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 雪山飛狐續傳 作者:狽風 (已完成)

 關閉
Bigwai 2008-11-9 15:37:40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9 17378
Bigwai 發表於 2008-11-9 15:46
第十一回 千山萬水

  神農幫乃關外遼東一個不甚起眼的小幫,原是山裏人家採藥製藥的一大家族,並未涉及到販藥的生意。但後來發現利潤都給各省來的藥販子賺去,轉手便相差十倍價錢之多,於是便開始派出家族裏的人,前往各省大藥商處洽談日後直接供貨的可能。這麼一談下來,生意果然應接不暇,光靠家族成員的力量立顯不足,便開始網羅大批人馬,使得採藥、製藥、販藥三者合一。數年下來,成員已達三四百人之眾,久而久之,江湖上便以神農幫稱呼這羣採藥製藥的藥販子,然事實上神農幫從未對外開幫立櫃,卻是何來的幫會之說?

  然而話說回來,只要是牽扯到利益的事兒,江湖上便難保不了有著各種糾紛衝突存在,最直接的便是那些原本從事藥販維生的藥販子,生路當場便給神農幫硬生生截斷了,豈有不來鬧事之理?所幸神農幫家族自古習武成風,雖稱不上是江湖裏的一流高手,但要應付尋常的三流人物尚稱有餘;況且在武林中討生活的各路好漢,誰又能當真擔保自己不傷不病,用不著這些治傷救命的珍貴藥材,是以縱有些許糾紛,經得調解也就小事化無了。

  雖說神農幫從未對外開幫立櫃,但江湖上朋友們既然這麼稱呼,又為了日後穿梭各省載運藥草鋪貨的方便,於是也就默認了『神農幫』三字的稱號,跟著再於每輛輜車上豎起旗幟做為道上記認,以免大隊輜車走在各省道路上,徒然招惹上了無謂腥騷,卻讓無知盜夥認做是那家鏢局的車隊來了。然這般大隊輜車上道畢竟極為顯眼,為了途中不出差錯,還是得派出大批人馬護送,武功差的自是不能相隨,因此能給差遣上的都是一時之選。

  但見九輛輜車前後連貫,旗幟迎風喇響,車隊前後各有數十人開道或後衛,山道中行來,頗為壯觀。

  胡斐一路上服了那名長者開的藥後便昏睡渡日,只知輜車人馬趕路甚急,累了便在野地林間露宿,即使進了城鎮卸貨亦不住店,飲食自理,從不打尖叫飯歇息,如此趕法,行來自是極快。胡斐這時身無內力相護,全仗各類藥物抵禦陰陽二氣的盛毒,因此所使藥材劑量自是要比尋常處方來得重的多,而他之所以長期昏睡,便是所使藥物須得同時前擋陰寒,後拒陽炙,兩者藥物不同,又怕彼此衝突,藥方中自是綜合多種令人發昏欲睡的藥物。

  在途不止一日,越往南行,天氣漸暖,已是春末初夏之際。這一日輜車人馬過了石門,已入湖南省境,胡斐有時透過帷幔下緣朝輪外看去,只見沿路都是紅土,較之關外風物,大異其趣。他十數年來未履中土,沒想到再度踏上這塊熟悉的土地時,自己卻是這般要死不活的躺在輜車上給載運過來的。

  數日後到了常德,一路經益陽而到得省城長沙,卸了半天貨,見天色尚早,大批輜車便又急著趕路而去。

  次日胡斐在車內聽得道旁人聲喧嘩,心中頗感奇怪,便掀起了輜車帷幔來,問了一名騎馬跟在輜車旁的神農幫年輕幫眾,這才知道是到了湘潭以北的易家灣,那喧嘩聲音便是來自於碼頭上的水手工人。

  胡斐勉力撐起帷幔一角,見湘江中停泊著無數大小船隻,碼頭上人影穿梭,不禁百感交集,心中思緒起伏不定,便想到了當日袁紫衣在此搦戰九龍派掌門人易吉的兇險過程。如今昔日湘江風情依舊熱鬧喧囂,但佳人芳影卻早已不見蹤跡可尋,諸般種種過往,這時腦海中想來,便恍如隔世一般,當真令人思之欲淚,大傷感懷。

  胡斐經過這段日子來的藥物療養,身子已是大有起色,雖仍虛弱乏勁,但精神比之過去要好了許多,每日食量亦逐漸增加,雖仍不能下來走動,但手腳活動均已不成問題,說話對談時更已如常人一般。

  這日午後過得易家灣,離南嶽衡山已不在遠,一路上古松夾道,白雲繞山,令人胸襟為之一爽。

  胡斐由車上帷幔一角望了出去,心中不禁想到:「我這般傷重而不死,實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如今忽忽數月過去,孤山之行早已成空,而蘭妹生死未卜,苗大俠前行堪虞,我雖活著,但傷重如此,竟是一點用處也使不上力,又與死去有何分別?現下我功力盡失,便如常人一般,半年後即便再得不死,然活下來當真是幸運了麼?」

  他這段日子來均處在半昏睡狀態,少有真正清醒時刻,直到近日神農幫給煎的藥量逐漸遞減,昏睡之感便即逐日袪除,只體內總有一股煩噁作祟,當是陰陽過盛之象,卻也不是光憑藥物就能自體內徹底根除的了。他此來何止千里迢迢可言,自遼東到得湖南,輜車縱是沿路急趕,也耗去了兩月有餘的時光,日子便在他昏睡中悄無聲息的消失過去,若說他有甚麼感覺,便是嘴裏嚐過的各種苦澀藥湯,連聞著味兒也想嘔了出來,滋味當真難受。

  翌日輜車大隊到了衡陽,這是湘南重鎮,所賸貨物都在此地卸了下來,耗去時間不少。神農幫人眾卻未得歇息片刻,卸了貨便自衡陽北門馳出,改道上北,不再南下,卻是直奔邵陽。傍晚時分,暮氣沉沉,輜車大隊來到邵陽郊外十六里地的沙霸崗停了下來,大夥兒埋鍋造飯,好不忙碌,看來今晚便要在此崗過夜了。

  胡斐躺在輜車上,耳裏聽得眾人喧鬧譁嚷,言語中均透著一股難掩的興奮味兒,心中不禁大奇。他這段期間雖與這夥人接觸不多,但日子畢竟不短,打從上路以來,大隊便風塵僕僕的趕著道,一刻也不得閒,平常野地露宿歇息,大夥兒雖也嘻鬧玩笑,卻不曾在言語中顯露出這般興奮之情,便彷彿期待著甚麼事到來的熱切。

  待得夜幕降臨不久,西南邊上隱隱傳來馬匹蹄響與輪軸滾動之聲,似乎便有另一隊輜車大隊到來,當下便聽得外頭好一陣騷動,眾聲紛起,有人叫道:『來啦,來啦。』『嘿,還是咱們東路來的早,沒誤了日子。』『我說小泥鰍啊,你那相好的轉眼就要到了,瞧你這小子樂得跟個甚麼似的,不怕魂給飛了麼?哈哈。』

  胡斐聽他們七言八語的說來,人人興高采烈,便也猜出了七八成,心中忖道:「看來神農幫乃是分成了兩路各自送貨,然後便約定在這裏會合,怪不得這一隊人馬均見不到半個女子隨同,卻是都到另一路去了。」他這一猜當真只猜到了八成,賸下的兩成便是少了水路的一隊人馬,但卻也怪不得他想像不到了。

  原來神農幫供貨遍及各省主要城鎮,單一路車隊實不能應付過去,因此內陸上便分成了東西二路,另一隊則是改走水路,自天津出海,一路順著山東、江蘇、浙江、福建、廣東等沿海城市送貨,再由水路而返。陸上東西二路最南便只送到湖南與貴州,再於邵陽郊外的沙霸崗會合後一起北返,這時兩隊輜車均已卸完了貨,任務大功告成,是以人人臉上神色輕鬆,那繃緊了好久的肌肉線條,也才終於得以暫時紓解開來。

  過得不久,西路輜車人馬先後到來,片刻間便聽得馬鳴雜吵,兩邊車隊人馬加起來不少於兩百之數,當真是熱鬧非凡,寒暄問候,你說我笑,其間更夾雜著嘹刺人耳的女子吱喳悅語,說多亂,那就有多亂。胡斐掀開帷幔朝外看去,但見場上升起了好大一座營火,火光直衝向天,照得崗上一片明亮,視線裏所及之處盡是人影幌動,馬匹輜車東落西停,數十堆火架上烤著各種乳豬、山雞、野兔等獸類食物,汁香四溢,好個豐慶營火晚會。

  胡斐瞧得甚是有趣,也感染到了這一大羣人的歡樂氣氛,只因他打從小來便與平阿四流落四方,孤苦無依,從不曾在團體裏生活過,即便是在商家堡暫住的那幾年裏,那也只是寄人籬下的雜工苦活,殊無樂趣可言。他長大後闖盪江湖,單身匹馬,除了那段日子中有著義妹程靈素相伴之外,幾曾與這般一大羣人生活在一起,因而雖他天性好玩愛鬧,卻總是孤單單的寥以渡日,難有年齡相近之人作伴為樂,這也是他生平最大憾事了。

  但聽得四下歡笑盈盈,酒香與肉香佈滿了整片山崗,有的席地而坐,有的自圍一圈唱歌跳舞,有的青年男女小手相攜走到外圍自談情話,種種歡樂景象,盡皆瞧在胡斐眼裏,只恨自己傷重不能下去參與,甚感可惜。正兀自瞧得極有興味之間,聽得車後帷幔掀起之聲,跟著綠影一閃,一個活潑俏麗的身影鑽了進來,胡斐轉頭看去,見是數月前在斗室中見過的那位妙齡小姑娘,心頭一喜,便道:「你也來啦?」

  那綠衫姑娘嫣然一笑,璀璨生光,甜著嘴兒笑道:「你還沒死麼?」胡斐笑道:「好像還沒有,不過我看再活也沒多久了。」綠衫姑娘咯咯笑著走了過來,手裏端著一盤烤肉,朝他面前一送,快聲快語的說道:「現下沒死那就得了,那以後的事誰能做得準?我瞧你就不像是個短命的人,你瞧你人中極長,額頭飽滿,那便是命長之相,真要死去可也沒那麼容易,不過就是各種苦頭都得吃上一遍就是了。」說著往他臉上瞧了一瞧,噗哧一聲笑的好不開懷,雙手撐著肚子哈笑道:「你鬍子可長不起來了吧?哈哈,那藥可還真靈,回去也給爺爺試試。」

  胡斐聽得一驚,這些日子來倒沒注意過自己臉上有何變化,聽她這麼一說,伸手便往臉頰上摸去,果然感覺不到半絲鬍刺,顫著嘴說道:「你........你剛剛說甚麼藥?」那綠衫姑娘笑得彎下腰來,指著他臉道:「還能有甚麼藥?就是不給鬍子長出來的藥囉........嗯,聽我文姨說,那藥叫做『抑生去鬚霜』,不知是也不是?哈哈。」

  胡斐大怒,喝道:「你這小姑娘的.......怎麼.........怎麼便如此的來加害於我?」綠衫姑娘抬起了頭,滿臉訝異神色顯來,奇道:「我怎地害了你來啦?」胡斐瞪眼道:「你剃光了我鬍子,又讓我臉上長不出新的鬍子來,這不就是在害我來了麼?」綠衫姑娘笑道:「我是為你好啊,怎麼你卻狗咬呂洞賓來了?」

  胡斐聞言一楞,納悶著道:「剃我鬍子怎能說是為我好了?」那綠衫姑娘煞有介事的盯著他臉瞧了好半晌,直瞧得他渾身不自在,這才說道:「原來你是真的不知道,我還以為你年紀不小了,總該懂得我這番苦心的。」

  胡斐聽她這麼說來,倒似其中還有他所不知的原由,怕真是冤枉了她,忙道:「我不過多吃了幾年酸飯,能懂的事畢竟有限,還要多所請教姑娘才是。」綠衫姑娘一副小大人的了然模樣,點了點頭,跟著輕輕嗯了一聲,便似長輩對著晚輩說話一般,緩緩說道:「這說的也是,常言說的好:『年紀不能當飯吃,經驗不能靠嘴說。』你沒想的那麼遠,自也怪你不得了。我跟你說了唄,你身上中了『玄冥寒掌』與『火陽雲掌』,那是陰陽相剋的天險,縱不死也得癱瘓在床而動彈不得。但經我爹替你以針灸隔開了十二經常脈與奇經八脈之後,你體內的陰陽二氣除了以藥物分別抑制之外,重要的是要能與外在的陰陽之氣相通,這叫互通生氣,否則便會閉脈而死。」

  胡斐聽得既愕且驚,問道:「替我針灸的那位長者便是你爹麼?我曾問他老人家名諱,卻未得相告,這番醫治之情,當真無以為報。不知姑娘高姓?」那綠衫姑娘笑道:「你這人倒愛佔人便宜,自己不說你是誰,卻來問人家姑娘姓啥名啥,當真以為自己長著幾歲,有著厚顏功護體是麼?真不害臊。」胡斐啊的一聲,笑道:「這倒是我的不是了,竟忘了未曾向姑娘報上名號。在下胡斐,目前暫居烏蘭峰的玉筆莊,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那少女掩嘴笑道:「我爹既不肯向你告示名諱,你便繞個彎兒來問我是麼?不過我可得先跟你說,我不跟爹姓,因此可別拿我的姓來稱呼我爹爹。我媽姓沈,這姓不錯,所以我便跟她的姓來用。我爹媽他們大夥兒都叫我燕兒,你也可以這般稱呼我啊,只不過你年紀看來也沒多少,叫你大叔我可不願,還是叫你胡大哥罷?」

  胡斐見她心直的可愛,人如其名,說起話來便跟燕子般的同樣聒噪,當下笑道:「你便叫我大叔,我也不敢接受啊,還是大哥親切些。對了,你先前的話還沒說完呢,難道為了互通生氣,便要將我的鬍子給剃去麼?」

  燕兒聽他又問了起來,咳的一聲笑道:「怎麼不是?我跟你說呀,咱們人身上的毛孔功用可多了,它們會自己呼吸來排出體內過盛的餘氣,然後再把天地間的新鮮陰陽二氣給納入體內。你臉上長滿了虬髯硬鬚,皮膚上的毛孔便給塞住了一般,於你大是有害。若不剃除,盛氣將無所釋出,不出多久,全身便要閉脈,不死才怪呢。」

  胡斐聽她說完,如何不懂她話裏的調侃之意,當下淡然說道:「原來你是把我當成植物來了?」

  燕兒咦的一聲,滿臉『你怎麼知道』的驚訝嘻鬧神色現來,隨即呼哈哈的大笑不已,邊笑邊道:「你那時渾身動也不能動,不是就跟植物一樣了麼?我告訴你喔,你可別瞧不起植物啊,我們家族裏的人經年累月都跟植物在一起,光是各種草藥便有上千種之多,散發出來的味道也都不同,我雖還沒練到鼻頭一聞便知那是甚麼藥草的境界,但認識的植物也已不少了。像甚麼蒲公英、山茱萸、蒼朮、板藍根、升麻、澤瀉、細辛、當歸、黃耆、蒼耳子、柏子仁、辛夷等等,每樣植物都有不同的樣貌跟功用,單獨使來或是互相搭配,那藥效可厲害的了。」

  她少女嗓門本就嘹亮清脆,這時連珠價的笑著說來,更是悅耳動聽,可就話多聒噪了一點。
Bigwai 發表於 2008-11-9 15:46
第十二回 聖毒門

  胡斐嘆道:「就算你真把我當成植物,那也用不著在剃光我的鬍子後,又用甚麼『抑生去鬚霜』來塗抹在我的臉上啊,如此讓我日後再也長不出新的鬍子來,於你又有甚麼好處?」燕兒奇道:「好處?不知道啊,為甚麼你們大人總是認為要有好處才會去做呢?難道就不能單純的只是因為好玩或是快樂麼?」

  胡斐欵了好長一聲氣,說道:「如果你的快樂卻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那叫殘忍,不叫快樂。好比你拿著釣鉤去釣魚,魚兒上了釣,痛的想張嘴把鉤吐出,但釣魚的人卻很快樂,因為他釣到了魚。但如果你是那條魚兒,你快樂的起來麼?你叫燕兒,就跟天上飛的燕子一樣美麗,但要是身上給獵人射穿了身子,你會快樂麼?」燕兒怒道:「誰敢拿箭來射我?我一劍殺了他。」說著以手作劍,對空揮了幾揮,便似面前站著那位獵人一般。

  胡斐道:「你不快樂便要殺人出氣,那別人不快樂卻又怎地?做人要將心比心,你會痛苦不快樂,別人也會相同的感到痛苦與不快樂。若你知道剃了我臉上鬍子我會痛苦不快樂,那麼你是否還依然感到好玩快樂呢?」

  燕兒聽他訓起人來,當場杏眼圓瞪的道:「你現在這樣不是挺好看的麼?又沒傷到你寸膚肌肉流出血來,哪來的甚麼痛不痛苦?再說我瞧著你那滿臉絡顋鬍子便覺不舒服,你留著是為了要顯威風神氣嗎?哼,那副兇霸霸的模樣又當真好看了嗎?有空自己照照鏡子去,看你剃去鬍子是不是活著較為像個人,雖說你這張臉談不上甚麼風流俊雅,但至少沒讓人瞧著難過就是。我跟你說呀,別以為你年紀大了些,便愛拿話來訓人,我才不理呢。」

  胡斐心頭一震,自從義妹程靈素死後十年起,他便開始留起了滿臉的鬍子來,雖說這是遺傳自他的父親胡一刀,但最大原因,卻是為了紀念當年程靈素與他共同相處的那般日子。那回兩人為了混入福康安的掌門人大會,程靈素便將兩人喬裝改扮,胡斐當日便給她在自己臉上黏了一部絡顋大鬍子,虬髯戟張,不但面目全非,而且大增威武之氣,心中很是高興,笑道:「二妹,我這模樣挺美啊,日後我真的便留上這麼一部大鬍子。」

  他一想到了自己數年來開始留起這滿臉絡顋鬍子的典故來,心中思潮起伏,便又想起了許許多多事情。程靈素的一言一語,一顰一笑,當年自己漫不在意,日後追憶起來,其中所含的柔情蜜意,才清清楚楚的顯現出來。

  小妹子對情郎~~恩情深,

  你莫負了妹子~~一段情,

  你見了她面時~~要待她好,

  你不見她面時~~天天要十七八遍掛在心!

  王鐵匠那首情歌,似乎又在耳邊纏繞,雖隔了十數年,那低沉深情的歌聲仍如波浪般敲擊過來,「我要待他好時,她卻已經死了。她活著的時候,我沒待她好,我天天十七八遍掛在心上的,是另一個姑娘。二妹對我這麼多情,我卻是如此薄倖的待她。她那日寧可一死,便是知道我一直喜歡袁姑娘,雖然發覺她是個尼姑,但思念之情,並不稍減。胡斐啊胡斐,你縱使能將鬍子再留起來,但二妹的性命卻永遠也喚不回來了。」

  燕兒見他滿臉哀戚神色,兩眼迷濛,心中不忍,說道:「你可是想起甚麼傷心往事來了?」胡斐回過神來,輕輕將這段塵封多年的憾事給逐一道了出來,說到後來,愈加感傷,淚水不禁撲簌簌的流了下來。

  燕兒聽得極是感動,也為程靈素的多情感到不捨,哽咽著說道:「胡大哥,真是對不起啦,若是知道你這鬍子有著這般感人的典故來由,當日我也就不會這麼頑皮的來將它剃了去。」說著,似乎想到了甚麼,抬起頭來喜道:「胡大哥,你也別太難過,這『抑生去鬚霜』並非具有永久藥效,半年便得塗上一次才成,否則也就不會只是叫做『抑生去鬚霜』,而是該叫『阻生滅鬚霜』了。半年後等它藥效過了,你再重新留起鬍子來,那也就恢復了你之前的樣貌來,這樣我總沒有真正害到了你罷?不過話說回來,那位程姊姊恐怕也不喜歡你留鬍子的。」

  胡斐道:「我那二妹喜不喜歡我留鬍子,你又怎能知道了?」燕兒睜著一對大眼,說道:「你想嘛,那程姊姊打從認識你開始,一直到陪著你遊走江湖,這時間該不算短了罷?她跟你在一起時,你可沒留著這滿臉的絡顋鬍子呀,除了偶爾須要喬裝改扮時,這才幫你扮成了個大鬍子來,但她可有當面跟你說這樣貌挺美的麼?」

  胡斐想了想,當日他曾笑著說:『二妹,我這模樣挺美啊,日後我真的便留上這麼一部大鬍子。』程靈素聽後卻只笑了笑,似乎一句話到了口邊,但終於忍住了不說。這時想來,莫非她當時想說的是:「我還是喜歡你現在沒留鬍子的原始樣貌,這才是我所認識的大哥。」只她生性不愛拂人興頭,因此這些話便沒說了出來。

  燕兒察言觀色,知道自己所料不錯,手掌朝大腿一拍,說道:「是不是?那程姊姊果真沒跟你說過你留著這滿臉絡顋鬍子的樣貌好看是罷?哪,我跟你說呀,程姊姊既是如此多情之人,想必也是冰清玉潔而善解人意的大好姑娘,她住的地方雖不豪華,說起來可能還有點簡陋,但房間一定是整理的有條不紊,半點灰塵也都容不下它們有其落腳之處,說難聽點,這就叫做潔癖了。胡大哥,你且回想一下,看我是不是說錯了?」

  胡斐一聽,便想到了當日進入程靈素所居住的茅屋,見屋中木桌木櫈,陳設也跟尋常農家無異,只是纖塵不染,乾淨得過了份,甚至連牆角之下,板壁縫中,也沖洗得沒留下半點灰土,當時便覺得屋主有著潔癖,卻也沒想得那麼深。這時聽得燕兒這小丫頭姑娘分解說來,不禁大奇,說道:「咦,你是如何知道的?」

  燕兒伸直腰來,笑道:「咱們女孩兒的心思,你們這些臭男人們又哪裏懂得了?我跟你說唄,程姊姊最見不得髒亂,幫你喬裝改扮成絡顋大鬍子,一方面是要保護你,一方面倒也是為了好玩有趣。在她心裏想來,那只是一時變了樣貌的玩意兒,就跟咱們女孩家扮家家酒一般熱鬧,暫時瞧著無妨,但真要她每天面對你這麼一臉的大鬍子醜樣,那是說甚麼也不願意的了。她沒說你改扮後的樣貌挺美的,那便是不讚同你繼續留著滿臉鬍子了。」

  胡斐啊的一聲,這些細膩事兒說來委實簡單不過,但若無人從旁提醒,任他自己想一百年,想來也未必懂得這許多女孩兒家的心思。他只道自己覺得這般樣貌挺不錯的,二妹必也深有同感才是,卻不知這正犯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自以為是症狀,凡事均以自我為中心,總覺得別人的意見與看法都跟自己相同,從未認真想過,別人或許只是不願當面揭開他人身上的國王新衣而已,又或者只是嘴巴不說,心裏卻是全不認同,卻不代表對方真是默認了自已觀點的意思。當下黯然說道:「想來的確如此,是我先前都將事情過於主觀化了。」

  燕兒笑道:「現在知道了也還不算晚呀。我說呀,你以後也就別再繼續留著那些醜不隆咚的大鬍子了,你跟你義妹認識時是甚麼模樣,以後也就是相同的模樣示人,那麼程姊姊在天之靈有知,想必瞧著也是歡喜呢。」

  胡斐心結一解,心中頓時豁然開朗,微然笑著說道:「這麼說來,我倒要謝謝你的剃鬚之情了?」燕兒咯咯笑道:「那也不必謝我,這叫誤打誤撞,順便也把程姊姊當年未跟你明說的話給點了出來,至於日後你留鬍子不留,那可不再是我給害的了。不過我說胡大哥啊,程姊姊雖是你的義妹,但她對你可是一番真情呀,是不是她長得沒那袁姑娘好看,你便沒能愛她了?」她心直口快,想甚麼便說甚麼,卻讓胡斐聽得又是心頭一陣痛來。

  燕兒見他又是滿臉痛苦神色現來,忙道:「算我沒問得了,你別多想,先把東西吃了再說罷。」說著彎身拿起裝滿烤肉的盤子,遞了過去給他。胡斐此刻心中卻是一直響著她剛才所說的那句問話:『是不是她長得沒那袁姑娘好看,你便沒能愛她了?』燕兒見他一臉茫然若失,輕輕嘆了聲氣,將盤子放在他的身旁,悄身轉了出去。

  這晚胡斐食不下嚥,思緒萬千糾纏,悶著頭不斷自問:「我真是那種只重視女子美貌的可惡男子麼?」

  次晨朦朧中給輜車行進時的陣陣搖幌搖醒了過來,便見燕兒坐在斜角邊上哼著小曲,見他睜眼醒來,笑道:「大懶蟲,睡醒了麼?」胡斐有氣無力的嗯了一聲,問道:「甚麼時候了?」燕兒將身子移了過來,笑道:「辰時剛過,太陽都到上頭了啦。你瞧,我幫你留了飯兒,這就吃了唄?」胡斐見她捧了碗粥在手,搖了搖頭。

  燕兒臉孔一擺,不悅的說道:「搖甚麼頭?吃了粥好喝藥。你不吃,回頭文姨豈不又要唸著我來啦?」胡斐道:「文姨是誰?」燕兒道:「文姨就是文姨啊,你管她是誰?咱們廢話少說,你先把粥吃了再說。」胡斐倒也真怕這小丫頭又發起火來,再在自己身上抹上甚麼奇怪藥霜之類的東西,嘆了聲氣,接過碗來便吃。

  燕兒哼道:「吃就吃,你嘆甚麼氣,難道是嫌我文姨煮的粥難吃是麼?」跟著噗哧一笑,又道:「文姨說你原本的武功很強,是不是真的?」胡斐吞了口粥,奇道:「你那文姨又是如何知道我的武功強弱?」燕兒笑道:「笨喔,你中了那麼厲害又截然不同的陰陽兩掌而不死,若非內功到了一個境界,如何能得不死?」

  胡斐笑道:「這道理既然這麼簡單,你那文姨又已這麼說來,那你又何必多此一問?」燕兒牛皮給他一吹即破,不禁燒紅了雙頰,嗔道:「我就是不信你的武功會強過我爹,所以才來問你啊。哼哼,現在我可知道你甚麼武功最厲害了,那可真是由不得我不信了。」胡斐道:「這倒奇了,連我哪門武功厲害你都曉得?」

  燕兒下頦昂的老高,傲然說道:「那還用說?胡斐胡大俠嘛,生平最厲害的武功便是『厚顏無恥功』,難怪江湖上朋友們都送了你一個響噹噹的名號,叫做『胡天九地厚顏震八方』。這名頭咱們武林中人誰能不知,誰能不曉?莫怪不得你身上接連中了『玄冥寒掌』與『火陽雲掌』都能不死,可見胡大俠已將『厚顏無恥功』練到了常人所不能及的第九十九層最高境界。這境界嘛,說來我也曉得,便是:『胡吹大氣不臉紅,腳底抹油溜第一;油腔滑調逞嘴舌,切莫拳出招人揍;他人問起裝迷糊,厚顏神功自可成。』哪,這門功法的口訣雖是簡單,但要真能練到這般高深修為,那也得天生便是厚顏無恥才行,若不是天質良材如你,這門功夫也就難以練得成了。」

  胡斐聞言哈哈大笑,伸出拇指讚道:「姑娘舌尖之滑,話鋒之利,實是常人難以望及,莫非姑娘便是江湖上傳聞已久的『辣舌仙子活閻王』來了?我聽得道上朋友說,這辣舌仙子美若天仙,一張辣嘴厲害無比,罵起人來啊,就連死人都會給罵活了過來,因此又有活閻王的稱號,不知是也不是?」

  燕兒聽她稱讚自己長的美如仙女,心中自是高興非常,又聽他竟也能瞎謅出一些有趣的名號來損人,更是滿心歡喜,一張俏臉笑意滿盈,便如山野遍開的美麗花朵,咯咯笑著道:「小女子名號實是不足一晒,那能與閣下『胡天九地厚顏震八方』的響亮名號相比,大家不過半斤八兩,說來都是邪魔歪道罷了。」

  兩人相視哈哈大笑。這般互相調侃的挖苦為樂下來,他二人均感臭味相投,機鋒相應,誰也沒落了下風。

  胡斐喝了藥,說道:「咱們輜車大隊似乎是向北而行了?」燕兒道:「當然啊,咱們此去先經新化,過煙溪之後,車隊向西往漵浦,跟著再轉北過瀘溪,六十里後便是沅陵了。」胡斐道:「咱們是去沅陵?」燕兒點頭說道:「這是咱們兩路車隊的最後一站了。卸了貨,我們會停留幾日,不過你卻得留下來了。」

  胡斐道:「你爹說的那位醫道聖手便是在沅陵了?」燕兒道:「嗯,是啊。沐姊姊的名號是『聖手藥神』,你去給他治傷,可別跟剛才一樣的貧嘴惡舌,她不愛跟人說笑的,連我都怕她怕的很呢。」胡斐訝道:「原來這位『聖手藥神』卻是個女子,我還以為你爹說的醫道聖手是個士大夫的稱呼呢?這位沐姊姊多大年紀了?」

  燕兒噗的一聲笑道:「你可別學我叫她做沐姊姊呀,免得她氣起來當場賞你兩個耳刮子。她年紀嘛,我也猜不上準,我問文姨,她說我只管叫沐姊姊就是了,問那麼清楚幹甚麼?不過我瞧她應該三十不到,一張臉又冰又冷,肌膚全無血色,還真是不苟言笑的標準樣兒。我們私底下都笑說:『這叫不跟狗說笑話,所以稱之為不苟言笑。』文姨聽到了,便狠狠將我們幾個女孩兒罵了一頓,說要是給沐姊姊聽到了,當心給使上『腐肉膏』把我們臉都給腐了去,那時缺鼻爛耳的,可有我們幾個受的了。我說胡大哥呀,你留在沐姊姊那裏治傷,可得小心別惱了她,一切遵照她吩咐去做準沒錯,要不然那可危險的很了。」胡斐奇道:「怎麼危險了?」

  燕兒憂心忡忡的道:「沐姊姊藝傳『聖毒門』,醫道與毒藥是她門中的兩大絕藝,門下弟子便以聖、毒做為個人名號字首。沐姊姊的師父是『聖手蛛王』,擅以七毒彩蛛做為配毒秘方,毒性無人可解,中者必死無疑。」

  胡斐愈聽愈驚,聽她說來,這『聖毒門』似乎便是二妹程靈素的師傳門派,只是二妹她從來不提自己門派名號,就只知道她師父是無嗔和尚,名號『毒手藥王』。這時聽得燕兒說到聖毒門的弟子便以聖、毒做為個人名號字首來用,當下急忙問道:「燕兒,你可聽過『毒手藥王』的名頭?」

  燕兒訝道:「你也知道『毒手藥王』?那是沐姊姊師父門中的大師兄啊。她師祖『聖毒大帝』共收了四個弟子,大弟子便是『毒手藥王』,二、三弟子都是女徒,便是『聖手蛛王』與『聖手雀王』;四弟子聽說是叫『毒手神梟』,後來卻給師祖『聖毒大帝』逐出了門牆。不過聽沐姊姊說,她門中的首代弟子均已去世多時,二代弟子中便只賸她『聖』字派的『聖手藥神』和『聖手蠶王』二人。至於『毒』字派的弟子,現下那是全沒了。」

  胡斐聽的茫然失神,怎麼也料不到竟然還會遇上程靈素師門裏的人物。當下便聯想到了她同門裏的幾個師兄師姊:慕容景、姜鐵山、薛鵲,個個冷絕無情;跟著便又想到那位『毒手神梟』的奸惡毒辣手段。要不是這些人千方百計的要奪得『毒手藥王』的遺作『藥王神篇』,程靈素便不會為了救自己一命而喪生在孤廟之中了。這時知道自己便要前去給程靈素師門裏的人物療傷治病,不知怎麼的,心中便起了慄慄之感,雖然也想到了義妹本身便是『聖毒門』的弟子,但除她之外,她門中是否還有如她一般的好人,這便是最大的問題所在了。

  但聽得輜車輪動聲不絕,軋軋作響,外頭氣候已漸炎熱,胡斐卻是身子越來越冷,就連背後的炙熱感也跟著消退了下去,心裏只想:「我這番前去給聖毒門的弟子治傷療病,究竟是福還是禍?」
Bigwai 發表於 2008-11-9 15:46
第十三回 聖手藥神

  數日過後,綿延開來的好長大隊輜車來到了沅陵,沿著澧水河畔一路朝北行出七八里地,長列車隊隨即離開大道,轉入了西首一條林間山道駛去。但聽馬蹄聲得得作響,地勢漸高,左彎右拐,直將胡斐給幌醒了過來。

  他揉了揉眼睛,打了聲長長哈欠,隨手掀開車旁帷幔往外瞧去,即見初曉的莽林尚未脫去朦味,刺入靛藍色天幕的黑魁巨木吐著水氣羅列成阻人的牆垛,氤氳煙氣如真似幻,輕拂飄動開來;猛地山道急轉,眼前翕忽又讓出一條條幽暗小徑誘人入迷,山澗裏溪水漩澴滎瀯,潺潺急遽湍流而下,此情此景,真非塵世可得。

  胡斐數月來困頓於輜車之中,甚感煩悶,斗然見到如此山林美景,不禁精神一振,大感暢懷,當下凝目四處眺望,頗有覽勝味道,沿途便捨不得放下帷幔,饒富興味的飽覽山水之色。行得不遠,車隊行經一座林內,此時天已黎明,陽光漸烈,樹林中濃蔭匝地,鳥鳴聲此起彼和,聽來甚是悅耳,心中更是喜樂。

  這日車隊便在山道裏東繞西拐,只午間短暫歇了下來,眾人草草吃了隨身乾糧,便又繼續朝前趕路,似乎目的地離此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因此誰也沒敢偷得懶來。所幸各輛輜車早已十之九空,重量一輕,即便是在山道裏趕路而馳,速度倒也沒慢了下來,只胡斐給崎嶇山路震的渾身酸痛,搖搖晃晃的極不是滋味。

  酉時剛到,太陽還在山頭西邊要落不落時,車隊來到了一處嶺間谷地,速度隨即緩了下來。

  胡斐在車裏聽得前方馬鳴蕭蕭,感覺到輪下滾動的是柔軟細草,鼻頭裏聞到花香清幽,忙將帷幔掀起來瞧,眼前竟是個四周都給山嶺環繞的香花翠谷。沒多久車隊便停了下來。他好奇的將脖子伸長到了車外,一雙眼睛東瞧西望,就見北首有座竹亭,亭中放著竹枱竹椅,全是多年舊物,暮色照耀下現出淡淡黃光;竹亭之側並肩聳立兩棵大松樹,高挺數丈,枝幹虬蟠,當是數百年的老樹,蒼松翠竹,當真清幽無比。

  但見神農幫人眾個個忙碌不已,搭棚架鍋,肩桿挑水,有的照料馬匹吃草,有的摘果拔菜,胡斐待要找人問上幾句,竟是半天尋不著一個閒人可來理他。好半天過去,這才見到燕兒領著四個大漢朝他車處走來,只她煢煢弱質的少女初長發育身形,給這四名魁梧漢子身軀較量之下,明顯矮了一大截,更襯得她嬌小稚嫩的娃兒模樣說不出的惹人憐愛,一襲黃衫亮眼醒目,如蘋果般鮮艷白皙的臉龐上映著晚霞餘暉,當真如小仙子般脫麗出俗。

  胡斐待她走近車旁,笑道:「好一隻嬌艷的小黃燕。」燕兒俏臉霞升,眼珠兒骨碌碌轉動,笑道:「好一隻伸長了脖頸的醜烏龜。」胡斐為了能瞧清周遭風景事物,便將頭頸穿過車身上的一塊板間隙縫,自外看來,罩著帷幔的輜車便如一個碩大無朋的龜殼,他頭頸這般伸長了出來左顧右盼,就如烏龜似的滑稽有趣,是以燕兒便笑他是一隻難看的醜烏龜來了。胡斐聽她比喻的唯妙唯肖,不禁哈哈大笑,將頭縮回了車內。

  四名大漢將他抬下了車,放在帶來的一床擔架上,四人分站一角抬了起來,朝前便走。燕兒走過來遞給他兩張玉米麵餅,說道:「咱們趕著道,這麵餅兒先將就吃著些,到了魔聖峽,那便有頓豐盛菜飯吃了。」胡斐聞言大奇,說道:「這翠谷難道不是目的地麼?」燕兒笑道:「你想得倒挺美的,聖手藥神住的地方那有這般容易便到得的了?我跟你說呀,此去一路只有山澗小道可行,連馬都走不了,因此貨物都得用簍子裝了送上去才成。」

  胡斐啊了一聲,說道:「你說的魔聖峽距此多遠?」燕兒道:「這要看大夥兒的腳程了唄。前兩年我跟來時就只簍子裝了藥草貨物,大夥兒乘夜急趕,那也得三更時分才能到了魔聖峽。這回咱們送去的貨多了往年數倍,又有兩個半死人給用擔架抬著上山,這要能快,那還真是有鬼咧。我瞧天亮前要能趕到,那就阿彌陀佛了。」

  胡斐愕然說道:「我一個半死人也就算了,卻是那裏來的兩個?」燕兒道:「咦,你不知道麼?那人是我師伯他們那羣『天路』的採藥人馬給救下來的,早了你幾日給送到我們幫裏治療的,聽說是一名丐幫的長老,」說著啊了一聲,指著一旁給抬出來的另一個擔架上的漢子,說道:「就是他,四肢骨節都斷了。我師伯他們發現他時只賸下一口氣還沒嚥下,便餵了他幾粒我們幫裏的九命迴轉丹,死是沒死了,但也自此沒醒過來就是了。」

  胡斐瞧那漢子的長相嚇了一跳,竟便是在鷹嘴頂上拚戰梟羅四魅的鍾姓長老,那日見他一套遊身八卦掌使得甚是純熟,沒想到還是沒能躲過梵羅雙剎的毒手。這時見他滿臉枯黃憔悴,身體動也不動,傷勢看來竟比他現下還要來得重的多,半條命己去了七成,要不是神農幫藥材神效,早己命喪黃泉了。

  燕兒見他神色,訝道:「你認得他?我爹說他是丐幫裏的八袋長老,叫甚麼鍾閔聖,以前是丐幫的四大長老之一,現在則是率領北路丐幫的長老,聽說武功也還不弱,卻不知怎麼給人傷成了這樣?」胡斐道:「他和另一位韓長老兩人都給陰山修羅門的人圍攻,我這回受傷,說起來也是運氣不濟,遇上了他們這夥人相鬥。」

  身旁一名女子說道:「莫非是梵羅雙剎這對惡鬼下的手?」

  胡斐聞聲看去,見是一名看不出實際歲數的美婦,一身黑色勁束裝扮,腰上插著兩柄柳月彎刀,眉間英氣朔朗,神采飛揚;一張瓜子臉上美目盼兮,明艶照人,然雙目中卻又隱含一股嫣媚味道,瞧人時艶光流轉,似怨似懟,如哀若愁,很難想像一個人臉上配了那雙妙目之後,竟能有如此多的樣貌變化供人驚嘆。

  胡斐只瞧了她一眼,立覺自慚形穢,不敢直視褻瀆,說道:「正是梵羅雙剎。這位想必便是燕兒嘴裏常說的那位文姨姊姊了罷?」那女子啊喲一聲,媚聲笑道:「我年紀都快可以當燕兒的媽了呀。她叫我一聲姨,你這小子卻來稱呼我做姊姊,不怕給我佔了便宜麼?」胡斐笑道:「我年紀大了燕兒十來歲,自是叫你姊姊的了。」

  燕兒笑道:「文姨啊,我說他這人厚顏無恥功練得極深,你偏不信。哪,這回你可親眼見到,親耳聽到,可別逕來罵我瞎說的啦。」胡斐哈哈笑道:「我這厚顏無恥功只能用做自吹自擂,與那名聞武林的馬屁阿諛功可全然不同,切切不可混為一談。在下年紀已有,自不能如你一樣稱呼,妳文姨不過長我幾歲,自是應該叫她姊姊的了,怎能說我便是厚顏無恥來了?」其實那文姨雖看不出實際歲數,但總也將近四十之齡,胡斐豈有不知之理?

  燕兒小嘴一噘,說道:「你少嚼蛆了罷。我說訝,那厚顏無恥功便與馬屁阿諛功原本即是一家親,明明是你見到了我家文姨艷麗無方,只差魂還沒給飛了出去,一張嘴倒叫的好聽。依你說來,那麼我豈不是該叫你大叔的了?呸,你可想的美了。」文姨朝胡斐笑道:「這丫頭自來恃寵而驕,說話從沒經過腦袋,都怪她娘寵壞了她,胡公子別理她小嘴滑舌就是了。」說完,腳步一提,沿著前方魚貫而行的挑簍子隊伍快步走去。

  胡斐這時心裏卻只想著燕兒剛才的話,思道:「我是不是當真見到了美貌女子便會阿諛諂媚?」

  夜幕籠罩,大地一片漆黑,神農幫點起了火把,延著小路快步疾走,放眼望去,串成了一條火龍長隊。

  胡斐見隊伍穿崖越嶺,時高時低,有時涉水穿過山澗溪流,有時繞過矮叢連成的狹小窄道,火把照耀下,只能隱約見到周邊四五尺範圍,但也可想見這條小路委實詭異奇特,若非領隊者識得路徑,早已轉得暈頭轉向,別說東西南北已是難辨,便連自己所在位置都要搞得迷糊了。行到子夜,隊伍歇了片刻,便又隨即動身趕路。

  神農幫這路隊伍約有五六十人,一個挨著一個,肩上挑著長擔,人人氣息粗喘,卻不聞誰來聊上半句。三更時分過後不久,燕兒擠身竄到胡斐擔架旁,說道:「胡大哥,咱們快到啦。」胡斐奇道:「這麼快?你不是說要到天亮前才會趕到麼?」燕兒笑道:「這回領隊的是我三師伯,他帶我們抄一條從沒走過的小路,想不到竟省去了大半天路程。早知道啊,那前兩年都給他帶著過來,就不會害我們冤走了這麼多路。你剛才睡著了麼?」

  胡斐確實早已朦朧的給擔架搖著睡了過去,是聽到她一路挨挨蹭蹭的擠著過來,這才醒了過來,聽她一問,頗覺過意不去,訕訕笑道:「真是不好意思,這四位大哥如此辛苦的用擔架抬著我走了這麼遠,我卻迷迷糊糊的給睡了過去,當真是無禮之至了。」燕兒笑道:「你又沒法子動,躺著不睡幹麼?我沒過來找你說話,便是要讓你能夠放心睡去呀,否則這一路上人人都像個啞巴似的,就連文姨也只嗯嗯啊啊的應付著我,那多沒趣啊。」

  胡斐想她天性便活潑愛動說話,要她憋了這麼久不出聲,倒也真是難為她了,當下笑道:「到了你沐姊姊那裏之後,你們會留下來幾天?」燕兒道:「三到五天吧,通常都是這樣的。不過聽文姨說,三師伯跟那個丐幫鍾長老似乎有著交情,總要他病情有了消息,這才能放心回去。所以啊,這回究竟要待多久,我可也不知道了。」

  說話中,只覺隊伍正穿過一座林木森森的樹林,繞過一排大樹後便聽得水聲淙淙,跟著轉了一個彎,眼前現出好大一座莊院。那莊前樓頭高高掛著兩排梔子花燈,輝映著來到莊前的數十支火把照去,但見金釘朱戶,畫棟彫樑,屋頂盡覆銅瓦,呈現著鐫鏤龍鳳飛驤之狀,巍峨壯麗,光耀溢目,果然好一座偌大氣勢磅礡的莊院。

  胡斐瞧得兩眼驚愕不已,即便是當年見到了義妹程靈素師兄姜鐵山夫婦所居住的那個怪異鐵鑄圓屋,想來也沒他這時所見的更讓他感到驚訝萬分,心中只想:「這深山峽谷之中,卻怎地有人起了這麼一座富麗堂皇的宅第莊院來住?此處與世隔絕,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數十里內想來更無人家,蓋這座大院所為何來?」

  他先前所接觸到的聖毒門門人均是『毒』字派人物,倚毒而居,原是毒字派弟子居住時的第一考量。那姜鐵山夫婦居住的房屋,便似一座大墳模樣,無門無窗,黑黝黝的甚是陰森可怖;屋外更種了一排矮矮的血矮栗,樹葉便似秋日楓葉一般,殷紅如血,令人瞧著不寒而慄,不知情者要是闖了進去,當場便要中毒昏去。

  程靈素所住茅屋雖不見怪異,但屋前屋後亦都圍有花圃種著各式奇花異草,其中毒花毒草自是不少。因此胡斐數日前知道是要前來給程靈素師門裏的人治傷,心中所想,俱是各式奇特詭譎的居樣形貌。豈知今日一見,竟是一座大富人家般的豪門巨室宅第,簡直無法與『聖毒門』三字聯想在一起。要是這座莊院出現在省城裏頭,胡斐自不會感到有何奇怪之處,但在如此幾無人跡的深山狹谷中出現,不只突兀萬分,更覺其中必有詭奇之處。

  過不多久,胡斐便給抬進一道小門,沿著一排鵝卵石鋪的花徑,經過了一座花園。這園子規模好大,花木繁茂,亭閣、迴廊、假山、池沼,一處處觀之不盡,亭閣之間往往點著紗燈。這時他給抬過了一道木橋,跟著通過一座水閣,繞過兩個迴廊,西首不遠處望去竟是一大片喬松修竹,蒼翠蔽天,層巒奇岫,靜窈縈深,或若瓊花瑤草,或擬樹枝椏槎,各具氣象萬千。胡斐愈看愈驚,心道:「當年我夜闖福康安的府第,那已算是除了皇上外的最豪麗華宅了,但論規模之巨,氣勢之強,卻遠遠不如此間主人的懾人氣魄了。」

  正思忖間,便見東首數間青松環繞的屋子,西邊一排長窗,茜紗窗間綠竹掩映,隱隱送來一陣桂花香氣。

  來到近處,胡斐轉過頭看去,但見屋前站著數人,月光下只見雲鬚霧鬟,幾個都是女子。就聽得燕兒咭咭咯咯的又說又笑,拉著其中兩名女子跳呀跳的,看得出來她心情極是興奮,只隔得遠了,聽不見她們幾名女子說的是甚麼。他將頭轉向一邊,見到身旁圍有一片極大花圃,佳木籠蔥,異卉爛縵,溶溶月色之下,各自分香吐豔。

  胡斐看得數眼,斗然間眼睛一亮,見一排花朵色作深藍,形狀奇特,每朵花便像是一隻鞋子,幽香淡淡,花光嬌艷,便跟二妹程靈素在藥王莊所種的藍花一樣,心中不禁奇道:「記得二妹曾說,這種藍花是她新試出來的品種,連她幾個師兄師姊都沒見過,怎地這『聖手藥神』也懂得來種這類藍花,這倒奇了?」

  他卻不知,這種藍花乃產自西域地帶,向來便是血矮栗的剋星,種子難尋,栽種時又有諸多禁忌,稍一疏失大意,便要全本功虧一簣。程靈素所種藍花乃得自『毒手藥王』無嗔和尚親傳,無嗔和尚則是得自於師父『聖毒大帝』,他門中聖、毒派中各一人獲得藍花種子,因此『聖手藥神』的師父『聖手蛛王』也懂得來種藍花。

  胡斐看得入神中,只覺身子又給人抬動起來,不久進了屋內,便給抬上了床躺著等候。
Bigwai 發表於 2008-11-9 15:47
第十四回 似色非色

  這般等了一個多時辰,只覺神睏虛乏,眼皮漸沉,卻仍不見半個人影到來。胡斐正欲閉目睡去,卻聽得呀的一聲門扉打開,忙又睜開眼來,見是一個八九歲大的女童,一雙眼睛明亮之極,眼珠黑得像漆,肌膚枯黃,臉有菜色,似乎終年吃不飽飯似的,但容貌秀麗不俗,兩隻小手捧著一個大碗,弱聲乏氣的說道:「這位大爺,我給您捧了碗麵來,吃飽了好早點歇息。」說著將麵擱在床邊矮凳上,隨即悄悄退在一旁,似要待他吃完收碗。

  胡斐頗感納悶,這莊宅如此之大,家丁傭僕定是不少,卻是何以支使這小小女童前來送飯侍候,待見到她身上衣著寒素,渾不似這等宅第丫環傭僕應有的裝扮,便柔聲問她:「小妹妹,你是這莊子裏的人麼?你叫甚麼名字?怎麼這麼晚沒去睡覺,卻要送飯來給我吃?你爹爹媽媽呢?」他話裏連問了數個問題,雖話聲柔和,但速度卻不知不覺地傳染到了燕兒那張快嘴,想也沒想的便一骨碌地連串問了出來。

  那小女童一臉驚惶神色,搖著小手顫聲說道:「我........不是........芳兒姊姊叫我送來........你快吃了麵吧。」

  胡斐見她小手搖動時露出了小半截手腕來,瘀青烏黑,數道枝鞭抽打的血痕東橫西錯,讓人看的觸目驚心,忙伸右手握住她小手,撩開衣腕,整條小手一直到手臂上,青一塊、紫一塊,當真是體無完膚,不禁又驚又怒,說道:「小妹妹,是誰將你打成這樣的?」小女童神色既驚且懼,使勁要將小手拉回,胡斐雖是傷重虛弱無力,但這時怒從生勁,竟將她小手牢牢握住不放。小女童嚇得流出淚來,但她竟是不敢嚎啕大哭,憋著氣抽抽噎噎的哭著,臉上徬徨失措,邊哭邊斜瞄門外,似乎便怕聲音給傳了出去,就如一隻長期給嚇怕了的小貓一般。

  胡斐見狀,更覺這小女童必是遭受慘無人道的對待,這才有如此驚懼的神色顯現出來,當下放開了她手,憐惜的撫著她頭,柔聲慰道:「你別怕,叔叔不是壞人。你告訴叔叔,你身上的傷是怎麼來的?」

  驀地裏就聽得窗外一聲冷冰冰的女子聲音說道:「雙雙,出來。」那女童猛地身體一顫,宛如小貓聽到了老虎的吼聲,但身體就是不由自主的聽令而動,旋即轉過了身,矮小身子戰戰兢兢的走了出去。

  胡斐一顆心亦是七上八下,只聽得外頭一陣衣衫挲挲響動,那女子不知使了甚麼手段,小女童悶著嗓啊了一聲。女子啞著聲輕喝:「回去。」腳步聲輕響,漸漸走遠。沒多久,小女童又是啊的一聲,蓬的一響,似乎跌倒在地,但很快的又聽她嘴裏哼唧著爬起來又繼續往前走。她人小步輕,隔得一遠,便再聽不到絲毫聲響了。

  胡斐心中一陣激動,腦中只想:「這女子好生可惡,聽她聲音亦是年紀極輕,卻怎地如此冷絕無情,連個小小孩童也來欺侮。」這時心中氣憤,那碗麵便吃不下去,跟著越想越氣,拿起碗便使勁朝門外扔去。不料他氣勁剛起,霎時牽動內息,肩頭『雲門穴』猛地一衝,便如渠道給開了一道閘口,陰陽相沖,寒炙二氣立時就如排山倒海般的迎面對撞。那碗麵才扔到半途,手臂一軟,嘴裏旋即噴出鮮血,跟著眼睛驀然一黑,身子歪了下去。

  

  胡斐不知昏去了多久,再有知覺時,只感渾身炙熱難受,便如身在缸子裏給熱水滾著,迷糊中耳裏似乎聽到陣陣水聲啵啵,好生不解,當即使力撐開雙眼。但見周身霧氣極濃,四下裏一瞧,發覺自己竟是全身赤裸的盤坐在一隻大鐵鑊之中,鑊中水氣不斷噴冒,煙氣氤氳,直將周圍都給濛上了一層薄霧,想來鑊裏的水雖非沸騰,卻也甚熱,半滾不滾的,激得鑊水氣流升動,啵啵作響。他嚇了好大一跳,渾不知自己如何會這般模樣的給泡在大鐵鑊裏,當下便狼狽的欲要起身,豈知身上穴道竟已全給點上,只賸頭頸尚能轉動自如。

  過不多久,煙氣迷漫中鑽出一個人來,是個上了年紀的花白老頭,面容臘黃削瘦,一張嘴又乾又扁,似乎牙齒全都沒了。就見他手裏拿了一把木柴,蹲下身到灶下添上柴火,隨即起身伸手入鑊,探了探水的冷熱,瞧了胡斐一眼,轉身便走。胡斐忙道:「這位大叔,且請留步。」花白老頭見他嘴唇張動,停下身來,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搖了搖,跟著張開嘴伸出半截舌頭,哦哦作聲,意思是他既聾又啞,別朝他問話就是。

  胡斐楞了楞,便不再說話,任由他彎身駝著背,步步蹣跚的慢慢離去。

  幾個時辰過去,那花白老頭來了數回,每次都是添上一些柴火便即離去。胡斐卻給水氣蒸得又熱又暈,苦在身不能動,連要伸手抹去額上汗水都也不能,只得閉上眼睛,想像自己是一粒給蒸在籠子裏的饅頭,心中直嘆無奈。再過小半時辰,步履聲輕響,煙氣中只見髮釵幌動,四名年輕女子翩然飄了進來,身上一色白綢絲羅,手裏各提著一個竹籃,籃裏裝滿了各種藥材奇卉,見鑊中水氣翻騰,其中一人便將籃中諸多藥材逐一丟進了鑊中。

  這四名女子手腳輕快,自始不曾發過一語,臉上神色默然,一人負責添加柴火,一人拿了一隻水瓢,從鑊中挹了一瓢熱水倒去,再從水缸中挹了一瓢冷水加在鑊中;另兩名女子則是一見水汽畧盛,便將籃中各式不同藥材丟入,似乎這些藥材須得分階段來使,不可一傢伙全給倒入鑊中。如此費時的挹去幾瓢熱水再倒入冷水,還得等水汽蒸到得最盛之時才能將各種藥材丟入,這番功夫磨蹭下來,四名年輕女子香汗淋漓,渾身都給水汽沾濕。

  胡斐全身赤裸裸的給泡在大鐵鑊之中,原本即已狼狽萬分,四名年輕女子雖是臉上冰冷,不動聲色,但他畢竟不曾在外人面前如此赤身露體,只窘得他無地自容,要不是身上穴道受制,怕不早已起身遁逃而去了。豈知這還不糟,時間過得一久,那四名年輕女子各個都給水汽沾的渾身濕漉。她四人身著白綢絲羅,薄如蟬翼,一旦給水汽沾身後便粘貼肌膚,而且白衫透明,逕將誘人的少女曲線給呈現出來。當下瞧得他雙頰燒熱,一顆心噗通噗通的狂猛跳個不停,體內一股熾火急升,心中只感不妙,當即趕緊閉上了眼,不敢再看。

  便在這時,卻聽得一名女子膩聲說道:「胡公子,你萬別將眼睛給閉上了,更不可將心火強壓下去,否則事敗垂成,你體內的傷便好不了啦。」胡斐聞聲睜眼看去,見話說之人便是那位文姨,卻不知她是何時進來的,當下問道:「文姊姊,這門詭奇治療之法,自是要將我體內毒質熬出,但........但這四名姑娘........」

  文姨緩步趨前,笑道:「這是聖手藥神吩咐的。這方法雖是奇怪,但說來也不過是『以陽治寒』。你體內陰陽相剋,兩不相讓,助陰或助陽皆可,只不過若是改使『以寒擋陽』之法,日後於你身子大損,這才採取如此內外相濟的極陽治療之法,一舉攻破寒毒,那麼你的性命便可無慮了。」胡斐道:「那麼所謂的心火是........?」

  文姨媚笑一聲,笑道:「心火嘛,便是因為你體內並無真氣內勁可來自我助攻,身外縱有藥汽蒸熱催陽,但體內寒毒強盛,勢必非得身體內外同時催火趨寒不可。藥經上說,心火極盛,無堅不摧,內外相和,退陰沖陽,屆時單以陽應,治療起來就便容易了。」胡斐見她說話中眉黛含春,艶光流轉,她本已容貌瀲灎,這時著意的嫣媚甜笑,當真騷媚入骨,尤其柔聲細語的說來,更是讓人聽得神搖魄蕩。

  胡斐體內真氣俱已潰散多時,對外在誘惑便不似功力尚在時的那般抵擋得住,雖覺她剛才說的治療之道句句成理,但也覺得這門詭異治法中卻是帶著極深邪氣,非正大醫道所為。要知心火若不能控制,難保這時的自己不來做出甚麼違逆天道的事情,因此怎能任憑心火上升而不給予克服?文姨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笑道:「我知道你心裏在想甚麼。別忘了,你現下全身穴道都已封閉,心火再強,也只能在體內流竄,你又擔心甚麼啦?」

  胡斐傍晚在翠谷中見到她時,便覺她臉上神色似正似邪,眉間英氣勃然,然一對俏眸艶光閃爍,朝他瞧來時便大喇喇地毫不遮掩,雖說她年紀大著自己,但眼神中那種似有若無的嫵媚,卻是讓人充滿無限挑逗想像。這時見她說話中每個肢體動作都帶著某種誘惑,檀口輕吐,氣息迷人,配上她修長優美、纖穠合度的嬌軀,還有那襲縹緲如蟬翼般的絲綢短紗,一顰一笑,當真是『雲髻凝香曉黛濃,神搖魄蕩媚入骨』。

  他正兀自遲疑間,卻見文姨身旁走出另一名白衣女子,臉容罩霜,便似極地裏的寒潭,然貌若桃花,不帶半點瑕疵,但也因得如此,這張臉便就缺少了人味,瞧來彷彿是座蠟像一般。

  但見白衣女子逕自走到鐵鑊後頭,讓胡斐看不到她,冷然說道:「文姊,可以開始了。」

  胡斐只覺兩眉各給金針刺了一下,穴道即閉,眼皮再也無法眨合,心中叫得苦來,當真哭笑不得。就見文姨褪去華服,身上僅著綠綢薄紗,體態婀娜多姿,領著四名年輕女子翩翩起舞。胡斐心中忖道:「世間治傷之法千奇百怪,卻也沒聽人說有此一道,好在我身上穴道都已封閉,縱令心火升到高點,想來亦無所礙才是。」他生平從未見過女子這般裸露的軀體,稍一瞥視便覺臉紅,何況是如眼前這般衣物幾呈透明的女子?

  那文姨舞得不久,薄紗漸褪,露出一身如羊脂白玉般的光滑肌膚,晶瑩剔透,吹彈可破。四名年輕女子羅衫輕解,嬝娜多姿,笑靨如花,或俏唇輕喘,或撫胸挑逗,香艶旖旎,任他心性頑固,克制力再強的男子,見了也非得理智崩潰不可。胡斐心火熾燒,便要克念心神,也已難有所成。再過不久,場中五名女子已是身無寸縷,軀體交纏,互相撫摸,各人嘴裏嬌哼慾喘,姿勢越來越加放蕩,肢體橫陳,當真令人瞧得心魂欲飛。

  胡斐愈瞧愈是感到口乾舌燥,情慾烈燄猛地襲上,倏然間體內陽火焚燒,衝穴撞脈,便如火山熔岩四處爆流開來,兩眼更似就要噴出火來一般。那白衣女子見狀,身形倏起,手上金針忽起忽落,快速無倫的在他上身數百處穴道刺過。但見她衣衫掠風,一盪即過,輕功造詣不輸給武林中一流高手,下針即收,讓人目不暇給。

  過不多時,胡斐只覺渾身猶如墜入熔爐之中,寒氣俱散,但炙陽燥熱更甚以往,頭頂煙氣裊裊,便如蒸籠一般。他這時全身汗如雨下,朦朧中看去,彩影紛飛,光耀溢目,當下神智漸失,再無所知覺。

  他再醒來時,發覺身子已躺在床上,只周身藥氣濃郁,聞著甚是難受,但明顯可感覺到自己的精神確是暢旺了很多,體內雖仍虛浮,但與先前的乏勁已是大不相同,當下忖道:「這門療法雖是怪異,但我身上所中的『陰陽冥掌』本就詭異之極,以怪療怪,那也沒甚麼好奇怪的了。」跟著轉念又想:「那文姨與我非親非故,卻願意這般赤身裸體的來幫助我提升心火,這份恩情,可又比千里迢迢送我來這裏治傷要來的更大更深了。」

  正東想西想間,肚子咕嚕一響,立覺飢餓,心道:「怎麼這股飢餓感如此強烈,我究竟睡去多久了?」他轉頭望向窗外,天色欲暗未黑,想來傍晚已過,黑夜轉眼便要降臨,卻不知這是哪一天的夜晚?心念剛起,便聽得外頭一陣腳步輕響,跟著便見一道亮光逐漸靠近,呀的門扉打了開來,卻是日前那位給喚做雙雙的小女童。

  胡斐見她纖弱小手捧著一個大木盤,上頭插立著一根蠟燭,木盤裏裝著一大碗飯和幾道小菜,她人小盤大,走起路來隨時有跌上一交的可能,可謂險象環生。他撐起上身,待她走近,忙將她手裏大木盤給接了過來,逕自放在床前矮凳上,柔聲微笑道:「雙雙,你又送飯來給我吃了,謝謝你啊。」

  那小女童微然退開幾步,囁嚅著說道:「我是瑤瑤,不是雙雙。」胡斐啊的一聲,喜道:「你們可是雙胞胎姊妹?你是姊姊還是妹妹?」瑤瑤手指噓嘴道:「你........你別那麼大聲。」胡斐突然想到上回雙雙的情景,趕緊壓低了嗓門,說道:「你別怕,叔叔是好人,最喜歡像你這般可愛乖巧的小女孩,不會欺負你的。」瑤瑤睜著黑漆大眼朝他瞧了半晌,將嗓門壓到最低,輕聲輕語的道:「雙雙是我妹妹。大叔趕緊用飯了罷?」

  胡斐肚子也真是餓了,笑著點了點頭,拿起碗便大口吃了起來。他傷重多時,胃口始終不開,這時體內陰寒盡去,單留炙熱陽氣,雖說未免仍是氣盛難受,但已比先前陰陽同存體內要來的舒服多了,因此這碗飯吃起來委實暢快無比,很快便將一大碗白飯給吃了個碗底朝天,卻仍覺不足。他望了望盤子裏的食物,白飯便只這一碗,當下輕聲笑道:「怎麼辦?我今天胃口大好,一碗白飯下去還是不飽呢。」

  瑤瑤嘴角淺笑,低聲道:「我........我再給你拿去。」說著小小身子奔出門外,一溜煙的去了。

  過得許久仍不見瑤瑤回來,胡斐等得有點心急,開始擔心她是不是跌倒甚麼的,便怪起自己何必再辛苦這小小孩童一趟,肚子雖是不飽,但將賸下來的菜餚就著吃了,那也勉強撐得過去。當下夾了幾根豌豆嫩莢放入嘴裏咀嚼,咬沒幾口,便聽得一陣小步快跑聲鐸鐸地一路跑了過來,跟著門前小小人影一閃,正是瑤瑤跑了回來。

  胡斐見她手裏拿著黃紙包著的一團東西跑了過來,心下大奇,問道:「你拿著甚麼來了?」瑤瑤將黃紙打開遞了過來,喘著氣說道:「這是我做的飯糰........送給你吃。」胡斐見紙裏包著幾團圓扁的白飯,數了數,共有六個,一個飯糰便似一小碗白飯的量,心中未喜反驚,問道:「你怎麼不去廚房用桶子裝飯過來?」

  瑤瑤聞言臉色大變,便如她妹妹雙雙當日那副驚惶的神色一樣,屈著身子顫聲道:「他們........他們不會再給我飯的。你........你不喜歡我的飯糰麼?」胡斐知道其中必有蹊蹺,不敢再直接問她,改以小孩口吻同他說話,笑著說道:「你做的飯糰我當然喜歡啊,謝謝你啦。」說著拿起一個飯糰便吃。瑤瑤見狀,臉色復和。

  胡斐吃了幾口,柔聲問道:「你跟叔叔說,好不好?為甚麼他們不會再給你飯了?」瑤瑤楞了楞,隨即有如蚊子般細細張唇說道:「他們........他們會以為是........是我自己要吃........所以不會給我的。」這下反是胡斐楞了一楞,心道:『不過就是碗白飯而已,難道這偌大的莊子竟不給這小小孩童飯吃麼?」當下和聲悅氣的輕聲問道:「那你再跟叔叔說,你跟你妹妹都怎麼吃飯?難道不是在飯廳裏吃的麼?沒關係,不用怕,叔叔會幫你的。」

  瑤瑤躊躇了半晌,搖了搖頭,細聲說道:「他們很兇的........都是他們吃完了,我跟妹妹兩個人再............再去吃。不過........菜都沒了........飯也沒........也沒多少。」胡斐見她姊妹兩人臉上均有菜色,先前還以為是她二人天生體質孱弱,現下聽來,竟是給這莊子裏的人餓出來的,當下不由得火冒三丈,兩眼氣得便要噴出火來。

  瑤瑤見了他這樣子甚是害怕,說道:「我要........我要趕著回去了。」胡斐將賸下的飯糰包好,輕輕遞在她小手裏,柔聲道:「叔叔飽了,謝謝你呀。這些飯糰你留著回去跟妹妹一起吃,明兒再幫我送飯過來,好不好?」

  瑤瑤點了點頭,將飯糰塞在衣服裏,捧起大木盤,小腿移動迅速,穿過門檻,消失在黑暗之中。
Bigwai 發表於 2008-11-9 15:47
第十五回 聖手蠶王

  胡斐用過飯後不久,門外腳步聲雜響,兩名年輕白衣女子領著兩個男僕抬了擔架過來。他見這兩名年紀約莫十六七歲模樣的少女,正是自己在大鐵鑊中泡藥時所見到的那四名年輕女子中的二人,便想起了當時她們衣衫盡褪時的旖旎景象,一時間臉頸烙紅,渾身只感不自在之極。那兩名少女卻是神色尋常,依然冷冰冰的面無表情,便似人身七情六慾皆已放空,肉身即成一具破皮囊,自是不帶喜怒哀樂的蠟容來冷眼旁觀這世間一切。

  兩名少女進屋後朝胡斐一指,兩個男僕便將他從床上抬起放到擔架上,一前一後,默不作聲的抬了就走。

  胡斐見一路給抬著穿過北首綠竹掩映的竹林裏去,不知要給抬去那裏,便昂起頭問後面那位男僕道:「這位大哥,咱們上那兒去?」他連問了兩遍,那男僕始終沒來答話。走在後頭的兩名少女中的一人冷然說道:「這些人既聾又啞,怎能答你話來?咱們莊裏有個規矩,你雖是前來治病療傷,也得遵守不來隨便說話才行。」

  胡斐奇道:「說話也不行?咱們又不是啞巴,怎能成天不來開口說話?」另一名少女哼然一聲,冷道:「該你說話時自會讓你說,其他時間便把嘴巴閉起來就是。」胡斐道:「那我怎知甚麼時候才是該我說話的時候?」那少女怫然不悅,說道:「現在就不是該你說話的時候,再別發出聲來。只等我們朝你問話,那便是該你說話的時候了。」胡斐笑道:「原來如此。你們可以向我問話,我卻不能向你們問話,是不是這樣?」

  那少女冷冷哼了一聲,算是回答。胡斐甚覺無趣,隔了半晌,開口說道:「是啊,你怎麼知道?」後面那右首少女奇道:「你在跟誰說話?」胡斐道:「我聽見有人在問我是不是肚子沒有吃飽,所以就回答了呀。怎麼,剛才不是你們問我話來的麼?」那少女怒道:「你見鬼了呀!這裏哪有人跟你問話來了?」

  胡斐大聲咦的一聲,說道:「可我明明就聽到有人問我話來了啊,而且那種冷冰冰的聲調,就跟你們說話時一模一樣,『你肚子是不是還沒吃飽,會不會餓?』我想既是你們問我有沒有吃飽,總算還有點人味,所以就老實回答了。你們既然問了,幹麼這時卻又來裝作不知?」他模仿著少女們那種冷無人味的說話聲調說來,唯妙唯肖,不帶絲毫感情,但男聲變作女聲說來,不免讓人聽得頭皮發麻。

  兩名少女倒也給他說的渾身發冷,但仍兀自強作鎮定,輕聲喝道:「我們根本沒人問你話,你別再開口亂說些有的沒的。」胡斐道:「我怎是亂說的了?你們問我話,我自然要回答的啊。」剛說完,嘴裏便嗯嗯哦哦的自顧應著,接著便道:「原來你們肚子也餓的很啊?早說嘛,害我誤會了這兩位姑娘。這麼著罷,晚些兒我請這兩位好姑娘備上豐盛菜餚過來,讓幾位姑娘們好好吃上一頓........哦,還要一隻烤熟的全雞是麼?好,知道了。」

  胡斐這般自言自語說來,直聽得後面兩名少女臉色泛青,竹林裏涼風掠過,背脊處當即感到一陣寒滲滲的涼意直寒到頂,這時任何風吹草動,在在令人心驚不已。兩人四目相望,都嚇得說不出話來。

  胡斐說了那番話後便不再出聲。過了半晌,左首少女說道:「喂........你還聽到甚麼了麼?」胡斐道:「現在沒了。她們聽我說你們兩位會準備好吃的,便都等在那裏。其中一個說認識你們兩個,深仇沒有,但小有過節,如果能讓她們吃得滿意,這些生前過往也就算了,否則這回便要連本帶利一併討回公道。」

  兩名少女一聽,臉容倏地刷白,當真是慘無人色。右首少女顫著聲道:「你........你看得見它們?」胡斐道:「我天生便有陰陽眼,想看不到都很難。我跟你們說了罷,那些冤氣重的我便看不清楚,剛才我只看見幾個模糊身影,還有的是根本沒有身形可辨,可見這些冤魂煞氣極重,這才留在竹林裏不去。」

  原來這莊子極大,人員亦多,如兩名少女般年紀的女孩當真多不勝數,長久下來,意外身故或病死的本就不少,更別說還有那些犯了重刑而被活活餓死的少女。她二人原本不信鬼神之說,膽子也不小,但人類天生的犯疑毛病始終存在,正所謂『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對於未知的神鬼之說,那是打從小來便根深柢固的思想,因此胡斐如此活龍活現的說來,便宛如竹林裏隱著極多看不見的鬼魂一般,如何不令得她二人聽的毛骨悚然?

  所幸竹林縱寬不長,不多時便已看見竹林外數間屋宇所散發出來的微弱燈火,兩名少女隨即縱步上前,當先穿出竹林,領著兩個男僕直往靠近邊角的一扇木門走去。胡斐見她二人掠過身旁時,臉上依然滿佈懼駭之色,心中不禁大有得意,但為怕給兩人察覺,臉上神色不變,待她二人走遠,這才於肚子裏大笑一場。

  那扇木門轉眼即到。胡斐才剛給抬進屋內,隨即聞到一股奇異特濃的香味,似蘭非蘭,似麝非麝,幽香中竟是帶著另道醍醐花香的氣味,香氣馥郁,夾在這股奇異濃味之中,若不細辨,便嗅覺不出。他尋味找去,果見屋內一角放著數盆小朵兒的白花,花瓣細長,便如五指伸張開來一般。他知這醍醐香甚是厲害,花香醉人,聞得稍久,便和飲了烈酒一般無異,當年鍾氏兄弟中的大哥鍾兆文便曾著了程靈素的道,醉暈了過去。

  胡斐一見真是醍醐香,趕緊閉上了氣,就怕香氣吸入過多,但隨即見到屋內這幾人卻是渾若無事般的行動如常,誰也沒去瞧上醍醐香一眼。他心中便即恍然:「這裏的人既是懂得來種醍醐香,便有與其對應的克制之道才是,屋裏這些奇異的各類香味,想必便是用來中和醍醐香醉人的氣味。」懂了這層道理,這才呼吸如常。

  穿過一道竹堂,胡斐給抬進了間醲香氤氳的大澡池,六尺見方,形若半弦之月,澡池中飄浮著各種數也數不清的大小異卉花瓣,爭奇鬥艷,飄在氤氳迷漫的澡池中,彷彿仙池般的絢麗燦爛。這座澡堂四邊並無窗戶,只屋頂上方開有一大窗洞,月光透過天窗的蛤殼片灑將下來,即使堂中無燈無火,亦不至於全然黑漆一片。

  胡斐待見是澡堂時便已心感不妙,若是單他一人泡澡那倒不妨,但看這澡堂四周裏的各種佈置,便知這又是另外一種邪異別類的治療方式,真不知這回又會有著甚麼奇怪的刺激要來對付著他,心中滋味當真百般雜陳。

  澡堂中已有另外六名年輕少女相候多時,只她六人衣著打扮甚是奇特,全身上下均都穿著粗布麻料做成的兩截式短衣與半短麻褲,麻褲長度只到膝蓋上頭,手臂與小腿均露出大片雪嫩潔白的肌膚,各人腰間繫著幾圈細小麻繩,粉嫩白皙的臉上都給氤氳熱氣薰得通紅,瞧來卻遠比先前所見到的面貌冰冷少女們,要帶有人味多了。

  那兩名領他過來的白衣少女朝男僕打了幾個手勢,兩名男僕便將胡斐抬至澡池旁的一處大片泥漿窪地,連人帶著擔架放在地上。胡斐方一靠近,便聞得泥濘裏散出濃郁藻類味道,混合著多種難以嗅辨的藥草與異卉香氣,鼻子聞來甚是嗆辣,然辣裏帶甜,甜中生香,真不知這大片泥漿,卻是用了多少種的怪異藥物給融合出來的。

  胡斐見兩名白衣少女逕自帶著二個男僕轉身離去,自始至終,竟沒與這六名身著粗布麻料的少女對過一眼或是說上半句話,心中不禁大覺奇怪,難不成她們聖毒門裏的人,彼此間向來都是這麼疏離的麼?再看這六名少女時,卻見她們臉上秀眉微蹙,神色中竟是帶著一股不屑的厭惡表情,對於四人的進來離去,便似瞧著空氣一般。

  待得那兩名白衣少女帶著兩個男僕相繼出了屋外,澡堂中的六名女子方始回復神色,各人吁了口氣,似乎是在說著:『這幾個討厭的人終於都走了。』接著便見她們臉上竟現出了笑容來,圍著胡斐身子或蹲或跪,七手八腳的就來解開他身上衣衫釦子。他先前給剝去了衣物泡在大鐵鑊裏,醒來後身上衣衫已被換了去,這時身上穿的卻是尋常莊稼漢子帶有一排釦子的長衫與繫帶長褲,這類衣物料子極是粗糙,用途只在耐穿而已。

  胡斐見幾個少女嘻嘻哈哈的動手解他釦子,嚇了一跳,嘴裏急問:「喂喂,你們要幹麼?」右首一名少女噗哧笑道:「脫你衣服啊,你看不出來麼?」胡斐伸手東擋西拒,啊啊直叫:「脫了衣服幹麼?喂喂........褲子要掉了.......要掉啦.........」他後頭少女笑道:「不脫衣服,怎麼幫你全身抹藥啊?啊........你別亂動呀!」

  胡斐慌亂中兩手亂揮亂撥,卻是無意中碰到了少女們的身體,大驚下忙縮回了手,急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是故意的。」他聽少女說是要幫他身上抹藥,正是病人遇大夫,怎麼說,怎麼做就是了,當下便不好再做抗拒,但要任由少女們將他身上衣物給褪了個光,眾目睽睽下,畢竟不是味兒,只得說道:「那你們將我身子翻過了身去........再........再褪了去罷?」左首少女笑道:「你這麼大的人,難道竟也害羞?」

  胡斐苦笑道:「我年紀雖是比你們大上許多,但又未成親娶媳婦,這般赤身露體的呈現,未免過於不雅。」少女們聞言譁然大笑。蹲在他右首旁的少女笑道:「敢情你還是個童子呢?跟你說,這般幫著病人塗抹治療,咱們幾個可說是駕輕就熟,甚麼江湖上的大俠客、大英雄,只要毒質入骨,要想續得性命,便須經過這道療程。」

  胡斐道:「原來如此,卻是我少見多怪了。尊師『聖手藥王』療法雖是奇特,但想來總是有著道理的。」那少女卻道:「我們幾人的師父可不是她,你可別謝錯了對象。」胡斐大奇,訝道:「各位難道不是聖毒門的弟子麼?」少女道:「是聖毒門沒錯,可我們門中並非只她『聖手藥王』了得。難道你沒聽過『聖手蠶王』麼?」

  胡斐啊的一聲,說道:「姑娘們是『聖手蠶王』的弟子?那........那怎地會在『聖手藥王』莊子裏出現?」那少女奇道:「你進咱們莊子時,難道沒見到大門匾額上寫著『藥蠶莊』三字麼?」胡斐道:「我給送來時已是三更時分,人在擔架上,因此沒能瞧得清楚。這麼說來,這莊子是蠶王與藥王合建的宅第了?怪不得氣勢不凡。」

  他這時身上衣衫已給剝了個光,赤裸裸的趴在擔架上,四名少女舉腳踏入泥漿窪地裏頭,泥深及膝,手裏拿起一旁的大木杵,便在泥漿裏搗動攪拌起來。好一會兒,那泥漿冒起裊裊煙氣,一股硫磺味竄了上來,隨即又被各種藥味蓋過,待得氣味混雜,泥濘色澤由淺變深,四人當即用手舀了把泥漿,小心朝著胡斐背上放來。

  那泥漿甚是熱辣,胡斐出其不意,身體猛地發顫,呀的一聲叫來。少女齊聲笑出。先前與他說話那名少女笑道:「這藥泥又不會咬人,不過就是有股熱熱辣辣的藥勁,瞧你卻叫得像個甚麼來的了?」胡斐笑道:「若是當真會咬人,那還得了?」兩名少女笑著將他背上泥漿塗抹在背部肌膚上,滑滑膩膩,巧手輕移,順著背脊一路抹將下來。就見六人合力,兩個持續以杵攪拌,兩個舀泥送上,另外兩個則是負責塗抹,果然一副駕輕就熟的模樣。

  胡斐給這泥漿抹在背上,只覺熱辣滑膩,兩名少女手掌在他背後輕移緩抹,滋味生平未遇,心中不免蕩漾,待得兩人手掌移向腿際塗抹過來,當即渾身一陣顫慄,心火急升,直呼不妙,趕緊鎮懾心神,竭力忍耐。那少女笑道:「感覺到麻癢麻癢的是麼?你心火旺盛,便要寧定,也已不是你現下心神所能控制。我師父說,你中的乃是天魔神功裏的『陰陽冥掌』,非一般鐵沙掌之類的濁陽厲勁可比,最是可怕不過的了。」

  胡斐道:「尊師『聖手蠶王』當真見識廣博,竟知道我中的乃是『陰陽冥掌』。我先前跟那神農幫醫治我的人說了,他卻不信,硬說我身上中的是『玄冥寒掌』與『火陽雲掌』。」少女一邊幫他塗抹,一邊說道:「神農幫那些人又能懂得甚麼了?先前你猜這莊子是我師父和藥王合建的,其實不是,卻是我師祖『聖手雀王』和她師姊『聖手蛛王』兩人合建而成的。若非如此,我師父怎可能與藥王同住一個莊子裏頭,沒的污了自己聖名。」

  胡斐一聽,當即隠約猜到了七八成,想是『聖手雀王』與『聖手蛛王』同門學藝,兩人感情交好,各自藝成之後,便相約在此合建了一座規模宏偉的莊院。她二人日後各自收徒以傳,便是『聖手蠶王』和『聖手藥王』。只這兩名弟子各負絕藝,又分屬二師,雖是同在一座莊子,卻並不時相往來,其後各人再收弟子,更具隔閡。但聽這少女言語口氣中,對那『聖手藥王』一派似乎頗為不屑,原因為何,那便想像不到了。

  胡斐兀自想的出神,只覺身子似給兩名少女翻了過來,跟著滑膩熱辣的泥漿抹上身來,倒也沒做他想,當下嘴裏說道:「我身上陰毒已給聖手藥王拔去,體內所賸陽毒,卻不知是否能就此而得痊癒?」那少女冷哼一聲,說道:「你道她那一點微末本事,當真便能把你身上陰毒拔去麼?」胡斐驚道:「這........這難道不是?」

  那少女道:「現在可別說話,我要往你臉部塗抹了。」說著,舀了一把泥漿在手,直朝胡斐頭部臉上整個抹了過來。胡斐怕泥漿流入鼻孔,忙將氣息閉住,待得泥漿黏著肌膚一會兒,這才吐出氣來。

  他先前心有所思,嘴裏與少女對話,任由兩名少女手掌在身上游移滑動,那還不覺如何。這時閉住了嘴不來說話,立時省悟自己乃大喇喇的仰面而躺,心中不禁啊喲一聲,直呼要糟。果然那兩名少女手掌塗抹到了肚腹腿際時,猛地聽她二人呀的一聲,跟著便聽得六名女子同聲嗤嗤而笑,那四隻手掌卻滑移不停,毫不客氣的盡將周身部位都給抹上了泥漿。他心中叫得苦來,奈何身體不受控制,只能閉著眼忍受那種又酥又麻的感覺襲來。
Bigwai 發表於 2008-11-9 15:47
第十六回 芙蓉銷魂

  胡斐大感尷尬,他畢竟是有血有肉的男人,縱是往昔功力復在之時,遇到如此境地,想必亦難抵擋,何況是現在內力俱失之際?他體內本已炙陽過熱,心火極盛,換做稍有人事經驗的常人,早已醜態百出,那裏等到少女手掌來到要身近處,這才克制不住的反應上來?但便是這樣,也已讓他窘的無地自容,只想找個洞鑽了進去。

  那少女見他渾身極不自在,微笑道:「我師父常說,咱們人生下來就是光著身子來到世上的,古人若沒發明衣服來穿,現今大夥兒還不都光溜著身子,那又有甚麼好害羞的了?一個人要是無法面對自己赤裸的軀體,心中必存邪魔,只要坦然視之,又何須壓抑自己的心念?」另一名少女接口道:「是呀。這位大哥,你萬別以為身體有了反應便是罪惡,換做其他男子,老早便克制不住衝動,哪能如你這般的意志堅強?」

  先前說話少女見胡斐始終不來答腔,問道:「你幹麼不說話了?」胡斐奇道:「你剛才不是要我別來開口說話麼?」少女們聞言均又嗤嗤笑來。那少女笑道:「你還真是老實。我說呀,那是怕你張嘴跑進了泥去,現在泥漿已經黏著上了肌膚,開口說話便已不妨了。」胡斐笑道:「我是天生的二楞子,你不明說,我怎能知道了?」

  那少女笑了笑,說道:「差不多了。現在要將你整個身體浸在泥漿裏頭了。」胡斐驚道:「浸?不是身體塗抹上就成了麼?」少女笑道:「那可差得遠啦。咱們將泥漿塗抹在你身上,那是為了不使藥劑一下子衝擊到你的肌膚裏去,因此這層泥漿便如保護著你一般。如此可懂啦?」胡斐笑道:「好像有點懂了。道理便跟咱們蒸粽子一樣,這層泥漿作用便如同粽葉,是為了保護裏面的餡料不給蒸壞了過去。是不是這樣啊?」

  那少女見他吐語風趣,心中甚喜,笑道:「怎麼不是?咱們可要開始蒸粽子啦!」說完,便見六名少女合力將他抬了起來,直往泥漿窪地中逐漸浸了下去。胡斐身子才剛浸入,立覺周身炙熱難當,便如一粒生蕃薯給丟入烤得火熟的土窯之中,並用沙子給掩埋了起來一般,跟著只覺經脈穴道俱都一震,全身燥熱,有如火焚。

  這般浸得約莫半柱香時刻,六名少女便將胡斐拉了上來,先在澡池邊用水洗去他身上泥漿,再將他身體放入飄滿各類異卉花瓣的水池之中。那澡池深度,剛好夠他身子倚坐在澡池中露出頭來,鼻中所聞,皆是各式花香所散發出來的濃郁香氣,他一生當中,何曾享受過這種泡澡的樂趣,當即閉上眼睛來靜心調息。

  便在這時,就聽得背後一陣沙沙聲響傳來,當即轉頭看去,卻見六名少女逕自脫去身上麻料衣物,嘻嘻哈哈的搶著水瓢來將身上泥濘沖去,玉體玲瓏,各有千秋,當場看得他傻了眼,不知她們用意何在?但見沖過水的少女便噗通一聲跳入了澡池,嘩的潑喇大響,跟著噗通噗通響了又響。轉眼間,六名少女俱都和他一樣光溜著身子泡在澡池裏頭,姿態曼妙,神色如常,想來她們一夥人便常如此共浴泡澡,習以為常,便似吃飯一般。

  他見這六名少女都在十七八歲,笑靨如春,與男子共浴一池,落落大方,毫無羞澀之態,心中不禁感到萬分羞愧:「我堂堂一個男子大漢,赤身露體下的那股從容無念,當場便輸給了這些少女了。」當下釋然笑道:「你們也來泡澡?」先前跟他說話的少女往他身邊游近,失聲笑道:「你這不是廢話麼?咱們身上都沾了藥泥,若不來泡上這『芙蓉銷魂香』,我們幾個先前所練的『聖女素經』便要功虧一簣,那豈不是得不償失了?」

  胡斐訝道:「原來這藥泥竟會損傷各位功法,在下先前當真不知,實是罪過。不知各位姑娘如何稱呼?」那名原先負責搗杵攪拌泥漿的少女媚笑著說道:「你要知道我們的名字作啥呀?」胡斐道:「各位如此恩惠於我,日後但能有所報答。」少女嗤聲笑道:「還是留著以後罷。你還得再來浸過一次藥泥呢。」

  胡斐啊呀一聲,驚道:「甚麼........還得再浸上一回藥泥?」那少女笑道:「瞧你這副驚駭樣,其他男子可是極愛享受這種豔福哪,你卻忒地不知好歹?是不是你嫌我們六個服侍得不好啊?」

  胡斐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所不明白的是,為何還要再浸一次藥泥?」

  他身旁那名少女說道:「我不是跟你說過,憑藥王的那點本事,其實並未將你身上陰毒袪除,而是將之壓制在經脈裏頭,日後若無藥力長期服用,陰毒勢必再起,屆時可就無法可救了。我師父說,你這『陰陽冥掌』實是難以治癒,只能將這兩股氣勁分隔存於丹田,除非世上有種內功心法能將陰陽融合,若是僅憑藥物療法,那也只能做到延續你兩年之命而已。今日藥泥裏有我師父配的獨門秘方,先將你身上未能袪除的陰毒逼入上丹,成為一種隱藏的真氣,那便不會在經脈中亂闖亂撞;三日後,換過藥泥配方,將陽毒鎖在下丹,那便大功告成了。」

  胡斐聽得心中極是惆然,不禁長嘆一聲,說道:「既是只能延續兩年之命,那又何必枉費各位多付辛勞?再說是人都難免一死,早點死或晚點死,現下看來,倒也沒甚麼差別。」那少女想了想,說道:「你這話倒挺合我師父胃口的,若能蒙她老人家垂青,拜在她的門下,她心中喜了,說不定還能想出辦法再來延續你的性命呢?」

  胡斐苦笑道:「我都這把年紀了,還拜甚麼師?」說著,似乎想到了甚麼,說道:「你怎麼稱呼你師父做老人家,她很老了麼?」少女笑道:「我師父五十幾歲的人了,怎能不稱她老人家?」胡斐奇道:「那麼『聖手藥神』怎地如此年輕,看來三十都不到?」少女道:「我師父入門晚啊,三十二歲才進我師祖門來。」

  胡斐哦了一聲,他原以為『聖手蠶王』和『聖手藥王』的年紀相差不多,哪知兩人歲數竟是差了一截,跟著問道:「我先前是給『聖手藥王』治療的,卻怎地換成尊師來幫我療傷了?」少女道:「神農幫那位文洛騷娘與我師父相熟,有她出面,我師父總不能鐵下心腸不理,雖雅不欲接手藥王的病人,但終究還是答允了。」

  胡斐道:「文洛?是那位面貌豔麗,神農幫給稱作文姨的美婦麼,怎麼你卻稱她做騷娘來了?」少女俏眉一揚,說道:「你別瞧她眉間英氣勃發,頗有俠女慓悍味兒,那全是外表唬弄人來的,誰要當真,誰準倒楣。我跟你說呀,到了晚間,她那模樣便都換了下來,既妖又邪,淫蕩兩字便似專門為她打造來的。稱她騷娘,那還是看在咱們師父的面子上,算是極為客氣的了。要我說,直接稱她作邪慾浪女,我覺得那還比較合乎實情哩。」

  她這串話兒一說,其他五名少女竟皆點頭附和,咭咭咯咯的笑了起來。

  胡斐腦中一陣空盪,想到了日前那叫文姨的美婦在大鐵鑊前所跳的豔舞,妖騷嫵媚,艶波勾魂,若非親眼見到,單憑在翠谷中那一面之緣,說甚麼也不願相信,那隱藏在她眉間的英悍貌容,竟也是夜裏蕩漾銷魂的騷貌。雖說他早已發現文姨瞧來的眼光中飄離不定,嫵媚中帶著絲絲邪氣,然貌容之艶,姿態之美,實屬人間絕色,更讓他不敢直視,謂以褻瀆佳人。只他心中雖有所感,但想到文姨毫無遮掩的來助他提升心火,自己在她不過是默默無聞的傷重青年男子,如此竭心盡力的來幫助於他,卻是不求回報,這份莫大恩情,又豈能視作淫邪?

  少女見他心神不定,對她先前話意似有所疑,便道:「我師父說,淫慾之別,在於放縱與合乎心性。若是練功求體,取陽以匯,心定而神合,『聖女素經』必可一日千里;若是男歡女愛,節制慾為,那是常人所性,於功小益卻不損,故稱其小慾。然淫者必邪,恣意妄為,以慾為樂,來者不拒,體傷則必損其功,故稱其大淫。」

  胡斐聞言一驚,先前不知『聖女素經』功法為何,這時聽她說來,隱然便是武林中傳說已久的『御陰採陽大法』,此法乃邪教門人為求速進的內功心法,自來即為正道人士所不恥。豈知這聖毒門竟也有類似的邪異練功大法,名稱雖是不同,然實質上卻是紅花蓮藕,本是一家,莫怪不得這些少女們即使敞胸露臀示人,亦不覺有何不妥之處,想是她們各人所練『聖女素經』已有小成,每人均視作男女軀體便是練功器具,自是見怪不怪的了。

  他心中驚異,想到二妹程靈素亦是聖毒門人,然其並未帶有絲毫邪氣,雖是以毒為恃,但卻秉守正道,從不傷及無辜,自不可能來練這門『聖女素經』功法,然心中駭慄,不免擔心,問道:「你們........你們聖毒門,聽說分成聖、毒二派,那麼這門所謂聖女素經,是不是凡門中弟子均須非練不可?」

  那少女訝道:「噫,你也知道咱們門中分成聖、毒二派?」胡斐道:「我是聽神農幫裏一位叫燕兒的小姑娘說的。」少女哦的一聲,笑道:「原來是燕兒這小鬼頭說的。我跟你說罷,咱們門中聖、毒所學不同,這門聖女素經,顧名思義,便知是我『聖』字派的武功,否則便得叫做『毒手素經』了。」胡斐啊的一聲,點頭稱是。

  少女又道:「我門淵源難以明說,但總的來說,聖字派乃以醫道為主,武功為輔;毒字派則是以毒道為主,醫道為輔,武功只是末節。因得如此,我聖字派武學向來高過毒字派同門,但論起使毒醫藥本事,那便遠遠不及毒派門人弟子了。」胡斐聽得恍然大悟,才知何以程靈素與其同門武功均是平常,原因卻是在此了。

  就聽那少女說道:「我師父說,毒派門人現今無一傳承下來,便是不求武功之道,一味專研毒道醫經,終究無法以武禦敵,因而縱使身負厲害使毒妙法,最後還是只能帶入黃泉,也使毒派一門就此絕跡。她老人家說,我門日後若要光大門楣,當得以武功為主,醫道為輔,才能源遠流長,開枝散葉,因此門人均須來練聖女素經。」

  胡斐心道:「二妹習得『毒手藥王』的畢身本事,實屬難得,若她武功練得高來,毒武相輔,當日兩人便能於藥王廟中脫困而出,也不至於落得程靈素最後犧牲性命而來救自己的憾事了。」這麼一想,便覺這位『聖手蠶王』見識非凡,醫道再強,若無武功相護,門派勢必衰微,縱有神醫之名,但卻後繼無人,那也枉然。

  他這時心念一動,問那少女道:「這麼說來,那『聖手藥王』門人,豈不也來練這聖女素經了?」少女聞言笑道:「那你可錯了。我太師祖『聖毒大帝』何等厲害,當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教給各個弟子們的武道、醫道、毒道三門絕學,豈有重覆之理?跟你說,聖女素經就只我師父這門會得,聖手藥王她師父『聖手蛛王』這門卻是另練『聖盤玉經』功法,講究視不覺、聞不覺、心不覺三覺大法,因而冷絕無常,滿容冰霜之色。」

  胡斐一聽,心想怪不得那些白衣女子各個臉上寒冰帶雪,那聖手藥王更是臉如硬蠟,不帶塵俗人味,卻原來是練了『聖盤玉經』功法所致,還以為她們天生便是這副冰冷面貌。當下他心中疑慮盡去,笑道:「難怪帶我來的那兩名白衣少女要我路上不可多嘴說話,說是莊裏的規矩,現在想來,當是她們在練『聞不覺』的心法了。」

  少女哼了一聲,說道:「她們兩個是『聖雪四釵』中的其中兩個,眉上有痣的是三釵冰玉,嘴角外撇、神態高傲的則是四釵冰潔,她們四人尾名合起來便叫『冰清玉潔』,聽來便叫人欲嘔,沒的污了自己耳朵。」另一名少女笑的撫胸彎腰,接口說道:「就是說咧,咱們『聖女素經』乃是陰陽同修,水火交融,自不來傷人。她們所練『聖盤玉經』原本不須男子同練,偏這些人好強逞快,一味硬攻猛練,體內陰氣難消,便來偷學咱們門中的功法心訣,還說是『聖盤玉經』裏的『升陽袪陰』呢,真是笑掉咱們大牙了。」六名少女同聲嗤笑不已。

  胡斐卻是愈聽愈驚,原以為『聖盤玉經』功法,較之『聖女素經』要來的沒有邪味,豈知兩者乃半斤八兩,彼此互相取笑不屑,其實邪味俱重,只是不明少女嘴中所說的傷人指的是甚麼,當即問道:「你們........你們練功會傷到人麼?」那少女斜睨了他一眼,笑道:「我們練的功法是男女同修,雙方都有好處,怎會傷人?只有她們強練那『聖盤玉經』功法,外陰易散,內陰難聚,便須注陽沖和,是以功力未到者,往往就要藉由陽氣趨陰。」

  胡斐哦了一聲,似懂未明,問道:「那你剛剛怎麼卻說她們會來傷人?」那少女道:「欵,這你就不懂了。咱們練的『聖女素經』須得男女同修,如你這般未曾學過功法心訣的,卻又如何與我們同練?她們『聖盤玉經』功法中原不須男子同修,只這些人過於搶快猛進,造成陰質旺盛,那是單純的陰陽調和即可,即便是如你這般沒練過功法的人也行,於是她們便到山下抓了些男子回來,得以『升陽袪陰』,然後再一刀將這些男子殺了。」

  胡斐啊呀一聲,驚道:「這........這就殺了?」那少女哼道:「怎麼不殺?你道『聖雪四釵』的身子是給這些男子玩的麼,一旦她們目的已達,豈能留得這些人的性命?告訴你罷,那些男子無一不是在興頭上給一刀劃過脖頸死去的,臉上還留有淫意呢。你要不信,可以到後山『仙樂谷』瞧瞧去,那也是她們四人給取的名字。」

  胡斐只聽的張口結舌,渾沒想到世間竟有如此邪惡的練功行法,一時間竟是難以回過神來。

  那少女瞧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笑道:「怎麼,你怕啦?」胡斐楞道:「怕?要怕甚麼?」那少女噗哧笑道:「怕給她們一刀劃過脖頸死去啊。」胡斐回過神來,瞿然說道:「我........我傷重乏力,怎能幫她們『升陽袪陰』........你........你別說笑了。」那少女道:「誰跟你說笑來啦?我跟你說,你體內陰毒已給壓在上丹,賸餘的便是極陽之氣流竄全身,這才如此心火旺盛,正是她們可遇不可求的良機,怎會就此放過了你?」

  胡斐聞言大驚失色,他現下功力俱失,幾無殺雞之力,連個江湖上的四五流人物都打他不過,何況是這些練有『聖盤玉經』的『聖雪四釵』?但跟著轉而一想,他是神農幫送來醫治的病人,自非山下那些毫無關係的男子可比,『聖雪四釵』縱使大膽,總不至於將自己殺了滅口罷?然他雖是自我安慰,心中仍不免忐忑不安。

  那名少女見他臉有懼色,咳了一聲,笑道:「瞧你給嚇得臉都發白了。跟你說了罷,那『聖雪四釵』也不是每個男子都殺,只有那些陽氣不旺,留著沒用的男子,才會一刀殺了,省得日後麻煩。你雖傷重乏力,但體內心火極盛,難保她們不來找你,我這時先跟你說,免得你糊里糊塗的不知發生了甚麼事。」

  另一名少女掩嘴笑道:「反正你傷重乏力,跑也跑不了,便只管躺著享受就是,只別嘴裏認出她們來,那麼性命自是可保。」胡斐滿臉苦容,哀戚戚的道:「這等享受我可不要。」少女奇道:「怎麼不要?啊,是了,想是你未歷人事,不懂這事兒的滋味。我師父說,你最多不過兩年之命,當是即時歡樂的好................」

  胡斐一個勁的搖頭,心中只想:「這些少女都已入了邪門,自是難以跟她們解說分明。原以為來到這裏可以療傷痊癒,卻想不到竟是只能換得兩年光陰,若還得慘遭欺凌,這傷不如不治的好。待會兒我叫她們請那文洛姊姊過來一趟,要她明兒大早便將我送下山去,是死是活,那是天意,卻不是我胡斐所能決定的事了。」

  他心中計議己定,便道:「六位姑娘,在下一事相求。」少女笑道:「你倒客氣起來了。甚麼事呀?」胡斐說道:「各位待會將我送回之後,可否請那神農幫的文洛姊姊前來一趟?」那少女訝道:「你見她作啥?」胡斐道:「我有重要事兒,須得同她當面一說才行。」那少女神色極是曖昧,笑道:「你不會是跟她............」

  胡斐肅然道:「神農幫千里迢迢送我來此,那文洛姊姊更不曾與我單獨相處,各位請別誤會。」

  六名少女輕笑一聲,不再追問,將他身子擦拭乾了穿上衣衫,隨即抬上擔架,逕將他送了回去。
Bigwai 發表於 2008-11-9 15:47
第十七回 苦中作樂

  胡斐給六名少女送回到屋內不久,便見那名小女童捧了碗藥湯過來,右邊臉頰上烙著五指深印,紫血泛腫,顯然才給打過一巴掌,但認不出她是瑤瑤還是雙雙,接過了她小手送來的藥湯,疼惜的問道:「又給哪位姊姊打啦?你是姊姊瑤瑤,還是雙雙妹妹?」小女童撫著臉頰,語焉不清的說道:「我是瑤瑤,雙雙給關起來了。」

  胡斐一驚,問道:「雙雙給關了?她犯了甚麼錯,幹麼給關了起來?」瑤瑤轉過頭朝門口窗外望了望,確定沒人跟來,小聲的道:「她給冰姊送羊脂冰糖蜜液過去,經過藥璃閣.........撞見.......撞見了清姊和那男的........她嚇的跌破了罐子,清姊拿鞭子打........冰姊知道後,就將她關在瀝膽石洞.........說.......說要關她一個禮拜。」

  胡斐聽得一股胸火氣往上衝,便要發作出來,卻怕嚇著了她,那便再也問不出來,只得強忍怒火,壓著嗓門緩和語氣,輕聲問道:「那你的臉又是誰給打的?」瑤瑤囁嚅著道:「我偷偷給雙雙送了飯糰........她餓的沒了力氣........六兒姊姊見到了........擰了我耳朵罵........把幾個飯糰扔了........然後........然後就打了我耳光。」

  胡斐聽後,更氣得握住了拳頭,手裏捧的藥湯濺了出來。瑤瑤見狀,忙上前將碗扶住,說道:「大叔,你身體還沒好,先把藥喝了,病才會好的快。你心裏別氣........反正........反正我和雙雙也都習慣了。」胡斐咬著牙道:「習慣?這事怎能習慣?你和雙雙才多大年紀,她們卻拿你們做傭僕來使,動軋鞭打拳踢,當真禽獸不如。」

  瑤瑤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緩緩說道:「我和雙雙六歲來到這裏,全天候給使喚著,只有他們都睡了,用不著我們了,才能找點時間歇下來休息。」胡斐驚道:「你跟妹妹幾歲了?」瑤瑤道:「到十月便九歲了。」

  胡斐道:「這麼說來,你們來到這裏已經快要三年了?」瑤瑤道:「到今天是兩年九個月又十六天。」胡斐奇道:「你怎記得這般清楚?」瑤瑤嘆了口氣,哽咽著說道:「我爹媽無力還錢,只得將我們姊妹抵押為奴,說好五年到期,我和雙雙就可以回去了。」胡斐道:「那還有兩年多的苦要挨哪,怪不得你日子記得這麼清楚。」

  瑤瑤聽得悲哀,抽抽噎噎的低聲泣道:「可是........可是我爹媽去年都生病死了,就算........就算五年到了,沒人來接我們,也不知她們肯不肯放我和雙雙兩個走。」胡斐啊喲一聲,說道:「這可不妙了。你爹媽既已去世,五年之約便作不了數,這些人又豈是信守承諾之人,自是不放你們姊妹離去了。對了,你爹媽卻怎地欠錢了?」

  瑤瑤伸袖拭去淚水,說道:「我家裏原是種茶人家。聽我媽說,我家有塊向陽山坡地,原本種的是湖南最好的玉女九泉茶,雖只五畝地,但也夠我們一家四口溫飽了。前幾年,她們看中我家那塊山坡地,便派了人來向我爹求租。我爹當然不肯啦........結果就給打斷了兩根肋骨........」胡斐手掌拍向床板,怒道:「竟有這等霸法?」

  瑤瑤續道:「她們給了十兩銀子,說是三年租金,硬將那塊山坡地佔了去........」胡斐插話道:「甚麼?五畝地三年只給十兩銀子?」瑤瑤道:「是啊。我爹說,咱們家那塊地,一年至少也可掙得二十兩茶銀,她們三年卻只給十兩銀子,那不等於是送給了她們?我爹撐著傷和她們理論,結果給打得鼻青臉腫,自此便躺在床上了。」

  胡斐聽得目眥欲裂,咬牙切齒的問道:「後來呢?」瑤瑤兩隻眼圈又紅了起來,淚珠兒打滾欲滴,哽咽著說道:「後來,她們便將茶樹剷了去,種了許多奇怪顏色的花,那花看去就像一串糖葫蘆,也不知那究竟是甚麼?過了半年,她們一羣人跑來我家,說那塊地的土質不好,害她們的花開不了果,硬是要我爹媽賠她們錢來。」

  胡斐奇道:「她們自己本事不好,種的花開不了果,那又干你們家甚麼事了?」瑤瑤道:「我媽也是這樣跟她們說啊。結果有個女的生起氣來,拿棒子將我媽的腿給打得斷了,嘴裏還罵著我媽是潑婦,說甚麼要不是我爹媽將這塊營養不良的山坡地租給她們,又怎會害得她們的花開不了果?當下便要我爹媽賠出八十兩銀子來。」

  胡斐驚道:「八十兩?她們合著是搶錢來的啦?」瑤瑤道:「就是說啊,何況我家那裏賠得出這麼多錢來?我媽的腿雖給打斷,但仍硬著嘴子跟她們理論,結果一隻臂膀就給砍了下來。我爹躺在床上見情況不對,忙拖著身子爬下了床,朝她們一個勁兒的猛磕頭,求她們救了我媽,並答應將我姊妹兩個,送給她們做奴五年來還債,她們這才終於放過了我爹媽二人。但這麼一來,我爹媽身子都受了重傷,生活無以為繼,便在去年都病逝了。」

  胡斐這席話聽來,當真是又怒又恨,怒的是竟有這等欺壓善良百姓的惡霸門派,恨的卻是自己遇上了這種不平之事,竟因傷重而無法來替這兩位小女孩討回一點公道,只氣得他全身顫抖不停,卻偏又無能為力。

  瑤瑤伸手接過了他手裏藥湯,說道:「這藥都涼了,我再去給你熱過。」胡斐猛然回神,說道:「這些藥便是欺負你們家的那些惡人給的,我傷雖重,但也未必得承她們的恩情。瑤瑤,這藥你便倒去了罷,我不喝。」

  瑤瑤聽得一驚,訥訥的道:「大叔,這跟你沒有關係啊。你受了傷,不喝藥怎行?」胡斐腦中急轉,過了半晌,說道:「瑤瑤,大叔問你,如果我帶你跟雙雙離開這裏,你們跟是不跟?」瑤瑤嚇了一跳,說道:「離開?要去那裏?」胡斐道:「那裏都好啊。你們爹媽已死,若是不想辦法離開,這一生都要給留在這裏受苦了。」

  瑤瑤駭道:「你是說........五年到期後,她們也不會讓我和雙雙離開?」胡斐苦笑道:「她們這些人說的話怎能當真?我跟你說,我原本打算明早就要神農幫送我下山,但若要帶著你們兩個離開,那便不能要他們送了。」

  瑤瑤想了想,說道:「她們不會答應讓你帶著我們離開的。」胡斐笑道:「沒要她們答應啊,咱們偷偷的溜走不就成了?」瑤瑤吃了一驚,說道:「逃走?那不行啊,雙雙還給關在瀝膽石洞裏頭,而且........而且大門都有人看著,出去後的路我和雙雙又都不識得,怎麼逃?」胡斐蹙起了眉籌思,說道:「雙雙給關了幾天啦?」

  瑤瑤扳起手指算了算,說道:「三天,還得給關上四天才能出來。」胡斐抬起頭想了一會兒,說道:「這樣也好。三日後我還得再浸一次藥泥,想來那時已可行走如常,但真要碰上了講打,那可不是這些人的對手........」

  瑤瑤聽他自言自語說來,心中頗有不解之處,插嘴問道:「大叔,你為甚麼要帶我跟妹妹離開這裏?」

  胡斐楞了楞,說道:「你們難道不想離開這裏麼?我跟你說,原先我是想等見到藥王時再跟她開口求請。但我又想,她們強租你們家土地已是不該,接著又蠻橫無理的索賠巨額銀兩,你爹媽他們要不是給這些人打得傷重而至臥病在床,最後更因此而死去,凡此種種,都是這些人過於兇霸惡狠,可見跟她們講理是不通的。你姊妹二人已給她們為奴將近三年,稍有不意,便是一頓毒打,就連正常飲食睡覺都所不能,這那裏是人過的生活?這些人既是蠻不講理,咱們便不須跟她們客氣,我且逕自帶你們姊妹離開,日後再回來找她們算這筆舊帳。」

  瑤瑤點頭說道:「以前我跟雙雙每天都在計算著日子,就等五年到期後能由爹媽來帶我們離開這裏,但如今這願望已經是不可能實現的了。剛才大叔你也說,即使期滿之後,想來這些人也不會這麼輕易的就放我們姊妹自行離去,這麼一來,我和妹妹豈不是一輩子都要留在這裏給她們欺負了?我不懂的是,大叔你為甚麼要干冒危險的來帶我們離開,要是給那些姊姊知道了,連你都要糟糕的啊。」

  胡斐撫著她頭,柔聲笑道:「大叔有兩個徒兒,年紀只比你們姊妹大些,他們也是一對雙胞胎呢。我跟你說好了,大叔是練武的人,現在身子雖是受了傷,但我們練武的人心中都有一個志氣,那就是『替天行道』。所謂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就是這個意思了。我雖與你們家非親非故,但咱們俠義道講究的是濟弱扶傾、卹貧撫孤,既然見到了你姊妹倆給人這般欺負對待,又怎能視若無睹的不來幫上一點忙?」

  瑤瑤年紀幼小,雖不完全聽懂他話裏的全部意思,但也感受到了他的俠義柔心,哽咽著道:「大叔既是願意冒險來帶我們姊妹兩個離開這裏,出了莊子之後........大叔說去那裏,我們就跟去那裏好了。」胡斐微笑著點了點頭,說道:「我是給神農幫送來這裏治病的,偷偷帶了你們兩個走,於神農幫與聖毒門的面子都不好看,不過那也是說不得的了。咱們只要能出了這莊子,路上又不給她們尋著,我便想辦法帶你們姊妹回到遼東定居。」

  瑤瑤問道:「遼東?那在甚麼地方?」胡斐道:「遼東是在關外,遠的很。」瑤瑤側著頭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說道:「大叔,咱們若真要偷偷逃走,那也不必從大門出去了。」胡斐想她已在莊子裏將近三年,必定知道通往外邊的其他小道,喜道:「有隱秘的小道可以出莊子,是不是?」

  瑤瑤歡顏一笑,小聲說道:「是呀,大叔。我聽那些姊姊說,若從後山小道走去,兩日就可到了山下鎮甸,僱了車,三日就可到達張家界了。不過........要是不從大門出莊子,咱們便只能鑽過瀝膽石洞旁的那個甬道了。」

  胡斐不知她說的是甚麼甬道,但想來必定甚是隱秘,這時也理會不得那麼多,便道:「只要有法子偷偷溜出莊子,就是刀山油鍋也得闖它一闖。」說著,似乎想起了甚麼,笑著問道:「瑤瑤,你肚子餓不餓?」

  瑤瑤靦腆的點著頭,說道:「餓啊........可是........可是今天沒有飯糰可以給你吃了。」胡斐笑道:「咱們今天可有豐盛大餐吃了,說不定還有一隻烤熟了的全雞呢。」瑤瑤聽得嚥下了一道口水,心中極是不信,說道:「有飯吃就不錯了........我可不敢想還會有甚麼烤雞可以吃。」胡斐露著一臉詭笑,說道:「來,你耳朵過來。」

  瑤瑤聽話的將身子耳朵湊了過來。胡斐在她耳邊咬了一陣話,瑤瑤直聽得兩眼湛光,愈聽愈是興奮,連連點著一顆小腦袋瓜子,末了,細聲笑道:「我這就去拿來。」胡斐叮嚀道:「可得小心,別給瞧見了。」

  瑤瑤喜孜孜的回頭嗯了一聲,兩隻小腿兒快速跑動,直朝北首竹林裏奔去。

  原來胡斐回程之時,在擔架上遠遠望見那兩個白衣少女提了竹簍直朝竹林走來,心中便竊笑不已,知道她二人果然備了份豐盛菜餚來祭拜竹林裏的冤魂野鬼,當時便思忖要如何將這些食物搬來大吃一頓,沒想到瑤瑤正好於這時送了藥湯過來,她人小身形不顯,黑暗中正適合幹這勾當,便派了她去竹林裏把簍子提了過來。

  沒多久,瑤瑤便輕手輕腳的提了竹簍回來,進得屋內,直喜的輕呼叫嚷:「雞........真的有雞。」胡斐笑著打開簍子一瞧,簍子裏共分三層,最上頭便是一隻烤得酥脆的全雞,香味四溢;另兩層裏有飯有菜,量多菜美,足夠五六個人來吃了。兩人當下毫不客氣,手嘴並用,唏哩呼嚕的吃了個肚脹嘴酸,這才帶著滿足笑意罷休。
Bigwai 發表於 2008-11-9 15:48
第十八回 亦善亦惡

  瑤瑤盛了碗飯,上頭放滿各種菜餚,高高的疊滿了,歡顏說道:「我拿去給雙雙吃。」胡斐問道:「不會給人發現了又來打你麼?」瑤瑤說道:「這個時間不會。」胡斐見她手腳極快的裝上了簍子夾層,心念忽動,微笑道:「慢點,咱們將這些雞骨頭都給放了進去。」瑤瑤會意的笑著,便將大堆啃過的雞骨全掃進了簍子裏去。

  胡斐看著她小小身影逐漸遠去,手掌撫著吃撐得高脹上來的肚皮,心中想道:「剛才經過一番藥泥浸泡,想不到精神又比先前給大鐵鑊蒸過要來得好,看來『聖手蠶王』的療法要遠比『聖手藥王』來的高明許多。只不過三日後還得再浸泡一次藥泥,這般光著身子來給那六名少女塗泥抹藥,不免心猿意馬,難以自持。萬一心火燒到高處,非但醜態畢露,更不知會做出甚麼邪魔事來,這點倒是不得不來擔心的了。」他心中這麼想,便想到要是能有一本觀心靜神的書來看,事先背誦起來,那麼一旦心火上升之時,或可背誦書文來使心中寧定。

  想到了書,他便憶起了那日跌落山谷後所撿拾到的那本經書,那時自己順手放進懷裏衣衫之中,再不曾拿出扔去,想來應不至於遺失才是,只是他身上原本衣物都已給換過,經書自是也給取了出來,卻不知放到了何處?

  他兩眼在屋內轉了一遍,見到窗櫺旁擺著一個三層竹架,中間那層正放著自己的隨身包袱,心中一喜,當即毫不思索的下得床來,隨即套上了鞋兒往竹架緩步走去,待拿了包袱轉身回到床邊時,這才驀地想到:「噫!我能走了?」心念這麼一動,只覺上丹處猛地震動上來,一股陰寒真氣蠢蠢欲動,直震得他全身發麻,坐倒在床。

  胡斐百思不解,剛才自己明明可以走動如常,怎地才一動念想到,便即牽動到存於上丹的陰氣,至而引得真氣上衝,要不是藥泥功效神著,這回只怕又給陰氣竄出襲擊經脈,當真是危險之極。他思之不明,便想到那回在山中運氣調脈一事,竟惹得陰陽對衝,這才不省人事的昏了過去,難道剛才的心念也會引得陰氣震動?他不想還好,豈知愈想愈糟,只感上丹處寒顫如冰,當下伸手往肚臍上二寸摸去,著手發冷,絲絲寒氣便似要透過指尖往上襲來,嚇得他趕緊鬆開了手,隨即脫鞋盤腿靜坐,初時拴縛不定,多所思慮,好久才將心念寧定下來。

  他閉目靜坐,靜虛玄默,胸無雜慮,於周身事物皆不聽聞,但鼻中卻隱隱嗅到一股香甜,似糖如蜜,濃郁而不刺鼻,聞來甚是舒泰,然體內不知怎的,竟然有股蕩蕩悠悠的慾念隨之而起,當下心念回轉,睜開眼來。

  他眼前現出了兩個人,一個是媚笑如春的文洛,另一個則是罩著寒霜臉容的聖手藥王。

  他嚇了一跳,渾不知這兩人何時到來,這時鼻中香甜更濃,便一路嗅尋過去,見到窗檯上放著一盆從未見過的奇異花卉,花瓣粉紅嬌艷,形若日葵般綻放,然蕊心泛紫,呈放射狀向外延伸;花柱五彩,色澤奇詭,柱上長有形若糖葫蘆的幼苞。他心中一動:「這莫非就是瑤瑤口中說的,強租她家田地後所種的異卉?」

  聖手藥王見他眼望窗檯盆花,臉露驚訝微怒之色,奇道:「你識得這盆花?」胡斐搖了搖頭,說道:「在下還是生平第一次見到。」聖手藥王嗯了一聲,冷然說道:「這花叫做『五情葫蘆』,可以治你陽火過旺。」胡斐訥然道:「難道用聞的就可以治療麼?」文洛接口笑道:「五情葫蘆只是內療,還得同時搭配外療才行。」

  胡斐想也是合該如此才是,說道:「外療得用甚麼?」文洛嫣然一笑,眉黛含春,膩聲說道:「外療就是我啦........你不也想見我麼,要不然怎會叫人來跟我說?」胡斐奇道:「我叫誰說了?」文洛道:「你不是請『聖女六蠶』前來找我麼?」胡斐恍然道:「哦,原來你說的是『聖手蠶王』門下的那六名少女弟子。」

  聖手藥王聽他提到聖手蠶王的名字,兩眉一蹙,哼然說道:「你身上曾經中過『碧蠶毒蠱』,是也不是?」胡斐聞言大驚,說道:「這麼久的事,你........你怎麼也能知道?」

  聖手藥王冷笑道:「那『碧蠶毒蠱』乃是苗人的三大蠱毒之一,最是厲害不過,但你身上卻又同時中了鶴頂紅、孔雀膽兩毒,這三大劇毒混合,無法可治。你能活到今日不死,必有奇遇。只是你體內曾經三大劇毒入身,縱是僥倖活得下來,但凡中毒而癒者,體內必存該毒侵襲過的脈絡,因此先前我替你把脈時,便已發覺了。」

  胡斐駭然道:「這三大劇毒忒地了得,即便經過了十多年,還是無法徹底根除。」

  聖手藥王道:「你可知害你的人是誰?」胡斐道:「是貴門門中裏的人。」聖手藥王冷冷的道:「你定然以為是我師門中『毒』字派人物給下的手了?那人是誰?」胡斐道:「石萬嗔。」聖手藥王道:「是他?哼,他早已給我師祖趕出了門去啦,我聖毒門的毒字派人物中,可沒他這號『毒手神梟』的名頭存在了。」

  胡斐道:「但我中的『碧蠶毒蠱』卻是由他所下的毒手。」聖手藥王道:「毒是他下的應該沒錯,但『碧蠶毒蠱』的毒藥卻不是他能製作出來的。你想不想知道誰有這等本事?」胡斐訝道:「是誰?」聖手藥王仰天冷笑數聲,說道:「我瞧你這人也不算笨啊,怎麼卻沒來想到『碧蠶毒蠱』中有個『蠶』字來了?」

  胡斐驚駭道:「你........你是說『聖手蠶王』?」聖手藥王冷哼一聲,說道:「難道你當她是好人來了?」胡斐訥訥說道:「可........可是她卻派門人弟子來為我療傷啊?!」聖手藥王手朝文洛一指,說道:「這是文姊替你前去求請蠶王,她才勉為其難的答應了。嘿,蠶王心機極深,她要不是想從你嘴裏知道為何中了三大劇毒沒死,焉能如此賣力的來治療你體內的炙陽毒火?她派出『聖女六蠶』那幾個丫頭來,不就是想用美色套住了你麼?」

  胡斐愈聽愈驚,說道:「美........美色?不會罷,她們就只給我身上塗抹藥泥而已。」文洛媚然笑道:「胡公子,你身上陰陽二毒實是過於凌厲,如非藥王與蠶王聯手治療,任她們其中一人都無法單獨就將這兩毒給逼入丹田,而且內療與外療都須同時配合,那才能有所幫助。我跟你說了罷,那聖女六蠶練有聖女素經,便如聖雪四釵練有聖盤玉經一樣,都可助你將體內陰陽二毒逐漸消減,不過這可得花上許多功夫,也談不上是美色甚麼的。」

  聖手藥王斜睨了她一眼,說道:「文姊,這當兒你還在幫蠶王說話?」文洛哎喲一笑,說道:「我說沐家妹子呀,你可別為難起做姊姊的來了。你這麼一說,可不也把我說成是誘惑人的美色來啦?」

  聖手藥王聞言,臉色微和,淡淡說道:「文姊是幫他治療體內陽毒,雖是彼此身子相觸,但用意為正,不過就是便宜了這小子罷了,自是談不上以色誘人,讓人入了魔道。但蠶王所教出來的弟子可有不同,那六個丫頭所練的聖女素經原是男女雙修的一門功法,她卻寧願損傷自己徒兒而來為人以體療傷,要不是她有所為而來,又豈能如此好心的來救這小子了?哼,蠶王為求目的而不擇手段,那用意便是邪惡,就是利用美色了。」

  胡斐越聽越是明瞭所謂的美色指得便是外療這門邪氣方式,雖然自己也多所知道陽火乃與心火息息相關,但心中卻從未有過非分之想,這時聽得兩人對話中談來,心中只想:「我好好身子清白之人,卻偏偏受了這等陰陽怪氣的邪傷,那也還罷了,竟然還遇上了同樣邪門妖道的藥王與蠶王。雖說她二人意在治療,法門均各奇特,但偏又相同的採用此種外療方式,這豈不是明擺著要自己來當罪人,日後又要如何來面對幫助自己的這些人?」

  文洛見他臉現猶疑之色,柔聲說道:「胡公子,您心中那些正經八百的想法,可都得先朝外旁放下不可了。先前咱們以為你中的是玄冥寒掌與火陽雲掌,這兩種內傷治療起來便容易的多了,誰知後來竟是查知中了天魔神功裏的陰陽冥掌。那天魔神功原是邪魔中最為厲害的內功,擊中人身後,陰陽二毒便化入肌骨,順經脈流,可不是單純內傷可治。藥王與蠶王乃當今天下惟一具有療治此傷的聖手,若不內外來使,你的性命便救不了啦。」

  胡斐淡然一笑,緩緩說道:「我這條性命,原本就是老天爺給的,他高興甚麼時候來討回去,那便由得他去就是了,怎能因此而來壞了這麼多人的名節?關於外療這一點,請恕在下實是難以從命。文姊姊,我先前請人邀你芳駕來此一見,便是想跟你說,過幾日勞你派人將我送下山去,出了翠谷,我便可自行僱車離去。至於貴幫這番千里相送的莫大恩情之德,小弟不敢或忘,日後若能得不死,必將一力報答各位。」

  聖手藥王冷笑道:「你骨子倒硬,得了便宜卻來賣乖?你這番出得谷去,不出兩月便死,還談甚麼報答?」胡斐悽然苦笑道:「那蠶王曾說,我這傷再怎麼治療,不過就是多活兩年而已。這樣一來,兩個月死,或是兩年才死,於我委實沒有差別的了。」聖手藥王愕道:「兩年?是蠶王親口跟你說的麼?」

  胡斐道:「是她弟子們跟我說的。」聖手藥王道:「那就是了。蠶王要她弟子出力救你,便跟她們說能救得你兩年之命,之後再慫恿你拜入她的門下,以此做為續命之法,那時再讓你多活個三年,或許可得。」

  胡斐聽得驚疑萬分,想到那六名少女確是曾向他提及拜師的建議,卻為他笑言所拒,然藥王怎能猜得如此精準?他心中這時越來越是迷糊,不知到底藥王與蠶王那個較為邪怪。原以為蠶王派遣六名女弟子來助自己療傷,所使之法似乎高出藥王甚多,豈知方才聽得文洛一說,若無藥王先前的鐵鑊治療,那麼蠶王藥泥的效用也只賸了一半,可說各有千秋,誰也沒能獨佔鰲頭。當下說道:「這麼說來,若是療法得當,五年之命當可續得的了?」

  聖手藥王哼道:「那是蠶王跟她弟子們說的,我可沒像她那麼愛吹大螺。」胡斐道:「那麼依您說來,我這命可續得多久?」聖手藥王道:「三年是關鍵之期。不過那也得瞧你愛不愛活,一個人若是自己想死,那麼兩個月到了之後,你便不在世上,多說何用?」

  胡斐道:「難道除了這種外療之法外,就再沒別的較為正常的其他方式了麼?」聖手藥王聞言臉色一變,輕顰薄怒,慍道:「你當你俊美的很是麼,要人倒貼身子這般來給你療傷?」胡斐自知說錯了話,臉龐生熱,趕忙說道:「是我說錯了,還請原諒。」聖手藥王察言觀色,說道:「是不是那幾個聖女六蠶丫頭跟你說了甚麼?」

  胡斐一楞,他剛才會這麼問來,的確是受了那六個少女一番話的潛在作用,心中認定這兩方均是邪淫妖道,或男女同修,或升陽袪陰,卻沒想到這是對方倒貼著身子來給自己療傷。跟著又想,這聖手藥王也委實厲害的過了頭,僅憑自己一句話問來,便已隱約猜出了個大概,箭頭竟然直指那六個少女,當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聖手藥王見他神色忸怩,更是猜到了九成,霜容怒霽,嘴唇泛白,顫聲罵道:「這六個死丫頭,定然是來說我門中強練聖盤玉經功法的事了,是不是?呸,她們也不先想想自己練的是甚麼功法,卻大慚不羞的說三道四起來,難道當真以為她們的聖女素經強過了我們的聖盤玉經麼?嘿嘿,待我培植成功了七心海棠............」

  胡斐斗然聽得『七心海棠』四字,心頭猛的一震:『七心海棠!七心海棠!怎麼她也知道來種這天下最厲害的毒物?』這毒物無色無臭,無影無蹤,再精明細心的人也防備不了,不知不覺之間,已是中毒而死,死者臉上始終帶著微笑,似乎十分平安喜樂。七心海棠是程靈素栽植成功的天下第一厲害毒物,此花只能以酒來澆,萬不能以尋常水澆之,否則遇水則死,怎麼也種不起來,這還是程靈素無意中發覺的秘密,聖手藥王自是不知的了。

  但見聖手藥王嘴裏『七心海棠』四字出口,立覺失言,下頭的話便沒來繼續說著下去,然卻瞥見胡斐滿臉驚愕神色顯來,心中大震,兩眼瞪視著他,紅絲滿佈,張嘴喝道:「你........莫非你知道那是甚麼?說!」胡斐見她臉露殺機,知道只要言語不慎,性命堪虞,當下說道:「知道甚麼?我是聽你說,聖女素經要強過了你們的聖盤玉經,我心中未免有點懷疑,因為我瞧那六個少女的武功也只不過尋常一般,沒甚麼出奇的呀。」

  聖手藥王一聽,眉兒緊蹙,但滿臉殺機已然悄悄斂沒。她心中這時想到,七心海棠乃是她聖毒門獨傳絕秘,雖然屢屢栽植不成,但這天下第一毒物的名頭,確實讓人心癢難騷,自己也是直到師父臨終前交下了七心海棠的種子時,才知世上有此絕毒之物的存在,江湖上更是不聞其名。眼前這人年紀還小著自己幾歲,江湖歷練不深,更是不可能來聽過七心海棠的名字,想是自己偷偷栽植的原故,便怕別人知道而傳了出去。

  就見她冰冷臉龐不動聲色,嘴裏說道:「那六個丫頭的聖女素經還練不到家,怎能作數?我說的是蠶王底下的功夫。」說著,拿起胡斐的手把脈了一陣,臉有疑色,說道:「你剛才是不是起來走動了?」胡斐不敢隱瞞,只得老實答了。聖手藥王道:「凡是練武之人,舉手投足間便習慣性附有內勁。現下你身虛無力,要如常人般行走,便不得動念帶氣,否則氣隨念行,那困在丹田中的陰氣便要竄出,輕則昏倒,重則殘廢,於你不利。」

  胡斐聽她三言兩語便即解說清楚,心下倒也著實佩服。聖手藥王朝文洛說道:「他陰氣略升,今晚不適合施以療法,咱們走罷。」說完,走去捧了窗檯前的那盆五情葫蘆,直出房門。文洛卻是滿臉幽怨神色,依依不捨的隨著她出了門,臨去前回眸一望,心裏似乎在說:『可惜,可惜!』腳步一邁,快速跟上了聖手藥王。

  胡斐卻是滿心歡喜,慶幸逃過一次尷尬的外療場面,想到藥王剛才所說的走動要訣,便毫不動念的看著前方起身緩慢走動一圈,發覺身子雖仍虛弱,但只要腳步不大,徐徐而行,倒也還能走得。他數月來臥病在床,早已躺得難受,這時能夠於屋內緩慢踱步繞行,足踏實地,心中當真說不出的高興。

  他走到窗櫺前看著月色,見子夜已過,溶溶月光照在外頭大片花圃上,異卉爛縵,分香吐豔,淡淡各類幽香飄來,聞之舒坦已極。他嗅了嗅留存屋內的五情葫蘆甜香,只覺心中蕩漾已久,心火隱隱欲動,所幸文洛已隨聖手藥王離去,否則勢必難擋其嫵媚溫柔的連番攻勢。

  胡斐這時眼睛望將出去,便見花圃中泛出一道藍光湛然出色,心中一動:『當年二妹給我藍花抵禦血矮栗的毒性,聞來甚是清香,原本頭腦昏沉,一聞到藍花香氣,立時清明,想來藍花具有克制各種不良卉氣的妙用。』

  當下小步出得房外,走得不遠,到得花圃裏的藍花處採了一朵下來,聞得陣陣清香襲來,心中波動的心火便快速沖淡下來,便即喜容滿面的緩步走回房內,逕將藍放給放入衫內懷中,這才上床入睡。
Bigwai 發表於 2008-11-9 15:48
第十九回 九融真經

  翌日,胡斐一大清早便醒了過來,隨即起身踱出房外。其時穹蒼破曉,寥若晨星,天色將明而未明,淡淡薄霧迷濛不清。北首竹林外炊煙裊裊,空氣中散發著林木花卉沾露後的清新芳氣,啾啾鳥鳴聲點綴其間。

  胡斐尋聲望去,見數丈外聳立著數棵大松樹,枝椏四出,亭亭如蓋,當是百年以上的古樹;那枝葉間停滿了一排排的小小麻雀,穿梭飛舞,啾啾而鳴,好不熱鬧。他深深吸了幾口清新芳氣,頓覺胸暢腦清,便隨意緩緩踱步走了一圈。回到屋內,望見床上包袱,便想:『數日後就將離去,衣物可得先收拾好了才行。』

  他打開包袱一看,原先給換下來的衣服長褲都在裏面,雖已洗過曬乾,但跌落山谷時所磨損破裂的各處衣洞還在,心中不免怨道:「這衣服褲子都給磨破成了這樣,未補而洗,反使破洞加大。難道這莊子裏的人,就連這點常識都不懂麼?現在可好,衣服中的絲線都給刷洗凌亂開來,只能以布補洞,可不就是現成的丐幫了?」

  他心中念念有詞,頗不是滋味,看一件,丟一件,唉聲嘆氣的直搖頭。

  包袱裏幾件衣物一丟,份量立減,露出了一本經書來。

  胡斐心中大喜:『原來這本經書沒給人丟了去。』當下回坐於床,見書上封面寫著《博伽梵谷略經》,便隨手翻開頁面,又見一小篆隸書寫著『彗光大師著』。心中不禁忖道:「聽人說,少林寺老輩高僧乃以『明、慧、空、智』為名,這慧光大師排名第二,輩份可高得很了。』

  胡斐順著經書讀去,見其所述佛法乃以明心見性、得無上正覺為主,惟用詞簡明,便似坊間俚俗書籍,讀來倒也不覺無趣。到第七頁上,他讀到:『天地之初,混沌相連,視之不見,聽之不聞,乃有一正、二陽、三濁、四陰、五罡、六純、七兌、八妄、九玄。謂乾坤無極,離異有道;心脈相激,陰陽相剋;玄道為天,虛氣為地,自可同趨大無,歸附於剛,虛于元神,取之不盡,是謂九融。』當下心中一楞:『這可不是佛學啊!』

  他再往下看去:『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是故虛勝實,不足勝有餘............陰極在六,何以言九。太極生兩儀,天地初刨判。六陰已極,逢七歸元太素,太素西方金德,陰之清純,寒之淵源,是謂九陰。』他看到這裏時心中一震,忖道:『九陰?難道這經書裏所說的竟是九陰真經?』

  再往下讀去,卻見寫的竟是另外截然不同的經文:『陰到極盛,便漸轉衰,少陽暗生,陰漸衰而陽漸盛,陰陽互補,互生互濟,少陽生於老陰,少陰生於老陽。凡事不可極,極則變易,由重轉輕,由輕轉重,氣如車輪,週身俱要相隨,有不相隨處,身便散亂,其病於腰腿求之............」胡斐看到這裏,心下更無疑惑,知道這本經書裏所寫正是武學要旨,暗想:『是了,我身上陰陽二氣無法相隨,自是散亂於體內了。」

  跟著讀去:『............彼之力方礙我之皮毛,我之意已入彼骨裏。兩手支撐,一氣貫穿。左重則左虛,而右已去,右重則右虛,而左已去。力從人借,氣由脊發。胡能氣由脊發?氣向下沉,由兩肩收入脊骨,注於腰間,此氣之由上而下也,謂之合。由腰展於脊骨,布於兩膊,施於手指,此氣之由下而上也,謂之開。合便是收,開便是放。能懂得開合,便知陰陽,意在修罡氣,熱火不侵法,陰中求真,是謂九陽。』

  胡斐愈看愈驚,心中只想:『這說的是九陰與九陽的功法啊,怎麼卻都同時寫在這本經書上了?』

  他心中奇念斗起,便仔細閱讀下去,見書上寫到:『........陰陽相剋亦相融,吞合陰為生,吐合陽同修,歸氣九陰,呼翕九陽,抱一含元,陰陽融合,故此書可名《九融真經》。』他啊的一聲,直喜的不知如何是好。

  書上跟著便是敘述各重功法的說明,從如何引陰蓄氣、納陽歸真,到第一重功法中的『意注丹田陰陽動,左右回收對兩穴。拜佛合什當胸作,真氣旋轉貫其中。氣行任督小周天,溫養丹田一柱香........』他一路看去,心中激動非常,才看到第三重功法,便已知道此法確可將他身上陰陽二氣盡納於身而用,功力卻是只增不減。

  胡斐雙手闔上經書,默默想道:「這明明是一本曠世武學巨著,但封面上卻怎寫成了《博伽梵谷略經》?是了,會不會這是梵文翻譯而來的中文譯音,它的梵文原意便是中文的『九融真經』?」他拿起書看了看,見經書雖舊,黃紙略粗,然無一缺損,顯然長期給人收藏的極好,便又想道:「這本武學奇書何等重要,豈能隨手扔在谷中不理,卻又偏偏給我撿了來,難道當真是古人所說的『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麼?」

  這本《博伽梵谷略經》原是丹霞派玄牝真人所有,他常年閉關修練,難得下山,這回為了追回派內給盜去的二書三卷經書,便將這本《博伽梵谷略經》帶在身上,以防留在山上再給賊人偷去。不料鷹嘴頂一戰,玄牝真人激戰中卻斗遇強敵襲來,他堪堪與之對了一掌,但覺來敵掌力渾厚無比,便凌空一個鷂子翻身,藉此化去這道猛烈無儔的天魔神功。豈知好巧不巧,他懷裏所藏的這本《博伽梵谷略經》卻於翻身中掉了出來,就此掉落山谷。

  玄牝真人失落經書,心中惆悵,眼見山谷高逾萬丈,深不見底,只得先救了徒兒中怡回去再說。胡斐那時卻給天魔擊中兩掌,身子落入谷中,也是他命大不該死,奇蹟紛呈,竟爾沒來跌個粉身碎骨,甚且還撿到了這本玄牝真人所掉落下來的《博伽梵谷略經》。所謂造化弄人,有得有失,原因便是在此了。

  胡斐這時卻那裏想得到這中間的種種原委,想了半天,還是無法猜出這本奇書如何會出現在谷底之中,最後只能當作是老天爺的垂憐眷顧,讓他拾獲此書來減少中掌後的傷痛,順便再讓他失去的功力回復以往。只是這麼一大圈給兜了下來,可也真讓他受了不少苦,這時心中便想,難道老天爺偏要這般作弄他不可麼?

  他心中寸念紛至沓來,思前思後,難以寧定。便在這時,聽得屋外小鞋輕響,轉頭看去,見是瑤瑤送了早點過來。胡斐見她端來的是清粥小菜,心中大喜,和顏笑道:「瑤瑤,你早啊。昨晚睡得好麼?」瑤瑤苦著一張小臉,說道:「我半夜裏就給宛兒姊姊叫了起來,要我過去服侍幾位深夜到來的客人。」說著,將木盤放在凳上。

  胡斐疼惜的道:「那你豈不是都沒得睡了?這大半夜的,怎麼還有人趕上莊來,是來看病的麼?」瑤瑤揉了揉黑漆明亮的雙眼,說道:「才不是來看病的呢。這些人聽說來頭不小,兩位莊主都出去迎接了。」胡斐訝道:「藥王跟蠶王兩個都出去迎接?」瑤瑤道:「是啊,聽宛兒姊姊說,這七人是冥月宮黑月派的『玄機七星』。」

  胡斐楞道:「是冥月宮?怎麼還有分成甚麼『黑月派』來了?」瑤瑤睜著大眼搖了搖頭,一臉茫然的說道:「不知道啊。」胡斐恍然笑道:「我怎地糊塗了,這種大人的事,問你如何知道了。」說話中,見到這回送來的粥是用小鍋子裝的,份量不少,迥異於先前的小氣,通常就只給一碗交待過去,吃不飽,餓不死,見了就有氣。

  當下問道:「瑤瑤,今天的粥怎會這麼多?」瑤瑤道:「本來廚房只給一碗的啊,我捧了盤子出來,那位漂亮阿姨見到了,問我說要送給誰吃。我說是大叔你呀,她就把盤子拿進廚房裏去,還罵了大頭李,說以後飯菜要是給少了,當心剝了他的皮,曬乾了當作人皮藥粉來使。然後那位阿姨就用小鍋子裝了粥,要我給你送來了。」

  胡斐聽她童言童語的說來,雖不清楚,但來龍去脈倒也說了個大概,笑道:「那位阿姨,可是送我過來的神農幫那個文阿姨?」瑤瑤想了想,說道:「她姓文嗎?我都叫她阿姨,應該是你說的神農幫罷。」胡斐盛了一碗粥上來,問道:「你應該還沒吃過早飯罷?」瑤瑤道:「她們都還沒吃,我怎麼敢先吃?」

  胡斐見桌上還留著昨晚那碗沒喝的藥湯,說道:「你將那碗藥給倒了去,空碗給我盛粥。」瑤瑤奇道:「你一個人要用兩個碗吃飯麼?」胡斐笑道:「這碗粥給你吃,我用那碗來吃。」瑤瑤聞言喜道:「真的?」

  胡斐點著頭笑道:「這些飯菜夠兩個人來吃了。以後你送飯來,咱們就一塊吃。好不好?」瑤瑤直點著頭,高興非常,身體一轉,逕將桌上藥湯拿到窗口潑了出去,跟著回來盛滿了粥,說道:「我用這碗來吃。待會兒我將碗洗乾淨了放在這裏,這樣以後就有多個碗,可以跟你一起吃飯了。」胡斐道:「你喜歡跟大叔吃飯麼?」

  瑤瑤道:「喜歡啊!要不然............我就只能蹲在廚房邊的小水溝偷偷的吃。」胡斐撫著她頭溫道:「這種活罪再忍個幾天,等雙雙出來了,咱們三個早日動身離開這裏。」瑤瑤眼睛發亮,想到再過幾日便可脫離這種非人的生活日子,小小心中便覺說不出的歡樂,當下便和胡斐邊吃邊說的用了早飯,隨即收拾了盤子快步離去。

  胡斐待她一走,心中忖道:「冥月宮的人怎會來到這裏?先前只聽過冥月宮十八星宿與十大星座陣式名頭,甚麼時候卻又多了『玄機七星』來了?」他與冥月宮十八星宿『冥劍神龍消遙使』湯笙結伴同行以來,甚少問及他有關冥月宮的事,湯笙也從不主動提起他宮內任何情事,因此聽得冥月宮玄機七星到來,雖感奇怪,但終究對於冥月宮所知不多,多想只是徒增困擾,還不如靜心養傷來的實在。

  當下拿起《博伽梵谷略經》,翻到那篇引陰蓄氣的法門看了一遍,心道:「依這書裏所寫,這門九融真經首重陰陽兩氣的貫注,因此『引陰』與『歸陽』兩門心法,便佔了極大篇幅來說明,目的自是要引得體外陰陽二氣匯入。但我身中『陰陽冥掌』兩道掌氣貫注於身,雖差點命喪掌下,然體內卻也因此存留陰陽二氣不散,自是不須再來費力引陰與歸陽,只要照著書中所說的功法運脈周天,想來便可將這門功法中的入門篇給練起來才是。」

  他將練功心法背誦數遍,記得熟了,這才闔上經書,面北而坐,五心朝天,靜心絕慮,意守丹田。到一陽初動之時,雙手在胸前合什,指尖朝前,引丹田之氣沿督脈上行,任脈下歸丹田,憑虛吐納,空寧無神。

  如此待小周天三十六圈,由慢至快,氣歸丹田後,雙掌前推,掌心向前,掌指朝天,氣行兩掌。跟著雙掌指尖下垂,掌指朝下,掌心朝下,迅速收回;這時左手掌心對準氣海穴,右手掌心對準命門穴,真氣隨手式成螺旋狀貫入氣海、命門兩穴,再緩緩而下匯於丹田內。

  胡斐意守下丹田一柱香的時間,便覺存於體內的陰寒化成一道玄氣,當真是陰之清純,寒之淵源,便如丹田內有一寒球不停的旋轉,越轉越大,內勁也隨之擴為霧環,似乎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他驀地睜開眼來,只覺精神力氣旺盛了十倍不止,先前那股窒塞體內的鬱悶陰氣,這時盡數融入經脈之中,汯汯汩汩,淌流不息。

  如此週而復始,氣行上脈,隱於上丹。過得好久之後,下得床來,舉步便邁,便如常人走路行進一般,就只足履間稍嫌浮虛,但卻也已不再感到如先前般的渾身氣虛若乏,走起來輕飄飄的,十足一副病懨懨的窩囊模樣。

  他在屋內繞了數圈,心中真是歡喜,眼角間卻瞥見了凳子上放著一大盤食物,噫的一聲,心道:『瑤瑤幾時又送飯來了?」他見飯菜早都涼了,這才注意到屋外已是接近酉時光景,暮靄將至。他嚇了一跳,原來自己專心練功,不知不覺間已從早上練到了下午,眼見盤內食物未有人動過,那麼瑤瑤豈不也來餓著肚子了?

  胡斐當下邁步出屋,尋著西首林間大松樹走去,東看西逛,只覺這『藥蠶莊』佔地極廣,周圍群山環繞,便如山下翠谷一般幽靜寧謐,要不是位在深山之中,出入不便,倒也算是養尊處優的仙境桃源了。

  閒逛不久,暮氣沉沉,太陽西落,晚霞餘輝照在林中樹上,但見歸鳥陣陣,振翅有聲,他少有這般悠閒欣賞日落美景的時刻,何況是數月來傷重欲死的躺在床上不能動彈,能得此景之慰,當真死而足矣。

  須臾片刻過後,遠遠見到瑤瑤小小身形出現,心想應是送來晚飯,便即緩步而返。來到近前,見她手裏提著竹簍,走來甚是吃力,便趕著上去幫她提了過來。瑤瑤見他行走如常,喜道:「大叔,你病好了麼?」胡斐微然笑道:「我是身上受了傷,不是生病。」說著牽起她的小手,兩人一起走回了屋內。

  胡斐打開竹簍來瞧,眼睛猛地一亮,噫道:「菜色不錯啊,是廚房那個大頭李給煮的手藝麼?」他逐一將簍子裏的菜飯拿了出來擺在桌上,見簍子裏裝的竟然都是精緻菜餚,有蜜汁雞翅、鑲肉刺參、冰糖蹄膀、火燒全魚和兩盤青菜,當真是珍饈美味,逗人饞涎。他鼻頭湊近嗅聞,只覺魚香汁濃,當下食指大動,不禁讚了聲好。

  瑤瑤見狀,亦是滿臉喜容,那對黑亮晶瑩的大眼泛出一道興奮眸光,說道:「原來燕兒姊姊的手藝這麼好。我還怕她不會煮,定是把菜給弄焦弄糊了,想說晚些兒再給你送上飯糰充飢,那裏知道她煮的菜竟是這麼好?」

  胡斐好久不見燕兒,怪的是這些日子來,自己竟也從沒想到過她這個仙子般的漂亮小姑娘。這時驀地裏聽到瑤瑤提到她的名字,腦中還微然楞了一楞,想說『燕兒』這名字好熟,似乎在那兒聽過。跟著心念閃來,這才想到便是一路送她前來藥蠶莊治傷的神農幫那位燕兒小姑娘。只她這些日子來就如消失了一般,自己又迭遇各種希奇古怪的療傷過程,心思雜然,無一刻稍寧,是以便將路上待他極好的燕兒給忘了個光,心中當真過意不去。
Bigwai 發表於 2008-11-9 15:48
第二十回 曙光乍現

  胡斐當下記起了燕兒的好,又聽瑤瑤說這是她給下廚整治送來的菜餚,心裏又驚又奇,忙問道:「這真是燕兒煮的麼?那她人呢,怎麼不來與我打聲招呼?」瑤瑤道:「燕兒姊是下午才回來的啊。她回來後都跟霜、霞兩位姊姊跑進跑出的,三個人好像都很忙,我當然不敢多問,更不知道她現在上那兒去了。」

  胡斐想她年紀還小,自不可能知道她們姑娘家的諸多雜事,當下笑了笑便不再問,跟著伸出左手將她抱起坐在凳子上,隨即拿起兩隻碗兒盛滿了飯,遞了一碗給她,笑道:「咱們有難同當,有福同享。」瑤瑤問道:「這句話是甚麼意思?」胡斐道:「這叫有好的飯菜咱們一起吃,有了困難,咱們一起想辦法解決。」

  瑤瑤懂了,很是高興,說道:「那我以後也跟大叔有難同當,有福同享。」胡斐往她碗裏不停餔菜,說道:「這麼好吃的菜,咱們可不常吃到。你要多吃一點,長胖了,身子壯了,將來好能練武助人。」瑤瑤吃了幾口飯菜,問道:「我跟雙雙都要練武麼?」胡斐道:「不練武,便會給這些惡人欺負,你爹媽的仇難道就算了麼?」

  瑤瑤想到了爹媽,兩眼濕潤上來,倏地臉現堅強,說道:「對,要練武,這樣才能替我爹媽討回公道。」胡斐道:「練武的目的並不在逞兇鬥狠,而是用來保護自己不給壞人欺負或是殺了。日後你們有了本事,便可行走江湖,遇到不平的事,見到該幫助的人,就必須全力而為,這也才是咱們練武的人應當要做的事了。」

  胡斐邊吃邊說,慢慢與她解說武道與俠道間的關聯,還有世間各種壞人的惡行惡狀,同樣是習武,但用在不同的地方與方向,結果便會造成迥然不同的善與惡,俠道與霸道,因而心不正,則難有所為。

  他這番開示,乃以瑤瑤能聽得懂的方式來說,詞義簡單,道理清楚,艱澀難懂的成語不用,專以孩童白話為主,因此瑤瑤聽來極為明瞭,小小心中便印下了武與俠的真正道理。

  末了,瑤瑤問道:「大叔,你的武功很厲害麼?那麼為甚麼你又會受傷了?」

  胡斐哈哈笑道:「我的武功要是真的練到了家,就不會給人打得受傷了。不過話說回來,一個人武功練得再高,難保不會遇上比自己更厲害的對手,正所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還有一山高』,就是這個道理了。我跟你說,這世上沒有甚麼武功是絕對高強的,重點在於人,在於悟性。同樣的一門武功,十年練下來,有的人進步極快,有的人卻是進步的很慢,甚至還有人停留在原地不動,這就是跟個人的天生資質有關了。」

  瑤瑤哦的一聲,動手收拾殘羹剩菜,慢慢將之放入竹簍裏,說道:「大叔,這幾天莊子裏來了很多人,好像都是兩位莊主請來的。我曾聽見幾位姊姊私下在說,這幾天就會有對頭找上門來,因此現在莊裏的氣氛很奇怪,到處都有人拿著刀走來走去。」胡斐道:「除了先前你說的冥月宮玄機七星外,還有甚麼人來?」

  瑤瑤道:「我也不清楚,她們嫌我年紀小,無法侍候這麼多客人,就只要我負責送飯給你和那位躺在床上不會動的老伯,所以我也不知道來的究竟有那些人。」胡斐一楞,問道:「甚麼躺在床上不會動的老伯?」瑤瑤說道:「就是那個和你一起送來治病的那位伯伯啊。」胡斐想起了那位躺在擔架上的丐幫鍾閔聖長老,說道:「我想起來了,那位是丐幫的鍾長老。他醒來了麼?」瑤瑤搖了搖頭,說道:「我只給他餵藥,沒見他醒來。」

  胡斐嗯了一聲,側著頭想了想,說道:「瑤瑤,這莊子裏的屋子道路,你都熟嗎?」瑤瑤點著頭道:「當然熟啊,我跟雙雙平時都得順著東邊廂房打掃過來,然後收了屋子裏的衣服去洗........」胡斐插話道:「洗衣服?你跟雙雙的力氣怎麼夠?啊........這麼說,我的衣服也是你洗的了?」瑤瑤道:「是啊,是我跟雙雙一起洗的。」

  胡斐心想,怪不得見到衣服破了還是照洗不誤,她姊妹倆當然不懂得來縫補衣衫,先前嘴裏倒是好唸了這洗衣服的僕人一頓,沒想到卻是奢求的過了頭,錯唸了她小小姊妹兩人,這倒是我的不對了。

  瑤瑤見他沉吟不語,以為是自己姊妹兩人衣服沒洗乾淨,因此惹得大叔他心裏不高興,當下囁嚅著道:「大叔........對不起,原來是我跟雙雙衣服沒洗乾淨,大叔才氣得將這些衣服給扔在地上。」

  胡斐心裏一驚,想起了先前邊唸邊給扔在地上的衣物,忙兩眼四下張望,但屋內這時卻已不見蹤影,便道:「大叔沒來生氣,是我見那些衣服都破了不能再穿,而且時節不對,穿在身上豈不熱死了我?我跟你說,大叔謝你跟雙雙都來不及了,又怎會生你們的氣?」

  瑤瑤臉容轉喜,說道:「大叔真的沒生氣?」胡斐微笑道:「當然是真的啊。我問你,這莊子裏的眾多屋舍道路,你全都記得熟了麼?」瑤瑤奇道:「熟啊........大叔要做甚麼?」

  胡斐壓低了嗓,說道:「你不是說這幾天莊子裏來了很多人,又說過幾天會有甚麼對頭要找上門來?我想先去摸清這些人的底細,兩邊要是打了起來,咱們便好乘亂就走,免得給無謂捲了進去,那豈不倒楣?我想你莊子路熟,若能先把圖畫了出來給我,到時可就方便多了。」

  瑤瑤聽著連連點頭,說道:「大叔是說莊子裏的地圖是麼?那也不用畫啊,冰姊房裏就有了,我去偷偷拿來給你好了。」胡斐愕然道:「冰姊?你是說『聖雪四釵』裏的那個冰姊麼,她怎麼會有這莊子的地圖?」瑤瑤說道:「冰姊她是掌管莊子裏大小事物的藥門使,經常要四處走動,有些地方要是沒了地圖就會迷路了。」

  胡斐嚇了一跳,說道:「這莊子真有這麼大,沒了地圖就會迷路麼?」瑤瑤道:「上面的道路我閉著眼也能走,自是不怕會來迷路,但莊子底下的地窖甬道彎彎曲曲的,還有很多岔道,沒有地圖就不行了。」

  胡斐這才知道莊子裏不只上頭建築宏偉,連地底下都設有各種備用地窖與甬道,卻不知要拿來做何用處?當下說道:「能拿到地圖自然是好,不過讓你去拿了過來,風險未免太大,要是給那位冰姊發現了,恐怕連你小命都要不保。」

  瑤瑤微笑道:「冰姊她有兩張地圖,一張是原圖,另一張卻是她摹畫出來的,她說這叫以防萬一。」

  胡斐奇道:「你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

  瑤瑤說道:「我跟雙雙六歲就來到這裏了,所以她們從不忌諱在我們面前談論任何的事情,因為她們都認為我們年紀還小不懂事嘛。有一回,我送了茶水點心過去,見冰姊正坐在桌前摹著地圖來畫,房裏還有幾位姊姊在同她聊天,其中一個姊姊問她摹畫做甚麼,冰姊就說這是為了以防萬一。後來,我見她把這兩張圖分開來放,也沒特別小心收藏,我逮到機會便偷偷拿出來看,知道了許多地方,有空就去走一走了。」

  胡斐聽後不禁啞然失笑,說道:「你這叫人小鬼大了。」瑤瑤不懂這句話的意思,楞著頭問道:「甚麼叫做人小鬼大?我是人小沒錯,但又不是鬼!」胡斐笑道:「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你人年紀雖小,但懂的事其實可多了,要是把你當成小女童來看,那麼遲早就要在你面前栽個觔斗不可。另一個說法,就是稱讚你非常聰明了。」

  瑤瑤聽了很是歡喜,天真的笑了開來。胡斐看了一下天色,驚道:「喲,天快黑啦。糟糕,你來我這裏耗了這麼久的時間,回去豈不是又要給那些姊姊責打了?」瑤瑤笑道:「她們這幾天忙的很,沒功夫來管我。」胡斐心下一寬,說道:「雙雙有飯吃麼?」瑤瑤道:「我都半夜給她送飯過去,咱們要離開的事也跟她說了。」

  胡斐點了點頭,見天色已晚,點起了蠟燭,當下催促瑤瑤趕緊回去,免得最終給人發現,那可不妙。

  待得瑤瑤提著竹簍離去,他活絡了一下筋骨,心道:『這部九融真經所撰武學當真奇妙,剛柔並重,陰陽互濟,隨機而施,後發制人,與少林派傳統武學的著重陽剛頗不相同,與純粹道家的《九陰真經》之著重陰柔亦復有異。這位『慧光大師』高僧當年悟到此武學至理,竟爾便將九陰與九陽合聚,開創出新的一門《九融真經》,光是這份廣博學識,又豈是千百年所能得遇的奇人?」念及至此,但覺筋骨鬆軟下來,當即盤腿於床。

  他拿起經書再讀,見其中寫道:『............先以心使身,從人不從己,後身能從心,由己仍從人。由己則滯,從人則活。能從人,手上便有分寸,秤彼勁之大小,分厘不錯;權彼來之長短,毫髮無差。前進後退,處處恰合無礙,工彌久而技彌精。彼不動,已不動;彼微動,己已動。勁似寬而非鬆,將展未展,勁斷意不斷............』

  胡斐越讀越感迷惘,他自幼學的武功全是講究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處處搶快,著著爭先。然這時所讀的九融真經《拳經功訣篇》,卻說甚麼『由己則滯,從人則活』,實與他平素所學大相逕庭,心想:『臨敵動手之時,雙方性命相搏,倘若我竟捨己從人,敵人要我東便東,要我西便西,那不是聽由挨打麼?」

  他武學根基本已不在苗人鳳之下,只這些年少走江湖,臨戰經驗未免缺了,讀到與先前所學截然相反的武學道理,一時間便轉不過來。思索許久,猛地想起當年商家堡中趙半山趙三哥對付陳禹時所使的上乘武學:

  當年陳禹以一招『手揮琵琶』打到,趙半山竟不後退,踏上一步,也是一招『手揮琵琶』相應。這一招以力碰力,招數相同而處於逆勢,原是太極拳中的大忌,更與拳理截然相反,即令是高手逢著低手,也是非敗不可。

  當下就見陳禹反掌一探,已抓著趙半山的手腕,就勢一帶,將他龐大身軀舉了起來,隨即甩了出去。豈知趙半山手掌一翻,反而將他手腕拿住,這一甩竟沒將他摔出。陳禹一驚,左掌隨即向上揮擊,趙半山卻居高臨下,右擊按落。拍的一聲,雙掌相交,兩隻手掌就似用極黏的膠水黏住了。陳禹左掌前伸,趙半山右掌便後縮,陳禹若是回奪,他便跟進,一個胖胖的身軀,卻仍是雙足離地,被陳禹舉在半空。

  趙半山身子肥胖,二百來斤的份量壓在對方雙臂之上,初時陳禹尚不覺得怎樣,時刻稍久,但覺膀子上的壓力越來越重,就似舉了一塊二百多斤的大石練功一般。若真是極重的一塊大石,也就罷了,但趙半山人在空中,雙足自由,不絕尋瑕抵隙,踢他頭臉與雙目。那陳禹又支持片刻,已是全身大汗淋漓,再無力道回擊。

  趙半山當日便是以平生所悟到最精奧的拳理,指點給胡斐知曉,要教他臨敵時不可拘泥一格,用正為根基,用奇為變著,道理便與這部《九融真經》所寫拳理如出一轍,要旨就在『出奇制勝』四字上頭。

  想通了這一節,胡斐瞬間幡然大悟,當即翻到《基本功法篇》中的《歸陽心法》,見書上寫道:『采氣不在氣,口閉雙目開;玄機在於目,陽氣乾鼎聚,靜流極之法,以陰練真陽。』跟著便是寫滿各種練功法門。

  胡斐當下面北而坐,取五心朝天式,上身正直,虛靈頂勁,舌抵上顎,下頜微收,雙目平視。雙手於下丹田處成托式,即掌心向上,掌指相對,意守丹田一柱香,引真氣自督脈、任脈行到中丹田,並在此匯聚成乒乓球大小的真氣球,其色赤。口中默念,意念中丹田之真氣化為波圈,若水紋之狀,碰膚彈回,並反覆重陽之數。

  如此依法而行未久,只覺腹內暖烘烘的一團溫火升了上來,然不躁不炙,迥異於先前受傷後的燙體炙膚,渾身便只感到如風拂玉樹,雪裹瓊苞,又如沐雨櫛風般的苦盡甘來,當真說不出的舒暢。待得氣轉周天迴過數圈,即覺意大波圈,自內向外旋為散,自外向內旋為聚,散聚合適乃為陰陽平衡,而陰陽平衡,便即萬物之本。

  胡斐這時靜心絕慮,氣聚神斂,雙手十指自然張開,接著上捧至頭頂,同時緩慢吸氣,意念隨上捧之勢,將大地之陰陽二氣由會陰穴成螺旋狀吸入,經中脈上升以頭頂百會穴呈螺旋狀射出;然後雙手變掌心向下,並向下壓到丹田處,同時呼氣,意念隨雙手下壓之勢,將天上之陰陽呈螺旋狀吸入百會穴,經中脈由會陰穴呈螺旋狀射出,如此反覆,稱為『陰陽融合第一重功法』。此法一練,九融真經入門篇便已大功告成。

  要知胡斐原本即已練有家傳高深內功,其祖『飛天狐狸』所擅刀、拳、氣三功,當年江湖上便已難有對手。待得傳至胡一刀父親『火狐狸胡南煌』,亦即就是胡斐的祖父時,那火狐狸更是青出於藍,逕將本門功法去蕪存菁,開創出震驚武林的『火狐心傳』內功修成大法。雖是自闢蹊徑,但其中卻也融合了道家的鍊氣之術,使其練來進展極快,威力又大,是以十多年來胡斐功力大進,駸駸然已可與苗人鳳並駕齊驅,原因便是在此了。

  《九融真經》乃慧光大師所著,這位高僧在皈依佛法之前乃是道士,精通道藏,因而所撰武經自也融入了道家鍊氣心法,像是『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少則多,多則惑』,其理便如老子所云:『以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天下柔弱莫過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因得如此,方能陰陽並濟而融於武學。

  若非如此,胡斐自難懂得經書中所提及到的諸般道家鍊氣心法,像甚麼『攢簇五行』、『和合四象』、『五氣朝元』、『三花聚頂』等道家才懂的練功法門。而更也因這部《九融真經》與他原本所練功法殊途同歸,只法理更深,練法更雜,但既是道家一脈,學來自無窒礙,兼之他任督二脈皆已老早貫通,便如呼吸一般自然,是以練來更加得心應手,短短時間便已將《九融真經》功法中的入門篇給練了起來。

  然話雖如此,其間還是帶有某種『得者未必幸,失者未必禍』的因素在內,冥冥之中,老天爺似乎便早已安排好了各人得失所帶來的影響,而這些,卻是誰也不能來討價還價的了。

  胡斐要不是中了天魔神功中的『陰陽冥掌』,體內便無如此深厚的陰陽二氣用來積蓄練氣,若是單憑他這時內勁全失的練功蓄氣速度,那麼至少得花上他六個月的時間才能練得成入門功法,否則豈能這般隨練即成來了?要知《九融真經》這門功法首重陰陽二氣的貫注與導引,稍有不慎,不是陰重於陽,便是陽重於陰,兩者失調,經脈即亂,因此《基本功法篇》可謂佔去了經書中的絕大部份篇幅,說的都是引陰與歸陽,道理便是在這裏了。

  但見胡斐這時專注於藏眼神,凝耳韻,調鼻息,緘舌氣;精化為氣,氣化為神,神化為虛。四肢不動而意在脾,鼻不香而魄在肺,舌不吟而神在心,耳不聞而精在腎,眼不視而魂在肝。這時他整個人靜虛玄默,進入了胸無雜慮之境,然體內卻是一柔一剛,相互激盪,或若長風振林,或若微雨濕花,當真極盡千變萬化之致。

  過了好久好久,晨星漸隱,清露沾衣,一陣山風涼涼拂過,沁人心脾。

  胡斐周身一震,只覺體內陰陽融合,宛如天人合一般的返璞歸真,神定氣閒。

  當下緩緩睜開眼來,但見朝暾初上,四周一片金亮,朝陽中卻見屋內站得一人。凝目看去,但見她眉梢眼角似笑非笑,嬌痴無邪,正是神農幫裏那位如仙子般花俏可愛的燕兒小姑娘................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igwai

LV:4 遊俠

追蹤
  • 5

    主題

  • 543

    回文

  • 0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