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 雪山飛狐續傳 作者:狽風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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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gwai 2008-11-9 15:37:40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9 17377
第一集 雪影狐蹤

第一回 峰迴路轉

  山風呼嘯,金石崢嶸,林表霽色,霜皚琉璃。

  這是三月天的長白山酷寒景色,一株株的千年老樹都蓋滿了厚厚一層的冬雪,一輪明月照在當空,正是陰曆十五月圓佳時。山上寂靜異常,往往數月裏難有人跡到訪,偶有數聲虎嘯狼嗥遠遠傳來,旋即回復千百年來始終不變的悲愴與寂寥,正是「孤輪獨照江山靜,長嘯一聲天地秋」的最佳寫照。

  玉筆峰下,清楚可見兩行鞋印足跡,直朝北首巉崖處一路迤邐延伸過去,越往上走,山路越顯崎嶇難行。

  雪影皚皚中,隱約可見崖邊兩道身影纏鬥正烈,雙方你來我往,打得難解難分。此處巉崖峭壁,山壁間全是凝冰積雪,滑溜異常,稍有失足不慎,勢必摔得粉身碎骨。但見崖邊一名魁梧漢子神情粗豪,虬髥戟張,一拳一掌攻勢凌厲,此人仗著足下輕功卓越,左右騰挪,掌落拳出,虎虎生風,果然不失「雪山飛狐」懾人威名。

  山壁旁一條瘦長人影掌力威猛無儔,一拳發出,袖聲嘯急,帶得周身飛雪激散開來,身形襯著深藍色的天空,猶似一株枯槁的老樹,凝目望去,正是打遍天下無敵手金面佛苗人鳳。

  胡斐與他相距不過數尺,見他揮拳打來,勢道威猛無比,只得出掌擋架。兩人拳掌相交,身子都是一震。

  苗人鳳自那年與胡一刀比武以來,二十餘年來從未遇到敵手,此時自己一拳被胡斐化解,但覺對方掌法精妙,內力深厚,不禁敵愾之心大增,運掌成風,連進三招。胡斐一一拆開,到第三招上,苗人鳳掌力極猛,他雖急閃避開,但身子連幌幾幌,險險墮下峯去,心道:「若再相讓,非給他逼得摔死不可。」眼見苗人鳳左足飛起,急向自己小腹踢到,當即右拳左掌,齊向對方面門拍擊,這一招攻敵之不得不救,是拆解他左足一踢的高招。

  胡斐這一招用的雖是重手,究竟未出全力。但高手比武,半點容讓不得,苗人鳳伸臂相格,使的卻是十成力。四臂相交,咯咯兩響,胡斐只覺胸口隱隱發痛,急忙運氣相抵。豈知苗人鳳的拳法剛猛無比,一佔上風,拳勢愈來愈強,再不容敵人有喘息之機。若在平地,胡斐原可跳出圈子,逃開數步,避了他掌風的籠罩,然後反身再鬥,但在這巉崖峭壁之處,實是無地可退,只得咬緊牙關,使出「春蠶掌法」,密密護住全身各處要害。

  這「春蠶掌法」招招全是守勢,出手奇短,抬手踢足,全不出半尺之外,但招術綿密無比,周身始終不露半點破綻。這路掌法原本用於遭人圍攻而大處劣勢之時,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雖守得緊密,卻有一個極大不好處,一開頭即是「立於不勝之地」,名目叫做「春蠶掌法」,確是作繭自縛,不能反擊,不論敵人招數中露出如何重大破綻,若非改變掌法,永難克敵制勝。

  苗人鳳一招緊似一招,眼見對方情勢惡劣,但不論自己如何強攻猛擊,胡斐必有方法解救,只是他但守不攻,自己卻無危險,當下不顧防禦,十分力氣全用在攻堅破敵之上。

  鬥到酣處,苗人鳳一拳打出,胡斐一避,那拳打在山壁之上,冰凌飛濺,一小塊射上了他左眼。眼皮極是柔軟,這一下又是出乎意料之外,難以防備,胡斐但覺眼上劇痛,雖不敢伸手去揉,拳腳上總是一緩。苗人鳳乘勢搶進,靠身山壁,已將胡斐逼在外擋。

  此時強弱優劣之勢已判,胡斐半身凌空,祇要足底微出,身子稍有不穩,立時掉下山谷,苗人鳳卻是背心向著山壁,招招逼迫對手硬接硬架。胡斐極是機伶,卻也偏不上這個當,出手柔靭滑溜,盡力化解來勢,決不正面相接。

  兩人武功本在仲伯之間,平手相鬥,胡斐已未必能勝,現下加上許多不利之處,如何能夠持久?又鬥數招,苗人鳳忽地躍起,連踢三腳。胡斐急閃相避,但見對手第三腳踢過,雙掌齊出,直擊自己胸口。這兩掌難以化解,自己站立之處又是無可避讓,只得也是雙掌拍出,硬接來招。

  四掌相交,苗人鳳大喝一聲,勁力直透掌心。胡斐身子一幌,急忙運勁反擊。兩人都將畢生功力運到了掌上,這是硬碰硬的比拚,半點取巧不得。兩人氣凝丹田,四目相視,竟是僵住了再也不動。

  苗人鳳見他武功了得,不由得暗暗驚心:「近年來少在江湖上走動,竟不知武林中出了這等厲害人物!」雙腿稍彎,背脊已靠上山壁,一收一吐,先將胡斐的掌力引將過來,然後借著山壁之力,猛推出去,喝道:「下去!」

  這一推本就力道強勁無比,再加上借了山壁的反激,更是難以抵擋,胡斐身子連幌,左足已然凌空。但他下盤之穩,實是非同小可,右足在山崖邊牢牢定住,宛似鐵鑄一般。苗人鳳連催三次勁,也只能推得他上身幌動,卻不能使他右足移動半分。

  苗人鳳暗暗驚佩:「如此功夫,也可算得是曠世少有,只可惜走上了邪路。他年歲尚輕,今日若不殺他,日後遇上,未必再是他敵手。他恃強為惡,世上有誰能制?」想到此處,突然間左足一登,一招「破碑腳」,猛往胡斐右膝上踹去。

  胡斐全靠單足支持,眼見他一腳踹到,無可閃避,嘆道:「罷了,罷了,我今日終究命喪他手。」危難下死中求生,右足一登,身子斗然拔起丈餘,一個鷂子翻身,凌空下擊。苗人鳳道:「好!」肩頭一擺,撞了出去。胡斐雙拳打中了他肩頭,卻被他巨力一撞,跌出懸崖,向下直墮。

  胡斐慘然一笑,一個念頭如電光般在心中一閃:「我自幼孤苦,可是臨死之前得蒙蘭妹傾心,也自不枉了這一生。」突然臂上一緊,下墮之勢登時止住,原來苗人鳳已抓住他手臂,將他拉了上來,喝道:「你曾救我性命,現下饒你相報。一命換一命,誰也不虧負了誰。來,咱們重新打過。」說著站在一旁,與胡斐並排而立,不再佔倚壁之利。

  胡斐死裏逃生,已無鬥志,拱手說道:「晚輩不是苗大俠敵手,何必再比?苗大俠要如何處置,晚輩聽憑吩咐就是。」苗人鳳皺眉道:「你上手時有意相讓,難道我就不知?你欺苗人鳳年老力衰,不是你對手麼?」胡斐道:「晚輩不敢。」苗人鳳喝道:「出手!」胡斐要解釋與苗若蘭同床共衾,實是出於意外,決非存心輕薄,說道:「在那廂房之中............」

  苗人鳳聽他提及「廂房」二字,怒火大熾,劈面就是一掌。胡斐只得接住,經過了適才之事,知道只要微一退讓,立時又給他掌力罩住,只得全力施為。兩人各展平生絕藝,在山崖邊拳來腳往,鬥智鬥力,鬥拳法,鬥內功,拆了三百餘招,竟是難分勝敗。

  苗人鳳愈鬥心下愈疑,不住想到當年在滄洲與胡一刀比武之事,忽地向後躍開兩步,叫道:「且住!你可識得胡一刀麼?」

  胡斐聽他提到亡父之名,悲憤交集,咬牙道:「胡大俠乃前輩英雄,不幸為奸人所害。我若有福氣能得他教誨幾句,立時死了,也所甘心。」

  苗人鳳心道:「是了,胡一刀去世已二十七年。眼前此人也不過二十多歲,焉能相識?他這幾句話說得甚好,若不是他欺辱蘭兒,單憑這幾句話,我就交了他這個朋友。」順手在山邊折下兩根堅硬的樹枝,掂了一掂,重量相若,將一根抛給胡斐,說道:「咱們拳腳難分高下,兵刃上再決生死。」說著樹枝一探,左手捏了劍訣,樹枝走偏鋒刺出,使的正是天下無雙、武林絕藝的「苗家劍法」。雖是一根小小樹枝,但刺出時勢夾勁風,又狠又準,要是給尖梢刺上了,實也與中劍無異。

  胡斐見來勢厲害,那敢有絲毫怠忽,樹枝一擺,向上橫格,這一格剛中有柔,確是名家手法。苗人鳳一怔,心道:「怎麼他武功與胡一刀這般相似?」但高手相鬥,刀劍一交,後著綿綿而至,決不容他有絲毫思索遲疑的餘裕,但見胡斐樹刀格過,跟著提手上撩,苗人鳳揮樹反削,教他不得不迴刀相救。

  這一番惡鬥,胡斐一生從未遇過。他武功全是憑著父親傳下遺書修習而成,招數雖然精妙,實戰經驗畢竟欠缺,功力火候因年歲所限,亦未臻上乘,好在年輕力壯,精力遠過對方,是以數十招中打得難解難分。兩人迭遇險招,但均在極危急下以巧妙招數拆開。胡斐奮力拆鬥,心中佩服:「金面佛苗大俠果然名不虛傳,若他年輕二十歲,我早已敗了。難怪當年他和我爹爹能打成平手,當真英雄了得。」

  兩人均知要憑招數上勝得對方,極是不易,但只須自己背脊一靠上山壁,佔了地利,這一場比拚就是勝了,因此都是竭力要將對方逼向外圍,爭奪靠近山壁的地勢。但兩人招招扣得緊密,只要向內緣踏進半步,立時便受對方刀劍之傷。鬥到酣處,苗人鳳使一招「黃龍轉身吐鬚勢」疾刺對方胸口,眼見他無處閃避,而樹刀砍在外擋,更是不及回救。

  胡斐吃了一驚,忙伸左手在他樹枝上橫撥,右手一招「伏虎式」劈出。苗人鳳叫了一聲:「好!」樹劍一抖。胡斐左手手指劇痛,急忙撤手。苗人鳳踏上半步,正要刺出一招「上步摘星式」,那知崖邊堅壁給二人踏得久了,竟漸漸鬆裂熔化,他劍勢向前,全身重量盡在後邊的左足之上,只聽喀喇一響,一塊岩石帶著冰雪,墮入下面深谷。

  苗人鳳腳底一空,身不由己的向下跌落,胡斐大驚,忙伸手去拉。只是苗人鳳一墮之勢著實不輕,雖然拉住了他袖子,可是一帶之下,連自己也跌出崖邊。

  二人不約而同的齊在空中轉身,貼向山壁,施展「壁虎遊牆功」,要爬回山崖。但那山壁上全是冰雪,滑溜無比,那「壁虎遊牆功」竟然施展不出,莫說是人,就當真壁虎到此,只怕也遊不上去。可是上去雖然不能,下墮之勢卻也緩了。

  二人慢慢溜下,眼見再溜十餘丈,是一塊向外凸出的懸岩,如不能在這岩石上停住,那非跌個粉身碎骨不可。念頭剛轉得一轉,身子已落在岩上。二人武功相若,心中所想也是一模一樣,當下齊使「千斤墜」功夫,牢牢定住腳步。

  岩面光滑,積了冰雪更是滑溜無比,二人武功高強,一落上岩面立時定身,竟沒滑動半步。只聽格格輕響,那數萬斤重的巨岩卻搖晃了幾下。原來這塊巨岩橫架山腰,年深月久,岩下沙石漸漸脫落,本就隨時都能掉下谷中,現下加上了二人重量,沙石夾冰紛紛下墮,巨岩越幌越是厲害。

  那兩根樹枝隨人一齊跌在岩上。苗人鳳見情勢危急異常,左掌拍出,右手已拾起一根樹枝,隨即「上步雲邊摘月」,挺劍斜刺。胡斐頭一低,彎腰避劍,也已拾起樹枝,還了一招「拜佛聽經」。

  兩人這時使的全是進手招數,招招狠極險極,但聽得格格之聲越來越響,腳步難以站穩。兩人均想:「只有將對方逼將下去,減輕岩上重量,這巨岩不致立時下墮,自己才有活命之望。」其時生死決於瞬息,手下更不容情。

  片刻間交手十餘招,苗人鳳見對方所使的刀法與胡一刀當年一模一樣,疑心大盛,只是形格勢緊,實無餘暇相詢,一招「返腕翼德闖帳」削出,接著就要使出一招「提撩劍白鶴舒翅」。這一招劍掌齊施,要逼得對方非跌下岩去不可,只是他自幼習慣使然,出招之前不禁背脊微微一聳。

  其時月明如洗,長空一碧,月光將山壁映得一片明亮。那山壁上全是晶光的凝冰,猶似鏡子一般,將苗人鳳背心反照出來。

  胡斐看得明白,登時想起平阿四所說自己父親當年與他比武的情狀,那時母親在他背後咳嗽示意,此刻他身後放了一面明鏡,不須旁人相助,已知他下一步非出此招不可,當下一招「八方藏刀式」,搶了先著。

  苗人鳳這一招「提撩劍白鶴舒翅」只出得半招,全身已被胡斐樹刀罩住。他此時再無疑心,知道眼前此人必與胡一刀有極深的淵源,嘆道:「報應,報應!」閉目待死。

  胡斐舉起樹刀,一招就能將他劈下岩去,但想起曾答應過苗若蘭,決不能傷他父親。然而若不劈他,容他將一招「提撩劍白鶴舒翅」使全了,自己非死不可,難道為了相饒對方,竟白白送了自己性命麼?

  霎時之間,他心中轉過了千百個念頭:這人曾害死自己父母,教自己一生孤苦,可是他豪氣干雲,是個大大的英雄豪傑,又是自己意中人的生父,按理這一刀不該劈將下去;但若不劈,自己決無活命之望,自己甫當壯年,豈肯便死?倘使殺了他吧,回頭怎能有臉去見苗若蘭?要是終身避開她不再相見,這一生活在世上,心中痛苦,生不如死。

  那時胡斐萬分為難,實不知這一刀該當劈是不劈。他不願傷了對方,卻又不願賠上自己性命。

  他若不是俠烈重義之士,這一刀自然劈了下去,更無躊躇。但一個人再慷慨豪邁,卻也不能輕易把自己性命送了。當此之際,要下這決斷實是千難萬難,就見胡斐一招「八方藏刀式」使出,手中樹刀連環斫落,登時把苗人鳳的劍路盡數封住。眼見他閉目待死,觸目生景下,突然想起當年田歸農用計欲毒瞎金面佛之事,自己還曾與他聯手抵禦強敵,難不成今日兩人當真非得拚個你死我亡不可?

  胡斐心念這麼一閃之下,左足往前踏上半步,手中招式斗變,由「八方藏刀式」改為「纏身摘星刀」。但見他斜身手腕運勁一抖,內力到處,勁力直透樹枝,就聞「啵」的一響,手中樹枝瞬間斷成六截。兩人距離既近,苗人鳳此刻又是已然閉目待死,縱使他張目而戰,相信此招亦是令得他防不勝防,當下只見六截斷枝擊中了苗人鳳周身六處穴道。

  這一著變起倉卒,苗人鳳原本閉目待死,那知胡斐竟有這手「破竹射月」絕技,驚覺之下,運氣閉穴已是不及。

  胡斐這手「破竹射月」用的極險,要知「八方藏刀式」乃是左右連環使出,刀光閃閃,金刃劈風,容不得差池半分,才能給予敵人「八方藏刀」的威懾震撼。他這麼斗然變招,凡是武學之人,均知內力火候未至臻境者,實是拿著性命來當兒戲的冒險一搏,若非苗人鳳這時正是閉目待死,豈能讓他如此露出破綻之下而不給予致命的反擊?

  胡斐一招得手,直呼好險。這手「破竹射月」自己雖是練過,畢竟未曾在實戰中用過,尤其對方乃是打遍天下無敵手的金面佛苗人鳳,能否內力轉折如意,進而破竹射月的來擊中對方穴道,可謂殊無半分把握。所幸苗人鳳一見自己招式受封,聯想到當年與胡一刀比武時的諸般情境,就此閉目不動待死,才能一擊而中,否則這時慘死樹劍之下的可能就是自己了。

  兩人底下所處的這塊巨岩,連番受至重量壓迫下,岩身幌動厲害非常,顯然不出片刻就會墜落谷中。

  胡斐眼見情勢危急異常,俯身拾起斷成幾截的各段樹枝,朝著山壁運勁連甩,噗噗數聲嗤響劃過,但見積滿冰雪的山壁上,幾段樹枝排成一列的直插入土,相隔數尺,宛如一道樹梯般的露出一小半截在外。

  胡斐轉身朝向苗人鳳,拱手說道:「苗大俠,這些樹枝無法同時承受咱們二人的重量,眼下情況危急,你我比拚之事,不妨暫且擱置。」苗人鳳知他顧忌自己穴道解開後又要來與他動手,當下點頭說道:「我不動手就是。」胡斐一聽,當即趨近苗人鳳身前,說道:「得罪了!」手指運勁連點,逐一解開了他身上諸處穴道。

  苗人鳳抬頭望了望山崖處,面色凝重,皺眉說道:「離剛才崖面處還有好一大段距離,你我任一人都無法獨自攀跳上去。」胡斐道:「苗大俠所言極是。你我二人須得同心協力,方能逃出生天,否則勢必都給摔得粉身碎骨不可。」說罷,當先躍上,試了試樹枝堅牢度後,連番輕縱而上。

  苗人鳳見他到了樹梯頂端,身子一拔,騰空掠飛而起,兩臂伸張開來,有如一隻身形碩大的巨鷹。就見他昇掠極快,左足踏上第一根樹梯後,借勢高掠倒翻而上,頭下腳上,右手抓住樹枝一拔,右腳已然勾住上頭的第二根樹梯。這時就見他扭身掠翻而上,順勢將手中樹枝朝著胡斐身處射去,叫道:「接好了!」

  胡斐探手一抓,隨即高躍而起,右臂運勁朝著山壁捅去,噗的一響,直沒入冰雪土層寸許來深。兩人如此同心協力,合作無間的逐次搭起樹梯,朝著先前落下的崖面處一路登高上去。

[ 本帖最後由 Bigwai 於 2008-11-9 15:5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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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gwai 發表於 2008-11-9 15:38
第二回 胡一刀之子

  過不多時,但聞底下巨石軋軋亂響,崖壁間更是一陣厲害幌動,兩人抓緊露出在外的小半截樹枝,這才得以穩住身子不來往下掉去。二人低頭朝下看去,就見底下那塊巨石猛地一響,岩下土石一鬆,再也撐不住巨石重量,倏然間轟隆隆的整塊筆直朝著山谷中掉落下去,呼呼作響,勢道當真駭人。

  胡斐與苗人鳳瞧得膽戰心驚,均知二人這回若是遲得一步,縱使一方得勝,想來亦難孤身脫離這道險境之地,勢必連同巨石掉落雲間山谷中,非得當場摔個粉身碎骨不可。兩人待得崖壁穩固不再幌動,這才小心翼翼的繼續往上搭起樹梯,一個搭,一個拔,方才還是搏命惡戰中的兩人,這時卻成了賴以求生的最佳得力幫手,可見命運一事,端在一念之間罷了。

  其時山風颯颯,寒氣逼人,自天而降的的滿天飛雪如天女散花般落下,若非二人內力深厚兼之輕功了得,換做常人,就算能墜落巨岩而不死,恐怕亦難抵擋的了這般酷寒的長白山氣候。

  兩人這時已然登到距崖面數丈處,苗人鳳仰頭凝望一陣,說道:「咱二人一塊上去。」胡斐聽得兩眉一揚,滿腔豪氣頓生,大聲回道:「好!」說完身勢一拔,當先朝上掠起。苗人鳳大喝一聲,足底運勁,身形驀竄而升,瞬間趕上胡斐,兩人在山壁隙縫間借力一捺,雙雙高飛衝天,凌空迴了幾圈,同時落入崖邊雪地上。

  苗人鳳凝目細瞧胡斐臉龐,越看越肯定眼前此人必與胡一刀有著極深的淵源,尤其是那張黑漆臉皮,滿腮濃髥,頂上頭髮不結辮子,蓬蓬鬆鬆的堆在頭上,那副兇霸霸的模樣,活脫就是當年胡一刀同個模子給刻出來的。

  苗人鳳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忖道:「難不成世上真有如此相像之人?」凝神細瞧一陣後,忍不住發話說道:「你使的確是正宗胡家刀法沒錯,這可不是旁人隨便胡亂揮個幾刀就可矇騙過去的。想當年,我與胡一刀兄弟抵足而眠,通宵達旦,談論著兩家武藝的絕妙不同之處,是以你使的是不是胡家刀法,我這雙老眼一瞧即知,那是任誰也騙不過我的。我問你,你這胡家刀法究竟是從何學來的?」胡家刀法向來不外傳,江湖上也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因此苗人鳳才會滿心疑問的這般問來。

  胡斐知道終究瞞他不過,當下說道:「苗大俠,你可記得當年田歸農用計加害於你之事?」苗人鳳聞言,心中不禁打了個突兀,兩眉緊緊皺在一起,沉聲說道:「你是指十幾年前田歸農用藥要來毒瞎我雙眼的事?這事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多,你又是從何得知的?」當年田歸農率眾夜襲苗人鳳故居,事前還曾派人用計毒瞎他的雙眼,幸得胡斐一力挺身相護,才能渡過劫難不死。

  胡斐續道:「當年有個少年挺身相助苗大俠,不知苗大俠可知這位少年如今下落何方?」苗人鳳聽得一驚,十幾年來,他多方打聽這位相助自己脫險的少年英雄,卻是始終查無半點蛛絲馬跡。這時聽得胡斐斗然間這般問起,內心當是百感交集,連忙問道:「你知道這位少年英雄的事?這麼說來,莫非你已知道這位少年是誰,現在下落如何?」就見他說話中嘴唇顫抖,顯然心情極為激動。

  胡斐卻是不答他問話,逕自將當年所發生的種種歷境給全本說了出來,也把程靈素如何救治他雙眼之事說了。

  苗人鳳聽得血脈賁張,彷彿又回到那夜淒厲的血腥場景,尤其程靈素醫治自己中了毒藥的雙眼時,那般痛徹心扉的蝕眼之痛,這輩子怕是無一日能不來想起。待聽得胡斐毫無疏漏的原本道出那夜情景,心中再無疑問,兩眼直瞪瞪盯著胡斐瞧了好半晌,這才喉嚨打結的說道:「莫非........你就是當年助我殺敵的那位少年?那位程姑娘,現下可好?」

  胡斐心裏一酸,流下兩行熱淚,哽咽道:「晚輩不才,未能保得程家妹子性命!」

  苗人鳳乍聞噩耗,當場楞住不動,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程靈素當年為了救治身受厲毒所害的胡斐,不惜犧牲自己寶貴的青春性命,這才保住了胡斐免於一死的命運。程靈素對胡斐用情極深,雖然嘴裏不說,但若非她愛意深藏,又如何願意以己之軀來吸出胡斐所中的劇毒?胡斐當時卻是一意傾心於袁紫衣,是故未能明白程靈素對他的一番愛意之深,直到她捨身救了他的性命,方才明白程靈素為愛犧牲的偉大。

  苗人鳳始終不發一語的默默聽著胡斐敘說經過,聽到後來,兩眼不禁熱淚盈眶,心中更是刺痛不已。

  胡斐一番話說完,頓了一頓,說道:「晚輩這般重提舊事,絕非是為了要來向苗大俠邀功昔日相助之事,而是懇請苗大俠靜心聽我一言。」苗人鳳好不容易耐心聽他說到這裏,聞言直眉瞪眼的伸手一擺,擋住了他下邊要說的話,沉聲道:「可是關於你與蘭兒同床共衾的事?這是我親眼所見,多說何用?」他說話中極力隱忍克制,若不是才知胡斐就是當年仗力相助之少年,老早一拳掄了過去。

  胡斐知他誤會極深,怕他動起怒來,又非得要拚個你死我活不可,趕緊將這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給說了出來。

  苗人鳳生性沉默寡言,素來不喜多說一個字,也不喜多聽一個字,原本不欲來聽自己女兒受辱的經過,但轉念一想,這人少年時乃英雄良材之質,當年亦曾與六歲稚齡的蘭兒照過面,再且瞧他方才言行舉止與行事作為,理當不是卑鄙無恥小人才是。莫非他與蘭兒同床共衾之事,實是諸般情勢巧合所致?待得破例靜心聽上一陣,苗人鳳愈聽愈驚,才知先前果然是錯怪了他,點住蘭兒穴道的始作俑者,卻是那位寶樹大師來了。

  苗人鳳聽得怒火大熾,喝道:「好個寶樹,他人現下何處?」胡斐道:「他給晚輩困在山洞裏頭,若無人自外相救,這輩子怕是再也出不來了。」苗人鳳恨道:「哼,這豈不便宜了他?」胡斐礙於山洞裏藏有大批寶藏,不便多做說明,只得將話題帶開,說道:「沒想到丐幫的范幫主竟與朝廷鷹犬聯上了手,看來其中隱情似乎不少。不知范幫主現下如何?」

  苗人鳳這時心情大好,說道:「呸!怪我先前瞎了眼,竟然當他是個人物。剛才一掌劈了他,算是送佛送到西,倒也便宜他了。」胡斐聽他口中說來,竟是已將丐幫范幫主一掌擊斃,不免心下惻惻,心想此人雖是罪大惡極,死有餘辜,但畢竟他是統領數萬丐幫的幫主,日後若是丐幫大舉前來血仇深報,卻也棘手非常,實力更是不容小覻。雖說苗人鳳聲威煊赫,武功又強,自不怕敵人明示搦戰,但究竟雙拳難敵眾手,這番深慮倒是不得不防。

  苗人鳳個性豪邁,行事卻是縝密以栗,見他臉現憂悒之色,已知其然,當下默不作聲的轉身面向崖谷,迎著滿天飛雪撲來,淡然說道:「江湖事本是如此。大丈夫向之所為者,一問無愧於天,二問無愧於己,這就已經足夠了。」

  胡斐聽得內心一震,默想著苗人鳳這段話裏隱含的深長意寓,心中想道:「苗大俠行事光明磊落,所殺者必是罪大惡極之人,然卻何以親手殺害了我爹娘?平四叔自是不會來騙我,莫非這其中還隱藏著我所不知的秘密?」

  他想到當年在苗人鳳故居中所見到的自己雙親靈位,一塊寫著「義兄遼東大俠胡公一刀之靈位」,另一塊則是寫著「義嫂胡夫人之靈位」,又想到他口中所稱呼的胡一刀兄弟,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長久以來怎麼也想不透的奧秘。十幾年來,他長大了,武功變強了,但心裏卻是始終未曾有過要來找他報仇的念頭,這又是甚麼原故?

  雪花無聲的緩緩飄落下來,苗人鳳與胡斐各自想著心中不解的謎團,天地間靜的彷彿兩人根本就不存在,就連彼此的心跳聲,也都好似隨著紛落飄雪給凝固了一般。

  好久好久,苗人鳳劃開沉默,悠然說道:「你既不肯說你與胡一刀胡兄弟究竟有何干連,我也不必追問,但想來總是他的族人親戚之輩。人是我苗人鳳殺的,你且動手無妨。」他說話中始終面向崖谷,雙手負在背後,話聲雖是平淡,卻又似乎含著無限隱痛。

  胡斐思緒雜亂,心中悲苦,兩眼直楞著望向遠方白皚山嶺,不覺間喃喃說道:「你既稱他是兄弟,卻又為何將他殺了?若不是因為你,我又怎會才生下來幾天就沒了爹娘?」這段話說得極輕,但苗人鳳卻聽到了。

  苗人鳳心頭重重一震,身子倐然間轉了過來,語音發顫的喝道:「你........你說甚麼?誰是你的爹娘?」

  胡斐經他斗然間這麼一喝,猛地回過神來,凜然說道:「我是胡一刀之子胡斐,當年虎口餘生下的那個小嬰孩。」說完身子往後一躍,右足一勾,逕將地上一根枯木踢起,單手提木一立,將那一路胡家刀法施展開來。

  只見他步法凝穩,刀鋒迴轉,或閒雅舒徐,或剛猛迅捷,一招一式,俱是勢挾勁風。苗人鳳凝神觀看,見他所使招數,果與胡一刀所傳刀法一般無異,但心中仍是不信當年那個小嬰孩竟能死而復生。

  胡斐一路刀法使完,神采奕奕,絲毫不見喘息之聲,立身說道:「苗大俠可知寶樹大師何許人也?」

  苗人鳳道:「怎麼?」胡斐走上幾步,說道:「苗大俠,寶樹其實就是當年滄州客店裏的那個跌打醫生閻基了。」當下將平阿四如何冒險救出尚是嬰兒的自己一事說了,又將當年商家堡雨中相遇,乃至如何從閻基手裏要回失落的刀譜等等過往,從頭到尾簡畧的說了一遍。說到後來,也把自己與杜希孟杜莊主糾葛一事細說明白,何以會有今日之約,又如何會陽差陰錯的遇上苗若蘭之事解釋清楚,而這一切的恩怨宿仇,無非就是因為自己乃是胡一刀的兒子而來。

  苗人鳳一路聽來,卻是愈聽愈奇,那裏想得到二十幾年來,心中早已認定必死無疑的那個小嬰孩,如今竟然活生生的站在眼前。先前見他滿腮虬髥,根根如鐵,一頭濃髮卻不結辮,橫生倒豎般有如亂草,這副彷如胡一刀同個模子給刻出來的樣貌,要說他不是胡一刀的親生兒子,那是任誰也說不出來的。

  苗人鳳此刻心中當真是萬千感慨,一會兒想到與胡一刀夫婦相處數日的豪邁情景,一會兒又想到商家堡那場昏天暗地的滂沱大雨。那一日,是他此生真正體悟到甚麼是空有一身絕世武功的絕望與無奈,甚麼又是叫做心如刀割下的愛恨交織,諸般往事,歷歷在目。這時稍一細想,是了,一羣鏢子手聚在大廳裏頭,幾個穿著侍衛服飾的官人,另一頭是田歸農與自己愛妻相偕坐在地下;他們身後的不遠處,似乎便站著兩個毫不起眼的一大一小之人,身上衣著鄙俗寒傖,那裏想得到,那臉有刀疤的,竟是當年滄州客店裏灶下燒火的小廝,而小的則更是胡一刀兄弟故人之子?

  苗人鳳心痛欲裂,兩道淚水禁不住的簌簌而流,心中叫道:「胡兄弟,胡家大嫂,你二人在天之靈庇佑,這可憐的孩子終於歷經萬難的活了下來。」心情激動下,忍不住仰天狂吼而叫,往前一把抱住了胡斐身子,久久不能自己。

  胡斐經他雙臂一抱,身子有如給兩道鐵箍緊緊圈住一般,心裏一驚,便要欲來掙脫,卻那裏能動得了半毫?胡斐這時驚疑未定,一顆心七上八落的跳個不停,不住想道:「他是殺我父親的仇人,為何知道我沒死卻這般高興的忘了形?他這般抱住了我,當真是心情激動,亦或是別有用心?我這時只須雙掌全力一送,他那裏還有命在?」

  胡斐現下的武功修為早已不在苗人鳳之下,如要來避開他雙臂突如其來的一抱,原非難事,但他眼見苗人鳳真情流露,實非作偽,心中不免混亂非常,也就沒想到要來避開或是提防他會來加害自己,這也是令他自己感到吃驚的地方。待見到苗人鳳抱住自已後痛哭流涕,彷如遇到了失散多年的親人一般激動,不知怎地,心中一酸,竟也流下了淚來。

  這般不知過了多久,苗人鳳緩緩推開他的身子,兩眼細細打量他的樣貌,說道:「早年你助我退敵之時,使的就是胡家刀法了,當時何以不說你是胡一刀兄弟的兒子?」苗人鳳身子極高,胡斐與他當面一站,還差了他將近一個頭,這時尚得微畧後仰,才能看清他的面貌,聽他這般問來,只是閉口不語。

  苗人鳳畧一沉吟,已知其理,雙手負在背後,緩緩說道:「胡家刀法傳子不傳女,傳姪不傳妻,因此先前我只猜到你是胡家族人親戚姪兒之輩,卻怎麼也想不到你竟是胡一刀兄弟的親生兒子。當年我與你父親情如兄弟,同榻而眠,談古論今,說文敍武,苗某一生罕有真正佩服之人,令尊卻是唯一。當日你父命喪我手,母親亦因此而自刎殉夫,種種一切罪孽,起因皆在於我。今日你要報仇,理所當然,下手不必容情就是。」說罷,轉身背向胡斐,不再說話。

  胡斐望著他高大的背影,如山之聳立,如鷹之孤傲,心中千頭萬緒,真不知如何是好。他想到的是,苗人鳳立志要化解這場百餘年來糾纏不清的仇怨,竟爾將苗家劍法就此而絕,不再傳授子弟,因此苗若蘭雖是他的女兒,卻是絲毫不會半點武功,如此胸襟,當世少有。胡苗范田四家上代為甚麼結仇,自己始終未能查得明白,焉知苗人鳳當年真是有意殺害了自己的父親?苗若蘭呢?我如果殺了她父親,她豈不是也可因此而來殺我替父報仇,這般殺法,豈有寧日?

  山風呼嘯而過,崖間金石崢嶸,林表明霽色,霜皚似琉璃。二人站在崖邊雪地中,好久沒人發出半點聲息,驀地裏卻聽得崖下一聲驚呼傳來,飄渺幾不可聞,若不是他二人內力極佳,恐怕無法聽的真切,聲音竟似由苗若蘭口中所發。

  兩人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四目交會,不約而同的足底一蹬,雙雙勢如羽箭離弦般的朝著崖下疾疾掠出。

  苗人鳳掛念愛女安危,顧不得山石崎嶇不平,一個勁賣力狂奔,如一頭紅了眼的猛獸,當先急衝而下。

  胡斐雖是飛奔在後,滿臉惶急神色卻是猶有過之,當下使出飛狐輕功絕技,倏地胸氣一鼓,宛若流星趕月般的劃過天際,瞬間暴掠搶了過去。就見他身形飄忽不定,飛掠如風,迅如掣電,腳下更是足不沾雪,正是「踏雪無痕莫尋踪,飛天狐影不見仙」。

  苗人鳳見狀,暗地喝了聲采,氣勁一提,發足追了上去。

  兩人下得崖來,再無窒礙,身形更是迅猛非常,朝著先前與苗若蘭分手處掠去。來到近前,只見雪地上足跡零亂,東一堆,西一堆的橫七八落,雜沓不堪,直瞧得二人心神俱慌,整顆心幾乎要跳了出來。

  苗人鳳心下惶急,提氣叫道:「蘭兒,別怕,爹爹來了!」聲音迴盪山谷,所傳極遠,卻始終未聞任何聲響答來。

  胡斐迅速環視四周一遍,愈瞧愈奇,指著四處散落的足跡,說道:「看來這裏方才有場不小的激戰,再依現場所留足跡大小來看,顯然陣中男女皆有。」說著往右搜尋過去,嘴裏噫的一聲,彎下身拾起幾件事物在手,迎著月光細瞧一陣,當場臉色凝重。苗人鳳拿過一瞧,兩眼發亮,說道:「飛刀冞羅!」胡斐道:「果然是『陰山三魂』到了這裏。」

  苗人鳳神情肅穆,不發一語的往南走去,四下搜尋可疑珠絲馬跡,未久見到雪地上有著數灘血跡,當即蹲下身去,伸手舀了把血雪上來,著手一摸,說道:「傷者離去未久,想來一柱香內,你我當可趕上才是。」

  胡斐道:「就是不知何人與陰山三魂動上了手?」說話中眼角一瞥,見到左側似有一道足跡自亂石堆中穿出,當下走了過去,俯身細察好一陣,這才喃喃自語說道:「依這足跡大小來看,應是女子鞋印無誤,不過道理卻說不通!」

  苗人鳳隨後來到,聽他這般說來,不禁點頭說道:「蘭兒不會武功,就算是奔跑逃命,兩足間的距離,理應不該如此之大才是,顯然這是個身負高超輕功的女子所留。」

  胡斐道:「這道足跡頗深,猜想應是兩人重量加總所致。蘭兒可能是被她帶走,咱們何妨就尋這道足跡追去!」

  苗人鳳立直身來,驀地裏仰天長嘯而出,嘯聲深沉渾亮,飂兮若無止,卻有一股淵停嶽峙般的嵯峨氣勢。胡斐知他有意威示對方不可無禮,卻非直接搦戰叫陣,畢竟對方是敵是友尚不可得知,因此並未跟著發出嘯聲相助。苗人鳳嘯音剛歇未久,遠處山頭咻的一響,一道煙霧沖天而起,砰的炸了開來,紅幕青煙圈灑而落,煞是壯觀好看。

  苗人鳳見多識廣,一見炸開的乃是紅幕青煙,不禁詫異說道:「這是中原武林丹霞派特有的標誌信號,怎地卻出現在這關外遼東來了?莫非方才就是丹霞派與陰山三魂交上了手?」胡斐說道:「想來必是如此。」

  丹霞派為廣東武林首屈一指的名門劍派,藝傳武當丹派劍而來,劍式輕靈,是張三豐盛年時所創的一套一百三十二式劍法,要旨在於身隨劍變,劍隨身走,劍招中透出非凡的氣勢,向來即為丹霞派的鎮山之寶。

  胡斐估算了一下信號所發的距離,說道:「這羣人身法好快,倐忽間竟能奔出了十來里,由此可見,來的都是派中高手。」苗人鳳心思縝密,說道:「丹霞派雖是名門正派,卻不知為何千里迢迢趕來這裏。咱們還是小心在意的好。」

  胡斐點頭說道:「陰山三魂不知何事招惹上了丹霞派,竟爾給逼得一路逃到了這裏。」苗人鳳道:「這三鬼若非知道自己師父就在玉筆峯附近,如何就肯這般長途跋涉的連夜趕來此處?」胡斐聽得一驚,說道:「梵羅雙剎?」

  苗人鳳道:「正是。我這回上得玉筆峯來,途中即已聽說梵羅雙剎這對惡鬼到了長白山。只不過這些都是後話,眼下咱們須得先找到蘭兒蹤跡才是正事,其他的,你我不妨留在路上再慢慢琢磨。」語畢,足下一登,當先掠了出去。

  胡斐緊緊跟在苗人鳳後頭,兩人奔出數里,山勢漸陡,地上積雪深厚,轉過兩個山坳,山道更是險峻異常。這一帶林壑深重,山石嶙峋,奔行甚是不便,兩人翻起長衣下襟縛在腰裏,各自展開輕功提縱術朝南一路追去。
Bigwai 發表於 2008-11-9 15:38
第三回 荳蔻年華

  苗若蘭站在雪地之中,良久良久,始終不見二人歸來,當下緩緩打開胡斐交給她的包裹。只見包裹是幾件嬰兒衣衫,一雙嬰兒鞋子,還有一塊黃布包袱,月光下看得明白,包上繡著「打遍天下無敵手」七個黑字,正是她父親當年給胡斐裹在身上的。她站在雪地之中,月光之下,望著那嬰兒的小衣小鞋,心中柔情萬種,不禁痴了。

  這天正是清朝乾隆四十五年三月十五,月亮正圓,銀色的月光映著銀色的雪光,再與苗若蘭羊脂白玉般毫無瑕疵的肌膚一映,真是如新月清暈,如花樹堆雪,遠遠望去,只覺她身後似有煙霞輕籠,當真非塵世中人。就見她蹲下身來,伸指在雪地上隨意寫詩塗畫,一會兒再撫手將雪跡刷平,如此寫畫了六七回,心中總是環繞著先前與胡斐的一番深情密意,嘴角不覺間迸出一抹少女羞澀幸福的甜意。

  苗若蘭心中柔和,情意綿綿,溫馨無限,卻那裏知道自己爹爹此刻正與胡斐惡鬥之中,還道他二人不過是談些男人間的閒常話語罷了。她這時年方十七,正是少女情懷本是詩的豆蔻年華,心中所想,周身所遇,無不是浪漫青春的虛無縹緲綺思,縱有些許秋雨梧桐葉落時的淡淡憂懷,卻也只是這個年紀才有的賦閒說愁罷了。

  但見她蹲在雪地上,時而以雪代紙寫下句句私語,時而低頭望著詞句發獃,於身外之事,竟是全不縈懷。如此不知過了多久,耳裏聞得一陣挲挲之聲自遠而近,這才如夢初醒般的抬起頭來尋聲看去。此時天上明月皎潔,月色照在滿山遍嶺的雪地上,隱隱約約中,就見左邊林間一道灰撲撲身影驀地朝前竄來,當真迅捷無比。須臾片刻間,其人飛掠身形已然清晰可辨,見到苗若蘭一人蹲在雪地上時,似乎微微吃了一驚,身子凌空掠了幾掠,眼裏一花,竟已來到了身前。

  苗若蘭沒想到這人身法如此之快,嘴裏啊的一聲,站了起來,月色中看清來人時,才知是位容貌秀麗的成熟女子。

  這人一身白衣勁束裝扮,外頭繫著一件灰褐色狐毛披風,一縷秀髮斜斜延結在後,膚色白膩,風姿神采非凡,竟是個標緻美貌女子。兩人這一朝相,心中均是微然一愕,都道:「世間怎地有此絕色佳人?」苗若蘭雙目猶似一泓清水,眉目間隱然有一股書卷的清氣;白衣女子一雙巧目清澈靈動,眼波流轉,自有一股綽約雅逸的神韻。

  白衣女子見到苗若蘭這等弱態生嬌少女,竟是獨自一人身在漫天雪地之中,心中奇怪,問道:「妹子高姓,如何孤身一人在此荒山雪嶺之中?」苗若蘭盈盈一福,說道:「小妹姓苗,在此等候家父到來。敢問姊姊如何稱呼?」白衣女子心中一凜,說道:「我姓程。妹子與金面佛苗大俠怎生稱呼?」苗若蘭回道:「金面佛就是家父。」

  白衣女子啊的一聲,說道:「原來你是苗大俠的閨女。這麼說來,令尊豈不就在左近?」苗若蘭道:「程姊姊認識家父?」白衣女子笑道:「我師父認識,我可不認識。這回我奉師命前來,有要事須得當面告知他老人家。不知苗大俠何時到來?」苗若蘭道:「家父正與友人敍話中,不待片刻便即到來。程姊姊有何要事,小妹能否知曉?」

  白衣女子秀眉微蹙,神情畧顯躊躇,說道:「家師要我當面稟告苗大俠,但妹子既是苗大俠之女,想來亦無不可才是。只不過,這中間原委牽扯甚廣,與妹子您說自是不妨,就怕傳話中失落片語,那可就白費了我師父的一番苦心。」苗若蘭道:「程姊姊師承何處?」白衣女子道:「敝派四川峨嵋,家師名諱上沖下鳴,為峨嵋派掌門即是。」

  苗若蘭聞言一驚,說道:「沖鳴師太威望武林,家父更是向來尊崇萬分,卻不知何以千里遠來傳話?」話中一頓,似乎若有所悟的續道:「啊,莫不是為了梵羅雙剎這對惡鬼而來?」白衣女子臉現詫異之色,言道:「苗家妹子也知梵羅雙剎這對惡鬼的名頭?」苗若蘭道:「家父這回來到玉筆峰,除了是受杜莊主邀約之外,主要還是聽到梵羅雙剎到了長白山,這才趕在今日上得山來。莫非尊師沖嗚師太得到了甚麼消息,特意差遣姊姊千里趕來報訊?」

  白衣女子喃喃自語道:「原來令尊早已得知梵羅雙剎這對惡鬼踪迹,這倒省事了,就是不知冥月宮使者將信送到了沒?」苗若蘭聞言微然一愕,奇道:「冥月宮使者?這跟梵羅雙剎有何干連?」

  白衣女子道:「我師父月前曾接到武當掌門雲崧道人遣來信件,信中提到,冥月宮十年一度宮主就任大典,將於七月十五邀會各派掌門齊赴嶓山憪巒峰觀禮。令尊既是苗家劍法唯一傳人,兼之江湖輩份與武學威望均重,自是冥月宮親派使者前來邀請的重要人物之一。」苗若蘭哦了一聲,道:「還有呢?」

  白衣女子道:「雲崧道人信中又說,梵羅雙剎數月前帶同門徒三人遠赴廣東,成功盜取了丹霞派古傳「丹派心經」與「霞飛九天劍法要訣」二書三卷,這事已在江湖上傳言沸沸,都道梵羅雙剎意欲藉此折墮正道門派威名,更甚者,其目的乃是欲來搦戰令尊之苗家劍法,奪的無非就是「打遍天下無敵手」這個名號。這是其一。其二則是覬覦六脈五嶽盟主之位與號令天下的玄旗令。如此一來,陰山修羅門名揚武林,號令一出,江湖主要門派自是奉旗必遵,不敢有違。我師父說,梵羅雙剎向來詭計多端,苗大俠可別大意輕敵了。」

  苗若蘭對於這些江湖典故從來不知,苗人鳳又極少對她談起相關武林軼事,是以苗若蘭也只能靜心聽她娓娓道來,竟是連一句話都插不上了嘴。然則苗若蘭自小聰穎過人,縱使不甚明白各種江湖門派的權利之爭,倒也從她口中聽懂了一些主要的來龍去脈,只是心中疑惑甚多,不禁問道:「我知道五嶽指的是東嶽泰山、西嶽華山、南嶽衡山、北嶽恆山和中嶽嵩山,至於所謂的六脈,小妹可就無從猜測了。」

  白衣女子聽得一笑,說道:「苗家妹子想來鮮少在江湖上走動?」苗若蘭淡然一笑,說道:「小妹不會武藝,家父亦從不曾對我說過江湖上的各種是非恩怨典故,是以武林中事所知不多,還請程姊姊告知。」

  白衣女子滿臉驚訝之色,不明何以打遍天下無敵手的苗人鳳女兒,竟是半點武功也不會,但瞧她說話神情又不像是在說謊,當下頗為納悶的說道:「原來妹子未曾習武,莫怪不得江湖門派事兒一知半解。當今武林乃以少林、武當、丹霞、峨嵋、崆峒、九華為主要門派支柱,稱為六脈。五嶽劍派則是源自於六脈武學而來,論門派規模來說,總是不及六脈來得興旺與正統,因此武林中向以枝幹門派稱之。只是方才聽得妹子這般說來,我師父先前所擔心的事兒,這時可就顯得無比重要了。」

  苗若蘭問道:「尊師說了甚麼?」白衣女子道:「師父說,想那梵羅雙剎武功雖有獨到之處,但說到要來勝過苗大俠的苗家劍法,想來也只不過是他二人為逞一時口舌之快的痴心妄想罷了。苗大俠若是與他們二人明劍相鬥,自是無所畏懼,怕的卻是梵羅雙剎謾藏誨盜,運使詭計而來迫使苗大俠就範。要知這對惡鬼向來陰鷙狠辣,為求目的不擇手段,難保這兩人不會使出卞莊刺虎計策,針對他的獨生愛女著手而摛。這麼一來,縱使苗大俠武功蓋世,救女心切下,恐怕亦將落入他們的圈套之中,當是不可不防的好!」

  苗若蘭聽得一驚,說道:「梵羅雙剎這對惡鬼武功如何?」白衣女子道:「陰山修羅門武功邪門怪異,剃羅刀、雙戟劍、飛刀冞羅、螟蛉七層鞭等均是武林獨門兵器。聽師父說,這二人內力修為只在少林方丈清虛大師之下,當年武當三俠還曾在他們手裏吃了不少悶虧,武功隱然可躋一流高手之境。然而妹子無須多慮,令尊苗家劍法獨霸武林,一身武功出神入化,梵羅雙剎即使武功再強,想來尚不及苗大俠的爐火純青,否則就不用去盜取丹霞派的心經劍法了。」

  苗若蘭愈聽心中愈是感到不安,雖說她向來極不喜歡別人拿刀動槍的,但自己爹爹畢竟是武林中少見的武學高手,打從小來,江湖上各派好手前來搦戰者多不勝數,幾曾有過長久太平無憂的悠閒時光?別人武功好壞她並不在意,只要不來打擾到她與苗人鳳的日常生活,就算要將「打遍天下無敵手」名號送了給人,那又何妨呢?

  白衣女子見她長得文秀清雅,膚光勝雪,明波流慧,心中甚是歡喜,忍不住讚道:「妹子長得真是好看。我瞧這麼著唄,你也別再叫我做程姊姊啦,我派師門上下裏外,個個都叫我霏曄,細雨霏霏的霏,曄字卻不是葉子的葉,而是炳曄的曄,程霏曄就是了。妹子你呢?」苗若蘭見她個性直率,說話中語音清脆,一口川語卻不甚道地,當下抿嘴笑道:「霏曄姊姊叫我若蘭即可。」

  程霏曄說道:「苗若蘭,嗯,這名字取得甚是幽雅,想不到令尊武功高強之外,詩詞歌賦竟也在行。」苗若蘭道:「姊姊名字亦是靈慧飄雅,霏字乃形容雨雪綿綿或草木茂盛的樣子,曄字則做光明貌或美盛貌之形容,正合了姊姊這般容光瀲灎的神韻面貌,可見令尊才識過人。方才聽姊姊語音中似乎不是道地四川口音,卻不知何以投入峨嵋去了?」

  程霏曄聽她這麼問來,不知怎地,心中突感酸楚,哀戚戚的說道:「我本浙江天台縣人,六歲時給爹娘送到新昌縣的天姥山,十六歲才得我師父帶回峨嵋山收入門下。因得如此,川話裏總是不脫浙江口音,倒讓妹子您見笑了。」苗若蘭聽她話裏顯然不願多談自己身世,順勢逕將話題岔開,說道:「尊師就只派姊姊一個人孤身前來?」

  程霏曄道:「師父說我腳程快,得趕在梵羅雙剎之前將信帶到,人多反而行走不便。」苗若蘭道:「尊師還有書信帶來?」程霏曄道:「倒也不是。這封信乃是武當雲崧道人托我師父代轉的,詳情如何,我師父卻也不知的了。」苗若蘭心中疑惑,問道:「尊師如何知道家父今日上得玉筆峰來?」程霏曄道:「是令尊苗大俠派人傳信來的。」

  苗若蘭聽得心中大奇,說道:「家父已有十數年未曾與沖鳴師太書信往來,霏曄姊姊可知送信者何人?」程霏曄聽她這麼一說,隱隱覺得其間似乎有著詭異之處,說道:「我聽師父說,是衡山派孟師哥門下弟子殷子杰親自送來的。」

  苗若蘭道:「孟師哥?霏曄姊姊說的可是孟寒尉掌門?」程霏曄笑道:「說的不是他是誰?我師父長著孟寒尉可有一輩還多,我又是我師父所收的掌門大弟子,論輩份來說,自是叫他做孟師哥即可的了。」苗若蘭奇道:「霏曄姊姊不是十六歲才蒙尊師收入門下,怎麼會是沖鳴師太的首徒?那孟寒尉我雖沒見過,但聽爹爹說也有四十來歲年紀了?」

  程霏曄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說道:「怎麼不是?我瞧他的實際年齡恐怕還不止呢,」說著伸手拉了苗若蘭往後邊不遠處一堆雪岩上走去,笑道:「咱們站著講話豈不累人?」待兩人尋得妥適山岩,拍去岩上厚厚積雪,這才雙雙入坐。程霏曄續道:「妹子問得其實是我這做姊姊的年紀來了吧?」苗若蘭臉上一紅,道:「小妹不敢!」

  程霏曄頷首而笑,說道:「妹子該有十七之齡了吧?」見苗若蘭點了點頭,不禁歎道:「那我可整整大了妹子你十歲來了啊!」苗若蘭聞言頗感詫異,只因程霏曄外貌俏麗嫩白,一張瓜子臉看似不過二十芳齡,渾不若已近三十的成熟風韻味道,不禁側過頭來瞧她,訝道:「霏曄姊姊二十七了?」程霏曄笑道:「可不是麼!師父當年將我帶回峨嵋山時我已十六,至今已過了十一個年頭,也從一個天真少女即將邁入了中年。欵,這叫歲月無情,朱顏未老心先衰啊!」

  苗若蘭笑道:「霏曄姊姊說笑來了。我瞧姊姊容貌不過二十方春盛齡,如何是朱顏未老之境可比?」程霏曄一抹笑意笑得幾許無奈,說道:「派內師妹們也笑我這副容貌是騙人來的,實際年齡遠比外在給人看見的還多上很多。妹子或許不知,我師父雖已七十高齡,可樣貌身段看來不過五十上下,早年江湖朋友都封她為「玉面菩薩」來了呢。」

  苗若蘭聽得極有興味,說道:「原來如此。聽家父說,尊師年輕時並不在峨嵋山上?」

  程霏曄道:「是啊。我師父是師祖虛妄師太雲遊在外時所收的弟子,師門排行第五,藝成後卻仍是跟隨師祖雲踪四海,因此本派峨嵋山竟是未曾隨師到過。十一年前,本派掌門沖逸師太為敵所害,我師父得知消息後,一路自回疆趕至浙江,萬里追敵下,才於天姥山龍驥峰親手割下了敵人首級。

  「那年我十六歲,機緣巧合下遇上了我師父,就這麼一路跟她老人家上了峨嵋山。師父說,師祖所收的五名弟子只賸她一人,不能放著峨嵋派的未來興衰不管,要我隨她在峨嵋山住了下來。這一待,十一年可也就轉眼間過去了。這些年來,師父一肩扛起了峨嵋派掌門的重任,自我以下,陸續又收了十七位弟子,有僧有俗,有老有少,甚至二代弟子也已增加了不少,使得現今峨嵋派著實興旺。」

  苗若蘭抿嘴笑道:「霏曄姊姊也該有門人弟子了吧?」程霏曄聞言一笑,道:「我算是俗家弟子,將來掌門之位是我二師妹琳慈才能接任的,她只比我晚入門一年,卻是剃髮為僧的道地峨嵋僧尼,年紀也比我大上許多,目前的二代弟子都在她門下。」苗若蘭輕輕哦了一聲,難掩失望落寞神色。

  程霏曄看在眼裏,臉上淡淡一笑,說道:「其實我也不能真正算是我師父的首位門徒弟子。記得家師有回曾不經意的提到,在我之前,她老人家可有收過一位天資聰穎的得意門徒,但不知何故,最後竟是給我師父逐出了師門。」

  苗若蘭道:「是麼?霏曄姊姊沒再問過尊師詳情了麼?」程霏曄伸了伸舌頭,說道:「這是我師父心中最忌諱的事兒,當年我曾試探性問上一問,豈知被我師父當場給嚴厲責罵了個夠。這之後,我就再也不敢在她面前提起半句了。」

  苗若蘭道:「尊師管教弟子向來都很嚴厲麼?」程霏曄道:「那倒不會。我師父是個心軟嘴也軟的人,弟子做錯了事,向來只是口頭告誡一番罷了,真正要令她老人家生氣的事兒不多。不過話雖如此,我師父脾氣還是有她執著頑固的一面,像是塵緣未盡的弟子有著情字念頭在心,一旦給她察覺了,那麼她老人家可也就絲毫不留情面的了。」

  苗若蘭聽得心中一動,想到今日與胡斐相遇後的一番兩情相悅,這起緣份,似乎打從上一代就已種下了諸多因果;他是胡一刀世伯的兒子,自己則是苗人鳳的女兒,要兩人今世不來碰在一起,這道理好像也是說不通似的。

  此時片片雪花如鵝毛般自天空緩緩灑落,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山林冷澀的寧靜,苗若蘭與程霏曄不自禁地仰起頭看著滿天綿雪飄落而下的山雪美景,心裏各自想著屬於自己的一番心事,一時間竟是誰也不想開口來說話。

  好半晌,程霏曄思緒中似乎想到了甚麼,打破兩人間沉默,問道:「妹子剛才說,令尊已有十來年未曾與家師書信聯絡了?」苗若蘭經她這麼一提,猛地回過神來,說道:「哎呀,瞧我這身胡塗勁,竟是光顧著說些邊話,卻怎地忘了這回事!」程霏曄笑道:「這是咱們女孩兒家向來的通病,一開了話頭,那可也停不住了。若蘭妹子說的是那回事?」

  苗若蘭道:「家父數月前曾接到孟寒尉掌門遣人送來一封信函,信裏說的甚麼我倒是未曾在意,不過家父看過來信之後,隨即寫了一封信給那人帶了回去。這時想來,應該是與尊師沖嗚師太收到的那封信有關罷?」

  程霏曄正待回話,驀地裏聽得西首林間處數道細碎雪聲響起,其後不遠處更有輿輦雜沓響然之聲遙遙傳來,顯然來的人當真不少,當下顏面一緊,悄聲問道:「若蘭妹子,令尊去路是朝那個方向?」苗若蘭耳力不濟,無法聽得遠處異聲傳來,見她問得慎重,忙朝著東首巉崖處指去,問道:「程姊姊何以問來?」

  程霏曄低聲說道:「那邊有不少人來了。現下敵我不明,咱們得先找地方藏起來才行。」苗若蘭道:「料不定是我爹爹回來了?」程霏曄道:「方位不對!況且,武林中有誰膽敢如此毫無遮掩的尾隨著令尊苗大俠而追,莫非有人嫌命太長了是麼?」語畢,不待苗若蘭反應上來,當下拉起她的手就走,朝著身後一堆凌亂山石處掩去。

 
Bigwai 發表於 2008-11-9 15:38
第四回 陰山三魂
  二人剛藏得身來未久,隨即聞得林內二道颼聲響起,跟著兩聲突嗚、突嗚,似乎甚麼飛器給擊落了下來。程霏曄與苗若蘭好奇地自亂石堆隙縫中探出頭來看去,就見三道黑影自林間前後閃出,身法詭異,似縱似飛,左一掠,右一點,三人猶似鴨子般地往東疾行奔去。苗若蘭見了他們三人的奔掠姿勢就覺好笑,忍不住掩嘴笑了開來。程霏曄卻是瞧得臉色愈顯凝重,眼睛直盯著三人由遠至近奔來,聽得身旁苗若蘭掩嘴失笑,忙朝她打了個噤聲手勢,要她不可掉以輕心。

  三人才出林間不久,林內倐忽間又竄出兩道灰影,身靈巧轉,奔掠如風,兩人並肩飛馳,有如矯雁低空滑行一般。但見後面這二人趕得好快,片刻間已將雙方距離拉近了一半,左邊那人伸出右手一揮,一道鐵鎢般的暗器貼著地面朝前射去,月色皚雪中,只見一小塊模糊黑影追星趕月般的低掠飛射,勢勁凌厲非常,可見發器之人內力腕勁著實驚人。

  那前方三人中奔在後頭的一人,斗然間聞得身後暗器響聲有異,回過頭來一瞧,只見黑甸甸的鐵器已到近前,正待迴身提刀來撥,不料這看似頗有份量的暗器,竟是突然間轉而上揚朝胸射來。那人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眼見手裏大刀已是迴救不及,當下再顧不得顏面,危急中一個潑驢打滾,百般狼狽的著地撲滾了開去,這才得以倖免於難。

  但那暗器一擊未中之下,勁勢未歇,直向第二人門面射去。此人這時已看出暗器乃是類屬飛鉈的一種,怕它尚有後勁待變,竟是不敢托大伸手來接,直將手中長劍連著劍套打去,但聞嗚的一聲悶響,這一下卻打在飛鉈的邊上,帶得它斜射了出去。就聽得這人嘴裏失聲叫道:「老三,小心了!」他嘴裏的老三正是先前撲滾在地的那人,這時才剛要自雪地上爬起,沒想到身子才撐起了一半,卻見那道飛器竟又朝著自己激射過來,嘴裏啊喲一聲,又和身撲到了雪裏。

  那三人中的另一人這時早已飛刀在手,眼見飛鉈再無變化的飛射向前,當下手腕運勁一甩,飛刀斜斜激射而出,突嗚一聲,中途攔截住了這道變化多端的飛鉈暗器,飛刀卻也趁勢插入了雪地裏頭,竟是連刀柄都沒了影子。這人身手俐落非常,發刀救人後,迴身刷刷兩刀朝後射去,一前一後,左右分明,直朝追擊在後的二人飛旋射去。

  苗若蘭畢竟是少女心性,眼見雙方你來我往的射來射去,直看得甚是好玩,不禁小聲問道:「霏曄姊姊,他們雙方用的是甚麼兵器,怎麼飛射出去的方式都是這麼奇怪?」

  程霏曄早看出了名堂,悄聲說道:「跑在前頭的三個就是梵羅雙剎的徒弟,看來我們得到的消息不假,修羅門的人果真來到了長白山上,想來梵羅雙剎這對惡鬼就在附近也說不定。」苗若蘭若有所悟的道:「那麼這是飛刀冞羅了?」

  程霏曄笑道:「妹子的記性倒好,竟能記得修羅門中有這飛刀冞羅暗器械法。要知陰山修羅門剃羅刀、雙戟劍、飛刀冞羅、螟蛉七層鞭等並稱為武林四絕兵器,尤其是飛刀冞羅與螟蛉七層鞭兩項更是難練異常,非有深厚本門波羅功加持不可。剃羅刀為入門必練的基本兵器,再來則是更深一層的雙戟劍,因此咱們只要瞧誰手上使的是何者兵器,通常便即可認出其師門排行的順序了。」

  苗若蘭笑道:「這倒清楚好認。那麼這使飛刀的就是梵羅雙剎的大弟子了?」

  程霏曄道:「不錯。你可別瞧這兩柄飛刀看似一前一後的射去,實則先者未必先,後者未必後,因此這一招可有個響亮名目,叫做「追魂冞踪」。你可得張大眼瞧仔細了!」

  苗若蘭聽她這麼一說,好奇心大作,伸長了脖子往前看去。就見兩柄飛刀來到中途時竟起了變化,右邊在前的飛刀朝左斜繞畫彎飛去;左邊原本在後的飛刀,這時卻是斗然間由飛旋轉為朝右下墮高速直射,好似兩柄飛刀就在空中交叉換了個攻擊目標,前者變為後,後者變為前,這門詭異飛刀射法委實駭人聽聞。

  追擊在後的二人雖是有所防備,但畢竟生平從未見過如此飛刀絕技,不免一時慌了手腳,手中長劍不及出鞘,一個以劍柄拍擊直飛而來的刀刃,一個卻以劍鞘抵禦繞彎旋飛過來的刀身,就聞鏘哐二響,竟是未能就將兩柄飛刀擊落,反帶得飛刀凌空旋繞高昇上來,再次於空中交叉轉換了攻擊對象,果然不愧為「追魂冞踪」懾人名目了。

  苗若蘭這時瞧得驚心動魄,眼見飛刀攻勢凌厲可怕,嘴裏不禁「啊」的輕叫出聲。

  程霏曄早防她給嚇著了,當即伸手掩住了她嘴,悄聲說道:「妹子莫擔心,丹霞派的武功可也不是好惹的。」苗若蘭咦道:「後面這二人是丹霞派的?」程霏曄道:「可不是麼。丹霞派這回來的人可多了,咱們等著看好戲吧!」

  兩人說話中,就見左首丹霞派的這位眼見飛刀來擊勢不可擋,危急中記起了師門劍法要旨:「敵強不足恃,當迎則須進,借力使力不費力。」當下脫口叫道:「文師弟,霞光普照。」兩人既是同門練武,招式一說即刻反應上來,不退反進,雙雙旋躍而上,手中長劍這時已然出鞘點點刺出。月光下但見劍氣長虹,嗤嗤聲響不絕,直將兩人周身裹在劍圈之內,就聞噹噹噹數響劃過,兩人已然躍回雪地之上,姿勢瀟洒俐落,果有名家劍派風範。

  二人這時收劍相視一笑,只見兩柄飛刀斷成數截跌落四周雪地,這招霞光普照的是非同凡響。

  驀地裏聽得前方林間一聲嬌采喝道:「高師弟、文師弟,好一招『霞光普照』,果然不負了師父的教誨!」

  梵羅雙剎三徒尋聲看去,只見左側林間處緩步走出五人,清一色皆是女子身段,服色與後頭二人相同,顯然是敵人分路夾擊而來。三人臉上神色傲然,毫無懼畏,嘴裏哼哼冷笑,渾不將敵方之眾給瞧在眼裏。

  那文師弟見是師姊到來,高聲笑道:「這招若是薛師姊來使,那可比我們二人要來得有威力多了!」說著與姓高的師兄同時邁步向前,當下將梵羅雙剎三徒給合圍在中間。薛師姊五女分站金、木、水、火、土五合之位,文師弟二人則是倚站兩儀之樞,乍然看去,倒是有點像天罡北斗陣,實則大異其趣,卻是丹霞派獨門的七魁五儀陣法,不容小覷。

  薛師姊見陣式已成,胸有成竹的說道:「陰山三鬼,修羅門雖少在江湖上走動聯絡,但究竟是武林中叫得出名號的門派,怎地卻幹起了如此偷雞摸狗的下三濫勾當來了?東西呢?交出來!」梵羅雙剎門下弟子共有七位,江湖名號分別是「陰山三魂」與「梟羅四魅」,然江湖上正派人士均將「魂」、「魅」二字去邊,單留一個「鬼」字稱之其名。

  陰山三魂眼見敵方來者不過七人,其中五位又皆是女輩之流,卻那裏將這些人給放在心上。這時聽得對方不稱呼其「陰山三魂」,卻是逕改稱號的謂之「陰山三鬼」,正是犯了三人大忌,聞言無不大怒。那使飛刀的迴過身來,睚眥眉拔的拉開嗓子說道:「這位說話的姑娘,想來必是丹霞派的霞飛劍薛萱了?貴派不在廣東享福,卻遠巴巴的一路自嶺南尾隨我們陰山三魂到此,莫非是諸位姑娘看上了我等三人的英俊瀟洒,這才千里迢迢的趕來長白山招婿認親不成?」

  苗若蘭見到這人轉過身來說話,雖是距離隔了丈餘,但月色下看得明白,此人一張闊長臉好似頑驢面頰給烙印在人臉上,兩耳迎風,鼻大擋雨,若真有人要說這副長相乃是「英俊瀟洒」,那麼這人不是瞎子就是患有青光眼了。

  丹霞派眾人聽他這般油腔滑調的輕浮之語說來,個個臉上均現鄙夷之色,兩名男弟子更是揚劍怒目相向。

  霞飛劍薛萱成名已久,幾時受過這等穢氣,長劍凌空一劈,喝道:「冞羅鬼,打得贏我再來討嘴上的便宜罷!」使飛刀說輕浮話的那人一聽,氣得滿臉容色鐵青,斗然間暴喝道:「老子是冞羅魂,不是甚麼冞羅鬼,你別胡叫一通的打壞了老子名聲。陰山三魂講打最是容易不過,咱們是單挑對打,還是一傢伙上來?」

  薛萱聞言躍出陣來,叫道:「單挑就單挑,怕你這個冞羅鬼不成!」劍招朝前一送,當下搶先攻了上去。

  苗若蘭聽得雙方對話滿心疑惑,轉頭問道:「霏曄姊,有人名字就叫冞羅魂的麼?」程霏曄聽得噗哧一笑,不禁掩上了嘴說道:「陰山修羅門的門人都是沒有名字的,三魂就依著他們所使的兵器命名;大魂自然就是冞羅魂了,二魂雙戟魂、三魂剃羅魂。「陰山三魂」是梵羅左剎的徒弟,「梟羅四魅」則是梵羅右剎的徒兒。但總的來說,江湖上都是視作梵羅雙剎的門人弟子就是了。至於「梟羅四魅」這四人的個別稱呼,這我倒是未曾聽師父提起了。」

  苗若蘭聞之興味十足,說道:「原來梵羅雙剎分開來就是左剎與右剎了,還真是挺有趣味的,我爹爹這些事兒可就從沒跟我說起過呢。霏曄姊,尊師對江湖上的事知道的當真不少吧?」程霏曄道:「這是自然的了。我師父年輕時雲遊四方,先前還曾與紅花會眾英雄們相處過一段日子,就連陳總舵主的師父天池怪俠袁仕霄也都是他老人家的朋友。」

  苗若蘭道:「紅花會的名頭我倒是聽過,不過這似乎是許久前的江湖事了,不是麼?」程霏曄這時正專心的看著雙方你來我往的招式,聽得苗若蘭問來,嘴裏僅只嗯了一聲,似乎無暇答她話來。

  苗若蘭順著她的目光瞧去,只見雙方此刻纏鬥正烈,霞飛劍薛萱一柄長劍使了開來,洋洋洒洒之間,身隨劍變,劍隨身走,劍式或刺、或劈,身形或轉、或移,劍招中透出非凡的氣勢,令人眼花撩亂。再看陰山三魂中的冞羅魂時,卻見他亦是一柄長劍在手,只不過那劍奇特異常,刃身前厚端薄,兩旁各有一段鋸齒狀尖鋒,劍柄處兩支蛇叉呈現不規律的向外叉吐開來,整根劍刃更是通體黝黑烏亮,宛如一隻潛伏在黑夜的百步毒蛇,令人望之生怯。

  程霏曄瞧了一陣,說道:「你可別看那冞羅魂似乎落於下風,不住倒退的來抵擋霞飛劍薛萱的一輪劍式猛攻,其實他的步法可紮實的很,看似歪歪斜斜之中,自有其亦守為攻的劍式來化解,可見修羅門的武功確是自成一家。」話才說完,果見冞羅魂驚險中避過薛萱的六路一十三劍式,這時劍招一落,當下不容對方稍有喘息之機,烏黑發亮的劍體迸出一道詭譎的黝光,挑、攢、刺、刴、抹,招招狠辣,逕往薛萱的左側空隙處攻去。

  苗若蘭瞧得戰況驚險百出,那冞羅魂手上長劍又是詭異恐怖,不禁問道:「霏曄姊,他這柄烏黑幽亮的怪劍又是甚麼名堂?」程霏曄道:「所謂的『飛刀冞羅』其實指的乃是兩種兵器,一是『蛇羅飛刀』,一是『冞羅劍』;蛇羅飛刀刃體既薄又小,除可攜身發刀外,尚可併在冞羅劍的劍體之上來用,委實令人防不勝防。你瞧他劍柄處不是有兩支怪狀蛇叉麼?只要他以指按去,觸動機軸,即可於劍招中發刀射人,以此而論,想來劍體處應有兩柄飛刀潛伏才是。」

  苗若蘭聽得目瞪口呆,實無法相信武林中竟有這等奇詭兵器,說道:「這麼說來,丹霞派理應有所防備才是了?」不料程霏曄卻道:「那倒未必!要知陰山修羅門的武功家數,江湖上所知者少之又少,我師父還是和梵羅雙剎打了幾次架後,這才逐一摸清了修羅門的功法與兵器。丹霞派威名雖盛,但畢竟遠在廣東,恐怕對這些事未曾聽聞也說不定。」

  苗若蘭聞言一驚,急道:「這麼一來,霞飛劍薛萱姊姊豈不危險?」程霏曄笑道:「若蘭妹子心地倒好,連不相識的人都會替他們憂心惶恐。但你也莫要太過操心,霞飛劍能與掌門龍霞劍並稱丹霞二仙,又豈是泛泛之輩可與?」

  程霏曄所料沒錯,那霞飛劍薛萱當真不是易與之輩。丹霞派的鎮山之寶「丹派六路劍法」與「霞飛九天劍法」,可單就她與掌門師姊譚虹二人能夠完全融會貫通,兼之本門「丹派心經」功法已是卓然有成,運劍之時,氣脈相連,人劍合一,絕非他派的單依劍術而強可比。這時就見她一招一式使了開來,有如飛絮游絲,輕靈連綿,彷如人劍一體般的流暢,煞是靈動好看。

  須知丹霞派雖是源自武當丹派六路劍法而來,但創派祖師李景林早期卻只專收女弟子入門,為的無非就是要來有別於武當派的牛鼻子枯燥規矩;再者,由於這套劍法路數「殺」性過重,張三豐打從創了這路劍法之後,規定非師父親傳弟子不能相傳,與人比武時也不能輕易使用,防的就是這路劍法下手時絕不容情所致。因得如此,這套劍法若是換做女子來使,殺性必減,劍式反之更加輕靈,威力卻相對的增加,這也才是當初李景林何以專收女徒的原因了。

  到了丹霞派六代傳人王盛恩之後,劍法中融入了畫術與藝術的結合,獨樹一派,劍式中殺氣雖在,但卻能依各人心性增加或遞減,於是這才重新開始納入男性弟子入門。如今丹霞派已傳至第七代,掌門人為薛萱的師姊龍霞劍譚虹。這回因著本門的「丹派心經」與「霞飛九天劍法要訣」連袂失竊,當下連遣數路門下弟子分頭追擊。薛萱所率領的七人於嶺南發現賊子踪跡,一路尾隨跟了下來。未料陰山三魂機警異常,竟是接連躲過丹霞派的合圍追擊,直至這回上了長白山的艱險山勢,這才終於給薛萱這組人馬銜尾追上,雙方途中多次以暗器交手,卻始終沒能分個勝敗。

  這時就見霞飛劍薛萱劍式斗變,劍尖隨著身形小巧騰挪而抖動不定,似乎隨時都能趁隙刺出,但卻又虛幻無踪的劍耀掠過,令得敵人時時刻刻都須繃緊了神經線條對戰,不容絲毫差池,否則難保大意下枉送了性命。那冞羅魂認得這是霞飛九天劍法的第三式「霞彩照耀定九州」,當下舞起一團烏影護身,雙方時而尋隙長劍過招即退,時而單掌交擊蓬砰連聲,他二人銖兩悉稱,功力悉敵,交戰起來格外驚心動魄,直瞧得旁觀眾人大氣也不敢喘息。

  薛萱雖是女子之身,但發掌之力卻是深厚異常,想來自是得力於「丹派心經」功法有成之故。要知丹霞派乃承襲武當以內家拳派為主,所謂「內練一口氣」便是其拳理心法要旨,常言道:「練武不練功,到老一場空」,因此道派武學皆認為外家拳失之剛猛,意念過重,遇上了真正武學高手時,吃虧的便是那股真氣後勁的推續了。

  果不其然,兩人拚戰將近百招之後,冞羅魂原以為薛萱乃為女流之輩,久戰之下勢必氣弱不濟。未料丹霞派的丹派心經非同小可,竟是愈戰精神愈長,一柄長劍削刺方位始終如魑魅般的變幻莫測,令人應接不暇,左掌更是專挑他招式中些微破綻運掌而攻,連番對掌拚鬥之下,直震得他掌心處隱隱作痛。到得後來,見她掌來便即閃過,不再硬接。

  霞飛劍薛萱何等精明,見冞羅魂不敢再硬接硬架他的拳掌,當下運掌成風,連進六招,正是一路內家短打「韓湘拳醉笑鍾馗」。兩人貼身搏鬥中,就見她拳掌交替,逕將短打中的勾、拿、鎻、閉、鎖發揮得淋漓盡致,一招緊似一招,直攻得冞羅魂又是一陣倒退趨閃。丹霞派一旁觀戰者見狀,無不齊聲叫好,看到精妙處,更是盡皆撟舌難下。

  但那冞羅魂亦非庸手,雖退不敗,等她第六招九轉十三式使完,這時見她猱身由拳變掌朝右打來,身體忙往左斜驚險中避過,當下趁勢踢出右腿,直朝對方腰眼「京樞穴」掃去。待得薛萱打板迴腰來避,自是不容對方再有反擊機會,手中長劍接連點點刺出,正是一招「阿修羅九陰朝奉」,劍尖直咬著薛萱雙目移動,寸寸不離要害,當真辣狠至極。

  薛萱一時間給攻得頗為狼狽,心中不敢再存有輕敵之念,忙將一股真氣蓄在丹田,左移右晃,靜心避過十來招後,逐漸抓住對方出劍時機,已能從容應付他如雨落般的刺擊,再伺機找尋空隙反擊回去。

  冞羅魂如何不知其理,見她已不如先前般避的倉促,更是提足了勁催招再攻,就怕這回優勢一失,要再能從她掌中扳回劣勢著力而攻,恐怕是要難上加難了。二人攻守再過不久,冞羅魂眼見薛萱閃身避讓時似乎踉蹌一跌,心中大喜,妙道:「任你靈活似泥鰍般滑溜,也終有倒楣掉入火山沼澤動彈不得的一天。」當下左足斜進中宮,手中冞羅長劍瞬間由刺變撩,意欲一劍便將她右臂給撩廢了下來。

  未料招出一半之際,眼角間卻瞥見薛萱嘴邊一抹笑意迸出,心中突地一閃,恍然大悟道:「龍霞無影腿?」此念一出,氣勁忙向裏收,左掌直出向對方面門拍擊,這一招攻敵之不得不救,是拆解他左足無影腿一踢的高招。

  薛萱眼見這冞羅鬼就要上了大當,心中竊喜之下,臉上神色竟是隱藏不住,終究給他識破而逃過一劫。這時見他左掌劈向門面而來,自己左腿卻只差了半寸就可踢中他小腹要穴,心中不禁直呼可惜。當下矮身收腿迴避他這一掌,劍勢巧轉一帶,霞飛九天第六式「霞雲滿佈神龍現」使出,劍式倐然丕變,呈大開大闔的劈劍式連番搶攻而去。

  冞羅魂危急中應變得宜而救了自己一命,心裏直呼好險,這時更是不敢大意,見招拆招,穩穩守住不來冒然搶進。但那霞飛九天劍法招招連綿不斷,一佔上風,劍勢愈來愈強,再不容敵人有喘息之機。冞羅魂這時見她招式中劍氣隱然成形,心中直呼不妙,當下忙使波羅功護住氣脈不傷,手中長劍畫出一道道劍嗚冞影,令她無法看清其主劍方位。

  過不多時,薛萱一招「祥瑞獻花」使出,四面八方都是霞雲劍光籠罩,冞羅魂要待看清來劍已是不及,當下暴吼一聲,憑空躍起數尺,一招「蒼鷹搏兔」險中出擊,長劍直指霞光中心刺去。薛萱見他竟敢直攖劍鋒刺來,嬌喝道:「來得好!」劍圈光影中,猛地斜身翻刺出去,手腕巧勁一抖,但聽得冞羅魂啊的一叫,手中鮮血濺出,長劍跌落在地。

  兩人這番交手委實太快,旁人直到冞羅魂棄劍受傷後退,才知薛萱果然技高一籌的勝了。

  丹霞派眾人齊聲歡呼叫好,剃羅魂與雙戟魂臉色發白的站在一旁不發一語,彷彿這場爭鬥與他二人無關似的。

  那姓文的師弟上前叫道:「輸了還不把東西交出來?」剃羅魂冷冷說道:「誰說我們輸了?」文師弟道:「劍都丟在地上了,怎麼不是輸了?」雙戟魂冷笑道:「我們的飛刀可是插在令師姊的肩上,你沒長眼睛看是麼?」

  此話一出,丹霞派眾人無不當場楞住,紛紛轉頭朝薛萱站處望去,這才看清她左邊肩胛骨上果然插著一柄飛刀。
Bigwai 發表於 2008-11-9 15:38
第五回 危機潛伏

  丹霞派門人眼見霞飛劍薛萱左肩上中刀,個個直嚇得面無血色,紛紛趕至身旁照料。薛萱雖是肩上中刀,卻仍神色自若的伸手握住刀柄一拔,就見一小注鮮血湧出,眾師妹們忙將本派丹頂傷藥給敷在傷口上。飛刀冞羅刃身纖細薄鬆,這才能貼附冞羅劍中使用,因而中刀者傷處並不明顯,但若傷者部位是在胸口要害,自是兇險非常。

  待得師妹們將傷口止住並包紮妥當,薛萱挺劍說道:「這回咱們算是打了個平手,可得重新再來打過才成!」

  陰山三魂這邊也已傷口處理完畢,冞羅魂傷的乃是腕節處給劃了一道口子,外觀傷勢不重,但卻已無法持劍再戰。剃羅魂聽得薛萱這般說來,哼哼兩聲,說道:「格老子的,甚麼叫做打了個平手?我大哥不過是給你劍鋒淺劃了一下,他皮粗肉厚的,挨這一下又怎的?你可好,一柄飛刀給插在肩上,這還不認輸?嘿嘿,丹霞派可真是名家劍派啊!」

  薛萱聽得兩眉一揚,嬌哼道:「是麼?你倒問問你們家那個冞羅鬼,挨我一掌後傷得如何再說罷。」

  原來兩人千鈞一髮交手之際,冞羅魂趁著長劍刺出時按動了蛇叉機軸,飛刀射出竟是全無半點朕兆。薛萱這時卻是長劍圈轉,左掌使一招「八面玲瓏」護住左邊要害,眼見敵方一招「蒼鷹搏兔」下擊而來,腰腹處正是無暇防守之際,當即右劍左掌同出,眾人只聽得冞羅魂中劍一叫,竟爾忽畧掉了他身上其實也中了薛萱一掌。

  兩方人眾這時齊往冞羅魂身處看去,只見他臉色慘白的不發一語站著,顯然這一掌傷得他不輕。剃羅魂趨身扶住他坐下,說道:「老大,你且靜坐運功療傷,這幾個娘們交給我們二人打發行了。」丹霞派女子陣中一人聽得礙耳,手中長劍劈空一揮,嬌叫道:「呸!陰山三鬼這等本事卻來說甚麼大話,也不怕江湖朋友們笑掉大牙了?」

  剃羅魂聽得氣沖上來,喝道:「是陰山三魂,別給老子們亂取名號。有沒有本事,咱倆不妨當場比劃比劃!」

  女子聽得剃羅魂叫陣,長劍一提,躍上前來,說道:「就讓我會會你這個剃羅鬼!」那文師弟身旁的高師兄見狀,心中忖道:「這剃羅鬼身材圓碩,項粗臂實,想來蠻力不小,手裏這柄奇異剃羅刀怕不有十來斤重,中怡師姊這等嬌小身材恐將難以抵擋。」當下自後躍出趕上,說道:「師姊,對付這頭蠻鬼,何須勞你駕出手教訓?且讓小弟試試吧!」

  那中怡師姊聞言嬌笑開來,頰上兩朵甜窩燦爛迷人,當下止步不前,嬌聲說道:「高師弟可得小心了。」那高師弟轉回頭說道:「小弟應付得,師姊放心。」說著大步跨出,左手劍訣一捏,跟著就要發招攻去。雙戟魂見狀伸手攔道:「慢!咱們可得把話給說在前頭才成。你們丹霞派這回若是又輸了,是不是還要繼續纏著我們三人不放?」

  那叫中怡的師姊才剛回入陣內,聞言不禁氣往上沖,提聲叫罵道:「我呸!甚麼叫我們丹霞派這回若是又輸了?明明是你們冞羅鬼功力不濟,給我薛萱師姊一掌傷得失了魂,這時都還得坐下來孵蛋調氣,才能保住性命不死了,這時竟然還來顛倒黑白的胡說甚麼大言炎炎之語?要說大話也不自己照照鏡子去,一副螃蟹臉般的鬼醜貌,當真是羞羞羞,吐白沫,要遮臉!」說著還學了副螃蟹過街吐沫的醜樣來,逗得丹霞派眾人大樂,紛紛拍手鼓掌叫好而笑。

  原來這雙戟魂一張臉長得就像個不倒翁,兩眼圓瞪而嘴闊,兩道粗眉十足的螃蟹雙鉗樣,生起氣來時,更是活脫脫的宛如一隻洞庭湖裏的特產大閘蟹。那邊冞羅魂這時正依本門波羅功法運氣周天,只是他這門打坐功法特異,雙腿並不交盤互繞,而是兩腿內縮劈腿而坐,底下屁股卻不著地,這才給中怡形容成是在孵蛋來了。

  陰山三魂幾曾給人如此大剌剌的訕笑譏諷,剃羅魂與雙戟魂當場氣得頭頂冒煙,兩人嘴裏哇哇大叫的直衝陣內,見人就殺,遇敵就砍,剎那間鏦鏦錚錚的交擊聲不斷,雙方旋即混戰成一團。那冞羅魂剛才給氣得差點岔了周脈,這時顫微微的咳血而起,左手摸入刀囊中拿出三把飛刀在手,只要另兩人須要援手,拚了命也要跟敵人同歸於盡。

  陰山三魂這時雖是變成了陰山二魂,但賸下的兩人發起狠來仍是勇不可當,一刀一劍使了開來,竟然硬是與丹霞派六人戰了個旗鼓相當。霞飛劍薛萱看似渾若無事的站在一旁督戰,其實左肩處已是提不上力來,眼看陰山二魂節節進逼而來,當下叫道:「五魁首,兩儀追星退乾位。」丹霞派六人聞言迅速退戰歸位,分站東西兩首,四二相望,手中長劍或高或低,劍尖指向敵人周身要害,卻是凝守不動。

  剃羅魂殺性正盛,那裏理它陣法有何異處,一見左側守著的乃是丹霞派中唯一的兩名男弟子,暴吼一聲,大刀刷刷刷的就是猱身連環斫去。豈知攻到近處,倏地裏眼睛一花,竟是變成了丹霞派兩名女弟子,心中楞道:「見鬼了?」就這麼一幌神之下,前方劍光斗然間岔了開來,一劍化三式,三劍轉九變,剎那間彷彿有著無數劍影刺來。這時他那裏還能分得清招式來路?當下忙使一招「剃羅十八地獄式」無極刀法,左三右四,上六下五,啥都不管的依式而劈再說。

  就聽得噹噹、錚錚、噹噹錚錚錚的響個沒完,電光火耀中奮起蠻力死守,待得劍光一退,當即迴刀護身,這才看清眼前的乃是四人,心下罵道:「他娘的,怪不得老子只覺得好像有十幾個合起來打老子一個。」繼而一想:「難不成丹霞派會變戲法不成,否則怎能如此快的移形換位?」腦袋還沒轉過來,眼裏一花,又成了原先那兩名男弟子持劍來攻。

  剃羅魂這時心中不禁暗暗叫苦,原先那股騰騰殺氣早已給消磨得誅戮殆盡,只得打起精神應付丹霞派絡繹不絕的連番猛攻。那二魂雙戟魂慘況相差無幾,眼裏來來去去的盡是劍光人影從旁掠過,要是提劍揮砍,八九都要落空;若是稍露怠意,立即有無數劍尖趁隙刺來,可謂攻也不是,不攻也不是,著實令人頭疼的緊。

  冞羅魂在陣外看的明白,若要發刀相助,一旁的霞飛劍薛萱早已提劍防備,要不是自己這手飛刀對她尚有威脅,恐怕這時早已發狠攻來,而自己內傷未癒下,只怕到不了三招兩式,就要給對方長劍刺個透明窟窿出來不可。眼見本派陣中兩人始終無法脫離丹霞派眾人劍圈籠罩,只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一時間倒也想不出解圍的方法出來,只得提氣叫道:「老二、老三,快往南邊退去,別給趕入了絕門。」

  陰山二魂早已看出丹霞派有意將兩人逼至北首之位,該處亂石林立,更適合縱躍合擊,這樣一來,兩人必呈退無可退之勢,非得大敗而降不可。剃羅魂聽得老大冞羅魂於陣外這般叫來,心中火然罵道:「真是格老子他娘的鬼說廢話。老子又如何不知別給趕入了絕門,問題是敵強我弱之下,又豈是我們兩人能夠主導局面的?」才這麼一閃神,幾刀砍劈的慢了,就聽得嗤嗤兩聲劃過,衣角已給長劍削了兩塊下來,心中一股怒憤蠻氣油然生起,不禁放聲吼道:「直娘賊,老子跟你們拚了!」刀勢如狂風驟雨般劈出,正是地獄刀法十三式「降羅刀山恕人難」。

  所謂「一夫當關,萬夫莫敵」,又謂「虎負嵎,莫之敢攖」。這蠻漢發起飆來,還真是令人不敢直攖其鋒,就見剃羅魂地嶽刀法十三式使出,刀風呼呼作響,三尺內雪花激飛而舞,使得丹霞派數名弟子視線不明下攻勢頓減。那雙戟魂見機不可失,手中長劍幻出重重劍浪,一招「破戟重生」欺進右首敵方二人空隙處,雙戟長劍左刺右削,但聽得「啊」、「噹」的二聲,就見一人當場手腕中劍,一人劍刃給削斷了前端一截,直往北邊石堆中飛去。

  北首之位正是苗若蘭與程霏曄藏身之所,兩人眼見斷劍如流星般射到,苗若蘭只瞧得驚呼出聲,程霏曄卻早已自背後披風中解劍在手戒備,見斷劍旋飛射來,當即一招「峨嵋春曉」抖手削出,逕將這截斷劍給擋落。程霏曄見事極快,為免無端給淌入這趟渾水,當下左手一揚,一粒鴛鴦如意珠畫弧抛向空中,砰的一聲炸了開來,一道濃烈白煙大量灑落噴出,十尺內盡皆籠罩在煙霧當中,隨著風勢向外擴散出去。

  程霏曄擋劍抛珠一氣呵成,當下毫不遲疑的左手摟住苗若蘭腰間,胸口猛地提氣一吸,足底運勁自亂石堆中躍出,只覺苗若蘭身若無骨般的輕盈,彷彿沒甚麼重量似的,當真是輕巧可人,心中不禁微微一笑,趁著兩派目不視物與驚疑不定中,朝著南邊林內掠奔而去。

  苗若蘭這時給程霏曄帶著一路托高向前直奔,只覺渾身猶如騰雲駕霧般的離地飛行,甚是有趣,不禁睜大了眼瞧著身旁景物不斷的高速向後倒退,沒一會功夫,後方吵雜之聲愈離愈遠,直至完全再也聽不到為止。

  程霏曄帶著她轉過兩個山岰,跟著越過一座小頂山嶺,腳下始終未有稍緩跡象,令得苗若蘭心中大感不解,轉頭問道:「霏曄姊,我們要上那裏去?」程霏曄聽她問來,忙氣蘊丹田,悄聲噓道:「莫要出聲,後頭有人一路跟了咱們上來。」說著換氣一吸,微畧辨認了兩人所在方位後,轉而朝向西首一路飛掠過去。

  苗若蘭聽她這麼說來,不敢再出聲發問,心裏只想:「爹爹要是找我不著,可不急壞了他?」

  兩人櫛風沐雪的一口氣奔出了六七里,來到一處林壑深重的嶺地,但見滿山松樹鱗次櫛比,密密麻麻的給擋在前方去路。程霏曄秀眉微蹙,奔掠速度畧緩,轉頭放耳聽去,依稀聞得乞乞擦擦踏雪聲響傳來,當下再不猶豫,氣勁一提,左足輕點一登,帶著苗若蘭高躍上了樹頂。苗若蘭見她輕功如此了得,內心一驚,只嚇得趕緊閉上雙眼,不敢再看。

  程霏曄運氣而馳,吸納吐氣間自有勻稱規律,雖是摟負苗若蘭一人重量在身,仍是掠馳如風,絲毫不見有氣弱不濟之象。就見她兩足交替點蹬,一飛數丈,直至氣轉外吐時,這才續借樹梢巧勁一點,如此飛掠,猶勝平地飛馳。

  苗若蘭給她帶著飛了一陣,不覺有何明顯起伏顛簸,膽氣畧升,緩緩睜開眼來,即見一抹月暈就在前方,細雪飄飄迎來,似夢似幻;低頭下望,底下松濤披寒,林表明霽色,汩皚皚以璀璨,此景豈是常人可遇?

  驀地裏一道渾亮嘯聲遠遠送來,逐風而追,瞬間趕了上來,餘音裊裊,掠過後嘯音未衰,所傳極遠。程霏曄心中一震,氣血上湧,當下不敢逞能續奔,忙朝左首一處嶺地落下。苗若蘭雙腿著地,只覺身浮氣虛的好似山林在轉,腳下一軟,不禁坐倒在地。程霏曄見狀一笑,卻是不敢開口說話,逕自在她身側坐了下來,靜心閉目調氣。

  苗若蘭這時卻只感頭暈目眩,胸口一陣煩噁上來,當下舀起一小塊雪球送入嘴裏,這才稍覺清醒。就在這時,數里外一道煙火升空炸開,砰的一聲,直讓她嚇了好一大跳,連忙轉頭看去。程霏曄睜開眼來,說道:「這是丹霞派傳訊用的煙火,想必是聯絡其他分散各路的眾同門會合。如此說來,我的鴛鴦如意珠,豈非無意中救了這陰山三鬼?」

  苗若蘭道:「莫非一路尾隨在咱們後頭的,就是這三個傢伙了?」程霏曄道:「陰山三鬼倒是不怕,擔心的卻是梵羅雙剎莫要跟了來才好。」苗若蘭道:「就算是梵羅雙剎跟了來,但這兩隻惡鬼未必認識你我二人,說不定還誤以為我們是遊山覽勝來的呢?」程霏曄苦笑道:「妹子想得倒好。長白山乃苦寒之地,這大雪天的,何來覽勝遊客?」

  苗若蘭臉上一紅,囁嚅道:「那........那咱們不妨找地方藏起來避上一避?」程霏曄道:「妹子這主意倒是可行。令尊苗大俠現已自後一路趕來,方才那道長嘯即是他所發出,梵羅雙剎若是聽到了,行事必有所顧忌才是。咱們眼下只要小心不露了行藏,矣得令尊到來,梵羅雙剎縱有天大本事,想必還是得落慌而逃不可。」

  苗若蘭想了想,說道:「就是不知有沒有法兒讓爹爹知道我們在這裏?」程霏曄聽她說來,有如一語驚醒夢中人般的震撼,這時換她臉上一熱,說道:「若蘭妹子心思果真細密,這點先前竟是給我大意疏忽了。」說著自懷中取出一件小型噴筒,正要站起朝空點射,又覺似有不妥,說道:「這法兒雖好,卻有個極大缺點。」

  苗若蘭道:「怎麼?」程霏曄笑道:「這玩意一點,別說令尊苗大俠知道我們的位置,恐怕就連梵羅雙剎與一堆不相干的人,這時也都清楚不過了呀。」苗若蘭急道:「那可怎麼辦的好?」

  程霏曄起身環顧四周,見東首不遠處似有藤蘿阻道,當下走過前去看了一看,喃喃自語的說道:「眼下也只有這麼賭上一賭了。」說著拔劍在手,刷刷刷接連斬斷十來條紫藤,硬是從中闢出了一小塊空間,自己先試著擠了進去,再將礙手的其他藤蔓清除,這才走了出來,朝苗若蘭招手揮道:「行啦!妹子就往裏面躲了進來吧。」

  苗若蘭方才見她提劍斬藤,已知其理,聽她叫來,當下走近撩起藤蔓,矮身擠了進去。程霏曄見她手裏一個尺來長的包裹始終不離身外,好奇問道:「妹子包裹裏裝的可是重要事物?」苗若蘭聽得雙頰飛紅,囁嚅著道:「這是別人寄放在我這裏的東西,可得小心莫要弄丟了才好。」這是胡斐交給她的定情之物,含意深重,對她更具意義。

  程霏曄察言辨色,已知必與男女情事有關,當下不便再問,說道:「妹子一人留在此處怕是不怕?」苗若蘭聽得一驚,惶道:「霏曄姊難道不與小妹一起藏身麼?」程霏曄慰道:「你莫怕!我得離遠些再點燃噴筒,以免此處行藏過早洩露,要不了多久時間的。你且乖乖待著別動,姊姊去了就回。」說完擠身出了藤圈。

  苗若蘭一人身處狹小侷促的藤蘿圈當中,彷彿就像給人關在布套籠子裏似的,既看不到周邊事物,又聽不遠外圍聲息狀況,惶惶之情當真溢於言表。好不容易挨了半刻,卻已像是過了數個時辰般的坐立難安。再過得一陣,慌的心中直想:「霏曄姊怎麼還沒把噴筒給點燃了?若是她這時孤身遇上了梵羅雙剎怎麼辦?」一顆心始終忐忑不安的撲通直跳。

  半晌過後,斗然聞得身後一陣異音傳來,不禁好奇尋聲回頭看去,即見藤蔓底下似乎有物鑽動而來,心下一驚,忙站了起來。就聽「嚓」的一聲響,一小團雪白的毛茸物鑽了出來,兩眼圓亮而清澈,竟是一頭才剛足月未久的幼獅,小巧可愛,正晃著一顆腦袋望著她。苗若蘭一陣驚喜,忙蹲下身來瞧牠,心中好想將牠給抱了起來。

  這頭小獅見了人並不跑開,反而朝苗若蘭身處走來,只是牠畢竟幼小,走起路來頗為不穩,更是讓人瞧得憐愛。苗若蘭待牠走到跟前,正欲逗牠玩樂,就聽得藤蔓處刷聲響來,竟然又是一頭年歲相同小獅鑽藤而入。

  苗若蘭驚喜連連,啊的一聲,笑道:「原來不只一隻呢。就是不知還有沒有?」伸手撫向兩頭小獅頭頂,見牠們並無閃躲之意,樂得一手一隻抱了起來,直呼:「好可愛!」兩頭小獅乖乖給她抱在懷裏,並不抗拒,還頑皮的相互打鬧著玩,更讓苗若蘭直摟著牠們玩的不亦樂乎,心中卻也問道:「牠們媽媽呢?怎麼讓這兩隻小寶貝給溜了出來玩?」

  苗若蘭雖是有曾想到這層母子互動關係,但她畢竟小孩心性,自小又特別喜愛各類花草動物,就連這回遠來玉筆峯做客,也把家中常伴在側的白鸚鵡與花間小貓給帶了過來,可見她對這些小巧動物的疼愛。小獅雖是猛獸一類,但究竟幼小稚嫩,身形與尋常貓類相差不大,也才使得她樂的忘了形,竟是未曾細想,小獅的媽媽可不是她樂意見到的動物。

  就見苗若蘭滿心歡喜逗玩間,聞得藤蘿處異音再起,心中不禁喜道:「莫非當真不只兩隻?」當下摟著兩隻小獅移上前去,要等其他小獅鑽入來玩。豈知好半晌過後,始終不見半隻獅影,心中大奇,不禁起身趨近藤蘿邊細瞧。

  不意就在此時,眼前倏地鑽出好大一顆雪白獅腦,當頭對著她吼的一聲,張大了嘴露齒咆哮,綠眼深邃,粗長獅鬚更幾乎就要掃在她的臉上,這般猝不及防下,直嚇得她魂飛魄散,咕咚一聲,當場昏厥了過去。
Bigwai 發表於 2008-11-9 15:38
第六回 梟羅四魅
  胡斐與苗人鳳循著雪地足跡一路追出數里,這時來到一座林木森森的山嶺交會處,兩人所追尋的女子足迹卻是戛然到此而止,右首不遠處可見大片雜沓足迹穿入林內,想來應是丹霞派眾人追敵所留。胡斐四下搜尋一番,更不見絲毫女子所留踪迹,當下滿心驚訝的掠回苗人鳳身旁,見他抬頭舉望高聳向天的松樹之頂,心中一凜,說道:「莫非這女子輕功當真如此了得?」苗人鳳嘆道:「除此之外,怕是再無合理解釋,足迹何以到此就消失無踪了。」

  胡斐家傳的『飛狐輕功』獨樹一派,要似這般的帶人高飛原不是難事,但這本事畢竟不是武林中任一高手所有,江湖上數得出來的逐風掠月輕功名家,更是可謂寥寥無幾,卻也沒曾聽人說過,有那個女子身負這等本事來的。苗人鳳雖是一身武功出神入化,但要說到如此超然的輕功飛掠縱躍之術,那可就非他家傳苗家劍法原所擅長的了。

  此時就見胡斐氣胸一提,也沒見他抬腿晃足,身形驀地筆直向上沖天直竄,越過樹梢後,一個輕盈旋落,彷彿身無重量般的黏著在樹梢上,隨著風吹樹動,搖擺晃盪,看似驚險,卻見他若無其事般遙目四望,飄飄然閒雅舒徐已極。苗人鳳自忖沒他這等好本事,但心下卻也頗為慰藉,胡一刀兄弟有此傳人,他夫婦二人地下有知,想必同感欣慰才是。

  過不數久,胡斐回落入地,說道:「丹霞派分成二路追擊敵人,一路穿入林內朝西,另一路則是往北而去。」苗人鳳聽得眉頭一蹙,說道:「如此看來,你我二人非得分道追尋蘭兒下落不可。我追西路,你往北去,任誰找到了蘭兒,速回玉筆莊會合。」胡斐點頭說道:「晚輩正有此意。」說罷,就見苗人鳳閃身入林,瞬間不見了踪影。

  胡斐轉身躍上樹梢,左足借勢一點,輕飄飄的騰空飛出十丈來外,居高而下的雙目四望,不錯過半點珠絲朕兆。天空中細雪飄飛,能見度僅在六尺開外,但胡斐內力精湛,方圓三里內有何異音傳來,自是逃不過他雙耳的追踪。要知當此月暈迷濛的雪花紛落之中,以耳代目,遠勝雙眼十倍有餘,胡斐深明此理,自是聚精會神的豎起兩耳來聽。

  飛出三四里後,胡斐聞得里許來處樹枝波動有異,當即尋聲眺望過去。倐地見到遠遠樹梢上似有一道身影掠過,當下定晴凝神看去,未料竟是如眼花般的再無半點踪迹可尋,心中驚道:「這人身法當真奇快,若非事先聞得微弱聲響傳來,眨眼間不免便要錯過。此人輕功造詣,只怕在我之上。」右足劃弧一點,幾個樹間起落,朝著身影消失處追去。

  豈知胡斐不過三次飛躍,隨即聽得前方林內兵刃揮擊之聲傳來,心中不禁失笑:「先前倒是給我想得玄了些。原來這人卻是落入了林內與人交戰開來,怪不得我眼裏一花就尋不到了踪影。」當下悄然掠至近前,這才無聲無息的落入林內,旋即聽得一聲女子嬌喝斥道:「要不要臉,四個打一個?」胡斐心道:「莫非剛才我見到的身影就是她?」

  颼的一響,勢夾厲風,一人啞著喉嚨說道:「誰說我們是四個打一個?我們可是一個一個跟你打,有甚麼要不要臉的?」說著又是颼的一響,另一人啞著喉嚨說道:「她是對著你罵不要臉,所以是你一個人不要臉,跟我們三個要不要臉可沒關係。」這回聲音卻是從對面另一頭發出。胡斐聽的大奇,矮身朝著右首草叢處蹲去,伸手撥開一小縫來看。

  就見前方兩丈開外,一名白衣女子居中持劍而鬥,周圍四角各見一條長鞭凌空揮舞,但奇的是使鞭者竟都不見其人身影。胡斐由這角度蹲身看去,只見到四堆草叢中各自伸出一條軟鞭來,倒似這四人乃是坐在地上揮鞭來戰似的。

  這時就見右首軟鞭唿的一聲,由高竄低,直捲白衣女子腳踝。那女子左躍避開,提聲罵道:「呸!四個大頭鬼當真明著眼說瞎話,問問你們師父去,以多欺少算不算英雄好漢?」說著迴身刷刷刷連出數劍,直攻北首持鞭之位。

  胡斐順著她的攻勢看去,只見她朝著一堆草叢撲去。那草叢中一條軟鞭咻咻連擊,一聲啞音從中說道:「英雄好漢能值幾個錢?倒不如像我們一樣,寧願給人稱做鬼,卻萬萬不要笨的來充啥勞子的英雄好漢。」

  就聽得東首草叢中一聲相同的啞音說道:「她剛剛罵我們是四個大頭鬼,不是只有鬼而已。你別被她給騙了。」兩人說話語音聲調一模一樣,當真有如一人在獨自說話一般。北首那人應戰中回道:「鬼就是鬼,有何不同?」

  西首草叢說道:「你的算數是不是有問題?「大頭鬼」是三個字,「鬼」才只有一個字,當然不同了。」南首草叢裏晃了晃,也是相同的啞著聲說道:「我老說你這人就愛自以為是。她分明說的是「四個大頭鬼」五個字,偏偏你就要給人減斤去兩的少了兩個字,還以為自己有多聰明,結果反而是證明自己有多笨。」說完軟鞭朝著白衣女子身後擊去。

  白衣女子聽得身後聲響傳來,當下聽音辨位,一個「落步回馬」避開,劍招一封,擋下了北首軟鞭的削擊;跟著劍式隨勢一化,手中長劍如蛟龍般飛騰穿梭,迎著東首軟鞭而去。 

  胡斐見她劍勢身法頗為熟悉,印象中似曾見過,心念一轉,忖道:「是了,這是峨嵋派的一招「蛟龍出海」,接著再使「魁星翻雲」逼的對方回鞭來救。」果見白衣女子長劍撩轉,矮身兩腿交叉一躍,倏地斜身刺出六劍,一劍快過一劍,正是一招「魁星翻雲」,直逼的東首那人不即中途變招,連忙抖鞭回轉來救。

  此時異變斗起,就見那道軟鞭凌空回轉一抖,倐然間由長變短,成了一根哨子棍,三尺來長,正適合用做短打點穴之用。但見那人棍身向左一揮,棍尾隨即自下往上掃去,方位拿捏的恰到好處,正是白衣女子左腋下的空隙罩門,可謂攻敵之不得不救。胡斐瞧得一驚,心中直道:「這是那一派的詭異軟鞭,竟能如此的伸縮成棍?」

  白衣女子見棍掃到,倒是未顯驚慌失措,閃進中左足一點,向右縱躍避讓開來,嘴裏說道:「好啊,原來是『梟羅四魅』四個矮冬瓜大頭鬼。」說著彎身閃過西首軟鞭一招「陽關折柳」,仰起身來,心知這回要是閃避的稍有遲緩,頸上脖子已然遭鞭圈住,不由得火冒三丈上來,嬌喝罵道:「本姑娘的脖頸也敢來動?」當下挺劍連刺三劍過去。

  西首那人見她長劍刺到,手裏軟鞭舞動開來,啞著嗓說道:「誰要你剛才罵我們四個是矮冬瓜。」說著手腕運勁而出,帶得鞭頭唿唿兩響,倐然間軟鞭斗長兩尺,鞭頭一繞,竟是中途拐彎擊她背心「靈台穴」。胡斐瞧得一驚,忖道:「傳聞螟蛉七層鞭為武林中兵器一絕,今日一見,果然極具威力,七層之中各有變化應用,當真小覷不得。」

  這時就見白衣女子身形驀地一個巧旋,長劍一招「峨嵋日出紫雲飛」斜斜刺出,劍刃直晃,勁力連綿,當下以刃削鞭,劍尖處一股綿力透出,帶得這道鞭頭一轉,逕向南首草叢處擊去。西首那人見狀一驚,忙運勁一使,要將這股綿勁給化掉開來。未料白衣女子見他勁到,斗然間劍尖綿力一卸,刃身貼著鞭緣直削上前,嘴裏喝道:「撒鞭!」

  但聞颼颼颼三響,勢勁厲急,三條軟鞭同時攻到救人。

  白衣女子顯然正是要他們三人出鞭來救,一見計成,劍刃一翻,當下矮身穿過上頭鞭縫,足下一點,已然身在兩丈開外站定,提聲罵道:「喂,四個大頭鬼。你們倒是說說,這般沒來由的拿暗器射我,憑的是甚麼?」說著,身形驀地一拔,直往樹上躍去,叫道:「大頭鬼,有本事的就上來打。」胡斐抬頭上望,心中不禁笑道:「妙極,妙極!」

  就聽得周圍四角沙沙之聲大作,四堆草叢晃啊晃的來到場中,接著就見草叢中抖出四條軟鞭,直往上方樹幹處伸長捲去,隨即就像是被人給釣到樹上一般的升了上去。胡斐見狀,當即恍然大悟:「原來這四人生來矮小,身上穿了偽裝衣物,外頭再夾以長草蓋覆,如此在樹林間穿梭行動,當真是隱密不過了。」他先前一直以為四人乃是坐在草叢中揚鞭拚鬥,卻沒想到草叢本身即是這四人所裝出來的,怪不得他始終沒來見到這幾人的身形樣貌。

  胡斐十幾年來從未涉足江湖,專心教著馬春花的兩個雙胞胎兒子練武,這兩僮乃是福康安與馬春花所生的兒子,也就是當今聖上乾隆皇帝的孫子,只是福康安實為乾隆的私生子,因此這層名份關係倒是鮮少有人知道。胡斐打從少年闖過江湖後,這些年來一直隱居在關外遼東,江湖武林的種種變化所知甚少,這才沒能一眼看出『梟羅四魅』的偽裝。

  這時場上戰況丕變,白衣女子仗著輕功超卓,當先躍上了樹枝高處。這麼一來,梟羅四魅若要繼續與她纏鬥下去,勢必就非得跟著躍上再戰不可,否則豈不自認武功不及了人家?要知梟羅四魅人矮志氣可不小,笨英雄雖是不願來當,但若是有人與他們交戰開來,就算明知技不如人,不打出勝負是絕不會輕易收手,非得死纏爛打到底不可。

  梟羅四魅才剛躍上樹幹處,隨即聽得上方砰的一響,四人抬頭望去,就見一道藍幕白煙炸了開來,當下一人啞著聲音說道:「這煙火真是好看,原來她是要我們上來看她放煙火的。」另一人說道:「你這人就是沒常識又愛裝有知識,這是她打不過我們,所以要找幫手來跟我們打了。」話才說完,就見一道劍光撲到,忙將手裏軟鞭抖手擊去。

  梟羅四魅手上螟蛉七層鞭雖是厲害,但到了樹上可就使來極為礙手不順,這裏松樹鱗次櫛比,枝葉茂盛,軟鞭無法像在地面般的飛舞翻騰,威力當場減少了七成。白衣女子則是身如飛燕,這邊一點,那邊一縱,長劍到處,總是攻的四人措手不及。不多時,就見梟羅四魅各自躍開,手上軟鞭也已變成了短棍,這時要來攻擊,恐怕就有點力不從心了。

  胡斐抬頭觀戰,見白衣女子招式精練,身形依稀與一人相似,不覺間憶起了一道塵封已久的往事,心道:「這白衣女子卻不知是她派內中的師妹還是師姊?」繼而一想:「她與師父雖是峨嵋中人,但兩人卻都遠在天山,常年青燈古佛為伴,想來本派峨嵋山事務已無掛念才是。」心頭一歎,那首多年來始終無法忘卻的離別佛偈,竟又悄然浮上了腦海:

  「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
   生事多畏懼,命危於晨露。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胡斐這時心中所念的她,便是當年令他黯然神傷、魂不知所歸的「袁紫衣」,法名「圓性」。上面這首佛偈,就是她在直隸滄州與胡斐最後離別時所唸出來的,十幾年來,這首佛偈始終藏在胡斐最深層的意識裏頭,不願輕易開啟。未料今日無意中得遇峨嵋派門人,逕將胡斐深層意識打開,許許多多的回憶,瞬間不由自主的全跑了出來。

  胡斐思緒飄出老遠,想到了袁紫衣說過的一段話:「倘若當年我不是在師父跟前立下重誓,終身伴著你浪迹天涯,行俠仗義,豈不是好?唉,胡大哥,你心中難過。但你知不知道,我可比你更是傷心十倍啊?」想到這裏,袁紫衣當年俏麗的身影彷彿就在眼前一般,只是這道浮現身影,卻始終是他所愛戀的「袁紫衣」,而非除下長髮後的「圓性」了。

  胡斐抬頭兩眼看去,就見白衣女子與梟羅四魅在林間樹上跳躍交戰,此景猶似當年袁紫衣在湘潭以北易家灣,為了破壞福安康的掌門人大會,是而四處搶奪各家各派的掌門人來做,最後竟也真讓她成了所謂「九家半總掌門」。那日胡斐一路尾隨袁紫衣到了易家灣,當即見到她正與九龍派掌門人易吉在大船帆頂上相互較量,兩人居高而下的持鞭而鬥,腳下卻只僅憑一根橫桁前後移動,難度自是勝過林間的這場戰鬥十倍有餘了。

  就在這時,遠方一聲獅吼傳來,白衣女子聽得心中一震,當下劍勢一退,說道:「且慢再鬥。姑娘眼下有事,你們四個大頭鬼要是不服,改日約個時間再來打過。」話音未了,也不等梟羅四魅答話,逕自身勢高拔而起,直往樹梢頂處飛了上去。梟羅四魅一人說道:「喂,咱們還沒分出勝負,你怎麼說走就要走?」抬頭看去,卻那裏見的到半點影子?

  胡斐一見白衣女子縱飛而起,毫不遲疑的也跟著拔高身子一飛沖天,眼見白衣女子朝北疾速掠去,當下遠遠跟隨在後,不敢過於逼近,以免身形給她發現。如此飛掠不遠,即見白衣女子身形往下一墜,落入了林內,心中忖道:「莫非她尚有同門在此接應?」當即身勢畧緩,小心翼翼的飛掠到前,身形一閃,落在松樹幹上。

  胡斐透過枝葉往下看去,就見林內藤蘿密佈,織叉交結,卻那裏去找尋白衣女子的踪迹?正兀自煩惱間,卻見白衣女子自底下一處藤蘿中走出,壓著嗓張嘴叫道:「若蘭妹子,你在那裏?」這白衣女子自然就是程霏曄了。胡斐聽得一驚,心道:「蘭妹莫非就是她帶走的?」定睛一瞧,見她手裏拿著的一件包裹,不就是她交給蘭妹的自己母親遺物?

  胡斐瞧得心中一緊,深怕苗若蘭遭逢意外,顧不得武林中禁忌,當即輕縱而下,凌空拱手發話道:「在下胡斐,夤夜造訪,姑娘莫要驚怪。」他下落的極為緩慢,以此示禮,更為的是讓人看清自己並無惡意。

  程霏曄斗然聞得樹上聲響傳來,大吃一驚,向後退開數步,手裏長劍挺身戒護。這時放眼看去,即見眼前之人神情粗豪,虬髥戟張,心中不禁又嚇了一跳。但見他無聲無息落地後即站定不動,這身輕功可非同尋常,再聽他出語不俗,心中想道:「此人若要暗中傷我,想來這時我那裏還有命在?」當下說道:「貴客深夜到來,不知所為何事?」

  胡斐雙手抱拳道:「不敢請問姑娘高姓。」程霏曄道:「小妹姓程。」胡斐聞言一楞,心道:「怎麼她也姓程?」這時認真看去,只見她一張瓜子臉,雙眉修長,一雙巧目清澈靈動,眼波流轉,竟是個絕美佳人。胡斐見她神色中自有一股少見的傲然之氣,只覺甚是熟悉親切,卻又說不上來何以如此,當下言道:「姑娘可是認識苗家閨女?」

  程霏曄不答反問,說道:「胡大哥認識若蘭妹子?」說著心中一震:「他姓胡,胡斐?」神色微變,但隨即隱沒。胡斐見她神色有異,言語中卻甚是謹慎,說道:「在下與苗家父女乃是累代世交,程姑娘手中包裹即是在下所有。」

  程霏曄道:「原來如此。怪不得若蘭妹子始終給抱在懷裏不放,原來是胡大哥交給她的。」胡斐心下著急,問道:「既是如此,這包裹又怎會遺落了?」程霏曄道:「若蘭妹子原是待在此處等我回來,卻不知何以丟下包裹不見了?」當下將如何與苗若蘭相遇,如何帶著她一路躲避後面追敵的一番情由說了。

  胡斐聽她說完,忙擠身進入藤蘿圈找尋線索,但見後方藤蔓處似有崩裂之迹,卻非劍刃所斬,當下趨前細細翻看藤枝斷裂處,愈看臉色愈是驚惶不定。這時聞得程霏曄在藤蘿圈外喊道:「甚麼人?報上名來!」胡斐兩耳一豎,聽得遠處一人沉聲道:「苗人鳳。」就只三個字,人已來到圈外。胡斐擠身出圈,說道:「苗大俠,我是胡斐。」

  苗人鳳道:「可有找到?」胡斐道:「包裹在,蘭妹卻仍不見蹤影。」說著朝程霏曄手裏包裹一指,續道:「這位是峨嵋派的程姑娘,是她帶著蘭妹過來的。」程霏曄大奇:「他又沒和我動手,怎知我是峨嵋派的?」苗人鳳道:「多謝姑娘愛護小女,苗人鳳感激不盡。」說著拱手為禮。

  程霏曄忙回禮道:「晚輩奉家師之命前來,不料路上卻先遇上了苗前輩閨女。這是晚輩義當所及,不足掛懷。」

  苗人鳳道:「追敵的是誰?」程霏曄道:「是陰山修羅門的梟羅四魅,晚輩剛才已和他們四人動過了手。」苗人鳳嗯了一聲,道:「尊師派你前來何事?」程霏曄自懷內掏出一封信來,說道:「這是武當派掌門雲松道人託我師父代轉來的信函,請苗前輩過目。」說著雙手奉上。苗人鳳卻是不接,說道:「我眼睛不好,你且打開代我讀來。」

  胡斐心道:「苗大俠自從當年給田歸農用計要來毒瞎他雙眼之後,看來行事已是小心謹慎的多,程霏曄雖是峨嵋派掌門沖嗚師太派來的信史,卻是依然的推說自己眼睛不好,要送信者自己代為讀來。其實當年毒瞎苗大俠的送信人劉鶴真夫婦,又豈是有心要來害得苗大俠雙眼失明?況且這封信又非沖嗚師太所寫,內容如何,誰又準能擔保沒事?」

  但見程霏曄依言將信件打開,朝著月光唸道:「冥月生波,武當有難。」將信翻了翻,說道:「沒了,就只這八個字。」胡斐奇道:「冥月生波,武當有難。這是甚麼意思?苗大俠,這信當真是雲松道人所寫?」

  苗人鳳道:「雲松道人生性少言,如我一般。這信若只有這八個字,那麼想來確是他寫的沒錯!」說著轉頭朝程霏曄問道:「尊師還有甚麼交待?」程霏曄道:「不敢!尊師說,慎防梵羅雙剎運使詭計而來加害苗大俠閨女,還說她已先行啟程前往武當山,請苗前輩收到信後便即趕往。」苗人鳳道:「這事再說無妨。」當下走向藤蘿圈,擠身而入。

  胡斐拾了根枯枝點燃,朝著藤圈外圍地上照去,見雪地上似有小足獸類踏痕,不禁蹲下身來細看,咦道:「這足痕似是小頭虎豹之類所留。」跟著再往下走去,聽得身後程霏曄喃喃自語說道:「先前曾聽見一聲獅吼傳來,方位倒是離著此處極近,難道當真不巧遇上了?」胡斐聽得心頭大震,倏地站了起來,臉色蒼白到了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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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謎霧籠罩

  這時就見苗人鳳矮身擠出藤圈,手裏拿著幾根雪白獸毛,臘黃面容上表情甚是嚴肅。胡斐見他走出,趨近前來,火把朝他手上獸毛照去,說道:「苗大俠,可瞧出了甚麼端倪?」苗人鳳道:「只怕是給程姑娘料中,蘭兒當真是遇上了獅類猛獸。」說話中,臉上盡是痌瘝懊悔神色,直怪自己不該如此疏忽大意,竟將纖弱愛女獨自留在山中等待。

  胡斐伸指夾過苗人鳳手中半尺來長的雪白獸毛,驚道:「若說這物乃是獅類所有,那麼豈非碩大威猛無比之極?」程霏曄道:「胡大哥,能否借我瞧瞧。」胡斐伸手遞了給她。程霏曄細瞧半晌,再湊近鼻頭嗅了嗅,滿臉訝異神色,當即將獸毛移至胡斐鼻下,說道:「胡大哥,你且聞上一聞。」胡斐深氣一吸,不禁噫的一聲,又連吸了數下。

  苗人鳳見狀大奇,問道:「怎麼?」胡斐道:「苗大俠,這獸毛非但不聞半點腥臊騷味,而且竟然還有淡淡紫羅蘭香氣散發出來。你說怪是不怪?」苗人鳳聞言,頭額一拍,說道:「是了,這是『雪湖蘭獅』。我正奇怪現場何以毫無血跡斑斑的可怖景象,卻想不到世上竟真有這等神獸存在。」程霏曄道:「苗前輩,甚麼是『雪湖蘭獅』?」

  苗人鳳道:「武林中自老相傳,雪山深處的湖泊之中,有一種名叫『雪湖蘭獅』的神獸,身碩如牛,高大似馬,也就是遼東老一輩民間所傳說的『獅面神豾』了。」胡斐說道:「獅面神豾我倒也聽人說過,不過卻也始終當做是神話故事來聽,沒想到真有這種神獸的存在。」程霏曄道:「那麼這種獸類究竟是獅子還是豾?難道牠不吃人的麼?」

  苗人鳳道:「此物甚有靈性,非獅亦非豾,傳聞是『玉虎貔貅』的剋星;花草為食,體味芳香,平日隱迹於深山雪湖處,常人不容易見到,因此稱做『雪湖蘭獅』。」程霏曄道:「梵羅雙剎這對惡鬼所養的,不就是玉虎貔貅?」

  苗人鳳道:「正是。雪湖蘭獅現迹於此,梵羅雙剎想來已從玉虎貔貅神態得知,必定不敢久留,但咱們也千萬莫要掉以輕心才是。」胡斐聽他這般說來,點頭說道:「蘭妹既是遇上了雪湖蘭獅,不知性命是否可保?」苗人鳳這時心中憂慮的也正是此事,蹙眉思索了半晌,說道:「你可曾聽過北雲天的名頭?」

  胡斐道:「苗大俠說的可是北魁星北雲天此人?」

  苗人鳳道:「正是。約莫二十六年前,武林中乃以『北魁星北雲天』與『南極星南燕飛』並稱當世武功最高的兩位奇人。故老江湖傳說,北雲天這人生有異相,馭獅而馳,日行千里,武功深不可測;十步一殺,百步無赦,當真稱得上是神出鬼沒。我能知道『雪湖蘭獅』這等神獸存在,便是因為傳聞北雲天的坐騎即是此物,這纔如此放膽猜測。」

  胡斐啊的一聲,說道:「這麼說來,若是能夠找到這位前輩奇人,咱們或許便能將蘭妹給救了回來?」

  苗人鳳聞言嘆了口氣,說道:「但願如此。」胡斐道:「苗大俠有話不妨直說。」苗人鳳道:「北雲天十數年來神龍不見尾,行踪飄忽不定,武林中最後一次有他的消息,是在十二年前。」胡斐楞道:「這麼久之前的事?」

  苗人鳳兩眉一鎖,說道:「北雲天的武林事蹟,你可曾聽人說過?」胡斐道:「晚輩只聽過他的名頭,知道他其實就是冥月宮的創立者,其他關於這人的各種生平始末所知不多,還請苗大俠不吝告之,晚輩乞道其詳。」

  苗人鳳原是生性話不言多之人,除了對苗若蘭小時說上床邊故事外,便是當年與胡一刀同床共話,說文論武,閒談各種武林軼聞趣事,其他人則是鮮少願意開啟尊口論述一番。這時聽得胡斐這般說來,卻見他娓娓說道:

  「要知北雲天打從二十六年前創立了冥月宮,並在當年的嶓山武林大會之中擊敗各家各派高手,順利奪得六脈五嶽的掌旗盟主之後,自此武林中主要門派均受其冥月宮約束。各大門派原料這時正是他威令四方、統領江湖之際,豈知這人竟然將宮主之位隨意指派了人來做,自己則是孑然一身的出了嶓山,自此再不聞其人絲毫踪迹。後來,江湖上曾傳出北雲天出沒於長白山嶺東以南的孤山,但卻也沒人真正見過,是真是假,恐怕還有待商榷為是。

  「十二年前,各大門派眼見北雲天十多年不見踪影,都道他早已仙逝而去,當即串聯起來對付冥月宮,不願再屈服於外門之下。你們二位須得當知,六脈五嶽之下共有十一門派,冥月宮卻並不隸屬其中。如此一來,卻使得六脈五嶽成了有十二門派的怪異現象,因此,以上的這些主要門派,自是視冥月宮為外門之派,當欲除之而後快的了。

  「那年憪巒峰一役,六脈五嶽高手齊聚,冥月宮死傷兩百餘人,各大門派無不振奮,當下便要齊力攻入主峰上的霄合殿,以求一戰而勝。未料這時殿門一開,冥月宮二十八星斗列陣出來迎戰,劍陣一起,所向披靡,各派高手轉眼間死傷逾百,直戰的六脈五嶽十一門派人人栗栗心驚,奮力想要突圍而出。就在這時,北雲天馭獅而至,猛地張口一嘯,當下震的各派眾家好手無不掩耳停戰下來,轉頭一看是他到來,個個一道涼意瞬間由腳底升上了背脊,不敢再戰。

  「北雲天一嘯止戰,當下說道:『本宮十四年來執掌六脈五嶽盟主玄旗令,為的是平息眾派之間的各類紛爭轇轕,尚無過從干涉各大門派事務之蹟,但想來仍是無法訓令號眾,以至六脈五嶽今日竟冒大不韙串聯抗盟,造成雙方死傷慘重,實為不幸之舉。有鑑於此,本宮執滿十六年後,武林大會將要再度召開,爾後五年一度,各大門派均可參與,勝者重新執掌盟主玄旗令,冥月宮門人自是齊聽號令,不敢有違。』北雲天話一說完,馭獅一縱,剎那間不見了踪影。

  「十年來,武林大會兩度召開,北雲天卻是始終未再露面,但六脈五嶽中的各家好手,仍舊是打不過冥月宮所選出來的宮主,以至於十年來盟主玄旗令未曾換過主兒。如今五年一度武林大會又將召開,這回六脈五嶽中的各大門派,早已閉關苦練多時,務必要將這盟主玄旗令給奪下來不可,就連陰山修羅門的梵羅雙剎,也都想盡了計策要來爭奪六脈五嶽盟主之位,雖說其心可議,但也可見今年七月十五的這次嶓山武林大會,各方高手雲集,當真精彩可期。

  「然而話說回來,北雲天當初創立了冥月宮,更一舉將他自己推上了號令天下的盟主之位,卻是何以願意捨棄這份得來不易的曠世成就,最後竟而孑然一身的退隱江湖,想來其中必有不為人知的諸多隱情才是。再者,北雲天雖曾在十二年前的憪巒峰一役中現身,但卻也隨即再度消失無踪,此後更無半絲訊息傳出,武林中等於沒了他這號人物一般。

  「由此看來,今年的嶓山武林大會,北雲天恐怕亦將不會現身才是,縱使知道他在孤山隱居,要能找上門去,怕不是要踏遍了整個孤山角落才成?另一個問題更大,要是蘭兒遇上的乃是非他所飼養的『雪湖蘭獅』,就算能找到北雲天這個傳奇人物,依此人怪異性格來說,要求得他答應幫忙尋找蘭兒下落,想來就如同登天之難一般了呀。」

  就見苗人鳳一席話說來,有如粼粼江水,滔滔而流,盡將身為人父的憂慮,不知不覺中顯露無遺,說到後來,更是滿臉愁容神色,長長歎了口氣,搖著頭不再言語。胡斐與程霏曄聽他一路說來,纔知其中原來還有這麼多的武林過往,當真是始料未及,兩人還道只要能找到『雪湖蘭獅』的主人,苗若蘭下落即可尋得,豈知卻是二人想得太過簡單了。

  胡斐憂慮苗若蘭之心,絲毫不遜於苗人鳳的父女之情,想到苗若蘭一副弱態生嬌模樣,竟是得經此危厄歷練,當真是心若刀剜,整顆心彷彿都似在滴血一般的痛苦莫名,不禁說道:「苗大俠,當此之際,萬事莫如先找到了蘭妹再說,武當派之事,但且擱下無妨。」苗人鳳嘆道:「凡事皆有緩急先後之分,眼前也只有將旁事放在一邊了。」

  程霏曄道:「苗大俠,晚輩有幾點淺薄拙見,不知該不該說?」苗人鳳道:「你且說無妨。」程霏曄道:「方纔聽得苗前輩說來,北雲天既是『雪湖蘭獅』的主人,想來這種神獸習性與藏身之所,必當熟悉不過。因此,若要尋得若蘭妹子踪迹,咱們首要之務,便是要能確切找到北雲天這位傳奇人物,否則再大的本事也是枉然。再來則是,姑且不論他是否願意陪同找尋,至少也能從他口中得知一些重要線索才是。」

  苗人鳳聽她言語中隱含未完之意,心中一震,說道:「莫非程姑娘知道如何尋找北雲天的方法?」

  程霏曄說道:「我記得師父當年曾說過一句歌訣:『北魁星,孤山湖,碧雪連天一葉舟。東方照,水中影,霞彩無雲雪中天。白蓮花,松柏搖,冥月當空一江山。西園橋,雙龍舞,清風吹拂滿身輕。』師父說,這首歌訣描述的是當代一位奇人的退隱生活面貌,卻未詳解箇中原委,晚輩當時興起而背頌了下來。方纔經得苗前輩一席解說,對照這首歌訣相映之處,感覺上似乎頗有關聯,說不定正是找尋北雲天的一道線索。苗前輩,胡大哥,你們二位覺得如何?」

  胡斐與苗人鳳聞言盡皆霽然色喜,一籌莫展中,彷彿見到了一絲希望乍現。胡斐說道:「北魁星指的自然就是北雲天了,那孤山正是武林傳說中的此人隱居之處,想必孤山之中有著湖泊,這纔有了孤山湖的由來。」苗人鳳道:「白蓮花,松柏搖,冥月當空一江山。這裏『冥月當空一江山』指的當是冥月宮的創立者無疑,看來憑此歌訣而尋,未嘗不是件極佳的方法,總比茫無頭緒的四下亂找,要來的有方向多了。」

  胡斐滿心振奮,說道:「既是如此,憑我三人腳程之快,數日內應可抵達孤山才是。」苗人鳳抬頭思索了一陣,臘黃面容上幾道皺紋深陷,彷彿心中尚有疑難未解。半晌,苗人鳳突然說道:「程姑娘,尊師行前可有異處?」

  程霏曄聽他如此問來,側過頭想了一想,說道:「異處倒是沒有。不過,她老人家已是許久未曾離開峨嵋山了。原本我執意要跟了去,卻給她老人家罵了一頓,接著就要我把信送到苗前輩這邊來,就是不肯讓我跟去就是了。」苗人鳳聽的一驚,說道:「這麼說,尊師先前並沒要你將信送來,卻是為了將你打發開,這才派你任務的?」

  程霏曄聞言兩頰一鼓,頗有委曲的說道:「是有這麼個味道。她老人家這回帶了鄭師妹十多人下山,峨嵋山事務就交給我二師妹琳慈掌理,還說三個月內若是未見他們回返,琳慈師妹當即就任峨嵋派掌門,武林大會也不用去了。」

  苗人鳳愈聽愈驚,說道:「如此說來,尊師派你送來的這封信,應是武當雲松道人寫給你師父的,卻不是給我苗人鳳的了。」轉念一想,又道:「沖嗚師太想必知道此行兇險異常,這才不讓你跟了去,卻要你大老遠的將信送到我這邊來,可見她老人家私下可是愛護你的啊。」說著取過她手中信封一瞧,果然上面未見署名落款,是另外取信封裝上的。

  苗人鳳有女初長,愛屋及烏下,眼見程霏曄鼓著臉頰說話的委曲模樣,猶似女兒對著父親撒嬌般訴苦似的,心中隱然而生的那股慈父祥和之氣,竟是不知不覺間對其溫言軟慰,疼惜有加。程霏曄雖是比苗若蘭整整大了十歲,但她天生嬰兒般瓜子臉,看去總是要比實際年齡少上七歲有餘,雖是容光瀲灎,美目盼兮,卻不脫稚氣,自是令人難以抗拒。

  胡斐一旁觀來,程霏曄果真明艶照人,嬝娜多姿,說話中雖是畧顯撒嬌之態,但那道眉間與眼神中的傲然味道,卻是依然未減其韻,直瞧的胡斐心中想道:「面額姣美的女子是否當真較為吃香?要是當初義妹程靈素如她這般瀲灎嫣媚甜笑,是否我還依舊只是想將她視作義妹來對待?莫非我也跟其他男子一般,重視的始終是女子外貌身段,卻非深藏在內那種善良與自我犧牲的價值?胡斐啊胡斐,你可千萬莫要忘了,沒有義妹勇已為我的犧牲,你又何來的今日?」

  胡斐這時眼裏瞧著程霏曄,心中不知為何情不自禁的又來想到了程靈素,這種感覺相當奇特,雖然兩人外表相差極多,但總是會讓他聯想到義妹程靈素來,難道當真只是因為兩人都是姓程的緣故?胡斐心中困惑,愈想愈是對自己的以貌取人感到羞愧,更對程靈素的一番多情感到不捨,一時間百念雜陳,陷入了自我審判的省思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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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山雨欲來
  程霏曄這時說道:「苗前輩,照你說來,我師父此行當真兇險異常?」苗人鳳道:「武當掌門雲松道人聲威煊赫,派內高手如雲,要不是情勢已緊,不會輕易寫信向尊師求援的。」程霏曄道:「我師父既是要我將信送到苗前輩您這裏來,想必是自忖無法獨撐大局,這纔代轉武當告急之信給苗前輩,要是您無法即時趕去,就怕誤了大事。」

  苗人鳳萬分為難,一邊是自己親生愛女生死未卜,一邊則是攸關武林大義之事,可謂輕重不分軒輊,當真是難以立即做出正確抉擇。程霏曄道:「苗前輩,晚輩深知這乃是兩難之事,眼下兩邊都是事若急遽,半分怠慢不得。然而若是胡大哥願意出手相助,這看似為難的兩件事,當就可以同時分成二路來辦了。」胡斐聞言一楞,轉頭朝苗人鳳看去。

  苗人鳳沉吟片晌,驀地裏兩眼炯亮,說道:「程姑娘所言不錯,這原本是兩難之事,但只要咱們分成二路進行,總勝過兩人綁在一起同做一件事要來的快。再說,以胡斐現下的武功修為而論,顯然已是與我不相上下,武當派不論是由他或我其中任一人前往相助,意義委實相差無幾。不知胡斐你意下如何?」

  胡斐心中自是百般不願,但想來也確是只有這方法纔能成事,縱使心愛之人眼下生死未知,卻不得不仍以大義之事為重。況且,苗若蘭畢竟是苗人鳳的愛女,於情於理,總不能要他放著愛女不救,卻是另行遠赴武當馳援,自己則是貪圖所謂的兒女情長,因而這般要說自己去救苗若蘭的話語,可謂理不當,明不順,怎麼講都說不過去。

  胡斐這時見苗人鳳望來,當下說道:「眼下也只有這方法可行。武當派之事,晚輩願盡綿薄之力。」

  苗人鳳見他答應赴援武當,心下大慰,說道:「你父當年威名遠播,遼東大俠胡一刀之名,可非憑空得來。所謂俠之義者,扶弱抑強,見義勇為的俠風,此乃自古不變的俠客自許風範。你既是胡一刀的兒子,更是當須承先啟後,於武林中闖出一番事業,這纔不辱了胡一刀當年的俠名。」胡斐聞言一震,說道:「謹遵苗大俠教誨,胡斐不敢或忘。」

  苗人鳳點頭慰許,說道:「杜希孟杜莊主已將玉筆莊讓出,你母親既是他的表妹,理應由你接手繼承纔是。現下蘭兒的丫環琴兒、韓嬸子、周奶媽等均在玉筆莊暫住,那于管家原欲隨同杜莊主離去,卻給我留了下來,待會你不妨先回玉筆莊打點妥各項事務。蘭兒一有消息,我即派人傳話過去,生死之事,原不可強求。」

  胡斐振作起了精神,說道:「晚輩理會得。」說著,朝程霏曄說道:「程姑娘可是隨後趕赴武當山協助尊師?」

  程霏曄道:「若蘭妹子乃是因我而遭逢危難,胡大哥既願千里馳援武當與峨嵋之危,想來事可必成才是。小女子雖是女流之輩,卻也嚮往胡大哥義不容辭的俠義之風,願盡些微之力來找尋若蘭妹子。」說罷,轉頭朝苗人鳳說道:「苗前輩,晚輩願意隨同前往孤山一探北魁星,還望苗前輩懇淮。」苗人鳳道:「如此甚好。那麼有勞程姑娘了。」

  胡斐見諸事已定,說道:「既是如此,晚輩先行一步。」兩手抱拳朝二人躬身一揖,當下轉身向玉筆峯方位掠去。

  但見胡斐一路飛馳,心中這時不由生痛上來,彷彿每離開此處一寸,便有如離了苗若蘭數里之遠,一顆心始終懸在半空沒個著落,忐忑而跳,惶惶然不知其所以然,當真是「對案顰蹙,舉箸噎嘔」方可形容貼切。一陣恍神飛掠下,兩眼模糊中見到宛如一根筆管般豎立在羣山之中的山峯,陡峭異常,定睛看去,纔知已然到了玉筆峯下。

  其時月色欲隱,晨曦未現,一陣山風過去,吹得松樹枝葉相撞,有似冬潮迭起般的簌簌作響。胡斐這時眼裏望去,就見峯下數棵大松樹高挺數丈,枝幹虬蟠,老樹堆雪,孤高而飽滿,竟是存著一種曠世未絕的滄桑雪容,令人不禁悲從中來,欷歔無限。胡斐來到峯下,眼前一根粗索直伸向天,當下兩手一握,迅速向峯頂攀登了上去。

  胡斐上得峯頂行出不遠,轉過了幾株雪松,只見前面一座五開間極大的石屋,屋前屋後都是白雪。就見他邁步走過一道長廊,來到前廳。那廳極大,四角各生著一盆大炭火,這時餘火未燼,兀自燃燒,點點火星隨風飄出。屋內夜靜如常,不聞人聲,胡斐朝著內堂走去,提聲叫道:「于管家。」話音未了,倐覺一道辣風撲至,忙斜身一側,左手一掌揮出,右手兩指逕拿對方胸口「膻中穴」。豈料敵人一黏一推,自己手掌登時滑了下來。

  胡斐大吃一驚,猛地起腿一踢,趁對方仰身避讓,雙手探出,十指如鈎,猛往敵人頭頂抓去。廂廊之中,地勢甚為狹窄,雙方擠在一起貼身肉摶,當真無處可避,只得各出狠招,不容對方留有反擊餘地。胡斐此招辣狠異常,但對方竟是就勢一縮,雙手柔柔拍出,一股綿勁倏地迎面撲到。胡斐驚道:「雙月彌城?」當下矮身一回,左腿足背驀地掃去。

  那人嘴裏「噫」的一聲,兩手收勁向後一躍,心中似乎頗為訝異,說道:「閣下是誰?」他這招「雙月彌城」後勁綿綿,蘊含高深武學在內,不料胡斐竟是舉重若輕的回招搶攻,完全不當一回事,令得他忍不住收勁一問。胡斐收腿而起,身子當即挫膝沉肘,兩掌朝外戒護,這纔說道:「在下胡斐,現為玉筆莊主人。尊駕可是冥月宮派來的?」

  那人啊的一聲,說道:「原來是這裏的莊主,方纔可有點鹵莽了。在下冥月宮十八星宿湯笙,奉本宮宮主之命,特地前來向苗大俠敬邀投刺。夤夜造訪寶莊,禮貌不周,還請胡莊主海涵。」說著抱拳躬身一揖。胡斐起身回了一禮,臉容稍霽,說道:「貴宮派人投刺,可都是趁著天剛破曉未明之際,這般悄無聲息的潛了進來?」

  湯笙說道:「在下早已前來多時,卻是遍尋不著半點人影,想是莊上眾人未回,這纔留了下來等候。豈知到了半夜之時,驟聞屋頂上十數道踏瓦之聲響來,心想不對,當下出屋一瞧,卻是連遇兇險,差點就把命給留在這裏了。」胡斐聞言,臉容倐變,說道:「原來如此。本莊今日遭逢劇變,看來尚未平靜。還請湯星宿移駕大廳說話。」說完,當先而行步出了廂廊。湯笙跟在他身後走出。兩人到了大廳上火光一照,這才都看清了雙方長相。

  胡斐轉身瞧去,就見湯笙身材頎長,目朗似星,輕袍緩帶,形相雖是清癯,但卻神采飛揚,氣度閒雅。這時見他脫去身上外氅放在椅上,內穿青綢面皮袍,腰懸長劍,一副從容優雅態勢,豈能就此猜想的到,這人方纔掌勁之厲辣?

  湯笙卻是被胡斐滿臉虬髥戟張的模樣給嚇了一跳,但稍一細瞧,見他不過三十不到年紀,竟能若無其事般的隨意化解他剛纔「雙月彌城」綿力匯聚的一擊,此人年紀尚輕,武功竟是已然精廝至此,當真令人小覷不得。

  胡斐伸手擺了個「請坐」的手勢,說道:「苗大俠有事在身,近日內怕是不能趕回的了。」說著與湯笙同時入座。

  湯笙說道:「本宮謹訂七月十五為宮主就任大典,次日即是五年一度的武林大會,距離今日已是為時不遠,卻不知苗大俠何時能歸?」胡斐道:「這事我也說不上準。依我之見,貴宮何妨將投刺信帖留下,苗大俠若是近日能回,當可見到才是。」湯笙神色畧顯為難,說道:「胡莊主,並非在下不識抬舉,實是宮主交待我務必親手交給苗大俠,若是冒然將信帖留下,有失敬意。尚且,既是無法確認苗大俠是否受邀前去,在下回宮自是交待不過,還請胡莊主見諒。」

  胡斐聽他這般說來,似乎已是打定了主意要留下來,自己這時尚有要事在身,久留不得,若要分說清楚,又苦於無法像湯笙這般駢四驪六的大做文章,當下兩眉一蹙,頗感煩悶之極。正不知如何開口拒絕之際,陡然聞得屋外似有擦擦踏雪之聲響來,跟著聽得一僮隱約說道:「哥哥,師父天亮了還沒見人影,你說他會上那兒去了?」

  胡斐聞言一喜,張口朝外叫道:「錦兒、錕兒,師父在這裏。」兩僮啊的同聲叫來,沒一會兒就前後奔了進來。

  湯笙見到這兩個孩童,雙眼不禁為之一亮。這兩名僮兒一般高矮,約莫十三四歲年紀,身穿白色貂裘,頭頂用紅絲結著兩根豎立的小辮,背上各負一柄長劍。兩人眉目如畫,形相俊雅,最奇的是面貌一模一樣,毫無分別,只是走在前頭那僮兒的劍柄斜在右肩,後頭僮兒的劍柄斜在左肩,乍然看去,當真分不清是一人還是兩人。

  湯笙瞧得甚是有趣,正想招呼兩名僮兒過來,此時卻聽得屋外踏雪響聲又起,當即目光朝前看去,就見廳門處人影一幌,飄進兩個人來。大廳中四堆炭火熊熊照耀下,無異白晝,但湯笙一見這兩人,背上隨即感到一陣寒意,宛似黑夜獨行,在深山夜墓之中撞到了活鬼一般。

  這兩人身材極瘦極高,雙眉斜斜垂下,臉頰又瘦又長,正似傳說中勾魂拘魄的無常鬼一般,更奇怪的是,二人相貌也是一模一樣,竟然又出現了一對雙生兄弟。這兩人目光朝湯笙坐處射來,當下直將他給嚇得整條脊骨都涼滲滲的。

  胡斐見這二人進來,當下起身說道:「常大哥,常二哥,你們兩位也來了?」左首一人說道:「他兩兄弟整晚沒見你回來,直唸著沒完,定要我們哥兒倆陪著來不可。」說著望向兩僮,臉上盡是憐愛之色。這兩人便是西川雙俠了。

  右僮說道:「師父,兩位常伯伯說,要是沒見了你回來,過段日子,我們兩個就會有師娘來叫了。」左僮點著頭附和說道:「是啊,師父,兩位伯伯說的是不是真的?」胡斐笑道:「你們好好練功才是要緊,其他的莫要多事。」

  這兩僮乃是馬春花與福康安所生的一對雙胞胎兒子,當年馬春花懷了福康安的小孩,最後卻是帶孕嫁給了她師兄徐錚,因此兩名孩僮仍是姓徐,大的叫徐錦,小的叫徐錕。福康安雖是曾將兩僮接進宮去,但在掌門人大會中卻被倪氏兄弟搶去,而倪不大、倪不小這兩兄弟當時正身受重傷,又給「西川雙俠」常赫志、常伯志兄弟一起救了出來,可謂三對雙胞胎大聚集,當真熱鬧有趣的緊。

  「西川雙俠」常氏兄弟又稱黑無常與白無常,當年受胡斐所託,先將兩僮帶至回疆照顧,直到胡斐處理完事後,這才遠赴回疆將兩僮接回遼東。常氏兄弟乃紅花會一員,回疆生活本是無憂,但兩僮一來經年,分手時竟感萬般不捨,當即向總舵主陳家洛請求隨同胡斐與兩僮而來。陳家洛眼見紅花會近年來已是不再涉足中原,會內平靜無事,而兩僮既是與常氏兄弟這般投緣,當下顧念到西川雙俠長久以來對紅花會所做的犧牲與貢獻,便即當場點頭允了。

  這時就聽得兩僮吱吱喳喳的說個沒停,有如清晨中兩隻小麻雀般的定不下來,直吵的胡斐哭笑不得。湯笙這時卻是有點坐立難安之感,兩眼始終不敢朝西川雙俠望去,就怕自己只要看的久了,夜間睡覺恐怕難有安眠。這時廂廊中一陣響聲傳來,廳內幾人當即轉頭看去,就見那于管家當先走了出來,身後卻是跟著苗若蘭丫環琴兒。

  于管家見到胡斐,當下趨前一揖,喜道:「主上,您可終於到了啊。」胡斐道:「先前怎地不見了你們?」于管家道:「昨兒個將近半夜時分,小的耳裏聽見許多耗子在樑上跑來跑去。我擔心自己本事夠不上用場,趕緊帶著苗老爺家的丫環僕人,全都躲到了後院地窖密室裏去了。剛纔小的出來探風,聽到廳裏人聲喧嘩,這纔知道是主上您回來了。」

  胡斐點頭說道:「點子來的人可多?黑夜中能看清是那方高手嗎?」于管家道:「約莫十來個左右,小的曾和兩個打過照面,也動了手,看樣子應該是丐幫的沒錯。」胡斐心中一驚:「丐幫消息倒真是靈通,這麼快就摸上來了?」當下容不顯色,說道:「下回遇上了,于管家萬勿跟他們硬拚為是。」于管家道:「小的謹遵主上之命就是。」

  胡斐見那丫環似有話要說,卻又不敢插上嘴來,一副焦慮模樣盡寫在臉上,當下朝她笑道:「你應該就是苗小姐的隨身丫環琴兒了吧?」琴兒上前說道:「胡........胡老爺,不知您老有沒見著我家老爺與小姐了?」胡斐奇道:「你怎地叫我胡老爺?」琴兒甜著酒窩兒笑道:「于大哥說您現下已是玉筆莊的新莊主了,我們下人不稱呼您做老爺,那又要稱呼您甚麼來了?」她話裏一口道地京片子,聲音極為清脆,聽來甚是悅耳。

  胡斐年紀尚輕,打從小來,幾曾享受過富貴人家的豪奢生活,致而給人稱做老爺甚麼的來了?這時聽得琴兒這般叫來,忙揮著手說道:「我這般年紀,那裏能做人家甚麼老爺?咱們這裏沒這規矩,你稱于管家做大哥,那就只管也稱我胡大哥就成了。」琴兒抿嘴「啊喲」笑道:「琴兒可沒那個膽子呢。不然,稱您做胡公子好了。」

  胡斐笑道:「你愛怎麼稱呼都行,就是別再叫我做老爺就成了。你們家老爺與小姐遠行在外,恐怕還得一段時日才能回來,這裏雖是比不上貴府來的方便,想來還是得先委屈你們暫時在玉筆莊住下了。」說著,轉頭朝向于管家問道:「莊內糧食先前已給我平四叔倒了個精光,滴點不賸,眼下這許多人日常照料,得請于管家多加操心了。」

  于管家聽著一笑,說道:「稟告莊主,小的傍晚已請山下小販將糧食運了上來。這會兒要不要先開上飯來?」說著臉朝湯笙看去,說道:「這位客人也留下來用飯?」湯笙整晚未食,正感飢腸轆轆,聽他問來,忙點頭如搗蒜的說道:「有勞于管家了。」胡斐見他毫不客氣的一口應下,看來真沒打算離去的意思,不禁思忖要來如何弄得他知難而退。

  要知胡斐年少時甚是頑皮胡鬧,當年商家堡中,為從陳禹手中救出廣平府太極門呂希賢的女兒,竟爾跳上了椅子,突然一泡急尿往陳禹眼中疾射過去,趁機抱住呂小妹一個打滾逃了開去,這纔順利救下了呂小妹妹。長大後胡斐闖盪江湖,亦是不改其性,路上見有不平之事,總要作弄的為非作歹一方狼狽不堪纔肯罷休。如今胡斐雖是已然年近中年,然其隱藏在內的頑性仍是不減,這時見湯笙明擺著要來賴著不走,便開始動起了腦筋,要來想辦法讓他主動離去。

  過不多時,于管家進廳說道:「啟稟主上,飯菜均已備妥,請主上與諸位貴客入內用餐。」胡斐站起說道:「湯星宿,敝莊招呼不周,怠慢之處,還請多加包涵。」說著下座伸手一擺,說道:「有請。」湯笙起身一揖,說道:「胡莊主莫要客氣,您先請。」胡斐走上兩步,轉回頭朝常氏兄弟一笑,當下由于管家帶領進了廂廊,直朝餐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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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天魔北星

  于管家領著眾人穿過廂廊來到石屋後廳,即見偌大一張筵桌擺在屋中,足可擠下十七八人都沒問題,顯然前莊主杜希孟為人極是好客,莊上不時可聞酬酢笙歌之景,這才用得著如此巨大筵桌來使。胡斐身為玉筆莊的莊主,這時自是坐上了首席。湯笙來者是客,于管家便要領著他朝莊主下首之位坐去。

  豈知幌的一閃,那兩僮動作好快,這時卻早已搶在湯笙跟前,當下就往胡斐兩旁坐了下去。于管家微然一楞,見胡斐並未出聲喝止,心想此人必是不受歡迎之客,也就不再死守賓主之序,當即領著湯笙逕往一旁坐了下來。

  常氏兄弟身形瘦長,腰板兒始終打的筆挺,這時悶聲不響的就往湯笙對面一坐,兄弟倆各一對倒八字眉又粗又長,當場令得湯笙兩眼霎時間不知往那裏瞧來的好。胡斐說道:「清早用餐,敝莊幾道小菜實是不成敬意,還請湯星宿莫要見怪才是。」湯笙道:「胡莊主客氣了。」胡斐道:「這兩位是常氏昆仲,都是自己人,大家不用客氣。各位請用。」

  湯笙就等他這句話說出,眼見于管家將飯盛上,筷子一拿,便要開動用餐,卻聽得對座常赫志說道:「素聞冥月宮十八星宿各具驚人藝業,兼其九星聯宮為主,九宿星象為輔,陣式斐然,前呼後應,當真是非同小可。然則江湖傳說未免多所牝牡驪黃,有的說十八星宿乃是主宮,有的則說十大星座纔是中樞,卻不知湯星宿當局者如何看待?」

  湯笙聽他問來,筷子只舉起一半,當即又放了下來,說道:「本宮二十八星斗平日各司其職,十八星宿與十大星座同屬「星羅棋布無極陣法」中不可或缺的支陣,向無所謂主從之分。概因主者乃其從,從者隸其主,縱橫相連,乾坤相激,敵從則我主,我從則敵主。歸妹趨無妄,無妄趨同人,同人趨大有,此謂無主無從是也。」

  常伯志趁著兩人對話,已是一碗白飯配菜下肚,這時將手裏空碗遞給于管家來盛,接口說道:「佛家說,一切法常住,是故我歸依。心者,道之主宰,雖小違,要當大同。陣法即人法,人有心,法則無,故有此主從之說。」

  湯笙聞言,臉有訝色,說道:「這位大哥所言差矣。要知心與法皆是空靈之境,所謂主從之見,大都是常人郢書燕說的穿鑿附會或曲解原意,豈可因此而跇越萬里的來斲傷正道之法?天子以功名財帛相羈縻,若不能網羅天下文武才士以用,便欲加之斧鉞而滅,胸襟如此褊狹淺薄,於他而言,卻是主者為法以道之,從者則是只能籲求勿被邊緣化的無謂呻吟罷了。由此觀來,萬象法中不成法,法理難求必自空,這也纔是本宮「星羅棋布無極陣法」所要楬櫫的精神了。」

  胡斐見他果真連篇累牘的來與常氏昆仲辯解一番,心裏暗自好笑,當下只管領著兩僮埋首踞案大嚼就是。

  但見常氏兄弟一人隨口問上幾句,湯笙便即言辭滔滔的來加以詳述清楚,另一人則是乘機捧碗挾菜而吃,手裏一雙筷子上下使動迅速,以碗就口,手快嘴更快,稀哩呼嚕的咬嚼幾口就全給吞下了肚。待得湯笙好容易話落中斷之際,便由吃完的這人接過話來與他抬槓下去。那原先與其對話之人,這時則是趕緊捧碗狼吞虎咽,聽得湯笙之乎者也般的咬文嚼字說來,力挽主見,解析精闢,雖是畧嫌言語嚕囌,但其眼界之寬,腹笥之廣,卻也是各人從所未見。

  常赫志這時已是三碗飯菜下肚,手裏接過于管家盛過來的青菜豆腐蛋花湯,呼呼呼三口就給幹了個精光。當下嘴角一抹,說道:「所謂空靈之境,其實便有如佛家所倡言四大皆空般的虛幻。萬象皆法又不成法,看似無主無從,實則卻是既主又是從。以劍御道,依道馭陣,說穿了還是虛中求實,幻中擬真,當非高深武學所籲求的玄無境界了。」

  湯笙聞之頗不以為然,搖頭說道:「非也,非也。君不聞:『彼且蘄以諔詭幻怪之名聞,不知至人之以是為己桎梏邪?所向無空闊,真堪託死生。』這裏的「空」,指的乃是懸擱濁泥世界,而讓清水自由流淌的世界。

  「佛家說,能把醜惡及時從自己生命中清除出去,身心中不再淤積塵世的劫灰與濁物,便得大自在。武林中諸多成名的人物,往往極難回復平常之心,而來越過『英雄』這個關口。一旦在武林中有了聲名,便產生超越常人的幻覺,需要他人來唱讚歌,甚至需要民間社會來補償和敬奉。

  「於是乎,無論是苦難到來,甚或是榮譽到來,都不能平靜對待,不能像昔日那般生活,也不能和往常那樣的對待每一個朋友和每一個陌生人。依在下淺見,所謂武學思想者,原本就是面對黑暗思索之人,更是在萬般劫難中獨坐獨語的冥想者,儘管沒有路可以行走,但只要有一個小小坐處,那也就足夠了。」

  胡斐聽他鼓其如簧之舌,一席話侃侃說來,竟是具有超塵出世般的覺悟思想,哲理深究,波瀾獨老成,令人聞之頗有醍醐灌頂之效,心中不禁打了個突兀,說道:「湯星宿一番開示,當真說得上鉤章棘句,搯擢胃腎,令得在下眾人無不茅塞頓開。正所謂『籠雞有食鼎鑊近,野鶴無糧天地寬』,武學中的空無之境,何嘗不是為了追求自由而獲得的大自在?由此觀之,貴宮創先者北魁星北雲天宮主,當年之所以捨棄萬世大業而遁然隱去,想來必是深受箇中影響的了?」

  湯笙謙道:「胡莊主一言之褒,榮於華袞。在下冒昧遣文厥辭,胡吹大氣,豈敢欣然受落?當年本宮前宮主北雲天武學思想獨樹一格,躐等求進,當世少有,卻仍兀自喟嘆猶有未及,這纔隱退深山求得大自在。」胡斐聽他話中似乎言不盡意,問道:「湯星宿可有難言之隱?據在下所知,其中尚有不為人知的內情才是,莫非閣下從未聽聞?」

  但見湯笙青白色的臉上紅了一紅,隨即又轉青色,說道:「江湖上傳言極多,卻也做不上準的。」胡斐心道:「既是做不上準,且待我誆他一誆,或許能有所斬獲。」當下說道:「傳聞北雲天隱退後深居孤山之湖,不知是也不是?」

  湯笙聞言,不禁奇道:「孤山?胡莊主何以如此說來?」胡斐道:「江湖上傳有一首歌訣:『北魁星,孤山湖,碧雪連天一葉舟。東方照,水中影,霞彩無雲雪中天。白蓮花,松柏搖,冥月當空一江山。西園橋,雙龍舞,清風吹拂滿身輕。』北雲天江湖上向有北魁星之稱,此首歌訣裏所描述的,自是他隱退後的悠然生活歲月了。」

  湯笙聽他將歌訣背頌出來,說道:「這首歌訣傳之江湖已久,想來胡莊主不知其中典故罷?」說著微然一笑,彷彿心中一塊大石落將下來般的篤定不少。當下捧起碗來就要伸筷夾菜而食,豈知定眼一瞧,桌上九盤菜湯竟是早已給清了個精光,只賸左首一盤花生裏還有幾顆倖存,右首盤內則是幾根蘿蔔乾又老又粗,當場令他臉呈綠色,不知如何是好。

  胡斐見狀一笑,說道:「我們幾個當真是山中莽夫,十足的飯桶大肚樣,用餐向來不落人後的。」說著朝于管家說道:「莊上可有甚麼預備菜餚?」于管家道:「清早準備不及,就只山下送上的饅頭是現成可用的。」湯笙聞言忙道:「饅頭甚好,就請于管家辛苦送來。」于管家臉望胡斐,見他笑著點頭示意,這纔入內拿了一盤冷饅頭出來。

  就見湯笙兩手各拿一粒饅頭在手,吞嚥速度飛快,右上左落,倐忽間連吃了四粒饅頭,就怕晚了些連饅頭也沒得來吃的惶恐樣。于管家沏上一壺茶來,替各人斟滿後逐一奉上。湯笙連食數粒冷饅頭,正感口乾舌燥之際,待見于管家將茶奉到,手裏一接,忙不迭的就往嘴裏送去。于管家驚道:「小心燙口呀........」話聲未了,就見湯笙鼓著雙頰,倏地側過頭一嘴噴了出來,嘴裏呼呼而叫:「好燙,好燙。」于管家兩眉一蹙,心道:「廢話。這茶那有不燙的道理?」

  湯笙在眾人面前出窘,滿臉紅通的靦腆哈哈笑道:「瞧我這副慌手慌腳的蠢樣,當真是要令各位笑話來了。」胡斐見他受窘後卻是自嘲而笑,胸無城府,足見其人可善,不免心覺過意不去,朝于管家說道:「于大哥,煩勞在書房另擺小桌酒饌,小菜以下酒者為佳。我與常家兄弟、湯星宿欲來小酌一番,還請于大哥盡快備來。」于管家當即應了而去。

  少時,于管家來請,眾人起身移步書房,見房內四壁圖書,几列楸枰,架陳瑤琴,甚是雅致。兩僮不便入席,當下立身站在胡斐身後,不時為座上添酒送茶。胡斐與常氏兄弟飽啖了一頓,當下只飲不食。湯笙見肴精酒美,心中甚喜,一雙竹筷上下起落,宛如將小菜當正餐來用。半晌過後,胡斐見他飽食,問道:「湯星宿方纔所說典故,不知為何?」

  湯笙飲了一口酒,聞言頗感躊躇,囁嚅了半天,好不容易說道:「胡莊主適纔背頌的歌訣本身並無誤處,然其指的卻非本宮前宮主北雲天。」胡斐訝道:「怎麼不是?北魁星指的若非北雲天,那麼又是意指何人?」

  湯笙兩眉深蹙,說道:「並非在下故弄玄虛,實是此事攸關本宮一大秘密,不便明說,還請見諒則個。」胡斐聽得一急,說道:「苗大俠這時正依著這首歌訣找上前去,若是北雲天不在孤山,那豈不要糟?」湯笙愕然道:「怎地苗大俠上了孤山?」胡斐只得將苗若蘭遇上『雪湖蘭獅』之事原本說了出來,苗人鳳也因此而上孤山尋找北雲天去了。

  湯笙聽後好生為難,說道:「這........唉,這要怎麼說呢?總之,本宮前宮主並不在孤山,苗大俠只怕要有難了。」胡斐奇道:「湯星宿此話怎講?苗大俠最多不過是找不到人罷了,卻是何來的有難之說?」湯笙卻盡是搖著頭不語。

  常氏兄弟一直在旁靜靜聽著,這時見湯笙一個勁搖頭不說,那常家大哥常赫志臉容不悅,說道:「湯星宿,貴宮命你來向苗大俠投刺送帖,這下可好,苗大俠卻是不明就理的上了孤山,萬一真的遇上險難,只怕數月難以回返了。依我兄弟之見,這張帖子我們玉筆莊既是收不得,那麼就請湯星宿逕將請帖送往孤山得了。」

  湯笙聞之愕然,想想這話不無道理,但依苗人鳳腳程之快,自己這時豈能追得上去?心中不禁忖道:「苗人鳳雖是稱做打遍天下無敵手,但那只是尚未遇上真正世外高人罷了。這回他孤山一去,何止有難,恐怕連命都要給丟了。」這時見胡斐一臉急躁的神情朝他望來,繼之一想:「宮主既是派我前來,使命未達,勢必無法回去交差。說不得,只好冒險上一趟孤山了。這胡莊主看似年輕,武學修為竟已不在苗人鳳之下,有他陪同前往,或可兩相照應才是。」

  湯笙心知若要胡斐自動請纓陪同前往孤山,非得將本宮這道秘密說出一二不可,否則難以收效,當下說道:「江湖上只知北魁星指的乃是北雲天此人,卻不知『北魁』與『北星』實則是分開來的,合在一起纔是『北魁星』了。」

  胡斐與常氏兄弟聞言,不約而同「啊」的一聲,均感詫異不已。

  湯笙道:「胡莊主先前背頌的那首歌訣,開頭北魁星所指看似是北雲天,但後面一句孤山湖卻露出了端倪。在下雖是十八星宿一員,卻是前宮主北雲天創宮後,親自傳授武藝的唯一宮內門人,只可惜在下資質魯鈍,竟是始終未蒙其正式收入弟子之列。」說著不禁嘆了口氣,又道:「北雲天向有『北魁』之稱,這也是江湖上一提到『北魁星』,就會直接聯想到是他的原故。『北星』其實是個女子,當年與北雲天結為夫妻,後來因事吵鬧分開,獨自隱居孤山湖畔。」

  胡斐愈聽愈奇,聽到後來,已然明白了其中奧秘,說道:「原來這首歌訣指的竟是北星這名女子來了。然而在下不明的是,何以湯星宿要說苗大俠找上孤山卻是有難來了?莫非這女子的武功竟在北雲天之上,見了人就殺不可?」

  湯笙滿臉憂苦神色,說道:「胡莊主有所不知,在下先前說北雲天乃是喟嘆武學猶有未及,這纔隱退深山求得大自在。此話當真不假。然何以如此?欸,當年北雲天奪下六脈五嶽盟主之後,原欲就此整頓武林門派中的不良之氣,做出一番曠世大業來。不料這時『北星』卻是上得嶓山搦戰北雲天,言明輸的一方就此退出江湖,不得反悔。當年一役,自是北雲天敗了下來,隔日即將宮主之位讓了給人,孑然一身出了嶓山,再不問江湖世事。

  「十二年前,北星暗中慫恿六脈五嶽串聯合攻冥月宮,為的便是要來試驗北雲天是否當真遵守諾言。不料北雲天最後終究現身而出,阻止了一場武林殺戮。這下可惹惱了北星,當夜就將該任冥月宮主首級割下,直接送至北雲天隱居之所,說道:『這回我只取你冥月宮宮主一人首級。下回你再自賤諾言,瞧我殺光你冥月宮門人。』接著又說:『你敗在我手定然不服,眼下一條明路留給你,別說我這人不念舊情。十二年後,你我親派徒兒於武林大會中比拚一場,咱們不妨瞧瞧誰教的好,贏的接掌冥月宮,也算是你重出江湖的生路。否則,你就注定在此終老天年了罷。』

  「轉眼間,十二年約期已屆。今年七月十五的憪巒峯武林大會,除了是六脈五嶽爭奪盟主之戰,更是冥月宮日後興衰存亡之役。然而北星並不以此為足。這些年來,武林中各派間隙漸深,動不動就是刀劍相向。衡山派余向佑掌門四年前遭人暗殺而亡,華山派嚴浩成掌門更是五年前即遭不幸。前年各派中不是死了掌門,便是派內高手逐一死去,當真是搞得人心惶惶,彼此懷疑猜測那是不必說的了,暗地裏只怕更是互相施以偷襲,眼下武林可說是難有寧日了啊。」

  胡斐驚道:「這麼說來,武當派有難之事,莫非也是與北星有關?」湯笙道:「武當派有難?胡莊主這事是聽誰說來的?」胡斐當下逕將峨嵋派程霏曄轉述之事說了。

  湯笙皺眉道:「這可難說的了。現下各派間早已水火不容,雖說北星可能在旁煽風點火,但真正相互殘害的還是各派自己。」胡斐越聽心中越亂,說道:「縱使如此,那麼苗大俠前往孤山救女,自不妨礙到北星所欲謀取之事,卻是何來的有難之說?」

  湯笙道:「胡莊主可曾聽過『天魔』這個稱號?」胡斐奇道:「天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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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孤山犯險

  常赫志聽得湯笙說來,大腿一拍,說道:「是了。當年少林、武當、峨嵋、崆峒四大門派一夕間風雲變色,三日內十大當世高手竟爾先後死去。更奇的是,每具屍體均無半點外傷,然而全身骨骼卻是軟縮成了一團,死法詭異駭人。相隔半月後,九華、丹霞掌門相繼身亡,再後則是五嶽劍派,個個死法相同,彷彿全身骨骼都被人抽光似的,就只賸皮肉還完好如初,軟軟癱在地上。那景象,甭說是親眼目睹了,光是用想的,也夠嚇的使人全身雞皮疙瘩跳起舞來了。」

  常伯志道:「大哥說的這事我也記得。當年老總舵主為了這件武林大事,親自率領無塵道長、趙三哥、文四哥三人遠赴中原,奔波萬里,直到浙江雁蕩山,纔尋得這殺人者的踪迹。趙三哥事後曾說,那晚老總舵主領著他們三人一路追上峯頂,那人七丈外唿唿唿三掌擊來,勢勁凌厲異常,周圍樹木幌動,地上長草連根拔起,嚇得幾人連番滾了開去。

  「老總舵主身手了得,雙足連點躍開,右掌一招「破碑焚石」,逕將身旁三人粗的樹木從中擊斷,嘴裏一聲裂帛般的大喝,雙手一送,跟著兩足一登,竟是兩掌連環,邊馳邊發,前勁未衰,後勁跟著又來,直將這根斷木朝敵擊去。豈知那人竟是不避不讓,雙手環抱在胸,待得斷木擊到,環圈氣勁陡發,有如一道無形氣牆擋在前方,半寸推進不得。

  「文四哥見狀大駭,手裏大刀自後運勁扔出,一柄背厚刃薄的鋼刀挾著威猛異常的破空之聲往前飛去。那人右肘一縮一送,對峙中的斷木倏地斜轉開去,鐸的一響,樹幹擊向刃身,帶得大刀偏了方寸。趙三哥幾個起落躍到,當下兩手連揮,甚麼飛刀、金鏢、袖箭、背弩、鐵菩提、飛蝗石、鐵蓮子、金錢鏢,一古腦全往那人身上招呼過去。

  「無塵道長當時正逢壯年,七十二路追魂奪命劍天下無雙,左足一登,身子凌空掠起,三丈外劍氣斗現,六劍連環刺出,當真快速難言。這時就見那人披風一抖,兩手環圈向外擴張開來,右腿倏地朝樹幹頭一踢,忽的帶起斷木向上揚起,環圈順勢向內一收,但聽得蓬澎兩聲,木屑直朝前方激射開來,有如萬箭穿心般的聲勢駭然。

  「老總舵主見勢不妙,竟是不顧自己性命的使一招「萬佛涅槃」,挺身躍前一站,兩腿微曲,丹田猛地吸氣一吐,倐忽間雙掌連拍六十四掌,勁力連綿,剛柔並濟,剎那間織成了一道萬佛護網。就聽得嘩嘩嘩接二連三響來,趙三哥跟的近了,一個立足不穩,當場顛躓而倒。文四哥與無塵道長雖是見機的快,卻也給震的衣衫碎裂開來,可見當時這道氣勁多麼的剛猛之極。老總舵主六十四掌拍完,收勢一瞧,眼前卻那裏還有半點人影?

  「四人驚魂未定下,好半晌才逐一回過神來。趙三哥起得身來,見左首樹幹上釘有一紙,當即趨前取下,就著月光一瞧,白紙黑字上寫著十個大字:『天魔謹拜紅花會眾當家』。經此一役,老總舵主脈絡損傷頗重,日後雖是閉關修練數年,仍不見起色,再經重病一擊,竟爾就此仙逝而去。只是說也奇怪,天魔其人自此不見踪影,江湖上亦不聞其名,若非湯星宿這時提起,恐怕連我兄弟倆都要忘了曾有這號人物了。卻不知湯星宿何以又提到了天魔這人的名字?」

  湯笙嘆道:「各位可知『北星』名號前頭還得加上兩字?」胡斐楞道:「怎麼?」湯笙道:「北星乃是北魁星併在一起時的稱呼,分開來時則是另有全名,稱做『天魔北星』。」胡斐刷的一聲站起,愕然駭道:「難不成北星與天魔乃是同一人?」湯笙苦笑道:「正是。這也就是我說苗大俠有難之故了。」胡斐聞言,兩眼直瞪,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常赫志桌子一拍,喝道:「格老子的,老總舵主的這筆帳非找他算去不可。」常伯志義憤填膺的說道:「就算明知打他不過,大不了兩條命送了給他便是,咱哥倆又豈能就此罷了?」說著,兄弟倆便要起身離去。胡斐見狀一驚,忙伸手一擋,說道:「常大哥、常二哥,小弟有事相求,請兩位聽我一言。」常氏兄弟聞言相互一望,這纔又坐了回來。

  胡斐道:「小弟先前受苗大俠所託,須當即日啟程援手武當之危,眼下異變陡起,苗大俠救女之事恐將遭致不測。按理說,這事既是小弟應了下來,自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然此時得知孤山乃是天魔北星窟居之所,想那苗大俠父女與我胡家累代世交之情,萬無不顧生死之理。只是這麼一來,小弟一人身無二用,當真為難的緊。」

  常赫志道:「你是要我兄弟代你前去武當山?」胡斐道:「小弟不敢。」常伯志道:「咱們不是外人,你的事就是我們哥兒倆的事,有話但說無妨,切莫要與我們兩個粗人過份客套。」

  胡斐道:「數月前聽我趙三哥來信中提到,四月中旬左右,將與文四哥夫婦聯袂前往當陽柳家莊。小弟心想,當陽位在湖北之南,途中必經武當山下而過,若能趕上前去求助,武當之危或可及時幫的上忙纔是。」

  常赫志點頭說道:「有他三人同赴武當,另外加上我們這兩個黑白無常鬼,想來應是勉強對付的來了。」胡斐道:「常大哥這回可得委屈留在玉筆莊了。」常伯志愕道:「我一個人去?」

  胡斐說道:「時間緊迫,非得騎上快馬不可。眼下咱們只有白馬一匹快騎,若是您二人同去,不免受到另一騎的牽絆,就怕因此而延誤壞了大事。再且,玉筆莊若無一人在此坐鎮,那梵羅雙剎與其徒弟均在左近,委實不妥。依小弟之見,常大哥遇事謹飭內斂,當且坐鎮莊內做為中樞;常二哥見事機警敏捷,下盤紮穩,適合長途騎乘奔馳。此去路程遙遙,還請常二哥辛勞一趟了。」說著起身朝二人抱拳一揖。常氏兄弟見他設想周詳,臉現讚許之色,並無異議。

  常伯志仰頭喝乾碗裏烈酒,說道:「事不宜遲,兄弟這就動身出發。」說著起身拱手一讓,幌的閃出門外去了。

  胡斐望向湯笙,說道:「湯星宿但且留在莊內歇息,于管家自會替您安排妥當。在下若是遇上苗大俠,當代為轉告貴宮邀請觀禮之事,其餘後話,留待他日再敍。」說著便欲起身離席。湯笙忙道:「胡莊主且慢。」胡斐道:「湯星宿有何指教?」湯笙言道:「指教不敢。在下想說的是,那孤山湖的正確所在方位,不知胡莊主可是識得?」

  胡斐笑著反問道:「湯星宿自是識得了?」湯笙見他笑來,頗有成竹在胸之意,不禁心下忖道:「我若說識得孤山湖確切位置,豈不變成是我自己請纓陪同他去孤山了?」轉念一想,自己原訂目的已達為重,過程如何倒是不必計較,於是當下說道:「在下也只略知方位,確切地點還是得憑著模糊記憶才行。但總的來說,自是遠比茫無頭緒來的好。」

  胡斐道:「有湯星宿陪同走上一遭,途中尚可相互照應,就是怕勞累了閣下。」湯笙道:「好說。」胡斐道:「既是如此,早啟程一步,遇上苗大俠的機會就多了一分。你我這就動身了罷!」說著朝常赫志說道:「常大哥,玉筆莊事務,就有勞您費心了。」常赫志捧碗一飲,說道:「你且自顧忙去吧。」

  胡斐交待兩僮切不可怠忽了晨晚練武,敦勉了一陣,這纔與湯笙相偕起身離席而去。

  二人下得峯來,胡斐有心試試湯笙輕功造詣如何,當下氣蘊丹田,一股真氣緩緩送上胸腔,雙足一點,倏地如箭離弦般朝前射出,足下似浮似虛,雖是逆風而馳,但卻絲毫未減其速。奔出數里後,聽得身後腳步聲息,回頭一望,就見湯笙不疾不徐的跟在後面,步履穩健,半實半虛,看來尚是遊刃有餘,當下朝他一笑,倐忽間直竄出十丈來外。

  湯笙初時尚能跟上,十里過後,兩人差距越來越大,眼見胡斐身影愈縮愈小,心中不禁駭道:「此人如此年紀,內力修為已然少有,想不到一身輕功更是猶若魑魅迷踪,怪不得能與紅花會眾英雄們稱兄道弟了。」

  過得一陣,陡然想到:「記得胡莊主單名乃是一個斐字,胡斐?胡斐?」驀地裏腦中一閃:「胡斐兩字倒過來唸,可不就是『飛狐』了?啊呀,這回我可真走了眼啦,竟忘了遼東有著『雪山飛狐』這號人物。既是飛狐,顧名思義,自是輕功有其常人難以項背之處,莫怪不得他要來考量起我的輕功提縱術功夫來了。」當下懊惱萬分,連忙提氣急趕,但山上積雪越來越厚,道路崎嶇,奔行起來自是更加費力,只過了半枝香功夫,胡斐早已不見了人影。

  其時東方紅日甫從山後升起,淡黃的陽光照在身上,殊無暖意。這日子在江南早已繁花如錦,但在這關外長白山上的苦寒之地,卻仍是積雪深厚,渾沒半點春日氣象。湯笙翻起長衣下襟縛在腰際,一路急起直追,越過山嶺七八里後,遠遠望見前方嶺坡處一個小點人影,當下鼓氣全力掠去,那人影愈顯清晰,到得近來,這纔看清正是胡斐候在此處。

  胡斐待他奔至近前,左手一招,當先朝北首林內掠了進去。湯笙氣息略喘,原欲乘機停步歇腳,卻見胡斐直朝林內奔進,只得將外氅攏緊跟了上去。兩里外,胡斐放緩速度與他並駕齊驅,說道:「前方異狀甚詭,我瞧著蹊蹺,想說湯星宿或能見出端倪,這纔招你過去瞧個仔細。」湯笙聽他說話毫無滯礙,有如端坐廂房中閒話家常般的輕鬆,心下委實佩服,忙胸氣一吐,說道:「好說。胡莊主發現了甚麼?」他話倒是不敢說長,以免岔了運轉中的真氣。

  胡斐道:「幾具死人屍體。」說著往西首處一指。湯笙隨他手指方位看去,就見林外雪地上血跡斑斑,幾個人或躺或趴的橫七落八散在四處,動也不動,想來已是死去多時。胡斐當下領著他奔到近前,湯笙一見屍體上所穿服色,訝然說道:「是丹霞派的人?七個全給人殺了?」胡斐道:「你且瞧瞧他們身上的傷處,可有何異狀?」

  湯笙聞言,當即俯身望向其中一名女子的屍體身上仔細端詳,片晌後,喃喃自語道:「這人胸膛處傷口呈圓,自不是刀劍穿透身體而死,」說著翻過屍體背後一瞧,不禁雙眉一蹙,說道:「這倒奇了,穿透後竟如碗口般的粗大,武林中可有這等詭異兵器?」胡斐指著東首一具屍體,道:「你再瞧瞧這人額頭上的細小傷口,可是同一種兵器?」

  湯笙趨前一看,「噫」的一聲,蹲身細細翻查,愈看愈奇,說道:「瞧這道傷口雖小,但其穿透力當真可怕,竟連人身最硬的頭骨都可輕易穿入。若是再依傷形來看,應是同一種兵器的機率極大,然而這可就十足詭異之極了呀。」說著兩眼一亮,轉頭朝另一具屍體身上看去,見其衣衫上一道長痕斜然裂過,脖頸處尚見撕碎之迹,驚道:「軟鞭?」

  胡斐道:「是軟鞭。螟蛉七層鞭。」湯笙起身說道:「胡莊主莫非認為是梵羅雙剎下的殺手?」胡斐道:「使鞭之人若無高深內力做為後盾,那軟鞭再厲害不過是鞭箠無形,卻是如何能夠似劍般的穿透人身致命?」湯笙頗感納悶道:「若說這是梵羅雙剎下的手,那麼這幾人的死法就不該是這般的了?」胡斐聞言一愕,奇道:「湯星宿這話怎麼說?」

  湯笙道:「梵羅雙剎自視甚高,若非遇上江湖一流高手,這兩人的隨身兵刃之物,向來是不屑拿出來用的。」胡斐聽的一驚,言道:「如非梵羅雙剎,那麼又是何人有此功力?」湯笙訝道:「胡莊主難道沒聽過『梟羅四魅』之名?」

  胡斐昨晚曾見程霏曄與梟羅四魅對戰,雖說四人手上螟蛉七層鞭變化無窮,但觀其武功亦不過是爾爾之輩,要是當真有此凌厲勁道,程霏曄豈能以一敵四而不敗?這時心中一陣混亂,總覺得似乎那裏對不上準頭,當下說道:「湯星宿可曾見過梟羅四魅?這四人武功究竟又是如何?」湯笙道:「見是未曾見過,但其武功在陰山三魂之上是可確定的。」

  就在這時,前方山頭處咻的一響,一道煙霧沖天而起,砰的炸了開來,紅幕青煙擴灑而落。胡斐看的明白,說道:「是丹霞派的訊號,看來前方還有戰事。咱們趕去瞧瞧。」湯笙皺眉道:「眼下胡莊主尚有要事在身,何須為了丹霞派這事擔擱下來?」胡斐道:「若果真是梟羅四魅,那麼這裏頭頗有詭異之處待查,還是弄個清楚的好。」話說完,也不理湯笙願不願意,逕自朝煙霧處掠去。湯笙滿臉無奈神色,眼見胡斐速度飛快,只得隨後提步追去。

  二人奔出五里來外,聞得前方林內殺聲大作,兵刃交擊聲中,夾雜著唿唿奇異聲響,聽來雙方似乎鬥的正緊。胡斐與湯笙躍上樹幹縱掠過去,即見底下戰況慘烈異常。丹霞派十幾人組成劍陣聯攻陣內七人,雪地上可見六七具屍體身首異處,肢體不全的橫屍當場,顯然雙方這時都已殺紅了眼,下手絲毫不留情面,可說已是性命相拚之戰了。

  胡斐朝陣內七人看去,當中四人身形矮小,頭大如斗,面貌猙獰醜陋,手持軟鞭唿唿進擊,心想四人自是梟羅四魅了。北首三人各持不同兵刃酣戰,刀劍俱備,偶有飛刀一現,丹霞派陣中當即一人胸口中刀而倒,看來這三人便是陰山三魂沒錯。丹霞派雖是擺陣對戰,但遇上梟羅四魅忽長忽短的螟蛉七層鞭,陣式始終無法合攏而攻,只能勉強圍住七人奮力而戰。如此一來,丹霞派雖是守住陣式不亂,但要說到能一舉將七人摛下,可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了。

  胡斐這時細瞧梟羅四魅所使鞭法身形,不禁愈看愈驚,但見四條軟鞭鞭頭尖銳,鞭身通體烏亮長有刺角,竟似純鋼混合銀絲所成,渾不若先前所見一般。再瞧梟羅四魅揮擊中舞動迅捷,勢夾勁風,時而挑鑽如劍,時而劈削如刀,鞭頭方位變幻無踪。這時一條軟鞭唿的由高竄低襲去,丹霞派陣中一人劍刃翻擊而下,那鞭倏地躍起,瞬間刺入那人喉嚨。

  胡斐見狀大驚,心道:「梟羅四魅鞭法怎地變的如此辣狠?」回想昨晚所見情景,梟羅四魅鞭法雖稱詭奇,卻非如此霸道惡毒,心中狐疑萬分,就是始終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這時就見四條長鞭舞出,四人腳下竟是移動迅速非常,移形換位,交叉攻擊,身手靈活的宛如四個魅影飄幌,當真不辱了『梟羅四魅』之名,又豈是印象中那般遲鈍緩慢可比?

  胡斐越瞧越是不對勁,若說眼前四人乃是梟羅四魅,那麼何以昨晚的「梟羅四魅」竟是如此的截然不同?

  此時場上戰況丕變。梟羅四魅嘴裏荷荷有聲,四人交互趨躍縱擊,左上右下,前退後進,腳下所踏方位,竟是隱含六合八卦之步,對照丹霞派所排七魁五儀陣法來看,正是兵法裏所謂「行乎其不得不行,止乎其不得不止」。這是以六合八卦之法行之,以步卸陣,以法馭人,配合手上長鞭可守可攻,當可由從變主,自樞變末,頗有下駟破上駟之意。

  胡斐一見梟羅四魅腳踏六合八卦步法迎戰,即知丹霞派七魁五儀陣法已然危若朝露,若不及時改變陣法排列,勢必難逃梟羅四魅的逐一吞噬,進而導致整個七魁五儀陣式的瓦解。胡斐心念剛起,就聽得東首林內咻的一響,一道煙幕沖天而起,丹霞派門人聞之不無振奮上來,手裏長劍瞬間改採以守為攻策略,等待援兵到來。

  過不多時,林內奔出十二人來,手中長劍均已出鞘,發一聲喊,直朝場中撲來。這時就聽陣中一女提聲喝道:「太乙生萌,兩儀合德。進水火,退庚位,守風雷,攻丙位。霞雲乍現,日月晦明,魁首斬,從者死。」那十二人聽得陣式號令,當即直進水火,手中長劍接過梟羅四魅攻勢,自成一圈繞圓而戰。這時七魁五儀陣式跟著一變,霎時左進右圍,退庚位,守風雷,攻丙位。那丙位正是陰山三魂所處之位,顯然丹霞派採的乃是攻弱避強之陣,以求速戰速決。

  丹霞派陣法一成,情勢立變。陰山三魂只覺四周都是丹霞派人影來去,原本已是守的極為艱辛,豈知丹霞派這時陣中主力竟是直朝三人來攻,更是守的險象環生,不多時,三人身上已是傷痕累累。梟羅四魅武功雖強,但遇上對方盡是繞圈游走不定,兼且圈陣可擴可縮,四人軟鞭擊出時雖是颼颼作響,威力準頭均已大打折扣,不如先前般的厲辣難纏。

  陰山三魂先前已從丹霞派陣中溜過一次,這回再被銜尾追上,丹霞派自是不敢大意,手裏長劍盡往三人身上招呼過去,要不是顧慮到「丹派心經」與「霞飛九天劍法要訣」可能藏在他們身上,只怕早已刺穿幾個透明窟窿出來了。

  胡斐瞧了一陣,心中疑團仍是未解,本想再看下去,卻見湯笙拉了拉他的衣角,悄聲道:「別瞧了吧。可莫要耽誤到尋找苗大俠的事了。」胡斐點了點頭,當下悄無聲息的隨同湯笙落入林內,轉朝北首方位縱去。

  兩人奔出一陣,胡斐問道:「孤山距離此處多遠?」湯笙道:「待會出了林子向西直行,途中若沒再耽擱,四日內當可抵達孤山。」胡斐又問:「那自孤山底下到孤山湖呢?」湯笙笑道:「這我可就說不上準了。」

  胡斐奇道:「怎麼又說不上準了?」湯笙道:「這事現在難以解釋,等咱們到了孤山,胡莊主自可明白了。」說著陡然發力朝前縱去,倐忽間人已在六丈開外。胡斐心中失笑開來,當下胸氣一吸,自後趕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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