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宋金手指 作者:聖者晨雷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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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neider 2009-2-9 21:30: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1 298317
Nineider 發表於 2009-3-21 11:05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六十九、何懼海賊登懸山

    “一撾,炮管過熱,不能再放了!”

    負責裝填的義學少年對著李一撾耳朵大叫,李一撾摘下塞住耳朵的塞子,哈哈笑道︰“將炮拉回來,追上去撞他們!”

    眾少年七手八腳地將青銅炮自炮位推出,用鐵鎖固定在艙板之上,李一撾輕輕拍了拍炮管猶自發熱的大炮,又忍不住笑道︰“這爆仗,果然厲害!”

    船上兩門大炮,便是趙與莒為這艘巨船準備好的武器,巨船船首中層的巨大空艙,便是大炮藏身之處。這兩門大炮,是花費了三年時間,先後耗損了趙與莒近二十萬貫錢,才鑄造成功,歐老根父子為此幾乎都熬白了頭。以成本來算,這兩門大炮恐怕是世間最貴的武器,根本不可能量產,不過趙與莒對此不以為意,因為他原本就不要過多,只需要這兩門來為今後量產積累經驗,同時訓練炮兵。

    以後世而言,這大炮是十二磅短管榴炮,重六百斤,直射射程尚不足四百米,還算不得熱兵器時代的王者,但在這冷兵器時期,它卻是戰場上無與倫比的利器(注1)。

    大炮用的是鏈彈,主要用于海上破壞敵船帆具,是一連串散彈裹在一起,靠出膛時的壓力散開,沒有膛線,炮彈射程並不遠,不過是二里多點。李一撾喜好火藥,引發大炮的火藥也是他帶著幾個人按著趙與莒交給的配方和工藝一點一點做出的大顆粒火藥,,三年時間,他做出的火藥全部加起來也沒有多少。鑄成這兩門青銅炮之後,趙與莒立刻將之交與他,讓他相機試炮。懸島之外還有許多無人小島,幾乎每隔上十天半月,李一撾便會帶著他這一組人,用船將這兩門青銅炮運至無人小島上練習。因為火藥與炮彈不足的緣故。他們現在只能說是能將炮打響罷了。李一撾膽大,雖然如此還是將炮推了出來,給這些海賊一個“驚喜”。

    趙與莒對大炮安全極為重視,裝填火藥的份量、動作,發射後的清理,平日里的保養,都有極嚴的規定,李一撾又是知曉火藥厲害地。故此不曾出現過炸膛之事,火炮冷確則是用醋冷法。這種大炮,已經比起幾百年後的紅夷炮在外形上更為適合戰場需要,而且加裝了瞄準儀、高低架。象李一撾這樣跟著趙與莒學過些幾何學的義學少年,已經可以憑借這兩樣來調整射距。

    因為所用主要為青銅的緣故,這種大炮射速不快,而且容易溫度過高,每小時只能射出十二炮,平均五分鐘才能放一炮,但可以連射四十余炮。

    前裝滑膛炮雖是原始,不過工藝也相對簡單,以大宋的鑄銅技藝。完全可以制造出這種射程兩公里之內的輕型炮來(注2)。

    海賊們被這超越時代的兵器嚇破了膽,他們根本不知道這炮由于短時間內射擊過多已經不能再發射了,見著巨艦向自己駛來,帆槳俱全的都不顧同伙全力逃跑,只恐慢了又遭巨艦上“妖法”襲擊。李一撾嘴上說要追,可這巨艦畢竟尚未全功,他船上人手又不多。見就連失了桅桿地那些海賊船也靠著劃槳在緩緩挪動,便轉帆回港了。

    此戰兩門青銅火炮共發射了十二炮,砸斷了八艘海賊船的桅桿,致使海賊一艘中型海船和三艘小船沉沒,幾乎所有船都在踫撞中受損。海賊死傷倒是不眾,但那心靈上的震憾,卻是前所未有的。

    這也是火炮在這個時空中第一次戰例,李一撾“這爆仗果然厲害”地評論。也因之載入歷史。

    牆上的霍重城看將一切都看在眼中,他瞠目結舌,不知道該對孟希聲說什麼好。

    “這艘巨艦,大郎稱之為定遠,方才發聲之物,大郎稱之為火炮。”孟希聲笑了笑︰“我也是初見其威,早知如此犀利。便放海賊更近些了。”

    “那丁宮艾又跑了!”舌頭上象是打了蝴蝶結一幫。霍重城嘟著嘴唔了半晌,才說出一句完全無關的話語來。

    “大官人。那船與那利器,莫非是我大宋水師之威?”被隔得遠遠的伴當親隨不曾听到孟希聲與霍重城的對話,個個都是面目人色,便有人揚聲問道。

    “正是。”孟希聲也大聲回應︰“此乃江南制造局替沿海制置使造的戰艦。”

    “果真是替沿海制置使造的?”霍重城嘴角彎了彎,心中一邊盤算一邊低聲問道。

    “誆他呢,若是為外人知曉了咱們有這等利器,便是不視作謀反,只怕也得沒為官有了。”孟希聲聲音壓得更低。

    對于郁樟山莊的義學少年而言,霍重城也算是自己人,有些事情無須對他保密。但若不是他在懸島親眼見到這一幕,孟希聲還是不會與他提起這火炮之事。

    “也只有阿莒才能想得出這些……多智近妖,多智近妖!”霍重城半是欽佩半是不滿地說道︰“也不知他心是如何長的,我向來自詡聰明,在他面前卻與孩童無異!”

    孟希聲笑而不語,這個問題,他也曾想過,只能說大郎果真是得了仙家指點。他望著“定遠”號入港,松了一口氣道︰“看來無事了,海賊破膽,應是不敢再來。”

    他這未免太小看海賊了,“定遠”號與大炮之威,雖然將海賊嚇得揚帆遠遁,可回過神之後,也激起了海賊們地貪欲,有如此巨艦,再配以這等利器,他們完全可以縱橫五洋,甚至連各國水師也不放在眼中!

    “王兄,此物若不奪來,這大海之上,你我便再無用武之地了!”趙郎在冷靜下來之後對王子清道。

    “確實如此,發信號,讓眾家頭領聚到咱們船上來一敘,硬攻是不成了。”王子清也是目露凶光,他們原先的座艦被砸傷,雖然不影響航行,卻總讓二人心有余悸。故此個個都是膽戰心驚。

    聚攏來的海賊首領一個個都是灰頭土臉,彼此之間免不了相互埋怨,特別是幾個折了船損了人的,更是罵聲不斷,無一例外都是在罵丁宮艾。丁宮艾給的消息,只說這島上有幾百青壯,卻不曾說還有這般利器。早知有這東西,眾人無論如何也不會大模大樣地找上門去。

    “倭艾。你若不給咱們一個交待,你就別想再回去了。”有向來與丁宮艾不和的借著這機會干脆新仇舊恨一起算。

    丁宮艾眼珠轉來轉去,見著眾人瞧著他都是一臉怒氣,便是與他約好黑吃黑的歐陽映鋒。如今也是沉著一張臉不替他說話,他心便提了起來。這些海賊手段如何,他心中有數,確實是能干出當場窩里反地事情。

    “哈哈哈哈……”驚慌之中,他不懼反喜,突然仰天長笑起來。

    眾海賊都是一愣,有人怒喝道︰“倭艾,你將咱們害得這麼慘,還有膽子笑。嫌死得不快麼?”

    “不僅、僅、我、我要笑,你們也該笑才、才是。”丁宮艾白了那人一眼。

    “此話怎講?”歐陽映鋒畢竟與他有勾結,听他這般說,便知道他另有心思,便有意替他幫襯。

    丁宮艾咧開嘴道︰“我們、我們為何而……而來?”

    他說話原本結巴,如今急切之中,更是斷斷續續。早有人在叫罵,他也不理會,歐陽映鋒听他如此問,便答道︰“自是為了那刻鐘而來。”

    “刻鐘、大船、那東西。”丁宮艾自知若再結巴下去,恐怕有人真要拔刀相向,故此只是說了這七個字。他聲音不大,剛開始說時眾人中還有叫罵,但七字說完之後。便沒有一人出聲了。

    能在大海上討生活而且活到現在,這些海賊首領中沒有一個是傻子,自然明白丁宮艾之意。

    刻鐘能帶來財富,可制造那艘巨型海船的船匠同樣能帶來財富,更何況還有“那東西”,若“那東西”不是什麼妖法,而是某件兵器。那麼憑此一物。他們縱橫洋面之上,便再也不懼任何人。

    船與“那東西”比起刻鐘更讓眾海賊垂涎。刻鐘只能賺錢,而大船與“那東西”卻能救命!

    王子清與趙郎對望了眼,他們原本以為要費上一番唇舌才能讓這些破了膽子地海賊們繼續進攻懸島,如今來看,他們無須多此一舉了。

    “若是諸位沒有異議,那麼咱們便繼續攻島。”王子清瞪著眼楮,冷冷地道︰“正面想要突入,顯然沒有可能,咱們雖是海賊,卻不是爬不得山的海魚。那島上有燈塔,必然配有警哨,咱們在夜里冒險,從側面接近登陸,然後再翻過山脊,突入寨中。”

    這是他與趙郎商量好的計策,此時說出來,海賊頭領們紛紛點頭。

    “桅桿斷了的船行駛不便,就找個小島先藏著,人手都分到好的船上去。”趙郎補充道︰“島上有那東西,沒準還有什麼戒備,故此咱們悉得小

    他二人這番決定,無一人反對,也沒有一人提出,劫島成功之後刻鐘、巨船還有“那東西”該如何分配。這些人乃是南海最大的十八伙海賊,每個人都是心可吞象地貪狠之人,每個人也都是奸滑如狐的狡詐之輩,自然知道事後該如何讓自己不至被人所欺。

    當夜無月,借著日落後地余光,海賊再次向懸島駛來。遠遠地,他們便望見懸島之上***通明,他們將大船泊下之後,用小船繞過懸島碼頭,自山背後的沙灘登陸,千余人悄悄上了岸,將一片沙灘都擠得滿滿的。

    山路極是難行,雖然不高,卻與懸崖絕壁相差無幾。這些海賊都是在帆索桅桿上爬慣了的,可在這懸崖之上依然吃足了苦頭,選出來將纜繩拉上去地四個海賊,不但弄得身上遍體鱗傷,還有一個甚至因為失足而斷了腿。好在海風與潮水聲將他地呼叫掩住,這才未曾驚動懸島上地人。

    上了山頂,他們放下纜繩,開始將其余海賊拉上來。當歐陽映鋒上來之後,看到山頂上有了百余人,已經顯得擁擠,便喚了十余個自家的手下,開始向燈塔處摸了過去。

    歐陽映鋒並不是第一次干殺人越貨地勾當,可是不知為何,此時心里又惴惴不安起來。

    因為與丁宮艾關系好的緣故,他對丁宮艾與這懸島的恩怨知道得更多一些,去年丁宮艾領著百來號人來此,結果吃了個大虧,連在流求的老巢也被端了,自此便一蹶不振。當時丁宮艾並不知攀牆進入寨門的弟兄是如何死地,只是听得里面慘叫不斷,然後尸體便被拋了出來,他敗得如此之慘,即使只是听他說起,歐陽映鋒也不禁毛骨悚然。

    “小心,小心,莫要送了性命。”他一邊如此想一邊前行,因為只借著燈塔上傳來的光,腳下看得不是很清楚,走著走著,腳不知被何物絆了一下,人也踉蹌幾步,險些栽倒。

    與此同時,那燈塔之中鈴聲大作起來。

    “糟糕!”歐陽映鋒心中一凜,島上在此設了警鈴,顯然是有所防備!

    果然,那燈塔上突然響起鐘聲,這般夜晚,鐘聲即是響亮,傳得又遠。山下寨子里原本還是歡聲笑語不斷的,剎那間靜了下來,接著,傳來嘈雜的混亂之聲。

    歐陽映鋒顧不得這許多,他飛快地向前沖,他們已經上來了百余人,只要能守住,大隊人手很快便都能爬上來,那時以海賊們絕對優勢的戰斗力,屠盡這寨子也不過是多花些時間的事情。

    他一邊如此為自家壯膽,一邊大聲吶喊道︰“殺人了殺人了,海賊攻進來了,殺人了大伙快逃命啊!”

    這原本是他做海賊慣用的手段,賊喊捉賊,既可混淆視听,又能讓被劫掠者亂作一團。此前出來做買賣,都是屢試不爽,每每因此而得手。

    其余海賊也都是大聲發喊,順著那台階向山下涌去。也有人想去打開燈塔,將塔里值守之人殺了,可那燈塔之門竟是鐵鑄地,又從里面用鐵棍銷住,費了老鼻子力氣也只是將自己胳膊弄痛。那海賊只恐落在他人之後搶不得財物,便棄了燈塔,跟著眾人沖向寨子。

    歐陽映鋒沖了數十步便覺得不對,以往他這般沖殺喊叫,便是廂軍也亂作一團了,可下邊寨子只是初時傳來幾聲驚呼,接著便沒了聲息,而且原本處處點亮的燈籠火把,幾乎在片刻間便熄滅了大半。

    他心中發毛,不敢再沖在最前,悄悄尋了個隱蔽的所在蹲著。沒一會兒,身邊擠來一人,他掄刀便要砍,那人也是一般施為,但著微光,他們相互認了出來,都“噓”了一聲。

    那人竟是丁宮艾。

    “我……我瞅著不……不對勁兒。”丁宮艾結結巴巴地道。

    “我也如此。”歐陽映鋒用力咽了一下喉嚨,可是口中卻沒有口水,他已經有多年未曾如此緊張了。

    二人都閉嘴不語,悄悄向山下瞧去,已有兩百余海賊沖了過去,後邊還有源源不斷地海賊上來。二人又是相互對望,己方人數眾多,又都是好手,應該沒有問題吧?

    然後,他們便听得一連串的機括聲響。
Nineider 發表於 2009-3-21 20:00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七十、回首烽煙平息處

    三遠船北上的中途,遇著一股南風,借著這風勢,他們花在海上的時間少了兩天。

    逆風航行,顯然不如順風來得迅速,當海面刮起的風是逆風時,三遠船會利用角帆,與風向形成一定角度,走“之”字形前進,不僅航線因此而變長,而且航速也會慢上許多。

    因為有指南針定向、六分儀定位的緣故,只要不偏離航線太遠,茫茫大海之中,他們還是能確認自己的位置,象這樣的短途航行,誤差不會很大。

    “大郎,懸島之上烽火台有煙火!”一個義學少年敲開趙與莒的艙門,神情嚴肅地道。

    依著懸島的規矩,只有島上遇著危險,才會在烽火台放煙火,這原本是向過往的沿海制置使戰船報警,但這次卻被三遠船看到了。

    “上去看看。”趙與莒用力揉著額頭,那種頭痛的癥狀又犯了,他看了看楊妙真一眼,這個粗心大意的女孩並未發現他的不適,而是對懸島發生的意外極為有興趣。

    趙與莒在心中苦笑,比起阿妤來,楊妙真可真是個粗神經。

    對于島上情形,他反倒不擔心,如今不是一年前那沒有防備的懸島了,加上那兩門超過這時代的青銅炮,趙與莒相信足以嚇止任何膽敢侵擾者。即使對方能登上島,經過數年準軍事化訓練的義學少年、被義學少年訓練的島上護衛還有暫時駐扎在此的部分紅襖軍義軍,都足以讓那些上島者徹底完蛋。

    不過,如果他知道這次是整個大宋海疆有些規模地海賊一起前來。湊足了大小船只六十余艘,人數超過一千二百。那麼他恐怕就沒有這麼安心了。

    楊妙真是第一個跑到甲板上觀望的,此時天色已大亮,故此可以清楚地看到島上情形。隱約還听得到島上有喝斥聲。不過兵器與廝殺聲卻不曾听見了。楊妙真瞪著眼楮看了好一會兒。只望見寨中刁斗上有人走動,碼頭、燈塔也總有一隊隊人來回巡視。

    “原來已經沒事了。”楊妙真有些泄氣地道︰“俺在船上憋悶久了,原先尋人試試拳頭。”

    跟在趙與莒身旁地秦大石等人都變了臉色,這些日子在船上,楊妙真沒少拿他們試拳頭。得了趙與莒之托,楊妙真在傳授他們拳腳刀槍上極是用心。每次練習,幾乎都是真打實殺。

    “俺的槍法是千軍萬馬中殺出來的,你們若只是想學些花拳繡腿,有大石那兩下也就足夠了。可要想在兩軍陣中活下來,就需依著俺地練法……笑什麼笑,你自家也得練,總讓旁人護著你,你還算是個男人麼?”前半句是練拳時對秦大石等人說地,後半句則是對看著他們在船上挨打的趙與莒說的。

    “我才十三歲,只算是少年。還不算是男人。用不著上戰陣。”唯有在對著楊妙真的時候,趙與莒才稍稍尋回後世里的感覺。不再是那麼冷漠,順著她的話語,還能和她開開玩笑。

    自楊妙真跟在他身邊之後,他笑地次數明顯多了。故此,秦大石等人無視楊妙真對趙與莒的不敬甚至是冒犯,若是換了旁人,他們只怕早掄著拳頭上去了。

    “看來無事,無事就好。”趙與莒眯著眼楮看了看,心中暗想。

    懸島是他的錢罐子,在可以想見的這幾年中,淡水、基隆能自給自足並為他積蓄力量便不錯了,他要花錢地地方還多,還須借助懸島上的產業。

    船漸漸靠上碼頭,因為香樟旗的緣故,島上義學少年知道是趙與莒回來,都是極興奮。孟希聲、李一撾領著他們前來迎接,靠崗之後,趙與莒注意到,碼頭里還停著些船,其中便有沿海制置使的幾艘戰船。

    “大郎!”

    孟希聲臉上仍然有些蒼白,那是見多了死人的緣故,趙與莒掃視其中,發覺留守在懸島上的一些義學少年未曾出現,臉也微微沉了下去。

    前三期的義學少年,都是他手把手教出來地,幾乎人人各有所長,他也對每一個人都有了感情,就象是他後世對自己地學生一般。無論是誰傷亡,他都會非常難過。

    孟希聲明白這一點,連忙道︰“咱們傷了七個,都是皮肉傷,並不打緊。”

    趙與莒點頭又看了李一撾一眼,李一撾臉上堆滿了笑︰“大郎,我放了幾個大爆仗。”

    從他的話語與神情來看,花了數十萬貫才鑄成地兩門青銅炮戰況還不錯。趙與莒臉上露出微笑,這才開口問道︰“島上傷亡如何,是哪里的蠢賊來找死?”

    “南海十八處海賊結成伙,糾合了千余人呢,又是上回跑掉的那個丁宮艾找來的。”孟希聲簡單地說道︰“昨日白天在海上被一撾趕跑了,夜里又自後山偷襲,卻踫響了警鈴。沿海制置使的巡船見著咱們的警煙,恰好昨夜來了,故此一夜苦戰呢。”

    昨天夜里的苦戰,主角並非義學少年,而是沿海制置使與懸島的護衛。這年余來,沿海制置使幾乎將懸島當作自家半個營盤,將定海駐地的一些物什都搬了來,其中也包括數十張弩。昨夜大戰中,這數十張弩與另外三十余張弓,讓海賊們死傷慘重。

    當初建江南制造局時,趙與莒便很是重視防備,除卻碼頭這邊外,為防止敵人翻上後山自燈塔處居高臨下沖擊,他下令在燈塔左近布置了警鈴,每夜都有人在塔上值守,警鈴響後便在塔上觀察,若是敵襲立刻鳴鐘。而且,在燈塔通往寨子的山道上,他又有意設了數道牆壘。讓敵人無法從山上直接沖入寨中。海賊們沖到這些牆壘前,便被埋伏在其上的護衛、沿海制置使水軍用弓弩一陣亂射。他們擠在狹窄地空間之內,根本避無可避,數輪弩箭之後。便有兩百于人或死或傷。

    無法殺到對手。自己同伴卻不停的慘叫,沖下山地海賊們士氣剎那間便崩潰了。他們或仗著身手敏捷,或拿同伴尸體為掩護,拼命地向回逃,但後邊的海賊並不知情,又竭力向前擠。雙方自相殘殺,又是死殺不少。

    等王子清、趙郎等賊首穩住眾人時,周圍已經是殺聲四起,現在不是海賊要攻島。而是島上要攻殺他們了。借著居高臨下的地勢,起初他們還能抵擋,可當沿海制置使官兵再度用起弩來,他們地抵擋立刻崩潰了。

    慌亂之中,只有王子清、趙郎等少數頭目借著繩索循原路逃走,另有一部分墜落摔死,大多數都忙不擇路。順著山脊逃入島上山中。如今沿海制置使官兵正調集人手漫山遍野地捉拿。而為了防止零星地海賊闖入寨子,江南制造局里也戒備森嚴。以護衛為主的青壯在各處巡視。

    “林教頭極是用心,親手斬殺了兩個海賊首領,如今正領著人追殺那些海賊,霍大官人也帶著人四處掃蕩,尋找丁宮艾下落。”報告完畢之後,孟希聲苦笑著道︰“小人約束不了他,只得由他了。”

    “重城也來了?”趙與莒皺起了眉,霍重城並不喜歡乘船,怎麼也跑到這里來了。

    “海賊要來襲的消息是霍大官人傳來的呢,群英會在泉州的分樓探得的消息,他便連夜趕了來,說是要手刃殺父仇敵。”

    “這倒也巧了……”趙與莒也禁不住為這巧合而吃驚。

    “他地人手可惹了不少麻煩……”孟希聲抱怨了一聲︰“若不是他還算謹,便是拼著大郎責罰,我也要將他趕出島去。”

    李一撾在旁不住地點頭,事實上,義學少年中沒有幾人對霍重城有好感,包括最野的李鄴在內,都對他有些瞧不上眼。一方面是因為霍重城江湖氣息太重,與他們這些義學出來的格格不入,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霍重城在山陰縣鋒芒畢露,可義學少年都覺得他只不過是搶了原本屬于自家大郎的光彩。

    “先去住處,此地過于顯眼了。”

    因為沿海制置使地兵將與霍家莊的人在,趙與莒不想引起有心人注意,故此謹慎地道。

    他們回到屋中,閑聊了一會兒這段時間來懸島的情形,見趙與莒有些疲倦,孟希聲與李一撾便告辭離開了,出來之後,孟希聲隱隱有些擔憂地對李一撾道︰“最近大郎似乎總是覺得疲倦,妤姐不在他身旁,我有些擔憂。”

    “或許是旅途勞累,畢竟是在海上漂來漂去。”李一撾性子較他要粗些︰“我把大石叫過來問問。”

    從秦大石嘴中,他們並未得到什麼,雖說秦大石也與趙與莒朝夕相處,可趙與莒掩飾得好,秦大石只是覺得他閉目養神的次數多了,只道是他勞心過度而致,並不以為意。

    霍重城並不知曉趙與莒回到了懸島,他抓著兩個海賊,得知丁宮艾未能逃上船,仍藏身于島上之後,便帶著家丁幫閑漫山遍野搜尋丁宮艾的下落。可這丁宮艾旁的本領沒有,逃命的本領倒是十足十,沿海制置使、島上護衛加上霍重城手下,也有四五百人在島上搜索,卻總也找不到,只抓著了些小魚小蝦。

    “莫非又要被那廝逃了?”

    想到這個,霍重城心中便怒意翻涌,那丁宮艾不唯屢次三番與他家產業為難,更是殺害了他地父親,時間雖過得久了,仇恨卻未曾淡過。

    “將那幾個抓著地海賊砍了,頭掛在竹竿,都給我大喊。”雖是憤怒,到底還是給他想出了辦法,他命令道。

    丁宮艾與歐陽映鋒並著四五個海賊,如今正躲在島上一處岩縫之中,因為樹多林密的緣故,雖說搜尋之人數次經過,卻都未曾發覺。但眾人都明白,照著島上這般搜法,再過上幾日。即便是沒搜到他們,餓也能餓死他們。

    “你不是說島上只有些許護衛麼?”此種情形之下。歐陽映鋒怒視著丁宮艾,他不僅折損了人手,從蒲開宗處借來地船。也盡數成了懸島的戰利品。便是能活著出島,也無法重振旗鼓了。故此,對唆使他來攻打懸島地丁宮艾是越發痛恨起來。

    “原、原本只有、有些護衛。”丁宮艾也是面如土色,每次來懸島一次,便會撞得頭破血流一次,上回折損了大半人手。這次便是自家也難以脫身了。

    “噓,外頭有聲音!”有個海賊打斷了二人爭執。

    眾人都靜下來傾听,卻听得外頭有人在喊︰“活擒匪首丁宮艾者免死,知情隱匿者砍頭!”

    丁宮艾心中暗暗叫奇。此次前來他雖是教唆者,但大頭目卻是王子清與趙郎,便是歐陽映鋒也比他要有名,外頭這些人不說要抓王子清等,卻要抓他,不知是何故。

    念頭才一轉,猛然間他意識到不對。回過頭來時。卻看到歐陽映鋒等人獰笑著盯住他。

    “莫、莫、莫當上……上當,便是抓了我。他們、他們也不會饒、饒……”

    他一急之下,口吃便又犯了,話還未說利索,一個海賊自側後撲過來將他抱住,他揮刀想確,卻被歐陽映鋒一腳踢飛。

    “困在此住也是死,將你擒了獻出,終究還有些希望!”歐陽映鋒冷笑道︰“倭鬼,莫怪我不夠義氣,換了你也會如此!”

    丁宮艾破口大罵,歐陽映鋒面不改色,下令道︰“大伙喊抓著丁宮艾了,咱們出去!”

    丁宮艾被押至霍重城面前時,霍重城心中狂喜,他確認無誤之後,大笑著道︰“你這廝也有今日!”

    “我、我與你有仇?”丁宮艾自知難免,倒也是不懼。

    “叫你死得明白,當初你在紹興府霍家莊害了我爹霍佐予,我便懸賞取你性命,這五六年來,我無一日不思忖著如何處制你!”霍重城用根竹竿捅了捅丁宮艾,冷笑著道︰“莫急莫急,這五六年來我向紹興附近府縣衙役官差請教了無數侍候人的手段,待我慢慢對你施展!”

    “只求速死……只求速死……”丁宮艾聞言大驚,當初霍家莊之事可謂他倒楣之根源,他情知難逃一死,便苦聲哀求。

    “下了他下巴,綁好了,莫讓他自盡,本官人要好生炮制他,不折騰他個十天半月,本官人便愧姓霍了!”霍重城命令道。

    這次對島上殘余海賊地清查持續了三日,當霍重城提著丁宮艾回到江南制造局時,趙與莒一行已經悄悄離開回郁樟山莊了。襲島的海賊幾乎被一網打盡,他們的船大多成了沿海制置使地戰利品,而賊首除了王子清與趙郎逃走外,也幾乎無人幸免。王子清與趙郎並未逍遙多幾,又過幾個月之後,新任泉州知府真德秀招募漁民為義勇,擒殺實力大損地王子清與趙郎。

    僥幸自懸島逃脫的海賊無一例外,都談懸島色變,自此之後,大宋海疆為之一靖。

    霍重城如願以償,歐陽映鋒自知失了蒲開宗的幾艘大船,回南海也免不了為他所追殺,干脆投了霍重城。懸島上或殺或捕的海賊足有千人之多,林夕也不在乎這麼一兩個人,竟然真裝作不知道此事。

    這些海賊首績自然是送給了沿海制置使,林夕極高興,上次斬首數十績他只是被記功未能升職,這次千余績,無論如何也應該讓他升官。然而令他氣憤失望的是,有人走了丞相史彌遠管家的路子,將他原本以為是囊中之物地制置使副將一職竟然旁落,而且新上任的沿海制置使統領不知為何,對他極是不待見,他既羞且氣,加上胡福郎的說動,竟然辭了軍職,帶著幾十個平日里親近的弟兄,上了“定遠”艦,做了定遠艦艦長。

    他自是不知,無論是走史彌遠管家路子地還是那位新的統領,趙與莒都讓胡福郎拐彎抹角地使了不少錢。隨著江南制造局下屬的海船日益增多,水手雖然可以招募,但可以信任的船長卻是難尋,故此趙與莒才會使出這般手段。

    要銷軍籍原本不是件易事,可有響當當的孔方兄開路,便是天王老子也得退避三舍,不過是幾千貫下去,趙與莒手中便又多了幾十個熟練的水軍將士。依趙與莒吩咐,這些水軍將士家人,也都接至流求,他們都是隨軍慣了的,倒也不懼飄洋過海。

    有了這些原先地水軍,再加上新建造地“通遠”號海船,趙與莒開始嘗試南海貿易,自然,這最初他並不敢遠航,只是在慶元、泉州、交趾、佔城之間打著轉兒,利潤雖說也是不少,不過遠比不上別的海商。

    泉州自真德秀上任之後,廢和買之策,鏟除海賊,商貿又漸漸繁榮起來。蒲開宗雖說卷入海賊襲擊懸島之事,損失了數條大海船,不過如今真德秀主持泉州,百廢待興,讓他又看到了希望。

    只要幾分運氣,他剩余地海船跑一趟三佛齊,便可將那幾艘船賺回來,若是狠下心跑一趟大食,獲利更可百倍于此。

    他在“群英會”遇著的四十歲左右的男子,果然便是真德秀,因為他謹慎有禮的緣故,真德秀對他還算賞識。

    懸島之戰幾乎徹底摧毀了大點的南海海賊團伙,加之真德秀治泉州,使得往來的海商迅速增多,也使得趙與莒加快了前往南海的步伐。

    回到郁樟山莊之後,趙與莒便不再出紹興府,去他外祖父全保長家的次數倒是多了起來。霍重城遠赴海外為父報仇,手刃海賊首領丁宮艾之事,回來後經他家的閑漢武師之口,又傳得四處皆是,在他的光芒之下,趙與莒不過是個默默無聞的鄉間少年罷了。
Nineider 發表於 2009-3-25 18:46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七十八、歸化需得百年計

    如果說這僅是淡水在政治上的改革,趙與莒也提到了經濟上的改革。

    首先是淡水田場、礦山、水源、林木、魚獸,皆為郁樟山莊以一定財物自土人手中購買,故此一切皆為郁樟山莊所有,淡水移民,盡數是郁樟山莊莊戶,這一點眾人都是心知肚明。

    接下來趙與莒再次確認了當初立在淡水義學(現在的淡水初等學堂)中的石碑碑文,那些已經在此辛勞了一年的移民,再有兩年便可分到自家的土地。這讓來到淡水所有移民都看到希望——只需辛勤干上三年活,滿了二十便會有田地。人若是有希望,便不會反抗,不會走極端,便是暫時受些壓抑也能忍受,這對于安撫新來的移民、凝聚人心極為重要。等到三年之後,他們已經習慣了島上的規矩與約束,又有田地,更不會輕易鋌而走險。

    然後趙與莒又在信中提出,淡水應根據具體情形,定出一份獎懲章程,凡多勞者必多得,凡偷懶者必少得,凡立功者必有賞,凡犯禁者必受罰。若是這一年中有極大貢獻者,甚至可以提前一年至半年進行授田。

    “大郎思慮得甚是周全,我這些日子正發愁,這許多人手來了,爭紛也多,不知如何處置呢!”

    听得自家成了淡水鎮公所大管家,這等于是將自己的權力再次肯定了一遍,方有財樂得合不攏嘴。

    “大郎在信中說了,木器場場主,最好自義軍移民中挑選,各場場副,除去護衛隊、制造局、初等學堂之外,也都應自移民中挑選忠厚實誠者擔任。”陳子誠繼續念道。

    “此是正理。”方有財連連點頭,實際上趙與莒上次送義軍來時便對他有所交待,要敢用義軍之人善用義軍之人,免得使之生出猜忌之心。趙與莒如今說的三上暫不應用義軍人為場副的,又都是關鍵部門。初等學堂除了教育之外,還等于將義軍下一代控制在手中,待得這些孩童少年長成之時。他們根本不會記得自家出自紅襖軍,而只會記得自家出自郁樟山莊義學淡水初等學堂。制造局有些先進技藝,便是交給義軍。他們也無法打理。至于護衛隊。那是淡水武力之所在,掌控之人自然是要絕對忠誠。

    念到最後兩頁時,便涉及到司法制度了。人一多,那麼各種各樣的問題便會出來,賭博、斗毆乃至強暴、殺人,這些都是隱患。在趙與莒的信中,他明確指出,此類事件,先由李雲睿審察,然後由九個單位各出一年長者合議。合議只認有罪無罪,若是有罪,再交與五位管家進行判罰。

    判罰分為兩類,一類是身體處罰,一類是財產處罰。身體處罰包括隱密鞭笞、當眾鞭笞、驅逐出島、處死四類,財產處罰則是扣除功勛、沒收財產兩類。這類似于後世之主刑與附加刑,處罰之時身體處罰不能同時兼有,而財產處罰則可以。

    听陳子誠念到“處死”兩個字時,方有財臉色變白了︰“處……處死?這可不好。這須得由官府處置才行。”

    “流求哪來的官府,若說有,咱們鎮公所便是了。”李雲睿冷笑了聲。

    歐老根悶悶地坐在一旁,他也一直很用心地听著趙與莒的書信,听得此處垂下頭去看著自家鞋底發愣兒,方有財喃喃說了半晌,也不知在說什麼事情。歐老根突然道︰“老方。這流求原本便是化外之地,咱們大郎便是在此稱王立國。也是無妨的。”

    他一直悶不作聲,看上去也木訥無比,卻將眾人心中隱隱藏著的話說了出來。方有財先是一抖,緩緩抬起頭來,然後用力點了點頭︰“老根說得對,咱們家大郎,在這化為稱王又有什麼不可!”

    見眾人達成一致,陳子誠笑著合起信來,對歐八馬說道︰“八馬,你那淡水制造局如今連個殼子都沒有,來時大郎應另有吩咐吧?”

    “山莊那兒狹窄了些,又怕旁人起疑,便是懸島也不適合,故此大郎將我打發來。”歐八馬點了點頭︰“我年底便又要回去,蕭先生會再來此。”

    “方管家,過會領我各處轉轉,我得選一處所在建淡水制造局,要下風下水之處,離著大伙居住區遠些的,中間用樹與周圍地方隔開,大郎說了,至少得種上二十丈地樹。”歐八馬又轉向方有財道。

    他性子直率,不象他父親那般有話都悶著,非到緊要之時不說,方有財又知道他得趙與莒看中,哪有怠慢之理,當下便應了。

    在趙與莒留下的規劃圖中,淡水鎮佔地應有四平方公里,轉換起此時計量,應是十六平方里,周長也達十六里。如今建起的屋子,連其六分之一都未曾佔到,故此有地是空地,甚至無需侵佔水田。因為流求刮的是東北、西南季風的緣故,考慮了風向與水源問題之後,淡水制造局被放在淡水鎮地西北角。此處離磚窯、水泥窯都近,鐵場也設在離此不遠處,恰好與即將建成地淡水制造局形成一處工業基地。

    確定選址之後,方有財便組織人手開工建設,自打得知淡水燒制出水泥,趙與莒對于淡水的建築便更有興趣,故此這些廠房也是依著他畫出的圖紙來建的。兩排大屋,都是有近三丈高的上下兩層,每層有五間,雖然從目前來看,這些地方大多都會空置,但隨著移民不源源不斷地運來,遲早會有大量的工匠進駐。

    在基建隊全力建房的時候,歐八馬並未閑著,他領著幾個地理師四處轉悠,尋找各種不同的石頭、泥土、砂子,將之分類標後,然後帶回淡水初等學堂。利用自郁樟山莊運來的各種設配,他盡可能地分析這些東西的成份。以他如今地知識和條件,百種之中也只能認出一二種來,不過認出一二種已經讓他極是歡喜。除此之外,他還對淡水的地貌、溪流等做了查看,在他的努力之下,淡水第一份資源分布圖在一個月之後終于擬出了。

    與此同時。歐老根也沒閑著,他和基建隊的窯工在一起,每日里都忙得不易樂乎。基建隊為他們專門挖了口窯。也不知是要燒些什麼,過了些日子,他又領著鐵場的工匠開始鑄造一個大家伙。方有財轉了幾回。卻不明白他要鑄的是什麼。看起來象是個大爐子,可又與他此前見過地鐵匠爐子不同。

    歐老根要建的是高爐(注1),這種石墨坩鍋的高爐,可以將爐溫提高到前所未有地地步,對于冶煉鋼鐵,乃至凡穿越者必備的發家利器玻璃都有極高的意義。

    方有財只對歐老根父子好奇了兩天,便不得不把主要精力投到淡水地改制之上來。無論對他們來說,還是對淡水移民,這改制都是件新鮮事,而且隨著改制推進。漸漸也產生了些意想不到地問題。趙與莒雖然考慮得已經夠全面,倒意外之事總有發生,這些都得方有財去傷腦筋。

    阿茅敏感地發覺,這些日子淡水有些不一樣,不僅因為來了許多新人的緣故,而且人們嘴中總是反復地問︰“你是哪個單位的?”

    也有些與他相熟地移民少年問他,這些少年原本就憨厚爽快,故此很少有瞧不起他地,他每次被問。便瞠目結舌,不知做如何回答。

    “我屬于哪個單位,人人都有單位,敖薩洋進了鐵場,陳子誠是在初等學堂,我屬于哪個單位?”

    有這般念頭的不只他一個,與他一起在宋人這邊干活地土人。幾乎個個如此。因為他與方有財最親近的緣故。這些土人紛紛找得他來,托他去問問方有財他們土人所屬。

    “個你們所屬單位?”方有財愕然相對。他全然不曾想到土人會來問這個問題,在他意識之中,這些土人自然是屬于他們部族,他們到淡水來,純是佣工罷了。

    “我們也要單位!”阿茅有些氣鼓鼓地道。

    “自然,自然,你們自然也會有單位……”方有財有些傷腦筋,趙與莒寄的信中可未曾說這些土人應當如何安置。這怪不得趙與莒思慮不夠周全,而是因為他太久未曾到流求來,自是不知道如今土人與淡水關系。

    雖然被趙與莒任命為淡水鎮公所大管家,但是方有財知道,此事他一人做不得主,當即他尋來陳任李鄴等人商議。

    “此有何難,于鎮公所下再設一歸化局,所有願意到淡水來的土人,盡數安置于歸于局。”听得方有財將事情說了之後,陳任第一個反應過來,他在義學一期之中算是最出色者之一,這幾年來已經養成自信,臨事時從不畏縮退避。

    “大郎未曾說要設這一歸化局,咱們擅自做主……”方有財有些擔憂,他想到被趙與莒發配到基隆地趙子曰,雖然衣食物資盡數由淡水運起,可方有財總覺得對曾經掌握懸島大權的趙子曰而言,派去基隆便是一種變相的懲罰。

    “大郎常對我們說道,立心當固守本志,不可朝三暮四;臨事當權宜變通,不可拘泥食古。”陳任昂然道︰“土人若是安置不當,必會生事,乃至爭端頻生,有違大郎本意。若是能安置得當,則既增加淡水人口,又便于咱們拓墾。”

    “陳任之語有理。”李雲睿年紀雖說在這幾人中最小,為人卻正是機智,思考事情或有不周全之處,卻往往能獨樹一幟,他笑道︰“土人雖有些頑冥,卻不象胡人那般凶蠻,他們人數有限,這流求卻疆域廣大,咱們眼光不可只拘于淡水。古人有千金市骨之舉,咱們要善待這左近土人,讓他們心中仰慕,主動來投。”

    “以誠使之信,以仁使之愛,以禮使之慕,以文使之化。誘之以利,鎮之以威,撫之以仁,化之以道。”李鄴插進來說道︰“大郎當初說如何對待土人時,曾說過這一句,設歸化局,正合大郎之意。”

    見義學少年都贊成陳任之策,方有財只能隨了大流,但具體如何操作之時,雙方又起了爭執。

    “既然是要千金市骨,少不得重賞厚賜,如今島上所用,都是公中所出,咱們得定個章程出來,方不致于亂用。”這是陳子誠的意見。

    方有財卻認為,這意見實際上是針對他來的,他如今是鎮公所管家,故此凡是淡水有的,他幾乎都能先享受上,即便是飲食,也真做到了食不厭精。聞言冷笑道︰“你們說得輕巧,這許大一個鎮子,一針一線若都要計較,如何能辦得事成?比如說要來暴雨了,曬場急著尋木板遮雨,還得按章程來辦,待得木板領出之後,雨都要停了。”

    “事前不論,事後追究。”陳任輕輕敲著桌子︰“你們還計得咱們莊子里外出采買麼,采買之前先做預算,預算得從緊,到帳房領錢,領錢須從寬,外出購物,購好回來銷帳,銷帳又從緊。按著這方子行事便可,每季得有一次預算。”

    “阿任說得有理,這帳目之事,不能亂了,大郎遠在千里之外,我等皆深受信重,自然不會做出什麼事來,可保不住今後有人循私貪腐,這帳目制度,得按著家中規矩定下來!”李雲睿見方有財神色明顯不好看,笑著說道︰“大郎說過,若是咱們跟著他步子向前跑,到達目的之後自然有吃有喝,若是有人中途落下,或者走了岔路,那便只有餓肚子了。”

    這事情當初在莊上方有財也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听到此他心中悚然,再看看這幾個義學少年,發覺他們都是似笑非笑的模樣。他心中一凜,知道這幾人必是事先通了聲氣,恐怕是看著自己近來大權在握有些驕奢而不慣,故此來敲打自己了。他原本就有幾分小聰明,想明白之後哪里還敢堅持︰“此事便依你們吧,我也早覺著有時帳目上極亂,咱們在這雖然要錢財無用,可難保有多吃多佔之事……我家小子不知何時才能來淡水,他那屋子空著也是空著,還是交回公所吧。”

    見他識趣,義學少年也不為己甚,大郎放著方有財這樣一個人在淡水,自然有其用意,一昧究追猛打,反倒誤了大郎之事了。便是這般,在一次完全不相干的談話之中,淡水建立起了預算與審計制度,雖說此時這制度還是漏洞百出,但對于這個時代,卻是個大進步
Nineider 發表於 2009-3-30 08:28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八十六、寤寐思服轉反側

    霍重城蹲在郁樟山莊門前,抱著腦袋思忖了好一會兒,只覺得心中混亂如麻,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看了看山莊門口,又看了看來時之路,長長嘆了口氣。

    “官人,既來之則安之,為何在此徘徊不前?”

    隨他來的還有他的貼身小廝,那些烏煙瘴氣的游手門客,他卻是不敢帶到郁樟山莊來。旁人不知趙與莒心思深遠,他卻是極清楚的,少年時分他還想與趙與莒比上一比,可這數年來,這種念頭便不再有了。

    “我倒是想進去……可這讓我如何去對阿莒說?”霍重城蹲了半晌,長長嘆了口氣。

    “官人與他是摯交,兄弟一般的,有何不好說?”小廝奇道︰“哪次官人闖了禍,不都是來請教趙家小官人的?”

    “就你曉事,在外頭嘴巴閉緊一些!”霍重城踹了他一腳,那小廝也不怕,捂著屁股吃吃笑了起來。

    他們在莊前徘徊,早被莊門口的秦大石看見,如今莊了名義上的大管家是趙勇,實際上內管家的是韓妤,外管家的則是秦大石。他自然知道霍重城與趙與莒的交情,也知道霍重城的“群英會”酒樓每隔些時日便會送些各地的情形到霍家莊,再由霍重城親自送至郁樟山莊。他心中有些奇怪,霍重城與趙與莒有些交情,是遠近皆知的事情了,他還這般遮遮掩掩蹲在門口,也不知是何意。

    “不行了,我受不了了!”轉了許久,霍重城終于起身走向郁樟山莊,可行了幾步,又有些害怕地回過頭來問那小廝︰“你說阿莒會不會幫我?”

    “自然會的。大官人與他的交情,那是沒得說了!”

    听得這般話,霍重城這才邁步走向郁樟山莊。秦十二未曾留他,只是將他引入莊內,而他隨身的小廝則被龍十二等人招呼到一邊吃點心去了。

    這小廝雖是知道霍重城惹了麻煩便會來尋郁樟山莊主人解惑,實際上卻不知道具體情形。

    霍重城來的時間是下午三時左右,正是趙與莒練習騎馬的時間,因為楊妙真去了淡水的緣故,趙與莒練習騎馬有些興致缺缺。听得霍重城來了,立刻拋了韁繩。霍重城不算外人,故此未曾被引至書房,而是直接到了校場,兩人在校場邊尋了條石凳坐下。趙與莒見霍重城滿臉羞赧地模樣,不由得心中一動,玩笑道︰“重城,你這模樣,倒似紅鸞星動。莫非要給我娶個嫂子回來了?”

    “差……差不離吧。”霍重城嘿嘿笑了笑,趙與莒料事如神,他早就體會過了,故此絲毫不驚訝。

    “咦?”倒是趙與莒自家有些吃驚,霍重城其實甚是精明。他不缺女人,據趙與莒所知,十五六歲時他房中便收了人。他這模樣,倒是真的喜歡上某位女子,而且,此次前來,必定與那女子有關。

    “我、我對不住阿莒。”霍重城悄悄看了他一眼,然後垂下頭,一副做錯了事情的模樣。這讓趙與莒心中一突,將霍重城扶到前邊,便是為了掩飾他自家不凡之處,他此時說對不住,莫非是事情泄露了?

    “有何事對不住我?”趙與莒心中雖然在擔憂,臉上卻鎮靜自若。

    “我將你教我地秘方……呃,拿出去做聘禮了!”

    霍重城這些年來在臨安、慶元、泉州、建康這樣的要地開了七八家“群英會”。群英會能在眾多酒樓中站住腳。倚仗的便是趙與莒給他的秘方,也即後世所謂“味精”了。

    這讓趙與莒心中松了口氣。笑著搖了搖頭︰“也不知是哪家姑娘,竟然值得你花下如此血本,你不怕別人學得這秘方,讓你家群英會關門?”

    “是行在三元樓甦家的姑娘。”霍重城有些慚愧地說道︰“阿莒,我也不知是為何,自打看見她起,便魂不守舍,只覺得吃也不好睡也不香,心里總有一個聲音在說,娶她回來娶她回來……”

    听得他說是三元樓甦家的姑娘,趙與莒不以為意,他並不知這位甦姑娘與他還有一面之緣,只是覺得霍重城這般痴迷,那位甦家姑娘想來是千嬌百媚的大美人了。

    “你喜歡那位甦姑娘,想來生得是極好地,只不知人品如何。”算算年紀,霍重城也早過了十八,若不是沒有長輩,只怕早就娶妻了,趙與莒問道。

    “如今行在三元樓便是她當家,她父老弟幼,全靠著她一人支撐。”霍重城道。

    “你是在行在見到她的?”趙與莒微微皺了一下眉,若只是三元樓甦家一個女兒,那麼求親要方便得多,可若是支撐甦家的頂梁柱,特別是父老弟幼情形之下,如何肯輕易將她嫁來?

    果然,霍重城又垂頭喪氣地道︰“我雖是拿了秘方與她家為聘禮,可她卻道她家不嫁女只招贅,該死的,我堂堂七尺男兒,如何肯入贅她家!阿莒,你得替我想個法子,將她娶到手才成!”

    “這些許事情也拿來煩我,莫非到時入洞房時也要我替你去?”趙與莒有些哭謝不得,沒料想霍重城來尋自己,竟然是為了這般事情。他開了句玩笑,因為兩人是極親近的,故此霍重城也不以為意,只是一昧地笑罷了。

    “此事也不難,你若是想抱得美人歸,須得有耐性才成。”略一思忖之後,趙與莒道。

    霍重城不是個笨人,只是人在局中無法醒罷了,听得趙與莒之語,他把頭點得如同雞啄米一般︰“耐得耐得,如何耐不得!”

    “甦家不是尚有一弟麼,你與他結好,早些教他管家,待得他能管住家里的時候,他姐姐自然要要嫁人了。”趙與莒笑道︰“就看你是否等得。”

    “那如何成,她弟弟不過十歲。至少得十八才能管家,讓我等上八年不打緊,可那甦家姑娘豈不等老了?”霍重城嚷嚷道︰“況且誰知這八年他家里會不會招贅女婿!阿莒。這主意不成,不成,你得替我想個好的!”

    “那甦家姑娘如今多大歲數?”趙與莒問道︰“還有,她對你如何?”

    “不知道歲數。”霍重城老老實實地道︰“對我還好。”

    “還好……如何一個還好法?”趙與莒問道。

    “對我笑過十五回,和我說過二十一句話……”霍重城扳著手指頭算起來。

    “呃……”趙與莒除了無言,便不能做出其余反應。

    原本以為霍重城是與那位甦家姑娘兩情相悅,現今看來。卻全然不是那麼回事,他分明就是剃頭擔子一頭熱嘛。

    此時雖有史彌遠大暢理學,可是能與朱熹爭鋒的學者思想依舊流傳,而理學自身擺脫“偽學”地位也不過十余年罷了,故此男女之防,遠不如後世嚴格。那位甦家姑娘既是支撐家業的,必然少不得拋頭露面,可這麼一位拋頭露面地女子,霍重城與他說話還不過二十一句。趙與莒都有些想將霍重城直接趕出莊子了。

    “重城,你是如何提親的?”趙與莒強忍住沒有發作問道。

    “啊,請了媒人,送聘禮送去啊。”霍重城愣了愣道。

    “你你你……”趙與莒覺得自己要被他氣得發抖,這小子一向精明。為何在此事上就糊涂透頂!

    “我怎麼了?”霍重城猶自不覺。

    長嘆一聲之後,趙與莒無可奈何了,他搖頭道︰“重城啊重城,你尚不知人家姑娘心事,便倉促上門求親,那甦家姑娘又是家中支撐,如何肯輕易嫁與你?你一出手便是那萬金不易地秘方……雖說這對你我而言算不得什麼,卻是絕了自己娶親之路了。”

    “此話怎講?”霍重城悚然道。

    “若你是女子,家中只有一弟。我是個陌生人,好端端地拿了一個比你家刻鐘更好的圖紙去向你求親,你會如何想?”

    “比我家刻鐘更好的圖紙?這世上哪有這般好事,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必是以娶我為名來謀我家家產……”霍重城不是笨人,听得趙與莒這樣打比方,立刻變了臉色︰“那。那甦家以為我是去謀家產地?”

    “何止如此。你偏偏又開著群英會,與他家是同行。同行是冤家,好端端地送上那秘方大禮,換了我是甦家,秘方自然笑納,娶親之事便是提出苛刻條件,逼得你知難而退。重城,這一回你可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霍重城站起身繞著趙與莒轉了幾圈,口中連聲說道︰“這當如何是好,這當如何是好?”

    趙與莒也唯有搖頭,他雖是有後世之先機,但在這件事情卻沒有任何用處。霍重城嘮叨了半日,哭喪著臉對趙與莒道︰“阿莒,你定然有辦法,趕緊替我想想,究竟當如何是好!”

    “若你不曾送出那秘方,或許還有些希望,如今……若是能熬到甦家小子執掌家業,才有一線生機,否則你還是另尋良配吧。”

    “不成,絕對不成!”霍重城咆哮道︰“我是非那甦家姑娘不娶了,若是不成,我便搶了她人來,逃到哪個島上去!”

    “那甦家姑娘既能支撐三元樓,必是個性子剛烈的,你搶到手的只怕是個死人。”趙與莒打擊他道。

    “那……那……”

    霍重城又開始繞著趙與莒轉,趙與莒只覺得頭都快被他轉暈了,只得攔住了他道︰“重城,你真想娶那甦家姑娘也不是沒有辦法。”

    “快說快說,阿莒,我就知道你會有辦法!”霍重城抓著趙與莒的胳膊道。

    “那甦姑娘能當家,必定極有主見,如今她對你有了誤會,用誠心化解這誤會便是。若是能讓那甦姑娘也對你鐘意,能兩情相悅,最多是要你多耐些時日,遲早還是能抱得美人歸。”

    趙與莒這個辦法絕對不算是什麼好主意,不過霍重城如今是病急亂投醫,哪顧得了那麼多,聞言用拳擊掌道︰“正是正是,我只想要成親須得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一心便想著去討好她老子,卻不曾想她自己……只須她自家同意了,她老子與弟弟又如何會阻攔!”

    一念及此,霍重城便蹦了起來︰“阿莒,還是你想得明白,我這就去,這就去!”

    “等一等!”趙與莒叫了聲,將已經撒腿跑走的霍重城又喚了回來︰“你知道如何讓那甦姑娘與你兩情相悅麼?”

    “這……這……”霍重城又開始揪著自己頭發,見趙與莒看著自家笑,心中立刻大喜︰“我不知,你定然是知道的,阿莒,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五千載後曉五百年,快告訴我,快告訴我!”

    “給你八個字。”趙與莒微微一笑︰“投其所好,欲擒故縱。”

    “投其所好,欲擒故縱?”霍重城喃喃重復一遍之後,有些狐疑地道︰“這般便能成事?”“若是不信,盡管不听。”

    “信,信,我如何不信!”霍重城大喜,撒腿又是要跑,當他跑出十余丈之後,趙與莒又喊了聲︰“回來!”

    霍重城頭也不回︰“我如今忙著,阿莒有事下回再說……”

    “我這有一樣東西,送與女子她必然歡喜,既然你要下回說……”趙與莒話說得一半,霍重城已經跑到他身前,眼巴巴地盯著他道︰“什麼東西,什麼東西?”

    “重城,重色輕友如你這般,實在是讓我寒心……”趙與莒搖了搖頭道。

    “阿莒,好阿莒,求求你了,是什麼東西,借我使使吧!”霍重城這些年來被他罵疲了的,全然不將這話放在心中,抓著趙與莒手道。

    “隨我來吧。”趙與莒嘆了口氣道。

    趙與莒拿出來地自然還是一面玻璃圓鏡,這面鏡子較之送與楊妙真隨身攜帶的要大,約有一本書大小,背後鍍地是錫,周邊包著銀。當霍重城見了之時不由目瞪口呆,片刻之後便無限歡喜︰“果然好寶物,阿莒,我便不與你客氣了!”

    “要送趕走,過一個月,便會有海商來販賣此物,如今還是獨一無二,能讓你吹噓些時日。”趙與莒笑道。

    看著霍重城歡天喜地地離去,趙與莒也不覺微笑了,一晃眼時間,當初押著李鄴來找麻煩的霍重城,竟然也開始為女子而魂不守舍了。

    霍重城送鏡子給那甦姑娘,不知效果如何,而自己送鏡子給那楊妙真,也不知效果如何呢。
Nineider 發表於 2009-3-30 08:31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八十七、呦呦鹿鳴食野隻

    趙與莒想著楊妙真的同時,楊妙真站在定遠號船尾,揮手向船下的眾人告別。

    她來的時候,因為淡水不知曉的緣故,只是按著平常三遠船來時的模式迎接,她走之時則不然,紅襖軍移民以她舅父劉全為首,足有五百余人來到碼頭相送,這還是在她反復勸說紅襖軍移民以如今淡水大業為重下擠出空閑之人,否則的話,來送行之人會更多。

    “那廝竟然有如此本領!”

    楊妙真這是第二次到淡水,前後相隔正好一年,這一年來便是住在淡水之人,也覺得此處變化極大,何況她隔一年再見的。

    如今淡水開出的良田足有十五萬畝,山坡旱田無法計數,除了種糧之外,桑、麻、棉,種得四處皆是。在一些山坡上,還種上了茶樹、中藥與各種果樹。淡水戶籍人口已經過萬,常備護衛隊員五百,其余適齡人等有有三分之一受過三月左右的訓練。構成淡水官吏的大多數是來自郁樟山莊的義學少年,他們的算學、識字本領,在淡水日常建設之中起了大作用,故此一些三四十歲的移民也對他們服氣。

    因為有充足的農田,同時也因為牛、馬的使用,還有諸如腳踏式打谷機、水力磨坊這類半機械化農具的推廣,淡水農場中完全從事農耕的人並不多,約佔總人數的四分之一,共是二千七百余人。他們負責耕種與飼養牲畜家禽,農忙時節也會抽調其余部門人手來相助。如今淡水年產各種糧食預計有四十萬石,對于這個不過萬余人口的小城而言,自給自足之外還有剩余。

    淡水基建隊人手其次,足有一千八百余人,他們要做的活也多,燒磚伐木,拖運石料,自年頭忙到年尾。不停地修牆建屋,平整道路。農閑時節,農場多余的勞力也會來給他們幫忙。

    鐵場、制造局、木器場人數相對較少,總共加起來千余人,因為大量都是學徒的緣故,效率不算高,所產物品,除去制造局造的玻璃可輸往陸地之外。其余都僅夠淡水所用。鐵場過去一年產鐵八千余斤,因為礦石難覓的緣故,偶爾還需要三遠船自泉州收鐵來用。

    淡水織場自管理者到工人,盡數由女子充擔,人數約是一千五百人。所用為水力織機。三遠船自泉州、廣州收來棉花,運自淡水後將之織成布匹,除去供淡水所用之外,還可向泉州、慶元販賣。

    初等學堂將所有九歲以上十六歲以下的少年孩童們盡數收納進來,人數超過三千,醫所則是人數最少之處,不過二百余人。他們要負責整個淡水的環境與衛生。

    除此之外,鎮公所也有六百余人,這些人嚴格來說負責總務與後勤。哪里缺了人手,他們便會被派出去,他們多是些年紀較長勞力不足之人。

    淡水目前最嚴重地問題已經是性別比例的嚴重失衡,如此之多的男子,只有不足兩千女子,婚配問題讓方有財也開始傷腦筋。這次林夕回懸島,他已經托林夕帶了信去,此後再往淡水送人。一定要女多男少才成。

    楊妙真在淡水時,為第一批因功授田者發了田證,他們共有十人,到淡水已經兩年,因為功績突出的緣故,被允許提前一年授田。這是趙與莒再三吩咐過的,楊妙真不敢怠慢。

    “提前受田。應是安撫人心之舉。如今兩年過去,再有一年。那第一批來淡水耕種者便將盡數授田。”楊妙真最後望了淡水一眼,心中如此想。

    在楊妙真離開的第二天,郁律楚材等人被從隔離所放了出來,搬到城西的一處,仍是睡著那種雙層床,不過每屋之中只住四人。^^雖然還未曾給他們人身自由,卻總算可以在帶隊的義學少年帶領下去城中游玩了。其間少不得有自以為聰明者溜走躲入民家,想要以身上攜帶地金銀收買淡水移民的,結果無一例外都被扭送回來。

    見著他們狼狽回到住處,耶律楚材唯有苦笑,這淡水被那主人經營得如鐵桶一般,他們這些許外人,如何能掀得起浪花來。況且,耶律楚材早打听過了,如今淡水物資都實行的是什麼“配給制”,每戶都按人口數定量供給,錢財在此毫無用處。

    想到此處,耶律楚材心中一動,他本來就善于理財,故此在後世成為鐵木真的錢袋子,深知錢財之重要性。這萬余人的城里,竟然沒有貨幣,這實在是不可思議之事,若是一個不慎,只怕今後會生出許多事端。

    他心中所想,卻不曾對誰說起,又過了三日,與他同來地眾人紛紛被領走,回來時那些山東東路來的多是喜笑顏開,而金國官吏無一不怒氣填膺,耶律楚材一問才知,這些被領走的竟然盡數是領去分配單位了。


    金國官員無一例外,都被分配到了淡水制造局。

    趙與莒的想法很簡單,淡水制造局如今的主打產品便是玻璃,那些紙張筆墨之類的有普通工人生產便行,玻璃器皿卻需要一定美學基礎之人來做。金國官吏漢化極深,少不得懂些詩情畫意,加之又讀書識字,多少學過算數,正好是技術工人的坯子。石抹廣彥挑地都是三十歲以下的,以他們的身體狀況,大多數可以做到五十歲,有二十年時間,再笨拙也能培養成好工人了。日後制造局擴大時,他們又可以做為熟練工人轉移到其余工作,比如機械制造之類。

    至于這些金國年青官吏自己是否願意——這並不重要,當初金國將靖康二帝擄走之時,當初無數嬌弱女子因不願為韃虜侵犯憤而自盡時,沒有人考慮過他們是否願意。若是不願,自有饑餓、體罰和李鄴地地牢在等著他們。

    當天夜里,便有金國官吏不憤自盡,或是上吊或是撞牆,結果不過是被護衛隊抬了尸體出去,用火燒了掩埋。

    耶律楚材冷眼瞧著這一切,他是尚未被安排“單位”少數金國官員之一。對于自家命運,他也有些忐忑,只是未形諸于顏色。

    他不動如山,卻不意味著沒有人來找他,見以死相脅並不能起作用,幾個腦子活泛又與耶律楚材相識的彼此一商議,托了另一個與耶律楚材同宗的耶律敬忠來見耶律楚材。

    見他那模樣,耶律楚材便能猜到他的來意。

    “晉卿。你既得這島主看重,為何不替咱們美言幾句?”耶律敬忠也不寒喧,按著輩份,他比耶律楚材還要長上一輩,說起話來便有些居高臨下︰“我們即便不是科舉出身。****也都是知書達禮的官宦子弟,讓我們去執賤業,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豈不與你們一般,若是真得那位島主看重,為何還在此處?”耶律楚材不想攬這種事情上身,他正顏道︰“事已至此,夫復何言?”

    “晉卿!”耶律敬忠有些急了︰“這些日子我們問過了。這島主于海外建城,想來是有些壯志的,我們所學。正可為他所用,差的不過是裝入囊中罷了。晉卿這一路上來因得那島主看重,行事比我們都多幾分便利,此時你不出頭,便眼睜睜見著我們斯文掃地?”

    “我們所學正可為他所用?”耶律楚材苦笑了一下︰“你未曾見著那些自稱是義學少年的?他們哪個不是滿腹學識地,那島主早就打主意教出這一批人杰來,豈用得著你我這般?”

    耶律敬忠一甩衣袖道︰“那些少年,乳臭未干。我問過幾個,都不通詩書,只能識字罷了,算得什麼人杰。孟子曰,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注1)。晉卿為何妄自菲薄!”

    耶律楚材只能再度苦笑。他所學甚雜,自是知道治國只靠著聖人言語是不成的。他還欲拒絕,卻見幾個來自金國的相識都拱手做揖,面露哀求之色,他不得不嘆了口氣︰“我只能一試,卻不知能否有用,諸位……實不相瞞,我觀這位島主行事,實在是深不可測,他若是非要我等去操執賤業,只怕我等……唉。”

    “只須晉卿去說便可,便是不成,我們也不怪晉卿!”見他口風轉軟,眾人盡是大喜,紛紛說道。

    他們這些人在中都時便落入胡人手中,幾乎都是家破人亡,又眼見著金國在胡人連年侵襲下日漸削減,故此對回金國已不象最初那般熱衷。在淡水住了這些時日,雖說覺得不如當初身處權貴那般作威作福,卻比當胡人階下囚要好上許多。故此有些人已經打定主意,只要能在這淡水混個一官半職,便留在此處,總勝過回金國整日擔驚受怕。

    耶律楚材自是明曉他們心思,只是對于自家究竟能否勸說成功,他心中實是無底。

    他自然見不到島主趙與莒,不過方有財倒是可以見到的。方有財與他說了兩句話,便覺這人文縐縐的面目可憎,若不是听說大郎對此人頗為看重,他都有心給耶律楚材一些苦頭吃。

    “方管家,不知區區何時能見著貴主人,區區有些下言,須得請貴主人裁奪。”

    耶律楚材同樣不喜歡這位方管家,方有財覺得他面目可憎,他卻覺得方有財粗鄙不堪。若不是想見島主,他根本懶得與這人多說話。

    “那位島主教出的義學少年都是人杰,可在這島上的大管家,卻是這般一個粗鄙人物,看來那位島主是擅育人而不擅用人了……”

    他卻不知,用方有財這般無德無才者為島上大管家,正是趙與莒用心之處,若是德才兼備又有野心,隔著這老遠,趙與莒豈不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我家主人卻不是輕易得見地,若是有何事,與我說……”方有財听出耶律楚材言語中有些輕賤于他,心中更覺不高興,話說得一半,轉念又一想,這樣令人生厭之人,自是交與陳任、陳子誠他們去打發,無論是陳任、陳子誠輕慢了此人,還是此人得罪了義學少年,對自己來說都是樂觀其成地。因此,他立刻改了口道︰“我讓人送你去初等學堂,你去與陳教師他們說吧。”

    凡在初等學堂里講課者,統統被稱為教師,初時也有稱他們為先生的,只不過這些義學少年都極年青,叫先生多少有些不能出口,故此漸漸都成了教師。

    說完之後,方有財也不理會耶律楚材,大聲喊道︰“阿茅,阿茅,又死到哪兒去了?”

    耶律楚材微微皺眉,象方有財這般喚人地,便是有些規矩的富貴人家僕人,也不會如此。不一會兒,一個少年出現在方有財身前,耶律楚材發覺這少年雖是穿著宋人衣冠,可卻是一個土人,心中暗暗稱奇。

    “將這人帶到初等學堂去見陳子誠。”方有財極無禮地一指耶律楚材。

    “請隨我來。”讓耶律楚材更吃驚的是,那土人說得一口漢話,言語倒比方有財這宋人更加有禮。

    跟在阿茅身後,他到了初等學堂,因為此處是淡水戒備最緊要地方之一地緣故,這兩日他還未曾到過此處。阿茅領他進來,也經過一番查問,阿茅出示了方有財畫了字的紙條,兩人才通過大門。進了內城一般的圍牆,耶律楚材只覺得眼前一花,禁不住大吃一驚。

    他曾經在懸島見過玻璃,原先只道這是裝飾之用,或者用來做鏡子,無論哪一種用途,價錢都是極貴的。可是在這里,卻見著每一間屋子都是用這玻璃來充作窗紙!

    向左邊看,發覺左邊圍牆內牆上用朱漆涂著“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注2)十字,他自是知道此句源自《中庸》。再向右邊看去,圍牆上同樣也有一行話,卻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十字,這卻是出自《易》了。

    “這是學堂?”

    顧名思義,這學堂應是一類的地方,可見了這左右兩排大字,耶律楚材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請這邊。”阿茅不象方有財一般對這個大胡子有惡感,他向耶律楚材招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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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見《孟子-滕文公上》注2︰《中庸-第二十章》︰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
Nineider 發表於 2009-4-2 12:02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八十八、知音一曲能傾蓋

    耶律楚材深深吸了口氣。

    窗明瓦亮,整齊如斯,若說自打登這淡水來起,他便不斷地感覺到驚訝,那麼如今更是覺得震驚了。

    學堂當如斯也,唯如此之處,方可教化黎庶,有此一處,這淡水其余不足便皆可無慮了。

    耶律楚材悄悄走到一間屋子前,透過窗子向內里看去,只見一義學少年模樣之人,站在高台之上,執粉筆對黑板,正寫著字,底下坐著數十名孩童少年,一個個端正筆直,目光炯炯盯在黑板之上。他正待凝神想看那黑板上寫的是什麼,卻又听到另一間教室之中傳來眾人齊誦之聲。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這是唐人張若虛之《春江花月夜》,張若虛之詩所傳不多,這首向有“孤篇冠全唐”之譽,也是耶律楚材極歡喜的。他心中一動,循聲向那間教室走去,透著玻璃窗子,卻看到同是五十左右的孩童少年,正整齊劃一地誦讀著黑板上寫下的全詩。

    “以唐詩入學塾?”耶律楚材情不自禁輕嘆了聲︰“島主人風雅高亮,非凡夫俗子所能及。”

    他卻不知,在趙與莒定下的淡水初等學堂識字課本之中,第一年是千字文,第二年便是唐詩宋詞,第三年則是名家散文了,唐詩宋詞多選贊美河山之壯闊、憂慮民生之疾苦、誦詠報國之壯烈者,而名家散文則多選唐宋大家之作,兼收歷朝名臣之表章,諸如孔明之《出師》、李密之《陳情》,皆為後世之精選。這不僅是為教得學堂少年識字通文,更是在進行人文教育,于國之忠、于親之孝、于同儕之友善、于寇虜之痛恨,盡于其中矣。

    這邊《春江花月夜》未畢。那邊《九九乘法表》又起,耶律楚材更是吃驚,學塾之中專教以算學的,他還從未見過。他為人博學,也是精于算學。便走過去看,卻見那黑板上寫著歪歪扭扭的數字,盡是他所不識。他正欲仔細分辨之時。阿茅等得不耐,上來一把拉住他。

    “噓!”阿茅做了個噤聲手勢,然後將他拉開。耶律楚材恍然知覺,自家竟忘了來此另有正事。他回頭看了這教室一眼,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只覺心中滿是感慨,卻不知由何說起。

    他注意到這學堂主樓便是兩層,上下加起來共有二十間教室,若是每間之中都有五六十人。也即意味著僅這幢樓中便有千余少年孩童在上學。雖說在中都之時,他也見過大金太學之中學眾多,更是听說過大宋行在太學中學生雲集,可那是興一國之力養出來的。如今這淡水不過是一小城罷了,便養了這千余學生,喻之以詩,教之以數……

    想起與自己說過話的義學少年。不提孟審言、李漢藩這般成年了的。便是司馬重這樣才十四五歲的,也無一例外有所專長。若此處學童能盡數如他們一般,三年之後,憑著這些人,便足以管上百萬人以上的大府了。

    “百年之計,百年之計!”耶律楚材嘆了一聲,心中對那位尚未謀面地島主,更是渴望一見。

    跟著阿茅之後,他們繞過那幢教學樓,到了後邊一排同樣是兩層的房子。耶律楚材見著這里房間明顯要小,每間只有前頭一半左右,同樣也是以玻璃為窗。阿茅領著他走到最頭邊一間,在外敲了敲門。

    “請進。”耶律楚材听得一個聲音道。

    阿茅推開門,學著護衛隊員一般立正,大聲道︰“陳教師,奉方管家之命,送一人前來。”

    “辛苦了,你先回去。”被他稱為陳教師的是陳子誠,他看到站在門前有些不知所措的耶律楚材,便先打發走了阿茅,然後上來拱手道︰“這位可是耶律晉卿?”

    耶律楚材那副大胡子甚是奇特,故此陳子誠一眼便能認出來。

    “區區正是耶律楚材,請教陳教師如何稱呼?”耶律楚材也回禮道。

    “請楚材兄這邊坐。”陳子誠一邊招呼他坐下一邊道︰“在下名子誠,家主人賜字伯涵,楚材兄喚我伯涵便是。”(注1)

    當陳子誠說道字為主人所賜時,神情明顯有些驕傲,與那孟希聲、李鄴如出一轍,耶律楚材暗暗贊嘆了聲,那位島主收攬人心之力竟能如斯。

    “不知楚材兄來此有何見教?”沒有太多客套,自我介紹之後陳子誠便問道。

    “實不相瞞,原本是為一起的同伴求情而來,如今看來……”耶律楚材搖頭苦笑,那些人還妄想在這淡水混個官吏管事做做,卻不曾想這淡水要害所在,盡數是島主人弟子,哪容得他們插手!

    陳子誠會意地一笑︰“這學堂之中有塊石碑,上面有我家主人親口所言,在淡水乃至整個流求,有所勞者必有所得,楚材兄回去後且對貴友說清楚,如今將他們放在制造局,只是暫時之舉,若有所長,一經發覺,便可另有任用。”

    這話說得很通透,若是那些來自中都的原金國官吏與貴家子弟能有所長,自然有提拔之機會,若是一無所長,這淡水也不會給那尸餐素位之人竊居高位。耶律楚材是極通透之人,知道此事原是應當之舉,便不再多言。他如今要考慮的,倒是自己。

    “伯涵兄,不知貴主人當如何安置區區?”他凝神向陳子誠道。

    “晉卿兄來淡水也有些時日了,不知晉卿兄有何教我?”陳子誠沒有回答他地問題,卻是提了另一個問題。

    耶律楚材明白,這其實是在考察自家之才能了,他略一沉吟,若不能出驚人之言,打動眼前這少年,怕是要與同伴一起去那制造局中制造玻璃器皿了。況且,想見島主人。也得先過這位陳伯涵一關才行。他抬起眼來,微笑道︰“初至淡水之時,我只道此處為蠻荒之地,到了今日早晨,以為此是世外桃源。方才進了這學堂,方知此為孔子浮槎海外之所(注

    這是贊揚淡水了,陳子誠卻只是笑笑。並不答話。果然。耶律楚材轉言道︰“只是此處雖好,卻有一缺。”

    “哦?”陳子誠驚訝地道。

    “缺錢。”耶律楚材笑道︰“孔方兄雖為阿堵物,卻是缺不得地。據區區所知,淡水一應物什,盡數發給,一應產出,盡數歸公。短時尚可,時長必窘。”

    陳子誠默然,實際上如今已經有些顯現了,諸如那些得了授田的十戶移民。如今做事便不如往常積極,無它故,十畝之地,已經足供衣食,便是再積極勞作,也換不得財物自給。此事早在趙與莒意料之中,只不過這耶律楚材登島才十余日便看出來。難怪主人對他如此看重。

    “依著晉卿兄之意。想來是有解決之道了?”陳子誠問道。

    “此事……”耶律楚材沉吟了許久,才說道︰“君子喻之以義。小人喻之以利,世上之人,小人為多君子為少,自然是要以義化之以利動之了。”

    “晉卿兄不必遮掩,還請照直里說。”陳子誠目光炯炯地道。

    “在淡水鑄幣,或用銅錢,或用絹綢,凡有所勞者,必有所獲。他們得了這銅錢絹綢之後,或用來購屋,或用來置產,或買島上所出之物,或買金宋所產之物。”耶律楚材低聲道︰“如此銅錢絹綢流轉起來,島上售賣之物價錢盡數由島主所控制,既不虞有人極富而過于勢大,又不虞有人極貧而心生怨恨。民有所用,公有所藏,兩相得宜,乃是長久之計!”

    陳子誠盯著耶律楚材許久,半晌不語,耶律楚材也同樣盯著他,想從他面上神情中找出贊同或是反對,過了好半天,陳子誠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實不相瞞,家主人說了,晉卿兄大才,若是放在制造局中也能脫穎而出,只是那太過浪費,應先任晉卿兄四處查問,必能為島上拾遺補缺。晉卿兄,請看這個。”

    陳子誠自身後的書廚中翻出一個冊子來,然後遞給了耶律楚材。耶律楚材拿起來一看,冊子最上一面書著“淡水銀行與貨幣制度”九個字。這九字中,銀行這詞他卻不太懂,再翻開來一看,在第一頁中便有銀行之介紹。

    “發行貨幣、吸引儲蓄、促進投資、穩定市場?”

    見了這十六個字,耶律楚材心中一動,這又有些他不懂之詞了。他迅速向下看去,發覺不懂之詞越來越多,但有些句子大致還能看懂。他方才所說地那些方略,盡數在這冊子中都記有,而且比他說的更為詳盡,所涉及內容,也遠為廣闊。

    “這……這冊子是貴主人所書?”這一看便是半個時辰,翻完之後,耶律楚材臉色灰敗地對陳子誠道。

    “正是,部分為我所補充,我家主人說了,凡事皆需實事求是,不可唯書,不可唯上。”陳子誠道。

    “天人……天人啊!”耶律楚材喃喃自語,許久之後才嘆息道︰“我只道自家發現了淡水缺漏之處,如今才知曉,你家主人原本早有稠繆……我原來不過是井底之蛙罷了!”

    “晉卿兄此言卻差了。”陳子誠懇切地道︰“我家主人自是學貫古今,可晉卿兄上島不過十余日,便能看到紕漏之處,足以見晉卿兄才華。我家主人有信在此,說是若晉卿兄發現這漏洞,便請助我行這銀行與貨幣之制!”

    耶律楚材再度吃驚,自己在島上言行,竟然都被那位主人料中,那位主人莫非真有鬼神沒測之機?

    他卻不知,趙與莒自後世穿越來,對他擅長之事自是明了,給予陳子誠、陳任的指示也各有不同,若是他提出地是這經濟之道,那麼便由陳子誠與他一起推行淡水銀行與貨幣之制。若是他提出的是辭章典籍史料之說,那麼便由陳任與他一起編定淡水百科全書。總之,他只要願意為淡水效力,自然會有他用武之地。

    驚嘆一番之後。耶律楚材拿著那本冊子,就著冊子之上眾多疑問,一一向陳子誠請教。陳子誠也不藏私,一番解釋下來,听到學堂廚房的鐘聲。這才停止。

    “伯涵賢弟所學遠勝于我,那商品、等價物、市場規律之說更是振聾發聵,推行這銀行貨幣之策。有伯涵賢弟便可。加上我卻是畫蛇添足了。”耶律楚材嘆息道。

    “我不過近水樓台先得月罷了,跟著家主人七年,也不過學得些皮毛。”陳子誠搖頭道︰“倒是晉卿兄太過謙了。若晉卿兄早些遇著家主人,所學何只勝過小弟十倍!”

    二人經過這一番長談,都覺得極為投契,故此已以兄弟論交。

    相視一笑之後,陳子誠正色道︰“晉卿兄,此事操作之中尚有變數,我雖隨主人學得這些,卻並無治一城一地之經歷。有晉卿兄相助,必然事半功倍!”

    耶律楚材微微一笑道︰“敢不從命?”

    片刻之後,他又嘆道︰“你我二人在此斯文之地談此阿堵物,實在都是俗人,俗不可耐,俗不可耐!”

    兩人又大笑起來。

    在淡水開始鑄幣,原本是趙與莒計劃之舉。大宋幣制敗壞交鈔濫發。使得大宋經濟陷入凋蔽之中,這原本是大宋對付北方蠻族的最強倚仗。最後卻成了拖垮大宋的重要原因。

    幣制改革必然與銀行聯系在一起,而且在淡水這個相對封閉地市場之中,需要一個調控部門存在,來吸引、引導民間財富,使之為淡水所用。

    在淡水發展之初,一切都實行集約化管理,故此,貨幣與流通地重要性不顯。但隨著淡水的拓展,特別是第一批授田者地出現,再加之土地開拓終究有限,人口增長近乎無窮,初時可以用分配土地方式提高移民地積極性和歸屬感,待後來時,便只有通過貨幣激勵了。這便需要淡水建立自己的貨幣體系,不為金國或大宋所敗壞。這也一直是趙與莒極頭痛地一個問題,他知道此事辦得好那便對流求長治久安極有意義,若是辦得不好,只怕自己前期地投入會做無用功。

    而且,通過市場這只無形之手來控制流求,比之單純依靠命令、計劃控制要巧妙得多,正合乎“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注3)

    鑄幣若想保持穩定便需要足夠地貴金屬儲備,趙與莒在兩年之前便將最為忠誠地趙子曰派往基隆,這兩年之中,淡水發展幾乎是日新月異,基隆同樣如此。基隆如今也有五百余人,盡數是自兩淮以高價買來簽了死契地流民,他們主要工作便是淘金,淘金使用的是趙與莒自後世學來的方法,大量地運用了汞。這五百余人所淘出地黃金,每隔幾日便會被運至淡水,黃金被趙子曰親自放入淡水學堂底下的地下室之中,兩年來共得黃金七千五百余兩(注4),加上定遠號往返于大宋、倭國之間地貿易所得黃金六千兩,淡水的貨幣儲備金便是這一萬三千五百兩黃金。(注5)

    (修改加入,繼續求票,預定下月各種票票,從月票鮮花到板磚開水,從推薦到收藏,一律都要)

    注1︰本書中NPC的字絕非亂起,古人取字皆有講究的。象李鄴字漢藩,《太平廣記》中記載唐時有名劉鄴者字漢藩。再如陳子誠字伯涵,曾國藩原名為曾子誠,字伯涵。

    注2︰《論語•公冶長》︰道不行,乘浮槎于海,從我者,其由與。

    注3︰《道德經》︰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較,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弗去。

    注4︰台灣《省通治•礦業篇》載,金瓜石發現金礦之後有三千余人來淘金,光緒十六年十月十五日至年底八十日間,經淡水報稅的黃金數量便有四千五百零九兩,未報稅者不知凡幾。以此,我推算五百人兩年采金七千五百余兩,應不算過多。

    注5︰金融與市場流通,非文中所言如此簡單,實是一門大學問,作者無知,妄加言論,讀者一哂便過吧。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2 17:14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八十九、浮生半日難得閑


  「竟然開始鑄幣了!」

  趙與莒看著手中的信,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擔憂,他自穿越來此便小心規劃,一步步地走到現在,淡水鑄幣,也就意味著今後流求的發展將進入一個全新階段。

  淡水所鑄之幣有兩種,一種是紙幣,有如後世列國央行發行的紙鈔,用於大額購物,主要是購買房產、奢侈品,這紙幣自然使用了一些唯有趙與莒才掌握的防偽技巧,不唯紙質與普通紙不同。另一種為輔幣,輔幣又分四類,為金銅鐵三者合金,以含金、含銅量多少,分為一文、二文、五文、十文四種。輔幣數量並不多,依著陳子誠與耶律楚材計劃,今後這輔幣也要用紙幣替代,不過在初時為了增加貨幣信用,故此才使了這輔幣。

  「那耶律楚材果然是個人物,接收新事物的能力極強,倒不是一般的腐儒。」

  他拿起筆,開始給石抹廣彥與孟希聲、方有財、林夕、陳子誠還有趙子曰寫信。給石抹廣彥的自然是托他去與胡人交涉,自胡人處大量收購人口。給方有財的信是要他注意糧食儲備,準備好足夠的木材、磚石。給林夕的信是讓他與胡幽沿著流求海岸勘察,按著趙與莒給的海圖,尋找流求的第二個定居點。

  這個定居點趙與莒選在後世的宜蘭平原,此處位於流求東北,不僅距離淡水、基隆都近,而且地勢平闊,有良田數十萬畝,即使在後世,也是流求最重要的糧食產地。有了足夠的糧食,才能養活足夠的人口,而有了足夠人口,才能支撐流求發展,成為趙與莒最為堅實的助臂。

  趙與莒估計。待得大宋嘉定十二年五月(西元1219),宜蘭應開始全面建設,那時以少數義學少年為首領,以淡水忠誠可靠的移民為主幹,再督促那些新來移民開墾,所花時間只會比淡水建立更短。

  故此需要大量移民,對於胡人而言,戰爭中擄掠到的百姓大多都沒有用處。他們一向只用來殺戮取樂,可是若能用這些移民換得來自淡水的物產,這種殺戳自然會少得多。自己此舉,雖說可能讓胡人為獲利而更加活躍,但在某種程度上能多保住些中原百姓的性命。同時增長流求地實力。

  拿去與胡人交換的,自然是些奢侈品,像酒、茶、絲綢、刻鐘與玻璃之類,於增加胡人國力無益,卻能助長胡人奢逸之風,正是一舉多得的好事。

  至於運送,目前山東東路幾乎都在李全的威脅之下。再往南沿海制置使的關節早已打通,所需的只是船。這也不成問題,江南製造局採用了大量新式器械。又藉著沿海制置使的關係,收得長江上游許多伐下多年的巨大木,每三月便可造出一艘三遠級別地海船,每六月便有一艘「定遠」級別的大海船,如今江南製造局停在船塢裏備用的海船已經有十一艘,其中定遠級別的就有三艘,加上可以使用漕船轉運,趙與莒肯定。自己每年送十萬人上流求也不成問題。

  問題在於如何將這些人送至海邊和流求的消化能力。趙與莒不希望這些新移民將一些舊習氣帶到流求,自然要事先臻別,到了流求還要儘快同化,人太多反倒不是好事。

  給陳子誠地是提醒他鑄幣之後可能遇到的問題,這些問題是他按著後世記憶假設出來的。給趙子曰的則是讓他考慮擴大基隆規模,增加黃金儲備,同時在基隆開始開採煤、銅和硫磺。畢竟靠著與土人交易來的那些煤石。已經不足以支撐流求三地的煤用量。

  他給趙子曰的信寫得一半,聽得門外有人喚他:「兄長如今可有空閒?」

  這樣喚他地唯有趙與芮。趙與莒放下筆。看了看身旁坐著刺繡的韓妤,韓妤會意,立刻去開了門。

  原本楊妙真也在書房之中的,只不過她到現在還是個耐不住地性子,沒呆多久便跑出去折騰秦大石與龍十二等人了。

  趙與芮如今也已是十一歲,有著這個兄長做模子,也如同小大人一般。當初他是唯一一個不敲門便闖進趙與莒書房的,如今卻不然,也懂得要先出聲再進來了。

  見到趙與莒,他先是施禮,但立刻便原形畢露,撲過來一把拉住趙與莒的胳膊:「兄長,我要騎馬!」

  「啊……」

  趙與莒看了看時間,果然已經是下午三時半了。他微微一笑,攬住弟弟的肩膀:「我寫信竟然忘了時間,難怪……好吧好吧,我寫完這封信便陪你去騎馬!」

  「那今日可得延後時間,說好騎一小時的,若是現在去,已經只能騎半小時了,再寫完這封信,才到校場便要回來!」趙與芮拉著他不放:「兄長,你可不許說話不算!」

  前些年,因為趙與芮年紀尚幼的緣故,全夫人嚴禁他隨著趙與莒學騎馬,故此每次他只能跟在趙與莒背後流口水。如今他也十一歲,家中又有楊妙真這般的騎術高手在,學騎馬危險性已經低了不少,全夫人拗不過他,只得依了他,每日下午三時至四時,可以學騎一個時辰的馬。

  「我何時說話不算了?」趙與莒笑道。

  「兄長說話不算數那是常年地事情!」趙與芮哼了聲,對著兄長撇嘴,這個動作倒是他從趙與莒那學來的:「前些日子說要帶我去臨安的,最後卻是自己偷偷跑去!」「啊?」趙與莒有些尷尬地,韓妤則在他身後咬著唇輕笑,上回原本是答應帶趙與芮去的,只是臨時有些變故,最後趙與莒自己去了,最後從臨安帶了些禮物來給趙與芮算是陪禮。

  「曾參殺豬教妻,哼,這故事還是兄長說與我聽的!」趙與芮又撇了一下嘴。

  「便只有那一次吧?況且我不是帶了禮物與你陪罪麼?」趙與莒道。

  「哪只一次,兄長前兩年還說要教我放爆仗,可是最後還是未曾放給我看!」

  那時是歐老根父子還在吳陰,他們正鑄青銅炮的時候。因為趙與莒總往那兒跑,趙與芮也要跟著,追問趙與莒去做什麼,趙與莒便說是去做爆仗。聽他提起這事,趙與莒再度苦笑,摸著自己的鼻尖道:「連幾年前地事情你也記得?」

  「哼,還有做大孔明燈!」趙與芮又道:「兄長答應了不算話,我去尋那蕭先生。蕭先生都說了要給我做地,偏偏兄長阻攔!」

  這些年來,趙與莒一直低調行事,熱氣球之類驚世駭俗的東西便不曾再造了。蕭伯朗有時還會心有不甘,嘟囔著何時造個玩玩。趙與芮聽得了極是好奇,故此也沒少糾纏趙與莒。

  韓妤實在忍不住,小跑著出了書房,她吃吃地低笑聲傳了一路。趙與莒覺得顏面盡失,忍不住揉了揉趙與芮地頭髮:「臭小子,瞧瞧,阿妤都嘲笑你了。」

  「分明是嘲笑兄長!」趙與芮嘟囔著說道。

  只要這小子在。自己是沒有辦法繼續寫信了,趙與莒將那寫好的信放在一邊,拉著趙與芮的胳膊:「騎馬騎馬。四娘子在校場,為何偏要來煩我!」

  「兄長不在身旁,他們才不讓我騎馬!」趙與芮噘起了嘴。

  二人來到校場上時,見楊妙真正執著一柄包著頭的無尖臘桿槍在哈哈大笑,龍十二與另外一個義學少年則坐在地上,滿臉不甘地瞪著楊妙真。

  「俺說了,便是你們五個一起來,也是被俺一一擊殺的命。大石你最狡猾,藉口馬匹不夠不敢上來,倒免了一頓打!」

  「大石雖是一副憨樣,卻是最奸詐的。」一個義學少年也道:「若是你也一起來,我就不信勝不過四娘子!」

  「嘿嘿。」秦大石憨憨一笑,卻不肯多說,任楊妙真如何挑釁。義學少年如何激將。他就是不肯出戰。

  趙與莒心中也是微微歡喜,秦大石這性子。並不意味著他溫吞軟弱,恰恰相反,他較真起來是極嚴厲的。身邊有這樣一個無論旁人如何挑釁都不會毛躁行事之人在,背後便可無憂了。

  「我們方才一開始便錯了,都只道四娘子武藝高強,我們都不是對手,故此以為只有合在一處方能與他抗衡,若是當時有人先擋住她的槍,同時再有人自她側後突襲,她便是擊倒我們當中一兩個,也逃不過第三第四人地攻擊。」另一個名為邢志遠的義學少年道。

  「這邢志遠若是在戰場之上,便是那種為謀勝利不惜犧牲的了。」趙與莒想道:「不過他愛動腦子琢磨,或許可以減低些損失。」

  他又看到龍十二,在所有少年中,他身上白點是最多的,人也鼻青臉腫,這讓趙與莒歎了口氣,龍十二還如當年那般倔脾氣,他這性子,只怕很難獨當一面了。

  不過有他在自己門口,晚上睡覺便能安心了。

  每個人都有他的用途,世上原無無用之人,無非是看你能否使用罷了。

  「阿莒,你來試試!」見著趙與莒,楊妙真揮了手中地木槍笑道。

  「我不是你對手。」趙與莒很乾脆地認了輸,然後又道:「四娘子,來教與芮騎馬吧,他去我那兒吵了許久。」

  「阿芮,上來!」

  趙與芮還只是十一歲,又不像趙與莒那般深邃莫測,雖是努力學著他兄長模樣,卻時不時會露出些孩童本性來。故此,楊妙真很是喜歡他,將他拉上馬之後便縱馬疾馳,山莊校場雖然不大,讓馬沖幾步還是沒問題,歡喜得趙與芮尖叫不止。

  「大郎,四娘子梨花槍山東無敵手,果然是名不虛傳,以我們的身手,便是再來六個也不是她對手。」見趙與莒到了身邊,秦大石讚道。

  「我們練得不夠。」龍十二哼了聲道。

  他說這番話卻是不對,論及訓練之刻苦,就連趙與莒這有著兩世經歷的人,也不曾見過第二個如他這般吃苦的了。他如今身體練得壯如熊虎,論及力量,三五個楊妙真也不是他對手,可說到技巧,他差得便遠了。

  「十二,我不准你再加訓練量。」聽得他這樣說,趙與莒便明白他的意思,淡淡地命令道。

  「是。」龍十二垂下頭,雖說有些不情願,但還是應承了下來。

  「大郎,不知李鄴他們如何了。」有個少年問道,他們都是趙與莒親衛,心中多少有些羨慕李鄴能出去獨當一面。

  「如今他正在帶淡水護衛隊護編呢。」趙與莒想起那信中說的情形,不由得微微一笑:「淡水初等學堂的頑皮鬼兒還給他取了個綽號,叫什麼李閻羅,想來沒少讓那些頑皮吃苦頭。」

  「哈哈,想到他去管那些淘氣小人便想笑,豈不如同照著鏡子一般?」又一義學少年笑道。

  眾少年都哄笑起來,雖說李鄴早年因為頑皮地緣故,與眾人關係並不十分和睦,不過這幾年來年紀漸長,又有趙與莒耳提面命,人沈穩了許多。故此,眾少年也對他改觀,不再像初時那般孤立他了。

  這讓趙與莒瞧著極歡喜,他不希望今後因為私人之間的矛盾,而誤了他的事情。

  「大哥,你也來,你也來!」那邊騎了一會馬兒之後,趙與芮笑著向趙與莒揮手。

  「我兒,千萬小心了,妙真須得抓住他!」

  趙與莒還未答話,便聽得母親在遠遠地喊,她知道這時是趙與莒兄弟騎馬的時間,故此跑來查看。趙與莒忙起身來到母親身邊行禮,他今年十四歲,身高開始突長,如今已經比全氏還要高出一些了。

  「莒兒養這些馬在家中,哄得你兄弟坐臥不安。」全氏輕輕責怪了趙與莒一句:「你自家騎馬也要當心,休得縱馬疾馳!」

  「請母親安心,兒也膽小,不敢跑快呢。」趙與莒笑道。

  全氏抓住兒子的衣袖,上下打量了會兒,見他身上確實沒有摔下的痕跡,便點了點頭,滿意地笑了。

  趙與莒心中一暖,笑問道:「母親,今日可曾起身活動過筋骨?」

  「我在院子裏走走便足夠了。」全氏依舊沒有放開他的胳膊,佯怒道:「哪像你弟弟一般,整日介沒有一會兒停處,半點都不像你。」

  趙與莒其實也有運動,晨跑午練,他要保持健康的身體充沛的精力,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自打穿越以來,他雖是時有頭痛,卻從未生過什麼大病,這充分地鍛煉便是重要原因。不過與活潑好動的趙與芮相比,他便差得遠了,故此全氏會有此語。

  「與芮好玩,便讓他玩吧,只需不荒廢了學業便可。」趙與莒淡淡一笑:「咱們家中,也沒有什麼需要他操心的。」

  這話讓全氏心中一酸,抓著兒子的手更緊了。雖說她堅信長子有呂祖點化,可是他支撐起家業時畢竟還年幼,為人又太過穩重,幾乎未曾像一般孩童那樣歡呼雀躍過,至少,全氏記憶之中,在他六歲之後,便幾乎沒見著他極暢快的大笑了。

  「當初是他年少早慧,背負著家裏負擔,故此少有歡顏。如今家中衣食無憂,又有了產業,他為何還是如此?」

  全氏心中如此想,嘴中便說道:「莒兒,如今咱們家裏啥也不缺,你便無須再過於操勞,身體要緊。」

  她卻不知道,自家兒子背負的可並不僅僅是鬱樟山莊這個擔子,他要背負的,卻是一副擔著億兆生靈千載國運地擔子。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2 17:16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九十、千舟競渡欲揚帆


  大宋嘉定十一年十月,直沽寨中,陳昭華背剪著雙手,踉蹌而行。

  他神情麻木,將心中的仇恨深深藏在心底,他知道,若是他眼中稍稍露出些仇恨之意,等待他的便是雪亮的大刀。

  與他一樣被反綁著的,足有一千五百人,個個都如同他一般,在這寒冷的冬日裏衣衫襤褸骨瘦如柴。他們被一隊胡人戰士看押、驅趕,一步步挪動向前,邁向他們所不知的命運。

  石抹廣彥騎在馬上,眼光複雜地望著這些人,這些生活在太行山以南的金國百姓,既有漢人,也有契丹人、女真人和其餘各族人,甚至其中還有些也是胡人----不過是那些與鐵木真敵對的部族。這一批是一千五百人,還有更多的被源源不斷送過來,換取他自大宋運來的精美綢緞、上好茶葉還有玻璃器皿。特別是玻璃器皿,如今在胡人之中極為搶手,胡人戰士誰不能給家中妻妾送面小圓鏡的,大多會被妻妾譏嘲,而那些貴酋,則對全套的玻璃器皿情有獨鍾,玻璃酒杯、玻璃飾物,最為貴重的是盛著據說為海外所產的烈酒的玻璃酒瓶,一個裝滿烈酒的瓶子可以換得三十個青壯奴隸,便是一個空瓶,也可以換得十個。

  對於胡人貴酋來說,只要中原有人,他們便可抓來換取財貨。

  「石抹廣彥,石抹廣彥!」

  他正思忖之際,有人向他大喊,回頭去看,卻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青人。那人極是英武,縱馬而來,片刻間便到了他面前。

  「孛魯兄弟,怎麼你來了?」他吃了一驚,向那人問道。

  來人正是木華黎之子孛魯,其人沈穩剛毅。相對其餘胡人而言,要寬厚得多,加之又通曉諸國語言,與石抹廣彥說的便是漢話。因為石抹廣彥出手豪綽。藉著耶律阿海、耶律禿花又與木華黎攀上了關係,故此孛魯也與他定交。

  「你此次去後,千萬要將那個耶律楚材要回來,我們願用一百個奴隸換他一個。」孛魯笑道:「那是大汗點名要的人物,去年我們不知,被你帶走了,你不給我們帶回來。我父王不好向大汗交待!」

  「這可就難了,孛魯兄弟。」石抹廣彥愁眉苦臉地道:「他被送到海外去挖礦了,以我料想,只怕他那身體受不得海外之苦。」

  見孛魯仍緊盯著他,他看了看左近,悄悄湊到孛魯身前:「孛魯兄弟。那些宋人在海外開地礦場,死人是極重的,要不也不會眼巴巴地盯著你們要買人手了。你看,連那些女人都要,何況男子!」

  他向另一群女子呶嘴,這些女子既黑又瘦,自然是被胡人挑撿過的。孛魯哼了聲,心知石抹廣彥言之有理。可是多少還有些不快,上回成吉思汗的使者前來索要耶律楚材,木華黎如實呈報說是被賣為奴隸,沒過多久成吉思汗又派人來責罵了番,將尚且留在幽雲的幾個金國臣子點名帶走,這些臣子年紀都在四十以上,又被關了許久。能否活著穿過大漠還未必可知。

  「孛魯兄弟。你替我看緊一些,不要讓人濫殺。這些可都是錢財珍寶,都是那玻璃和烈酒!」石抹廣彥又湊到他耳邊說道:「我雖然是個貪財愛錢的,卻絕不是那幫子回紇商人小氣鬼。大汗與太師地勇士,千里迢迢殺到這裏,總得帶些好東西回去給家中的妻兒,對不對?」

  「我知道我知道,下回你多帶些船來,我這裏可沒有這麼多糧食給這些牲口吃!」孛魯有些不耐煩:「你記住了,我要耶律楚材,只要人活著,不管你用什麼方法,都要給我帶來!」

  「放心放心,孛魯兄弟,不管是耶律楚材還是耶律棺材,只要活著我就都給你弄來。」石抹廣彥哈哈大笑。

  孛魯晃動著馬鞭,狠狠抽了經過身前的一個奴隸一鞭,挨這一鞭的,正是陳昭華。他看都沒有看孛魯一眼,只是將牙齒咬得緊緊地,一步一搖向前走去。

  「只須不死,誓報此仇!」他心中想。

  不僅僅是這一鞭之仇,更是家仇國恨。

  與此同時,在山東東路密州、鄒平、臨朐、安丘,蓋著大宋京東路總管李全大印的公文貼遍了各處。凡還有人煙之所在,便有這公文,其中內容,便是招募流民遠赴海外開墾。雖說須得背井離鄉,只是這數年來紅襖軍與金軍在山東東路反覆交戰,府縣均已殘破,能有塊安穩無戰事的地方可供生存,便有無數拖兒契女者向瀕海的密州進發。

  短短兩月之間,聚集於此的流民便達兩千餘戶,若不是大量的稻米自南方運來,李全都不知道該如何給這些流民安置。每有一船稻米運來,便有一船流走,在等候船來之際,流民都被安置於臨時建起的營寨之中。管理營寨地並不是李全的紅襖軍,卻是來自那海外島上的人,這些人在兩年前還是紅襖軍中一員,如今卻個個能識得三五百字、算得千百人的加減。聽著由這些人嘴中吐出的鄉音,見著這些同樣憨實的面孔,再看到明晃晃地刀劍,移民們都是極安份的,便是有一兩人想要攪事,立刻就會被驅出寨子。

  在寨中雖說吃不飽飯,但也餓不死人,故此凡被驅出者,無不痛哭流涕懇請回來,但無論是哀求還是威脅,寨子裏都不為所動。對於這些人,紅襖軍也是裝做未曾看到,任由他們去了。

  大宋嘉定十二年正月,當趙與莒剛過完他的十五歲生日時,同時接到了第一批宜蘭移民抵達和前往呂宋的航路開闢的消息。

  「其處地勢平闊沃野百里,驅馬疾馳,數晝夜方見盡處。此誠百世之基業也。此處土人,分為二部,一部溫順,其名為噶瑪蘭,分為三十六社,以低地沼澤為所。漁獵為生;一部暴烈,其名為泰雅,有割人首績之習。依大郎之語,我等用絲綢玻璃。自土人手中換取宜蘭河北岸之地,建立城寨,開墾荒田。噶瑪蘭部多有來依者,唯泰雅凶烈,數度來襲,皆為護衛隊弓弩所驅退,已遠遁深山不知其所蹤矣。」(注1)

  負責宜蘭開發的管家是陳任。他在給趙與莒地信中如此說道。與他與起抵達宜蘭的並不是自中原地區運來地新移民,而是由三百名全副武裝的護衛隊(其中一百人更是裝備了耗鐵量巨大的全身甲)與五百來自淡水受過軍事訓練的老移民。自中原送至流求地新移民,都將先在淡水住上半年,熟悉流求氣候,更重要的是學習流求規矩,接受相應訓練。要在最短時間內盡可能開發出流求的資源來。就必須如此,否則等他們自然開拓,也不知要過幾十年。

  「天氣多雨,水流豐沛,瘴氣甚重。」在秋爽給趙與莒地信中如此說宜蘭地環境,做為陳任的副手,他要負責宜蘭地衛生健康狀況。

  宜蘭的開拓比趙與莒計劃得還要快些,為趙與莒那五十畝授田法所刺激。新達淡水的移民以無與倫比的熱情投入到對島上規矩的學習之中。國人對於土地之執著,一千年之前與一千年之後幾無差別。而原先淡水之民,為以開拓之績換取那一張張印有「流求通行金元券」字樣地粉色彩紙,進而換取位於淡水他們已經住得習慣了的水泥平房,並且給自家窗子裝飾上玻璃等淡水自產物品,紛紛踴躍報名。第一批授田的老移民,幾乎都在宜蘭的後續墾拓者名單之中。

  在男多女少的流求。這些老移民也幾乎都成了第一批在島上成親者。一年之中。有超過一百名嬰兒在淡水降生,這意味著他們開拓出來的土地、打拼攢得地房屋。都有了繼承者。

  兩艘定遠級的大船分別取名為「定海」、「定洋」,由孟希聲遙控進行懸島、倭國、淡水的三角貿易,自懸島運送書籍、佛像、瓷器、玻璃、刻鐘和絲綢,輸往倭國平戶,在那裏的代理商禦下這些貨物,換上早已收羅好的黃金、白銀、珍珠、倭鐵、水銀、鐵梨木、鐵刀(注2),再運送至淡水,在淡水禦下黃金、白銀、鐵刀、倭鐵、水銀等之後,將剩餘的貨物與玻璃、淡水棉布、淡水絲綢、刻鐘等一併運至懸島。

  懸島江南製造局如今除了保有造船部門之外,其餘部門一律都遷至淡水,並入淡水製造局中,但因為貨物吞吐量增大的緣故,所用沿海制置使子弟數量不僅未減,反而有所增加。更懸島所用水手,除去招募而來的漁民外,也有相當一部分是出自沿海制置使地軍屬。

  這三角貿易之中,唯有自慶元府運至懸山的生絲、絲綢、瓷器、佛像、書籍這些需要課稅,大頭部分,都是在慶元市舶司管轄之外。來自倭國的黃金、白銀,大量流入淡水,淡水鑄幣時漸漸以白銀替代黃金,在某種程度上進一步降低了鑄幣成本。

  另一艘定遠級大船定逸號,則帶著一艘三遠級的揚遠號,進行廣州、泉州、淡水之間的貿易,其主要物資是在廣州、泉州收購棉花(注3)、生鐵,運至淡水進行加工。

  江南製造局專為淡水、基隆與宜蘭間造了艘大海船,船速較慢,但載重量大,吃水淺,能進內河,雖說遠洋難抗風浪,可適於沿海載重航行。這艘被命名為「力士」號的船,主要用於運送礦藏與糧食、磚石、水泥,載重量為八千斛(四百噸),將它開至淡水,還頗費了孟希聲一番心思。

  除去這五艘船外,其餘海船全部用在自山東東路與懸島往淡水運送新移民上,共有定遠級大船兩艘,三遠級船六艘,若不是水手數量不足,還可以派出更多船來。這兩年淡水囤積了稻米十八萬石,依著趙與莒的安排,其中五萬石將被用來交換移民。自胡人處換移民無需糧食,只用財物便可,紅襖軍缺糧,孟希聲與李全地約定,一石米換一人,若是順利,扣除耗損應當可以換回近五萬人。加之自胡人處換來地人口,趙與莒計劃,三年之內,流求的移民將接近十萬。

  為了達到這一目標,孟然聲依據自家所學將整個運程分為三段,第一段是自直沽寨至懸島,這是最長一段,所用卻都是漕船,無須派出懸島之船,約六十日能來一趟,每趟可運來一千五百人。第二段是自密州至懸島,因為紅襖軍缺乏大船地緣故,這一路主要是二艘三遠級船和僱請來的海船,沿海制置使的運兵船偶爾也被買通來客串,每三十日來回一趟,可運送一千人。第三段則是自懸島運往流求,靠的是兩艘定遠級大船和四艘三遠級海船,這些船帆具盡數經過改造的,故此不懼逆風,加之航路又已經熟悉,平均下來,十五日左右便可來回一趟,每趟能運走一千二百人。

  這樣,每月淡水便能增加二千四百人,一年便是二萬八千人。而且,江南製造局造船的速度隨著工匠越發熟練而在增加,所造之船也越來越大,從嘉定十一八月起,已經完全停下了三遠級船的建造,取而代之的是更大的一萬斛(五百噸)級別的大船。定遠級的海船由原先四五個月才能造一艘,變成不足三月便能增加一艘,只需水手招募能跟得上,待得來年,運力還能增加一倍,從而加快流求移民速度。

  不過,趙與莒並不想盲目加快移民速度,所有上島移民,無一例外都先得在淡水接受三個月以上的訓練,在這過程之中,或開墾農田或修築城牆,在日夜操勞中初步培養出紀律性來,再分別安置在淡水、基隆與宜蘭。他也極關注移民的性別比例,女性移民比男性要更快更容易為淡水所接受。孩童、少年,特別是無父無母的孩童少年,比女性移民還要優先。這不僅僅是因為孩童少年更易接受新鮮事物、更易管束的緣故,也是因為他們更容易培養忠誠。

  再過兩到三年,淡水初等學堂第一批畢業生出來,便都是十八歲左右的青壯,可以派上大用場了。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2 17:16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九十一、我承天命降世間


  大宋嘉定十三年(西元122年)夏秋之際,紹興府山陰縣的一條河上,小船隨波蕩漾。水碧似玉,兩岸煙柳婆娑,漁樵唱和,浣女婀娜,好一派江南水鄉風光。

  那小船輕輕搖了一下,兩個人自水中鑽了出來,扶住船舷,一邊踩水一邊抹去臉上遮著眼睛的水。雖已入秋,因為天氣酷熱的緣故,多有耐不住暑氣的人跳入河中者,像他們這般遊累了藉著河中船歇息,也是極尋常的事情。

  「兄長比我潛得久些。」抹盡臉之後,可以看出這是兩個少年,年幼的只有十二三歲的模樣,長著一雙圓眼,笑時便彎成雙月,看上去極討人喜歡。

  「我比你年長,自是潛得久些。」另一個少年則是十五六歲,聲音已經變了,雙目深邃彷彿深不見底的古井,相貌堂堂,因為只露半截身子在水面的緣故,故此還不知他有多高。

  「再有兩年,兄長便比不過我了。」年幼的那個笑道。

  他二人正對話間,船身晃了晃,自艙中行出一個男子人,這男子面白有須,看模樣有四十歲左右,神情有些驚疑。看到這兩個少年時,他微微一怔,咦了一聲。

  「余施主醒了?」

  船艙中又鑽出一人,這是個僧人,那兩少年相互對視一眼,笑著又潛入水中,向岸邊遊了過去。

  被稱為余施主的男子用迷惑的目光看著這兩個少年登岸,他們都是赤著上身,上岸後用布巾擦了擦身子,便肩並肩消失在桑柳之外。

  「余施主?」那僧人又喚了聲。

  「啊……」

  這位余施主,便是當朝丞相史彌遠傢俬塾先生余天錫了。他字純父,今年四十有一,與史彌遠家是世交,深得史彌遠信重,此次離開行在。是返回家鄉慶元府參加科試的。雖說與史相公有舊,可若不憑著自家本領得入聞喜宴(注1),終究有愧於先人。

  「施主何事憂心?」僧人微微一笑道:「昔日東坡公有言八風不動(注2),施主方才為何惶惶不安?」

  「東坡公八風不動,和尚卻是一屁過江了。」

  兩人相視一笑。餘天錫為何怔忡之事,便在這一笑中揭過。僧人卻不知,餘天錫方才怔忡,只因一個離奇之夢。

  就在方才午睡之中。他夢見自己浮舟而行,忽然水波翻湧,有兩條金龍破浪而出,圍著他所乘之船徘徊嬉遊。他猛然驚覺,又聽得船外有人說話,趕出來看到那兩個少年,心中不由暗自思忖這夢之兆,故此才會怔忡。

  若是平日裏做這般夢,他只會一笑而過,可他此次回鄉。除去參加科試外,還肩負丞相史彌遠之托!

  當初史彌遠與太子趙詢合謀殺了韓冑,不過那太子趙詢卻壽元不久,今年便病薨了。今上無子,只能自宗室中選人另令為皇子,今上身體並不康健。故此選皇子之事關係重大,史彌遠思來想去,如今的沂王嗣子趙貴和最有可能被選。他權傾朝野,又與前太子相得,原不將這位沂王嗣子放在眼中,不知若是他真能得繼大寶,是否能如前太子趙詢那般與自己結好。遣人輾轉試探,發覺這位沂王嗣子十分不喜自己。故此他密奏今上,提請小心立嗣。恰巧今上也命他選太祖皇帝十世孫中年過十五者,儲養於宮中,因此,在餘天錫辭行之際,史彌遠曾密令餘天錫,於民間尋訪宗室後裔。以備不時之需。

  「相公將此等大事託付於我。我不可不謹慎從事,須得尋訪到一個穩妥之人才好。方纔那夢。莫非便是上天給我之兆?只是不知此兆又是何意?」

  他自是不知弗洛伊德其人,也不知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道理。心中轉來轉去,只覺得想不明白,便也由它去了。那僧人與他同行,卻是要去慶元府天童寺掛單的,談吐頗為不俗,故此二人對立船頭你來我往打起了機鋒。

  正說得興起之時,天外忽的團烏雲飛了來,眨眼之間雷聲隆隆,河面狂風大作,天色晦暗如夜。那船家過來告罪道:「官人,此等大風,行船艱難,恐有不測,不如先靠岸泊住。」

  餘天錫也是往來慣了的,知道這江南之夏便是如此,待得雨過天青之後再行也不遲。便看了看同行地僧人道:「和尚,你說對此極熟的,可有避雨之所麼?」

  「此地為虹橋裏,有一位保正與我素識,施主且隨我來。」那和尚哈哈一笑道:「只是這雨景是賞不得了。」

  「你和尚果然不是俗人,問船家借把雨傘,豈不也可以賞雨景?」餘天錫取笑道:「不過和尚打傘,卻是無法無天了。」

  「阿彌陀佛,施主若不怕淋濕,貧僧自然是奉陪的。」僧人嘴上如此說,腳下卻加緊了幾步。餘天賜跟著疾行,看看四周後卻皺了眉:「和尚,此地我曾來過。」

  「施主也曾來過?」和尚大奇問道。

  「十五六年前,我途經此地,曾於此借宿。」餘天錫回憶道。

  「施主好記性,十五六年前的事情,也記得清楚。如此記性,今科必是高中了。」和尚吃了一驚,然後恭維道。

  餘天錫搖了搖頭,不再言語,十五六年前的事情他之所以現在仍然記得,只因當時太過玄異。那夜他借宿之時,夜裏聞得天上轟隆作響,起身來看,卻見這虹橋裏一院子中紅光沖天彷彿走水一般,待得第二日問起,才知那戶人家生了一兒。

  「那戶人家似乎便是宗室,只是不知如今是否還住於此處。」他一邊想一邊向當年記憶之處望了一眼。

  他們所投宿地保長之家姓全,聞得有客上門極是慇勤,再聽得和尚說這位余先生乃是當朝相公史彌遠家西席,更是肅然起敬,殺雞置酒,擺得一桌宴席,請他入座,又將自家晚輩都喚了出來。以晚輩之禮拜見他。

  當餘天錫見著其中二人時微微一愣,此二人正是方才河中扶著他船頭的那兩個少年。

  「余先生,這是我家兩位外孫,原本是遠支宗室,年長的名與莒。年幼的名與芮,他家便在村中,離得極近,故此喚來拜見尊客。」

  趙與莒與趙與芮都是肅然行禮。接著退至全保長身後,比起全保長自家幾個子弟,倒是顯得沈穩謙遜了。餘天錫心中一動,多看了二人幾眼,問了幾句二人年紀,又細問了住所,然後心中突地一跳:「這趙與莒正是自家在虹橋裏借宿時生的那孩童!」

  趙與莒外祖父雖是年邁,但精神還是矍爍,他只是一個保長,談吐間未免有些俗氣。這兩個月來。趙與莒搬回了老宅,只說是要與外祖父家親近,故此也無人懷疑,終於如史料中所載一般,在外祖父家見著了餘天錫。

  他此時已經是十六歲,心志更為堅忍。故此雖說心中激動,卻不曾露出什麼異樣。只是餘天錫問了幾句之後便不再言語,盡與那和尚、全保長說些鄉野趣事。

  「據說史相公是天童寺長老轉世,故此禮佛之人必種善因得善果,我佛門廣大,普渡眾生,便在於此。

  那和尚是個口齒伶俐的,對著余天錫談禪談詩。對著全保長則談因果談報應。全保長聽得連連點頭,他不過是一小小保長,說不上甚麼見識,搜腸刮肚一番之後道:「說起果報,我們山陰卻有一事,實是令人驚奇。不知余先生與禪師可曾聽過幼齡童替父報仇,追殺兇徒數載終得手之事?」

  「在臨安聽人提過。說是紹興府之事。只是不知詳略,莫非此事竟在山陰?」餘天錫好奇地問道。

  「正是在此!」全保長一拍大腿。將霍重城如何替父報仇,追拿數截終於手刃仇人之事說了出來,他也是道聽途說,免不了自家又添油加醋,雖不像說話本者那般天花亂墜,卻也令餘天錫聽得津津有味。

  「此事貧僧也知曉,那位霍官人還是貧僧施主呢!」末了和尚也道:「他父親生時也是勤於佛事者,雖是自家遭遇不測,卻有善報在子孫身上。」

  趙與莒看了這和尚一眼,這些年來,霍重城開的「群英會」已經成了臨安名樓之一,少不得結交各方人士,這位和尚,只怕便是他依著自己要求安排在餘天錫身邊地。

  他雖說知曉

  餘天錫聽得也歎息了數聲,史彌遠是極為禮佛的,故此他也敬佛。眾人談了這一番話,外頭已經雨過天晴,餘天錫急著趕路,便告辭去了。

  他此次應試,並未得中,放榜之後便又回到臨安。史彌遠為他接風之時好生安慰了一番,席後歎道:「純父不曾入仕,未知不是福份,老夫今日雖是風光,來日孰知不會淪落瓊崖!」

  「相公何出此言!」餘天錫驚道:「莫非那位又說了什麼話語?」

  「正是,他說來日他若得志,必將老夫遠竄瓊崖……」史彌遠捋鬚歎息了聲,眼中卻寒光閃了閃。

  他們所說的「那位」,便是趙貴和,這位沂王嗣子少有心機,自以為必被立為皇子,往往口不擇言。不過史彌遠當初他還只是一介區區禮部侍郎、兼資善堂翊善,便敢算計權傾天下的宰相,如今執掌權柄已有十餘年,黨羽佐翼遍佈朝野,如何可能坐以待斃!他之所以如此,不過是權奸本色,試探罷了。

  「相公不可坐以待斃。」餘天錫斷然道:「學生離去之時,相公曾密囑學生之事,學生已經打探了,紹興府山陰縣虹橋裏,太祖皇帝十世孫,燕王房後裔趙與莒趙與芮兄弟,皆是年少不凡,家中無甚親長,正合相公所用!」

  餘天錫離了山陰之後,便使人打聽過趙家之事,得知他這一支親族單薄,家中只有寡母,舅家也不過是一區區保長,加之又想起當初異兆,故有此言。

  「年少」正合史彌遠之意,「家中無甚親長」也是史彌遠所想要的,唯有這「不凡」二字,讓他頗為思量。

  他不希望自己扶持起來地皇帝過於平庸,是個如同晉惠帝一般地白癡,但也不希望自己選中的人過於雄才大略,這必然導致皇權與相權的爭端。

  當今天子趙擴雖說好學不倦,卻姿質平庸,加之又體弱多病,故此能將權柄盡數委與他史彌遠。史彌遠希望,下一位皇帝仍然如同趙擴一般。

  「那兄弟二人有何不凡之處?」史彌遠問道。

  餘天錫將自己當初途經虹橋裏時見著趙與莒出生時景象說了一遍,又將此次在船上夢見二龍戲舟之事說了出來,再又說起自己打探得趙與莒年幼時父親便病故,以父親遺錢置下山莊,在莊中多養少年僮僕,請先生教識字算數。

  史彌遠聞言皺眉,略一沈吟道:「此子果然有些不凡之處。」

  「我親眼所見,性子極是沈穩,為人也甚是守禮,鄉鄰中說他母子皆是禮佛至誠地,有人說他原是斷臂僧轉世(注3)。」余天錫明白史彌遠之意,微笑道:「相公有所不知,他們山陰縣,這些年來頗出了不少神童,做出許多大事情,耳渲目染之下,此子倒也有些進益。學生與他說話之時,覺得極是赤誠仁厚呢。」

  所謂赤誠,便是沒有心機,所謂仁厚,便是反應遲鈍,餘天錫言下之意,史彌遠自然明白。但他心中仍有些不安,便問道:「山陰縣有何神童異事?」

  「相公曾當作奇談與學生說過的,那位霍家子肆志四載終報父仇之事,便是在山陰,還有李氏子三歲便發蒙能背唐詩,程氏子九歲便隨父主持家業……」餘天錫一一說來,他差遣去的人極得力,盡數打聽得詳細,故此說給史彌遠聽時,也是繪聲繪色。特別是霍重城替父報仇之事,更是讓史彌遠吃驚不小:「此子非凡,如今如何了?」

  「小時了了,大未必佳,他未曾讀得甚麼書,無非是開酒樓、販賣刻鐘行商賈之事罷了——大人曾去過他家酒樓,便是那群英會呢。」

  「原來群英會酒樓與那刻鐘竟是他家地,倒也不是泯於眾人,至少富甲一方了吧?」史彌遠捋鬚微笑道。

  餘天錫也笑了笑,卻不曾再問此事,他心中知曉,他只能為史彌遠提出建議,納與不納,卻不是他能操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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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南宋進士及第之後的賜宴為聞喜宴。

  注2:蘇軾與佛印了然打禪機,寄信說自己已經到了八風吹不動的境界,佛印了然回道「一屁打過江」嘲笑他。佛印了然曾在作者家門對青山上寺廟裏住持過,與大德扯上關係,作者頗有小人之榮焉。

  注3:此前餘天錫所見之兆,皆在宋元野史中有載,唯此斷臂僧轉世一說,為清時人所言。此些祥瑞異端,非作者杜撰,實古人牽附也。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2 17:17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九十二、澹泊明志靜使遠


  鬱樟山莊,午後。

  因為剛剛下了場雨的緣故,山莊地面上有些濕滑,樹上都長了青苔。這些樹一小半是原先就有,大多數都是趙與莒搬進來後種的,當初只是小樹苗,如今七八年過去,卻已經高大得可以遮蔭擋雨了。

  校場冷冷清清的,沒有往日裏孩童們跑步的身影,也聽不得他們讀書的聲音。趙與莒撫摸著一棵樹,看著眼前一切,心中極是感慨。

  近九年的佈局,終於到了最為關鍵的一步。

  自嘉定九年起,他便開始將對他極是知根知底的莊客遷往淡水,為了避免懷疑,陸陸續續花了四年,連歐老根這般雖不是郁樟山莊莊客卻也與鬱樟山莊有著密切關係的鐵匠,也被打發到了淡水中去。去年,義學六期的孩童也都離開了鬱樟山莊,帶領他們的是蕭伯朗與歐八馬。

  曾經極其熱鬧的鬱樟山莊後莊,便因此而安靜了下來。留守於此的,只是十二個義學一二期的少年,他們最為忠誠,跟隨趙與莒的時間也最久。

  「真不明白你,好生生的將人全打發走了,莊子裏如此冷清,俺都覺得可以在此參禪悟道了!」

  說這話的自然是楊妙真,如今楊妙真已過二十,卻仍如十七八歲時一般嫵媚動人。她跟在趙與莒身後,言語之間也頗有些寂寞。趙與莒看了她一眼。她其實是個活躍地性子。這數年間困守一隅,著實是難為她了。

  幸得她結交上了一個好友,隔個月餘便會往臨安跑上一趟,還算有出口悶氣地。只是這般籠鳥的日子,哪是她這般縱橫沙場的女英雄能耐的。

  「快了。」趙與莒不由自主地說道。

  「何事快了?」楊妙真好奇,出言相問。

  「呵呵,到時便知,四娘子。這幾日都不要出門,過些日子我便安排你去流求。」趙與莒笑道。

  「咦?」

  楊妙真有些好奇,這幾年來,她每年必去流求一次,淡水自然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基隆、宜蘭也都去過。只有西南面的布袋,她尚未曾前去,那是去年新開闢的鹽場,駐紮了兩千餘人。每半年輪換五百人。只不過,他每次去流求都是冬末春初,像這般夏秋之際便讓安排她去。還未曾有過。

  她雖是粗爽的性子,這兩年來卻好得許多,因此問道:「流求有事?」

  由於移民不斷墾殖的緣故,流求土人對移民態度發生了分化,像阿茅他們這般地部族,親近得早,也十分熟悉,在淡水有意吸納下。在老族長去世之後便舉族遷附。擁有淡水戶籍的土人,有三個部族兩千餘人。而在宜蘭與布袋,則有些土人不憤移民開拓墾殖,與移民屢次衝突,雖說還未致使全面衝突,卻少不得流血死人。楊妙真說的「流求有事」,便是擔憂土人聯合起來與移民為敵。以為趙與莒遣她去便是帶隊作戰。

  「不是……」趙與莒搖了搖頭。微微一笑:「你休要理會那麼多,要去流求。你對那位蘇家姑娘嘴巴緊些,莫叫她知曉了,她可是個厲害人物。」

  楊妙真的好友便是霍重城的夢中情人,也就是她在紹興府曾救過的那三元樓蘇家的小娘子。這位蘇家姑娘芳名一個穗字,家中只有一弟,楊妙真救了她弟弟一命,兩人就此論交。霍重城屢次在蘇家姑娘那兒碰壁,無計可施之下自然來求趙與莒,為楊妙真所知後,楊妙真是個熱心腸的,少不得去為他說上幾句好話。這兩年來,雖說好事未諧,不過至少霍重城看到了些希望了。

  「俺才不像你那般,滿肚子彎彎繞繞的腸子,若是阿穗問俺,俺自然要告訴她。」楊妙真撇著嘴道:「也不知你為何如此小心,偏不讓人得知你是流求島主!」

  趙與莒也不與她爭執,他又留戀地看了後莊一眼,然後轉身道:「走吧,四娘子,咱們可不能總是停在此處,路,還長著呢。」

  他此次回鬱樟山莊,是將一些最後地事情處置掉的,除此之外,還有一件重要事情,那便是在山莊中修一座家廟,再去自天童寺請來一位大德高僧來住持。

  有傳聞說史彌遠為天童寺住持宏智正覺轉世,他自己也篤信佛釋,趙與莒此舉,正是投其所好。之所以選擇此時,是因為霍重城那兒傳來消息,餘天錫已經回到臨安,想必見到自己之事已經報與史彌遠,史彌遠此時應會遣人來察探虛實吧。

  史彌遠一代權奸,要想欺瞞他並非易事,不過自家最大的優勢在於,能由史料記載之中,推斷出他大致動作。針對他地動作,採取相應對策,從而可以做到順勢而為。比如說此次建廟,若是知道史彌遠打算之人此時做出此事,史彌遠必然會懷疑其用心是否為討好自己,可在史彌遠看來,趙與莒根本無法知曉自己準備尋找一個宗室子弟,此時建廟請僧自然是赤誠之舉了。史彌遠派來查問之人,不可能不把現在趙與莒的大動作帶回去,這種單方面的優勢,讓趙與莒與史彌遠的第一次交手,可以佔足便宜。

  但也只是佔足便宜罷了,若是史彌遠覺得他幼年之時鋒芒過露,或者他這些年來苦心佈置韜光養晦都未成功,甚至只是因為史彌遠突然間瞧他這名字不順眼,都有可能讓他的一切計劃都化作泡影。

  楊妙真瞪著趙與莒的背影,只覺得他近來都極是怪異,說起話來一貫的沒頭沒腦倒是其次,最重要地是。他時常發出感慨。彷彿七老八十地人一般。在楊妙真眼睛裏,他一向是深沈平靜的,這般感慨,讓楊妙真覺得有些不吉利。

  分明是十六歲正青春少年,卻像那老得快走不動的人一般,這般子暮氣沈沈!

  想到此處,楊妙真只覺得心拼了命下沈,下沈。彷彿天邊之日般,要沈到山海之端去。一股她自家也不知從何而來的怒氣,讓她三步兩步衝到趙與莒身邊,不待趙與莒回過神來,她便伸手揪住了趙與莒,手臂交錯一用力,將他便轉了過來。

  十六歲的趙與莒,身高比她卻還要略低一些,兩人面對面。趙與莒極驚愕地看著楊妙真。

  「俺可不管什麼路還長路還短的,俺知道,你是要做大事的人!」楊妙真咬牙切齒地道:「若只是想自家享福。你如今去了那流求,便是皇帝官家也不如你逍遙自在,你留在這陸上,必定是要做大事!」

  「呃?」

  「俺雖說是個笨人,卻看不慣你如今這口氣,像是馬上便要進棺材一般!俺對你說,便是老天下刀子,男子漢大丈夫得。也得像俺一般直著腰對著老天笑!」雖說楊妙真會錯了意,打地比喻也是不倫不類,但是趙與莒心中還是一暖。他難得地一笑,看著楊妙真抓住自己地手:「四娘子,放開我吧。」

  楊妙真仍有些氣鼓鼓的,卻是依言鬆開了他。趙與莒深深吸了口氣,突然伸過手來抓住楊妙真地手掌:「你說得對。便是老天下刀子。也得直著腰對老天笑!」

  楊妙真微微一掙,沒有甩脫趙與莒的手。她臉色騰的紅了起來。方纔還豪氣幹雲的女英雄,剎那之間便變成了剛過門的小媳婦兒,忸忸怩怩地道:「放、放開俺!」

  趙與莒沒有放開她,論及氣力,趙與莒雖說沒少鍛煉,只怕比楊妙真還要差上一籌,她若真想掙脫來,豈有掙不開之理!

  「我想的是這天下百姓……」楊妙真垂下頭去,心中突然琢磨起當年起與莒一時失言曾對自己說起的話來,這數年之間,自燕雲、山東,十餘萬原本掙扎於生死之間地百姓,被安置在流求。他們雖說每日辛勞,卻終於有了奔頭,每一次去流求,見著這些人臉上的笑,聽得他們在田間、船頭、礦上、場坊之中放聲歌唱,楊妙真心中總覺得無比歡喜。

  「阿莒想幫的,是這天下百姓,卻不僅僅是咱們流求地十餘萬人,這天下百姓未能安居,他自然不肯獨自去流求享福……他……他……」

  想到此處,她忍不住抬起眼看了趙與莒一下,卻正好與趙與莒望來的目光相對。她臉上又是一陣發燒,便甩開趙與莒的手,快步向前跑去。

  跑了兩步,又怕自家甩開趙與莒的手惹得他誤會,故此開口道:「阿莒,且看你能不能追得到俺!」

  二人追逐的身影被秦大石看在眼中,他微微一笑,然後轉過臉來。

  與他一般的義學少年,幾乎個個臉上都掛著笑意,唯有龍十二,仍是一臉嚴正,彷彿什麼都未曾看到一般。

  「十二。」秦大石低聲道。

  「嗯。」龍十二回應

  秦大石也滿了十八歲,故此被趙與莒授了字,字重德(注1),是這六名趙與莒貼身護衛的首領。他拍了拍龍十二的肩膀,苦笑著道:「原本是我留下地,結果卻被你小子死纏濫打給換了,這我不說你,只有一點。」

  龍十二將臉轉向他,面上毫無表情。

  「若是官人有了什麼意外,哪怕是傷著一塊油皮,你卻安然無恙,我必取你性命。」秦大石盯著他道。

  龍十二歪過臉,不滿地哼了聲,卻什麼話都沒有說。他的神情已經清楚地告訴了秦大石,若是真有那種情形,不必秦大石來。

  為著避免史彌遠起疑,趙與莒決定將這數年來跟在身邊的六個親衛也派出去,原本秦大石要自己留下來,但龍十二竟然像個孩童那般哭泣,秦大石無奈,只得與他換了。趙與莒覺得自己身邊不會出現什麼危險,若是有什麼意外,秦大石這般帥才,放在外邊更好調動人手,反倒比龍十二這一昧忠心的要強,因此也允了。此次來鬱樟山莊之後,將只有龍十二、楊妙真和韓妤陪趙與莒回虹橋裏。

  這幾年間趙與莒身邊的護衛也換了兩茬,每次唯獨秦大石與龍十二二人是雷打不動的。

  趙與莒回到前莊書房之中,韓妤已經鋪好了筆紙,她眼波流轉,對著趙與莒溫柔一笑:「官人,筆墨已經好了。」

  她對趙與莒而言,就像是個生活秘書,幾乎所有事情都離不開她。趙與莒提起筆,思忖片刻,開始奮筆疾書。練了這麼些年的書法,他如今拿著毛筆寫起小楷也有模有樣了。

  韓妤悄悄退後,站在一邊,沒有向紙上望一眼。她還有秦大石、龍十二這些人都被交待過,在趙與莒身邊必須嚴守保密原則,而要保密,最好地方法就是不該看地不看不該說的不說。

  外頭傳來咚咚地腳步聲,那是楊妙真有意發出的,韓妤向門前望去,當看到楊妙真出現時,她伸出食指,放在唇邊輕輕噓了一下。楊妙真吐了吐舌頭,放鬆了腳步,或許是方才跑動的緣故,或許是別的原因,她的臉上紅撲撲的,看上去嬌豔欲滴。

  見著趙與莒又在那奮筆疾書,她撇了下嘴,然後向韓妤使了個眼色。韓妤有些遲疑,看到趙與莒專心致志沒有注意,這才緩緩走出了門。

  「阿妤姐,最近阿莒是否有些怪異?」將韓妤拉出來之後,她們二人來到院子裏的一棵大松樹下,楊妙真向韓妤問道。

  「怪異?」韓妤抿嘴笑了笑,搖了搖頭道:「這卻不是奴所能知的,四娘子,你為何會如此說?」

  「他說要俺去流求,俺擔心會有啥事……」楊妙真輕輕皺了皺眉,方才後園那一幕她仍記在心中:「俺是個粗性子,又口快的,他不會對俺說,可是阿妤姐又細心又體貼,他必然不瞞著你的!」

  「哪有此事,四娘子這可高看奴了呢。」韓妤輕輕歎了口氣,這段時日趙與莒的反常,她自然也發現了,但她謹守本分,從未出言詢問過。

  「莫非是俺多心了?」楊妙真又皺起了眉頭,片刻之後,她哼了一聲,極霸道地說道:「確實是俺多心了,想這許多做什麼,便是發生什麼事情,有俺梨花槍在,總保得他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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