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仙俠] 崩雲亂 作者:凝翠崖 (連載中)

bradshaw 2008-9-2 09:27:3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 24915
千歲冬 發表於 2008-9-21 21:15
第十章 下山路上的河南戲(中)

  這一天,李巖巖思忖了再三再四,早累得不行,下山路上,他索性放下思想包袱,向小西山的樹林練起了嗓子——其實,他說評書、相聲,也不見得非得用自己寫的本子,老段子練嘴,一樣說得過癮。只不過既然對外說過一番漂亮話,經常是自個兒忍了。現在正趕上山中無人,聯想這一回自己誤打誤撞的結果,他想到的是……一個小段兒。

  「……話說這個河南戲,一本兒能演半個月、二十天,向來就沒有準詞兒,後臺掛一提綱,大夥兒按這提綱來演戲,這是真功夫!不過這演員上場啊難免有忘詞兒的時候——我就趕上過一回。唱的是《封神榜》,在黃河鎮,靈鷲山元覺洞燃燈道人大戰峨眉山羅浮洞趙公明的一折。」

  李巖巖敞亮的聲音從山上傳出了很遠,幾句話說得是字正腔圓,十足味道。

  「話說燃燈道人騎的是梅花鹿,趙公明的胯下是一隻黑虎,兩人早就認識,如今見面要開打,也先得各自下來坐騎寒暄幾句,待得寒暄已畢,再度上了坐騎,才好一戰!這兒就有兩句唱……」

  望四周看了一圈,見真沒人,李巖巖興致上來,開口就唱:

  「趙公明把黑虎跨,燃燈道人(我)上梅花……」

  高嗓透雲,唱過了兩句,李巖巖往下說,「沒想到在這兒演員唱錯了——開口就是:『趙公明(我)上梅花』,反了。演燃燈道人的演員一愣,竟接下去唱:『你騎了梅花我騎啥?』趙公明的演員也知道壞了,可只能跟著詞兒走,接——這就開始亂了:『我的老虎你騎吧!』燃燈道人心裡頭這個氣啊,唱一句直接就頂回去了:『我騎老虎我害怕!』得,這戲算沒法兒演了。」

  一個小段兒說完,李巖巖神完氣足,挺滿意,正自我陶醉地腆胸疊肚,就聽著山路石階一邊,有個女孩「撲哧」樂了,笑得彎了腰。

  ——李巖巖鬧了個大紅臉,一時竟分不清女孩是被《河南戲》的這個相聲小段逗樂了,還是在那兒笑自己沒羞沒騷。

  「我……嗨,那個,沒嚇著你吧?對不起。」把紅臉繃起來,李巖巖向女孩道歉。

  女孩身材高挑,穿了一身紅,是國術的練功服,蕭颯,透著英氣勃勃,也蠻漂亮,看上去比李巖巖大個一兩歲,十八九的模樣,只是笑,不搭理人。

  「得,你接著笑吧,我走了。」李巖巖尷尬著,有些羞惱,見女孩不理,不再囉唆,扭頭就走。

  「哎!你!別走!」女孩忍著笑嚷,「你從山上下來,是白雲老神仙的……不對,你是白雲觀的第幾代弟子?」

  「我跟白雲觀沒關係。還有,問人名字的時候,最好先說了自己的名字。管聽潮,否則太不禮貌懂嗎?」

  李巖巖認出了女孩,該就是本子上設定的「紅娘子」管聽潮——這個人物脫胎於他的同桌管聆潮,一向有點兒刁蠻。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紅娘子一驚,神情戒備著,「哪條道兒上的兄弟?報個萬兒來聽聽!」

  李巖巖笑出聲兒來,心說:「嗯,女俠,果然是女俠。」

  紅娘子是「正道」的人物,李巖巖不怕她做出什麼舉動,只擺擺手,把先前的無禮原封不動地還了,默不作聲,轉頭下山。

  「我叫你別走!」紅娘子的柳眉蹙起,嬌叱一聲,右手一反,寒光一點。一口三寸柳葉飛刀上手。

  李巖巖背對著紅娘子,看不到,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山下溜躂——他還不明白,所謂「刁蠻」,很多時候就是不知輕重。

  「你……」紅娘子這就要祭出飛刀——劃破這個「狂徒」的耳垂——好教他知道知道厲害。

  正當此時,小西山靜寂的石階上「嗒」地一響,緊跟著就有朗朗的書聲隨風而至:「……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己,不亦遠乎……」

  「儒生師弘毅!」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李巖巖脫口而出。

  果然,伴著書聲,一個著雪白長衫的青年書生拾級而上,速度飛快,幾步繞過李巖巖,又閃開紅娘子,往山上去了,看身形神態,正是那天李巖巖在韻城郊外見過一回的師弘毅。

  師弘毅在經過紅娘子身邊時還側了下腦袋,訝異地「咦」了一聲。

  「你……站住!」紅娘子像是跟師弘毅有什麼過節仇怨,立刻就忘了李巖巖,臉色還來不及沉下來,抖手就是一道白光出去,電掣風馳,柳葉飛刀直接便宜給了儒生。

  跟著便是「叮」地一響。

  紅娘子善用飛刀,「千步之內百不失一」,以「俠女」而稱,也算是個有本事的;但儒生師弘毅卻「最能挨打」,「浩然之氣神功」護體,能抗神兵利刃,飛刀確然射中了他的小腿,只是無關痛癢,身子連晃也沒晃,就這麼上山,轉瞬去得遠了。

  「登徒子!你給姑奶奶站住!」紅娘子的柳葉彎眉氣得倒豎,一矮身,蹭蹭蹭地邁開步子,幾乎快成一道紅影,追著師弘毅,直奔山頂。

  李巖巖還站在原地,撓頭看著遠走的兩人,小聲嚷:「嘿!我呢?你們真的都不搭理?」

  山風還在刮著……空山寂寂,形單影隻。

  @@@

  轉在小西山頂,白雲觀,一輪殘月掛在大殿簷角邊上。

  「吱呀……」,殿門打開,白雲真人走出,轉過大殿往後行來,白雲觀建築精妙,一路殿堂、亭臺無數,俱是飛簷斗拱,勾心鬥角,處處極盡了巧心,雕樑畫棟,迴廊宛轉,景致教正經的園林,如蘇州拙政、留園,也都得羞煞。

  但白雲真人充目不見,腳下小碎步走得急急火火,雖是起落無塵,也失了宗師風範,怎都不似什麼道門泰斗的模樣,甚至還趕不上殘雲真人的縮地之術來得瀟灑,與之前在正殿內的姿態實實地大相了逕庭。

  幾折幾繞,白雲真人到了道觀深處一座小樓跟前,小樓二層,無名,也不多裝飾,門扉緊閉。

  白雲真人站在樓前,姿態恭謹,微微彎了腰,低聲道:「師兄。」

  ——師兄?

  白雲十三子中自然以白雲真人為首,便把他另一重身份的「域外天魔」也都算上,他哪裡還會再有一個師兄?

  樓內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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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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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歲冬 發表於 2008-9-21 21:16
第十章 下山路上的河南戲(下)

  樓門不開,只傳出聲音:「如何?」

  「此子非是池中之物。」白雲真人將身子彎得更低,答的這一句話,分明是在評價剛剛離去的李巖巖!

  小樓內再無動靜,於是白雲真人繼續解釋了下去,「師兄,此子有備而來,氣壯理直,這也不必說了;但他乍逢大變之後雖然心氣浮動,卻還能面不改色,言談裡依舊寸土必爭、錙銖必較,便是怕得緊了,也把持得住;由此而看,胸中的一腔直氣,實在並非區區少年所能有的。」

  「另外,師弟我最不解的便是此子雖然得天獨厚,卻真真地全無半點兒修為,更有甚者,我觀他似還為此頗為自得……」白雲真人苦笑一聲,「師兄,我不知該說他是膽色超群,或者,只是個傻子……」

  樓內那聲音似在微笑:「以你神通,亦不能加一指於其身,你倒說,他可是傻子?」

  「是,師兄說得有理,實在燭照天下,明見萬里。」好一記馬屁,白雲真人面上惶恐,竟似拍得誠心實意。

  「罷了。」

  「照師兄吩咐,我與他定下十年之約,」白雲真人小心翼翼地說,「我看這約定還未到他的底線,只是也不好逼得太緊……啊,過來時,我已教懶雲師弟上了鐘鼓樓,好向李巖巖彰顯誠意,此時,他在山路上也撞見過紅娘子了。」

  「好。」

  白雲真人得了樓內那人一讚,神色立時歡喜起來,隨即語氣中卻流露了顧慮,「不過……師兄,且不說那幫人裡來的未必能有幾個,剛才……像是儒生師弘毅也到了觀內……您看……」

  「不必管他。白雲觀內,無不可告人之事。」樓內那人的語聲裡帶了倦怠,「晴雲,你下去吧。」

  「是。」

  白雲真人——樓內人物的一句話洩了底,原來這一位曾在大殿內斥退過一回假貨的「白雲真人」竟還是個假的!他的道號才是晴雲。

  晴雲真人,白雲十三子內最善幻化之術,最善察言觀色的高手,白雲觀觀主白雲真人的左膀右臂……

  李巖巖拜山,竟然沒能親見白雲真人一面!

  世事便如九連環,一環之後還扣一環,非到最後一扣,也露不出來真相……他,究竟還只是個普通的少年。

  大音希聲,悠悠揚揚,便在小西山的山巔傳得遠了。儒生師弘毅與紅娘子,還有夜幕下的石階上逐漸多起來的「客人們」,已近白雲觀。

  晴雲真人話中提到,懶雲真人上鐘鼓樓,是為的聯絡天下英豪——白雲觀既為道門魁首,自有法寶珍奇,這一件放在大殿後鐘鼓樓最高層的寶貝向來傳音萬里,卻不教常人聽見。一旦有事,只吹上一聲,也就舉世皆知。

  寶貝有個響亮的名目,叫做:「集結號」。

  @@@

  首都挺好。

  穿過車站前永遠亂哄哄的人群,李巖巖踏上返回韻城的火車,站在車尾,透過窗玻璃看遠去的景色,眼裡沒有小西山,只有首都大學未名湖畔的柔情浪漫,一種希冀和期待。

  不管首都之行的句號畫得是否圓滿,他歸心似箭,連車廂裡的擁擠也懶得抱怨。

  愛情,這種東西在李巖巖的心目中總算還重要,但他說不清楚匆匆折返的理由,究竟是想盡早找姜語竹嘮嘮大學裡的春花秋月,還是怕那個愛笑的女孩已經毫不顧忌地往「下筆成真」的本子上揮毫潑墨。

  車廂有些搖晃,李巖巖嘆息一聲,返回座位;愣愣地坐著,看窗外倒退的樹木、村莊,發呆。

  就胡思亂想起來了。

  他不相信白雲真人會安分守己遵守協議。

博覽群書,歷史教會李巖巖的道理是:如果說妥協是種智慧,那麼,遵守協議就是傻瓜的勾當;平衡被打破時,君子一方有九成以上的機會死得十分難看。

  更何況,這一回「王見王」充其量是相互試探一番,彼此都不摸底,所謂平衡根本無從談起。

  協議的十年,是段太長的時間,充滿變數。

  但,不管「協議」背後隱含著多少危機,妖怪惡鬼當道的局面總會有所改善,這讓他鬆了口氣:總算沒白跑一趟。

  接下來應該考慮的問題是今後怎麼利用本子。有過不少設計,但設計與實行之間距離不小,尤其是牽扯到自身——即便排除本子「刻意搗亂」的可能,李巖巖本來就有點兒胸無大志的淡泊。

  比如姜語竹,李巖巖想過在本子上很煽情地寫《臥虎藏龍》裡的臺詞:「竹子,我願遊蕩在你身邊,做七天的野鬼,跟隨你。就算落進最黑暗的地方,我的愛也不會讓我成為永久的孤魂……」

  ——當然現在他不敢了。

  做個為愛而死的野鬼很浪漫,但毫無必要地去死他敬謝不敏;而且,他怕本子會安排一根真正的、把根紮在泥土裡的竹子。那樣,牽扯不斷的羈絆不再浪漫,就變成荒誕。

  應該乾巴巴地寫:「姜語竹愛上我」,會生效的,這是太大的誘惑。可李巖巖並不喜歡。

  他固執地覺得愛情純潔,不該用手段。

「我真的還是個孩子啊……」李巖巖小聲嘟囔,他知道,只有未經世事磨練的少年,才會對愛情抱有這麼嚴重的希望。

  這有些矛盾。

  隨著車廂的搖擺,各種各樣的念頭糾結成一團,攪得他腦子很亂,許多天來都是這樣,越瞭解本子的能耐,就越瞻前顧後——不過這只是平時的思考,真正需要用到本子時,他的圓珠筆從來沒猶豫過。

  火車行進很快,已經走過了幾站,汽笛也響過幾次,有乘客下車,也有乘客上來,李巖巖的座位對面換了兩次人,他都沒注意,只垂著眼皮,想心事,有點兒裝模作樣。

  「嗨,李巖巖,想什麼哪?」突然撞進耳朵裡的聲音讓他回了魂兒,抬眼看,居然是紅娘子——管聽潮坐在對面,正饒有興趣地打量他。

  「呃……」剛想下意識地問「你怎麼在這兒」,李巖巖瞥見,紅娘子手裡擺弄著一張卡片:他的身份證。

  「喂!」李巖巖惱火,「你……」

  「你什麼你?許你知道我名字,不許我知道你名字?」紅娘子「啪」地把身份證拍在桌上,推給李巖巖,得意地笑,「頭回出門吧?再發呆讓小偷偷光了你!」

  面子掛不住,李巖巖強硬地回嘴,「我可不知道這年頭女俠也客串小偷。」

跟在小西山上的裝束不同,紅娘子把一身紅色的國術練功服換了,白襯衣外面套了件黑色的男士馬甲,灰紫色西褲,瀟灑得驚艷,謀殺乘客們的眼球——說是「女俠」,蠻像那麼回事兒。

  女俠發話了:「李巖巖,你到底是哪條道上的?」
千歲冬 發表於 2008-9-21 21:16
第十一章 紅娘子與方丈(上)

  長江邊上一窩蜂:

  性質:淫賊團伙。共四十四人。

  首領:「蜂王」樓中信(38歲,彪形大漢)。

  出現地點:長江中下游流域。

  作案手法:以「大型樓船」為工具,招攬過江旅客,謀財害命;若旅客中有官家小姐、良家婦女,則奸而殺之,以逞淫慾。

  備註:師弘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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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巖巖一咧嘴,哭笑不得,這位大小姐不合理出牌,就這麼隨便嚷嚷,眼看著旁邊坐著的幾個乘客都豎起了耳朵。

  「還是先說說你怎麼上車找我來了吧。」

  「我追師弘毅,從白雲觀轉了一圈就一路往南下來,他跑得快,追丟了,荒村野店的沒處去。正好火車經過,瞥見你坐著發呆,一想反正也要找你,我就順便繞到前一站買了票。」

  紅娘子答得爽快,李巖巖聽得生氣:合著是捎帶腳順便找我?噢,你追不上師弘毅,反倒能追上火車?輕功好得連補票的工夫都跑出來了?

  再說,你還「反正也要找我」,憑啥?

  「我是李巖巖,不混什麼道兒。女俠,請了。」一拱手,李巖巖站起來就走。

  「哎,你去哪兒?」

  回頭,李巖巖笑得陽光燦爛,回答也豪邁,只兩個字:「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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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清存貨,心情舒暢,推開列車衛生間門,李巖巖嚇了一跳。

  紅娘子抱著胳膊,靠在對面的牆上,一雙大眼睛瞪得溜圓,帶著怒意。

  李巖巖想到了紅娘子還會留在車裡等,可沒想到她會來堵茅房。

  「人物性格的把握……」李巖巖低聲嘆息,「我果然還是筆力不足,原來『刁蠻』是這個樣子的……」

  「你們說誰刁蠻?」紅娘子真生氣了,語氣裡透著委屈。

  「……們?」李巖巖不知道自己被劃在了哪一類人裡頭,糊塗著。

  紅娘子恨恨地跺腳,「不就是錯打了一回強盜,你們至於嘛你們?啊?」

  「那個……能不能解釋一下?你打誰了?」李巖巖提心吊膽地問,他怕等會兒挨打的會變成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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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座位上,李巖巖耐心地聽故事——畢竟是自己筆下的人物,他對紅娘子也好奇,剛才是怨紅娘子打斷思緒,又「偷」他的身份證,想著本子上的設定裡紅娘子是「刁蠻型」的人物,就打算煞煞女孩的銳氣。

  可要是再煞下去,紅娘子沒準兒會哭。於是李巖巖只得投降:他缺乏此類經驗。

  費半天勁,總算弄明白了。

簡而言之,三天前,「紅娘子」管聽潮在西荒省的天臺山旅遊風景區區,把「長江邊上一窩蜂」揍了一頓,是儒生師弘毅出頭,插手救人,還給了紅娘子「刁蠻」的考語。

  「一窩蜂」是本子上設定的淫賊團伙,自老大「蜂王」樓中信以下,沒一個好鳥,按理說打了就打了,打死也活該。可李巖巖從紅娘子的話中發現:事情並不如此,有了詭異的偏差。

  「一窩蜂」已經不是在長江上討生活的淫賊。

  他們不懂得申請《水路運輸許可證》、《船舶營運證》等等證件,也交不起所謂的「水路運輸管理費」、「航道養護費」、「船舶應運費」……還有好笑的「治安聯防費」。

  所以他們的買賣在開張之前就因為「非法營運」全被抓進警局,樓船抵了罰款,稀里糊塗地成了喪家之犬,淒淒惶惶,採花賊這樁偉大事業中道夭折,只得「從良」。

  但他們運氣還算不錯,西荒省的一位著名導演正在長江邊上拍戲,看他們長得五大三粗兇神惡煞,就招了群眾演員,完事還介紹他們去天臺山旅遊風景區,一方面兼職保安,一方面扮演劫道的強盜,給遊客添樂。

「一窩蜂」認了命,沖導演喊「恩公」,老老實實工作,可又撞上了替天行道的紅娘子。

  紅娘子是大名鼎鼎的俠女,一聽見有人咋呼「此山是我開」,心花就怒放了,沒弄明白他們是演戲,立馬兒飛刀見紅。

  虧師弘毅嚷嚷著「士不可以不弘毅」路過,否則……他們的外號就得改成「天臺山上一窩死蜂」。

  「那個……師弘毅等於幫了你,你還老纏著他幹什麼?」李巖巖哀悼著「長江邊上一窩蜂」的運道,反問。

  「誰刁蠻啦?你們說誰刁蠻啦?死書獃子……沒一個好東西!」

  「這話不好接,紅娘子,就算師弘毅是書獃子,我呢?」李巖巖指著自己的鼻子,剛反駁一句,忽然沒了底氣,憋著嘟囔,「……我也呆?」

  「呆頭鵝!」紅娘子「撲哧」樂了。

  車廂裡人多,有聽李巖巖、紅娘子交談的乘客,什麼「一窩蜂」、「紅娘子」,稀里糊塗聽不懂,但紅娘子一樂,全明白了:是早戀的小兩口兒,打情罵俏呢。

  ——聽聽,「呆頭鵝」?這說法,挺傳統的。

  「你……還真不像身上有功夫,可怎麼就跑小西山去了?」紅娘子上下打量李巖巖,輕輕皺了眉頭,「白雲觀的霧陣也攔不住你,你還認識師弘毅和本姑奶奶,奇怪——你說,你到底什麼人?」

  「……本姑奶奶……」李巖巖咧了咧嘴,一邊是不好解釋,一邊是為紅娘子的自稱氣得不行。

  「嘿,問你哪,說話啊!」

  「……有分教:紅花白藕青荷葉,三教本來是一家。紅娘子,落絮飄萍,天涯各飛,相逢何必相識?你不知道我,我不知道你。問什麼?」

  套著評書裡的詞兒,李巖巖狡黠地笑,想矇混過去。

  「酸水兒亂冒,還說不是書獃子?呃,相逢何必相識?好像落下個『曾』字——好小子,大道朝天各走一邊?你什麼意思?說姑奶奶纏著你了?」紅娘子咂摸一下李巖巖的話,火了。

  李巖巖翻著白眼,不搭理她。
千歲冬 發表於 2008-9-21 21:17
第十一章 紅娘子與方丈(下)

  火車飛馳,兩人繼續交談,李巖巖領教了紅娘子的脾氣,按捺好奇,轉著圈兒含糊其辭;鬥嘴,紅娘子不是對手,又摸不清李巖巖的路數,越來越惱。

  就快到了南濟的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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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巖巖,算了,你不就是個學生?裝什麼裝?」紅娘子終於放棄,擺擺手,走到列車車門前,「我才不跟你去韻城,針鼻兒大個地方,能出什麼人物?」

  「走好,不送。」李巖巖嘴上說「不送」,也站起來,只禁不住腹誹。

  「走就走!姑奶奶懶得理你!」隨著到站下車的乘客們,紅娘子往外走,卻還有怨氣,頭也不回地出了車門,同時極隱蔽地反手彈出一把柳葉飛刀。

  ——她想要擦破李巖巖手指上一點兒油皮,算出氣。

  李巖巖看見了紅娘子搞的小把戲,嚇一大跳,但飛刀的來勢太快,完全躲不及,「哎呀」一聲,就往後倒。

  「噗!」

  自然躲不過,更揣摸不到紅娘子的那點兒小心思,李巖巖還以為自己這就要完蛋,至少也得受傷;可耳邊聽見的動靜不對,怎麼也不像刀鋒入肉,不疼,低頭看,飛刀沒了。

渾身沒有一絲傷痕,李巖巖琢磨著飛刀射過來的方向,抬起右手,五根指頭完整無缺,只有淡淡的一縷白色煙霧騰起,不細看根本發覺不了——周圍下車上車的人群也沒有誰注意到這個小插曲。

  「怎麼回事?」李巖巖喃喃,這會兒他也知道紅娘子最多只是想嚇嚇人而已,但飛刀憑空就沒了,似乎不怎麼對頭。

  火車緩緩開動,目的地是韻城市。

  「哎!你!」紅娘子在外頭使勁敲著車窗,沖翻來覆去打量手掌的李巖巖嚷,「姑奶奶的飛刀呢!」

  李巖巖聳聳肩。

  光天化日,紅娘子不能客串「鐵道游擊隊」,追了兩步就停下,氣惱地瞪著遠去的列車。

  「這傢伙……挺有趣。」半天,紅娘子低聲喃喃,不由自主臉紅了,兇巴巴地跺腳,「姑奶奶也去韻城!姓李的,你敢讓姑奶奶吃虧,饒不了你!」

  射出去的飛刀,潑出去的水,誰也說不清紅娘子吃了什麼虧,但李巖巖的日子,似乎將要更加精彩。

  南濟市的火車站前頭,嘈雜忙亂,紅娘子在人流中愣了會兒,轉身去了售票口,天邊遠遠地,還有悠然的鐘聲傳來,是小西山白雲觀的「集結號」。

  @@@

  傍晚的時候,李巖巖回到韻城。

  深深呼吸家鄉的空氣,一切如常,沒有變化,讓他恍惚覺得首都之行、小西山漆黑大殿裡的紅燭等等都太不真實。

  這是4月12日,星期三,姜語竹應該還在學校,相思熬人,李巖巖火急火燎地叫了輛出租車,卻不去韻城第一中學,直奔萬佛山。

  萬佛山後山有個「石景園」,是幾個退休老工人搜集各地山石DIY的園子,佔地不廣,就算本地人知道的也不多。園子裡景致很有意思,無數石頭被堆壘成怪異的模樣,冠上「雄鷹振翅」、「吳牛喘月」……的名字,也算是種風流。

李巖巖高一那年,學校組織春遊來萬佛山,他不耐煩看和尚,強拉姜語竹翻山去了石景園——青春無悔的第一次表白就玉碎在石頭塊兒裡,事後還不得不捏著鼻子寫了兩份極深刻的檢查,把自個兒和姜語竹一塊兒掃進了「歷史的垃圾堆」。

  ——那個本子,就埋在石景園。

  石景嵌在松林裡,最顯眼的是兩塊一人多高的大石頭,線條刀劈斧鑿般,森聳屼嵂。

  大石並排一起,中間夾了條極窄的縫隙,鋪了碎石,其中一塊上刻著囂張的大字:「連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掛倚絕壁」,扣的是《蜀道難》。

  李巖巖的動作很慌張,沒工夫排遣「懷古幽思」,吟兩句「危乎高哉」什麼的——他挖地。

  就在刻字的大石邊上,「蜀道」的盡頭,用力地挖著。

  扒拉開碎石、土塊,一個被塑料袋包了兩層的本子露出來,還夾了幾頁信紙。也不嫌臟,李巖巖連塑料袋一塊兒塞進懷裡,用腰帶卡住,又急火火地埋了土坑,這才直腰,擦擦汗。

  心跳還沒平復,警惕的目光就掃了一圈,還是沒人。

  李巖巖有點兒冒險,該深夜來,就像掩埋本子時一樣。但他等不及,火車上紅娘子臨走時的一記飛刀很說明問題。

  本子上寫過「沒有誰能傷害到我,域外天魔不行,妖怪不行,惡鬼不行,猛獸飛禽不行,白雲真人和他的徒子徒孫也不行,凡被我寫出來的東西都不行。」

  這句話冒著白煙應驗過了。

  但李巖巖想要用最快的速度把那兩個「我」字改成「李巖巖」,這是保命符,生死攸關,非得敲定不可。

  收腹,轉身要走,李巖巖看見迎面的山路上來了個和尚——興國禪寺的方丈:印空。

  「好險!」悄悄吁口氣,李巖巖忽然起了別的念頭,不躲了,迎著印空走過去,到跟前,很虔誠地合十,說,「大師好。」

  印空笑瞇瞇地:「施主好。」

  「大師,佛是誰?」李巖巖發問。

  印空一愣。

  韻城市來萬佛山的大都是香客,無論是否認識興國禪寺的方丈,總有向佛的心,可少年湊過來談禪,這就挺怪。

  「阿彌陀佛。佛是施主。」詫異歸詫異,禪機歸禪機,印空答得也快。

  「我是佛?那大師你呢?」李巖巖笑了。

  「老僧是佛前的和尚。」印空也笑了。

  「靈山在哪兒?」

  「靈山在人心頭。」

  「什麼是佛法?」

  「諸惡莫作,眾善奉行。」

  「烏窠禪師說的?」

  「老僧說的。」

  「——遁世同盟仲裁委員會會長是誰?」

  「……陀佛……」印空氣得忘了「阿彌」倆字兒,身子一晃。

  前頭幾問幾答,都是頗有名的禪宗公案,和尚談禪,神清氣爽,卻想不到少年猛地冒出這麼一句,就噎住了。

  「真的沒這機構?大師,佛門弟子不打誑語,別坑我。」李巖巖的笑容壞得很。

  印空胸口一股氣還憋著沒上來,不答。

  「那……公安九處呢?還有第七廳、龍組、A組、特種事務處理局、東西崑崙同盟、泛修真人士聯合會、佛道友好交流峰會——總得有一個吧?」李巖巖炒豆子似地往外迸詞兒。

  「阿彌陀佛。」印空啼笑皆非,只念佛號,要繞過李巖巖離開。

  李巖巖攔住,「大師別走。這些都沒有,那如果天下妖風肆虐,誰來護法?金剛怒目,菩薩橫眉,總不會只說說就算了?」

  印空停下腳步,沉吟一會兒,再宣佛號,「阿彌陀佛。小施主,世間法常有,何須護持?」

  匆匆撂下這一句,印空逃也似地蹭蹭上了山,身手簡直敏捷得不像是個七十多歲的老和尚。

  「……有點兒意思……」李巖巖望著印空的背影,似乎想起了什麼。

  天就黑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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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1:

  本章只有「上」和「下」,無「中」。謝謝:)

  PS2:

  今日第一更。

  PS3:

  作品相關更新「致老朋友」和「致新朋友」,請查看。笑。

 
千歲冬 發表於 2008-9-21 21:17
第十二章 愛情,就是兩片竹葉(上)

  沒有隱身術,李巖巖回到家裡的時候很挨了頓訓。

  見鬼了,安排得萬無一失的逃課東窗事發,他沒法說自己三天來是去首都跟域外天魔嘮嗑,順道兒以正義之名拯救了人類,只好沉默。

  在所有「不聽話」的表現中最氣人的就是沉默。要不是慈母王聽梅攔著,說不得,李巖巖沒準兒會嘗到「竹筍炒肉」的滋味。固然竹子是他所愛,但此竹非彼竹,萬萬不能混為一談。

  當他穿過「狂風驟雨」終於回到自己的房間,心理無法平衡。

  「好吧,with,great,power;comes,great,responsibility。現在我相信了,對superhiro來說,家庭問題才是最棘手的。有分教:……呃,有分教……有分教!」

  「有分教」半天,憋不出合適的詞兒,李巖巖嘆口氣,嘟囔挺沒勁的壓場詩:「趙錢孫李、周吳鄭王,馮陳褚衛,切糕沾白糖……」

  不管牢騷,總體上說,他這通罵非挨不可。回家,有不容拒絕的理由。

  他拿出了本子。

  本子沒有變化,封面上「給我講個故事吧……」的字樣照舊清晰、娟秀,內頁也還雪白,但就是這樣了,與它擁有的能力相比,平凡得過分。

  翻開幾頁,字跡密密麻麻,彷彿全世界的秘密都寫在上頭了,這跟事實也差不太多。

  李巖巖找到他要找的那幾行:

  「印空,興國禪寺方丈。佛法精湛,深藏不露。」

  「死得很慘烈。」

  「其他:再想。」

  為《胭脂佛陀》主角:殺仁和尚——現在那和尚已改名叫「誰啊」了——的成長,李巖巖安排了幾位師長性質的角色,說穿了,這類倒霉蛋的命運注定是一個接一個地翹辮子,好起到「激勵」主角的作用。

  印空就是其中之一,這才有死得慘烈的說法。而且,他不是憑空生造的人物,被活生生地拿過來用了。

  因為具體情節的設計並不成熟,本子上只有「再想」兩個字,李巖巖慶幸沒寫詳細了,那個「死得很慘烈」也沒標注具體時間。

  「人固有一死,是吧?」他悄悄地安慰自己。

  又找到一頁,「惡鬼殺副市長」,五個字張牙舞爪,很猙獰,去首都前,李巖巖狠狠畫上的「×」號不出所料地鴻飛冥冥。

  從字縫裡看見了鮮紅的血色,有點兒頭暈,李巖巖終於確信:寫在本子上的字跡真的不能修改。

  「——等等,是不能『塗改』還是不能修改?」

  忽然意識到這個問題,他喃喃地念叨,「沒理由不能修改,就算已經發生的事情不能改變,但正在發生、將要發生的……至少應該能……『一窩蜂』不就從長江去了天臺山?」

  再翻到寫有「長江邊上一窩蜂」的那頁,李巖巖盯著「備註:師弘毅」五個字,若有所悟:「我打算讓師弘毅殺了一窩蜂,沒寫明白——於是師弘毅跟一窩蜂之間的關係就是自然發展出來的!」

  「不過,說到『塗改』,也不會完全沒有作用吧……」像是魔怔了,再檢查一遍房間的門窗都已經關好,李巖巖提筆的手有些發抖。

  牆上的掛鐘顯示,現在是晚上9:30。

  「下一分鐘,9:31,在我的房間的書桌上,放著一臺i-phone手機。」

  只是試驗,李巖巖嚴格遵循了與白雲真人的約定,沒有在本子上寫太離譜的內容,甚至也沒有寫「李巖巖」三個字,避免了重名。

  這一分鐘過得很慢。

  i-phone外觀清爽,按鈕簡潔,有3.5英吋的高亮觸摸屏,彰顯蘋果公司的優秀工業設計和精英理念。李巖巖把它拿在手裡把玩,贊嘆的卻是本子的能力:「很好,很強大。」

  放下手機,拿起圓珠筆,狠狠地劃去本子上「i-phone」的字樣,心懸到了高處。

  李巖巖眼睜睜看著,無人觸摸,i-phone的TFT高亮屏自個兒泛起水紋,機身輕輕顫動,彷彿很不情願地,驀地消失不見,就像它從未出現過。

  目光轉回本子,死死盯住不肯放鬆,剛剛畫上的「×」號似乎變得模糊了點兒,用力的筆觸壓出的痕跡逐漸平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

  「一天,最多只有一天,i-phone就會回來——就算只有一天,我也能改變曾經寫下的事情。」李巖巖肯定了試驗的成果。

  這是好是壞,很難說得清楚;只作為一個將來或許用得著的發現,李巖巖記在心裡。再想一會兒,他推翻了最初的念頭,不把那句「保命符」裡的「我」字改成「李巖巖」。

  他翻到本子的第一頁,在「今年六月,一定要考入首都大學!」這行字的底下寫了「註解」:

  「寫在這個本子上的所有的『我』字,都是指公元1989年5月20日凌晨出生在華夏東山省韻城市婦幼保健醫院1125病房的李巖巖。我,李巖巖,是這個本子的主人。」

  @@@

  本子的主人起床了。

  有些疲憊,昨晚,李巖巖用身邊的事物——類似今天早晨靜靜地躺在書桌上的i-phone等等——試驗了多次,終於總結出應用本子的一些規律,並深深地後悔。

  如果早一點兒,在得到那本子的同時瞭解到這麼多,將不會有妖怪、惡鬼和白雲觀,生活就不至於這樣若無其事地亂糟糟。

  而生活的另一個明顯標誌就是:不管多亂,都得繼續。

  韻城第一中學的校門慷慨地敞開,包容每一個逃學的倒霉蛋兒。

上午,7:50,早自習剛剛結束。高三‧一班的教室裡,管聆潮幸災樂禍地瞅著李巖巖:「王者歸來哦!整整三天,活不見人死不見……」

  「停!管管,你的歸類法有錯誤,我活著呢。一直都活著。」李巖巖的情緒挺高,完全不像是剛從校長室裡走出來的。

管聆潮詫異:撒謊請假,逃學,失蹤,在韻城一中這所聚集了全省「乖孩子」的重點高中幾乎史無前例,又是高考前夕,班主任就幾次嚷過「情節惡劣,不能姑息」,殺雞儆猴的姿態做得十足……現在罪魁禍首回來了,挨訓就不用說,最起碼也會背個處分,怎麼?他還眉飛色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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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

  週日第二更。

  票啊!票啊!馬上就週一了!

  凌晨估計更不成了,請朋友們期待白天,週一至少三更,上午八九點鐘一次,下午兩三點鐘一次,晚上十一二點一次;說到做到。

  PS2:

  有個小bug,李巖巖母親的名字前後不一致,以今天的為準……畢竟他小舅姓王……前面的等明天更新時我再修改過來。謝謝。
千歲冬 發表於 2008-9-21 21:18
第十二章 愛情,就是兩片竹葉(中)

  李巖巖的確被記了一次大過,但他不在乎。

  ——有本子在手,還有什麼事兒辦不成?還有什麼事兒值得在乎?嗨,全無所謂!

  「我說管管,首大是個好地方,不錯,的確不錯。」

  「你真去首大了?」管聆潮瞪大眼睛,「我還以為……」

  「當然!我……嗯?你怎麼知道?啊……」李巖巖忽然想起來:姜語竹和管聆潮是好朋友,一向無話不談。

  沒再理會管聆潮和周圍其他同學嘰嘰喳喳地盤問,目光給了課桌前面姜語竹的背影。

  從他像個得意洋洋凱旋的將軍似地走進教室,姜語竹就沒抬頭。李巖巖早就明白,神不知鬼不覺的逃學大計應該就是敗露在姜語竹手裡。

  「竹子,我這個處分……其實真不能怪你。」心裡頭,暗暗地先打好了開場白的草稿,他想:「這回,竹子總該有點兒內疚?」

  挺好的開場白用不上,一天,姜語竹都躲著李巖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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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子!你為什麼不理我?」

  好容易挨到下了晚自習,月亮早就升起來,在宿舍樓北角的鍋爐房前頭,運了一天氣的李巖巖攔住來打熱水的姜語竹,語氣不善,可臉上不由自主帶著求懇的表情。

  「噢——」

  姜語竹還沒說話,旁邊一群打水的同學就大笑起哄,還有缺德的,變了調子,怪裡怪氣地嚷:「竹子,你為什麼不理我?你怎麼就不理我呢?你知道不知道,你不理我,讓我好寂寞啊……」

  李巖巖沒料到會這樣,手足無措,姜語竹寒著臉,水也不打了,拎著空暖瓶,繞開李巖巖,快步走回宿舍。

  「哎,竹子!」李巖巖再喊,也叫不回人。起哄聲更響。

  「我……你們……」氣急了,李巖巖漲紅臉,大聲吼,「誰敢再笑!」

  常「說書」,他嗓門一向很高,這一吼嚇著了不少人,就安靜下來,但李巖巖的模樣過於氣急敗壞,很快又惹得同學們笑出聲。

有記著前幾天來過一個和尚的,互相嘀咕什麼「少林寺」、「武功」、「清心寡慾」……大夥兒乜斜著李巖巖,小聲說話大聲笑,讓他更尷尬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

  終於忍不下了,熱血上頭,李巖巖看也不看,伸手隨便揪住一個,舉起拳頭,兇巴巴地嚷:「你笑什麼?」

  「我?我沒笑啊……」被揪住的那個覺得自個兒挺冤枉。

是高三‧二班的高小爽——冤枉不冤枉的很難判定,他的確沒笑;可算起來,也正經是李巖巖的一個「情敵」。

  「你……沒笑?」看著高小爽一臉無辜的表情,李巖巖很想先把他揍一頓再說。

  拳頭還沒放下來,李巖巖瞪著眼發狠,高小爽挺了挺豆芽菜似的身板兒,蠻大義凜然。眼看玩笑可能會變成鬥毆,周圍同學們的笑聲沒了,變成竊竊私語。

  李巖巖卻想得更多。

  只在一瞬間,他就想到了往本子上寫很多惡毒的主意,整治所有笑他的同學,比如每秒打一個噴嚏連著打上一個月,一開口就學狗叫,當眾尿褲,出車禍撞成植物人,被綁架撕票,死後打入十八層地獄不得超生……

  這些念頭讓他狠狠地打了個激靈:「我怎麼了?怎麼就毫無顧忌了?他們可都是我的同學!」

  「啊,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腐敗……」李巖巖默念一句,毛骨悚然,氣消了——他本來就有點兒文人的氣質,只要頭腦清醒,也不希望自己變得好勇鬥狠。

  鬆開揪住高小爽脖領的手,默默地,李巖巖轉身離開。

  高小爽莫名其妙。他看著李巖巖的表情從尷尬變成憤怒,從憤怒變成狠毒,從狠毒變成慚愧,從慚愧變成後怕,從後怕變成哲人般的大徹大悟……這變得也忒快了!

  高小爽忽然覺得李巖巖離去時的腳步有些蕭索,讓人同情。他搖搖頭,在心裡說,「李巖,我當然不會笑你,可我也喜歡姜語竹啊……我不會放棄!」

  但是,半個小時後,高小爽就不得不哭喪著臉,敲開了李巖巖所在的男生宿舍302室的房門。

  快11點,就要熄燈,李巖巖洗漱已畢,正躺在床上看天花板發呆,右手捏住本子,滿腦子胡思亂想姜語竹。

  「你……幹什麼?」

  高小爽像個鬼似地爬上李巖巖所在的上鋪,只露出半張臉,很嚇人。

  「給你的,我沒偷看內容。」高小爽舉起一張疊好的紙條,聲音裡透著鬱悶。

  稀里糊塗地打開紙條,李巖巖瞥了一眼,飛快地合上,轉而瞪著高小爽的半張臉,「你還在這兒幹什麼?」

  「我沒偷看。」高小爽是真正的書獃子,比李巖巖更加堅持文人的操守,強調一遍後,不死心地猶豫著問,「李巖,你和竹子……到底怎麼回事?」

  「去!」李巖巖毫不客氣地轟走了高小爽。

  紙條上是姜語竹的字跡,很簡單:「熄燈後,樓頂見。」

  -

  「似乎最近我總是在慨嘆月光?」宿舍樓的樓頂,李巖巖來得早,只好望月躊躇。

  他倒不擔心熄燈後姜語竹怎麼才能上來,其實,越是老師們眼中的好學生,就越有點兒小手段。

  「竹子!」李巖巖激動地迎上去,那個從天井樓梯走上來,穿著粉色的連衣裙,在月影婆娑下顯得清冷的影子,就是心上的人兒。

  「李巖。」姜語竹打了招呼,退半步,避開李巖巖驚喜中伸過來的「狼爪」。

  「我在!竹子……你……白天怎麼不理我?」有人挺委屈。

  「這個,你解釋一下。」姜語竹揚揚手裡的信紙,是李巖巖去首都之前留下的「密碼信」。

  「我……」李巖巖發現自己好像把這個碴兒給忘了,算算時間,他苦笑:按事先說好的,姜語竹該在下個星期三才拿到它。

  「到學校來找你的和尚,拆了半棟教學樓的怪物……突然跑到醫院找我,還留下一封亂七八糟的密碼信,一個人去首都——李巖,你要是再裝傻……」

  「你不能像白天那樣一直不理我!」李巖巖驚呼,正好補充完姜語竹沒說出來的省略號。

  「你……」姜語竹愣住,哭笑不得地跺腳,轉身,真的不理李巖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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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

  今日第一更。下午兩點第二更。謝謝。
千歲冬 發表於 2008-9-21 21:18
第十二章 愛情,就是兩片竹葉(下)

  「竹子,你聽我說!我絕對沒想瞞著你什麼……」繞到姜語竹跟前,話說半句,李巖巖講不下去了。

  ——真的告訴竹子所有的事?

  ——跟她說我買了個本子,還造了一堆神神鬼鬼的人物出來,說我現在差不多心想事成無所不能了?

  李巖巖搞不清爽猶豫的原因,是怕姜語竹把自己當成瘋子,或者怪物?

  「竹子,我也不知道你所有的事……而且……嗯,好吧,我早在心裡說過,學校給我的處分不能怪你……」

  總算還是把那個「開場白」說出了口,因為是在轉移話題,味道就與初衷偏了些。

  姜語竹不說話,站在那兒,靜靜地看著李巖巖。宿舍樓的樓頂寬闊,只有面對面的兩個人,居然有點兒擁擠。

  「我……」李巖巖不知該怎麼辦,就手忙腳亂地在口袋裡亂翻,拿出本小書,往前遞,「給你。」

  姜語竹接過來看,眼神裡只剩下莫名所以的疑惑:「《中華名句小辭典》?」

  李巖巖飛快地解釋,「在首大裡的書店買的——你翻開它。我真的去了首大,未名湖邊上,我摘了幾片竹葉,夾在書裡帶回來。」

  停頓一下,李巖巖堅定地說:「帶回來給你。」

  姜語竹翻開辭典,152頁,翠綠的兩片竹葉壓得很平,擋住半闕張先的《千秋歲》詞:「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姜語竹拈起一片竹葉,對著月光看它,就真的有些感動。

  耳邊再響起李巖巖的聲音:「竹子,你一定能考上首大,我也能。可是,我一直在想:是因為我是我,不是因為我們都會去首大……竹子,你比我聰明好多,因為我好像永遠也學不會對你找借口說謊。」

  姜語竹似乎沒聽見李巖巖說什麼,她看竹葉看了好久,又放回原處,輕輕合上辭典。

  她微笑了,也不想對李巖巖掩飾泛紅的面頰,就用肉眼難以察覺的幅度慢慢地點頭,表示已經明白了什麼,還有……接受了什麼。

  並且很快樂。

  該有很多問題要問,但姜語竹忽然發現,在這個晚上,有些問題可以不用再問,免得煞風景。

  @@@

  「他媽的!」

  聲音洪亮,充分顯示罵人的這一位胸中滿是不平之氣。

  是個黑瘦的青年人,個子不高,蜷坐在沙發裡,對面茶几上扔著幾個盒飯的殘骸,地面滿是薯片、蝦條,各種方便食品的碎末。

  他戴著個無線耳機,嘴裡不住地罵罵咧咧:「害老子值夜班!害老子值夜班!讓你們全家值夜班!什麼葉子竹子的?老子還他媽竹筍呢!」

  「竹筍?猴子,這小兩口離結婚年齡差得還遠,想有小竹筍可得等幾年,你是打算鉆這個空子先認人家當了乾爹乾媽?」

  套間臥室的門開了,有人走出來,隨口調侃。

  「頭兒……」猴子——黑瘦青年人張口結舌,半天,苦笑,「又拿我開涮。」

  「不是開涮,這小兩口可不簡單——就憑他李巖巖能……」話到一半,那人又不說了,轉身回了房間,丟下一句,「猴子,好好盯著,過一個小時再給我送一次記錄。」

  「是了。」黑瘦青年人不多問,答應一聲,手底下不停,一直在個小本兒上寫寫塗塗。

  這裡離開韻城第一中學不遠,是鬧過妖怪的「蓬蓽生輝」大酒店的六樓,一間標準套房。內間臥室裡,滿滿當當地放了一張花梨木的方桌。

  調侃「猴子」的那人走進臥室,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一張照片,默默地看了會兒,把它貼回牆上,低聲念叨:「能闖破小西山的大霧去找白雲老道,跟虯髯俠、師弘毅、紅娘子、誰啊和尚、印空……全都有交集……李巖巖,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那人慢慢地轉了一圈,打量房間裡的情形。三米見方的花梨木大方桌上擺滿了照片和文字材料,牆上也貼得到處都是。

  ——所有的照片裡,都有李巖巖!

  @@@

  早晨,李巖巖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美很美的夢。

  在夢裡,姜語竹接受他了,兩人肩並肩坐在宿舍樓的樓頂,手牽著手,一起看過月亮,很美很美的月亮。

  「……我是不是應該饒了月亮?它又沒惹我……」起床洗漱的時候,李巖巖用涼水一個勁兒沖頭,搞不明白一直在腦子裡頭晃來晃去的究竟是月亮還是姜語竹。

  早自習前出早操,姜語竹略帶一點兒羞澀的笑容——人類有史以來最耀眼的笑容——讓李巖巖發了瘋:

  不是做夢!

  「俗!太俗了!是誰說『一戀愛世界的顏色就不一樣了』的?這分明就是……就是……他奶奶的人類的語言咋就這麼狹隘呢!」

  開始習慣把思路往本子上引,李巖巖有一種衝動:要讓全世界人民都知道自己的快樂!這太簡單了——大赦天下!

  很顯然,這不是一個太出色的主意——教歷史的張詩白老師也這麼認為:他分明是叫課堂上有點兒走神的李巖巖起來說一下「分封制和周王朝衰敗之間的必然聯繫」,怎麼就扯上了「大赦天下」?

  張老師很好心地提醒:「李巖巖,我是說周王朝……」

  「對啊!烽火戲諸侯!就算大赦天下太離譜,我還可以學周幽王嘛!嗯,不錯……」

  「你……打算烽火戲諸侯?」張老師氣得直樂,搞不懂平時挺機靈的李巖巖怎麼傻了,順口就問,「打斷一下,能給我介紹介紹你們家的褒姒小姐嗎?」

  「張老師原來你不光怕老婆,還沒眼力價兒,這不就在……對不起我錯了。」

  終於反應過來,哄堂大笑中,李巖巖的臉紅得像是猴兒屁股,那位「褒姒小姐」——姜語竹臉上的顏色也沒差到哪兒去。

  「周幽王是亡國之君,李巖巖,不管出了什麼事兒,你最好還是不要學他。坐下吧。」

  從不覺得怕老婆是件丟人事兒的張老師很難得地在課堂上認真「風趣」了一把,目光意味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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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1:

  上午八點的更新因為更新後立刻修改添加了幾百字,一時沒有顯示出來,如果有朋友覺得接不上,請回頭看一眼:)謝謝。

  PS2:

  馬上就要點擊過十萬了……

  推薦還差不到一千五百票就要一萬了……

  感謝大家,隨時準備加更:)

  收藏漲得巨慢……就是上不去新書榜啊……哭了。
千歲冬 發表於 2008-9-21 21:19
第十三章 烽火諸侯戲不成(上)

  梅森-雷利-威爾遜

  年齡:60歲。

  身份:英國人。低調的富豪。傑出的神學家、哲學家。皇家學會會員。

  性格:作風稍嫌老派的紳士,但思想活躍,熟稔最尖端的科技。

  口頭禪:無。

  技能:一口倍兒地道的京腔。

  其他:我最忠實的朋友、父執長輩、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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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子……我再也不敢了……」課間,跑到操場體育器材室背後的死胡同裡,李巖巖齜牙咧嘴地摸著青一塊紫一塊的胳膊求饒,忽然就明白了張老師為什麼不懲罰自己。

  「你!李巖!該死的……」姜語竹又恨恨地踩了李巖巖一腳。

  「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李巖巖發現了第二條道理:有關掐人這件事情,似乎天底下的女孩子都是宗師境界。

  「錯了?你……你氣死我了!」

  姜語竹眼睛瞪得挺圓,氣鼓鼓的腮幫也挺圓,像只發威的小母老虎。李巖巖看著她,覺得比昨晚一塊兒看月亮時更漂亮,更生活,更容易親近,就傻笑:「竹子,其實……烽火戲諸侯挺值,我理解周幽王……」

  姜語竹臉紅了。

  戀愛中的男女說再過分再肉麻的話也不稀奇,何況李巖巖是個靠嘴吃飯的,呃,不管用什麼吃飯,一場小風波很快消弭無形,還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同時,李巖巖也確定了要演一場「烽火戲諸侯」的決心。

  昨天晚上,在宿舍樓樓頂,他沒對姜語竹說清楚本子和其他的一些事,是姜語竹不讓他破壞了美好的氣氛,李巖巖仔細思考後將這歸結為愛情會讓人昏頭。

  他不想在兩人之間製造障礙,但總覺得和盤托出事實真相也難以取信,就琢磨著找其他辦法,至少逐漸給姜語竹灌輸一點兒「並不太平常」的世界觀。

  於是李巖巖終於想起了自己的小舅,還有那個法號「誰啊」的和尚。

  李巖巖掏出i-phone,在本子的幫助下,它已經變成一個挺超級的玩意兒:內存千八百個T的「銀河通」,在半人馬座α星系也不斷網,永遠無須繳話費,必要時還可以變形為PC或者PS3、X-Box等遊戲機——自帶108英吋液晶電視和按摩椅。

  「簡直BTBT的。」這是李巖巖的評價,他覺得,用這個人類科技兩百年內也沒希望造出來的「手機」打電話,實在非常浪費。

  但是,電話那頭的王爽絲毫不懂得感恩,從他的語氣中李巖巖聽出,如果有電話線,小舅一定會順著線爬過來把自己掐死。

  揉揉耳朵,減輕耳膜的震痛,李巖巖整理王爽怒吼出來的信息:首先,王爽很生氣;其次,和尚跑了,不在韻城,去哪兒了不知道;最後,副市長曹林的保鏢換成了一個道士,叫「洞虛」。

  「白雲觀的動作很快啊。」李巖巖只有乾瞪眼,固然能通過本子叫和尚過來,但……《胭脂佛陀》的預設主角與最終Boss的見面,總不好干涉過多。

  當然,他還有其他辦法。都BTBT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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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子,我其實認識一些很有能量的朋友,他們樂意幫我……不行,還是不對頭。」

私底下打過多次草稿,總難自圓其說,李巖巖痛苦著「烽火戲諸侯」的計劃:姜語竹的護照——上面有去法國的簽證——在口袋裡捏了好幾天,就是找不到機會拿出來。

姜語竹一直嚮往浪漫的法國,最近電視臺正在重播瓊瑤的電視劇:《又見一簾幽夢》,因為住校,又要準備高考,看不成,就抱怨過好多次——她不在乎劇情,只想沉浸到香榭大道、塞納河、普羅旺斯……的景致中。

  但通過本子,從凱旋門出發,漫步香榭大道,還有塞納河豪華游輪上的夜宴,燭光、紅酒、法國大餐……一切都已安排妥當。

  計劃中驚動的人不多,遠談不上「烽火戲諸侯」的陣勢,李巖巖的願望很純粹,只是想姜語竹快樂,他可以做到。

  自然有顧慮,可在愛情面前,這玩意兒不值一提。

  辛苦計劃一周,4月19日,星期三晚上,李巖巖再次上了宿舍樓的樓頂。

  「又這麼晚找我?」躲開值班老師上天井樓梯的「活兒」姜語竹越來越熟練了,但這不代表她不會埋怨——且不論是否真的埋怨。

  「竹子,找你有事。」李巖巖笑著湊過來。

  「什麼事不能白天說?李巖,我覺得高考之前你還是再用點兒心……」

  「放一百二十個心!竹子,輕重緩急我分得清,你沒見我現在就差把自個兒泡數學題裡醃起來了?」

  姜語竹輕笑,「那也得醃透了才行!」

  「透了!早就透了!要不……你親口嘗嘗?」恬著臉,李巖巖靠得緊了些,拉住姜語竹的手。

  「去你的!」姜語竹大羞,一把推開。

  李巖巖笑著跳開兩步,順手把護照塞過去。

  「……這是什麼?」

  「祝福,一個朋友給我們的禮物。」

  「我的護照?啊,照片拍得好難看……」姜語竹苦著臉抱怨——李巖巖突然覺得自己挺難理解女孩子的思維方式。

  「那個,竹子,你怎麼都漂亮——我是說,重點在於……我想和你一塊兒去香榭大道逛逛。」

  「香榭大道?巴黎?」姜語竹摀住嘴,低低地驚呼,「天哪!」

  李巖巖很滿意這效果。像現在這樣又驚又喜,幾乎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的姜語竹,實在太少見了。

  「李巖……怎麼回事?」與預料一致,他聽到姜語竹的聲音帶著疑惑。

  「如果你一定要問,好吧,我有一個朋友,忘年交。」李巖巖努力著若無其事的表情,聳聳肩,「他很富,富到了……嗯,比揮金如土還誇張。他很想見見你。所以……」

  姜語竹警惕地退後半步,「李巖,你……」

  「噢!」李巖巖輕輕掌嘴,苦笑,「竹子,老梅森已經60歲了,你放心……我可捨不得把你賣給他……」

  姜語竹像只受驚的小鹿,堅定地搖頭,「我不去。」

  「竹子,聽我說,這……」

  李巖巖從沒想到姜語竹的性格中竟然有這麼堅持的一面,賠盡好話,拍胸脯打一千多張包票,再怎麼解釋,得到的答覆都不變。

  他差點兒就要惱羞成怒了。

  ——連去巴黎玩一趟都不能接受,就更不要提什麼「下筆成真」的本子,勸說中,李巖巖漸漸地將「不敢」對姜語竹說破一切秘密的態度轉變成「不願」。

  雖然沒有吵架,也算是不歡而散,最終,姜語竹離開時,李巖巖沒跟著下樓,只瞪著月亮悶悶地想:「就算見過一次妖怪,竹子也還就是個普通的女孩……」

  「不成!非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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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據依然很慘,請大家支持點擊、推薦、收藏。推薦過萬,再次加更;收藏過六千,再次加更。謝謝。
千歲冬 發表於 2008-9-21 21:20
第十三章 烽火諸侯戲不成(中)

  李巖巖並不知道,他的決心在另外的地方讓人嚇了一跳。

  比如,「蓬蓽生輝」大酒店六樓套房裡的某人。

  「法國?該死的!報上去!查!一定要一查到底!誰這麼大膽子給他們發的護照?還有那個梅森——天上怎麼又掉下一個法國人來?」

  「頭兒,」幾天以來,值夜班值到吐血的「猴子」舉手發言,「我申請出外勤……」

  「不能讓他們去!」——「頭兒」惡狠狠地說。

  「猴子」乾咳一聲,提醒:「咱們恐怕沒這個權限……就是現在的監視監聽,要讓白雲觀那頭知道,也不好交待。」

  「頭兒」的聲音極堅決:「我不管白雲觀!國家安全高於一切。」

  @@@

  第二天——事實上,姜語竹從樓頂返回宿舍的時候就已經是「第二天」了,她一夜沒怎麼睡好,白天也迷迷糊糊,但……還是很敏銳地發現:李巖巖的情緒不對頭。

  像是消沉,又像是在思考,腦子不夠用,總之李巖巖失魂落魄的,做什麼都心不在焉,午飯時還鬧了笑話,勺子找不著嘴,把菜湯餵給衣服喝了。

  就連管聆潮也悄悄地找姜語竹問:「竹子,你把李巖怎麼了?」

  「……這是我的錯?」搪塞走管聆潮,姜語竹挺自責,自從那天有個和尚來過,她就覺得李巖巖身上似乎發生了什麼,之後亂七八糟的事情很多,甚至那回去首都,簡直有「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

  姜語竹一直沒有問,她聰明,知道「不問」是一種智慧,代表信任。

  但再怎麼信任,朦朦朧朧地戀愛剛剛一周就一塊兒跑去法國?這太離譜了!偶爾的約會,拉拉手,這已經是姜語竹現在能做到的極限。

「沒聽說李巖有法國朋友啊……那,他安排去法國旅遊……不管怎麼樣,他一定花了很大的功夫……」

  鬼使神差地,晚飯前,姜語竹找到在操場上毫無目的胡亂溜躂的李巖巖,問,「什麼時候去法國?」

  「竹子你答應去了?」李巖巖高興得一蹦三尺高。

  「我才不去!」姜語竹搖頭,「李巖,你剛從首都回來……嗯……算了,我是說,有去法國的機會挺不容易的,這回我去不成,可你要是有辦法能不再因為逃學背處分……那你還是……」

  李巖巖眨眨眼,沒聽明白。

  「你自己去吧——多拍幾張照片回來。」

  「竹子,你不去,我自己去幹什麼?」李巖巖哭笑不得。

  姜語竹被問住了,沉默一下,立刻反駁,眼神裡像是閃爍著小星星,「李巖,那可是法國啊!從凱旋門出發,漫步香榭大道……多好。沒準兒你朋友還安排了豪華游輪,在塞納河上的夜宴——你不是說他很有錢?」

  「這詞兒挺熟的,好像一提到巴黎大夥兒的想像力就全被限制住了……竹子,你要看巴黎風光,網上圖片多了,哪兒趕得上自己去親眼看?再說,我的攝影技術可不怎麼樣。」

  李巖巖撓撓頭,苦笑,

  「好了好了,你能去就去啊,抱怨什麼?」姜語竹飛快地掃了周圍一圈,看沒什麼人注意到這邊,低聲說,「……照片……你拍給我看的,跟網上的圖片不一樣嘛。」

  李巖巖就幸福起來了,有點兒暈。

  剛才的話說得羞人,姜語竹沒抬頭,只聽李巖巖沒反應,猶豫著補充,「大不了……我送你去機場?」

  「好啊!」李巖巖腦海裡靈光一閃,立刻答應了。

  ——整整一天,李巖巖都在琢磨要不要用本子改變姜語竹的想法,但在他看來,「烽火戲諸侯」不算什麼,以「非自然力量」介入到「純粹」的感情中就很過分,所以始終下不了決心。

  可是……姜語竹既然說要去「送行」,那就大有文章可做了。

  -

  李巖巖出發的時間定在週日的中午,本來姜語竹以為要從首都機場登機,還詢問過火車票之類的事,李巖巖總是笑而不答,說一切都會安排妥當。

  也奇怪,越是說「妥當」,姜語竹的心就懸得越高。

  從韻城市到首都,乘火車十個小時足夠打個來回,姜語竹想好了給家裡的借口,無非是到同學——管聆潮的家裡複習,午飯也在那邊吃之類的。平時很少對父母說謊,這就挺讓她心驚肉跳。

  可姜語竹怎麼也沒想到,週日一大早,在約定的地點,竟然等著一輛勞斯萊斯:PhantomBlack!

  「嗨,竹子,上車啊。」李巖巖的笑容比陽光燦爛。

  姜語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她不太懂車,不知道這輛黑色幻影全球僅有25輛,但……這架勢,真的蠻嚇人。

  幸虧約得早,地點也是不引人注目的小巷子裡,往來的人並不多,可這輛車子至少已經讓三個在路邊攤上喝豆漿的中年人驚得「噴」出來了,滿嘴白沫。

  不要說是韻城這樣的小地方,就算在首都,Phantom,Black,足夠嚇人一跳。

  李巖巖的裝束配得上這輛車。

  筆挺的天藍色西裝,是倫敦梅菲爾區、芒特街95號、著名的道格拉斯‧海華的全手工製作;一雙棕色的小牛皮皮鞋同樣來自倫敦,由聖詹姆斯街一家鮮為人知,卻已存在了兩百多年的小店出品;至於淺色海島棉小翻領襯衫,則出自巴黎梵登廣場28號、夏維店首席裁縫約瑟夫‧ 蓋茨比之手。

  這副行頭,哪怕只拿出襯衫的半條袖子,也至少價值100英鎊——還得是有身份的人去買,這些店舖、裁縫的挑剔與架子每年都會氣瘋幾位所謂的「億萬長者」。

  自然,全部的式樣都是絕不過時的典雅,熨帖、乾淨,合身得過分,甚至襯得李巖巖似乎高了幾公分,風度翩翩,像某個國家王室的成員。

  而姜語竹只穿了一身普通的白色連衣裙,就算看不出李巖巖穿著的來歷,也不自主地覺得自己有點兒像醜小鴨。

  怯怯地上了車,跟李巖巖一起坐在後座,姜語竹又發現司機是個「挺帥的外國老頭」。

  汽車悄無聲息地發動,離開巷子,只留下艷羨的人們。

  -

  -

  PS:

  今日第四更。請週二的推薦票。多謝啦。
千歲冬 發表於 2008-9-21 21:20
第十三章 烽火諸侯戲不成(下)

  「早飯吃過了?竹子,這兒有最正宗的魚子醬,吐司——都預備好了。」李巖巖慇勤地遞上塗好無鹽牛油的薄片吐司,又塞給姜語竹一把象牙湯匙。

  來自裡海閃光鱘,15分鐘內經過24道加工手續的魚子醬放在被碎冰圍繞的瓶罐中,正是入口的最好時候。

  可姜語竹還沒來得及打量完「黑色幻影」車內的裝潢。對面的液晶電視;神秘的星光頂飾;鍍了鉻,散發銀色光芒的車門內把手……完美的藝術品。

  「嘿,竹子?吃嗎?」李巖巖懶洋洋地褪下西裝外套,隨手把……把這2000英鎊扔到座位後面,打量姜語竹的表情。

  ——姜語竹沒有表情。

  李巖巖幫著她把魚子醬抹在吐司上,她就慢慢把吐司送進嘴裡,機械地咀嚼。

  嚇著了,犯懵。

  「你是誰?你不是李巖巖!」半天,姜語竹反應過來,高喊,右手舉著象牙湯匙護身,左手下意識地摸索魚子醬的瓶罐,不留神抓一手碎冰,「呀」地驚叫著揚了滿車。

  李巖巖一驚。

  看著姜語竹,他的目光很正式,慢慢地說:

  「原來……你已經看破了——不錯,某家並非李巖巖,有分教: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某家乃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縱橫三界、踏破乾坤……這個『踏』……呃,馬踏黃河兩岸、鑭打三州六府,交友似孟嘗、孝母賽專諸,人稱神拳太保秦瓊秦叔寶的便是……不對,串到《興唐傳》上頭去了……」

  姜語竹笑倒:「行了行了,沒錯沒錯……」

  是沒認錯,換成誰,都難學這麼一口碎嘴。

  「我委屈大了!竹子,你至於?」李巖巖開始碎碎念,「難得擺回闊,這麼警惕幹嘛?」

  姜語竹不認,「怪誰?李巖,哪有你這麼鬧的?這車,這衣服,這……」好好的魚子醬被揚了半罐子冰進去,就不好意思說了。

  「——反正,你嚇死我了!」

  李巖巖聳聳肩,「我就知道,沒道理好講。」

  對姜語竹理所當然的追問,李巖巖心安理得地全推到了「很有錢的忘年交老梅森」頭上,黑色幻影平穩行駛,姜語竹的心情卻難以平復。

  察覺到空氣中開始瀰漫不安、尷尬等等莫可名狀的情緒,乾咳一聲,李巖巖解釋一切,這回,他說著心裡話:

  「竹子,看上去這些東西是挺奢侈的,正常估算,我大學畢業找份普通工作拚命到死,應該也享受不上——可這有什麼啊?」

  「竹子,要是我說我不在乎這個……好吧,有點兒假。不過有人——比如說老梅森,樂意成人之美,我都回絕了,那才叫矯情。人跟人之間交往,戀人啊,朋友啊,堂堂正正的,一矯情,全完!什麼都剩不下!」

  「就說這回去巴黎,你有顧慮,我就不舒服,可又不好說。所以我才讓老梅森使勁兒抖機靈,就往奢侈裡安排,好好地嚇你一跳——嘿,你又掐我!聽我說完!」

  「找老梅森,我沒顧慮,因為他安排得了;反過來,他安排不了,如果有必要去法國見他,砸鍋賣鐵去,我也認。竹子,你喜歡法國,覺得塞納河邊上的空氣都浪漫,這個我明白;可你知道不知道,浪漫還有別的方式……」

  「很多年以前,高曉松,這傢伙還年輕的時候出過一盤專輯:《青春無悔》,他說:『再也沒有了獨行萬里為曾允朋友一諾的男人……』說實話,我很嚮往。」

  「嚮往自己是那種男人。」

  話說完了,車內,久久的沉默。

  沉默。

  沉默了半天。

  姜語竹是若有所思的模樣,咂摸這些話,有點兒出神——她也開始瞭解到李巖巖的另一面,算是倔強與執拗?或許還夾著天真?

  她喜歡這樣的李巖巖,就抿著嘴無聲地微笑了。

  但,李巖巖不適應這種沉默,坐立不安,抓耳撓腮,好容易瞥見姜語竹一點兒笑模樣,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努力說笑話:「竹子,你不知道,這回我也開了眼,老梅森的家底兒真夠厚的——還有,比如說這拿錢出來狠狠地砸,把人砸暈了算……挺過癮。」

  姜語竹忍不住,笑出聲來,「李巖,你呀……成也是你這張嘴,敗也是你這張嘴。」

  「我敗了?敗在哪兒了?嗐,我一向讓著你,敗就敗,不丟人。」李巖巖說著便宜話兒,收拾魚子醬瓶罐裡的碎冰,又給姜語竹抹好一片吐司,心滿意足。

  前頭,司機老頭目不斜視,車開得飛快。

  目的地不是首都機場,是離韻城不遠,東山省省會南濟市南部的山區,一個叫做「紅葉谷」的山谷深處。

  不到兩個小時,足夠姜語竹從起初的驚詫裡走出來,品味裡海閃光鱘魚子醬,完整無損的魚卵被舌頭與上顎壓破,美味爆湧而出,讓她陶醉。

  而李巖巖的心思卻飄得很遠,他輕輕撫摸腰間襯衫內袋裡的本子,琢磨著到了法國,再怎麼跟姜語竹享受浪漫。

  是的,浪漫有許多種。

  其中一種,應該屬於兩個人的巴黎。

  @@@

  沒有長長的隊列,沒有管家婆似的地勤人員,沒有拿審視通緝犯、恐怖分子的目光看人的海關人員,甚至沒有大包小包的行李。

  周圍是山,青蔥翠綠,包容著小小的機場,只有一架不太大的商用噴氣式飛機,帶著迷人的奶油色外表,靜靜地等在那裡。

  飛機場就該是這個樣子。

  心情,景色,都很好。

  司機把方向盤轉個圈,黑色幻影優雅地橫穿跑道、停機坪,直接向飛機駛去,舷梯剛剛打開,正駕駛、副駕駛站在機門旁,友好地揮手。

  「李巖……你說老梅森很有錢……」姜語竹忽然發現自己理解中的「富有」和親眼看到的似乎有不小的差距。

  一個外國人,在華夏擁有私人機場?免檢?

  「呃,好像他還挺有辦法,英國皇家學會會員、貴族頭銜之類的……」李巖巖苦笑著解釋,他也不太知道「老梅森」是怎麼打通關節安排了這一切,只往本子上寫字畢竟難以面面俱到。

  何況為了這趟巴黎之行,有很多地方的設計和說辭都蠻強硬。

  姜語竹小聲地說:「只是個網友……要是都知道能有機會在魔獸世界公會裡認識這樣的冤大頭,歐服裡咱們的同胞該比全歐洲的人口都多幾倍了……」

  她不敢相信,卻找不到任何能解釋得通的理由,就說得有些幽怨。

  李巖巖翻著白眼大言不慚,「竹子,我可送給他不少好裝備。」說完下車,作個手勢攔住司機,自個兒顛顛地跑過去,給姜語竹打開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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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

  本章、以及下文中所涉及的一些奢侈品的描寫,魚子醬、私人飛機場等等,均參考(非照抄。笑。)自彼得-梅爾的大作《有關品味》。當然,筆者習性不好,略有誇張。

  另:網上可以搜索到《有關品位》的全文,建議有閑的朋友閱讀,很棒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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