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宋金手指 作者:聖者晨雷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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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neider 2009-2-9 21:30: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1 298313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2 17:20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九十三、且背青囊白雲邊


  夏末時節,宜蘭天氣多雨而濕熱,雖然對於稻穀來說,這樣的氣候有利生長,可對於人而言,卻不是那麼舒適。

  彷彿為這天氣所染,無論是移民還是土人,心中都憋著團火氣。

  移民三年前出現在宜蘭河邊,他們所乘的大海船曾讓噶瑪蘭土人驚懼萬分,他們佔的又多是土人不需之地,故此土人對他們保持一種敬而遠之的態度。後來移民與泰雅人衝突數次,向來勇猛的泰雅人,在套著鐵甲、嚴整密集的移民護衛隊面前束手無策,而移民的床弩與火炮更讓這些泰雅人驚惶失措,不得不退入深山之中。平原上的土人便相互告誡,盡可能不要與這些移民起衝突。可是越來越多的移民遷了過來,最初每月有二三百人,到得今年是每月兩三千人,宜蘭聚居的移民已經建起了以宜蘭城為中心的六座堡塢,一共有四萬餘人定居於此。他們開拓的荒地也越來越廣闊,日漸逼近土人居住生活的核心地區,土人步步後退,而今已是退無可退了。

  整個宜蘭河流域,共有三十六部族,也就是陳任當年給趙與莒的信中所說的三十六社。往常這三十六社相互之間也少有往來,可是面臨移民的威脅,他們不得不走到一起。

  「我們的獵場已經失去了一半,我們獵到的鹿不足最多時的三分之一,我們已經開始餓肚子!」一個部族的族長激烈地說道:「必須趕走他們,趕走這些強盜,他們比泰雅人還要可惡!」

  這個部族距離移民的一塢堡極近,所以如此激憤。

  「他們並沒有象泰雅人一樣,砍下你的部民頭顱做裝飾品。」另一個與他有隙的部族族長冷冰冰地道,他的部族與移民相距隔得較遠,倒沒有如此急迫的切膚之痛。

  「泰雅人只是殺人,他們卻要搶佔我們的土地!」

  「就連泰雅人都不是他們的對手,你們怎麼對付那些包裹著鋼鐵的武士?你們怎麼抵擋那些射出來地東西?」另一個族長立刻反駁。

  「而且我們當初接受了他們的禮物,把那些我們不要的土地都給了他們。」這是一個比較傾向於和移民合作地族長。移民雖然有這般那般的不對。可是他們帶給土人的東西,無論是土人沒有的絲綢瓷器,還是土人能自產的鹽粒稻米。那都是極好的。

  很快,與此前數次族長會談一般,噶瑪蘭土人部族陷入相互爭吵之中。

  「阿土嬸,你是我們當中年紀最長的,你經過的颶風,比起我們經過的春雨還要多。你說說,我們應當怎麼辦?」

  在會談即將破裂之際,召集眾族長聚在一起的卡瑪夏大聲說道。

  被喚為阿土嬸地,是三十六社中一處小社的族長,自會談開始起。她便緊皺雙眉一語不發。卡瑪夏知她年老多智,故此請她說話。

  「我見過五十次刺桐花開(注1),我擔心的不是那些外人。」阿土嬸慢吞吞地說道:「鬼神要降罪於我們了,瘟疫將降臨在我們之中,我們的部落裏,已經有七個人死去,據我所知,這裏大多數部落中,也都有人得了瘟疫!」

  這話讓所有的族長都靜了下來,他們都明白。在這濕熱的宜蘭,發生瘟疫意味著什麼。

  有可能便是整個部族整個部族的滅亡,而且迫在眉睫。

  「阿土嬸,你確定嗎?」卡瑪夏也吸了口冷氣:「真的是瘟疫?」

  她們這些族長,大多數也是巫醫。懂得些草藥。但若真是瘟疫。那便不是她們的手段能應付得了的。

  「我可以肯定。」阿土嬸密佈皺紋地臉上滿是愁容。

  「回去,回去!」立刻有族長起身離開,卡瑪夏攔也攔不住,所有人都知道瘟疫的可怕,都考慮怎麼樣才能避開。

  「我們部族這幾天也有五個人死去,他們的症狀……確實像瘟疫,阿土嬸,你有沒有辦法?」卡瑪夏問道。

  「沒有辦法。我們只能祈求祖先和鬼魂的保佑。」阿土嬸搖了搖頭。

  這場瘟疫來得雖是突然。卻並不意外,來自陸上的移民初到流求。原本便易生虐疫,雖然依著趙與莒地方子,秋爽以黃花蒿酒,救了大多數人地性命,終究還是有個別死去的。土人在與移民互市交易之中,也感染了去,他們雖是適應力強些,卻未非有免疫力,族中巫醫又只能祈禱於鬼神,故此一經發作便不可收拾。三十六社族長會談之時,各族還只有數人最多不過十餘人染病死去,不到十日,病倒之人已經數以百計了。

  土人居住之地原本便是蚊蟲極多的沼澤低窪之處,傳播得更是迅速。

  阿土嬸雖說見過五十次新春,身子還算強健,族人紛紛倒下之際,她倒未曾發病,見著族中青壯時冷時熱,宛若惡鬼上身的模樣,她更是憂心忡忡。雖說每日都向鬼神祖先祈禱,卻未能從鬼神祖先那得到任何啟示。

  鄰近所有部族都已經出現了發病症狀,每天都有人死亡,而且這瘟疫還在擴散,阿土嬸記憶之中還不曾出現過如此可怕的瘟疫。

  她正一籌莫展之際,秋爽背著箱子,全身都罩在白布褂中,大步走出宜蘭城門。跟隨他的,是與他一般打扮的十個護衛隊員與五個土人。

  「風清,你定要去冒這等奇險?」陳任將他送至門口,此時忍不住再喚住他道。

  秋爽十八歲時得趙與莒授字「風清」,故此陳任以字稱之。他回過頭來,隔著棉布口罩,說話便有些嗡聲嗡氣:「世彬,我已經說過三遍了,官人將宜蘭交與我二人管理,我二人如何能不慎重待之,破解土人之仇視,便在此一舉,若是我因前途艱險便畏縮不出。如何對得起官人!置之死地而後生,不過如此!」

  陳任默然不語,好一會兒才歎息道:「當初你連殺隻雞都要哭上半日的。我向來只道你心善手軟,卻不曾想你竟也如此果決……」

  「你且寬心,我並非全無把握。」秋爽哈哈一笑,拍了拍自家身上背地箱子:「大郎早就對我說過,這虐疾之症,乃蚊蟲叮咬傳播,欲滅虐疾,先滅蚊蟲。我又備有黃花蒿酒和玉樹神膏(注2),只須不是病入膏肓,我便有把握藥到病除!」

  陳任又在心中歎了口氣。面上只能強笑著道:「既是如此,那我便祝你馬到功成了,早去早回!」

  「咱們城市塢堡之中,也得注意防疫,休得讓蚊蟲有可乘之機!」秋爽叮囑了一句,擺擺手,翻身上了馬,離開了宜蘭城。

  「官人曾說過,待這些土人,要撫之以仁。如此土人之間虐疾橫行,正是天賜我撫之以仁地良機,便是有些風險,也得把事情辦妥帖了。世彬如此擔憂,雖是為我好。卻未免少看我了。」騎在馬上回望了宜蘭城一眼。秋爽心中暗忖:「此間事了,還得做番事出來,讓世彬等人大吃一驚才是。」

  土人商議對付移民,卻不知移民早有準備,陳任很是收買了些土人,甚至有些個部族族長,都是親宜蘭的,故此每次會議都會因爭吵而不了了之。此次土人部族中有瘟疫。極短時間內便為陳任所知。應付瘟疫非他所長,而秋爽卻是得了趙與莒真傳地。在自土人間細處得知瘟疫症狀之後。秋爽立刻判定,這是虐疾,雖說在這個時代,得了虐疾幾乎只有聽天由命,但對於秋爽來說,治這個卻是拿手好戲,現成的藥物與療法都有,他便拿定主意要走上這一遭。

  他最先去的,正是阿土嬸所在的部族。這位阿土嬸的部族雖說只是一個小部族,因為她年長德高地緣故,在相領的部族之間頗有威信,若能解決掉她部族的虐疾,對其餘部族便有了吸引力。

  當阿土嬸聽聞武士說外頭有宋人求見時,正憂心如焚地她第一反應便是不見。

  來到宜蘭的移民有宋人、金人,不過土人都稱他們為宋人。那武士原本得了禮物,離開時便有些磨蹭,片刻之後又迅速回來,臉上帶著驚喜:「族長,那宋人說,他能替我們趕走瘟鬼!」

  這話讓阿土嬸頓時站了起來,她在屋子裏轉了轉,想到這些宋人確實有些她看不懂的技藝,忙道:「他們有幾人?」

  「十六個,有十個都帶著武器。」

  阿土嬸又轉了兩圈,才十六個人,只有十個帶著武器,對她們部族便構不成威脅。為了慎重,她沈吟了一會兒後道:「讓為首的進來,十個帶武器的不准進來!」

  秋爽在寨子外聽到這話語只是一笑,他對著護衛夥長道:「你們便留在此處,我與土人通譯進去。

  「秋先生,來時陳先生有交待,我等勿必護得你周全,你輕身涉險,卻叫我等好生為難!」那護衛夥長聞言急了:「土人若是不懷好意,當如何是好?」

  「無須擔憂,我自有應對之策。」秋爽道:「況且就我們這十餘人,土人若是不懷好意,你們進去了也是送死,倒不如留在此處,有事還有個呼應。」

  聽他如此說,護衛夥長也無法阻攔,只得由他帶著一個通譯進了土人寨子。

  初見著秋爽時,阿土嬸嚇了一跳,這全身包得緊緊的,卻不知是何道理。

  「請族長帶我到病人處去。」不與這土人族長多作客套,秋爽直截了當地道。土人通譯將他的話用土語說給阿土嬸聽,阿土嬸一怔,在她想來這宋人來幫忙,自是要提出交換條件的,沒料想他二話不說便要見病人。

  不過這也正合她意,她向武士使了個眼色,族中武士會意,帶著一大堆人「護送」秋爽一行。那土人通譯滿臉驚惶,口中不停嘟囔,想必是埋怨秋爽不應該逞英雄之類的土話,秋爽只是淡淡一笑,彷彿未曾聽見一般。

  為了便於照顧,所有病人都被聚到一處,而且正好臨近一處池塘。秋爽見到那池塘時便皺了皺眉,這池塘是死水,正是蚊蟲滋生之所。

  「一共是二十八個……」數了數病人,秋爽再次皺眉,情形比他想像的更為嚴重,他所帶地黃花蒿酒,未必夠這許多人用。

  要根治虐疾,僅靠他手中的藥酒是不成的,還需要改變這些土人的生活方式才成。但要讓土人聽眾他,就必須讓他們見識到他的手段,先得治好幾人才可。

  一一察看病人脈搏、心跳便花了他一個時辰時間,他身上的白衣盡數為汗沾濕了。他回過頭來,看到土人女族長與部族中的武士都盯著自己,便歎了口氣道:「有些人病得輕,我可以治好,有些人病得重,我已經來晚了。」

  「儘管去治,鬼神與祖先會保佑我的族人。」阿土嬸淡淡地說道。

  「呵呵。」聽得通譯如此說,秋爽搖了搖頭,也懶得與這土人族長爭辯。他自箱子裏拿出一瓶黃花蒿酒和一個玻璃量杯,按著量杯上的刻度倒出大半杯,然後給一個病情稍輕的土人灌了下去。

  一連灌了三個人之後,秋爽道:「把這三人搬至遠離水塘之處,你們不是有熏蚊蟲地草藥麼,在他們住處點燃了。我們先出寨,若是這三人好轉了再治其餘人,免得都治好了,你說是你們的鬼神與祖先保佑的。」

  這話說出來,雖然阿土嬸活了五十歲,也禁不住老臉一紅。她身為族長和巫醫,比一般族人更明白那鬼神與祖先英靈是怎麼回事,見秋爽轉身要出去,一個武士悄悄問她是否要攔著,她搖了搖頭,歎了口氣。

  給這三人灌藥酒,花了秋爽三日時間,這三日他便在土人寨前搭了帳篷住宿。二日之後,這三人忽冷忽熱的症狀便已經完全消失,出於謹慎,秋爽在第三日仍給他們餵了藥酒。

  見著這可怕的瘟疫真在宋人手中治好,阿土嬸既喜且憂,喜地是族中再無滅族之患,憂地是不知宋人會提出什麼條件,才肯將剩餘族人徹底治好。她也曾想過自秋爽處將所有藥酒都搶來,但一想到這樣做可能會遇到的報復便不寒而慄。

  「告訴她,是我家主人派我來治這些病人的,請她向其餘部族轉告,凡有此症者,皆可送至她們部族來,我在此為她治療。」見她那古怪神情,秋爽只是一笑,向土人通譯道。(注3)

  注1:噶瑪蘭人以每年三四月時刺桐花開為一年之始。

  注2:即萬金油(清涼油)之前身,內含樟腦、薄荷、桂皮、桉葉油等成份,大多數都是此時大宋可得。

  注3:深入土人部落為土人醫病,從而化解土人與移民的敵視,這在宜蘭開發歷史上確有其事。對比歐洲殖民者在美洲派送病人毛毯之舉,著實讓人感歎。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2 17:24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九十四、熄燭分香盟誓言


  回到虹橋裏之後,趙與莒便閉門不出,與弟弟趙與芮二人在家苦讀。趙與芮生性要活躍,往日總有義學少年陪他玩耍,如今卻困守鄙屋,多少有些不適。但他自幼崇拜兄長,兄長既是這般說了,便一定有其道理,故此二人在家中閉門不出。倒叫他外祖父擔心,遣人來問過數次,趙與莒覺得也不應做得太過,便每隔三五日便領著趙與芮於四處遊玩。

  嘉定十三年便在這般等待之中到了年末,十二月時分,全保長家裏突然又來了貴客,來人正是曾經到過此處的余天錫。

  「行在當真有貴人願提攜小人家外孫?」在一番寒暄之後,余天錫說明來意,全保長先是一愕,然後大喜過望:「小人這外孫最是聰慧,若得貴人提攜,小人也面上有光……余先生,此事定是余先生美言得來,否則小人這外孫如何得入貴人之眼,先生少座,少座,小人定要擺酒置宴,謝先生美意!」

  余天錫撚須微笑,卻不答話,自從他向史彌遠提及趙與莒兄弟之後,史彌遠便暗中遣人來查過,除去他所知之事,還得知這位燕王房遠支篤信釋放,正在家中建廟,準備日後請天童寺高僧前來住持,這讓史彌遠極是歡喜。史彌遠也查得趙與莒七八歲時的一些往事,只是時間也過去近十年,當初之事漸漸被淡忘了,即便提起,也多是些道聽途說的瑣碎之事,加之山陰縣這十年來神童奇事不斷,反倒讓趙與莒顯得不起眼。

  不過。史彌遠還未下定決心,他此次遣余天錫來。既是將趙與莒兄弟帶走,又是對他們的最後一次試探。

  全保長歡喜得鬍鬚都抖動不止。他一面招呼余天錫,一面跑來跑去,想著如何置辦酒席。見他如此,余天錫笑道:「全老保長無須操辦。我還需外出訪友,待得後日。我便會來將他兄弟帶走。」

  「那如何使得。余先生乃貴人,定要留下來吃上小老兒一杯酒方可!」全保長聞言立刻道。

  「不必不必,全保長好意我心領了,後日再來討保長一杯酒水喝喝,今日確實有事。」余天錫起身微拱了拱手,大步便向門外走去。

  全保長起初有些惶然,只道是自家怠慢了貴客,但看余天錫神情。卻不像如此。他又不好伸手阻攔。只能陪著笑臉將余天錫送出家門,到得門口。他又小心翼翼地問道:「余先生後日,果真來接小老兒家地兩個外孫去行在?」

  「我一言既出,自是駟馬難追,全保長只管放心,後日我必定會來!」

  「如此多謝余先生,好走,好走!」

  送走余天錫之後,全保長一張老臉笑得都泛出了紅光,他一把攬住趙與莒兄弟:「我的兒,苦日子便到頭了,行在貴人看上了,那便能去臨安享福,豈不勝過你在鄉下做這個土財主!來人來人,家家戶戶都去說聲,我家外孫為行在貴人看重,便要去臨安享福了,我家要大擺酒宴,請他們吃上三日!」

  「老太爺,擺上酒席宴請三天,可是要花費不少銅錢,咱們家哪裡拿得出來?」家中一子侄嘀咕道。

  「拿不出來便賣地,老子辛苦置下地地,偏不留給你這沒心沒肺的東西!」全保長哈哈大笑,雖是在罵人,神情都仍極是歡喜。

  趙與芮皺起眉來,姑且不論那行在貴人看中之事是真是假,便是真地,這般大張旗鼓,只怕會適得其反。他如今也已經十三歲,人又聰明,便開口道:「外公,此事似乎不妥……」

  「哪有什麼不妥,妥當得很,妥當得很!」全保長興致衝衝,如今誰也無法改變他的主意。他當真去了屋裏,拿出一張地契來,向著趙與莒兄弟一揚:「你們先回去,將此事報與你們母親聽,讓她也高興高

  趙與莒心中覺得溫暖,全保長待他兄弟甚至勝過對待親孫,這番行動絕無做作,乃是發自赤誠。他最初也想阻攔,但念頭一轉,卻改了主意,全保長要大肆宣揚,便讓他大肆宣揚,只是他要典地設宴,卻不能讓他如此。

  「外公,錢鈔之事勿須擔憂,孫兒家中自有,無須外公典地……」

  「你是你的我是我的,哪來那麼多囉嗦!」全保長瞪了他一眼,哄他道:「去去,快些回莊子與你母親說去!」

  趙與莒無奈,唯有與趙與芮一起回到家中。因為母親全氏在鬱樟山莊之中,他們二人在家裏收拾一番,又趕往鬱樟山莊。全氏聽得這消息,也是又驚又喜,驚地是兒子若被貴人看中,只怕就不再是自家兒子了,喜的是呆在這莊子裏做個土財主,哪有去臨安有前途!

  想到自家丈夫死得早,未曾見著兩個兒子如今模樣,她又禁不住悲從中來。

  「兒還要去廟裏敬一柱香,請菩薩保佑母親身體康健。」趙與莒也有些心亂,向母親告了聲罪,便抬著香燭油錢,前往自家建地寺廟。這寺廟距離鬱樟山莊不遠,建廟地所有費用,盡數是鬱樟山莊出的,請來的僧人原是在慶元府天童寺,見著他送來的佈施,自然是眉開眼笑。他這一路上大張旗鼓,也早有人將之傳了出去,一時之間,郁樟山莊趙家兩個小官人重金禮佛之事便遠近皆知了。

  再回得莊中,打發趙與芮自家玩耍,趙與莒將楊妙真喚進書房裏來。

  楊妙真也得知消息,這些時日趙與莒兄弟在虹橋裏,她便在山莊裏陪著全氏。被喚來後神情有些怪異,趙與莒心中有事,也就不曾留意。只是讓她先候著,自己來尋紙筆寫信。

  此次只準備在山莊呆一晚。故此韓妤並未帶來,楊妙真原想替他備好紙筆。尋來尋去,去發覺那紙筆彷彿與她在躲貓貓一般。見著趙與莒自家找出紙筆來,她咬了咬唇,狠狠地剜了趙與莒一眼。

  「四娘子。明日我們一早動身,你去慶元府。先到懸山。再讓審言替你安排好來,儘快去流求。」趙與莒下筆如飛,嘴中說道:「流求我便交與你了,那是我之根本,今後少則三年,多則五年,我怕是顧不得那裏,你有事多與世彬、子曰商議。外事不決便問審言。內事不決便問伯涵,武事多與漢藩、重德商議。萬事切莫衝動。」

  他吩咐了一大堆,卻未曾聽得楊妙真回應,便停下筆,抬起眼去看楊妙真。楊妙真抿著嘴,目光辣辣地盯著他,與他目光相對,卻不避開,而是問道:「你去臨安,莫非有何兇險?」

  趙與莒一怔,輕輕皺眉道:「何出此言?」

  「若非兇險,你為何所說有如交待後事一般?」楊妙真對他怒目相視:「自打年初起,俺便覺得你有些不對勁兒,莊子裏的人都被你遣走了,冷冷清清的……如今又打發俺去流求,你究竟有何事藏著掖著,不肯說與俺聽?」

  「呃……」

  趙與莒苦笑了一下,沒想到楊妙真這般粗直地人物,竟然也看得出他的異樣來。

  「你說話啊,整日就知冷著個臉,滿肚子話語,卻從不說出來地,你……你……你不當俺是自己人便罷了,為何阿妤姐、大石他們,你也不說?」

  趙與莒目不轉睛盯著她,聽她如此說話,心中不由一柔,伸出手來抓住她地手掌,低聲道:「如何不把你當自己人了,讓你去流求,不就是替我看著家麼?男主外,女主內,這外頭地事有我操心便可,你看好咱們家就成。」

  這話一說出,楊妙真臉立刻變成了熟透地蘋果。雖說當初趙子曰與她定下那約定,這些年來鬱樟山莊上下待她也是以著姨奶奶的禮節,可是趙與莒對二人之間的關係卻是不置可否。莫說這般濃情蜜意地話語,便是親熱情的話都從未說過。早幾年楊妙真只作趙與莒還年少地緣故,這兩年來,趙與莒已經十五六了,卻仍然冷靜如昔,楊妙真心中多少有些嘀咕。倒不是她巴巴地想給人做妾,而是不知道趙與莒心中如何想的,便不好應付,心中總懸著件事情憋悶得慌。

  「誰……誰替你主內了!」楊妙真有些生氣地推了他一把,這般情形之下,讓她話如何能說得出去,她快步跑出門,走時還不曾忘記將門甩了一下,發出「砰」的聲音。

  趙與莒搖了搖頭,嘴角浮起一絲極淡的笑意。

  很快他便收拾心情,將目光再度移到那紙上來。如果他真如歷史一般被選入宮中成為王子,那麼到時候他身邊便都是暗探細作,再想與懸島、流求聯絡,絕沒有那般容易,甚至有可能兩三年間都無法與懸島、流求通聲息。他心中多少有些擔憂,失去自己的指點,義學少年們能守住這份基業麼?能按著自己的規劃,進一步拓展麼?能為了這個民族千年大計,完成人類史上的一次壯舉麼?

  直到晚飯之後,他還在奮筆疾書,夜裏十點才停下。剛喚了一聲「阿妤」,便意識到韓妤並不在山莊裏,他搖了搖頭,離開韓妤,自己生活果然變得不習慣了呢。

  自有丫環來替他打了水洗漱,他回到臥室之中,伸了個懶腰,這才脫去外衣。當他走向床榻之時,心中忽的一動,舉起燭光向臥榻看去。

  「熄了蠟燭!」一個又羞又惱地聲音傳了來。

  「啊?」趙與莒先是一怔,接著恍然:「是你?」

  「熄了蠟燭!」那聲音再度響起,不待他回話,一樣東西直刺過來,趙與莒只覺得微風過面,手中蠟燭便熄了。

  他嚥了口口水,饒是他向來鎮定,便是再大地事情發生也能不動如山,可這個時候卻有些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了。

  將著他聽得鐵器放下之聲,趙與莒向後退了步,剛想說話,便覺得一隻手又伸了過來,將他扯到了床邊。

  「四娘子,這……這……」

  趙與莒自家並未想到過這樣一天,他再度嚥了口口水,只覺得心怦怦直跳,手腳都不知該放在何處好。

  「不許說話!」楊妙真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又短又低,像是喘氣一般。趙與莒心中一蕩,伸手輕攬,卻聽得「鐺鋃」一聲,原來是碰倒了放在床頭地鐵槍。

  「你……你如何把這東西帶進來了?」雖是明知道有些剎風景,可是趙與莒還是忍不住問道。

  「要你管!」楊妙真低低地道,一口熱氣噴在他臉側,讓他心中再是一蕩。

  「你若是膽敢、膽敢動手動腳,俺就給你、給你一槍!」楊妙真的聲音又在他耳畔響起。趙與莒心中一動,總算明白楊妙真為何帶著槍藏進來,想必是她來時心中彷徨不安,帶著槍來壯膽的。

  楊妙真的呼吸越發的急促了,好一會兒,她彷彿是鼓足了勇氣,手上猛然發力,將趙與莒扯上了床。趙與莒只覺自己臉貼在她的臉上,一股滾燙的感覺傳了過來。他忍不住手上發力,將楊妙真整個身體都攬入懷中。

  自二人認識起,他們還從未如此親熱過。

  「你這是何必?」雖說美人入懷,可剎那間,趙與莒還是艱難地說道。

  「俺……俺……俺憑什麼要與你看著流求?」楊妙真的氣息像是三月裏的桃花般,讓趙與莒腦子暈暈有些沈醉了,她聲音極低,微若不聞:「你又憑什麼相信俺?」

  趙一莒愣住了,白天時候,他半是調侃地解釋過這個問題,沒料想楊妙真竟然較起真來。他卻不知,此時楊妙真不過是在為自家的大膽尋找理由,哪有那麼多的道理可講。

  「俺……俺不管了,俺知道你要做大事,不是為著自家,而是為了天下百姓,俺只要……只要你活著,活著回來,用大紅的轎子娶俺進門,你若是不答應俺,不答應俺!」楊妙真只覺得滿腦子亂糟糟的,也不知當說些什麼好,淚水不知為何自眼中湧了出來:「俺人傻,次次都被你耍哩,俺又不像阿妤姐那般能助你,俺只想著,你活著回來,俺寧願被你耍!」

  然後,她的唇便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她渾身戰慄,只覺得一身的力氣都沒有了,整個人都在雲端裏飄來飄去,那股熱流,不僅僅化作眼淚在她面上流淌,也化成一股力量,讓她緊緊抱著懷裏的男子。

  「這是俺男人,俺男人,他是做大事的,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是真打實的英雄好漢!俺絕不能鬆手,俺不僅要替他看著家,還得為他生下兩三個孩兒,俺要和他在一起,誰也不能阻著,誰阻著,便叫他吃俺一槍!」她在心中吶喊著,奮力地摟緊了趙與莒。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2 17:25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九十五、朕聞上古合天意


  全保長的喜宴當真擺了三天,不唯是虹橋裏的鄰里都吃著了,便是鄰近鄉里有些交情的,也都一一前來到賀。

  到得第三日,餘天錫如約而至,這讓原本還有些惴惴不安的全保長大喜,千叮嚀萬囑咐地將兩個外孫送上了船。對全保長那模樣,餘天錫只是一笑置之,趙與莒卻極是感動。

  全保長是個俗不可耐的人,他用他俗不可耐的方式表達他對自家外孫的厚望。

  就如同楊妙真用她的方式表達出她的希望一般,雖說方式不同,關愛之心卻別無二致。

  想起楊妙真,趙與莒嘴唇抽動了一下,浮起一絲笑意,但稍瞬即斂。從今日起,他踏上的將是一條危機四伏的道路,身邊再無楊妙真、秦大石守護,也沒有趙子曰、龍十二的忠誠。有的只是暗中窺視的眼睛與無處不在的……陰謀。

  他看了趙與芮一眼,年少的弟弟滿臉都是興奮,是對未來的渴望。

  「此行只怕要叫與芮失望了……」

  臨安城一如既往繁華如夢,雖是年末,卻幾乎察覺不到寒意,仍是暖風熏得遊人醉。趙與莒與趙與芮卻無法享受這都城繁華,甫一下船,便上了頂封得嚴嚴實實的大轎。當他們自轎中出來,所見的已是四面高牆了。

  「你二人且寬心在此居住,過些時日我便領你們去見貴人。」餘天錫回頭一笑道:「要什麼東西,只管吩咐此處的管家。不過不要出去,免得貴人想見時尋不著你們二人。」

  「多謝余先生。」趙與莒沈穩地回應道。

  離開了二人,餘天錫又乘上轎子,直接到了丞相府。他是自側門進地丞相府。聞得他回來,史彌遠立刻喚他到了書房中。

  「相公,人已經接來安置好了。」餘天錫笑道。

  「且說說情形。」史彌遠不動聲色地道。

  在遣餘天錫前往山陰前,史彌遠便有交待,只管接人。其餘事情一律不管,無論趙與莒親族要做什麼事情,都不得勸阻。餘天錫不知他此言何意。只是依言行事罷了,故此全保長大肆操辦弄得人盡皆知,他也不曾阻攔。他將當日情形一一說與史彌遠聽,聽得全保長賣地辦酒,弄得四鄰皆知之時,史彌遠微笑著搖了搖頭。

  「相公,學生也覺得此事不妥,弄得遠近皆知。只怕為言官所用。」餘天錫歎息了聲道:「那全保長只是庸人,倒是可惜了這兩個宗室子弟。」

  「如此才好。」史彌遠淡淡地說道。

  餘天錫吃了一驚,本來見著全保長大張旗鼓,他便以為此事要毀於一旦,但聽著史彌遠的口氣,他對全保長如此大張旗鼓,不但不以為意,倒還覺得有些歡喜。

  「純父,你究竟未曾出仕。故此不知其中奧妙。」史彌遠瞇了瞇眼睛,說了一句,卻不為餘天錫解答。頓了頓,他又道:「且晾他們一些時日,瞅瞅他們的耐性,若是耐不住性子……」

  話說到此處,他便一笑不再言語。餘天錫陪了一個笑臉。心中還在琢磨著為何全保長大張旗鼓反倒對了丞相心意之事。見他這模樣,史彌遠又是一笑:「純父一路辛苦。早些歇息吧。」

  因為極得史彌遠信重的緣故,餘天錫在丞相府中也有一處小院子,他性致清雅,這小院子平日裏也是被收拾得纖塵不染。在院中走了幾步,他猛然驚覺,明白史彌遠之意了。

  「原來如此,那全保長如此大張旗鼓,不但證明其家中皆是庸碌之輩,也顯得這與莒與芮兄弟都不是心智高深之輩。」他撚須思忖道:「若是全家有高人,或者這兄弟二人小小年紀便是天縱奇才,知曉來臨安後會為丞相所用,必然在此時韜光養晦,不做如此引人注目之事……」

  想通這一點,讓余天錫心懷大暢,只覺跟在史丞相身邊,一點一滴皆得進益。

  趙與莒兄弟在那院中一住便是十日,十日裏不唯那位貴人不曾來此,便是餘天錫也未曾來過。趙與莒好耐性,每日裏便是抱膝坐在院中,抬頭望天,看著白雲蒼狗,趙與芮卻忍耐不住,數次想要出去,都被管家給勸了回來。

  「兄長,我們為何要在此幹等,我看那位貴人是不願見咱們了,倒不如回去!」私下裏,趙與芮向與莒抱怨道。

  「既來之則安之,你若耐不住性子,不妨問管家要幾本書看看。」趙與莒淡淡地說道。

  「也只有兄長能耐得住!」與芮哼了聲,在院中轉得無聊,竟真去尋那管家要書看。管家說是去替他尋書,卻轉身便到了丞相府,將事情密報給史彌遠,聽得小地一個已經耐不住性子,而大的卻每日端坐如故,史彌遠不動聲色,打發管家送了書過去。

  又過了五日,與莒、與芮兄弟都在藉著燭火看書時,餘天錫卻走了進來,也不廢話,他便直截了當地道:「二位且隨我來,貴人要見你們。」

  趙與芮早就等得沒了耐性,聞得此言便是一蹦而起,趙與莒卻將書合攏放好,這才起身。餘天錫看在眼中,只覺得這趙與莒果然穩重,心中更是好感大生。

  二人又是上了乘封得嚴實的轎子,在街上轉了兩圈,自側門進了丞相府。此時天色已晚,人又是進了門才出轎,故此對自己到了何處也是一無所知。餘天錫招呼二人穿過兩個跨院,進了一處書房,書房裏早有一人靜靜坐著,等著他們到來。

  「老先生,趙與莒、趙與芮兄弟來了。」余天錫向那人行了一禮。卻以「老先生」稱呼,然後轉臉對兄弟二人道:「快與老先生見禮。」

  趙與莒、與芮聞言深揖到地,行了個大禮:「見過老先生。」

  施完禮之後,趙與莒向這位老先生望了一眼。他面色白淨,雖然已經年過半百,可鬚髮仍有大半是黑的,顯然平日裏保養得極好。他身體微胖,留著副好鬍鬚。一雙長眼,時不時地瞇在一起,這讓他地眼睛顯得極為深遠。

  餘天錫雖未實說。他也知道,這位便是當朝丞相、一代權臣史彌遠了。

  史彌遠同樣在打量趙與莒兄弟,比起趙與莒只能偷偷望他一眼,他地目光就有些肆無忌憚了。與芮倒還罷了,看得與莒時,他神色一動。

  趙與莒體型端正,相貌堂堂,因為營養與運動的緣故。即使是在燭光下也可以看出他面色紅潤。他不僅有著濃眉,目光也極深邃,透著股與這年紀不相當的沈穩。

  「倒是如純父所說,生得一副好相貌,只是不知其他如何。」史彌遠看了半晌,心中暗忖道。

  「你們二人可知自家是何人苗裔?」史彌遠問道。

  趙與芮看了兄長一眼,趙與莒拱了拱手道:「小人乃我大宋太祖十世孫,燕王苗裔。」

  「你二人誰是兄長,誰是幼弟?」

  這個問題問得好生沒有道理。趙與莒比趙與芮要大上三歲,孰長孰幼,一目瞭然。趙與芮心中嘀咕,臉上便有些不以為然,趙與莒卻依舊是那副不為所動地模樣,肅然回道:「小人乃兄長與莒,他為幼弟與芮。」

  「應對之間。倒還算誠實耐心。」史彌遠微微點頭。他這番問話,自然是有道理的。趙與芮年紀尚幼,如此表現不出他意料,趙與莒沈穩,看得他心中也是歡喜。

  「聽說你二人在院裏看書……」想到此處,他慢吞吞地說道:「不知看的是何書?」

  「回稟老先生,我看的是《孝經註疏》,舍弟看的是《論語》。」稍等了會兒,趙與莒不慌不忙地回答,他話速很慢,彷彿有些遲鈍一般。

  「你二人識字就好,能寫幾字與我瞧瞧麼?」史彌遠向餘天錫抬了一下下巴,餘天錫立刻捧來筆墨紙硯,他口中雖說是問能否寫給他瞧瞧,可這模樣卻不是允人拒絕地模樣。

  趙與芮有些緊張,初見著這位老先生,他便覺得有些束手束腳,老先生打量他們兄弟二人的眼神,總讓他覺得不舒服。自餘天錫手中接過筆後,他不假思索,便在紙上寫下「學而時習」四個字,然後將紙遞給餘天錫。餘天錫將紙捧至史彌遠面前,史彌遠看了看,這字體只能說是端正,算不得漂亮,因為交得急的緣故,字上墨汁未幹,頗有橫溢者。

  而此時,趙與莒卻方才動筆。

  不一會兒,趙與莒也寫了四個字,他將墨汁吹幹了,恭恭敬敬地將紙捧與餘天錫,餘天錫瞧著那紙上四字,臉色忽然一變,史彌遠自他手中接過來掃了一眼,也是大吃一驚,忙將紙放得端正,再看了一遍,吸了口冷氣。

  「朕聞上古!」

  史彌遠看得這字,只覺心頭發顫,彷彿十餘個滾雷自心間奔過一般。

  餘天錫也是一般神情,二人又看了看趙與莒,趙與莒卻依舊是神情木然,彷彿事不關己一般。

  「純父,讓管家將他們送回去。」用力撚著自己地鬍鬚,史彌遠擺了擺手,對餘天錫吩咐道。

  與芮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不過是說了兩句話,寫了四個字罷了,這位老先生便要打發他們回去,莫非是兄長所書讓他厭惡了?他偷偷瞧了老先生一眼,恰好與那老先生目光相對,只覺得這位老先生神情古怪,便慌忙移開了眼神。

  趙與莒卻依舊是那副模樣,他領著與芮,又向史彌遠深施一禮,一言不發地退出了書房。

  片刻之後,餘天錫匆匆趕回書房,卻見史彌遠拿著趙與莒寫的那張紙,仍在反覆察看。見他進來,史彌遠露出一絲笑容,感慨道:「天命,此乃天命!」

  「恭喜相公!」余天錫向史彌遠行禮道。

  趙與莒寫在字上的是這四個字,這四字原是《孝經註疏》序之第一句,乃唐玄宗李隆基為《孝經》所書,故此第一個字便是「朕」。趙與莒先前說他們兄弟二人一個在看《孝經註疏》,一個在看《論語》,趙與芮寫的便是《論語》中語,而他自家寫的來自《孝經註疏》,這原本不算稀奇。可趙與莒一寫便是玄宗皇帝之語,是這個唯有皇帝才能自稱的「朕」字,不能不說是天命了。

  史彌遠深信一點,那便是趙與莒兄弟根本不可能知曉自己找他們來的用意,故此他們方才一舉一動,都不可能別有含意,趙與莒寫下這「朕聞上古」四字,也必然是巧合,或者說是天意。

  「這幾個字寫得倒是字如其人,端端正正,雖不出彩,卻也無甚過錯。」余天錫見史彌遠顯得極歡喜的模樣,便又湊趣地評道。年少喪父,自小當家,果然沈穩,如此我就放心了。」史彌遠知道他言下所知,撚須笑道:「純父,你果然好眼力。」

  史彌遠已經年近六旬,他雖是貪權,卻也知道這權柄不可能帶到墳墓之中去。他最怕地便是如今的沂王世子那般急性子的王子,若是甫一登基便要收權親政,誓必與他衝突。故此,趙與莒看似有些木訥,在他眼中卻是有耐性,這對他來說,是個極好的品質了。

  「還是相公有福才對。」餘天錫哈哈一笑。

  「只是聽聞此子喜好奇技淫巧之物,愛看些雜書……」史彌遠略一沈吟,忽然又是一笑:「這也是好事,台諫處想來鬧不起什麼風浪,只須日後不再沈迷便可。」

  「相公所言極是。」餘天錫點頭稱是道,趙與莒早年喜歡磨坊水壩之事,他們都有耳聞,不過在二人看來,這算不得什麼大事,況且這數年間再未聽聞有這等事情了。至於禦史台諫處,都是史彌遠一黨,即便是有一二大臣不開眼的,史彌遠也可以指使黨羽群起攻之,讓他自顧不暇。

  「純父,依你之意,當如何安置此子?」

  他們重點考查的,實際上是趙與莒,趙與芮不過附帶罷了。故此,史彌遠對餘天錫說話時,只是說趙與莒一人。「先安置於行在,擇機薦與聖上和皇后。」餘天錫目光閃動,他知道史彌遠想的絕不是如此簡單,但是在史彌遠面前,他不想將自己表露得太過聰明。

  「純父之言雖是穩妥,卻有一處不當。」史彌遠微微一笑:「明日純父便將他二人送回山陰。」

  餘天錫吃了一驚,他原本以為史彌遠已是屬意於趙與莒,卻沒料想他竟然還是要將趙與莒送回山陰去!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2 17:25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九十六、卿乃佳人總多情


  方有財站在碼頭上,有些焦急地向船頭看了看。

  自從他作為淡水鎮公所大管家的身份被確定之後,除了趙與莒親自來到流求外,幾乎不再到碼頭迎接誰。他家眷也盡數送到了淡水,加之淡水這兩年來擴張到了極限,這讓他突然之間鬆懈下來,整日便想著含飴弄孫。

  他不怎麼管事,卻又捨不得這個大管家的位置與優遇,這多少讓義學少年們不恥。故此這兩年來,他與義學少年的關係越發僵了,雖說倒不曾壞了淡水之事,只不過爭吵總是免不了的。

  正是因此,他對來自陸上趙與莒的指令極為敏感,他深知一點,若趙與莒覺得他做得過了,只需一個紙條,便可讓他如今的權位煙消雲散。故此,當得知此次來的船上升了代表楊妙真的紅纓梨花槍旗,他雖說有些不情願,還是來到了碼頭。

  這些年來,楊妙真跟在趙與莒身邊,每到年末,便會代表趙與莒來流求巡視。既安了原為紅襖軍的移民之心,也是向島上其餘移民宣告,誰才是這裏的主人。

  「鄧肯,鄧肯!」想到此處,方有財大叫起來。

  「來了來了,我說大管家,你叫那麼凶做什麼?」鄧肯大大咧咧地走了過來,他背上還背著個小傢夥,那小傢夥明顯是混血兒,同時具備了黃種人的黑髮與白種人的高鼻樑,眼睛如同鄧肯一般。湛藍如海。

  這是鄧肯與他地土人老婆生下的兒子,他在威尼斯時原先也有妻子,卻始終未曾有子,故此。他對這個兒子愛若至寶,才兩歲便帶在身上四處亂跑了。

  隨著在淡水時日漸久,他也算是看明白了方有財的處境,表面上的尊敬自然不會少,可有些時候免不了要頂兩句嘴。若他不曾將兒子背在身上。少不得又要吃方有財地老腳,但背著孩子,方有財又是個極喜孩童的性子。怕他躲閃之時摔著孩子,腳便伸不出去了。

  「外頭風如此之大,你卻將小馬可帶出來!」方有財沒有踢鄧肯,卻將那孩子自他背上的搭兜裏抱了出來,臉上笑得如同菊花一般:「小馬克,叫爺爺叫爺爺!」

  小馬可噴了他一臉口水,看得鄧肯哈哈大笑,方有財也不著惱。

  「大管家。四娘子下船了。」阿茅眼尖,大聲叫道。

  方有財將孩子還給鄧肯,這才想起自己方要要吩咐他的話,瞪了他一眼道:「你這小子整日就知偷奸耍懶,四娘子房間的彩玻璃可曾裝飾好?」

  「放心放心,我還想給我家小馬克掙下一份家當,怎麼敢不用心?」鄧肯嘟囔了一聲。

  鄧肯在威尼斯時,曾見過教堂用彩色玻璃做裝飾,如今淡水也盛產玻璃。他自然想起故鄉地裝飾方法,他其實是個腦子極聰明的人,又有足夠的玻璃供他試驗,花了半年功夫,竟然真摸索出了一套裝飾方法來。四娘子此次來,將住進淡水為趙與莒準備地仿歐式宮殿建築中,其中極重要的一項便是彩色玻璃裝飾。

  楊妙真踏出舷板之前。她的心還是空落落的。彷彿有什麼極重要的東西,遺失在陸地之上。待得看到淡水。心裏才覺得有了著落。

  這是她男人的地方,她來此,便是為她男人看緊的。

  臉上的陰雲剎那之間消散了,楊妙真快步上岸,方有財等人迎了上來,她卻是面色一變,直衝著鄧肯便去了。

  「鄧肯,你兒子給俺抱抱!」

  一年之前,楊妙真來時小馬克還在繈包之中,當時她便極喜歡這個混血兒,如今更是搶在手中要抱一抱。方有財到嘴地問候話語被堵了回去,不過他也不覺尷尬,楊妙真是個什麼脾性,在淡水也算是人盡皆知的了。

  說來也怪,方有財抱著小馬克時,小馬克便噴他一臉口水,可楊妙真抱他時,他則還以一臉的笑容。嘴中還咿咿呀呀的,不知說些什麼話語,楊妙真抱著他行了幾步,到得馬車邊上才交還給鄧肯。「方管家,今日俺有些倦了,你和世彬、漢藩幾人,都到俺住處來說話吧。你安排好來,明日俺要挨處查看,先自農場起吧。」上車之後,楊妙真回頭看了方有財一眼,不緊不慢地說道。

  方有財心中一動,覺得此次楊妙真神情與此前替趙與莒來時不一般了。

  楊妙真並如同前幾次來淡水一般,急著將趙與莒的吩咐傳給眾人,然後四處轉轉便回大宋。這次她只是告訴淡水的幾個管家,她此次來之後,短時間內不會回大宋去,然後第二日起便開始了她的巡視。

  農為百業之始,即使是後世穿越而來的趙與莒,也始終牢記著「兜裏有糧心中不慌」之語,故此,楊妙真巡視的第一處便是淡水農場。

  當初趙與莒給淡水分地九個單位,隨著人口增長與百業興旺,特別是流求金元券的發放,漸漸不適應需要起來,故此這兩年來,淡水的機構一直在改革之中。不過無論哪次變動,淡水農場依舊保有淡水最多的勞動力。如今淡水居民超過五萬,其中有一萬有餘是在淡水農場裏。

  農場所屬有田莊、漁場與鹿苑三部,田莊自然是種植水稻,這也是淡水最大的糧食來源。如今淡水僅稻田便有十八萬餘畝,開拓的地方已經越過後世的「官渡」,進入臺北界內。因為這附近地土人與移民關係融洽,數個部族已經整體進入歸化局地緣故,故此農場下屬的六個田莊分別散佈於各處,雖說也建了塢堡。卻不像宜蘭那邊一般戒備森嚴。大量半機械化農具地應用,牛、馬地普及使用,水稻稻種的優選,加之水與土壤的優沃。使得如今流求熟田的產量極高,僅淡水田莊地水田,年產稻穀便有六十二萬石。

  淡水漁場是隨著江南製造局的逐漸搬遷而來的,起步得略晚了些,目前有漁船五十餘隻。魚塘一千七百餘畝,每日漁船能捕來鮮魚超過五千斤,雖說尚嫌不足。但發展得極快。趙與莒也早有指示,淡水的漁場須得抓緊,這不僅可以為流求居民提供充足的動物蛋白,更重要地是可以培養出一批藏於民間的水手。

  較為特殊的便是鹿苑,鹿苑雖說起了這樣地名字,裏面也確實馴養了數百頭鹿,可主要養的還是豬、牛、羊、馬等大型牲畜以及家禽。因為旱田裏種植了大量的苜蓿等飼料,稻穀又累年豐收。故此這些禽畜可以大量圈養。為飼養這些提供肉蛋的禽畜,倒有兩千餘人得整日忙碌不休。

  依著趙與莒的安排,禽畜糞便是要經常清理的,一般都是倒入漁塘之中,充作漁飼料,而過上一年左右,這些魚塘又會被放幹,將沈底的淤泥翻出來,做為肥料埋在旱田或者桑樹、果樹之下。

  「四娘子。官人這方法真管用。」負責農場的是鬱樟山莊地老家人趙恩,他是個不緊不慢的性子,說起這田地之事,便滿臉都是笑。

  「辦得極好,俺記下了,會和官人說的。」楊妙真也是心情舒暢,從趙恩給她的資料來看。不僅淡水初等學堂的孩童們每日都有肉食。便是普通的人家,每隔三五日也可以吃到一回蛋肉。當初她在山東東路的時候,這可是大多數義軍想都不敢想的日子。

  這一切,都是源自自己的那一趟鬱樟山莊之行。

  想起趙與莒,楊妙真臉又浮起了紅暈,她輕輕皺了一下眉,回憶起自己與趙與莒相識以來地經過,越發的覺得自己看不透他。這世上彷彿沒有他不知曉的事情,甚至遠在江南,他便知道山東東路有個楊妙真。

  一切盡在他掌控之中,胡人與金國在北疆的戰事,海外流求的氣候與物產,幾乎事事他都瞭如指掌。

  可此次將自己打發來流求,難道說是有什麼事情是他無法掌握的麼?

  想到此處,楊妙真神思恍惚起來。

  她正心不在焉之際,一個推著小車的少年大叫著從她身邊衝過去,楊妙真這才驚醒,慌忙避開,眉頭皺了皺道:「這小子有幾分眼熟……不就是那於竹麼?」

  推小車地正是於竹,他光著膀子,腰間紮了護衛隊特有地那種厚皮帶。小車裏裝著的是一車磚,這種獨輪小車在淡水極普遍,最強壯地小夥子可以用它推著六百斤的稻穀在田埂上跑得飛快。

  「現今正是冬日,護衛隊的人幫忙清魚塘呢,若是只靠著我們,哪裡做得完!」趙恩道。

  「這小子進了護衛隊?他不是被漢藩治得極慘麼,怎麼還巴巴的湊到護衛隊裏去?」楊妙真微笑道。

  「人便是這般怪,他年滿十七,依著咱們這的規矩,年滿十七便可選擇,是繼續在初等學堂就學,還是進入單位分配工作,旁人大多都是繼續就學,他偏要幹活,而且還非得去護衛隊。不過這小子如今改得多了,雖說還是咋咋唬唬的,做起事來卻很是肯出力氣。」趙恩也笑了:「小人常對漢藩說,這便是第二個他。」

  李鄴當初的糗事,楊妙真還是自秦大石等人處知曉了一二,心中也頗為感慨,這般頑皮的人物,竟然也被趙與莒生生給治了過來,不僅治過來,還能將於竹這樣的也帶過來。

  於竹專心注著地推著獨輪車快跑,推這車也有講究,若是停下來,或者稍有不平衡,車便會側翻。故此雖然他明明看到了楊妙真,也不曾停下腳步行禮招呼,李鄴早就教過他,做事時須得專注,否則不如不做。

  「到了!」眼見靠近目的地,他才漸漸放慢腳步,到了地方之後,他將車上磚塊每六塊一次地搬了下來,哈哈大笑道:「俺今日已經是十二車了,老德,張獻寶他多少車了?」

  被稱為老德的是個三十出頭的黑胖漢子,身體肥碩得倒像個地主老財,一手拿著鉛筆一手拿著紙,笑瞇瞇地看了眼紙:「十一車,多乎哉,不多矣。」

  「比俺只少一車?」於竹瞪大了眼:「俺不信,老德你莫非數錯了?」

  「讓開讓開!」他正說道間,突然後背有人怒喊:「好狗不擋道!」

  於竹拉著車子避開,抹了把汗便撒開了腿,身後那人一邊下磚一邊問老德道:「那廝多少車了?」

  「十二車,比你多一車,獻寶,你今日要輸與他了。」老德笑道。

  「老德,格老子的,我豈會輸給他個龜兒子!」那人冷笑了聲:「瞧我的!」

  楊妙真正往這邊走來,聽得那人一口蜀腔,回過頭來問趙喜道:「移民裏連蜀人都有?」

  「連夏人都有,何況川人?」趙恩笑道:「這廝來時已經十七了,故此不曾進入初等學堂,極是能吃的一條漢子,是個霹靂火的脾氣,偏偏於竹喜歡逗弄他,二人無論做何事都要比試一番的。記帳的叫王老德,偏是喝白水也能胖起來的人物,莫看他這般模樣,倒有些心機,跟著學堂夜校學得識字算帳,是個精細人呢。」

  楊妙真微笑起來,天南地方各種各類的人物,都被趙與莒收容過來,他們在原先地方不過是路死溝埋的貨色,可到了流求,總能被發覺有用之處。

  「俺看好了,這就回去。」她向趙恩招了招手:「看情形你這是極忙的,休要招呼俺,俺自家識得回去之路!」

  「那小人便不送了,四娘子路上小心。」趙恩也不客套,在鬱樟山莊裏呆慣了的,便知道那些禮節客套都是虛的,唯有實誠做事,方能得到趙與莒重視。像方有財,初到郁樟山莊時只靠著嘴皮子,始終不得趙與莒信得,但後來建新莊子時實誠肯幹,立刻被提了起來。

  楊妙真循著田埂向回走去,嗅著這田野之間青草的芬芳,她心情忽然放鬆起來。一種陸地之上沒有的感覺包住了她,她覺著在此處,極是無拘無束。她深深吸了口氣翻身騎上自己的馬,再向四周看了看,低聲自語:「這是俺男人的,俺拼了性命,也要將它看護好!」

  想到趙與莒,她有些惆悵地北望,若是趙與莒能與她一起,在這無邊的原野上縱馬疾馳,那有多好。

  「也不知他如今可好?」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2 17:26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九十七、驚蟄雷響動九淵


  楊妙真所掛念的趙與莒,坐在一頂小轎之中。他掀開轎簾,有些悵然地望著外頭的街道、行人,雖然他可以看到外邊,但他知道,自打他選擇了這條道路,外邊的這一切便不屬於他了,他過的將是牢中鳥一般的生活。

  這是在慶元府昌國縣,也即是沿海制置使駐軍之地。上次臨安之行,雖然史彌遠私心之中已是屬意於他,可是因為全保長大張旗鼓的緣故,最終趙與莒兄弟還是被送回了山陰。此事令全保長極是羞慚,四鄰也多有譏嘲者。趙與莒兄弟回鄉過完年之後,餘天錫再次到了虹橋裏,偷偷將趙與莒帶走,有過一次教訓,全保長這次自然不敢聲張。

  餘天錫也沒有把趙與莒帶回臨安,而是帶回他的家鄉慶元府昌國縣,由他母親照看,並且教導趙與莒宮庭禮儀。此地距懸島並不遠,不過趙與莒還是盡可能深居簡出,更是儘量避免與懸島聯繫。

  他知道自己身邊定然佈滿了眼睛,史彌遠絕不會將他擺在此處便不再關注了。

  路旁熙熙攘攘的人流來來往往,因為懸島的緣故,這昌國縣極為繁華,在懸島之上賺得錢的沿海制置使軍士,還有來此收購刻鐘、洋布和玻璃的商賈,讓這昌國縣遠勝一般縣城。

  趙與莒正要放下轎簾,突然聽得路旁有人「咦」了聲,他側過頭去,卻看到胡福郎吃驚地盯著他。

  趙與莒苦笑了一下,沒想到自家出來晃一晃,還是會被熟人遇上,不過遇上胡福郎倒是無妨,他原本便是全家遠親。史彌遠便是查也查不出什麼破綻來。故此他踩了一下轎底,抬轎子的兩人放下轎子。他自轎中出來,向胡福郎行了一禮:「九哥原來也在此處!」

  胡福郎神情驚訝,自己常駐於昌國,正是趙與莒的安排。他前些時日讓楊妙真帶來的信,說是將會有段時日不再來,為何又突然乘轎出現在此?

  「與莒,你如何……」他是個極機靈的。只道是趙與莒被人挾持,故此看了那兩個轎夫一眼。兩個轎夫雖說面露不耐之色。目光倒不兇狠,這讓他有些放心,看了看周圍,一個義學少年也沒有,這又讓他不解。

  「九哥,我如今在此求學。」趙與莒悄然擠了一下眼,讓胡福郎不要多說話,胡福郎會意。拱手道:「與莒在此求學。何不讓人告訴愚兄一聲,也好有個照應。」

  「不敢麻煩九哥。九哥店舖依舊在原處?」趙與莒道。

  「正是,與莒若是有暇,不妨到我這來。」

  趙與莒不敢多做耽擱,兩人拱手話別,望著趙與莒消失在轎子中,胡福郎皺緊眉,心中突的一緊。

  跟在趙與莒身邊地,分明不是鬱樟山莊的人,雖說山莊三期之後地義學少年他都叫不出名字,但趙與莒身邊的卻不然,大多他都認識。這些年來,托著趙與莒的福,他專售繼昌隆的生絲與綢緞、江南製造局地刻鐘,已經為自己置辦了大量家當,雖說趙子曰、孟希聲先後分去了他不少權柄,不過他對自家的境地已經極是滿意。可他也明白,自家有今天,皆是趙與莒之力,離了趙與莒的支援,憑著這幾年的積蓄,他還是可以當個足谷翁,卻未必能更進一步了。

  他地利益,與趙與莒是緊緊綁在一起的,在義學少年長成之後,趙與莒對他地倚重不如以往,可在胡福郎心中,卻如同當初開「保興」時一般。

  他正思忖當如何是好時,旁邊有人拉著他道:「胡掌櫃,你為何還在此處發愣,快上樓吧,今日愚兄做東,你無論如何也得給小弟這個面子。」

  胡福郎拱手道:「小弟臨時有事,須得回去一趟,陳兄還請見諒。」

  那人原本請他吃酒,是想藉著他地關係多收些刻鐘,聞得此言不免失望,還待再勸之時,胡福郎已經匆匆離開了。

  他走時匆忙,卻未發覺有人跟在身後,回到自家店舖之後,他寫了封信,剛喚來僕人,想讓他送去懸島,忽然又覺如此不妥,便起身想要自己送出去。

  出門不久,他終於發覺有個人跟在自己身後。那人自與趙與莒偶遇起便一直跟著他,他偏偏是個極好的記性,對人可以說是過目不忘。發覺那人跟著後他心中再次一凜,確信趙與莒真的遇著了麻煩。

  他是個極小心的人,當下便改了主意,藉著自己熟悉周圍情形,甩脫了跟著之人,乘船離了定海,連夜兼程趕回山陰。當他趕到鬱樟山莊後,他才自趙與芮口中得知一切,這才恍然大悟。

  「據說朝庭有意為沂王擇嗣,莫非與莒能入嗣沂王府?」知道趙與莒並無妨礙之後,胡福郎心中暗想,他來山陰時匆忙,回昌國時卻沒有那般緊張了。

  他並不知道,就在他回昌國的途中,有關趙與莒與他見面之事便被呈到了史彌遠桌前。

  「是與莒舅家遠親?」看到那份陳條,史彌遠皺了皺眉。

  趙與莒極合他的心意,不僅因為他覺得這少年性子遲緩,便於他操縱,更是因為餘天錫與他說起過的種種異端。他極信天意的,故此才會篤拜佛釋,覺得若是趙與莒在手,他之大計定然能成。因此之故,他才對趙與莒格外關注。

  條陳上寫地極詳細,包括早年胡福郎曾經替鬱樟山莊開「保興」之事都寫得分明,就連最後「保興」為人所迫,不得不關張也有記載。史彌遠算了算時間,當時趙與莒才值七八歲,這磨坊或許是他玩出來地,但開「保興」定然是與他無關,想來應是他母親為了維持家業所為。若趙與莒真是天縱之才,又怎麼會被區區行首所迫。不得不關了能為自家生財的糧鋪?

  心中雖如此想,史彌遠還是覺得。讓趙與莒繼續呆在昌國已經不妥了,他喚來餘天錫,沒有與他提起胡福郎之事,而是問道:「純父。那少年在你家有多久了?」

  「回稟相公,已經有兩個多月了。」餘天錫笑著拱手:「相公便是不問,學生要也說地,家母有信來。說是他已學得差不多了,便是一手字。也大有長進。」

  「看來倒真是靜心苦學了。」史彌遠微微一笑:「純父。明日辛苦你回去一趟,將他接回臨安吧。」

  聽得此言,餘天錫心中大喜。他久居相府,自然也習得一些史彌遠權術本領,知道此事若成,那便是擁立之功,史彌遠固然將因此而權勢永固,便是他論功行賞起來。也少不得分一杯羹。

  自臨安往昌國。不過是數日功夫便一個來回,當趙與莒再次踏入臨安城門後。他才鬆了口氣。自己韜光養晦,終於到了這一步。

  在臨安住了幾日,眼見三月就要過去,趙與莒終於等來聖旨,原先的沂王嗣子趙貴和改名為趙,成為皇子,而他則被選入沂王府為嗣。

  這消息經鬱樟山莊傳到流求時,已經是大宋嘉定十四年的五月了,將消息傳來地是孟希聲。

  「此言……此言當真?」

  楊妙真便是再能想,也想不到那個總是冷著臉一本正經模樣的少年,分離不足半年之後,竟然成了王府嗣子,她反覆問了孟希聲數遍,孟希聲也不著惱,滿臉是笑地道:「自然是真,霍重城在行在得地消息,立刻傳了來,難怪官人說將有大事,原是要入嗣王府!」

  他們這些義學少年,也由衷地為趙與莒高興。

  「官人可曾傳出信來?」楊妙真則是喜憂差半,她定了定神,抱著一線希望問道。

  「不曾傳出信來,不過,阿妤姐被接進了沂王府。」孟希聲看了楊妙真一眼,想到趙與莒寫的最後一封信,如實將情形告訴她道。

  楊妙真先是心中一酸,接著又覺得歡喜,到了王府裏用不著打打殺殺,她跟去用處不大,倒是韓妤,既細心又謹慎,當更能為趙與莒臂助。她喃喃了好一會兒,突然說道:「好生生的當什麼王子,哪有在這流求逍遙自在!」

  孟希聲忍著笑,拱手道:「小人怕四娘子擔憂,故此親來淡水告知此事,四娘子,這些時日咱們流求還好麼?」

  「自然好,有俺在,如何會不好?」楊妙真哼了一聲。

  這半年來,她在流求並未閑著,想到此處,她又笑道:「審言,你來得正好,且住上些日子,我們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

  孟希聲先是一怔,接著明白她所指之事,吃驚地道:「真的?」

  「正是,以給五十畝熟田安家、妻兒終生由流求養護、回來之後無論生死皆給金元券一千元為賞格,招集齊了人手。」楊妙真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便是那個鄧肯,也說要為他家兒子賺塊封地。」

  孟希聲沈默了一會兒,搖頭苦笑道:「若此事不是官人交待,我無論如何也要阻止,太過冒險了些,咱們如今並不缺田地,也不缺錢財,何必要冒這般大險?」

  「自俺到鬱樟山莊起,便未曾見到你家官人說錯過,他說此事事關重大,比起咱們開拓流求也有過之而無不及,那定然是如此地了。」楊妙真不自覺地將目光投向西北方向:「審言,你留下來也可以送他們一送。」

  「只好如此了……還有件事情,好教四娘子歡喜。」孟希聲覺得心中沈重,忙搖了搖頭,將那困擾之事拋開,指著碼頭方向道:「也是官人吩咐過的,小人花費了兩年時光,耗費價值數十萬貫銅錢,總算得手了,四娘子要不要去看看?」

  「何物如此之貴?」楊妙真有些興致缺缺:「俺對那些海外奇珍並無興趣,數十萬貫……花費得也特多了些。」

  「四娘子可莫後悔,此物你說沒有興趣,我便又回船拉走了。」

  見他如此說,楊妙真覺得反正也無甚急事,便起身道:「隨你去看看,若是不對俺脾氣,莫怪俺給你一槍。」

  二人出了楊妙真住所,楊妙真要騎馬,孟希聲卻說想看看這淡水街景,故此二人步行出城。此時淡水建城已經有五年,當初種下的樹苗,如今已經長得高大了,此時又是溫度適宜,行走在淡水街道上,孟希聲只覺得心曠神怡。

  自規劃時起,淡水便借鑒了大量後世城市建設內容,完整的下水道系統與垃圾處理設施,使得整座淡水城地街道極乾淨。一般的牛馬等大型牲畜,都是不能進入城區,而只能在城中一側,即使是進了城,若有糞便,也立刻有基建隊地年老體弱者將之清理乾淨。因為水泥生產不斷擴大,淡水地水泥路面也擴大到了六米----這是自義學少年在淡水開辦學堂之後,便迅速推廣一套全新的度量衡,初到流求來的人可能會有些不適應,但對義學少年和淡水初等學堂裏畢業出來的人而言,這些都不成問題。

  即使是出了城,街道也沒有變窄,楊妙真因為心中無可無不可,故此行得不快,指點著周圍道:「如今淡水糧食已經吃不完,宜蘭開出的田畝更多,方有財與我商議,要將糧田改種棉花、桑樹,你說如何?」

  「那自然是好的,棉花可以織布,桑葉可以養蠶,到時候我將之送往倭國,再自倭國換回黃金白銀來。」孟希聲笑瞇瞇地道:「咱們家要養的人越來越多,糧食雖是能自給自足,衣物也無需外求,可鐵器礦藏,卻總也不夠。」

  「這島上鐵礦不好,歐老根不只一次抱怨,說是鐵料不足。」楊妙真深以為然:「你還需自倭國多換些倭鐵才是。」

  「小人知道。」孟希聲道。

  「你究竟運來了什麼……」見他直到此處仍是故弄玄虛,不肯說出究竟運來了什麼,楊妙真終於急了:「俺又不是買你貨的商人,你再賣關子,俺也不可能多出價錢!」

  孟希聲先是一愣,然後搖頭苦笑:「確實是小人地毛病,總盤算著如何吊起別人胃口,好將價錢抬得更高些。」

  「那你便說,究竟是何物?」

  「拉上岸了麼?」孟希聲沒回答,而是扯著嗓子向碼頭處地水手長喊道。

  「上岸了上岸了,就在棚子裏!」那水手長回答。

  「四娘子,請看吧。」孟希聲向碼頭邊的棚子一指,楊妙真性急,也不等他,三步兩步跑了過去,然後「啊」地一聲驚呼。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2 17:26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九十九、何故西窗起惡言


  這是六匹栗色的馬,較之楊妙真騎乘慣了的蒙古馬,它們更為高大,依著如今流求的長度表,它們都約有一米四以上,兩隻耳朵不斷擺動,顯得極為機警。當楊妙真出現在它們視線中時,它們用深邃的眼睛看著她,而這眼睛裏又飽含情感---楊妙真不知為何,覺得這眼睛像極了趙與莒。

  馬的額頭之上都有高頂的冠毛,像是一頂漂亮的帽子,當馬輕輕移動頭時,那頭頂的冠毛便迎風舒展,像是楊妙真梨花槍上的紅纓。

  第一眼,楊妙真便喜歡上了這些馬,她吸著氣,面色潮紅,高興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兩年前官人便交待下去,要尋匹好馬與你做禮物,小人自泉州尋了大食商人,許以重金,才送了十五匹來,只是路途遙遠風浪兇險,只有這六匹才到了。」孟希聲笑道:「四娘子,如何?」

  若是趙與莒在身邊的話,楊妙真會毫不猶豫抱緊他!

  首飾、鏡子、寶馬,趙與莒送她的禮物不多,但是楊妙真卻能從這不多的禮物之中,感覺到趙與莒的一便真誠。他雖總是滿臉冷淡,卻是滿心熾熱地對著自己。

  「這幾匹馬……這幾匹馬……」楊妙真有些口吃。

  「四娘子挑一匹吧,其餘的還得運走,咱們需得尋個牧場才成。」孟希聲道。

  「牧場?你是說耽羅(注1)?」楊妙真曾聽趙與莒說起此事,訝然問道。

  「小人這些年來遣人往來於倭國、高麗,中間多次在耽羅停泊,島上高麗人並不多,也無多少軍士,小人算過。有數千人馬,便足以掃平耽羅。將高麗人逐還。」說到此處,孟希聲一笑:「這原是一筆好買賣,小人遣精於放牧之人上島察看過,在這島上放牧數萬匹馬絕無問題。」

  楊妙真怦然心動。在趙與莒大計之中,也曾說過時機成熟之時便要收耽羅以牧馬,她心中盤算了一番,然後笑道:「審言。此事須得與漢藩、景文商議,俺是被你說動了的。咱們流求三地護衛隊人數有五千之眾。又有預備役兩萬餘人。抽出三千人與你,應當無妨。」

  景文是李雲睿之字,他除去管著淡水律令之外,還兼做李鄴的副手。行營軍伍之事,向來是他們二人議定,楊妙真來了之後,還要報與楊妙真做最後裁決。孟希聲聽得楊妙真如此說,目光閃了閃:「漢藩自然是千肯萬肯的。他自家總說護衛隊自建成起便未曾一戰。每次小人來島一次,他便要嘮叨一回呢。」

  問題是李雲睿。這人歪點子多,常不按常理出牌,故此孟希聲無法把握他的心意。他引楊妙真來看這馬,正是想通過楊妙真說服李雲睿,畢竟楊妙真地位特殊,相當於義學少年的主母。

  「景文那兒……」楊妙真剛想大包大攬,旋即驚覺,瞪了孟希聲一眼道:「審言,你在算計俺了!」

  孟希聲有些驚訝,楊妙真粗爽地性子,不知為何精細起來。楊妙真垂眉凝神想了想,這流求是趙與莒的根本,耽羅島能佔住最好,若是占不住也無礙。故此,她撇了撇嘴:「審言,此事須得從長計議,宜蘭那邊傳聞,山地土人頗有異動,風清已經去安撫了,再過幾日他便會回淡水,若是土人能撫定,那麼我便支援攻下耽羅!」

  「有四娘子這話便成。」孟希聲也知道不能要求過多,他點了點頭:「官人如今是沂王嗣子,今後少不得封疆裂土地,咱們得為他多賺些家當,免得日後被人欺負了不是?」

  「堂堂王爺,誰敢欺負他,他不去欺負別人便是好的了。」楊妙真哼了聲。

  「四娘子儘管放心,強搶民女之類的事情,官人是做不出來的。」孟希聲一本正經地說道,在楊妙真操起長槍準備給他來一下之前,大笑著跑了開來。

  「審言,這一下記著,俺總要給你地!」楊妙真面色酡紅,在孟希聲身後大喊道。孟希聲早已一路跑回了淡水城中,那幾匹大食馬好奇地望著這邊,似乎在思忖這些人類為何會如此。

  楊妙真小心地靠近一匹馬,那匹偏過頭,用大而濕潤的眼睛盯著她,她伸手去摸了摸馬的額頭,思緒卻飄向陸地。

  「若是官人在此的話,會不會允許奪取耽羅?」她心中暗想。

  趙與莒從小轎中出來,抬著望著丞相府地大門,心中平靜似水。

  這是他成為沂王嗣子之後第一次來到史彌遠府邸,宰相門房七品官,故此他不曾讓隨從去通稟,而是親自到了門房前。

  「有勞管家通稟一聲,秉義郎趙貴誠求見。」他對著門房略微施了一禮道。

  秉義郎乃是武官,國朝武官分五十二階,秉義郎排在第四十六階,論品秩也只有從八品,算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官職。門房頭也不抬,指了指門邊上道:「候著吧!」

  趙與莒也不著惱,他面上神色平靜,緩步行到門邊上。此時正值盛夏六月,太陽直射下來,片刻間便讓他大汗淋漓。那門房坐在蔭涼處打盹,大半日也不曾進去通稟。過了好一會兒,一個管家走出來,見著趙與莒模樣才問了聲:「這廝是何人,為何立在門前不走?」

  門房慌忙起身,點頭哈腰道:「稟管家,他自稱是秉義郎,叫什麼趙……趙貴誠。」

  管家吃了一驚,他是史彌遠親信,曾不只一次聽得史彌遠提起這個名字,他向外看了看,發覺趙與莒默不做聲袖手肅立,神情既無憤怒也無歡喜。他快步奔回院子裏,片刻之後,又跑了出來。

  「秉義郎,相公有請。且隨小人來。」那管家狠狠瞪了門房一眼,門房縮了縮脖子。心知今日只怕是闖禍了,立刻滿臉諂媚地衝著趙與莒笑起來,趙與莒仍是那副淡淡地模樣,無喜無怒地向著那管家微微拱手。然後跟在他地身後,進了丞相府。

  史彌遠其人雖說物慾不算極強,但這丞相府也是庭院深深。穿過三進院門,趙與莒才看到堂屋。讓他吃驚的是。史彌遠竟然站在門口相迎,他怔了怔之後。向前深施一禮:「下官見過史相公。」

  「沂王嗣子。何必多禮?」

  對於他態度的恭敬,史彌遠極是欣喜,忙伸手將他拉起:「嗣子請坐,請坐。」

  他引著趙與莒進屋,直接將趙與莒引到面南背北的主位之上,趙與莒心中閃了一下,卻故做不知,逕直坐了下來。

  這主位不是誰都能坐得地。以史彌遠丞相之尊。來的客人便是再尊貴,也不應坐在主位之中。除非是皇帝或皇子親臨。趙與莒只不過是一親王嗣子,官不過從八品,如此坐在主位上,讓那位管家吃了一驚。

  史彌遠地這間會客堂屋,裝飾並不是非常華麗,只是點著檀香,讓趙與莒有些不習慣。他目不轉睛,只用眼角餘光掃了四週一下,然後就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史彌遠身上。他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雖然神情動作有些遲緩木訥,可目光卻顯得極真摯。

  「嗣子在王府之中一切可好?是否過得習慣?」兩人入座之後,史彌遠笑問道。

  「多謝相公關懷,下官還算習慣,只是侍候起居地使女不太稱意,下官便遣人自山陰將舊使女接來了。」趙與莒恭恭敬敬地回話道。

  趙與莒自紹興府接來一個使女之事,史彌遠早有耳聞,以趙與莒這般年紀,若是完全沒有內寵,那倒是奇事了。況且趙與莒將如此細微之事都說了出來,既顯是不在史彌遠面前遮掩什麼,又顯得他這人實誠沒有城府,史彌遠心中更是歡喜:「這沂王嗣子如此恭順實誠,余純父果然未曾看錯人。」

  他撚須思忖了會兒,然後對趙與莒道:「嗣子雖是聰慧,幼年卻不曾進學,我有意為嗣子擇一飽學宿儒為師,嗣子意下如何?」

  「但憑相公做主。」趙與莒不緊不慢地回應道。

  「嗣子此次前來,不知有何事?」史彌遠這才回到正題,向趙與莒問道。

  「下官為相公錯愛,得授秉義郎之職,故此來相公府上拜謝。」趙與莒起身向史彌遠拱手行禮:「下官必是兢兢業業,不敢令相公蒙羞。」

  雖說他沂王嗣子身份已定,但趙與莒在史彌遠面前沒有端出絲毫嗣子地架子,相反,以「下官」自稱,態度之恭順,倒是真將自家當作秉義郎了。

  「請坐請坐,不過是一秉義郎罷了,哪當得嗣子如此慎重!」史彌遠失聲笑道:「嗣子天潢貴冑,先在此職位上委曲數日,來日必有喜訊。」

  「相公!」趙與莒再次站起,面上有些惶恐地道:「下官只怕不能勝任,有汙相公識人之明。」

  「哈哈,此事日後再說,聽聞嗣子喜好佛釋,不知是否如此?」史彌遠岔開了話題。

  「下官老母,篤信佛老,早年便在山陰家中建有祠堂,供奉菩薩、金仙。下官耳濡目染,又喜歡佛釋勸人向善,故此信之。」無論他問及何事,趙與莒總是抱定一個態度,那便是知無不答。

  趙與莒在史彌遠處並未多久便告辭而去,史彌遠送他出門之後轉了回來,那管家這才小心翼翼地問道:「相公,方才沂王嗣子來時,為何相公讓他坐主位?」

  「竟有此事?」史彌遠大驚失色,睨視那管家好一會兒,這才頓足道:「這卻是失禮了!」

  那管家低下頭,不敢再言語,自家相公做事向來謹慎地,這般失禮之舉,果真是無心之舉麼?

  對此,他是一點都不相信。

  「不錯不錯,果然不錯。」史彌遠又睨了他一眼,見這管家不再說什麼,他黑著臉,心中卻滿是歡喜:「一個小小秉義郎,便來老夫府中致謝,是個知恩識相之人。事無鉅細都向老夫稟報,毫無避諱隱瞞,顯然是極信任老夫了。將寒微之時地使女接入王府----聽聞那使女姿色雖說不錯,卻未必比得過王府使女,這位新嗣子倒是個念舊之人。老夫讓他坐上首主位,他便坐上首主位……呵呵,不錯,確實不錯!」

  趙與莒出了史彌遠之門不久,沂王嗣子拜訪史相國的事情便傳到了趙耳中。他氣得冷笑數聲,將桌上的一個官窯瓷杯砸在了地上。

  他今年不過二十出頭,生得也是相貌堂堂,只是兩道眉毛特濃了些,在讓他顯得英挺之餘,也顯得有幾分暴躁。

  「想用那小子替代孤家……哼,史新恩啊史新恩,你以為父皇會讓你如願?」他在心中嘀咕著,轉身去看牆上地地圖。過了會兒,一個宮女輕手輕腳地進來,將地上的瓷器碎片收拾乾淨,趙指著地圖對她道:「知道此處是何方麼?」

  那宮女抬起頭來,露出一張秀麗地臉來,她眼神有些飄忽,搖了搖頭:「奴只懂鼓琴,卻不知這地理呢,殿下與奴說說,此處是何方?」

  「此處便是瓊崖,他日孤若得志,必將史新恩發配於此!」

  史新恩便是史彌遠,趙極厭惡史彌遠,常言要將他發配至新州、恩州,故此以「新恩」稱呼他。那宮女聽得一笑,正待回話,忽聽得外頭有腳步之聲,她回頭一看,立刻垂首行禮,避在一邊。

  來地是趙之妻皇子妃吳氏,她看了那宮女一眼,擺了擺手道:「退下去!」

  宮女聞言行禮退下,吳氏見外頭無人,這才上前對趙道:「殿下,那史賊親信遍佈內外,方纔那綠綺便是史賊所獻,為何還當她這面詬罵史賊?」

  「我與綠綺乃知音之交,她必然不負我。」趙冷笑了聲:「伯牙子期,你是不懂的。」

  吳氏聞言黯然,趙極喜鼓琴,那綠綺也是如此,二人相應相和,比起她這個正牌的皇子妃更為親熱。她心知若是多說,必然被趙以為是嫉妒,只能歎了口氣道:「殿下又為何事惱怒?」

  「孤那位堂弟,就是史彌遠不知從何處找來的那個趙與莒,昨日被父皇命為秉義郎,今日便巴巴地趕拜去見史彌遠了。」趙咬牙切齒地道:「那史賊勾結皇后,擅權十載,黨羽遍佈朝堂,黨同伐異欺上瞞下,他身為皇族血裔,不思為國除奸,卻去與這史賊搭在一起!」

  「殿下!」吳氏皺眉又「噓」了聲,她行到門前,看看左近無人,歎息著道:「殿下,事關皇后,還請慎言!」

  趙「哼」了一聲,不過這次他未曾反駁吳氏。吳氏見他雙眉緊鎖,知道既是被史彌遠惹惱,又是擔憂那位堂弟趙與莒,便建議道:「殿下,當初殿下在潛邸之時,真景希(注2)曾為殿下沂王府教授,與殿下有師生之誼。真公乃海內名儒,在地方又頗有建樹,如今雖丁憂在家,卻仍得天下民望,殿下何不寫信與他求計?」

  趙心中一動,吳氏此言是正理,他身為皇子,雖然也有自己的班底,只是其中多是附勢之輩,還無人能與史彌遠抗衡,若是得了真德秀,那便完全不一樣了。真德秀海內名宿,故交好友遍於四野,不僅深得人望,而且在地方任上頗具官聲,若是得他臂助,自己一方必是聲勢大張。

  「我這便與他寫信。」他斷然地說道。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2 17:27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九十九、此去應是千層浪


  淡水碼頭處人山人海,居住在淡水的數萬人,彷彿都擠到了碼頭來,將原本很寬敞的碼頭廣場圍得個水洩不通。

  李銳氣喘吁吁地自人叢中擠了過來,焦急地在人群中尋找自己的目標,他一路上至少踩了五六個人的腳,每次都少不得說「對不起」。被踩之人看到他一身學堂少年服飾,大多只是笑罵一聲,不與他追究。

  他終於擠到了人群最裏面,一大堆的送別親友的人當中,於竹算是比較顯眼的,因為他身邊沒有親友,只有他一個人。他滿臉不在乎地吹著口哨,用半是戲謔半是輕蔑的目光掃視著送行的人。

  「老竹!」李銳大喊了一聲。

  人聲嘈雜,於竹根本聽不到他的聲音。李銳有些焦急,他又向前擠了幾步,離李銳只有十餘步了,他再次大喊:「老竹!」

  於竹這才聽得他的聲音,他偏過臉來,發現是他時,眼眶突然一紅,但於竹還是忍住了,他高傲地昂起下巴:「你為何來了?」

  「來送你!」自從當年於竹因為想算計李銳而被李鄴懲治之後,二人便沒有再說過話,包括於竹因為年滿十七選擇自學堂中出去,李銳也不曾與他談過半句。可今日,李銳心中卻突突直跳,這數年來為了少年的臉面而凍結的心,剎那間都融化了。「俺不要送!」於竹再次昂起下巴。

  「說什麼渾話,你是俺好友,俺不送你送誰?」李銳也眼睛紅紅的。他撲上去一把抓住於竹的胳膊:「老竹,你為何偷偷報了名,這一去……這一去……」

  「俺清楚,最快也得兩年才能回來。」於竹滿不在乎地道:「若是途中遇險,能不能活著回來尚且不知。」

  「那你還報名呢!」李銳急了:「俺還說過兩年學成之後,便與你一起去大金,幫俺叔父打拼,你為何就自個兒跑出海了?」

  「俺無親無故地,沒有牽掛,再適合不過。」於竹冷笑道:「倒是你。還做著去幫你叔父的清秋大夢啊。在初等學堂的日子,全都學到豬狗身上去了!」

  李銳一怔,還不等他回過神來,那邊就聽得一聲低喝:「於竹!」

  於竹幾乎象條件反射一般站得筆直。雙手下垂,放在兩腿褲縫之側。昂首挺胸目光平視:「到!」

  李鄴大步走了過來。見著李銳,他理也不理,而是徑直到了於竹面前。

  兩人相對平視,於竹眼睛瞪得老大,可是眼眶不知不覺便濕潤了,緊接著豆大的淚珠劈劈啪啪地往下掉。李鄴罵了一聲,然後給了他一掌:「別丟老子的臉,在船上好好做。回來之後。老子給你找房媳婦管著你,看你是否還敢背著老子胡亂報名!」

  「隊長!」聽得他這老氣橫秋的話語。於竹叫了聲,再也忍不住,抱著李鄴的胳膊開始哭起來。

  「別掉馬淚了,旁人都笑話你!」李鄴自己眼眶也有些紅,他忽然想起當初趙與莒送自己等人來流求時的神情,他雖說滿臉冷漠,可自己還是感覺到了他的異樣。

  於竹是第一批真正由他帶出的護衛隊員,雖說在護衛隊裏跟著他不過一年多地時光,但加上在淡水初等學堂,在他手下足足呆了有四年,從當初那個頑皮得令人生厭地小子,到如今這棒小夥兒,自己耗費了多少心血。原本想大用的,沒料想這傢夥竟然會偷偷報了名……

  於竹即將踏上的,將是一段極為艱險和漫長的歷程。

  「休哭了,你小子不覺得難看,我還覺得難看……別拿我袖子擦眼淚鼻涕!信不信老子把你踹入海裏去!」李鄴大罵了兩聲,將心頭地惶然拋開之後,他撫正了於竹,然後用力點了點頭:「這上船的名單是老子批地,看到你地時候,老子還嚇得一大跳!」

  在自家帶起的這批護衛隊員面前,李鄴向來是口齒不禁的,雖說他「老子」長「老子」短的,偏這些護衛隊員還吃他這一套,只覺得李隊長與自己親近不避諱,相反,倒是副隊長李雲睿,莫看是個笑嘻嘻的,卻總是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在打著什麼壞主意。

  「起初時老子很生氣,背著老子竟然敢如此!不過想想,你小子是有種的,連此事都敢報名,還有什麼不敢做的?」李鄴再次拍了拍於竹的肩膀:「在船上好好做,莫要丟了咱們護衛隊地面子!」

  「是!」於竹撫著眼淚挺胸大聲道。

  「我還要去送送風清他們,你便在此與李銳說話吧。」李鄴揉了於竹地短髮一把,護衛隊員都不曾梳髮髻,剃著和尚般的光頭,這是流求地規矩,起初時還有人以死相爭,但義學少年帶了頭,又狠狠懲治了幾個頑固不化的,花了足足一年功夫才讓他們習慣過來。故此於竹也理了光頭,只不過現在長出發茬來了。

  望著李鄴大步走向遠處的秋爽,於竹再次眼紅起來,因為在李鄴轉身那一剎那,他發現有什麼東西自他的眼中落了下來。

  這一去……極有可能便是生死永隔了。

  「漢藩,你也來送我?」望著走過來的李鄴,秋爽首先打了招呼。

  「你要遠行,我如何能不來送你?」李鄴苦笑道:「風清,你這一走,我們護衛隊壓力可就大了。」

  「此話怎講?」秋爽有些好奇。

  「對那些土人,一個秋風清可抵上一千個護衛隊員,在宜蘭,那些土人哪個不對你俯首貼耳的,便是那些泰雅人,都受過你的醫藥。敬你若天神。」李鄴說到此處忍不住罵了一聲:「早知曉你這般風光,當初我便也該學醫!」

  「哈哈,你地性子學不來醫。」秋爽哈哈笑了起來,心中也有些自負,去年那場席捲土人的大瘟疫,全靠著他在土人諸部中奔走,這才安定下來,饒是如此,宜蘭的各部土人仍死去了十分之一。不過經過他這番奔走,這些土人不但對移民的敵視大為改觀。還慢慢接受秋爽的勸告。派出族中子弟進入宜蘭諸城,學習漢人語言文字與醫術。便是山區之中的泰雅人,也與移民有了接觸,而不是起初那種見面便要廝殺。

  二人談了片刻。便見胡幽出現在船頭,他一手擒著個大草帽。另一手則拿著個單筒千里鏡。大聲向這邊喊道:「上船上船了!」

  緊接著,碼頭廣場中間的鐘樓之上,一口銅鐘被撞響。這聲音響起之時,眾人都安靜了片刻,然後,喧鬧聲再度響起。其中也夾雜著送行者的哭泣聲,更這哭泣聲很快便被爆竹聲所掩蓋。

  大宋嘉定十四年,西曆西元一千二百二十一年。流求島淡水港。四艘八千斛(四百噸)的大海船在鐘聲隨伴和數萬人注目之下出海。其中包括「張騫」、「班超」、「甘英」三艘探險船和補給船「法顯」(注1),四艘船上共載水手、護衛隊八百人。配有羅盤、六分儀、升降舵、千里鏡等航海用具,搭載了十八具床弩和若干火炮。艦隊的都督為前大宋沿海制置使水軍引戰教頭林夕,他同時兼「張騫」號船長。副都督為秋爽,他同時兼任整個艦隊地醫正。「班超」號地船長是原沿海制置使水軍旗頭鄧震,他與林夕同時自沿海制置使解除軍籍,這些年來一直為林夕副手。「甘英」號船長為胡幽,年僅十九歲便成為這艘八千斛大船的船長,同時也是整個艦隊的先導,不僅因為他這數年間幾乎一直呆在海上,磨礪出一身航海本領,更是因為他曾在趙與莒處受過學,趙與莒不但教他後人總結出來的航海知識與造船技巧,更是將有關經緯、風帶、洋流地資訊悉數授之,整個艦隊中使用六分儀定位最出色的一個便是他,不過,他畢竟年輕,故此有極豐富航海經驗地鄧肯‧波羅是他地助手。這三艘船既是探險船,同時也是武裝商船,船上裝備的武器,絲毫不弱於大宋水軍。補給船「法顯」號船長陸雙鶴,這是個大胖漢子,水性極為出眾,有「頭魚」的綽號,原本也是沿海水軍制置使引戰教頭。

  歐陽映鋒也在水手之中,這位昔日縱橫南海的海賊首領,在這支龐大艦隊之中只是一個小小的水手長。他原本投靠了霍重城,但霍重城要他一個海賊無用,又把他送給了趙與莒,趙與莒轉手便把他塞到了流求,他自知要想在流求出頭,不做出番事情不行,故此一得知此次要出遠海,可能須得兩三年才能歸來,他便立刻報了名。

  整個船隊中還有一項值得一提的裝備,每艘船上都有兩個,淡水製造局用木工車床車出來的巨大木球,每個直徑都有半米,上面畫著清楚的地圖,標明了風帶、洋流,還列出了經緯線。這些地球儀遠遠超過了這個時代,是由趙與莒花了一個月地功夫,搜腸刮肚拚命畫出來。他自家繪圖地技巧,這些年來有不少長進,因此這地圖的精確度雖然與後世相比相差甚遠,可這環太平洋地陸地輪廓與島嶼位置,基本都標了出來。最重要的是,托玩「大航海時代」系列的福,那些重要良港的經緯度,他都記在上面。

  這便是此次遠航的秘密武器。

  這些年來,憑藉與沿海制置使的良好關係,江南製造局將大宋數支水師所屬船場積儲的木料搜刮一空,連帶著民間船場儲備的木料也被重金購得了一小半。再加上烘煮乾燥等措施的運用,江南製造局造船速度並未因為材料的制約而放緩。若是將流求擁有的船舶全彙集於一處,絕對是支頗具規模的艦隊,只怕除了大宋水師外,在這東亞海域之上再無其他艦隊可以相比。

  船上攜有大量箭枝、各種漁具,每艘船上還掛著兩艘小舢板。除去必要的食物、淡水之外,船隊帶著大量的絲綢和少量瓷器、玻璃等貨物,為了避免易器的瓷器、玻璃在海中破碎,玻璃是用標準木箱固定裝好,不留絲毫空隙,而且瓷器之間則撒了許多浸了水的綠豆,這幾天裏綠豆發芽,將這些瓷器牢牢包裹在一起。

  為防止海上出現的各種航海病,秋爽在每條船上都儲存有大量的桔皮,還有些易於保存的水果、乾菜、菌類。他們甚至還攜帶了一些菜籽,若是在某些港口停泊休整,便可將這些菜籽播種下去,等起航之時,可以有所收穫。

  按著趙與莒預先設好的航線,,他們自淡水出發,經過後世的琉球群島,進入太平洋,借助六月下旬開始的西南季風北行,直至北緯三十七度至北緯三十九度之間,在倭國沿海做補給。此時風向會變為西北風,藉著這風,橫渡北太平洋,在距後世美國西海岸中部約三百至四百千米時,再折向南,此時日本至美洲間自西向東的洋流「黑潮」可以為艦隊加速。然後借助盛行於海岸的西北風、北風,真達後世墨西哥西部的天然良港阿卡普爾科(注2)。趙與莒估算過,整個航程加起來,恐怕需要近半年時間,這還是在比較順利的情形之下。

  楊妙真替趙與莒來到碼頭送行,她目前這四艘大海船離港遠去,突然之間覺得血液一陣沸騰,幾乎讓她忍不住想要仰天長嘯。人生在世,當如此耳,或馳騁於沙場,或縱橫於大海,龜縮在屋子裏等死,絕非英雄好漢。

  「官人他去當那個勞什子的沂王嗣子,哪裡有在流求自在,若不是為了大宋百姓……」想到此處,她搖了搖頭,將心中的念頭甩得遠遠的。

  「漢藩,過來!」見著李鄴還對著船影揮手,楊妙真大叫道。

  李鄴向這邊望了一眼,然後快步走了過來,楊妙真問道:「人手抽調得如何了?」

  「還需五日方能聚齊,倒要問審言,他那邊補給如何。」

  「懸島補給絕無問題。」孟希聲不何時鑽了出來,把二人都嚇得一跳,他咧嘴一笑:「漢藩,此次你真親自帶隊?」

  「自然是我,還有王東陸。」李鄴道。

  「王東陸?」孟希聲怔了怔,這王東陸名啟年,原本是趙與莒身邊六位貼身近侍之一,因為趙與莒之前將他們打發離開的緣故,除了龍十二守著鬱樟山莊等待趙與莒召喚、秦大石另有安排之外,其餘四人都被遣至流求。

  「他與四娘子習得一身好騎術,正好去管牧馬,打下耽羅之後,我還得回流求,便留他在耽羅練騎兵了。」李鄴笑道。

  「如此說來,一撾也應該去一趟才是。」孟希聲聳了聳肩:「他在懸島也呆得發黴了,總說要放大爆杖。」

  「他若去,咱們便都無事可做了!」李鄴搖頭道:「休要讓他去!」

  「你自家去懸島與他說去。」孟希聲嘿嘿笑道:「看他不將你塞在他的大爆仗裏放出去才怪!」

  「總共就那麼些人,他再放兩個爆仗,咱們還打個什麼?」李鄴發了句牢騷,看向楊妙真,畢竟趙與莒不在的情形下,楊妙真因為身份的緣故,擁有著最大的決定權。

  「俺也要去。」楊妙真語出驚人:「六七年未曾開張了,俺若不去活動活動身子骨兒,只怕要生銹了!」

  注1:傳說中先於哥侖布之前一千年抵達美洲的東晉僧人。當然,這只是傳說,不過他真正去過天竺與錫蘭。

  注2:這段航路乃後世明清時期由廣州至墨西哥的貿易航線圖,大量的中國絲綢由這條航線進入中南美洲,換來巨量的白銀,從而使得明清時期能夠採用銀本位貨幣制度。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2 17:28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百、炮作霹靂狡兔驚


  還是清晨時分,因為夏日的緣故,天邊已現出曙光,大地雖然還有些黯淡,但已經無須點燈火了。大慶殿前,儘是朱紫,各色服飾的朝官們躋躋一堂。離大朝的時間尚有小半個時辰,故此這些朝官神情都很放鬆,相互間談笑風聲,整個院子裏嗡嗡之聲不絕。

  有宋一朝,善待士大夫,能躋身於此者,皆受天家優容,在大朝前說兩句閒話,扯幾首詩詞,絕不會被言官彈賅。而且,平時眾人都忙於公務,為了避嫌,相互間走動未必頻繁,這也是一個相互交流、傳遞某些資訊的時機。一般人只以為殿前肅整,自有朝堂氣象,卻不知朝官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慾,也喜歡捕風捉影。

  有些禦史言官,雖不會彈賅眾臣此時有失大臣之體,卻會豎起耳朵,看看能否找到可以指摘彈賅大臣要員的線索。

  史彌遠為丞相,在此處他便是第一位,就連親王也只能排在他下手。

  「年兄,那位沂王嗣子賜名貴誠,封了右監門衛大將軍,你可知此事?」

  「自然是知曉的,右監門衛大將軍……可是正四品!」那位年兄低聲回道。

  「天潢貴冑……」

  他們絮絮叨叨的話語聲未曾給史彌遠什麼壓力,身為丞相,他站在所有人的最前,此時還能有座位給他歇息。因為年紀大了的緣故,他開始覺得有些精力不濟,在上朝之前,都會閉目養神。好在即將來的大朝之上懾服群僚。他知道自己把持朝政十餘載。雖是黨羽遍佈朝堂,可仇敵更是遍佈天下,還在前些時日,便有位不知天高地厚的進士在策論之中抨擊他。

  「碌碌鴉鵲之輩,豈知鳳凰之高潔邪?」想到那人,史彌遠便忍不住憤然。

  趙與莒在所有朝臣之中,不是最早也不是最遲,他袖著手,按著禮儀站入四品官當中。當他出現在眾朝臣面前時,朝臣們都很驚訝。這麼年輕地紫袍大臣,必然是宗室貴戚,可又是眾人所不曾見過地。很快。朝臣們便知道,他就是沂王嗣子趙貴誠了。

  「倒是生得好相貌。」有人竊竊私語道。

  「神凝氣重,不苟言笑。沈穩肅整,絲毫不見輕浮之色。倒不似是民間生長!」

  這些議論也傳入趙與莒耳中,他面無表情,直立平視,這些年來他訓練義學少年時,早養成了立正站軍姿的本領,像這般站法,他可以一個時辰也不動上一動。

  這是他第一次參加大朝,但他臉上雖是肅穆。卻沒有半分畏懼與緊張。旁邊同僚也有上來搭訕的。他只是一笑,卻不言語。讓對方既不覺他傲慢,又察覺到他的肅穆,不得不自己離開。

  他這般嚴正地站著,弄得在他身邊的官員也不好交頭接耳,相互使著眼色,都閉嘴不語。

  史彌遠自眼縫隙中看到這一幕,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自己選中的這位宗室子弟,果然不負所望。他心中盤算著,前些日子皇子趙身邊之人傳出信來,這位性情急躁的殿下又說要將他發配往瓊崖去……

  「本相在朝一日,豈能讓豎子驟登大位!」他心中暗想,目光移動,看著朝臣中的某處。

  皇子趙正站在這裏,他的注意力完全在趙與莒身上,那兩道濃眉緊緊鎖在一起。他不是第一次與趙與莒見面,但對這個「堂弟」,他從哪兒看都看不順眼。

  「便是這般木頭人一樣的野小子,史新恩將他推出來,也想與孤爭?」趙雖是脾氣急躁,卻不是傻瓜,在他看來,趙與莒無論從哪方面來看,比他都相差甚遠,天子如何會看上他,史彌遠挑出這般一個人物來,卻是失策了。

  在趙眼中,這位繼自己之後嗣沂王地少年,實在是端重得有些木訥,一舉一動,都顯得有些遲鈍。除去生得相貌還有些不錯外,幾乎一無是處。

  史彌遠自眼縫中盯著趙看了會兒,趙覺得似乎有人在注意自己,他轉過臉來,卻看到史彌遠在閉目養神,趙毫不掩飾眉宇間的厭惡,冷冷哼了一聲,只覺自家今日的好心情,都被這礙眼地二人破壞了。

  對於這一切,趙與莒恍若無覺。

  因為刻鐘大行其道的緣故,現在宮中計時也換了更準確的刻鐘,當早朝時間到時,那刻鐘便會發出響聲,這時便有內鐺(注1)大聲宣告。聽得這聲音,文武百官才開始肅靜,整衣冠地整衣冠,活動手腳的活動手腳,待殿門開了,他們才魚貫而入。

  趙與莒在眾人中間,不緊不怕地走了進去,他知道會有不少人盯著自己,這些人中既有暫時地盟友史彌遠一黨,也會有明顯對他流露出敵意的皇子趙一派,其餘並非這兩黨中人,或者出於好奇,或者出於別的目的,也不會放鬆對他的關注。

  行過朝禮之後,百官各安其位,趙與莒夾在人群中卻目不斜視,他只是在行禮時偷偷望了禦座上的天子一眼。

  當今大宋天子,是後來廟號甯宗的,史載他好學不倦,但同時又愚笨黯懦。或許正是因為他有這種自知之明,故此在他一朝之中,先有韓冑後有史彌遠兩位權相,甯宗將權柄盡數託付與他們。可惜他所托非人,致使雖是在位三十載,卻幾乎毫無建樹,只是眼睜睜看著大宋一點點失血衰敗下去這位天子長得倒是眉清目秀,比起這朝庭之中的百官,他可以說是清瘦了,留著三綹長鬚,眉宇間卻隱著深深地疲倦。他今年已是五十三歲,登基至今也有二十五年,這二十五年來他外用權臣內信後官。但本人還算勤勉。不曾有過什麼荒唐之舉。

  這一日大朝,最重要之事是為史彌遠之父史浩追封改諡。趙與莒冷眼旁觀,只見朝堂之中竟然無一人反對,便是與史彌遠關係不睦者,也都噤口不語,眼見著史浩被追封為越王,諡忠定,配享孝宗之廟。

  當趙與莒在大慶殿中發呆時,一艘海船出現在耽羅島外。

  耽羅此時已為高麗所並,改名為濟州。設有府使與判官。因為地理位置極為有利地緣故,往來於高麗、大宋、倭國之間的商船,多有在此停靠補給者。故此。這艘海船出現時,駐於耽羅地高麗水軍初時還不以為意,但當這艘大海船之後又出現兩艘更大地海船之後。高麗水軍這才反應過來,紛紛出港迎就。

  只不過。與面前的這三艘船相比,高麗水軍的船顯得既破爛且矮小,雖說數量眾多,但在氣勢上先輸了幾分。高麗水軍眼見對方迅速靠近,原先只欲出動一艘船阻攔的,可如今就不得不傾巢出動了。最前一艘船上,李鄴用千里鏡觀察高麗水軍動靜,然後罵了一聲:「就這三兩隻野鴨土鵝。還不夠那瘋子放爆仗的。哪裡用得著我李漢藩?高麗人莫非都死絕了不成?」

  他卻不知,自打數年之前耶律留哥、蒲鮮萬奴相繼自立。高麗國弱兵微,便成了遼東諸勢力眼中的肥肉,今日你來打秋風,明天我來收草穀,逼得高麗不得不抽調兵力以備西北。耽羅乃外島,四面皆海,故此留駐的兵力不多,又多是老弱,疏於整訓,此時能迅速做出反應,已經是不錯了。

  被李鄴稱為瘋子的李一撾也在用千里鏡察看敵軍,自從玻璃製成之後,這千里鏡便成了護衛隊中義學少年必備之物。見著擠成一堆相互壯膽的高麗戰船,他嘴角浮起一絲笑來。

  在海面之上,火炮射擊精度極差,可這麼一群擠在一處,又是出其不意,若還打不中,那他李一撾這些年來發狠苦訓就白訓了。

  「你們是什麼人?」

  對著這三艘龐然大物,高麗水軍若說心中不懼那便是吹噓,但職責所在,他們不得不大聲吼道。

  「休要理會,繼續向前。」楊妙真抿著嘴,唇邊浮起一絲笑,她覺得自己又嗅到了沙場氣息,儘管方有財激烈反對,趙子曰也特意自基隆趕來相勸,不過楊妙真還是堅持前來。

  「俺若離了戰場,在後面如同一個小媳婦一般,那豈不於官人沒了任何用處?」

  她心中正想著,三艘船已經行至距高麗船不足三十丈處,高麗人已經有些慌了,他們再次大叫,這次用的是宋話,大約是瞧著三艘大船地旗幟上寫著漢字的緣故。

  「此乃大高麗國濟州,來船止住,來船止住!」

  這呼喝聲傳到楊妙真耳中,楊妙真皺起了眉,輕啐了口:「大高麗?蕞爾小國……」

  「此乃流求護衛水師,我們只知這是耽羅,不知是什麼濟州。」楊妙真座艦上有大嗓門地喊道:「高麗?鼻屎般的國家,也敢稱大?私佔人土,滅人宗祀,我流求護衛水師此來便是弔民伐罪!」

  那人喊完之後自己先樂了起來,高麗水師聽得卻無法高興,這三艘船雖是數量不多,可每一艘都比他們最大地戰船還要大上一倍!聽船上言辭,顯然一番惡戰無法避免了。

  「流求?那是哪兒?」也有高麗人問同伴。

  「不知何處,莫非是海外一國?」

  他們正議論紛紛,這邊三艘已經開始調頭,由船頭對著他們變為船身對著他們。接著,船頭處炮窗打開,每艘船都伸出六門炮來。

  高麗人卻不知這是何物,只是覺得惶惶不安,領軍將官正思忖著是要衝上去與這自稱流求的大船決一死戰,還是先撤回去在岸上與之交戰。見著對方拋錨落帆,他便決定先觀望一番。

  「不知死活。」楊妙真冷笑了一聲。

  「瞄準----點火!」

  在炮艙之中,李一撾下令道。

  這三年來,淡水製造局造出重各種火炮七十八門,淡水、基隆、宜蘭都建了炮臺。每處安放了十門。林夕領的探險船上裝有十八門。另外便是楊妙真現今所乘地三艘戰船上了。這種被趙與莒稱為「九斤炮」的榴炮也與最初那種青銅炮不同,都是鐵鑄,實心彈仰角射程可達一千米。如今距離高麗船不足五十丈----一百五十米,近得讓李一撾都覺得無須瞄準。

  三艦齊射,平日裏雖是曾多次練習過,但第一次實戰,還是出了紕漏,李一撾所在地戰艦最先打響,六炮都很整齊,巨大地後座力讓船身劇烈晃動起來。站在炮艙裏的李一撾險些因此摔倒。另兩艘船則有些差強人意,至少過了兩秒,才先後響起了炮聲。

  李一撾用濕毛巾摀住口鼻。防止火藥引起的硝煙進入肺部,伸頭再向敵艦望去。等了好一會兒,硝煙總算散了些。他這才看到高麗水軍的模樣。

  高麗水軍處靜悄悄的,什麼聲音也沒有。

  「不會吧。這麼響的爆仗,高麗人竟然如此訓練有素,個個都做到了泰山崩於面前而不改色?」李一撾喃喃自語道。

  甲板上的楊妙真也起了同樣地念頭,這一輪炮過去,高麗人至少有三艘船中彈,如此近地距離之內,重達九斤的鐵球可以輕易擊穿高麗人那脆弱地戰船,楊妙真甚至看到那三艘船明顯開始傾倒下沈。

  足足過了半分鐘。高麗人的叫聲才響起。他們完全被開始的火炮襲擊嚇傻了。

  「放神機箭,放神機箭!」高麗水軍將官瘋狂地大嚷了起來。但是他手下地士兵現在都已經失魂落魄,不少人都跪在甲板上雙目發直。

  「該死,放神機箭!」接連斬殺了兩個亂跑的水軍之後,那高麗將官終於穩住了一小隊人,這小隊高麗人推動小弩車,慌慌張張地搭上弩箭,在箭頭外綁好熏了油的破布,然後點燃破布。

  然而,在他們完成發射之前,三艘流求船第二次齊射開始了。這一次要好得多,十八門炮中有十四門幾乎是同時轟響,那高麗將官嚇得趴倒在甲板之上,也顧不得自己地「神機箭」(注2)。

  偏偏有一發彈丸,像是長了眼睛一般飛過來,正砸在弩車之上,將弩車砸飛老高,那高麗將官抬起頭來,發覺點燃了的神機箭頭朝下,正衝著自家落下,他慘叫了聲,想閃避已是不及,那「神機箭」自他後背貫入,將他釘在甲板之上,只掙扎了片刻便死了。

  這一輪地戰果,是又有兩艘高麗水軍的船中炮。

  失去指揮的高麗人終於聰明了些,他們調轉船頭,拼了命地划槳,想要避開這雷霆一般的破壞。至於那些正在傾覆的同伴,根本無人理會,此時逃路都來不及,哪裡還顧得上救人。

  等到硝煙散去,李一撾準備第三輪炮擊時,高麗人都已經逃出了老遠。李一撾罵了一聲,也懶得繼續開炮。

  「準備登陸。」船甲板上,楊妙真甩開自己罩在身上的披風,一手綽槍,大聲喝道。

  李鄴舔了舔唇,眼中凶芒四射,當初在懸島與海賊交手時,他並不在場,但這些年來在宜蘭與泰雅土人打過幾次,故此這不能算是他的初戰。他心中略有些覺得緊張,不過卻沒有害怕,相反,倒有即將見血的興奮。

  失魂落魄地高麗水軍,將他們地恐慌帶回了陸上,當流求戰艦橫在港口之前,一排炮轟過去之後,碼頭處高麗人簡單之極的防禦土崩瓦解。楊妙真、李鄴領著護衛隊自小船登上岸後,所要做地便是把那些已經喪膽的高麗人抓作俘虜。「原以為有一番廝殺,卻不料竟是如此!」李鄴有些掃興地對楊妙真道:「四娘子,如今該當如何是好?」

  「你在此看著這些俘虜,莫讓他們歇下來,將碼頭都修好。」楊妙真昂了昂頭,牽過一匹馬來:「給你五百人,其餘的俺領著去追那些高麗兔子!」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2 17:29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零一、忠不畏死陳少陽曆


  臨安城雖只是行在,但大宋皇室駐此已久,有人詩云「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此處確實是金粉世家之地歌舞昇平之鄉,人口攢集商賈如雲,連帶著酒樓林立。其中既有屬戶部點檢所所營的各樂樓、春風樓、太平樓,也有商賈百姓所營的熙春樓、三元樓、花月樓。這數年來,「群英會」也在臨安立足了腳跟,憑著獨具風味的菜色,這座樓甚至頗有後來居上之勢。

  霍重城愁眉苦臉地坐在群英會頂樓之上,看著熙熙而來的顧客,他卻笑不出來。

  「十天了……」他歎了口氣。

  「官人,如此憋悶,何不去勾欄耍子?」一個伴當在旁邊出主意道。

  「滾!」霍重城飛起一腳,踢在那伴當臀上,那伴當嘿嘿笑著跑開,倒也不著惱。

  「你這賊廝鳥又來害我!」霍重城破口大罵:「上回便是聽你們拾攛,去了青樓一回,偏偏被那蘇家小娘子得知了,到今日已經整整十日未曾理我,你們這些賊廝鳥,還不快些給老子想主意,早些讓蘇家小娘子回心轉意!」

  「我出去想想,或許就能想出主意來……」那伴當聞言立刻閃得老遠,下得樓來搖了搖頭:「也不知那蘇家小娘子哪裡好的,將我家官人迷得神魂顛倒,數年來都是如。」

  霍重城在他背後罵了一聲,又坐下來開始生悶氣。

  他坐的位置是「群英會」頂層正對著大門處,故此能清楚地看到進來的人物,不過經過他視線之人,他都恍若未覺。

  「廣梁大哥!」他正發著呆。突然身邊有人喊他,他還未反應過來,一隻手搭上他的胳膊,用力推了他一下:「廣梁大哥!」

  「啊……阿琦,是你姐姐讓你來的?」霍重城回頭望去,看到是三元樓蘇穗之弟蘇琦。心中大喜,忙拉著他地手:「她如何說?她肯理睬我了?」

  蘇琦如今也有十三歲,長得虎頭虎腦。眼睛裏閃著頑皮的光芒。聽得霍重城連珠炮般的話語,他翹起嘴道:「我姐姐才懶得理你。我是來要我的東西的,你上回答應,送我的流求玩意兒呢?」

  因為刻鐘作坊也被遷到了流求,故此刻鐘作坊產地那些機械帶動的小玩具兒,如今都成了流求的物產。因為數量不多地緣故。市面之上便是花高價,也未必能買得到。霍重城藉著與趙與莒的關係。自孟希聲那裏可以弄得到些,他每次便用這些玩意來逗蘇琦。聽得蘇琦問起,他才想起這些日子只顧想著如何讓蘇穗臉上陰天轉晴,卻不曾將這位更了不得地小祖宗之事放在心上,他轉動眼珠,剛想用假話搪塞,蘇琦便指著他的鼻子道:「你又要誆我!」

  「哪有,我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怎麼會誆你?」

  「你誆我何只一次兩次。每次你要誆我,眼珠就會亂轉。我姐告訴我的!」蘇琦指了指他眼睛。

  霍重城大感狼狽,他嚥了口水,正待再辯解,忽然瞅見一人,不由得「咦」了聲。

  他瞅見的,是個三十餘歲的男子,長身魁梧,相貌不凡。霍重城認得他,此人姓華名嶽字子西,原是這一科地武狀元,如今在殿前司任職。霍重城在紹興時便是個豪爽人物,頗有其父遺風,喜歡結交些朋友,在臨安開群英會之後更是如此。華嶽還在右庠(注1)為太學生時,便以輕財好俠聞名,十餘年前曾直言應殺丞相韓冑而觸怒當權被捕,幾經輾轉才又回得太學,最喜歡呼朋引伴飲酒吟詩,針貶時弊指點江山。

  「華子西,狀元郎,這許多日未見,你怎的有暇到我這來,今日不在殿前司當值麼?」霍重城在樓上與他招呼道,又轉過身對蘇琦道:「我有客人,阿琦,你且回過,過兩日我將給你地東西送上門去如何?」

  「你若是再誆我,我便告訴姐姐,讓她再也不理你。」蘇琦威脅道。

  「定不會誆你!」霍重城一邊說一邊向樓下走去。

  他牢牢記得趙與莒曾對他說過,多結交些人物,以便日後之用。如今趙與莒已是更名為貴誠,當了沂王嗣子,這讓霍重城想明白許多問題,對於趙與莒交待下來的事情,他更不敢怠慢。

  誰知道今後,阿莒能走到哪個位置,他若有得意之日,自己與他是總角之交,又替他出了不少力氣,富貴何足道哉!

  華岳走上三樓,與霍重城點頭招呼,他是殿前司同正將,又是太學出身,若不是霍重城身上沒有商賈那錙銖必究的銅臭味兒,原本不值得他結交的。

  「廣梁,你這裏可有雅間空著?」華嶽低聲道:「我有事要請客人,須得肅靜之所才好。」

  「子西放心,你要雅間,自然會有!」對於這位今科武狀元,霍重城也是曲意結交,他喚來一個小二,吩咐了幾句之後,便親自將華嶽領到那雅間。

  這雅間在樓的最角落,臨街對湖,原是臨安「群英會」裏最好的一間。華西見了極滿意,對霍重城道:「便是此處了,我邀了人來,若是有人問起我,你只管將他引來便是。」

  「子西要什麼菜餚,也只管說,我這裏剛來了些海外美酒,最是香醇不過了,酒性極烈,正適合子西這般英雄人物。」霍重城笑道。

  宋時已經有提純的酒,只不過較之後世淡得許多,流求這兩年來糧食豐收,便開始釀酒,再用玻璃瓶子裝上這些烈酒,運到燕雲去與胡人交換勞力。胡人極好酒,彷彿再多的烈酒也餵不飽他們地酒蟲一般,為了換這他們自家釀不出地烈酒來,在燕雲少了許多殺戮。這是趙與莒早就定下的計策。也算是為了保全北地各族而做地一些事情,故此,流求釀多是輸往北地,再加上大宋「榷酤」之政(注2),這烈酒賣到江南的反而少。

  「你與我拿一壇來。」華嶽心中有事,對霍重城的吹捧沒放在心上。霍重城是個識趣之人。轉過身便讓小二給他送了瓶酒,自家卻沒有再去。

  「這華子西,不知等的是何許人物。竟然如此。」霍重城心中暗想,他本有意去窺探一番。但想到若是惹了麻煩反倒不美,便到了底樓的櫃檯處呆著。

  他是「群英會」東家,若不是華嶽這般身份的人,原本也用不著他招呼。故此他坐在櫃檯前許久,都無所事事。大約過了半個鐘點,一個四十餘歲地男子走了進來。徑直到櫃檯問道:「有位姓華的在此定座麼?」

  這人確是面生,不過口音倒是地道的臨安口音,霍重城精神一振:「是華岳華子西麼?」

  「正是,他人在何處?」

  「三樓雅間,我這就領客官去。」霍重城招呼道。

  到得那雅間前,霍重城敲了敲門,不一會兒,華嶽開門探出頭來。見著那男子。面上露出歡喜之色:「你到了,快請進。我在等人,還會有兩三個人來。」

  霍重城心中一動,他還想再聽兩句,華嶽已將那人引進了雅間,然後對他道:「廣梁,在下邊替我候著,還有人要來,吩咐廚房裏為我們整治一桌酒席,待人齊了便送上來。」

  霍重城心中嘀咕了聲,只覺這華嶽今日極是怪異,做起事情遮遮掩掩地,與他往日的豪爽完全不同。他來得一樓,又等了會兒,果然有人來問華嶽,這次來地是三個人,霍重城將他們引上樓,又吩咐廚房開始送菜。他心中雖是好奇,終究還是忍住,未曾跑去偷聽。

  人都到齊之後,華嶽笑著道:「諸位仁兄,介紹一位元貴人與諸位認識,這位元柳先生,是皇子殿下身邊極得信用的人物。」

  他介紹的那位柳先生,便是第一個到的四十餘歲的男子,聽得華嶽介紹,他起身向眾人拱手致意。

  「這位是袁甫袁廣微,絮齋先生之子。」華嶽指了指後來三人中地一個道。

  「原來是絮齋先生之子,令尊大名,在下久聞。」那位柳先生再度起身行禮。華嶽將眾人一一介紹,袁甫已經年過四旬,而另兩人則還是二十出頭,相互認識之後,華嶽又打開雅間之門,查看外邊無人偷聽,這才入座。

  「柳先生,皇子殿下有何吩咐?」華岳對那位柳先生道。

  「此事出我之口,入諸位之耳,絕不能令旁人知曉。」柳先生先是肅然道:「若是走漏了風聲,諸位落入奸賊之後,也不得牽連皇子殿下!」

  「那是自然。」華嶽一笑:「在座諸位都是慷慨豪俠之士,柳先生只管放心。」

  他與柳先生一唱一和,讓袁甫微微皺起了眉。袁甫出自理學世家,父親當初曾任過太學學正、國子祭酒等職,門生遍於天下,袁甫自己也曾是嘉定七年(西元1214)狀元,如今任著作佐郎一職。原本見了華嶽這般神秘作態,他心中便有些不快,得知柳先生乃皇子趙身邊之人,他更是警醒,今道今日只怕不會有甚好事。

  「如今權奸持政,欺淩聖主,我大宋已至存亡之秋了!」那柳先生語出驚人:「若無人振臂而起,提魚腸之劍,奮博浪之槌,則我大宋亡無日矣!」

  袁甫面色一變,他起身拱手道:「家中老父,年逾八十,昨日寄信來,說是身體頗覺沈重,下官此來,原本是與子西告辭的。」那柳先生一肚子慷慨之語,原本要傾倒而出,卻被袁甫這番話堵了回去,面色立刻變了,便是華嶽,臉上也是紅一陣白一陣。不待二人回話,袁甫便起身邁步:「諸位慢用,不必送,不必送!」

  一邊說,他一邊開門,出了雅間。華嶽額頭青筋迸起,想要喚住他,但見他走得匆匆,便將到嘴地話嚥了回去。

  他轉向還留著的另二人:「袁廣微竟然懦弱如斯,愧對其父英名,你們二位是否也要學他一般?」

  那兩人對望一眼,神情都有些訕訕。柳先生長歎一聲,搖頭道:「國朝養士二百年,事到臨頭,竟無一人?使陳少陽複生,歐陽德明再世(注3),吾儕豈不愧煞?」

  那二人血氣方剛,聽得柳先生乙太學生前輩壯舉相激,都不由得熱血沸騰,起身應喏道:「敢不從命!」

  「權奸把持朝綱,皇子早欲除此奸惡,只耐權奸蒙蔽聖聰,故不得如意。如今權奸又構陷皇子,離間聖上與皇子父子之情,妄圖動搖國本。他為逞己奸志,不知從何處尋來野種,冒稱太祖後裔宗室血脈,天子一時不察,令其為沂王嗣子,進而覷視儲君之位。」柳先生掃視眾人:「皇子心中憂憤,不知你等可願為皇子除此幫兇?」

  這話說得赤裸裸的,在座之人,都在臨安呆著,自然明白他所說的是誰。

  「以柳先生之意?」這次話語,華嶽也是第一次聽到,出言詢問道。

  「那人不過是鄉里小兒,哪裡能充作天潢貴冑?」柳先生眼光極為冷厲:「華子西,我久聞你交遊廣闊,上至紫朱高府,下至販夫走卒,你都有熟識者。這二位能留於此地,自然也是對我大宋忠直壯烈之士,我只問你們,能替皇帝殿下尋得一專諸否?」

  兩個太學生相互看了一眼,在對方眼中既看到激動,也看到恐懼,他們有一種自家正在參與甚至主導歷史的壯烈感,彷彿在此時此刻,整個大宋國運,都在他們手中一般。

  「王府護衛森嚴,恐怕不易入內。」一個太學生道:「那位沂王嗣子,深居簡出,不能進王府,如何能……」

  「進王府倒不難。」華嶽目光閃爍:「我如今在殿前司任職,藏一兩個人進王府,算不得什麼大事。王府守衛巡視,我都能弄得到,只要有一個敢死之士便可。」

  「我倒識得一個人物,其人家中甚貧,奉母至孝,靠為人幫傭維生,讀過幾天書,一向以墨家自詡,性急剛烈,若以言語激之,再以重義誘之,必是肯做的。」另一個太學生道:「只是他家老母,須得好生安養。」

  「他之母便為我之母。」華嶽斷然道:「且領我去見那人,只須有我一條命在,必不讓他之母受得苦累!」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2 17:30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零二、深謀遠慮有晉卿


  流求護衛隊對耽羅的高麗人幾乎如同秋風掃落葉一般,不足十日,便將最後一起妄圖抵抗者也清除了。

  經過辨別,所有高麗人都被抓上此後來跟來的三遠船上,三遠船是探險商運兩用船,運人雖是不多,但高麗人也是極能吃苦的,一艘船上塞個三百號不成問題。

  三遠船回程之時還是遇到了麻煩,因為距離不是太遠,所以三遠船並未經懸島補給,而是直接駛向淡水。可在航行了三日之後,遭遇風暴,三遠船中的「章渝號」飄離了原先航道,在風浪中掙扎了五日五夜,便是最有經驗的水手也覺得保不住船之時,他們終於被風帶到了陸地。「章渝號」擱淺,船底受損嚴重,顯然是不能再用了,他們不得不領著數百高麗人棄船上岸,尋著人家打聽,才知道飄到了琉虯中山國。此地與流求同音,距流求也極近,往日裏總有自倭國往淡水去的流求商船自此經過,故此章渝號上義學三期的阮若琅與船長一商議,便領著船上數十水手與三百高麗人在此暫居,等候流求商船過來。

  那高麗人幾頓飽飯吃下,又時不時在菜中尋著兩塊鹹肉,早已忘了自家是俘虜,加之對付這些人流求自有一套章程,便是紅襖軍那般桀驁不馴、金國官員那般自命不凡,到得淡水也是被揉捏得要圓便圓要扁便扁,何況是這些過慣了苦日子的高麗人。

  那中山國國王姓尚,聽得有只大船在自家島上擱淺,極是歡喜地帶著人來拾飄落,結果迎面遇上的卻是全副武裝的「章渝」號上的水手。這位尚王是有幾分見識的,立刻改了主意,遣了個通譯來問候交涉。這邊也不為己甚,只是說來自流求,因為船隻擱淺故暫在島上借住一段時間。若是尚王肯與方便,日後便有重報。

  至於尚王若不肯與方便會如何,那雙方都是心知肚明的。尚王心中思忖,以他中山國之力,吃掉這數百人自是沒有問題,只不過自家損失也必大。平白地便宜了南山國與北山國。況且這數年來,他從過往的流求商船處也得知,如今有人在流求建城拓地極是興盛,那流求商船之大他也是親眼目睹,心中早生嚮往之心。若是吃了這些人,接下來流求來報復卻不是他所能承受地。故此,他立刻笑臉相迎,免不了送肉送酒。只是這尚王雖據地稱王,實際上也是極窮的,當不得大宋的一個土財主,每日供應這三百餘人酒食,漸漸有些拮据起來。

  他日盼夜盼,終於在章渝號擱淺十五天後,見著了自倭國運貨前往淡水的大商船。這船原本不在中山國停泊的。見著島上點燃的火與擱淺地「章渝」號,這才靠上了岸。

  阮若琅終究才是十七歲,見著自家之人,忍不住喜極而泣。

  那商船載著許多貨物,卻是無法將所有人都運走,阮若琅這些時日來在眾人中頗有威信,想著大郎曾教導過的,他知道此時自己是不能先回流求,故此便與幾個義學五六期的一起留下看護著高麗人。其餘水手則先回淡水。那商船船長自己做主,自船上下了些貨物、食糧,貨物交與中山尚王做為他收容的謝禮,食糧則留下供裹腹之用。那尚王得了許多貨物,早就樂得合不攏嘴,只巴不得天天有流求船舶在他島上擱淺才好。

  商船回流求後約是十日,便有兩艘大船自流求過來,中山國鄙小,連個像樣的港口也沒有。這兩艘大船不得不停在港外,用小舢板反覆接送人員。它們也帶了給中山國尚王地禮物,那尚王見了刻鐘、鏡子與綢緞,早就樂得合不攏嘴,又見了船上水手與護衛隊員都是精明強悍的,更是暗自慶倖當初未曾打錯主意。

  這些日子來,他也知道阮若琅雖是年輕。卻在這群流求人中地位頗高。故此心中一動,帶著通譯上來道:「阮先生。小王心慕上國,能遣使者前往貴邦朝貢麼?」

  這事情問得突兀,卻不是阮若琅能做主的,驚訝了半晌,然後也有幾分歡喜:「此事卻非我能做主,不過貴王既有誠意,想來我家主人也不會拒絕,貴王且派出使者隨我們同行,等候我家主人接見。」

  那通譯雖說懂宋語,但要將阮若琅之話翻譯過去還有些難,至少那個「主人」他不知如何向尚王解釋,便直接裏說是「流求王」,中山王與阮若琅自是不知其中巧妙。

  回得流求之後,能做主的楊妙真還未來,而方有財聽得有外夷來朝,早就樂得滿臉菊花紋,眼睛都尋不到了。他也知道趙與莒成了沂王嗣子,自己身為王府管家,自然也應是有品秩的官員,早就為自家準備了一套綠袍和長翅烏沙,平日裏對著鏡子沒少美過。不過在淡水,眾人都是知根知底的,老熟人好些地喊他一聲方管家,不好的便直接叫他方木匠,這身官袍,卻不敢穿出去讓人見著。

  又過了十日,楊妙真、李鄴才回到淡水,他們這一路也遇著了風浪,不過運氣要好些,在懸島避了三天,風浪過後才再度出發。聽得有外國來朝,楊妙真也是極驚奇,好在孟希聲這次與她同行至淡水,楊妙真想到趙與莒曾吩咐過的「外事不決問審言,內事不覺問伯涵」之語,便問孟希聲道:「審言,你說要不要見這中山王之使者?」

  「自然是要見的,中山國位置正在我流求與倭國之間,實我商船必經之地,不可不安撫結好。」孟希聲沈吟了會兒,又笑道:「番國遠來,不可不示之以威,四娘子可在淡水行宮中見他。」

  所謂淡水行宮,其實就是楊妙真住的那片帶著些歐式風格地建築,鄧肯畢竟是半吊子的建築師,依著記憶中的教堂模樣建的主殿,倒也可以做會見之所。因為這是為趙與莒、楊妙真準備的居所,如今趙與莒又是沂王嗣子,故此被眾人呼為淡水行宮。

  中山王派來的是自家一房親戚。這些日子住在淡水,早就驚為仙境了。被帶到淡水行宮,見著兩邊刷得雪白地高牆,支撐著這大殿的石柱,還有地面上抹得光滑細膩的水泥,更是覺得流求國力強盛。遠非中山所能及。

  還隔著老遠,他便看到大殿對面坐著一女子,他心中一怔,以為這淡水是女王主政,便跪下行禮道:「遠國使者拜見流求女王陛下。」

  通譯將他地話翻了出來。楊妙真先是一怔,然後微笑道:「他竟把俺當作女王了,俺便是坐在此處,也沒有個女王模樣,倒是你們主人,還**歲時便有王子氣概了。」

  孟希聲暗自苦笑,原本是將楊妙真搬出來嚇唬一下這番國使者,可楊妙真是個爽直的脾氣,做不得這種裝腔作勢的事情,才一開口便露了餡。他看了那通譯一眼。見那通譯神情也有些異樣,正準備張口翻譯,他咳了聲:「這句不必譯了。」

  他坐在楊妙真左側,雖然穿地是尋常服飾,但那通譯也是機靈的,自然知道這個位置坐著的必然位高權重,加之方纔那位「女王」之話,著實有些不好翻譯,故此也就閉了嘴。

  「貴我兩國相距不遠。只是一向少有往來,既是貴使來了,便請在館驛中好生安歇,自明日起,我將陪貴使巡視我國。」孟希聲覺得若再讓楊妙真說話,只怕會把事情攪得更亂,乾脆自己開口,然後對那通譯道:「將我之話說給他聽。」

  那通譯滿腹疑竇,這流求女王不吭聲。卻讓這個年紀二十左右的大臣說話。他視線往右側一歪,一身綠袍烏紗的方有財危襟正座,將臉板得有如個「回」字一般,倒有幾分大國上官模樣。只是這位年長地大官,卻眼睛發直,始終不往自家這兒看上一眼,通譯心中暗歎。不愧為上國重臣。便是發呆也發得與眾不同。

  那中山王使者聽得這番話之後,心中極是歡喜。這些日子他雖然可以在四處走動,但都是在街道上閒逛,卻不能深入各處。若是流求大臣真陪著自己巡視,便能更好地察看這流求虛實,回去之後也好向中山王交待,顯得出自己頗有才幹。

  待打發使者和通譯出去之後,孟希聲埋怨道:「四娘子,你方纔如何亂說話,若是被那中山國使者小瞧了,丟地可是主人的臉面!」

  「哼,俺又不像你們,跟著你家主人學得滿肚子歪七扭八的壞心眼兒,也不像阿妤姐,知道察言觀色照顧人。」韓妙真撇了撇嘴:「俺是個直性子,有什麼便說什麼,況且那中山國不過彈丸之地,若是小瞧了我們,打得他服氣便是,在耽羅俺正覺著沒過癮呢!」

  跟著陳子誠一起坐在這行宮宮殿中的耶律楚材唯有苦笑,他心中頗有些嘀咕,這位四娘子畢竟起身草莽,實非島主之良匹。

  不過這念頭他也只敢放在心中,這兩年來,他越是得陳子誠信任和重用,便越是覺得那位島主深不可測。他畢竟有才而且聰慧,故此已經進入流求高層之中,更是知曉了趙與莒身份這一重要秘密,故此隱隱也有些興奮,以他對大宋的瞭解,像趙與莒這般宗室被選為皇侄的,歷史之上還有一次,那便是宋高宗趙構選立孝宗之事。若真是如此,那麼這位島主極有可能成為大宋皇帝。

  對於耶律楚材而言,替金國效力與替宋國效力都是一回事情,他既不是女真人也不是漢人。但趙與莒深知他才華,又顯得對他極賞識,來淡水才三四年間,便身居高位,得以在這議事堂中有座,加之又總有脾性相投的義學少年往來,他實在覺得此間樂不思蜀,故此對趙與莒也有了忠誠。

  「漢藩,明日你將最精銳地護衛都拉出來,要盔明甲亮地,我帶那中山國使者去觀看演練,這叫示之以威。」孟希聲對李鄴道。

  李鄴一怔,歪著頭道:「你孟審言一向是不做蝕本地買賣,莫非又要打那中山國地主意?」

  「那是自然的,不過中山不似耽羅,佔之雖易,卻無利可圖,不如使其臣伏以供驅使。」孟希聲坦然道:「如今我有一個想法,是極大的買賣,只是無法報以官人,只能先說與大夥商議。」

  耶律楚材又是苦笑,他來流求之前,在懸島上與孟希聲相會,當時便言談甚歡,為他見聞數術之學所動,只是覺得他凡事幾乎都要與商賈扯上關係。耶律楚材雖說算是見識不凡的,但在此時情境之下,對商賈總有些輕視。直到到了淡水幫助陳子誠辦淡水銀行,少不得與阿堵物打交道,終究關係的是國計民生,加之又受了陳子誠指點,對商賈之事有了極大改觀。不過對孟希聲開口生意閉口買賣,還是有些受不了。

  「中山國離咱們極近,又是國少力弱的,它居於咱們與倭國之間,官人當年曾說過,對土人蠻夷要教化,我尋思著先拿中山國做個例子,若能教化了中山國,咱們無論是南下教化呂宋還是北上教化倭國,都是極易的。」孟希聲正顏道:「我雖好言利,不過於流求、官人而言,錢財之利只是眼前,萬邦歸心,那才是千秋萬載之利。」

  「你之意?」楊妙真豎著眉,聽孟希聲繞了半晌,還不曾說起當如何去做,她有些不耐煩:「便直說當如何去做吧!」

  「我只是有個想法,具體如何做,現今還不清楚,還需大夥商議……對了,晉卿大哥,你飽讀史書的,可有良策?」孟希聲將包袱甩給了耶律楚材。

  「第一,書同文,車同軌,這應是伯涵之事了。」耶律楚材也不客氣,他如今也只是三十出頭,正值功業心重地時候,加上在流求呆久了,知道在此過於謙遜反倒是虛偽:「第二,貨同幣,物同重,這是我之事了。」

  孟希聲點點頭,他將事推與耶律楚材,並不意味著他自己心中沒有想法,耶律楚材說的,正與他所想相差無幾。

  「還有,當讓中山國遣子為質,只說是到我流求求學,另遣護衛隊隊官去中山國,替他訓練士卒。」一直默不做聲的李雲睿道。

  「好計,如此一來,十年之後,中山國人心盡向我流求矣!」耶律楚材撫掌讚道。

  直到眾人散去,方有財還是如泥胎木塑一般一言不發,眾人都覺奇怪,雖說義學少年都不大喜歡他,但官人既是未曾撤去他的職務,他還是名義上淡水的大管家,有人推他一下,他才醒過來:「走……走了?那番國使者走了?我今日模樣,像不像上國大臣?」

  眾人先是一愣,然後都轟然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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