓的學生身上的紫斑一樣!我沒有細想下去,但我確信謎樣的紫斑一定和這些白蝶脫不了干係。

不覺來到教材園附近的濕地,那裡很多水窪,許多小鬼常在下課時到這裡抓蝌蚪。我彎下腰來瞧著水窪裡的蝌蚪,記憶回到去年的夏天。

還記得去年夏天,夜裡總會聽到如雷的蛙鼓蟲鳴,我常踏著巡邏的步伐,讓夏夜交響曲與月色伴我融入夜的深邃,詭奇染上浪漫,魔幻也變得輕靈。但是今年夏天K國小的夜晚卻靜得如同鬼域,我好懷念,那首充滿蟲聲蛙鳴的夏夜交響曲。


巡邏完畢回到警衛室,日暮的昏光灑滿整個室內,我從窗戶透射進來的夕陽光線中看到空氣中飄浮的灰塵。將警棍放進抽屜,環顧四周,監視器螢幕上覆著一層薄薄的灰塵,不單是監視器螢幕,冰箱、冷氣機、風扇、木桌、窗戶和備用照明燈上全都蓋了灰塵。打從小江來了之後就沒分擔過警衛室的清潔工作,不管我怎麼叫,他都無動於衷,真的是吃定我了…

( 該是清潔警衛室的時候了。)

扭乾浸水的抹布,我開始擦拭警衛室的灰塵。兩隻蝴蝶飛進警衛室,其中一隻停在小江的桌前,看報的小江居然沒將牠像螞蟻那樣捏死,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大概在小江眼中,蝴蝶算是賞心悅目的高貴生物吧,螞蟻的命在小江心裡果然不值錢。沒多久,小江又捏死一隻螞蟻…

( 可憐的小螞蟻。嗡嘛呢唄咪吽。)

經過一番折騰,總算把警衛室清理乾淨,這次應該可以撐很久吧。看完報的小江也在此時打了哈欠,那樣子真是讓我想把手上的抹布往他臉上砸過去…

有點刺眼,原來我的視線對著映照陽光的窗口了。看著停在窗前的蝴蝶和光線中飄浮的灰塵,我忽然想起一個失落的環結。對了!是鱗粉,我怎麼忽略了這麼重要的方向呢!


IV

我買來兩隻楓葉鼠,養在從學校教具室幹來的飼養箱裡。這種溫馴的小老鼠很便宜,一隻才十塊錢,有的還會後空翻,相當討喜,怪不得寵物店裡會有許多人駐足觀望這種可愛的老鼠。

為了揭開蝶群和學生暴力事件激增之謎,我抓了一些蝴蝶,用刀片小心翼翼地刮下牠們翅膀上的鱗粉,不過有幾隻比較倒楣的被我不小心笨拙地割死,在此致上十二萬分的歉意…

將收集好的鱗粉灑向飼養箱內的兩隻楓葉鼠,耐心觀察他們的動靜。一開始牠們還很正常,我想再晚一點應該會出現戲劇性的變化。沒想到半小時過去了,牠們還是很正常…後來我索性將蝴蝶全扔進飼養箱內,以為會出現像食人魚活活支解小牛的血腥畫面,沒想到半小時過去了,箱內還是很平靜。楓葉鼠繼續踩牠的輪子、蝴蝶繼續發牠的呆…

蝴蝶鱗粉研究計畫,殘念。


翌日,我在操場搬東西的時候,幾個學生過來叫我。

「警衛杯杯,有人打架!」

我立即趕過去,地上躺著一個鼻血直流的小鬼,那不就是常常混進警衛室的那個小鬼嗎!他又是喊痛又是嚎哭,那個樣子真是讓人心疼。飛快抱他進保健室,護士阿姨為他做了緊急處理。不久,訓導處的幾個老師和老王也來關心。

「他的鼻樑可能斷了,最好趕快送他到醫院。」護士阿姨憂心忡忡地道。

訓導主任叫老王開校務車戴小鬼到醫院就診,老王立刻到警衛室拿車鑰匙。

「最近保健室的生意越來越好,幾乎沒有空檔。主任,我覺得你可以在朝會時跟學生宣導一下,不然學生天天打架,我這邊實在有點忙不過來,這樣下去遲早又會出事的。」護士阿姨對訓導主任說道。

「朝會講過很多次,也請各班老師多加宣導,可是打架還是一直發生。不僅如此,還有一大群蝴蝶那兒都不去地呆在學校,一堆天蛾在白天飛得理直氣壯的,真是邪門到家了。」

「對啊,這學生就是被隔壁班的同學用掃把打到鼻樑,真不曉得為什麼最近學生會這麼暴力。」

老師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學校最近的亂象,沒多久老王進保健室接走學生,在大家的目送下,我們將小鬼送到車上,老王開著車向醫院急急駛去。

之前小鬼在警衛室纏著我的活潑樣子,至今還鮮明地印在我的腦中。如今,一想到他鼻樑斷裂、血流滿面的嚎哭慘狀,我就難過得不能自已。想起他分我糖果的天真眼神,我更是心如千刀剜割,酸楚的淚水在眼眶內不住地打轉。

「小鬼啊,不管害你的是怎樣的魔祟,我一定替你報仇!」


握緊拳頭,圓睜矇矓的怒目,我暗自立誓一定粉碎魔祟,還無辜的小鬼和我今日的眼淚一個公道!


V

蝴蝶的線索斷了線,我試圖從新的方向找出引起K國小亂象的幕後力量。自從蝴蝶大量增生後,夜行性天蛾也在同時變成了日行者,顛倒了天賦的習性。或許,可以從天蛾這方面著手。

這次我改捉一些天蛾,將其中幾隻放進楓葉鼠的飼養箱,沒想到幾分鐘後兩隻楓葉鼠竟然瘋狂地互相撕咬,淒厲的吱叫聲迴盪在警衛室裡。

「原來兇手是你!」我指著天蛾道。


臉盆內放了一些水,裡頭有幾隻蝌蚪,那是我為了確定蛾粉的作用而從學校的水窪抓來的。我在盆內用小石子堆了一灘小石岸,盆水儼然是一個小湖泊,接著小心翼翼地用刀片刮下天蛾翅膀上的鱗粉,按照慣例,還是有幾隻倒楣的天蛾不小心被我笨拙地割死,在此致上十二萬分的歉意…

將鱗粉撒向蝌蚪,一副駭人的景象活生生地上演。蝌蚪們不停激烈地扭動軀體,甚至激起了水花,最後牠們全扭到了小石灘上,在石灘上不斷掙扎。我無法從牠們的表情判斷出激烈的翻騰是處於亢奮還是痛苦的狀態,雖然幾次將在石岸上的蝌蚪抓回水裡,但他們還是會遍體鱗傷地扭回岸邊,然後在岸上喘息,沒多久就全死在岸上。最後一隻蝌蚪在被我抓回水裡後還是翻回岸上,臨死前睜著眼睛看著我,不住地喘息。

「對不起…」

等待的最後是一池生靈塗炭,我哽咽地向牠們道歉,不過再也不能挽回什麼了。香煙的煙灰撣在手掌上,微微的熾燙烙著幽幽的心傷。

「承佛威神,佛頂尊勝。請帶牠們到幸福的地方吧。」


嗡。阿彌哩達。割打伐得。梭哈。


VI

我將發現的結論向跟我交情最好的教務主任報告,他的辦公桌上滿滿的麵包蟲、螳螂、熱帶魚…算是非常有研究熱忱的老師。聽到我說天蛾是學校亂象的始作俑者之後,他立刻如法泡製做了幾個實驗,發現果然如我所說,這種日行性天蛾的鱗粉會讓生物造成狂亂的現象。人類體型較大,所以就算接觸了鱗粉也不會立刻有激烈的反應,但是如果體內累積的量多了,那麼鱗粉的威力就會爆發出來。尤其對有暴力傾向或個性較剛烈的小孩子而言,這種散布空氣中的鱗粉無疑是暴力的催化劑。

「那就撲滅蝶蛾吧。」教務主任說道。


事情雖然真相大白,但不表示一切就會很順利。學校曾經請衛生所消毒滅蝶,消毒劑噴遍了校園的每一吋,看見原本的蛾飛蝶舞變成了白雪鋪地,這景象煞是震憾人心,真有種壯闊的美。

本以為蝶蛾已死絕,可是沒多久學校四處竟然冒出數不清的毛蟲佔據各處的枝葉…之後,學校向公所申請滅蝶三次,但是毛蟲似乎有了抗藥性,根本不鳥農藥,照樣羽化成蝶,於是學校又變成了一片絲山繭海。即使動用全校師生滅蝶抓蟲,但是滿天的蛾飛蝶舞似乎在嘲笑K國小師生的不自量力。

消毒人員又來學校噴滅蟲藥,我知道很快地又會蝶屍遍地,

「小江,這是第幾次噴藥了?」我問。

「第四次。」小江明確地答道。

一隻毛蟲爬過我的桌前,仔細想想,我研究過蝶與蛾,但是卻沒研究過毛蟲,或許毛蟲身上藏著我還不知道的祕密。我將牠抓進飼養箱,牠蠕動的樣子真噁心,一想到噁心的毛蟲居然能蛻變成漂亮的蝴蝶,不禁讚嘆起自然的神秘。我拿起放大鏡東瞄瞄西瞧瞧。

良久…

嗯,一個頭,很多隻腳。

我再次確定我不是當科學家的料…


對著毛蟲發呆很久,挖不出什麼寶,於是我帶著飼養箱出警衛室準備將牠野放。反正這種毛蟲什麼葉子都吃,所以我就近將牠野放在警衛室後方的青楓樹上。當我將牠放在青楓葉上之際,驚覺到一件事情,我立刻圍著學校走一圈,檢視各處枝葉上的毛蟲。

嗯…難怪我看到毛蟲會覺得怪怪的,可是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果然如我所料,所有的毛蟲全都是同一品種的綠毛蟲!如果白蝶是綠毛蟲所孵化,那麼,天蛾又是什麼毛蟲蛻變的呢?

殺之不盡,卻又源源不絕。我想,該認真思考魔界蝶蛾頑強的原因了。


警衛室前,小江在門口拿蒼蠅拍攻擊地上的蒼蠅。一拍下去,就表示有一隻蒼蠅再也不能展翅飛翔了。關於殺生的問題,我已經跟他溝通過很多次,但他總是回以不屑的眼神。這次我就學乖了,沒再向他勸善,免得自討沒趣。走進廁所抽煙,忙碌的腦袋試圖分析出蝶蛾頑強的祕密。祕密還沒解開,整理出來的問題倒是不少。

一、蝶為什麼乖乖呆在K國小,卻不飛出校外?

二、鉅量的蝴蝶與少量的花蜜根本無法維持生態平衡,蝶真的是吃花蜜維生的嗎?

三、墜樓學生和蜥蝪屍體上為何會有謎樣的紫斑?

四、為何殺不盡蝶蛾?

五、我只看到蝶的毛蟲,蛾的毛蟲在那裡呢?


幾根煙過去了,窗外望去盡是翩翩蝶舞,蝴蝶的祕密仍是藏在裊裊的煙霧之中。撣在手掌上的煙灰餘溫漸燼,我長考的熱度也逐漸冷卻。蝶啊,妳翩翩的翅下究竟是藏著怎樣的祕密?

出了廁所,地上幾堆捲動的白雪,我知道那是埋葬蠅屍的美麗塵沙,該為枉死的魂靈引渡了。走近堆堆白雪,蝶舞四散,我蹲在地上將手上加持過的煙灰撒向處處蠅屍,願亡魂航向安樂之地。

一個小朋友在我面前走過,腳邊引起的風流將眼前的蒼蠅刮走,蒼蠅在地上滾了一段距離,那個滾動的過程太過順暢,簡直就像…

拾起蒼蠅,我仔細觀察,蒼蠅居然是個空殼子!我將腳邊的幾隻死蒼蠅拾起,帶到警衛室的桌上用小刀輕輕解剖。果然不出所料,這些蒼蠅只剩空殼,裡頭的內臟全部不翼而飛!

滴滴答答的雨聲敲響警衛室屋頂的瓦片,剎時腦中陷入一片空白,許多混亂的片段在眼前飛逝而過,一個難以置信的詭異生態在我腦中逐漸成形。我或許知道為什麼花少蝶多的生態能維持下去、為什麼青蛙和蟲子不見了、為什麼今年夏夜失落了自然的交響曲…


VII

兩隻濕濕黏黏的小蚯蚓動也不動地躺在飼養箱內,那是我在校園雨後的泥土上撿來的。我將剛抓來的幾隻白蝶放入箱內,如我所料,牠們停在已死的蚯蚓身上,隔著透明的箱壁,我仔細觀察蝴蝶的一舉一動。

接下來的情景著實詭異,蝴蝶將牠們的口器插在蚯蚓身上,幾乎動也不動。十分鐘過去了,每隻蝴蝶的蝶吻不停地在蚯蚓身上和自己的長腳上游移,然後牠們像是跳舞般地舞動起來,後來我才看清楚原來牠們是將吸食的肉液吐在腳上,所謂的舞蹈是將腳上的肉液塗抹均勻以便能塗上更多的肉液。這現象乍看之下很怪,但是聯想到蜂與花蜜之間的情事後就不怪了。蜂在花蕊叢間採蜜,腳上的絨毛總會沾上花粉,從這花飛到那花,採蜜的過程中也幫助了花朵的受孕。這和現在的情形很像,不同的是蜂變成蝶,蜜變成肉,腳上無意的沾染花粉變成有意的帶上肉液。那麼,蝶腳上的肉要帶往何方呢,難道是「蝶巢」?

如果真的有「蝶巢」,那表示這些數量龐大的魔界嗜肉蝶很可能已有社會分工的組織。以高度分工的螞蟻社會來講,牠們有做工的工蟻、戰鬥的兵蟻和專司生產的女王蟻。蝶群可能也有做工的工蝶、戰鬥的兵蝶和專司生產的女王蝶。可是,真的有「兵蝶」和「女王蝶」的存在嗎?

點了根煙,熟悉的冥綠閃過眼前,不久,橘紅的火燄點燃了煙草。我沒有放開瓦斯閥,刻意延長打火機上火苗的生命,直到橘紅又轉為豔綠,火蛇的蛇信在冥綠中竄動,炙人的高溫燙開了壓住瓦斯閥的手指,火苗才閃電般地熄滅。在魔界校園裡,生存是一連串直覺與理性的無盡纏綿。

試著整理紛亂的頭緒,我覺得引發亂象的日行天蛾和肉食白蝶之間一定有著某種關聯,正當我陷入長考之際,一隻天蛾闖進了警衛室,在空中四處撲撲打打的就是找不到回家的路。

( 這當然,因為我剛剛把門關了…)

望著那隻天蛾和飼養箱內的食肉蝶,首先是一愣,接著靈光一閃。對啊,是數量!從數量中就能解出牠們的關係,為什麼沒想到這麼簡單的答案呢。分工的社會組織就像一個金字塔,一定有好幾個階層橫亙其間,金字塔的底端自然是數量最眾的白蝶,數量較少的天蛾不正是金字塔的中層嗎。就像螞蟻組織中的兵蟻數量遠少於工蟻,而天蛾的數量也遠遠少於白蝶。另外,單就性質而言,白蝶的鱗粉已證明過對生物並無明顯的影響,但是天蛾的鱗粉卻是帶有威脅的存在,這種性質也頗像大頭兵蟻的大顎帶有防衛和攻擊的軍事象徵。這麼說來,同和蝴蝶處在同一金字塔的天蛾說不定是長得很像蛾的蝶,這是有可能的。那麼,這個金字塔的頂點很有可能就是…

魔蝶的神秘面紗逐漸被我揭下,藏在背後的「女王蝶」似乎也呼之欲出了。

如果真有所謂的「蝶巢」,那麼飼養箱內的白蝶呆會兒可能就會將肉帶回巢穴,這豈不是找尋蝶巢的好機會?我從失物招領區內拿了一盒水彩,和水後將水彩少量地向飼養箱內的白蝶灑去,只見蝴蝶雪般的白翅染成斑斕的斑點,這樣放牠們回去後我就不會在重重白蝶之中失去牠們的蹤跡。

將飼養箱打開,本來預想會出現萬蝶齊飛的景象,沒想到牠們一飛出來就停在警衛室各處,不住展開斑斕的雙翼。原來,水彩灑得太多了,翅膀必須保持乾爽才能飛行,這就是蝴蝶晾乾翅牓的原因…

趁牠們晾翅膀的時候,我觀察飼養箱內的蚯蚓,只見蚯蚓的身上多了許多深色斑點。紫斑之謎解開了,為了方便吸食,蝴蝶在屍上注入酵素溶解屍體的肉及內臟,而那些紫色斑點就是牠們注入酵素產生的化學作用所致。終於解出答案了,我拍拍手,鼓勵自己做得很好…

十分鐘後,蝴蝶陸續從開啟已久的大門飛出,我尾隨牠們試圖找出傳說中的蝶巢。一出警衛室就面對白色的蝶海,我慶幸自己夠聰明,懂得使用潑彩方法標記要跟蹤的蝴蝶,否則這些蝴蝶一旦遁入蝶海,要從中找出牠們只怕比登天還難。我一路跟蹤,眼睛盯著空中飛舞的翩翩斑彩,穿過重重蝶海,終於到了棒球隊宿舍後方的小樹林,只見標記的彩蝶一隻隻鑽進一棵枯樹的樹洞裡,這裡平常人煙罕至,沒想到傳說中的蝶巢竟然在這裡。

我站在樹下觀察那個樹洞,樹洞的位置比我還高,想一窺洞內風光的話必須要有座梯子才行。蝶兒在樹洞進進出出,更證實了這就是傳說中的蝶巢,要不是親眼所見,恐怕還真難以相信蝶巢的存在。正當我準備離開樹下之際,一群褐色的天蛾飛過來撲打我,見苗頭不對,我飛也似地跑回警衛室,逃過了天蛾的追擊,天蛾突如其來的團結攻擊更讓我確信牠們的行為是在防衛巢內的「女王蝶」。


嘴角浮出微妙的曲線,事情越來越有趣了。


VIII

今天是星期日,老王和小江都放假去了,學校只剩我一人執勤。巡邏完最後一班後,今天的事務算是全部完畢,接下來就是K國小警衛就寢的時候了。不過我進入臥室並不是為了睡覺,而是穿上長袖外套、戴上隔絕鱗粉的口罩和全罩安全帽,做好嚴密的防護措施。今晚,我要一睹蝶巢的廬山真面目。

拎起手電筒和準備好的祕密武器,我走向蝶巢所在。我在附近搜索了一下,找到了我昨天趁著閒暇時先搬來放在這裡的梯子。搭起梯子,我爬上去用手電筒照視洞內,樹洞裡滿是碩大肥滿的褐色毛蟲在噁心地蠕動,我遍尋不著的天蛾毛蟲原來在這裡。毛蟲當中混了不少隻蝴蝶,我看到其中一隻蝴蝶像蒼蠅一樣地搓腳,可想而知牠是將腳上的肉液搓下來餵食這些毛蟲,真是微妙的生態。但是我有一個疑問,若說蛾的毛蟲在這邊所以消毒藥殺不死牠們的話,這我可以理解。但是每次蝶屍遍地後,如雨後春筍冒出的綠毛蟲又是怎麼一回事?女王蝶的蝶卵如何到達校園的各個角落而孵化成蟲,難道是這些褐色毛蟲羽化的蛾所運送的?正當我想更進一步探尋洞內女王蝶的下落,一解魔蝶之謎時,天蛾軍團從天而降往我身上撲打,那樣子煞是驚人。

( 算了,不找女王蝶了。我要消滅你們,為小鬼報仇!)

我從地上拿起我的祕密武器,那是一個礦泉水瓶,裡頭裝了滿滿的九五無鉛汽油。那瓶汽油我可是加過料的,裡頭混了一些我親自加持的尊勝灰和上次放假時從家裡神壇前幹來的媽媽唸誦的大悲咒水…再度爬上梯子,我將汽油倒進樹洞,刺鼻的汽油味濃濃地在空氣中散開,倒入的汽油並沒有積聚在我眼前,而是一下子就不見了,可想而知樹的內部可能已經被這些蝶蛾闢了房間,所以樹洞內的汽油才會順著那些通道流入各個房間。

天蛾軍團的攻擊讓我很不爽,我決定速戰速決。

( 好,我就送你一桶汽油和一支番仔火。)

正當我準備點火時,打火機卻掉在地上…

爬下梯子,忽然有一種戲謔的惡趣生起,每次連續劇的壞人抓到好人時都不立刻殺掉,老是在那邊拖拖拉拉的,讓好人被救走,我想到那些壞人就會皺眉。扯一堆廢話幹嘛,趕快一槍解決掉就好了咩,拖拖拉拉的有比較好玩嗎?我坐在另一棵樹下,拿下安全帽和口罩,點了根煙,想試一下當壞人的樂趣。

天蛾越聚越多,就連蝴蝶也來插花攻擊我。不過冷靜下來之後,這才發現牠們只是人多而已,那些攻擊根本就不痛不癢。煙草燃燒的過程中,不知是女王蝶發出求救訊號還是蝶蛾們自己呼朋引伴,滿天的蝶蛾撲打我,彷彿K國小的蝶蛾全都聚到這裡。

( 似乎到了點火的時候了。)

抽完兩根煙,覺得有點飄飄然。我將燃燒的煙蒂扔進樹洞內,只見火燄在樹洞蔓延,空氣中傳來焦臭的味道,我知道那是毛蟲被燒焦的氣味。不知是為了救女王蝶還是順從遠古以來流傳的撲火習性,滿天蝶蛾像發瘋似地投身火窟,翅上的鱗粉燃燒成黃綠色的鬼火。一隻翅膀著火的天蛾倒在我的腳邊,不住地撲打雙翅,沒多久就不動了,任由火燄在牠身上蔓延。燃燒的枯樹發出劈哩啪啦的聲響,滿天的蝶蛾投火,雄雄的橘紅烈燄中夾雜著無盡的黃綠鱗火。當橘紅的火光逐漸變成綠油油的火燄時,我知道火蛇來了。奇妙美豔的綠燄軀體靈動地穿梭在火海之間,彷彿要吞盡世上的一切。


燒焦的空氣傳進鼻中,劈哩啪啦的響聲流入耳裡,盛大的地獄場面成了召喚火蛇的祭典,投火的蝶蛾、詭譎豔麗的火蛇和沖天的火光看在我的眼裡,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奢侈與華麗…


IX

上個禮拜由於有一棵樹被燒掉了,學校以巡邏不力的罪名扣我一天假,這就是為什麼我今天還在學校執勤而沒有放假的原因。

「還沒退伍被扣假的時數就快兩百小時,你真他媽的黑到美國去了。」老王戲謔道。

「全台灣沒有任何替代役男扣假比你多,換個角度想,學長你也算是個奇人吧。」小江用不知是褒是貶的語氣說道。


又是星期日,我呆坐在警衛室裡發呆,熟悉的小鬼走進警衛室,非常自然地坐在我的大腿上…

「有說可以坐我腿上嗎,你很自動哦。」我狐疑地道。

小鬼嘻嘻地傻笑。

「來學校幹嘛?」我又問道。

「來玩啊。」

「星期一到五在學校還待不夠啊,都星期日了還跑來學校鬼混,真被你打敗。」

「學校好玩啊。」他童稚地道。

( 那裡好玩啊?真是被打敗了…)

「我有帶餅乾哦,分你一個。」

他從口袋拿出兩個蘇打餅乾,一個給我,一個自顧自地吃了起來。我從冰箱拿了兩瓶冰涼的綠茶,一瓶給他,一瓶給自己。

「傷口還痛不痛?」我問道。

「鼻子已經不痛了。」

「那就好。」

「警衛叔叔…」

「有人脖子要被扭斷了哦。」

「警衛葛格。」小鬼機警地回道。

「什麼事?」

「你知道蝴蝶為什麼不見了嗎?」

( 我當然知道…)

「大概是被火燒掉了吧。」

「怎麼可能,你騙人。」

「被發現了。」我淘氣地道。

啊,起風了。一陣微風掠過我的瀏海,帶來清爽的觸感。


「風好涼哦。」小鬼說道。

「如果有風鈴聲就更好了。」我說。

雖然警衛室沒有風鈴,我仍然雅致地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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