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駐校衛警之卷 第九話-蟻天令
I
大雨紛飛的夜晚,我在緣道觀音廟的大殿前躲雨,寺名「緣道」,似乎是因為供奉緣道菩薩而名。之所以身在此處是因為載一個朋友過來,她是廟裡的義工,進廟裡處理一些事。進殿禮佛完畢的我想起這裡的求籤靈驗無比,本想求支籤,東想西想卻想不到要問什麼事,於是收起求籤的心,到外頭抽煙去了。一邊等她,一邊欣賞山雨朦朧的景色。
怎有兩條白龍!驚訝的我走向白龍的所在。原來,廟簷垂下兩條金屬打造的鍊子,兩條鍊子分別懸在大殿門前左右,鍊子上有重重的精雕金屬片,這些金屬片的角度外高內低,有集水的作用,於是由廟簷流下的雨水穿過兩條鍊子,在金屬片的集水保護下匯流成兩條白色的水鍊,不注意看的話還以為是兩條白龍呢。
「巧奪天工呀!」我讚賞道。
正對大殿的是一尊騎龍觀音像,觀音像的後方是一棵蒼鬱古樹,山雨將古樹洗滌得翠綠清亮,樹下的騎龍觀音在雨中彷彿從南海紫竹林翩然入世,渾然天成的靈明之美讓人讚嘆不已。
向樹林蒼鬱處望去,我知道一片茂密青意中藏著一座臥佛台。臥佛台上一尊閉目微笑的臥佛,佛旁有一個刻著「覺」的石碑,彷彿在提醒世人,覺悟與睡覺只在一念之間。
通往臥佛台的木製台階上,有一處奇妙的透明地板,透過地板玻璃可以看見底下的貝殼。踏在透明的地板上,我好像凌空飛行俯看人間,步過海面。這種空間上的微妙錯覺讓我小小地得意一下。在佛藏中有所謂的金剛梯悉地,原理是觀想空中有一階階的金剛梯,自己踏在堅實的金剛梯上,一階階的踩梯升起,觀想要非常堅固,彷彿自己足下的金剛梯是真實存在,再用咒語加持觀想堅固,如此在旁人看來就如同此人真的凌空踏步升起一樣。據說東密有人修誦孔雀明王咒五千萬遍,以其深厚咒基加持觀想,甚至能踏水而行,步水面如履平地,其原理即在於此。想到不用唸誦五千萬遍的咒語功課就能在此地假裝自己也成就了金剛梯悉地,我不禁阿Q地小小竊喜…
( 好吧,我承認自己是很混的密教行者…)
眼光落在遙遠的梧桐林,每年五、六月期間,樹上紛紛綻放白色的梧桐花,將山林點綴成一野高山戴雪,香客無不駐足欣賞壯闊美麗的五月雪。視野再拉近些,寺內小徑旁有一排石觀音,另一旁則是一個廣場,廣場名為「三德」,意指大威德、大福德與大智德。廣場上有幾個石椅供人休憩,石椅旁有幾尊姿態各異的石觀音,其中有尊法身常在觀音,我挺喜歡她坐在地面、手肘靠在膝上微笑的樣子,瀟灑的姿態令人傾心。以前我常坐在她的身旁,一邊抽煙一邊看著她,有時抬頭看看天上百變的白雲,想一想過去和未來的事。或是發發呆,沒想什麼事,只是純粹地發呆。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一個晴朗的午后,那天的遊客不知怎的特別少,我像往常一樣利用假日來到這個熟悉的座位。心情沒來由地開朗,就像那一天的晴空一樣廣闊,看看天上的雲、享受山風掠過髮際的滋味,也不知過了多久,不知不覺地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暮色已深,天上幾隻疲倦的鳥兒慵懶地飛翔,想回到自己溫暖的窩,彩霞將天邊渲染出一層層美豔的顏色。或許是剛睡醒的關係,覺得精神特別清爽。看看天色,我似乎昏迷了很久,難道整個下午,我的靈魂都深陷這座美麗的山谷中嗎?
我想,我永遠忘不了有那麼一段短暫的人生失落在這座夢幻的山谷。
還記得第一次來到緣道觀音廟,沁鼻清香,空氣中滿是淡雅的香味。原來,遊客上的香全是這裡自製的薰香,義工們在製香的過程中都會唸佛,希望每個來這裡上香的人都能法喜充滿,心想事成。初到此地,沐浴在瀰漫四處的清香,那流轉鼻根的香味真是令人心神蕩漾,一時之間還以為自己到了虛空藏菩薩的香積世界。雖然我不知道香積世界長什麼樣子,不過顧名思義,大概是個很香的樂土吧。如果人間有香積世界,我想會是在這裡。
緣道觀音廟是佛乘宗的重要廟宇。不像一般的寺廟花錢請人建造,當初寺宇草創之初,全靠他們學員每天一點一滴地將龐大的建寺工程完成,連觀音廟的藍圖都是他們自己設計,寺內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全是他們巧思的呈現,難怪風格迴異於台灣一般的寺廟。在工事的過程中,每個佛子都持誦著大自在王佛的名號,這點更是難能可貴。我想觀音廟之所以充滿脫俗超凡的靈明之美,箇中緣由就在那些道心不退的精進佛子身上。雖然我和那些佛子不同宗門,但挺心折於他們的誠心與精進。這是我見過最美的廟宇,她的本身就是個不可思議的存在。
颱風夜的前夕,風強雨大,寺內幾無遊客。獨自在廟簷下避雨,心神周遊於寺內處處,如數家珍。撲鼻的馨香滌盡所有煩惱,偌大的山谷裡,剩我一人獨享這山林的美景。悄然地,心底湧起無比的滿足。
( 竟然如此地幸福,真是罪過…)
在大殿櫃台買了一柱供佛香,向大殿主尊大自在王佛以及大智文殊、大行普賢、大悲觀音和大願地藏四大菩薩問訊,然後在爐前上香。
「請南無本師大自在王佛與十方諸佛菩薩接受弟子虔誠供香。」
無願無求,我虔誠地上香,一如往常。
上香完畢,友人未出。又點了根煙,看看張貼在廟外的海報。海報大部份是宗內活動的告示,而其中有一張海報深深地抓住我的視線。
那是一位仙子翩然飛行的樣子,典雅髮簪盤住如雲的長髮,飄逸的身影曼妙地虛空飛舞,水雲袖的繾綣像是纏綿的柔情蜜意,飛天微眺的眼神更是說不出的嫵媚動人。
記得九字真言「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裡的「兵」字訣中有一招可以勾召天女下凡的密法,可惜我太混了,不好好修行,現在想勾召飛天才發現心有餘而力不足,這就是不認真修行的報應吧。
( 好吧,我承認自己不但很混,還有點好色…)
正當我想好好凝視飛天迷人的眼神之際,卻發現她的臉上滿是灰塵。輕輕一揩,手掌上全是塵土,原來整張海報全覆上一層厚厚的塵灰。
「美人不該蒙塵的。」我說。
左手刁著煙,右手在飛天圖上揩灰塵。我將沾上塵土的手掌滑過觀音廟的石壁,手上的塵土全被壁上的石顆粒攔截了,又是一隻乾淨的手掌。吞吐一口煙,休息一下,伸手讓廟簷外的雨水將手掌沾濕,然後再撫平揩拭飛天圖上的塵灰。如是反覆二十多次,飛天圖在我的細心整理下已是一塵不染。大概是皮膚角質全被石壁磨掉的緣故,我的手掌觸感不再粗糙,變得光滑起來。或許是觀者有心吧,我似乎看見飛天對我嫣然一笑。
「走吧。」朋友說道。
我點點頭,拾起雨傘,尾隨她身後步入雨中。臨走前,淘氣地給了飛天一個飛吻。
「再見了,緣道觀音廟。」雨中的我輕輕道。
II
「你有空就去把警衛室後面的落葉清一清,上頭說很礙眼,要你清掉。」老王命令道。
( 我看是叫你清,你推給我的吧。)
「發什麼呆,有沒有聽到!」老王不耐煩地道。
「聽到了。」
「明天中午前要完成。」
「嗯,收到。」
老王走後,我到了警衛室後方。地上一層厚厚的落葉,最近連著幾天下雨,落葉上的骯髒濕泥實在令人皺眉…
「明天早上再清好了。」我逃避現實地想道。
隔天早上我拿好夾子和垃圾袋,準備清那些髒污潮溼的落葉時,卻發現落葉全部堆成兩座小丘,這著實讓我驚訝!應該沒人會閒到去清滿是濕泥的落葉吧,誰清的呢?
想了很久,一點頭緒也沒有。老王嗎?老王會幫我做事,那太陽要打西邊出來了。小江嗎?小江會沒事跑去清落葉的話,狗都會爬樹了。難道是…陳天才…那個混王會清落葉?那我切腹自殺,由他來幫我介頭…
託了不知是誰的福,我很快地將兩堆落葉清乾淨,然後滾回警衛室執勤。到了晚上,老王回棒球宿舍涼快,小江也放假了,警衛室剩我一人。桌上一副棋盤,我拿著一本棋譜,開始擺起譜來。
每次有人問起我的專長,我就開始含糊其詞,這才發現原來自己還真是沒什麼專長。總不能告訴別人說:「嗯,專長啊。我的專長是吃飯、睡覺和看美眉…」
勉強能提出來的大概只有圍棋了。棋力說強不強,怎麼也打不贏那些高段者;說弱嘛,好歹也是段位者,說弱也說不太過去。總之,棋力處在一個非常尷尬的立場。
之所以又拿起棋子是因為最近在教幾個佛乘宗的朋友圍棋。對一般人而言,圍棋是一種遊戲,但是對佛乘宗的學員而言,圍棋是一種修行。將圍棋當成修行的一環,想想也挺有道理。人的戒定慧與貪瞋癡都在棋盤上拔河,觀棋就可看出一個人的個性。常見貪心的人四處圍地不顧薄形與缺陷,最後常被拿下攻防急所而導致棋形崩潰;瞋心重的人執念於殺龍,最後殺龍不成反遭龍噬;癡心重的人愛戀難捨,無法權衡輕重而捨大就小,或強拉弱子而使自己陷入被圍殺的困境。所謂磨棋磨心,當一個人的棋藝達到化境,其人品也會益臻完美,利用練棋來磨練自己的心,的確是一項挺有意思的修行。古代高僧裡不乏棋藝高手,想必也是此理所致。
左腕上有一串手珠,是一個學生感謝我教她圍棋而贈。手珠是由十顆紫色菩提根串成,母珠則是一顆翳珀。琥珀最深色的部份叫翳珀,那是比琥珀更稀少的珍物,總之是很貴重的東西就是了。看到這串手珠,就想起那段利用假日教棋的日子。一間小店,幾杯飲料,幾個人,就這麼悠悠哉哉地混完一天了。
擺到最後一譜,棋盤上約擺了六十多手。譜到此終結,但我的腦袋卻沒有因此而停止運轉,眼珠直直盯住棋盤,想找出最好的次一手。場上數個好點,有超級大場、有模樣焦點、亦有整形要點,到底下那裡好呢?棋盤上黑白交錯,交纏出奧妙難解的世界,專注其中,似乎連心神也迷失在深奧的漩渦裡。
( 下那裡好呢?)
長考…
殘念。
III
叮~鈴~鈴~鈴~鈴~
我翻下床按下該死的鬧鐘開關,早上五點,該是開校門的時候了。呵欠連連的我按了校門按紐,轟隆隆的鐵門聲傳到耳邊,我知道任務完成了,走近廁所盥洗,準備呆會兒巡邏去了。
「是誰發明鬧鐘這該死的玩樣兒…」我一邊刷牙一邊想道。
一聽到鬧鐘聲就恨得牙癢癢的,又被鬧鐘聲從香甜的夢鄉裡挖起來。可是沒聽到鬧鐘聲也不成,「睡到七點還沒起床」這件事聽在校警的耳裡有點像是自己遺言的調調。
記得有人問我最怕什麼東西。
「有兩個,一個是鬧鐘的聲音。」我說。
「另一個呢?」他問。
「鬧鐘不叫的聲音。」
「…」
盥洗完畢的我出了廁所,走入臥室換上醜陋的黃卡其制服,套上深藍長褲,巡邏時間到,該是向操場那些打太極拳的老人和跳元極舞的歐巴桑打招呼的時候了。走出臥室,正打算收拾桌上昨夜那盤長考未果的棋局時,卻發現棋盤上出現異狀。
咦,怎麼多了一子。
仔細一看,這子似乎藏有妙味。深思一陣才發現多出的一顆黑子竟是一手裂形的妙著,巧妙地將白棋陣地一分為二,局勢變為黑棋雙擊白棋的局面。
「如此地微妙。」我點頭稱道。
正解原來不是搶大場或整形,而是裂形將白棋導入被雙擊的局面。苦思未果的棋局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被解開,真有天外飛來一筆之感。不過,這一筆是誰下的呢?
警衛室大門深鎖,不像有人進來的樣子,看來這是一起密室殺人事件…呃,密室犯罪事…呃,密室神祕事件。兇手,呃…不,犯人…呃…我的意思是對方想必不是一般的人物,因為要解出棋局不但要有進入密閉警衛室的能力,還必須有相當的智力才能下出這手棋。
K國小的魔物中有這號人物嗎?腦中資料庫列出一串K國小魔物的名單,似乎沒有符合條件的對象。警衛室裡只有我一人,難道是我在夢遊的狀態下自己解開棋局?
…我心虛地笑了一會兒,巡邏去。
IV
晚上,我拎起警棍在校內巡邏。最近D國中有幾個不良少年在K國小裡向小學生勒索金錢,巡邏時得更注意一點,不然在我值班的時候又有小學生被勒索的話,只怕我又要被扣假罰勤了。不過話說回來,小學生晚上不回家,硬是要跑到學校裡玩,被勒索後再讓家長向學校告狀,我們做校警的又有什麼辦法呢…
遠遠的,一群陌生的少年坐在操場的旗杆下,抽煙吃檳榔的,一副絕非善類的樣子。我站在司令台上端詳著年少的男女,腦中資料庫列出了常在本校徘徊的不良少年名單。不是阿手那一群、不是八家將那一夥、不是金毛那一掛、不是跳街舞那一團、也不是瞌藥幫的人,看來是外來客。年齡約十來歲,大概是中輟生吧。很快的,我對他們做出了結論。
他們周圍散落著啤酒罐、煙蒂和檳榔汁,這讓我相當反感,難道他們不知道早上掃地的小鬼會掃得很辛苦嗎!我決定過去和他們打一下招呼。
「學校開放時間已過,請你們離開。」吐了一口煙,我徐徐地道。
「可以再等一下嗎?我們喝完這幾罐啤酒後就走。」一個染金髮的男孩說道。
「不行,給我立刻離開。」我斬釘截鐵地道,語氣中沒有任何轉寰的餘地。
其實留不留人全在警衛的心情,也就是說校警有自由裁量權。例如現代人白天工作,只有晚上才有運動時間,所以即使學校開放時間已過,夜間運動的人我也不趕,算是給他們行個方便。但眼前這些少年就不同了,地上那堆垃圾讓我很反感,所以我決定公事公辦,讓他們立刻走人。
「可是那邊有兩個跑步的人,為什麼你不趕?」另一個男孩問道。
「我呆會兒就會趕他了。」我敷衍地道。
( 等他運動完離開後,我就會趕他了。)
「這樣啊。」他低頭道。
「再一會兒就好了,通融一下嘛。」一個長髮的男孩道。
「不行。」我仍是板著臉孔道。
「媽的,機車!幹警衛了不起是不是!」一個火爆的傢伙怒道。
( 要不是欠國家兩年役期,總統求我都別想要我幹校警…)
「對,就他媽的了不起。我是校警,也是公務員,你再跟我大小聲的,我就用妨礙公務的罪名辦你,不信就給我試試看。」我不甘示弱地回道。
對於他的目中無人,我不禁無名火起。如果我現在向他的惡行妥協,豈不等於是認同他惡言待人的態度!瞋轉明王心,心中升起一股降伏魔障的念頭。
「你別太囂張,那天落到我們手裡,有你好看的。」
「不用等那天了,你們再不走,我現在就能給你們好看。」我睨視他們,一副輕蔑的樣子。
不知是故意還是藉酒裝瘋,那個罵我的傢伙竟然用力推了我一把,我老實不客氣地推了回去,他又使勁地推了我一把,一副挑釁的眼神。當下手上的警棍向他大腿一個劈斬,操場上一聲慘叫,我沒饒過他,一腳將他從司令台上踹了下去,看他摔成狗吃屎的樣子,心中沒來由地感到興奮。
( 我真是壞呀…)
「你怎麼打人!」他們吆喝道。
我偷偷清點他們的人數,五男兩女,才七個人而已,我以前好幾次在學校被幾十個D國中的學生堵還不是談笑自在。會叫的狗不咬人,烏合之眾來再多還是烏合之眾,跟K國小的魔物相比,他們只不過是一群乳臭未乾、心靈空虛的小鬼罷了,我根本沒把他們放在眼裡。
「你是白癡嗎?誰先動手的。再不離開我讓你們全離不開。」我發出最後通牒。
他們摸摸鼻子走了,不過我又叫住他們。
「離開之前,垃圾給我清掉。」
男生全自顧自地往圍牆方向走去,對我的聲音不理不睬,兩個女生則快速地將啤酒罐裝進塑膠袋內,然後將裝滿垃圾的袋子丟入垃圾桶,尾隨她們的同伴去了。
運動的人兒散了,月光照在無人的操場上,灑出一片銀色的幽冥。吞吐白色煙霧,耳邊蛙鼓雷鳴,徐徐步向朦朧的夜色裡。那一脈深沉之中,只屬於我一個人的黑暗。
V
「是妳?」我說。
「是啊,當然是我,你怎麼了?」
「沒有,只是…」
「你怎麼流淚了?」她揩著我臉上的淚説道。
陽光閃耀在她身後,一陣微風穿過如雲的髮間,她撩起耳邊的髮,不經意地流露出女人的美麗。
她好美!美得讓人心碎。
遠在大學時代我就暗戀她很久了,身旁的眾多追求者彷彿一道高聳城牆,無形的隔籬之前,我只能遠遠看著她。如今,她就在我身旁,美得讓人無法直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就能感覺自己胸膛強烈的鼓動。
「陽光太耀眼的關係吧。」
時間像靜止一樣,她執著我的手,我睜大眼睛,幾乎快要喘不過氣。紅著眼框,伊人春風般溫柔的眼神讓我幸福地沉淪了…
叮~鈴~鈴~鈴~鈴~
( 咦?這是…鬧鐘聲。)
翻身按下鬧鐘開關,我坐在床沿平靜自己的心緒。夢中留下的兩道淚痕掛在臉上,怦然的心跳無法忘懷之前的感動,這一刻的心動,彌補了多年來情愛的缺口。我低頭祈禱,感謝主!讓我從那一段孤獨遺憾的暗戀裡得到純真的救贖。
怎會如此幸福,天外飛來一個心動百分百的美夢?我忽然憶起昨晚光景,服役生涯總是特別孤單,夜深人靜時,更是說不出的寂寞惆悵。昨晚我做了睡前祈禱,祈求能在夢裡和一個美麗女子相會。雖然心想那有這麼美的事,不過還是不由自主地合掌祈禱了…人啊,生來就是一個人,總想成雙成對,所以折服於寂寞的足下。
祈禱也行,這豈不是心想事成了嗎?晚上棋局有人解、做夢也得意,說不定我這個萬年黑牌要轉運了。
( 可能嗎?)
…我心虛地笑了一會兒,該起床了。
出了臥室,正要收拾昨夜的棋局時,赫然發現我苦思未果的詰棋竟然被解開了!
( 真的是扳嗎?)
扳、擋、衝、擋、點、黏、斷…哦,兩邊不入子,原來有金雞獨立這種鬼手段…我細算盤上的種種變化,發現正解果然是盤上多出的那一顆黑子。
真是太扯了!連續兩晚棋局被解開,現在是什麼情形?某個K國小的魔物穿牆解棋、棋盤附了棋仙、還是…
快速收拾棋具,我決定等到晚上再來思考這問題。
VI
小江在臥室睡覺,我在警衛室裡擺棋,盤上是一局很難的詰棋,不知這局棋會不會像前兩晚一樣被解開。我打算在警衛室裡裝睡,看看解棋者到底是何方神聖?對於密室來去自如又能解出棋局的傢伙,我非常有興趣一窺廬山真面目。
雖想找出對方,可是另一個念頭勸我不要這麼做。記得有這麼一個故事,男人救了一隻鶴,後來鶴變成女人向他報恩。她向男人要一間房間,然後要求男人不要偷看,之後她每天織出一匹匹華美的綢緞給男人,男人賣了綢緞,生活逐漸富裕起來。日子一久,男人開始好奇女人如何織出漂亮的綢緞,於是偷偷打開房門,卻發現一隻鶴取自己的羽毛織布,這才了解原來綢緞是鶴為了報恩所織的。身份敗露後,白鶴乘風歸去。我常在想,如果男人當初不要打開房門的話,這份幸福會不會永遠延續下去?
現在的我面臨同樣的問題,是否要打開那扇禁忌的房門?我可能會因此失去某些幸福。為了好奇而打開房門,值得嗎?
我決定以守株待兔的方式等人,為了熬夜,我準備幾罐咖啡和香煙,白煙裊裊散成繽紛碎花,霧裡觀花只有一團看不穿的迷茫。夜越來越深,垃圾桶裡多了幾個咖啡罐,撣掉的煙灰墜入水杯,沉到杯底變成一片片沉默的灰燼,灰燼在水底築成一座失落的廢墟,從廢墟裡望去盡是一片灰色的木然。眼皮越來越重了,我幾乎進入彌留狀態…果然,我不適合熬夜這種艱巨的工作。
…
…
…
半夢半醒、意識朦朧的當中,一道清香飄過,說不清楚是怎樣的香味,或許是茉莉混和薰衣草及香茅草的味道,香味流轉鼻根,彷彿一道金色的光流在體內輾轉,洗淨污濁的五臟六腑。這種通體舒暢的感覺雖然說不上來,卻非常熟悉,似乎就像是在緣道…
「緣道!」
我睜開眼睛,耳邊繚繞著剛才鐺啷的一道響聲。我起身走到桌前觀視棋局,沒錯,又被解開了。環顧四周,警衛室只我一人,不見高人蹤影。地上一副銀色的髮簪,造型古意而典雅,我彎腰拾起,對著這副髮簪沉思。
髮簪是女人家的東西,所以對方可能是個女人。能解艱難詰棋,所以對方可能是個聰明的女人。來去自如,所以對方可能是個聰明又有法力的女人。帶著緣道觀音廟的香味,所以對方可能和緣道觀音廟有淵源,可能是…飛天!
這實在太令人難以接受了!我鎮日和K國小的魔物為伍,修行也不認真,怎麼可能會和飛天那種高格調的靈扯上關係?望著髮簪長考,本來腦中一片空白,後來,有些回憶逐漸被拼湊起來…
我想,我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又是雨天,寺內的遊客因為下雨的關係比平常少很多。我在大殿的廟簷下躲雨,信步走到上次見到的飛天圖那裡。仔細端詳圖中的飛天,果然…嘿嘿!她披散髮在天空凌波微步,不是上次我見到的那副束髮美人的模樣。
環顧四下無人,我從懷中取出髮簪,恭敬地放在飛天圖前,接著轉過身去,想起這裡是觀音廟,福至心靈,我開始唸誦高王觀世音真經。三遍唸罷,轉身回首,圖前的髮簪不見蹤跡,只見圖內的飛天已是典雅的盤髮模樣。
( 果真是妳。)
向前細看,只見她從畫裡伸出半截身體,我著實吃了一驚。
「謝謝你歸還我的髮簪。」
巧笑倩兮拉近了仙凡之間的距離感,我甚至還覺得她挺平易近人。
「也謝謝您這幾天的照顧。」我恭謹地彎腰行禮道。
「美人不該蒙塵。記得嗎?只是回報你的浪漫。不過幾場棋戲一場夢,何足掛齒。在此別過,願君珍重。」
「再見。」我揖禮道。
她甫一說完就翩然遁入畫中。我眨一眨眼,定睛一看,或許是觀者有心吧,我似乎看見飛天對我嫣然一笑。
VII
剛下過雨,地上散落一片和著濕泥的藤蔓和樹枝,看著這幅景象,我有點皺眉。工友們剛將教材園的樹木修整完畢,下班時間到了,所以大家準時打卡回家,上頭的人於是叫我們校警到教材園處理善後。老王當然一定叫我做苦工,然後自己在警衛室裡吃冰淇淋,徹底善用班頭的權力。
( 這麼多的東西要從何清起?)
呆立細雨中,我望木興嘆。
「反正明天傍晚做完就行了,那麼明天再做吧,或許木枝會乾一點。」我逃避現實地道。
很快地,該來的還是要來,再次來到教材園,但已是完全不同的光景。像是有人打掃過一樣,所有地上散落的枝葉木屑全被堆成兩個小丘…
( 現在是什麼情形?)
這不是第一次了,之前有些工作也是在挺詭異的狀況下被完成。有時是園藝雜役,有時是搬運雜物的差事,總是莫名其妙地在隔天就完成了。這些差役原本我以為是觀音廟的飛天幫我做的,但是髮釵歸還了,我們的緣份也告一段落,飛天應該不太可能會再回來幫我吧。四下無人,我點了一根煙,蹲在地上整理自己的思緒。
回憶最近這些時候發生的事情,想了很久,除了煙抽得很爽、有點飄飄然之外,全無所得…
「美人不該蒙塵。記得嗎?只是回報你的浪漫。不過幾場棋戲一場夢,何足掛齒。在此別過,願君珍重。」
我忽然憶起飛天的最後一句話。對啊,她說幾場棋戲一場夢,只說幫我解棋和許我一場春夢,從來沒說幫我做任何差役…
呼!我喘了一口氣,似乎抓到了問題的癥結。或許飛天的到來只是個美麗的巧合,另一個詭奇的情事同時在這美麗的巧合底下悄然運作。
夜深了,我在警衛室裡抽煙擺棋,無線電卻傳來小江的消息。
「學長,操場有點問題,麻煩你來一下。」他從無線電的另一端說道。
收到小江的訊息後,我立即檢查裝備。
鑰匙、警棍、地藏經、香煙…傢伙全齊了,出陣。
彎彎的月亮高掛天上,銀白的月色和星輝混成一團難分難捨的光暈,依照我的經驗,今晚大概又是個魔星高照的夜晚。
甫一轉彎進入操場就看見小江被十幾個人圍住,我緊握警棍,快步走向小江。
「怎了?」我問。
「這些人怎樣都趕不走。」小江回道。
我快速打量那伙人,看樣子似乎全是中輟生,沒什麼好怕的。
「學校開放時間已過,現在馬上離開。」我立即板著臉孔說道。
「總算來了,我就不信等不到你。」其中一人回道。
我認出他了,之前他在學校喝酒被我趕出去,看樣子他是來聚眾尋仇的,原來我才是他們的目標。氣氛微妙了起來,他們個個手持球棒、蝴蝶刀和一堆硬傢伙,再呆的人都會覺得不妙。看看身旁臉色發白的小江,我知道別想指望他來救我了。
他們一步步逼進我,這一戰似乎是不可避免了。我緊握警棍,一副雖千萬人吾往已的姿態。雖然很想逃跑,但是一想到為什麼我必須害怕這些俗辣而逃跑這件事,心裡就有千百個不甘願。與其向這些俗辣輸掉自尊,我寧願面對死亡的恐懼,壯烈地戰死。整理好慷慨就義的心情後,我緊咬著牙,等待那一觸即發的死亡線被點燃。
( 死就死,沒什麼了不起。嗡嘛呢唄咪吽。)
深夜裡,空盪的操場中,就算我和小江死在這裡只怕也要明早才有人知道。喊誰也沒用,這時候只能靠自己了,我正面臨著一生之中最大的危機。就當我正打算先下手為強,先撂倒其中一個之時,我停止了動作,因為他們身後來了一群高大的男人。每個男人都穿著黑色西裝,戴著墨鏡,一副混黑社會的樣子,更讓我驚奇的是隨著他們的走近,我發現他們幾乎個個都有一九O公分高,難道是這些中輟生的靠山嗎?沒想到現在黑社會的素質這麼高,看著這二、三十個黑衣巨漢,我的戰意全失,這下真的死定了。
( 觀世音菩薩聞聲救苦、救苦救難,嗡嘛呢唄咪吽、嗡嘛呢唄咪吽…)
那群黑衣男子個個不茍言笑,就像電影中冷酷的FBI幹員一樣。黑衣人魚貫走過那群中輟生之間,無視於他們的存在,一個個向我走來。經過小江跟前時,每個人都惡狠狠地瞪著他,雖然他們戴著墨鏡,我看不到他們的眼神,但是他們嘴角露出的忿怒曲線讓我知道他們對小江充滿了怒氣。當二十幾個巨漢全聚在我的面前時,我感到一股巨大的壓迫感。
咦!他們居然個個都向我彎腰行禮,現在是什麼情形…
「他們竟敢對您不敬!請問,如何處置他們?」其中一個黑衣男子向我問道。
我東看看西看看,確定四周沒其他的人。
「你在跟我說話嗎?」我問。
「是的。」
( 看來這些穿黑西裝的大漢和那些中輟生是不同掛的。)
「我是K國小校警,一介平民死老百姓,你確定沒認錯人?」我白目地低聲問道。
「就是您沒錯。」他低沉地回道。
「你是問我該怎麼處置他們對吧?」
「是的。」
( 反正他們都這樣講了…)
「那就隨便扁他們一頓,薄懲一下好了。」我隨口說道。
「遵命。」
一群穿西裝戴墨鏡的大漢一起轉身的畫面真是魄力十足,那群中輟生被迎面而來的FBI軍團嚇得驚慌失措。
「你…你…你們要幹嘛…」
話未說完,FBI軍團就上去海扁那堆中輟生。拳拳到肉,打摔踹踢,中輟生們完全不是對手,個個被打得鼻血與牙齒齊飛。天啊,這是那門子的薄懲…
眼看再打下去會出人命,我打算出言制止。
「呃…這個…」
「什麼事?」一個黑衣男子停下手邊的動作回道。
他的臉孔很冷峻,感覺像是已經殺紅眼的樣子。
「呃…沒事,不用理我,你們繼續…繼續…」
他冷酷的表情讓人為之一震,我將救人的話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他們又打了一陣,地上留下灘灘血跡和一群傷重動彈不得的人。
「請問,這樣可以了嗎?」其中一人向我請示道。
「呃…可以…可以,這樣就行了…」
「那我們告退了。」
那群FBI幹員一個個到我面前向我彎腰行禮,接著就離開了。經過小江的面前時每個人仍然惡狠狠地瞪著小江,我從顫抖的嘴唇看出小江非常恐懼這群凶神惡煞。他們冷酷的黑西裝背影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最後消失在魔界的夜色裡。
「學…學…學長,那群人是…」小江顫抖地問道。
平常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江居然會嚇成這樣子,真是惡人無膽。看著他害怕的樣子,或許是平常被他欺壓太久了吧,此時我的心裡升起一陣快感。
「他們哦,是我手下啊,我沒跟你說過我是黑龍幫的太子爺嗎?剛才那群人是幫內的玄武堂弟兄,大概是護主心切所以沒聽我命令就跑出來了,真是拿他們沒辦法。」我隨口胡謅道。
「你說的是真…真…真的嗎?」
「你覺得呢?」我嘻笑道。
「那…學長,今晚這件事要記在警衛日誌上嗎?」小江恭謹地請示道。
大概是警覺到平常對我不好,可能那天會被我叫人把他幹掉吧,平常不太鳥我的小江竟然一下子對我畢恭畢敬的,一時之間還真不太能適應。
「一群穿西裝的高大人馬在深夜的操場上痛扁一群中輟生,向校警行禮後就揚長而去。你以為學校會相信這種鬼事情嗎…」
「是,不寫就不寫,學長你說了算。但是如果明天早上有人發現地上躺著一群受傷的人而向學校報告,我們該怎麼說呢?」
我緩緩吐了一口白霧,接著走近倒地的人,大聲喊道:
「限你們十分鐘之內離開我的視線,不然我就叫我的手下再海扁你們一頓,聽到沒有!」
話一說完,地上垂死的幾個人紛紛爭先恐後地爬起來,爬起來的人扶起被打到爬不起來的同伴,沒五分鐘操場就只剩下小江和我兩個人了。
「人是沒了,那地上的血跡要用拖把拖乾淨嗎?」小江問道。
「那不是血跡,是有人惡作劇潑紅墨水,了不了?」我輕描淡寫地道。
「是,我知道了。」小江點頭道。
蛙鼓蟲囀齊鳴
月色星光爭輝
天降奇兵兮威武
吉凶禍福兮難測
魑魅魍魎兮重重迷津
天地四方兮神鬼言靈
VIII
距離上次神奇的FBI事件已經好幾天了,我始終想不出那些黑西裝男子的來歷。這件事真的太奇怪,在我即將被扁之際跑出二十幾個穿西裝的大漢護駕,而且這些大漢還清一色地都有一九O公分高,更離奇地是他們居然還向我敬禮…我縱然再聰明也解不出這些人的來歷,我甚至懷疑之前鬼使神差被完成的差役會不會就是他們的傑作?
夜已深,老王巡邏去了。我在警衛室裡翻書,打發深夜空寂的時光。
「操場出事了,你快過來!」老王從無線電的另一端說道。
收到老王的訊息後,我迅速將地藏經和香煙放入長褲外袋,拎起警棍,快步走向操場。一群人圍住老王,看樣子又是滯校不歸的頑劣份子。
「怎了?」我問。
「趕不走,死賴在這裡。」老王回道。
其中一個人指著我,然後旁邊幾個人就跟著沸沸揚揚了起來。
「就是伊。阿明,就是伊拖人來打我。」一個染髮的傢伙說道。
我認得他們之中有幾個是上次被神祕的FBI打過的傢伙,看來這次他們是帶人來尋仇的。
「你好大膽子,連我的兄弟也敢動。」帶頭的傢伙指著我說道。
我想,他大概就是他們口中的阿明。
( 他沒起殺意的話我會扁他嗎?誰先動手的?真是是非不分的傢伙。)
我從煙盒裡刁了根煙,打火機上冥綠的火燄提醒我一件事。仰觀星象,月亮比前幾天又圓了一點,月暈和星芒交纏在黑暗的夜空,如此迷濛的光暈讓我憶起前幾天的往事。相似的地點、相似的時間、相似的人物,又是一個魔星高照的夜晚。
「靠!我問你話你是沒聽到嗎,自顧自地抽煙,不想活了哦!」阿明怒道。
跟這些昏狂的人講再多也沒用,反正講到最後的結果不是要錢就是開打,與其呆呆地被殺掉,不如死前抽煙抽爽一點,享受生前最後的一根煙。
我一邊抽煙他一邊在耳邊嘰哩畖啦地開罵,我沒什麼鳥他,反正呆會兒煙抽完就先下手為強賞他一棒,再來是死是活就聽天由命了。嗡嘛呢唄咪吽。
「操!你以為不說話就沒事了嗎,我告訴你…」
阿明話未說完我就一棒往他的頭殼敲下去,敲得他一佛出世、二佛涅槃,身形一墜就倒在地上了。旁邊的人正要一擁而上淹沒我,我也正打算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時候,雙方動作忽然全停下來,因為兩側各自有一批穿著紅西裝的人朝我們走近,最後兩批人居然在我的面前停下來,更讓我驚奇的是他們不但清一色地穿紅西裝戴墨鏡,連身高都是清一色的一六O公分,面對這群人數約莫六、七十人、個個殺氣騰騰的紅衫軍,在場的人全不禁膽顫心驚。
( 他們是黑色FBI的同伴還是敵人?是來救我還是殺我的?觀世音菩薩聞聲救苦,嗡嘛呢唄咪吽、嗡嘛呢唄咪吽…)
紅色FBI軍團當前,阿明和我這兩掛人都不敢輕舉妄動。氣氛詭異朦朧之時,其中一個穿紅西裝的男人出聲了。
「他們竟敢對您不敬!請問,如何處置他們?」
我心虛地左顧右盼,他的視線仍然落在我的身上。
「你確定是和我說話嗎?」我心虛地問道。
「是的。」
「你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
( 現在是什麼情形…)
一回生二回熟,反正我也被之前神祕的黑色FBI和現在的紅色FBI搞得痞掉了,索性給他撩下去算了。
「你是問我要怎麼處置那群死老百姓是嗎?」我徐徐地道。
「是的。」
「那就隨便扁他們一頓,略施薄懲好了。」我吐了口煙說道。
「遵命。」
紅衣軍團收到我的命令後立即轉身,雷厲風行地狠狠海扁那群死小鬼,那群可憐的傢伙被打得七零八落、屁滾尿流的,看他們尋仇不成反被扁的狼狽樣,心裡真有股說不出的痛快。不過他們似乎打得太忘我了,又是滿地血跡,眼見要出人命了,忍不住出言喝止。
「喂,你們…」
「什麼事。」一個紅衣男子放下手上被打得半死的小鬼說道。
他嚴厲的臉孔讓人恐懼,我不禁將救人的話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沒…沒…沒事,你盡興就好。」
「是。」他點頭道。
話一說完,他立刻回頭揪起地上剛才那位仁兄的領子,舉起拳頭往他的臉上又是一陣鐵拳轟炸,光看那個狠勁我就感覺得到那個可憐鬼的鼻樑大概碎了吧,這種猛拳之下,能活著就是耶穌顯靈了。
「請問,這樣可以了嗎?」一個紅衣男子向我請示道。
「可…可…可以了…」
「那我們告退了。」
紅衣FBI一個個在我面前彎腰行禮,然後踏著整齊的步伐魚貫而去,不一會兒幾十個人的背影全消失在黑暗的另一端。地上血跡斑斑,阿明那一掛的人全躺在地上呻吟哀嚎,有的甚至還翻了白眼,而旁邊的老王看得目瞪口呆…
「你們這群雜碎給我聽著,快給我爬起來,十分鐘之內離開我的視線,否則我再叫我的手下賞你們一頓粗飽的。」
十分鐘後,操場只剩我和老王兩個人。
「剛才是什麼情形?那群穿紅西裝的人是誰?」老王問道。
「不瞞你說,我是黑龍幫的太子爺,那群穿紅西裝的人是幫內的朱雀堂弟兄,他們剛剛是為了保護我才出現的。」我煞有其事地道。
「原來小江說的是真的…」老王喃喃地道。
老王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我不太清楚那是什麼意思,或許他將我的戲言當真,一時之間無法接受眼前那個平日被欺負的黑牌居然是個黑社會的狠角色。熄了煙,我走向警衛室,向後招一招手,老王隨後跟了上來。他的樣子有點呆滯,不知道心裡在想些什麼,或許對他而言,今晚是個奇幻的夜晚。
IX
「為什麼我得做那麼多差事…」小江不滿地道。
「你搞清楚,我是班頭。不叫你做,難道是叫我做嗎?」老王微慍道。
「可以叫學長做啊。」
「小江,你要搞清楚,你現在是服役,苦一點本來就是應該的,別平常爽慣了,現在叫你做一點事就吱吱歪歪的。不然好啊,我就叫他做,然後告訴他是小江叫我叫你做的,你看這樣如何。如果你說好,我就叫他做。」老王不滿地道。
小江沉默了。雖然不滿,對老王的話卻完全無法反駁。
我在臥室內,隔著一道牆,但是他們的對話都一清二楚地傳到耳中。這些話避重就輕的,沒點出真正的重點,重點就是現在老王知道我是黑社會,不能再凹我了,免得將來退伍後被我來陰的。既然不能凹我,當然只好凹小江,這就是重點。
( 他們把我的戲言當真了…)
我到廁所點了根煙,坐在馬桶上享受吞雲吐霧的樂趣。抽完煙後我將煙蒂扔進垃圾桶,但是垃圾桶因為太滿而使得丟入的煙蒂被彈了出來。這件事提醒了我,該是丟垃圾的時候了。不過這次我不再自己清垃圾,反而走出廁所從容不迫地使喚小江。
「小江,廁所的垃圾桶滿了,你去清一下。」
「好。」小江簡單地回道。
沒多久,小江居然破天荒地清理垃圾桶,看他將垃圾袋鋪入垃圾桶內的樣子,心裡真有說不出的感動。小江來K國小這麼久了都不鳥我,今天,我第一次感受到當學長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
老王出去巡邏了,小江在警衛室裡看電視,我則走到外頭抽煙賞月。自從兩起神祕的FBI事件之後,老王和小江開始對我有了起碼的尊重,當然,這之間夾雜了一些恐懼。這段日子以來,老王收斂很多,不再肆無忌憚地凹我做公差,所以小江成了可憐的代罪羔羊,像隻忙碌的小蜜蜂,飛到西,飛到東,苦命忙做工。之前地獄的苦力生活變成現在天堂的悠哉日子,真該感謝那群FBI。不過,他們究竟是何方神聖?
「天外飛來一群FBI。」我如此形容目前遭遇的神祕事件。
「學長,王學長說操場有狀況,要我們過去。」小江說道。
我點點頭,入警衛室取了地藏經和警棍,和小江一起趕赴操場。一進操場,場面相當浩大,大約百來人聚在那裡,我心裡有不好的預感。
「學長,我剛打了電話給派出所,他們說幾分鐘內到。」小江說道。
老王和我凝聚著天空…
「我們這邊的派出所是最不可靠的,他說幾分鐘到就是三十分鐘後才會到的意思。」老王說道。
「真的嗎?」小江訝異地道。
「警察靠得住的話,要我們警衛幹嘛。警察靠得住的話,那群人會在這裡嗎?」我低首道。
百來人的陣仗近看之下挺有魄力,我深呼吸一口氣,然後朝他們走去。
「就是伊,就是伊拖人扁我們的。」阿明指著我的鼻子道。
「你很搖擺哦,竟敢拖人扁我的兄弟。」帶頭的傢伙拍著我的胸口道。
( 一群人無所事事地聚在國小操場上,難道沒有比龜在這裡更有意義的事能做嗎?真是心靈空虛的傢伙。講廢話虛張聲勢幹嘛,有種就單挑,不然就馬上開打呀,淨說些廢話…)
「你…」
本想罵他,但話一出口就被他出言擋掉。
「我知道你想道歉,但那沒用。道歉如果有用的話,世界上就不會有警察了…」
( 還不開打嗎?廢話真多…)
正當我猶豫要不要先發制人賞眼前的傢伙一棍之際,我的左方來了二、三十位穿黑西裝的高大FBI,一股黑色疾風轉眼來到面前,向我彎腰行禮。接著右方出現幾十位穿紅西裝的精悍FBI,個子雖矮但個個軀幹結實,遠處疾走而來,儼如一陣野火燎原,一下子就到我的面前,一樣恭敬地向我行禮。看著眼前這群戴墨鏡的煞星,心情忽然輕鬆起來,看來幸運女神沒有放棄我。在場的人,包括老王和小江,一時間還無法接受這群不知那兒竄出來的凶神惡煞一下子就匯集在我的面前,這似乎是電影或漫畫裡頭才會出現的場景。
紅黑兩派人馬,誰也不瞧誰,雙方都非常冷酷。倒是他們後面那群人似乎怯戰了,一副想偷溜的樣子。我想呆會兒如果開戰,我們這邊一定隨便打隨便贏。
「他們竟然對您不敬!請問如何處置這群人?」
「好好地扁他們一頓,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每個都要教訓到,一個也別漏掉。」我從容而冷酷地道。
領命之後,紅黑兩個FBI軍團立刻扁人如破瓜地將他們打得潰不成軍。一個紅衣男子抓住一個倒霉的傢伙後,將他扔到半天高接著朝天一拳正中他的後腰,真是異常華麗的怪力招式,我彷彿聽見那人脊椎斷裂的聲音…一個怯戰的傢伙想爬牆逃走,一個黑衣男子疾走如飛,用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大步走到逃兵的身後,接著一個飛踢將他釘在牆上,然後就是一陣驟雨般的拳頭轟炸…
老王和小江被眼前大亂鬥的景象弄得目瞪口呆,我輕輕搭著兩人的肩膀到司令臺前。
「坐吧。」我說。
老王坐在我的左邊,小江坐在我的右邊,我們三人坐在司令台上一起觀視兩百個人在操場上決鬥。或許不能說決鬥,說屠殺適切點。天上圓圓的輪月高掛,輪月底下的操場上,黑巨人橫行無阻、紅色野火熾烈猛利,百人血花紛飛濺灑,綻成地上朵朵鮮紅的玫瑰,哀嚎與慘叫聲一次又一次烙在風的痕跡上,活生生的地獄圖在眼前竟是如此地鮮明亮麗,甚至可以感受到一種悲劇的美感。巨大的輪月、詭譎的FBI、磅薄盛大的慘鬥、和老王、小江併肩相坐…
這一幕,是我人生最詭異的一刻。
X
「晚安,引魂者。」一位婦人向我說道。
我端詳著她,姿態豐滿、雍容華貴,著華美黑衫,貴婦人模樣。再環視四周,非常空曠,唯吾兩人爾。
「引魂者?妳在叫我嗎?」
「沒錯,就是您。」
「這是那裡?」我問。
「您的夢裡。」
「妳進到我的夢?」我又問。
「是的。」
「妳入我夢,所為何來?」
「有事相求。」
「說吧,如果我的能力可及,我會儘量幫忙的。」
她的眼神堅毅泰然,一看便知久歷人事,對於這樣一個人生經驗比我豐富許多的人,我想不出我有什麼能幫她的。
「在說出此事之前,我想請問您,能否說出我的來歷。」
要別人幫忙還要別人猜她是誰?有沒有搞錯,現在到底是誰在求人…可是看她的神情認真,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
「為何要我猜妳的來歷?好奇嗎,還是?」我問。
「久聞引魂者廣識多聞、智慧過人,今想見識之。」
( 啥,我廣識多聞、智慧過人哦,我怎麼不知道自己這麼厲害…)
見她表情誠懇,沒有開玩笑的意思,我才確定她是當真的。
「妳是什麼來歷哦,嗯,給我一點時間,我需要長考一下。」我認真地回道。
她點頭答應,我則低頭長考頻頻。
良久…
「在回答妳的問題前,我先問妳一件事,那些穿黑西裝的人跟妳有沒有關係?」
「不但有,而且關係匪淺。」她不疾不徐地道。
「好吧,那我心底有譜了。先聲明,下面的答案只是我的臆測,不一定對,畢竟我只是個凡人,不可能什麼都知道。如果說錯了,可不能怪我。」
「您過謙了。」
再次整理所有的思緒,沉吟了一會兒,我說出自己的答案。
「妳是…長腳黑蟻的蟻后。」我有點心虛地道。
她的表情又驚又喜,我想我是通過考驗了吧。
「傳言果然不虛,引魂者確實智慧過人。」她讚嘆道。
看她讚嘆的樣子,我越發心虛…
「沒有啦,騙吃騙吃而已。」我不好意思地道。
「請問您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這個嘛…關鍵就在於你叫我『引魂者』。」
「怎說?」
「引魂者,顧名思義就是導引魂魄的人。我知道自己不會牽魂,唯一會的就是超度。所以我想,或許妳說的引魂與超度是同義詞。」
「沒錯,就是這個意思。」
她點點頭,那樣子似乎有嘉許之意。
「那我又繼續想啦,如果我是引魂之人,那麼,引的是誰的魂?想來想去,一生中以引度蟲蟻的魂魄最多。我目前在K國小服役,來這之後超度的對象又以螞蟻最多,接著我想起最近一連串難解的事件,記起那批黑衣男子怒視小江的畫面。
我之所以在K國小引度眾多螞蟻亡靈就是因為老王和小江總是無情地捏死眼前的蟻眾,兩人中又以小江最甚。那批黑衣人修長的身形與衣服的顏色似乎和常被小江捏死的長腳黑蟻有著某種程度的呼應,而黑衣人怒視小江的心情我想應該也和常被小江殺害的黑蟻有著某種程度的相似。看他們敏捷的行動不太像人類,所以我想他們可能是K國小的魔物…呃,抱歉,我的意思是非人。既是非人,那麼綜合上述,我認為很有可能是黑蟻。另一方面,同樣面對小江和我兩個人,他們對待兩個人的態度完全不同,一個恭謹尊敬、一個恨不得食其血肉,這表示他們對小江有明顯的負面情感,對我則有明顯的正面情感。小江常殺害蟻眾,我則超度其魂往生人天,對長腳黑蟻而言,似乎也非常符合這樣的立場。」
她不住點頭稱是,看起來很滿意的樣子。
「你剛才的推論的確很棒,那些黑衣人的確是我的子民。但是,剛剛的推論只有推斷出黑衣人是黑蟻,並沒有推論出我是蟻后啊。」她續問道。
「關於這問題…我實在無法確定妳的身份。我只想到,如果這些黑蟻能變成人形,我是指這些兵蟻或工蟻或雄蟻能變成人形的話,那他們的蟻后就更可以變成人形了。螞蟻的社會裡,蟻后是唯一的女性,所以我想如果妳和那些黑蟻有關係的話,那麼妳是蟻后就是非常自然的推斷了,唯一的女性,沒錯吧。但是如果妳回答不是,那我就怎麼也無法猜出妳的來歷囉。」
蟻后撫掌而笑,直稱讚我的推理精彩。
「之前我的差事是妳的蟻眾幫我做的?」這次換我提出問題。
「你猜對一半。」她有點遲疑地道。
「可以說出妳的事了吧。」
「我可以再讓您猜一次嗎?」她有點開玩笑地道。
「可以啊。」
「這次您連我要請求的事也知道了?」蟻后半信半疑地道。
「不是很清楚,但我可以猜猜看,和紅螞蟻有關是吧。」
「咦,您真是厲害,一猜就中。」
「因為如果高大的黑衣人是長腳黑蟻的話,那矮個子的紅衣人很可能就是小紅蟻。每窩小紅蟻的數量總是黑蟻的數倍,而小紅蟻的個子也比長腳黑蟻矮小許多,無論顏色、數量和個頭上,都不難類比出紅衣男子是小紅蟻。
我之前問妳,我的差事是不是妳的蟻眾幫我做的,妳說猜對一半,所以我想另一半應該是小紅蟻做的。不同種的螞蟻之間就像兩國相處,有時和平無事、有時刀劍相向,即使是同種的螞蟻也會因為不同窩而展開戰鬥。難道妳來是為了戰爭的事嗎?」我簡略說出我的想法。
蟻后嘆了口氣,愁眉中透露出許多煩憂。
「您說得對,的確是戰爭,我們明天日出之時將有一場血戰。敢問引魂者,您認為我方的勝算如何?」黑蟻后憂心忡忡地道。
「幾乎沒有勝算。」我果斷地道。
黑蟻后面如土色,大概是我的話動搖了她的內心。
「何以見得?」
「小紅蟻體型小,適於群聚而且不易分開,在一塊小戰場上如果能站一隻大黑山蟻的話,那麼站上五隻小紅蟻鐵定沒問題。這麼說好了,小紅蟻體積小、軀幹結實,團戰中容易聯繫。越大的螞蟻如果要團戰,各隻螞蟻單兵和單兵之間的空隙也就越大,這些空隙空間被敵人佔據得越多也就意味著這隻大螞蟻必須和更多的小螞蟻對打。所以在蟻戰的角度上來看,體型越小越能進行集團作戰。另外,蟻戰對妳們特別不利。因為你們的腳很修長,所以很難應付小紅蟻的低位攻擊,而且,有些紅蟻還有毒呢。
我小時候家裡很多螞蟻,曾看過幾次螞蟻的集體戰鬥,所以對蟻戰算是有一點心得。」
「體型、數量都不是對手,難道我們這一族就要在我手上終結了嗎…」她哀戚地道。
「打不贏就別打了,不能避免戰爭嗎?」
「沒辦法,這一仗是打定了。我們和紅蟻是世仇,況且蟻天君曾預言明早我們兩族的恩怨會告一段落。」
「蟻天君?」
「蟻族的神明,我們的法術也是由他所賜。」
「原來如此。」
沉思了一會兒,我試圖找出和平解決問題的方法。
「能搬遷嗎?」我問。
「這不可行。一來沒有新窩的目的地,二來時間上也不允許。」
「這倒也是。」
「天一亮就是決鬥之時,趁現在還有時間,請您去搗毀紅蟻的巢穴,如此他們定會軍心渙散,屆時我們就有勝利的機會了。」
「我不想殺生。妳怎不說妳派妳的子民變成人形再攻擊他們的巢穴呢?何必假手於我。」我微慍道。
「我們的法術都是蟻天君自虛空傳下,不能對付蟻眾,否則定遭蟻天君神罰。」
「即便如此,我也是不殺生的。」我堅定地道。
「引魂者,請您幫助我們度過此劫,我們定會一輩子護持您。」
任憑黑蟻后殷殷懇求,我始終堅持自己不做無謂殺生的原則。她的話雖讓人心軟,但我已鐵了心腸。
「我不殺生,也不會眼睜睜讓你們被滅族,妳請回吧。」
黑蟻后悵然離開,我則苦思如何讓黑蟻度過眼前的危機。
未久,一名著華美紅衫的貴婦人來到,我心底有了譜。
「引魂者,紅蟻后向您請安。」
「別客氣,我還得謝謝妳派人幫我做雜役差事呢。」我笑盈盈地道。
「為偉大的引魂者代勞是我們的榮幸。」紅蟻后不卑不亢地道。
「我猜猜,妳是有事求我對吧?」
「是的,請引魂者在日出之時,不要插手我們蟻族的戰役。」
「妳的意思是說如果我不救黑蟻,你們就能靠實力殲滅他們,對吧?」
紅蟻后點點頭。
「難道不能化甘戈為玉帛嗎?」我追問道。
紅蟻后搖搖頭。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妳回去吧。」
「感謝引魂者成全,我這就告退了。」
( 我只說我知道該怎麼做,可沒說不救黑蟻哦。)
她行禮之後就離開我的視線,我又是一個人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想勸牠們別開戰果然不可能。蟻眾固執、好戰的習性根深蒂固,不是我想改變就能改變的。習性…習性…習性…對了,習性!
一想到解決之道,心情一下子就鬆懈了。席地而睡,我在自己的夢裡入眠。
XI
叮~鈴~鈴~鈴~鈴~
一聽到鬧鐘的響聲我飛也似地從床上爬起,快速盥洗後便開始尋找螞蟻的巢穴。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長腳黑蟻的窩應該是在…這裡,找到了。」我對著牆上的小孔說道。
長腳黑蟻在牆上的洞穴爬進爬出的,從牠們大量出陣的情勢判斷,戰爭很可能已經開始了。循著黑蟻的行列,我的視線停在警衛室外一處磚地上,牠們真的開戰了。扭曲、掙扎、惡戰、逃脫、追擊、殺戮…地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紅蟻部隊,黑蟻軍雖然源源不絕地湧入,但都難逃被紅潮吞噬的命運。我不停地撥弄戰場,地上螞蟻四散後很快就在附近的路徑上野戰,隨著雙方人馬的匯聚又形成了團戰的戰場。反覆幾次的撥弄都無法讓雙方停止戰爭,打不散螞蟻對戰爭的執念。
(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呆會兒要巡邏,接著指揮交通,再來就是一連串的勤務,根本沒時間陪牠們慢慢耗,我決定速戰速決。我進警衛室,從冰箱裡拿出一包紅糖,那是去年冬天煮薑湯剩的,還沒清掉…
我在黑蟻往戰場的路線上撒了些糖,果然遇見糖的黑蟻停止了往戰場的行軍,咬了糖就回巢穴去了,看到這一幕讓我更有自信能消弭戰事。我在黑蟻的蟻穴前撒了很多糖,糖堆成一座小丘一樣,夠讓牠們搬了。黑蟻不住在穴前徘徊咬糖,行軍的隊伍終於在糖的魔力下瓦解,我終於停止了這條通往死亡的道路。為了怕有漏網的黑蟻前往戰場,我在通往戰區的路上陸續撒了糖,這下攔截力百分之百,很快地我只看到搬糖的黑蟻,沒再看到向戰場行軍的黑蟻了。
另一方面,我撥弄戰場,紅黑兩邊混戰的蟻軍果然短暫地四散。利用這短暫的空檔,我在戰場上撒了一點糖,情況果然如我所想,螞蟻像是忘了要打仗一樣,努力地搬糖,真是沒原則的傢伙…
循著紅蟻的行軍隊伍,我在紫薇樹下找到牠們的巢穴。我將所有的紅糖全倒在蟻穴四周,紅蟻為了搬糖在洞口進進出出的,忙得不亦樂乎。
果然,習性就是習性,螞蟻愛吃糖的習性是不會變的。哈哈!
願世界和平。嗡嘛呢唄咪吽。
XII
這一晚,兩位古代武將打扮的人朝我而來,腰間佩帶寶劍,儀態威武。其中一位捧著盤子,盤子上蓋了一面紅布。
「紅布蓋的是什麼東西?」我好奇地想道。
「引魂者,稽首。」一位武將說道。
「稽首稽首,請問你們是…」
「我們是蟻天君座前的蟻神將。因您一生拯救蟻眾生靈無數,超度蟻眾亡魂無數,冥陽利益蟻眾無數,又今日阻止兩族螞蟻的宿命死厄,故蟻天君特賜蟻天令一枚,命末將交付於您,請引魂者笑納。」
他說完就掀起紅布,盤子上放的是一枚木刻令牌,上書「蟻天」兩字,另刻有許多我看不懂的文字。手指一碰到蟻天令,令牌就自動縮小然後遁入我的右手無名指內。
( 真是神奇的令牌。)
「請問,蟻天令有何用處?」我向蟻神將問道。
「見蟻天令如見蟻天君,任何蟲蟻不得騷擾令牌主人,否則就是和蟻天君為敵。」
「所以這是枚轄及蟲蟻的令牌?」
「正是如此。」
「我知道了,謝謝神將。」我彎腰揖禮道。
「末將告辭。」兩名蟻神將揖禮道。
好睏…一覺醒來,恍恍惚惚,依稀記得夢中好像有兩個蟻神將送我什麼…什麼令…對了,是蟻天令。我對著右手無名指發呆,沒什麼異狀啊。這是真實的情事,還是南柯一夢?
很快地我就放棄思考,悠悠地在床上躺平。我只知道習氣是很難改變的,就如同螞蟻愛吃糖一樣,我現在只想睡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