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宋金手指 作者:聖者晨雷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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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neider 2009-2-9 21:30: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1 298311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4:42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二三、飛來橫財須思量



  王鈺在臨安呆的時間極短,很快他便又折回了定海,在懸山乘船趕回了流求。

  他甫一下船,便被請入公署議政所,十餘號人將他團團圍住,盤問了足足有半日才得脫身。這些人都是有些嫉妒他,這麼長時間來,能當面與趙與莒對話的,只有他一個人了。

  最嫉妒的莫過於楊妙真,心情煩躁不安中,她又去了校場,將一群護衛隊員打得哇哇亂叫,才覺得好過了些。

  「這便是淡水城,諸位先得落帆下錨,待得城中派出引水員來,才可進港。」

  來自廣州的兩艘海船,滿載著棉花,正在接近淡水。時值大宋嘉定十五年十一月,正是東北風緊的時節,這兩艘船能開到淡水來,還是用了角帆的緣故。

  這些年來,流求海船遍行南北,風帆上的改進,早已不成秘密,雖說對於流求在帆上塗了什麼東西使得其兜風性能如此之佳還不甚瞭解,但泉州、廣州船場的能工巧匠們都憑藉自己的聰慧,想方設法做了彌補。故此,原本活躍於南海的大宋海船,紛紛加裝角帆,有些大膽的船主,甚至利用角帆的性能,開始探測新的航路——以往要去南洋諸國,須得半年才來回一趟,可現在既是利用角帆,自然無須非要等待順風時節。

  兩艘海船東家看著這座陌生的城市,心中都是一陣激動。如今在廣州、泉州,所有人都知道,獲利最便捷的航線,便是將生絲、棉花、鐵礦運送至淡水,再將淡水的鐵器、絲綢、玻璃、棉布、書籍、機械運回大宋。

  淡水輸往大宋之物中,甚至包括上好的鋼刀、鐵矛、鐵甲這類軍械。在宋金西夏包括胡人諸國間,軍械貿易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淡水敢將這些上好兵器輸往大宋,顯而易見是對大宋極為友好的了,在此之前,只有倭國,才曾經大量將倭刀賣與大宋。

  「若是不等那引水員,逕直駛往淡水。你見著那港口處兩艘大船麼?」那船上嚮導是個極饒舌地,指著停在港口的兩艘大船,笑著對船東道:「前些時日,泉州諸多海商聯手,便意欲闖上港口碼頭,結果被這兩艘大船以天雷相擊,沈了兩艘,死傷數十人,餘者盡數棄械投降。」

  此事船東卻不曾聽說過。他心中一凜:「他們會不會殺人越貨?」

  「只需依著淡水規矩行事,此地之人甚是和靄,若是觸犯規矩,他們也有霹靂手段。東家,還請約束船上人手,切莫在此生事,須知大宋官家,可是管不得此處。」

  「那些泉州海商後來如何了?」又有人問道。

  「淡水設有一個叫什麼法務局的,專管斷案事宜,那些船自然是扣了。說是強行闖港圖謀不軌,念及未給港口造成損傷,便只罰沒船上貨物三分之一為懲罰。」那嚮導吐了口口水:「若是換了我,便全都罰沒了!只罰了三分之一,剩餘的交易之後。還可以自淡水換得貨物回去,仔細算算,這些泉州海商還有些賺頭!」

  「不是蠻不講理之處便好,這一船貨,可是押盡了我家當。」那船東對其餘的事情不感興趣,頓了頓又問道:「這淡水港上商舖在何處?」

  「此事我卻不知,淡水規矩極嚴。一般水手是不允登港下船,便是有了急症,也是郎中上船來診治。不過我聽說意欲與淡水貿易,無須尋找商舖,碼頭處便有一個叫作海關的所在,會將淡水物產一一陳列出來,東家需要買什麼。便可前去問價。」

  「這流求島如此之大。若是自別處登陸……」那船東想著這問題又問道。

  「想也別想,世上豈無聰明之人。前些時日便有人如此,乘著小舢板繞道登陸,結果現在一點回聲都未曾有。」那嚮導冷笑道:「此處乃化外之地,便是死了也白死!」

  他們正談論之時,一艘小船划了過來,船上有幾個穿著緊身衣襟的人物。那嚮導道:「引水員來了,你們可與他交涉,切記勿要行賄,淡水行賄乃重罪,況且咱們大宋的銅錢交鈔,在此地也不得通行。」

  引水員上了船後,先是詢問船東船上可有患病之人,接著問船上貨物是何,然後要入艙查驗。每艘船上都上來了三個人,一人查問,另一人填單,還有一人則全程默不作聲觀看。船東注意看了他們用地紙筆,那紙是統一印的,印製得極精美,較之大宋印刷術更好。而筆不是毛筆,問過之後得知叫什麼「鵝毛筆」。

  問過之後,三人中那一直不作聲的便接過單紙回到小船之上,再又回港。過了會兒,港口處有人揮動旗幟,留在船上的引水員道:「可以進港了,看到水道兩邊的紅繩麼,自紅繩間進港,走別處都有礁石。」

  他這話其實是嚇唬之言,這由浮木、紅繩畫出的水道,利於控制船隻進出,而其餘水道則都沈了東西,防止有船突然自港口逃離。

  靠岸之前,引水員已經交待了規矩,便是除了船東之外,只允許二人上岸。船上水手雖說有些失望,卻都聽了那嚮導之語,不敢口出怨聲。待得船靠了港,船東正欲下船,那引水員又攔住他,指著碼頭中間樹起的一處木架:「李船東,將船上水員都請上甲板吧,那裏有件事情,大夥可以看看。」

  李船東依言將水員都喚了上來,過了片刻,只見自碼頭邊上一間屋子裏,行出幾個服飾一致的人來,他們拖著一個垂頭喪氣的傢夥,將那人拉上那木架吊起。然後有一個服飾與他們不一樣地人又走了來,拿著一本小冊子,站在那被吊起之人身前,大聲宣讀著什麼。因為隔著遠,海風又大。他們聽得不甚清楚,引水員道:「此人擅自登島,同行共是十七人,其中十五人意圖不軌,擅傷島民,窺探虛實,已經被處死了,只餘下二人。他因為認罪。又不曾傷人,故此輕判,那念判辭的是法務局的法官,抓著他是島上護衛軍的執法隊。」

  「輕……輕判……」

  水員原本都是極膽大的人物,可見著那人被褪去上衣,吊起來用籐條抽打,每一鞭抽下,都是一聲慘叫,隔著老遠也看得身上抽出地血痕。他們都不禁失色。

  「確實輕判,他非是流求人士,因為窺探島上機密,故此除了鞭刑之外,還得服上八年苦役。」引水員冷笑了一聲:「流求多礦,缺的便是礦下礦工,像他這般沒有薪水的,自然是越多越好。」

  眾水員面面相覷,便是再笨之人,也知道這是給他們的一個下馬威了。

  大宋的銅錢交鈔在淡水不能通用。故此他們得先將貨物議價,將之折算成淡水金元券,再以此來購買淡水物產。玻璃因為不耐顛簸,還必須用淡水產地標準木箱來裝,這兩船船主買得更多的還是淡水的各種器械。像是刻鐘,如今刻鐘價格已經降了下來,有些能工巧匠,已經能夠仿製,但淡水刻鐘不再以重錘為動力,而是換了鋼發條,這卻是仿不出來地。所以淡水刻鐘,仍是大受歡迎。而且它們價格低廉,遠比大宋巧匠仿製出的更為精美。

  在「海關」,他們還看到了精美地鐵朔,這種用鑌鐵融鑄成的海船模型上,有「一帆風順」四字,正是他們這樣海商喜歡的飾物。兩人各自買了一個。

  兩船棉花折價。相當於淡水金元券二千金元,若折算成銀元則是二萬塊銀元。換成銅元便是二十萬銅元。淡水一座刻鐘僅售二百銅元,賣到大宋,則可以賣得五十貫,若以淡水公佈的十銅元等於大宋一貫銅錢的比價,扣除成本,獲利一倍有餘。不過,同樣根據淡水的規定,凡是進出淡水的貨物,都須抽得百分之二十地關稅,故此算到最後,這來回一趟獲利約是一倍。兩個廣州海商有些失望,他們聽聞原有三倍以上的利潤,這才冒險前來。不過想到自廣州來去流求一趟,不過是月餘時間,一年回以來回至少四五趟,每次若能獲利一倍,一年下來也遠勝過南洋一趟了。

  而且這一路上都是近海航行,風險遠比遠渡南洋要小得多。若是他們做的是玻璃、鐵器生意,利潤還會更大。

  「二位是自廣州來的?」他們選好貨物,正準備離開海關時,外頭進來一人,迎面抱拳唱喏,然後問道。

  「正是,不知閣下是……」二人有些驚訝,向那人問道。

  來人年紀極輕,看上去僅是十**歲的模樣,身材修長面色紅潤,五官也極端正,看上去倒有幾分書卷氣息,故此兩海商不敢無禮。

  「在下陳子誠,字伯涵,淡水銀行經理,淡水初等學堂學正。」陳子誠微笑道:「二位若是有暇,在下在淡水望月樓略備酒宴,請二位一會如何?」

  聽得陳子誠那一串子的頭銜,這二商人已經知曉,他必是淡水要人,得知他邀請,自是受寵若驚。二人對望一眼,抱拳道:「敢不從命!」

  淡水望月樓是在城中開辦的一家酒樓,原是為流求中等收入以上人服務地,這些人收入既豐,買房置產之後,便需得享受,而一些陸上地美食珍餚,在淡水極難弄到,故此這望月樓也算是流求公署一處回收金元券的所在。

  兩位海商心中有事,故此只是略略沾酒,然後那李姓海商便問道:「不知陳先生在這淡水所居之職,分管何事?」

  「便是與二位有關了。」陳子誠笑道。

  兩個海商又是相視一望,陳子誠見他們滿腹狐疑,也不賣關子,自懷中掏出一本小冊子,然後放在桌上:「實不相瞞,我是送一樁大富貴與二位地。」

  兩海商心中一動,但想起港口處那兀自吊著的人,心中又有些害怕。陳子誠攤開那本小冊子,卻是一副地圖,陳子誠指著其中一個圓點道:「此是二位來處,廣州。」

  兩人既是海商,自然是見過不少海圖的,當下點了點頭。陳子誠又指著另一處道:「這座大島,在大宋稱為瓊崖。」

  「小人曾經去過,此地貧脊,瘴癘極甚,為犯官流人居所。」李姓海商點頭道。

  聽得他去過,陳子誠更是歡喜,此時廣州海商遠不如泉州勢大,泉州海商掌控航路,多有排擠廣州海商之舉。他指著瓊崖道:「我要送二位的一場大富貴,便在這瓊崖之上。」

  兩個海商面面相覷,都不知如何應話才好。好一會兒,那個李姓海商見識多些,壯著膽子道:「陳先生此話怎講?」

  「據我所知,大宋鐵礦不多,我流求也需要鐵礦,如今都是自倭國、大宋購得,卻仍舊捉襟見肘。」陳子誠道:「我家有善探礦者,曾尋遍大宋,在這瓊崖,發現一個極好的鐵礦!」

  聽得他如此說來,兩個海商儘是大喜過望,但旋即又想起一事,相互看了看後小心翼翼地道:「既是如此,先生為何……」

  「二位既是廣州海商,自有門路可以去那瓊崖開礦,我不過是流求人,想去開礦多有不易。」陳子誠微笑道。

  「只是我二人本小錢薄,只怕做不得……做不得這大事。」李姓海商怦然心動道。

  「這便是我找二位地原因了。」陳子誠收起那幅圖,微微一笑道:「我流求銀行,願貸鉅款與二位,由二位出面盤下這鐵礦,所有礦石,除去繳納官府之外,流求盡數保價收購。」陳子誠又拿出一本小冊子,將那小冊子遞給二人觀看。

  那小冊子寫的極明細,便是借貸雙方責權劃分,兩個海商都識字,只是不熟悉小冊子上的標點符號,但通讀下來,絕無問題。他們一一看過之後,都是又驚又喜。

  若是按著這小冊子之上行事,他們除了出動人力之外,幾乎無須任何支出,便可坐享那鐵礦之利。二人雖說對鐵礦只賣礦石卻不冶鐵頗覺不足,但細細算帳,這卻是獲利最大的,若是冶鐵後賣鐵,反倒未必能賺得這般利潤。

  「二位只需以信譽擔保,便可自我流求銀行貸得金元券五萬元,以此在流求置辦貨物,販回大宋便是百萬貫的巨財,用這百萬貫巨財,再去瓊崖開辦鐵礦,我想無論如何也都夠了。採礦技藝,流求可派人去傳授,比起如今大宋採礦技藝,必是便利許多。另外,我觀二位海船,不僅船小,而且遠不如我流求海船便捷迅速,二位可以用這百萬貫中的部分,在我流求購得巨型海船,我們願派遣水員替二位操控,自然,二位也可遣人在船上學習……」

  陳子誠盯著二人,嘴裏不停地說著,觀察二人的反應,見著二人那又驚又喜地模樣,他微微一笑。

  注1:歐陽修詩云:昆夷道遠不復通,世傳切玉誰能窮。寶刀近出日本國,越賈得之滄海東。魚皮裝貼香木鞘,黃白閒雜與銅。百金傳入好事手,佩服可以禳妖凶。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4:44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二四、各懷心思自主張


  這份被稱為《流求貸款協定》的小冊子,並不只給予這兩位廣州商人。

  實際上,流求發展至今,已經遇到兩大瓶頸,而且矛盾日益顯現了。其一是勞動力,流求迫切需要大量合格的作坊工人,這些工人必須擁有基本素質,像是識字、能算,像是紀律性、組織性,而自大陸運來的新移民,顯然不能立刻滿足這一點。為解決這一問題,淡水初等學堂和這年新開的淡水中等學堂,面積已經擴大了數倍,這也是整個淡水之中佔地面積最廣的建築,在其中為孩童服務的人工,便有五百餘人,而其內含有少年、孩童總數,超過了一萬。

  其二便是原材料的短缺。流求物產極受歡迎,不僅僅銷往大宋、胡人和金國,而且還遠銷西夏、西域,東至倭國、高麗,南往南洋諸國。這是一個極龐大的市場,可要滿足這麼龐大的市場需求,就必須有充足的原材料。像是鐵,淡水對鐵礦石的渴求,幾乎從建城開始便是如此,早期憑藉流求本身的鐵礦和自倭國、大宋進口,還可以勉強支援,現在則缺口極大,已經影響到流求製造局與鐵場的運作了。故此,在自王鈺處輾轉得知此事之後,趙與莒便發出指令,讓陳子誠執行預定計劃,將後世海南的石祿鐵礦拋出來,這可是全中國最好的一個富礦,儲量也大,開採不難,離港口又近,正好適合流求所用。除了對鐵礦的渴求之外,就是對生絲、棉花的渴求了。織坊、綢紡都集中在淡水,使用了大量女工,又是半機械化生產。故此產量極大,原料同樣供不應求,特別是棉花。如今還只是在閩粵等地種植,原料來源較少,遠遠無法滿足淡水需求。

  故此。這份《流求貸款協定》便適時拿了出來,提供給那些來流求的海商。這份看似極優厚的協定之中,其實藏有大量隱蔽條款,比如說,像是提供給那兩個廣州海商地百萬貫鉅資,並非同時發與。而是前後分五批,先提供五分之一,在對方打通官府門路,拿下採礦之權後,再提供五分之一,當勘察出礦並開始開採之後,接著提供五分之一,而第一批礦石抵達流求。才有最後五分之二發放。

  再有就是這新辦礦場的財務。須得接受流求派駐的監管員監督,保證自流求地貸款,每一筆都是用於礦場及相關內容之上。

  而且流求給予的貸款,也不是現款,而是大量貨物,如何將這些流求貨物變為現款,還需要這些商人自己去想辦法。

  此時民間雖說也有借貸生意。但如同這種嚴謹細緻的。卻未出現。在流求來說,即便是貸款失敗。損失地也不過是五分之一的貨物,在流求以外賣得昂貴無比的流求工業產品,實際上成本並不算高,這樣的損失,他們承受得起,而且不會影響到流求正常運轉。在這些海商來說,平白得到一筆鉅額貨物,若是能夠辦成事情,後續還有源源不斷的收入,雖說條款過細了些,但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飯,既是有得,自然須得有捨。故此,只要稍有些野心地海商,幾乎都接受了這份協定,這兩個廣州海商也不例外。

  為避免今後流求工業原材料來源過於單一,也為防止培養出一個流求都無法控制的龐大力量,除鐵礦之外,這份貸款協定提供給不同的海商,讓他們之間相互競爭。

  「二位可以在這望月樓住下,我可以給二位三天時間細細思量,不過咱們醜話說在前頭,流求實力二位是見過了,若是存心騙貸,流求雖是管不到大宋去,可只要在這海上,二位今後便不要想討生活了。」

  禮送完,接下來便是兵,陳子誠說這番話時,仍然是笑嘻嘻的,可聽得兩個海商都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下寒噤。

  陳子誠告辭了這兩個海商,出了望月樓,沒走幾步,便聽得身後有人道:「伯涵,如何了?」

  他回過頭去,看到李雲睿抱著胳膊,有些無聊地站在陰影處,嘴裏還叼著根草莖。陳子誠嘿嘿一笑:「你躲得倒是隱蔽,方纔我明明不曾見到你,如何便冒了出來!」

  「若是隨意便被你看到,還如何盯人?」李雲睿走了過來,指了指樓上,又問道:「如何了?」

  「還是一樣,先讓他們想個兩日再說,反正他們也得在此呆上兩天。」陳子誠說道:「景文,這兩人莫非有何問題,否則為何勞煩你大駕,親自出來盯人?」

  「在屋子裏坐久了,總得出來活動活動。」李雲睿沒有正面回答陳子誠的問題,二人肩並肩行走在淡水大道之上,此時正是工作時間,街頭行人稀少,只是偶樂有護衛隊排著整齊的隊伍巡視,見著二人,都是立正行禮。自從開港之後,護衛隊的巡視任務便加重了一倍,想到這裏,李雲睿皺了皺眉:「如今護衛隊人手略有些不足了。」

  「你與漢藩不是還有一支人手麼,也調出來用便是。」陳子誠道。

  「那支人手卻是不能動用的,我寧願再招募五百護衛隊員,也不會動用那支人手。」李雲睿指了指北方:「官人不知何時便會傳出信來,要動用這支人手,故此他們絕對不能派出去,必須能隨時出動。」

  他們說地那支人手,是這些年來,李鄴與李雲睿自護衛隊中抽調出地最精銳人手組成的小部隊,不過是百餘人,都是用趙與莒親自製定的特殊訓練方法操練出來的。這一隊人,是趙與莒為備不時之需而設的,他們絕對忠誠,而且個個身手了得,便是楊妙真這般好手,一對一擊敗他們不成問題,一對二便自己也要受傷。一對三隻怕死的是楊妙真,一對四五的話,楊妙真便是想逃都逃不掉了。

  「初等學堂那邊情形如何。如今這麼多人,你這學正只怕是忙得焦頭爛額吧?」李雲睿問道。

  「流求大小事情,還有你景文不知道地麼?」陳子誠半開玩笑道。李雲睿看上去是一副笑嘻嘻懶洋洋地模樣,實際上口風緊做事細,又總有些奇思妙想,故此趙與莒委以重任,讓他負責流求地治安與司法,實際上便是半個特務頭目了。

  李雲睿淡淡笑了笑。對自家工作未曾多說,陳子誠也自知失言,便又說起初等學堂地事情來:「如今初等學堂裏各色人等都有,其餘倒好,便是中山國來的那些有些麻煩,不過有司馬重在,他們也被收拾得服服舒舒地。中等學堂裏人相對少些,又在學堂裏呆了這許多年。早就熟悉咱們的規矩。都挺老實的。」

  經過六年建設,淡水學堂已經分為初等、中等兩階,初等學制是四年,凡是適齡淡水戶籍地孩童,無論是移民還是土人,都需得入學,這是強制性的。因為供給衣食的緣故。故此幾乎人人都贊成。宜蘭、基隆兩地的孩童,也都是送至淡水初等學堂上學。不過在宜蘭還設有專向土人的歸化學堂,土人孩童在其中學習漢話和少數漢字,再送至初等學堂。初等學堂如今有孩童、少年八千二百人,隨著淡水授田戶的人口滋生,可以預計將來會有更多孩童等待入學,故此初等學堂是流求公署最重要地工作。中等學堂則不再是強制性的,必須經過考核,唯有通過考試標準,才能進入。中等學堂開辦只有兩年,如今有兩級三百餘人,這是因為師資力量有限的緣故,能在中等學堂授課的,鬱樟山莊義學少年中也只有二十餘人。

  「我聽說前些日子中等學堂那邊出了事,你還說他們挺老實。」李雲睿笑道。

  「出事?哦,原來你是說……歐八馬幹的事情吧。」聽得此言,陳子誠先是一怔,然後也笑起來:「你知道學堂裏有一句順口溜麼,一不怕死蕭伯朗,二不要命歐八馬,三不惜身敖薩洋。只要是這三人,免不了會鬧出些事來,上回四娘子去基隆,不就遇著蕭伯朗弄炸了蒸汽機麼!」

  提起這事情,二人相視一笑,面色都有些古怪,蕭伯朗那次僥倖未死,但自當時傳聞來看,他身上某個男人重要零件卻是出了些故障,至於這故障是否讓他太監,卻只有蕭夫人才知曉了。蕭伯朗如今還在養傷,但也有人說他傷勢早好,只是知道外頭風言風語甚多,故此縮在家中避風頭。

  「前些日子是敖薩洋做個試驗,他要調整火藥配方,結果連炸了中等學堂試驗室六次,自家也受了傷,不過這小子和蕭伯朗一般命大,竟然啥事都沒有。」陳子誠苦笑著搖頭:「那新的配方竟然給他搞了出來,往後咱們火炮威力便更大,射程也會更遠了。」

  「老方那鼠目寸光,每日就說初等學堂徒耗錢糧,不如限制入學人數。」聽到此處,李雲睿冷笑了聲,將話題轉到方有財身上來:「他也不想想,今後初等學堂裏能出來多少個敖薩洋,只要有一項發明成功,那麼這許多錢糧豈不都回來了!」

  陳子誠斜斜看了李雲睿一眼:「你與老方一般見識做什麼,莫非他最近又惹你了?」

  「他家侄子,竟然在流求橫行霸道,欺負土人,強佔土人之地。」李雲睿眼中凶光閃了閃:「若說背後沒有他撐腰,誰相信?這島上每一寸地,每一塊石頭,都是我們家大官人的,豈容這刁奴私自侵奪!」

  聽得他話語中森森的殺意,陳子誠嚇了一跳,李雲睿與方有財不對付,還是在郁樟山莊時便結下了舊恨。這些義學少年之間也有矛盾,但相互還能退讓,可對著方有財,李雲睿卻不曾讓過。聽他口氣,頗有些想藉著此事將方有財徹底打倒地念頭,陳子誠攔住他地胳膊,思忖片刻之後道:「景文,前些日子王玉裁自臨安回來,將與大官人會面之事說了,大官人知道這些年來方有財頗有些不對之處,可他密信中卻不曾說要將方有財拿下,反倒好生撫慰,你說這是何故?」

  李雲睿皺了皺眉,並未作聲,在他想來,陳子誠與方有財關係稍好些,若是以說動陳子誠在動方有財上支援他,哪怕只是保持中立,那此事便有十足的把握,但聽陳子誠口氣,是絕不可能支援他的了。

  「景文,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友。」陳子誠又拍了拍他肩膀:「我自然知曉你是一片忠心,只是這世上好心辦壞事的教訓還少了麼?方有財粗鄙自私不假,但沒了他,你想過沒有,便是咱們直接對著四娘子了!」

  這話說出來,李雲睿悚然動容,四娘子楊妙真身份與方有財又不同,若沒有方有財居中平衡,那麼義學少年必然會直接與紅襖軍移民相對,也就意味著要對上楊妙真和她舅父劉全了。

  「方有財下了,那麼必是劉全上來,咱們都年輕,子曰、晉卿也年長不到哪兒去,你想想看,是方有財在上頭你放心些,還是劉全在上頭你放心些。如今李全在京東東咱鬧得風聲水起,他侄兒李銳也在咱們流求,雖說這些年來不再嚷嚷著要回去助他叔父,可他在學堂當自治會副會長多年,初等學堂七期、八期之人如今畢業,多是他故舊……景文,我們自然不將這些小字輩放在眼中,可是若因此弄得流求分崩離析,你如何去見大官人?」

  李雲睿半晌不語,好一會兒勉強一笑道:「伯涵,你在嚇我。」

  「我確實是在嚇你,但你自家說說,事情最壞,是否會如此?大官人當初授你們兵法時,不是說過麼,未算勝先算敗。」陳子誠微微一笑:「臨機決斷我雖不如你,但權衡利弊你卻不如我了。」

  二人邊說邊行,已經到了淡水學堂大門前。李雲睿略一猶豫,問道:「那便放任方有財侄子仗勢欺人?」

  「若我是你,便先去拜會方有財,將事情攤開說與他聽,老方雖是目光短淺,卻有些小聰明,知道事情輕重緩急,自然會將侄子推出來,反正不過強搶些田地,最多不過是鞭笞罰金罷了,他老方出得起。」陳子誠笑了笑:「我看他未必真喜歡那侄子,你看他為何對女兒女婿約束得極嚴厲?」

  李雲睿半晌無語,片刻之後歎道:「無怪乎當初四娘子來流求時,大官人囑咐他說內事不決問伯涵。伯涵,你一向不顯山不露水,其實胸中自有丘壑啊。」

  「少在此吹捧我了,過些日子便要過年了,還是想想這年如何過吧。」陳子誠笑道。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4:45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二五、無須狸貓換皇子



  大宋嘉定十六年春來臨了。

  這一年春節極為熱鬧,雖說當今天子倡儉,但是下邊百官貴人卻是喜好奢華的。而且,由於海路通暢,貿易頻繁的緣故,大宋財政,比之後世歷史所載的要好上許多,慶元府、泉州府、廣州府市舶司收來的稅款,讓一直被財政上的負擔壓得喘不過氣的史彌遠總算鬆了一些。零星的爆仗從冬至便開始響起,直到上元燈會時最為熱鬧,大宋已是許久沒有這般喜氣洋洋了。

  燈會中來自流求的玻璃燈算是大大出了回彩,如今臨安人對流求物產已經極是熟悉,比如說流求產的被喚為「煤油燈」的玻璃燈,富貴人家都開始用它來替代燈籠,不僅因為它比起紙或紗布罩著的燈籠更亮,也因為這種燈不易失火。據在臨安販賣煤油燈的商人講,此燈雖是產自流求,可所用燈油卻是來自金國,當初曾為大宋用於防禦外敵的「猛火油」,經過處理之後用來浸泡燈芯,便成了這「煤油」了。

  據說就連朝廷天家,也用上了這煤油燈,只是嫌「煤油」不雅,因其能在馬上使用,而改稱為「馬燈」。

  這便是流求製造局新式發明之一,因為方便的緣故,短短年餘時間裏便風行諸國,只是煤油收購不便,淡水中等學堂學生,便有一個研究專案,如何用煤製成這種油。一般他們都是用高濃度酒精與煤粉混合替代,但現在成本還是嫌高了些。

  趙與莒用起這種馬燈時,分外有種親切感。關於這種物什,他只是曾經同蕭伯朗、歐八馬等人說過,沒想到他們自家摸索著真制了出來。而且與後世的馬燈很相似,它也有一個調節燈芯的裝置,從而大大方便了使用。

  這種不怕風雨的燈。意味著大宋百姓的活動時間將極大延長,它不像蠟燭那般貴,也不像火把那般受風力、天氣影響。

  「官人就是喜歡這些東西。」韓妤見他盯著馬燈發呆。抿著嘴笑了笑。

  上回見過王鈺之後,趙與莒又有月餘未曾直接與流求聯繫,只是看著沂王府一樣樣多起來的產自流求的物什,他地心中才會得到些許安慰。流求是他種下的一棵苗,這幾年下來,他也不知道這棵苗究竟長成何種模樣了。

  便是當上皇帝。想去流求看看也會極困難吧,天子其實是在坐牢啊。

  「殿下,鄭先生求見。」趙與莒的發呆被龍十二打斷。

  趙與莒吸了口氣,站起身來到門前,他心中很覺奇怪,鄭清之這麼晚了來求見,也不知是有何事。

  見趙與莒迎出來,鄭清之勉強一笑,這位嗣子對他極是謙恭,這讓他完全忽略了他身上地一些毛病。在鄭清之看來,那只是嗣子殿下微不足道的缺點罷了,比起當今天子,他已經既聰明而又有氣量了。

  「你們退下!」

  不等趙與莒說話,他便沈聲對龍十二與韓妤道。韓妤微微一福,無聲無息地退下。走時還扯了龍十二一把,龍十二這才退出。

  「殿下,宮中傳來消息。」鄭清之深吸了口氣,目光炯炯地盯著趙與莒:「陛下後宮之中,有位婕妤已經懷胎九月,不久便會分娩。」

  趙與莒先是一怔,接著面露喜色:「此乃大喜之事!」

  見他面上喜色出自內心。鄭清之心中又是一動,這位嗣子宅心仁厚,實有仁主之資,只是他想問題未免太過簡單了。

  「如今宮中已經有了皇子,若是……若是那位婕妤所生為皇子的話……」這話他卻不敢說與趙與莒聽,趙與莒再遲鈍,聽得這種話只怕也會勃然大怒吧。

  「多謝先生。將這等大喜之事告之於我。」趙與莒在凝神沈思:「不知當用何物向陛下賀喜。先生,先生?」

  他神情無論如何都看不出是作偽。鄭清之注視良久,心中不由苦笑。皇帝若是有了嫡脈皇子,現在宮中的那位皇子地位便會尷尬,而還只是王侄的趙與莒,就更沒有希望入主大寶了。趙與莒此時想的竟然不是如何應付,而是如何慶賀,他究竟是真實誠到了這一地步,還是本來就這麼傻?難道說史相公大老遠地自紹興府將他找來,便是為了當一個可有可無的親王麼?

  鄭清之忽然有些心灰意冷,自己緊巴巴地跑來,將此事告知趙與莒,純屬聞訊之後的焦急作怪。可趙與莒自家卻毫不在意的模樣,這讓他很是失望,聽得趙與莒喚他,他歎息了一聲:「嗣子,天色不早,還請入睡吧……」

  也不等趙與莒回話,他轉身便離開,就在出門之時,卻聽得趙與莒說道:「先生好走,先生好走。」

  搖了搖頭,鄭清之又歎息了聲,快步離開了趙與莒住處。

  與他同樣失望的還有皇子趙,他原本最有希望在當今天子之後位登大寶,故此對史彌遠尋來的趙與莒極是忌恨。他原本處處被史彌遠打壓,直至有人指點,才在這年餘來可以與史彌遠抗衡。原本他以為帝位十拿九穩,卻沒想到自己與史彌遠鬥得你死我活,卻背後殺出個程咬金來。

  這讓他氣憤怒遏,便是綠綺的琴聲,也無法安撫住他的怒氣。偏偏這怒氣還不敢發洩出來,若是被天子知曉了,這便又是一樁大罪,不待史彌遠進讒言,他便要失去天子聖眷了。尋了藉口,杖責了一個內鐺,推倒了一個宮女,趙心情才算好了些。聞說他怒意平息,吳氏才來勸慰道:「殿下何必心憂,此時應當歡喜才是!」

  「孤自是知曉,只是……只是孤心有不甘!」趙歎了口氣,抓住吳氏之手:「那位置,那位置離孤是如此之近,只要伸手便可以拿到,可是一夜之間。全沒了,全沒了!」

  「殿下!」吳氏再度歎息,自己夫君沈不住氣。他雖是個聰明英武之人,可這急躁的脾氣卻壞了事。她看了看左右,見沒有外人,便低聲道:「殿下何必焦急,生下的是龍子龍女還未必可知,況且。即便是龍子,總勝過那邊那位吧!」

  因為趙極厭惡趙與莒地緣故,所以吳氏提起沂王嗣子,都是用那邊那位代替。趙面色灰敗,搖了搖頭,苦笑道:「你不知,若是龍子,與那野種並無二致,史賊如何會讓這龍子逃出自己手心!後宮裏那個婦人必是要將這龍子養在身邊的,她與向與史賊勾結。這龍子長大之後,自然會視你我為寇仇,視史賊為腹心!」

  「殿下,於皇后不得失禮!」吳氏輕輕喝了一聲,然後又道:「殿下,史賊已老。只需過了這幾年,那便是由得殿下了!」

  趙搖了搖頭,滿臉都是焦躁之色:「過了這幾年……若是史賊活個八十歲,孤也要忍到他八十歲麼?況且,孤家等得起,這大宋也等不起!」

  吳氏聞言只有默然,她雖然聰明。卻畢竟處於深宮,於治國之道實無見識。

  「不成,不成,我不可坐以待斃。」趙目中光芒閃了閃,然後道:「我要去見那人,看看他如今有無辦法!」

  他口中的那人,便是教他應付史彌遠之人。只是那人身份。就連吳氏也不知曉。

  就像趙想的那樣,史彌遠如今雖說不是彈冠相賀。也可以說是笑逐顏開。當今天子有後,那就意味著與史彌遠一黨向來不對路地皇子趙要靠邊站,他們長期以來一直擔心的問題,便有了讓他們安心地解答。

  唯有鄭清之心中還是有些惆悵,教導了趙與莒一年有餘,對於這個弟子,他極是滿意。若是這個弟子不能身登大寶,他在史彌遠集團之中地地位,也必然下降,史彌遠曾經許下的丞相位置,看來是指望不上了。

  一念及此,他便微微歎息了聲。

  這模樣自然被史彌遠看在眼中,他心中一動,他原本便是老奸巨滑的人物,笑著開口道:「文叔,嗣子這些時日如何,他是否知曉了這消息?」

  「好學如常,這消息下官已經告之於他了。」鄭清之答道。

  「哦?」史彌遠撚須微微瞇了下眼睛,比起這個餘天錫尋來的嗣子,後宮那位還不知是男是女的龍種自然是更得天子重視,但是,這並不意味著這個嗣子便沒有用了,很多時候,都得備著一招後手才行。

  「文叔,得知此事之後,嗣子神情如何?」薛極問道。

  「極是歡喜。」鄭清之心情不好,回答得也很簡單:「還向我請教當如何致賀。」

  「這位嗣子果然是實誠人,相公,那皇子趙,如今卻在宮中藉故大發雷霆呢。」薛極哈哈笑道:「他得意了一年,如今只怕是大失所望了。」

  「龍種未出,是男是女還不知曉,你我也不可高興太早。」史彌遠心中又是一動,他皺著眉,凝神沈思許久,然後笑道:「文叔,沂王嗣子既是實誠人,咱們不可待他前後不一,他那兒,你還是要常去走動,若是他想要什麼,你只管對本相說,本相自會替他設法。」

  「是。」鄭清之微微歎了口氣,史彌遠越是如此客氣,便越是要放棄趙貴誠了。

  大宋嘉定十六年春正月己酉日,無論有些人喜歡還是不喜歡,歡迎還是不歡迎,當今天子親生之子還是降臨到這個世界上。他是一個男孩,哭聲響亮,證明他身體健康,而宮廷之中,為他提供了最好的穩婆與禦醫,檢查過他地身體之後,穩婆與禦醫都是面露喜色。

  「皇子健壯無恙。」他們大聲宣告。

  皇宮之中立刻被喜氣所充斥,無論是喜氣是出自內心,還是有意裝出,總之天子所見,儘是笑臉。他自己心中也被一股喜氣充盈,當眾宣佈,賜這個剛出生的嬰兒名坻。

  他曾經有七個兒子,可是都先後夭折,如今他年紀也大了,這個趙坻,極有可能就是他最後一個兒子。

  目光在人群中搜巡,當他看到滿臉笑容的趙之時,微微點了點頭。

  他是個心地較慈軟的皇帝,這個皇子趙,雖說不是他的血脈,但他也很是歡喜,故此,即使是有了親生兒子,他還是希望趙能有個好的結果。

  消息自皇宮中傳出的時候,趙與莒正在練字,聽得外邊響起了鞭炮,他放下筆,側耳聽了聽了,然後問道:「阿妤,今日是什麼節日麼?」

  「今日是正月初六,哪裡是什麼節日?」韓妤覺得他問得好笑:「只聽說孩童喜歡過節地,官人你如何會問起?」

  當著人前地時候,韓妤對趙與莒的稱呼是極正式地殿下,可只有二人相處時,她便如同還在郁樟山莊時一般了。她這點小女兒心思,趙與莒自然不會計較,相反,趙與莒也覺得這樣叫得更加親切,比起那個冷冰冰的殿下要好聽得多了。

  「不是節日,外頭為何一片爆仗之聲?」趙與莒微微沈吟,然後搖頭不再理會。

  馬燈自然是沒有電燈明亮,但照得趙與莒的臉,還是一片亮堂。韓妤一邊做著針線活兒,一邊凝視著他的臉,看著他神情專注的模樣,韓妤心中便是極為滿足。只有在這種時候,韓妤才覺得,這個給了她第二次生命、教她讀書習字甚至梳妝打扮的男子,才屬於她。

  而且是只屬於她。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了匆匆地腳步聲,龍十二的喝聲響起:「誰!」

  「喜報,喜報,後宮誕下一位皇子,身體康健!」那人聲音尖細,顯然是個內鐺,他喊了一聲,趙與莒放下筆來,凝神想忖了會兒。

  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他熟讀史書,但這個細節他也曾注意到。當今天子誕生了一位皇子,若是這位皇子能長在成人,無論是趙還是他,都只有靠邊的份兒吧。

  這個時候,他沒有考慮自己能否順利登位的事情,相反,他考慮的是那喜報中所說,皇子身體康健,卻沒有提皇子的母親,那位婕妤產後如何。趙與莒忽然有些悲哀,那個可憐地女人自己恐怕也知道,這個孩子誕生之時,便是離開她這生母之日吧。

  在皇宮之中,楊皇后凝神看著這個熟睡的嬰兒。

  嬰兒剛出世,自然談不上好看,不過楊皇后還是覺得,自己在這個嬰兒臉上,看到了他母親的影子。

  那額頭,那鼻子,甚至那嘴唇,都像是他母親。

  這讓楊皇后非常不滿。

  這個皇子的誕生,最初她也是極歡喜的,天子無後,不僅僅是天子的遺憾,也是她的遺憾,只是歡喜過後,她又不安起來。這個兒子,是天子地兒子,也應該是她地兒子才對!

  「從今日起,坻皇子便是本宮之子,將他送至本宮,由本宮教養。」她淡淡地說道,看也沒有看那婕妤一眼。


  注1:北宋曾公亮之《武經總要》、康譽之《昨夢錄》中,都有猛火油用於軍事用途的記載。沈括也在《夢溪筆談》中提到以此制墨。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4:45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二六、豈意周公害成王


  春寒料峭,將年節的喜慶氣氛一掃而空,這場突如其來的寒潮,吹得人自骨子裏發顫。

  富貴人家,身上穿上了產自流求的棉襖,比起塞著蘆花的麻衣,可要暖和多了。但即使是如此,每個人面色仍然是極陰沈的,因為宮中傳來的消息比起來自極北之地的寒流更凍徹人骨。

  才一個月大的小皇子趙坻,還是像他的七個兄長一樣夭亡了。

  消息傳到史彌遠耳中時,他正在進食,手中的筷子自指尖脫落下來,他還茫然不覺。

  雖然未曾見過這位小皇子,但是史彌遠安插在宮中的人手早晚都有消息傳來,這位元小皇子身體強健,皇后娘娘對他也非常疼愛,每日都有禦醫為他把脈,可謂照管得無微不至。昨日得到的最後消息,還說小皇子一切安好,怎麼一夜之後便變了?

  「進宮,進宮!」史彌遠站起身來,先是低聲,然後大聲咆哮道。

  他才離了相府,宣繒、薛極等人便紛紛來到相府拜謁,聞說他已經入宮之後,這些人便未離開,而是有些惶然地留在相府等候。足足過了兩個時辰,史彌遠才陰沈著臉自內宮中出來。

  「相公,那坻皇子……」宣繒地位最高,故此在眾人一番眼色之後,他出面相詢。

  「薨了。」史彌遠冷澀地道。

  「可是,可是……」在座的各自有門路,因此都知道那皇子趙坻身體很康健,突然便死了,這其中必有疑竇。

  史彌遠掃視眾人一眼,微微歎息了聲。搖頭道:「說是病薨。」

  眾人心頭立刻雪亮,史彌遠並不直接說「病薨」,而是「說是病薨」,這證明小皇子之死,果然藏有疑竇。才一個月大的小皇子,若不是礙著某些人,如何會死於非命?

  「相公,此事似乎可以利用?」薛極這時跳了出來,他長著一雙讓人看著就覺得可怕的雙角眼。略有些發黃的眼珠閃著冷冷的光芒:「是不是皇子趙所為?」

  他說話同樣藏了一半,事實上是不是皇子趙所為不重要,重要地是是不是可以利用此事攻擊皇子趙。若是能藉著這機會,扳倒趙。那麼他們作為史彌遠一黨便除去了心頭大患。

  「此事休提。」史彌遠面色又沈了下來。

  在宮中,當皇子趙坻出現不適症狀之時。皇子趙便去了宗廟,為趙坻祈福。那祈文文辭哀切,甚至有「若皇子坻受責於天,請以代某之身」之語,在史彌遠趕入宮中時。天子正與皇子趙抱頭痛哭。

  必須承認,皇子趙這一手極是漂亮。無論皇子坻是死是活,他都能憑著這一手,鞏固在天子心中的地位。天子仁懦,原本就是重情義的人,經這一番事,原本最有嫌疑的趙,反而最無嫌疑起來。

  史彌遠堅信皇子坻之死。必然與趙有關係。只是趙做得太過漂亮,在史彌遠看來。以趙一向的急躁脾氣,很難有如此之智,那麼究竟是誰在背後指點趙,這是一個問題。

  還有此前給皇子趙指點,使得自己在天子面前進言總不被信的那件事情,也必然是這位高人指點的……

  必須把此人找出來除掉!

  每當想起這種事情時,史彌遠的心思便動得特別快,他也再沒有垂垂老朽的感覺,相反,他能體會到自己地心臟仍然強健有力的跳動著。

  他喜歡這種感覺,發現一個政敵,然後想辦法除去他,自從他十六歲踏入仕途以來,這種感覺便始終伴隨著他,但數十年過去,他仍然毫不厭惡這種感覺。

  「相公?」進言未被史彌遠採納,薛極多少有些不安,他扶住史彌遠,將他扶入座位,這原本不應是他做的事情,可是他卻做得極自然,絲毫沒有羞愧之感。史彌遠入座之後半晌不曾說話,薛極不知道他正在尋思那個指點皇子趙的人是誰,只道他因為這突如其來地事情而有些驚慌,因此忍不住出言探問道。

  在他的心中,也有一絲動搖,自己倚為長城地史相公,莫非真的老了,這點意外之事,便能將他擊倒?

  「天子追贈皇子坻為邳王,要本相擬一個諡號。」史彌遠抬起眼,沒有將自己心中的猜疑說出來——能指點皇子趙之人,必然是極為奸滑之輩,甚至有可能就是在座中的一個,這些人對自己的相位,可也都是頗有興趣呢。

  聽他突然說起這無關緊要之事,眾人都是一愣。

  「相公,此事易辦,原用不著相公多耗心力。」宣繒有些焦急,他說道:「以相公所言,坻皇子之薨,背後並無疑竇麼?」

  「本相知道你們意思,只是……坻皇子之薨,與皇子趙確實……至少沒有任何憑據可以指責於他。」史彌遠撚須瞇眼,目光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希望能自眾人面上發現點什麼來。但眾人神情都如他所料,只是失望罷了,史彌遠低低咳嗽了一聲,然後振作精神道:「爾等勿須擔心,我們手中還有沂王嗣子,坻王子薨了,不過是又返回從前罷了!」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史彌遠為何會突然如此信心百倍,那位沂王嗣子,並不招受天子喜愛,他與皇子趙相爭,明顯處於下風。

  史彌遠淡淡地掃了眾人一眼,然後揮了揮手:「都各自回府吧,此事容後再議。」

  聽得他打發眾人回去,眾人不得不散了。待人全部離開後,史彌遠又皺起了眉,把秦天錫喚了來。

  「天錫,你去見綠綺父母,讓他們再催促那女子,一定要探出趙地謀主是誰。」他目光中露出凶芒:「趙此人愚頑。明知綠綺為我所贈,卻仍然寵愛有加,此乃天助我成事。」

  秦天錫垂首應了聲是,然後便離去了,在他走後,史彌遠又命人道:「去將鄭清之請來,只說我有要事相商!」

  臨安城中風雲湧動,趙與莒卻是一律不管,他只是高坐釣魚臺。坐看雲起雲滅。但若是以為他沒有絲毫動作,那就錯了。

  有時水面波瀾不興,水下卻是暗潮洶湧。

  「我又要離開行在了,霍廣梁。以我之見,你也離開臨安吧。」霍重城仍然在「群英會」裏當他的東家。只是這天上午,蘇穗遣人送來一紙書信,信中只有這般一句話,霍重城看了之後苦笑。

  這兩年來,他算是總結出規律來。只要臨安一有風吹草動,這位三元樓地女當家。便會撒腿離開,在慶元府或者鎮江府住上一些時日,待得臨安平靜下來,她才會回到臨安。表面上,她似乎是去其餘州府查看分號,實際上,她是出去避開臨安府的暗潮。

  這位蘇家娘子極是謹慎。也極是敏感。她怕的便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神仙打架小鬼遭難。三元樓在臨安城中算是有得數地大酒樓。若是臨安城中起了亂子,這必是潑皮遊手垂涎的物件,她父老弟幼,只能避去外地。

  「若是能像你這般來去自由那倒也好了。」霍重城歎息了一聲,然後收斂起面上的情感。

  這一刻,他嚴肅得像是太學裏的老夫子。

  一封封密信在他地桌子上,他拿出五本產自流求地書籍,將密信一一打開,這些信件上面都是一些數位,旁人看了只會以為是小孩的塗鴉,可他將這些數位與那五本書籍一一對照,便能串起一句句完整地話語來。

  這密信中,有龍十二傳來的趙與莒地秘密指令,趙與莒秘令流求送二十個可靠人員,暫時住到秦大石處,以備使用。還命令流求囤聚甲械糧草,不可盡數賣光,護衛隊進入戰備狀態,等候他的指令。另外對霍重城的密令是廣泛結交太學生,務必與他們中的幾個領袖人物結好。

  秦大石皺了皺眉,這封密信上留有標記,是要他也看,否則按著規矩,他是不能查看地。

  第二封密信來自金國,確切的說來自石抹廣彥,這幾年來,他周遊於胡人、金國之間,撒下無數金錢,如今又有了結果,趙與莒此前傳至石抹廣彥處地一份名單上面列出的人物,他已經尋著大半了。在石抹廣彥的信中,這些人將抵達京東東路,要求紅襖軍處做好接應。

  雖然如今李全已經位高權重,但大宋對他的錢糧還是卡得甚緊,憑著與紅襖軍向來的合作關係,加上大量地糧食和少量的甲械支援,雙方仍然保持著比較緊地聯繫。霍重城看了這封信後搖頭,近來李全極為狂妄,對流求的要求也越來越多,頗有些將流求當作自家後院的意思。這批人自京東東路入海之後,便得想個法子給李全一些教訓,反正現在李全也收刮不出什麼人口,他對於流求的作用已經小了。

  第三封密信則是來自流求,這封密信是給霍重城與秦大石的,無須譯看,霍重城便能猜出上面寫的是什麼,無非便是些對趙與莒情形的詢問。

  將三封密信都燒掉之後,霍重城想了想,開始對著那五本書寫信。趙與莒地密信,必須再用暗語寫給流求,石抹廣彥地要求,必須轉給孟希聲,而流求的信件,只需在趙與莒地密信後附上回復便行。

  至於秦大石那邊,每隔幾日便會有一夥魚販子送魚到「群英會」來,而這夥魚販子同樣要送魚到秦大石的客棧中去。細細一算,霍重城不禁微笑,自己這些年來,替趙與莒在臨安城中安插了數十個眼線,這些眼線平日裏有著各式各樣的身份,全然不知自家在做的是什麼事情,只有極少數人,是來自流求的義學少年,他們知道的才會更多一些。

  經過他手的信件,大約兩日之後便可以通過慶元府的「群英會」分號,傳到孟希聲手中,孟希聲得了信件之後,再依著信件中的要求去佈置。信件若是給流求的指令,那麼便會通過前往流求的船隻帶過去。這種傳遞速度雖是慢了些,卻極安全,至少到現在為止,他們的密信從未洩露過。

  如今懸島,就是一個巨大的船場,每個月都有新船下水,既有專為流求造的海船,也有替漁民們造的漁船,甚至還有大宋水師的戰船。胡柯雖老,卻老而彌堅,他已經去了淡水,準備將淡水的船場擴建得也能製造海船。在此主持船場的,是胡義辰,留了鬍鬚的胡義辰做起事來穩重得多,人成熟了,話卻少了。除卻江南製造局,懸島另一個作用便是轉運,懸島至倭國、倭國至淡水、淡水至懸島,這樣的三角貿易關係仍在,只不過現在淡水運往懸島的貨物,遠比兩年前更為豐富。

  懸島也不再肩負轉運自金國送來的新移民之責,此事已經完全被耽羅取代了。耽羅地域遠比懸島廣大,距離東海、直沽也都方便,故此石抹廣彥要接人的事情,孟希聲還得安排船先駛往耽羅,通知耽羅做好準備之後,再自耽羅發船前往東海。

  如今趙與莒的力量,呈一個扇形,分部在東海之上,最南是流求,這是根本之所在,地域廣闊,人口也已是二十餘萬,情形最為複雜,故此趙與莒多年來積聚、培養的人才,大多集中於此。然後是懸島,這是貿易中心,也是資訊轉遞之所,關係全局,在此主持事務的,便是孟希聲這最有全局觀之人。最北是耽羅,這是牧馬之所在,也是北方人口移民的中轉站,在未來經略高麗、遼東與北海時,這都將是前頭堡。這三座島,憑藉流求如今的遠海船隊為連接,將整個大陸扼住,即使趙與莒在陸上的計劃失敗,他也處在進可攻退可守的有利位置。

  除了這三處直接控制在手的地盤外,北山、中山、南山諸國,通過質子、留學、軍事顧問等手段,也算是趙與莒的勢力範圍。這三個小島國,如今是唯流求馬首是瞻,通這這三個小島國,流求可以更方便地將觸腳伸至倭國。

  再然後便是在倭國、呂宋設貿易站。倭國如今正是鐮倉幕府之時,流求貿易站設在平戶,主持之人為王鈺,他的工作主要是搜集倭國風土人情,聯絡商人貿易,因為流求男女比例失調的緣故,他還收買大量倭女,隨船輸往流求。這幾年間,經他之後輸入流求的倭女,不下三千之數。呂宋貿易站設在後世的馬尼拉,不僅因為此處為天然良港,也因為此是為呂宋地理要害之所在。後世無論是西班牙人還是美國人,控制菲律賓時,都是自佔據此處開始。呂宋站的負責人則是義學三期的韓平,他在學習語言之上也是別有天賦。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4:46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二七、威加海外歸故鄉


  一年。

  震耳欲聾的鼓聲再度響起,短暫的喘息與和平結束了。場上的雙方又發起了衝鋒,吶喊與怒吼,痛苦的呻吟與憤恨的咆哮,都混雜在一起。

  秋爽坐在高臺之上,很是有些激動地看著底下雙方的搏鬥,雖然他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搏鬥了,但每一次,他都會覺得震憾和驚奇。這些土人們,拚命爭奪那種被大官人稱為「橡膠」的東西製造的球,看起來有些像大宋人玩的蹴鞠,但規矩又不完全一樣。而且,與大宋那種文質彬彬的玩法不同,這些土人玩的時候,完全像是一場戰爭。

  這樣一場球賽下來的結果也讓秋爽覺得不可思議,勝利一方的首領,將被殺死血祭。

  上次土人國王派來大量兵卒,被趙當歸一通唬,竟然被嚇住了。在此地住了半年之後,船隊中有些人已經能簡單地說上幾句土人言語,像是鄧肯,這廝真有語言天賦,甚至學會用土人語言與他們討價還價,故此被派出與這些土人士兵做最後交涉,當他出現在土人兵卒面前之時,他的白皮膚更讓土人兵卒失去了最後的鬥志,真將他視為什麼神靈的使者。原本是來搶奪的兵卒,轉瞬之間便成了前來護衛神使的儀仗,其轉變之快,便是歐陽映鋒這樣膽大包天的角色也不曾想過。於是鄧肯-波羅。來自威尼斯地破落商人,趙與莒的家奴,流求島管家方有財的助手。「甘英號」海船地副船長,又多了一個頭銜:東勝洲土人神使。

  在土人眼中,鄧肯自然是這群人的首領,是神使本身,而與他們一般黃皮膚的流求人,則成了侍奉神使的下人。當胡幽聽得鄧肯得意洋洋地吹噓時,幾乎要揮拳打爛他的鼻子,這個傢夥不僅搶走了他發現東勝洲的功勞。還莫名其妙成了眾人的主人!

  托鄧肯之福,冒險者此後在天賜港的地位完全合法了,天賜港作為「神使」降臨地港口,為了向神使致敬,所以土人花費大量力氣,建起了一座金字塔。「金字塔」這東西,還是鄧肯與趙與莒在聊天時談起的,他在吹噓自己經歷時談到他在埃及見過這種建築,而趙與莒便用了一個他覺得極形象的名字為這種建築命名。

  土人擁有高產的玉米,一年之中。只需花七八十天耕種便可滿足自家衣食,故此有的是閒暇時間去修建大金字塔。他們有一些極野蠻的風俗,比如說血祭,讓大宋來的人極為不滿,在眾人逼迫之下,看血祭看得津津有味的鄧肯,不得不宣佈血祭是邪神的儀式,若要祭祀,必須用牲畜來代替。當土人們對此表示懷疑時,鄧肯又狡猾地加上了一句:敵人的鮮血擁有最大地效果。

  為了供奉「神使」。土人送來大量的珍寶,既有探險船隊所需的那些種子,也有大量黃金、白銀、翡翠等貴重金屬與珠玉。==整個探險隊的組成雖說是以經過訓練的護衛隊員、遷居流求的漁民和家人都在流求的水員組成,有著嚴格的紀律性。但這些黃金、白銀、翡翠,還是讓探險隊起了騷動。為此探險隊領導層內部起了激烈爭執,最終結果是原沿海制置使一派佔得上風,探險隊調動隨船的護衛隊員,全副武裝參與了土人之間的戰爭。在他們幫助之下,短短地半年內,天賜港所屬的土人「國王」,便征服了周邊地區。而且因為他們有大船的緣故。這個土人王國的觸角範圍,甚至延伸到後世地南美北部的哥侖比亞。並且通過此處,與無盡莽林中的另一個土人國度進行貿易。

  土人國王對俘虜敵人並用他們的鮮血來祭祀的興趣,遠大於對黃金白銀的興趣,故此聯盟雙方極有默契地分配了戰利品。控制著護衛隊的義學少年們收穫也不少,事實上他們劫掠來的黃金、白銀,幾乎可以裝滿小半艘海船,按著流求計量,足有十萬兩之多。作為義學少年與沿海制置使地妥協,所獲金銀之中,一半歸屬流求主人,也就是趙與莒,另一半則由探險隊員分配。

  因為土人武器主要是木製和石製,他們最厲害地武器,也只是用黑曜石製成的長矛,而這些武器對於探險隊地制式鋼甲而言,威脅並不大,整個戰爭之中,探險隊死傷不多,受傷而死的還不如疾病而死的人多。

  想起這些戰爭,鄧肯-波羅有些敬畏地看了秋爽與他身邊的歐陽映鋒一眼。

  秋爽原是反對戰爭的,但被說服之後,他在戰爭中展示出了與他郎中身份完全相反的兇悍一面,鄧肯-波羅以前一直認為,李鄴與李雲睿是義學少年中最可怕的人物,但現在才覺得,精於解剖、並且大量使用戰俘和敵方死屍教導他的學弟們的秋爽,恐怕比李鄴與李雲睿更為恐懼。

  還有歐陽映鋒,這個前海盜頭目狡詐奸滑,為取勝利無所不用極致,甚至幹過領著十五個人深入敵城生俘敵國國王的事情。這自然有利用了土人習俗的因素在裏面,但這些外來者堅不可摧的盔甲與他們鋒利無比的陌刀,都給了土人極大的震憾,要知道此處土人根本沒有鐵器,他們護身用的,也只是所謂棉甲罷了。

  若是趙與莒知道他教養出來的義學少年,竟然在海外幹出這等事情,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了。

  自然,除去參與土人戰爭之外,秋爽等人也沒有忘記做另一件事情,便是教導天賜港土人說漢話用漢字。半年時間並不長,土人中學得最快地。也只是會了一千個左右漢字,不過土人裏能說漢話的卻大有人在。至少雙方交流上,已經沒有太大的障礙。

  不過這幾天。探險者便要離開了。他們還有些重要物品未得手,固此按照趙與莒地計劃,他們必須繼續南下,一方面尋找回家的航路,另一方面,趙與莒的單據上,還有一些產物,必須繼續去尋找。在趙與莒地圖的指引之下。他們順利來到天賜港,故此,對於能夠順利回去,他們也是滿懷信心。

  最多再過一年,若是順利的話時間更短一些,他們便可以回到流求了。

  想到這裏,秋爽不覺微微一笑。

  此次遠航,他也覺得有些累了,流求如今是什麼情形,大官人如今是什麼情形。他都極想知道。而且,他還有一個願望,那便是回到流求之後,要懇請大官人允許他娶義學中的一位學妹為妻。原先在流求時,大家時常見面,他倒不覺得對方有什麼好,可分開了這一年半時間之後,他對那位學妹的思念幾乎是與日俱增了。

  特別是當別的探險者拿著小物件思念親人之時,秋爽便更覺孤單寂寞。「風清,你在想什麼?」

  林夕輕輕拍了他一把。向他問道。沿海制置使出身地探險者與義學出身的探險者,構成了這個探險隊的主要領導階層,雖然二者曾經發生過意見不一,並因此而激烈爭執。但一向以來雙方合作得極好,加上趙與莒有過交待,海上之事多聽從更有經驗的林夕等人,故此這種爭執並未傷害到雙方的感情。

  「有些想家了。」秋爽笑了笑道:「出來這麼久,夢楚你莫非不想家?」

  「想倒是有些想,只不過我家裏也沒有什麼人。」林夕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島主給的那地球儀上,只畫得咱們、倭國。還有這東勝洲與南洋、新洲。另一面卻是空白,我在想。若是有機會,定要到另一面去瞅瞅,看看那大食、大秦,還有鄧肯的老家什麼威尼斯的。對了,鄧肯說他們老家之南,還有一大塊陸地,上頭土人漆黑如炭,你信是不信?」

  「漆黑如炭?大郎曾與我們說過,唐傳奇裏記的崑崙奴便是漆黑如炭,我自然相信。」秋爽不自覺中,將思念之情拋開了,回憶起少年時聽趙與莒說過的故事,不由自主地按少年時對趙與莒的稱呼說了出來。

  「咱們這位島主,真有神人點化,萬里海疆,他也不曾來過,為何就知曉得這般清楚?」林夕歎息了聲,然後又笑道:「不過,跟著這位一位主人,咱們算是有福的了,我跟你這般大的時候,便是想揚帆海外,卻也從未想過能跑到這麼遠來!」

  「嗯……多謝。」秋爽嗯了一聲,猛然意識到林夕實際上是在開導自己,他也站起身來:「不必看了,夢楚,咱們回去吧。」

  前些日子,正是這些探險者過春節,他們放的爆仗,著實嚇得土人一跳,只道是神使發怒,故此才會辦這場球賽,邀請神使前來觀看。獲勝之隊的隊長,原本是要作為祭品被宰殺的,但由於探險者的反對,現在他們只由那隊長殺死一個敵對俘虜算是完成祭典。眼看比賽便要結束,林夕與秋爽對於殺人獻祭都有著發自內心的厭惡,故此提前離了場。

  天賜港原先只是一個小漁村,如今卻已經成了一座城了。那土人國王驅使人力修建金字塔時,秋爽覺得可以利用,便與林夕、鄧肯商量之後,讓土人國王按著他的指示修建城牆。土人每年花費在農耕收穫上地時間不多,有的是閒暇時間,故此僅是半年功夫,這座城池便頗具規模。自然,這座城池被做為「祭品」,獻給了神使,只不過為了侍候神使,土王還撥來數千奴隸,他們也居住在這天賜港中,耕作漁獵,供給探險者飲食。再加上前來用貴金屬與各種寶石同「神使」交換絲綢、瓷器、玻璃的貴人與各式各樣的商販,這座城市裏如今也居住著三千餘人,比起移民們最初開拓流求,人力可是充足得多。

  再加上城外依附而居地土人。附近的人口應該超過一萬。

  「我覺得有些可惜,此地物產豐富,民智未開。若是遣人教導,日後勝過流求十倍!」行在簡易的土街上,林夕看著這一切道。

  「畢竟離得太遠了些,來回一次,最快也得一年。」秋爽搖了搖頭:「來得人多了,只怕激起土人敵意,來得人少了,又無濟於事。」

  「激起敵意又怕什麼。只這些土人,不過是些土雞瓦狗,咱們流求一千護衛隊,便足以掃平此處了。」與他們同行地歐陽映鋒目光閃爍地說道:「不如……」

  「看來過了些好日子,你便忘了痛。」林夕對於這個曾經敵對的海盜不假顏色,瞪了他一眼:「這船上水員,大多都有家有小,別的不說,那鄧肯你要他留在此處打天下,而不是回流求看他的寶貝兒女。你看他會不會跟著你走!」

  歐陽映鋒訕訕一笑:「我也只是說說,我也只是說說,離了主人,我便什麼也不是了。」

  秋爽一直未曾作聲,只是瞇著眼睛看他,當歐陽映鋒注意到這一點時,嚇得一跳,又訕笑道:「林副都督,林醫正,我只是玩笑。當不得真的。」

  「你有如此念想也不足為奇。」秋爽淡淡一笑,卻笑得歐陽映鋒毛骨悚然,他記得有一次看著秋爽這種笑容,是在他解剖了一具屍體。將那顆兀自滴血地心抓在手中時露出這般笑容地。

  「不,不,我絕無此心,只是玩笑!」歐陽映鋒在海上縱橫慣了的,可是如今形勢比人強,他在這分得地黃金,比他當十幾年海盜搶的還要多上百倍,這麼多黃金若是不能活著回去享受。豈不是太過虧了。他也知道。自己雖然能拉得住一些水員,只不過若是想拉這些水員與他一起嘩變叛逃。卻是絕無可能的事情,姑且不論水員中的骨幹盡數是義學少年或者護衛隊員出身,便是普通水員也多是有家有小在流求的,如何肯與他這沒有家小的人一起拋妻別子!

  在流求,能成家生子,著實是不大容易的事情,故此他們分外珍惜自己的家庭。

  「其實有件事情,早便可以告訴你。」秋爽又看了看歐陽映鋒,論起他在探險隊中的地位,原本是有資格知道一些有關趙與莒身份的事情了,不過具體地還不成,只能透露些許,好讓他有個盼頭:「我家主人,乃是大宋宗室,身份貴不可言。」

  「什麼?」歐陽映鋒是見過趙與莒的,但只知道那是小主人,與收服他的霍重城交好,其餘便一無所知。如今聽得是大宋宗室,不由失聲叫了一聲,他們海上男兒,雖是無法無天,但凡是大宋子民,哪有聞得這種消息而不驚訝的。

  「像你這般人物,跟著我家主人好好做,日後必然會有一個出身,你歐陽映鋒也可以光明正大回鄉祭祖,休叫人家佔了你歐陽家的祖墳。」秋爽又拋出一個極有誘惑力的前景。

  對於歐陽映鋒而言,他便是所謂的江洋大盜,莫說回鄉祭祖,便是上陸也得小心謹慎,在流求時不懼官府緝拿,這讓他過上些舒心時日,可自古鄉土難離,他歐陽映鋒又何能免俗!

  「真……真如此?」他眼睛閃閃發亮地問道。

  「哼,我家主人用人之處還多著呢,連鄧肯這般子海獠都得重用,何況你乎?鄧肯能得勳賞,你歐陽映鋒自然也能得!」秋爽淡淡地說道:「有朝一日,你歐陽映鋒穿著大宋官服,威風凜凜回到故土,便是立刻死了,也有面目去見你家祖先——我記得你曾吹噓過,歐陽文忠公便是你家先輩?」

  「我……」歐陽映鋒用力捏了下拳頭,往常提起此事他總是吹個不停,今次卻閉住了嘴。

  林夕看了歐陽映鋒一眼,又看了看秋爽,秋爽再度讓他刮目相看,他只道義學少年之中,孟希聲有副伶牙俐齒,卻不曾想秋爽口舌之利,竟然不亞於孟希聲!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4:47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二八、金殿夜語堯思舜


  沈沈的大殿之中,馬燈淡黃的光芒,給大殿罩上一層光暈,使得人們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切了。

  皇宮之中用的馬燈,所燒的燃料自然不是普通富貴人家一樣的煤油,也不是一些奢侈人家用的酒精,而是最高級的帶著淡淡香味的楠油。這種產自某種熱帶樹木的植物油,帶著一股清香的味道,點燃的效果,比起煤油還要好。

  這種植物油,是在流求派人前往瓊崖勘礦時順便發現的,當地人稱之為「蚌殼樹」,也有稱為「曲腳楠」者。每棵大樹年產油脂約是五十餘斤,流求商船每次去瓊崖,便會帶上這些油回來,以供馬燈使用。

  在流求,能使用這種燈油的,也只有學堂罷了,怕煤油油煙熏壞了學堂學生的眼睛,故此當他們夜修時,都是用的這種燈油。這還讓方有財頗為不滿,覺著這般賺錢的油,用在學堂上純是浪費,為此他尋過最會算帳的孟希聲算帳,可是孟希聲也不支援他。

  皇子趙看了那馬燈一眼,他神態平靜,心卻在怦怦直跳,他並不是個擅長掩飾自己的人,故此他雖然維持著面上的平靜,眼神卻微微有些閃爍。

  在這大殿之中,當今天子正在等他。

  天子趙擴鬚髮皆白,比起新年之時,他看上去老了不只十歲。人生大悲之事,莫過於中年喪妻晚年喪子,後宮妃嬪共為他生了八個兒子,可是這八個兒子都先他而逝,原本年初之時,皇子趙坻的誕生讓他看到了自己血脈傳延下去的希望,但那希望只持繼了一個月,便又熄滅了。

  而且是莫名其妙的熄滅。

  為著這事情,他已有一個月未曾去皇后那兒。兩宮如今關係緊張,便是朝中大臣也都知曉。

  想到此處,皇子趙嘴角禁不住向上彎了彎,但旋即又抿了下去,他用力咬咬牙,垂下眼眉,讓自己顯得帶上一絲淡淡的哀傷。

  「兒。」

  大殿之中,孤零零地坐著的天子終於出聲喚他了。

  趙邁步走了過去。因為有些激動的緣故,他的腳步略顯得有些匆忙,不過天子並未在意這個,悲傷已經徹底擊垮了這位懦弱仁慈地皇帝,他根本沒有閒心去關注那些細枝末節。

  看著生龍活虎一般的嗣子,他唯一的念頭便是,為何他不是我親生兒子。

  「兒臣見過父皇。」趙端端正正地行禮,但是天子出聲阻攔,並伸出一隻手,他便搭著那隻手。順勢便站了起來。

  天子趙擴上下打量著這個兒子,想到他在皇子趙坻不適時乞福的禱辭,鼻中不由一酸。

  「兒,這些時日,朕……朕……」

  「父皇,龍體要緊,還是早些歇息吧。」見他才一開口便似乎要哭泣出聲,趙心中也有些不忍。無論如何,自己的這位天子父親對待自己,還算是不錯的。他心中有些愧疚,但旋即這愧疚便變成了剛毅,一切都怨不得自己。

  「兒,你英武果決,頗類沂王,如今的沂王嗣子,懦弱仁慈,倒是象朕……」

  趙擴握住趙的手。輕輕歎了口氣。但他這話,卻聽得趙心中一凜。這個時候,為何要提起那個不知從何而來地野種?英武倒還罷了,這果決二字,究竟是贊還是……責?

  「朕登基三十年,不過是屍餐素位……大宋再也不能讓一個如同朕一般的天子來折騰了。」天子趙擴接下來一句話,又讓趙轉憂為喜。

  「兒。」趙擴又喚了一聲。

  「兒臣在。」趙垂首屏息。忍不住目光炯炯地盯著天子。

  天子閉目。未曾注意到他這種眼神,他虛弱地靠在椅背上。許久不曾說話,只是抓著趙的手。

  趙垂下頭,天子的手極為枯瘦,像蚯蚓一般的青筋虯結而起,看上去甚是嚇人。他的手很冷,春天都已經深了,可是天子的手卻和冰一樣,絲毫沒有活人的溫度。

  「坻兒之死,史相公雖是不說,我卻知道他懷疑你。」許久之後,趙擴才道。

  「父皇!」趙有些焦急地說道。

  「聽朕說。」趙擴終於張開眼,在這個時候,他終於展現出一絲大國天子的威嚴,只不過這威嚴只維持了很短暫的一瞬,他又恢復成那個虛弱得讓人同情地老人。

  「坻兒在皇后那邊養著,你便是有這心,又如何能做得天衣無縫?」趙擴歎息著道,眼角垂下兩行淚:「朕八個親生皇子,卻沒有一個活著……咱們向來要以孝悌慈愛治天下,可這皇宮之中,這皇宮之中……卻是最無孝悌慈愛之所在!」

  只得他言語中隱隱有懷疑楊皇后害死坻皇子之意,趙懸著的心稍稍放了下來。

  「當初太宗與太祖……燭影斧聲,哼哼,只是他不曾料想,傳國二百載之後,這帝位還是到了咱們太祖一脈中來。咱們大宋歷代帝王,少有子嗣能成人者,這背後豈無……豈無心狠手辣之人!便是朕,便是朕……」

  說到此處,趙擴哭泣起來,趙心中也覺得悲傷,他能體會到趙擴如今心中的悲涼,晚年喪子,而害死這幼子的又極可能是與他相伴數十載的皇后。

  「便是朕,也不是自先皇之處奪了這帝位來?」趙擴止住淚,終於說道:「兒,你知道今夜朕為何傳你入殿,要與你說這番話麼?」

  趙心中的同情與悲傷頓時飛到九霄雲外了,他呼吸有些急促,握著天子的手也有些用力:「兒臣不知。」

  「沂王嗣子仁懦類於朕,你英武類於沂王,朕知道你的心思……可是你二人既是兄弟,日後你定要善待於他。」趙擴有些悲涼地搖了搖頭道:「朕實不忍沂王無後……」

  這話語意思已經極為明顯了,趙歡喜得眉眼都要撩起來,他強自按捺。恭聲應承道:「父皇只管放心,兒臣與貴誠手足兄弟,自不會慢待了他。」

  若是得了九五之尊,那趙貴誠不過是史彌遠找來地一個野種,慢待自然不會,定然要好生封賞於他,讓他體會得到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才是。

  「既是如此……」

  他的歡喜並沒有完全按捺住,天子趙擴抬眼看到。恰好見著他的這般神色。趙擴到嘴的話語一頓,又閉上雙眼,輕輕咳嗽起來。

  趙趕忙替他撫胸捶背,藉著這機會,天子趙擴細細思忖,自己地決定是否還嫌倉促了些。

  當今大宋天子,並不是一個聰明之人,他有些感性,甚至懦弱,在外他聽任權臣把持朝政。在內他放縱皇后控制後宮。他綿軟而遲鈍,有著一顆與他皇帝身份不相適合的仁慈之心。他是個好人,卻絕不是一個好君主。

  「兒……」正是這份仁慈之心,趙擴又改了主意,他覺得自己似乎不該如此急於做出決定來,至少需要徵求一下重臣的意見,雖然史彌遠在此事上向來與他意見不一,但天子覺得。若是自己能說服史彌遠,趙今後能少些困難。這也算是自己給列祖列宗與子孫後代的一個交待。

  「兒臣在!」這是趙第三次等待天子的聖諭了。

  「好生……好生去做,你下去吧。」

  像是一桶冷水當天澆下一般,趙並未等到天子「內禪」的允諾,也沒有得到天子立他為太子地決定。趙愣了愣,目光閃爍了好一會兒,直到趙擴催促道:「你下去,朕……要休息了。」

  「兒臣……告退。」儘管滿心都是不情願,趙還是不得不退出了大殿,將趙擴一個人留在那孤零零地禦座之上。

  出殿之前。他又看了一眼。雖說馬燈遠比燈籠要亮,但是遠遠地望去,禦座上的天子面龐仍然模糊不清。趙只看到那黃色的龍袍,還有罩在龍袍底下黑黑的影子。

  就在天子夜裏秘會皇子趙的時候,趙與莒卻高臥美人膝。

  「再背一遍給我聽聽。」趙與莒淡淡的說道。

  他仰趟在榻上,頭枕著韓妤地大腿,韓妤面色微紅。目光如水。眼波溫柔有如二月春風。她面上地風情,與趙與莒臉上那淡淡的、略帶寂寞地沈靜恰恰形成了對照。

  因為不能翻看在義學時地小冊子的緣故。韓妤發覺自己所學的東西,竟然漸漸在遺忘,這讓她有些恐慌。她不希望自己只是一個服侍趙與莒的小丫環,若只是小丫環,換了任意一個女子----哪怕是史彌遠送來的那些個禮物也能擔當。但在這宮中又須得避人耳目,故此便央了趙與莒考校她的功課。

  此時夜深,外頭有龍十二守著,二人說話聲音又低,故此不虞有人發覺。

  偏偏近來趙與莒頭痛又有些犯了,一到睡覺之前,便頭痛難忍,他是極堅毅的性子,而且怕這頭痛之症影響到今後大計,故此隱而不發,未曾去尋找禦醫查看。唯有韓妤才明白他,見他不適,便坐在榻上,將他的頭扶在自家腿上,細細按摩撫摸。

  每當這個時候,趙與莒會閉上眼睛,他面上雖然是一如既往地淡淡神情,可韓妤心裏明白,他是極歡喜的。

  「官人,官人?」

  背後一段算學公式,又背了一段物理公式之後,韓妤聽得趙與莒發出微微的鼻息聲,她輕聲喚了句,卻沒有聽到迴響。她知道趙與莒已經睡熟,這幾日頭痛折騰得他晚上睡不安枕,現在總算能入眠了。

  「當初呂祖點化大官人時,為何不解了他頭痛之苦?」韓妤凝視著趙與莒熟睡後安詳的面孔,心中微微有些難過,她伸出手指想在趙與莒面上撫摸一下,但又縮了回來,害怕驚醒趙與莒。

  默默將雙手合在一起,韓妤望向屋頂,她的目光透過這層阻攔,穿過雲層直達九霄。

  一番祈禱之後,她再垂下頭來,卻發現一雙圓溜溜烏亮亮的眼珠正盯著自己。她嚇了一跳,險些把趙與莒從自己雙腿上推開:「大官人!」

  趙與莒慢慢坐起來,活動了一下脖子,在短暫的睡眠之後,他的頭痛已經消失了。

  「阿妤,若是有朝一日,你我不再像現在這般,禁錮在深宮之中,你想做什麼?」趙與莒問道。

  「隨著大官人,大官人卻了哪兒,奴便跟到哪兒。」韓妤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這個答案在趙與莒意料之中,他盯著韓妤,目光也變得溫柔起來。

  這種目光,讓韓妤心怦怦直跳,她垂下頭,不敢與趙與莒對視。有時候,她也會暗恨自己,不如楊妙真那般大膽潑辣。

  趙與莒與楊妙真的事情,旁人不知道,她這貼身侍女卻是一清二楚的。

  「日後大事一定,我便帶你踏遍大江南北,若是……若是順利地話,便是海外異國,也可與你一起去見識一番呢。」趙與莒牽住她地手,低低地說道。

  「若是被小官人聽著了,又要說你亂許諾,說話不算了。」心跳得極厲害,但是韓妤很捨不得趙與莒手掌心處傳來的溫暖。

  抓著韓妤的手,趙與莒指著天空道:「我卻不是在亂許諾呢,可惜人生苦短,若是給咱們一兩百歲壽命,便是帶你上天入地,那也不是什麼稀奇事情!」

  「上天入地?」韓妤緩緩靠在趙與莒身上:「奴記得小時候,見過大官人制的熱氣球,蕭先生便是被這個熱氣球給騙到咱們莊子裏來的呢。大官人說的上天,便是乘這熱氣球上天了?」

  「嗯……對極,若只是上天,用這熱氣球上去,倒無須百年。」趙與莒沈吟道:「日後我便用這熱氣球,帶你到天上去看看。」

  韓妤抿嘴一笑,卻是不再回話了。

  他們在裏面竊竊私語,連守在門口的龍十二也只是聽得一句兩句。龍十二在夜幕之中瞪著眼睛,月光透過雲縫,照在他地臉上,他悄悄移動了一下腳步,面上卻仍是那副毫無表情地木訥。

  他簡單的心中想不了那麼多事情,他只知道,守好這道門,莫讓任何不懷好意者進去。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4:48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二九、南海又聞風波起


  大宋嘉定十六年丙辰月辛丑日,西曆1223年三月三十一日,清明節。對於流求而言,這是一個極重要的日子。

  因為流求開港而引起的騷動,雖然彈壓得當,被暫時安撫下去,沒有出現最壞的局面,但是每個人都知道,這只是暫時的安撫。自流求利益而言,便是今後真正可與陸上往來,也不希望這麼大量的熟練工人返回原籍。返回原籍之後,他們不過是一個自耕自食的小農,可在流求,他們卻能創造大量財富。

  他們更是趙與莒播下的火種,將來要點起燎原大火的。

  故此,如何安撫他們對鄉井故土的思憶、對祖先的敬重,便成了流求執政者的一大難題。最後,還是總惹義學少年白眼的方有財想出了主意,那便是公祭。

  由楊妙真以流求之主的身份,公祭移民祖先,全套禮儀下來,花去了足足一個時辰,便是楊妙真這體格,也弄得香汗淋漓。不過想到這便是只有自己能為趙與莒做的事情,楊妙真便按捺住心中的焦躁,依著全套章程,將所有儀式都做完。

  與此同時,基隆是趙子曰,宜蘭是陳任,也同樣完成了這般祭祀之舉。整個禮儀過程,耶律楚材看了直搖頭,他精通史家典籍,這套動作原本是他按著古禮擬成的,可是方有財又自作聰明地添加了不少他認為好地動作。而執行者楊妙真同樣也弄了些她喜歡的花樣,於是乎,在莊重肅穆之餘。也頗多了幾分娛樂色彩。

  祭祀之禮完成,不少移民都是大哭了一場,不過思鄉之情也在這大哭之中得到了渲瀉。

  上午是祭祖禮,下午便是祭穀禮了,這同樣是一套禮儀,不過有了上午的經驗,這套禮儀被簡化了。楊妙真先是執犁,象徵性地在田中耕出一壟。然後又繞著桑樹轉了三圈。這種祭禮,讓耶律楚材再次搖頭,不過他不是那種不知變通地人,只要意思到了便足夠,過多的繁文冗禮,反倒耽誤事情。

  之所以有祭穀禮,是因為流求對農業的重視。工商為流求帶來了滾滾財富,如今流求銀行深埋於地下的水泥金庫之中,存放著金元寶足有五萬兩之多,銀也有十萬兩以上。這使得流求發行的金元券得到有力的支撐,甚至在一些與流求貿易的海商之間,他們相互也使用流求金元券結帳留易,這不僅便捷省事,而且遠比大宋的楮幣交鈔要可靠。但是,流求地義學少年也好,方有財也好,耶律楚材也好,各方人士都深知糧食乃萬事之重,流求出口工商產品。甚至仍然再出口少量的武器甲冑,唯獨糧食,除了拿去和紅襖軍換人外,便沒有出口過。

  這些糧食。如同那些金銀一般,都是保持金元券穩定堅挺的儲備。

  義學少年們帶來了這個時代最為先進的耕作技術,大量的紫花苜蓿這樣的牧草種植、專門的獸醫照料,使得這幾年來,流求的耕牛數量激增,僅淡水農莊,便有耕牛五百餘頭,而宜蘭數量更是遠勝於此。在南方水田之中。耕牛不懼浸泡。吃苦耐勞,所需飼料又不像馬那般精貴。再加上做工精細、考慮到力學作用的鏵犁,以及大量的人力,基本可以滿足耕種地需求。

  經過兩年多的大規模建設,淡水、宜蘭為農業配套的水利設施也已經相當完善,至少不會像初來時那般,只要遇著颱風暴雨,無論是大是小,都要大量補種。一般的洪水,已經不能給流求的農業造成太大傷害了。

  流求農業採取的方式,也與陸地上一貫的小家庭式的精耕細作不同。在流求,即便是得到授田的移民,絕大多數也是把田租給農莊,實行統一的大規模地耕作,這樣就不會出現勞動力閒置的情形,也便於集體應對颱風、暴雨之類的自然災害。在足夠的糧食之後,目前淡水與宜蘭有近四分之一地耕地被開闢出來,用與種植甘蔗、棉花、油桐、桑樹等經濟作物。

  而且,為了開闢新的農莊,流求組織的探險隊已經沿流求西海岸向南開拓,他們分陸海兩路進發。因為與土人關係日漸緊密的緣故,陸路隨行的還有一隊泰雅人----移民剛來到宜蘭時,他們曾經與移民做過戰,但被火炮與鎧甲驅走,經過幾年的試探和接觸,他們現在也與宜蘭保持一種合作關係。出草殺人只是他們的一個風俗,實際上接觸久了,他們除了暴烈好戰之外,倒不算是貪婪無恥。教而化之,為我所用,這是移民對他們的態度,畢竟在叢林之中作戰,他們可以說個個都是專家。

  越過作為流求唯一鹽場地布袋之後,大宋嘉定十五年下半年,在後世地台南、高雄兩地,移民們建立了新的據點,這兩地土人也是平埔人,故此相對較好交流,以交易為主,雜以武力威懾,誘使土人接受移民地遷入。遷至此處者,都是這兩年來新獲授田的移民,他們人數約有一萬五千人左右,隨他們一起到達的,是兩地各五百人的護衛隊,加上常駐於布袋、不停輪換的護衛隊,在這西南部,也有三千受過訓練的護衛隊員。

  新的據點,按著趙與莒留的地圖,被命名為流南、竹林。

  這些護衛隊員中夾雜了部分在耽羅島與高麗人實戰過的老隊員,故此人數雖不多,卻頗有戰鬥力。領導他們的,依舊是義學少年,如今義學一期、二期的少年,年紀都已經二十二三,最大的甚至有二十四,在淡水、基隆、宜蘭,他們積累了相當豐富地政務經驗。再加上淡水初等學堂來的畢業生,管理人手上,已經頗足使用了。

  因為如今靠大宋海商為流求輸送原料的緣故。流求自身地海船可以充分利用起來,加快移民輸送,同時控制整個流求西海岸。

  在建起這兩個據點之後,嘉定十六年正月底,探險隊又繞過流求島最南角,在這個被稱為南灣的地方,他們又設立了一個新據點,只不過這個據點還只有少量人員。而且狹窄的地形,也不支援大規模的移民。

  完成整個流求西岸探險,探險隊又開始東海岸的勘察,東海岸比起西海岸,地形要更為複雜,多山地丘陵,他們甚至在登陸時遭遇了一次地震,這讓探險隊心生退意,反正主要目的已經達到,故此在清明前返回淡水。雖然繪出了流求東海岸的海圖,也尋著幾處港口,卻未曾再開闢據點。

  阿茅是這支探險隊的通譯,他已經徹底喜歡上這種探索地生活,回到淡水之後,唯一悶悶不樂的便是他了。

  「你這小子,才過了幾天安生日子,便如此作態!」見著他這模樣,原先極為他擔心的方有財破口大罵:「老老實實給我呆在淡水,若是實在無事。與你那牽手多活動活動,你這狗東西,都成親兩年了還只有一子,那鄧肯已經有三個了!」

  或許是在出發之前過於努力。鄧肯離開之後,他的土人老婆才發現自己又懷上了孩子。淡水對於母嬰照料得極好,全部是按著後世接生標準來的,故此母嬰死亡率相對較低,這也使得淡水人口自然增長率極高,鄧肯的土人老婆在他們出發後八個月,為他生下了第二個兒子。

  對於阿茅,方有財有一種老父對幼子一般的情感。雖說總是拳打腳踢破口大罵。可是若在方有財身邊有幾日不曾被他打罵,阿茅便會懷疑他是否身體不適。

  「老爹。我喜歡探險曆奇!」此時阿茅的宋語已經說得極為利落:「那些泰雅武士也如我一般!」

  「蠢才,和那鄧肯一般的蠢才!聽老爹我的幾時有錯,在家裏好好做,你如今有田有職,牽手又在棉織坊裏做活,好生在家中享福,為何要受那風吹雨打!」見左右沒有外人,方有財低聲喝罵道:「你個土番,死心眼不好使,只須記得你老爹絕不會害你便成!」

  阿茅撇了一下嘴,他雖是極敬重方有財地,但這些年來隨著年紀增長與見識增多,他像每個叛逆期的青年一般,開始懷疑長輩的智慧了。他正待與方有財辯論,忽然有人在外頭喊道:「方管家,方管家!」

  「來了來了,我老人家還聽得見,用不著那麼大的嗓門,險些要把我家玻璃都震碎了!」聽得有人叫,方有財絮絮叨叨地走了出去,來的卻是一個護衛隊少年,這些剛加入護衛隊的初等學堂畢業生,他們主要職責便是跑腿送信,通過這些活兒,他們可以迅速熟悉流求的人事與制度。

  「方管家,請簽收!」

  那護衛隊少年遞過來一張紙和一枝筆,方有財胡亂劃了個圈圈,然後問道:「上頭寫的是啥?」

  「開緊急會……呂宋出事了?」他身後阿茅伸出頭來,看了看那紙,如今他識得的字,倒比方有財還多。

  之所以會開這次緊急會議,原因是流求駐呂宋韓平回到了淡水。

  韓平字終和,是義學三期的僥僥者,他今年也二十歲,長得高大魁梧皮膚白皙相貌堂堂,雖說年輕,卻如同耶律楚材一般,留了一副好鬍鬚。土人見他,多有凜然以為神人者,而他又善學土人語,抵麻逸不過半年,便能用土人語與當地土人交談了。

  當方有財見著他時,發覺他神情有些興奮,目光也閃爍不定。

  「此事將諸位請來,是因為韓終和有要事提請決斷。」楊妙真當仁不讓,是這個會議地主持之人,她環視周圍,各人各有其事,孟希聲、趙子曰、陳任都不在,到場的唯有她、方有財、陳子誠、李鄴、李雲睿、李一撾、耶律楚材,再加上一個韓平。

  「三月之前,我在呂宋北部發現一個大銅礦。」韓平興奮地道:「大官人所托之事,幸不辱使命,此事已經信報回報,諸位想必也都見過了。」

  為了能讓流求目前所控制和影響的區域更緊密聯繫在一起,淡水辦了一份發行數量極少的邸報,名字就是「信報」。之所以如此命名,因為上面都是流求勢力範圍之內用信件傳回來地消息。「信報」只印五十餘份,只有淡水、宜蘭、基隆高層才能看到,屬於保密範疇之列。在兩個月前的信報之中,確實記載著在呂宋島北部發現大銅礦的事情,事實上,對於曾在鬱樟山莊上過義學的少年而言,這算不得新聞,因為趙與莒在與他們上地理課時,便說過此處有大銅礦。

  「土人雖能冶銅,但數量有限,多用來鑄佛像,故此當初我覺得至少須得過上數年,我們才能去呂宋開礦,可如今不同,咱們有一個機會了。」韓平笑道:「麻逸以南的蘇祿與鄰國交戰,雙方盡數到我處來買武器,我可以以武器為餌,向他們要俘虜,用俘虜開礦,無須動用咱們流求人力,諸位以為如何?」看著韓平臉上閃爍著光澤,楊妙真微微皺眉,她再看向周圍人等,發現諸人神情各異。

  方有財是撇著嘴,露出一副不屑的模樣,李鄴則是雙目發光握緊了拳頭,李一撾則習慣性地摸著自己的光頭,露出一口白牙,而李雲睿則瞇著眼,如同她一般觀察著眾人的神情。當李雲睿目光與她相遇時,李雲睿淡淡地一笑,又移開了眼睛。

  耶律楚材則在撚須微笑,笑容若有所指,只不過楊妙真這般性子,瞧不出來罷了。在他旁邊,陳子誠皺眉攏手,目光死死盯在韓平臉上。

  「諸位以為如何。」楊妙真問道。

  「咱們流求缺銅,缺鐵,諸位心中都有數。雖說子曰那邊也有銅,卻不足敷用,冶煉也有些困難。」韓平笑道:「如今呂宋既有好銅,為何不取來為我所用?」

  「韓終和,那蘇祿與鄰國之戰,是你挑起地吧?」半晌無人言語,還是陳子誠先開了口。

  耶律楚材看了陳子誠一眼,目光中有驚訝之色,以他眼光,自然可以看出韓平在此事上肯定是使了力氣地,只不過他不曾想到,一直看上去像是個學究般的陳子誠,竟然也看出這一點。

  他卻不知,趙與莒最為重視地便是教育,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將陳子誠放在淡水初等學堂這個位置之上,便是因為他實是義學一期少年中實力最全面者。

  注1:高雄被命名為竹林,是因為高雄這個名字是日據後的音譯,原名「打狗」,是漢人依據土人發音而音譯,其實是竹林之意----查來的。

  注2:呂宋島名,自然是趙與莒取的了,而當時菲律賓南北兩分,北方為麻逸,其實是奴隸社會之初,還不能說有強大的統一國家,可見此時人趙汝適《諸蕃志》一書。南方為蘇祿,則是有國家的。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4:48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三零、以夷致夷有何妨


  「韓終和,那蘇祿與鄰國之戰,是你挑起的吧?」陳子誠再度質問,語氣腔調,與上回一般無二。

  韓平面上顏色不變,他扯了扯自己的鬍鬚,掃視眾人一眼,然後頗自傲地點頭道:「正是。」

  「只讓蘇祿與鄰國交戰,只怕還供應不了你要的俘虜……麻逸諸部,恐怕用不了也要打起來了?」陳子誠又問道。

  「不錯。」韓平面不改色:「小弟在呂宋呆了兩年,也算小有成果。」

  陳子誠猛然一拍桌子,勃然變色道:「這算什麼成果,大官人派你去呂宋,是為教化而去,卻不是讓你如此胡作非為……」

  「伯涵學兄,你雖才華出眾,手段卻不夠果決,故此前往宜蘭的是世彬學兄,而不是你。」韓平打斷了他的話,撚須冷笑了聲。

  義學少年之間也少不得爭執,但像他們二人這般當眾不留情面的相互指責,卻是極少有的事情。而且義學之中雖是鼓勵競爭,卻要求競爭得有禮,不可為此失了儀態。

  「大官人自有識人之明……」陳子誠說到此處,突然啞口不語,韓平再度冷笑:「那大官人讓我去麻逸,難道說不是識人之明麼?伯涵學兄,你是知曉的,當初大官人問我志向。我便說大丈夫當學漢班定遠,異域逞英豪,又當如唐王長史,一人滅一國。大官人素來知我志向。又將我安置在麻逸,你以為此非大官人之意麼?」

  或許是出於對後世曾做過許多惡行的那些東南亞土人地厭惡,趙與莒將心思果決的韓平派到麻逸,他原本只是想給那些土人添些麻煩,卻不曾料想韓平攪起了一場幾乎席捲整個菲律賓的大戰。就像他派出探險船隊原本是想去引進中南美洲的優良植物品種。卻沒料想放出了一群燒殺搶掠地猛虎一般。

  趙與莒種下了種籽,可種籽能否按著他所設想的那般成長,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韓平如此反駁,讓陳子誠頹然坐了下來,緩了緩,他有些遲疑地道:「大官人待土人向來寬厚。常懷仁義之心,為何……為何……」

  「伯涵,你太迂了。」就在這時,楊妙真突然說話道。

  陳子誠看了楊妙真一眼,搖了搖頭,默然無語。楊妙真目光掃過眾人,她自覺口舌笨拙,無法開解陳子誠,見著耶律楚材時眼前一亮:「晉卿,你執事最為公允。你且說說。」

  耶律楚材苦笑了一下,楊妙真倒真會找事。不過看看周圍,能讓陳子誠服氣的,只怕也只有自己了。

  「《竹書紀年》中載,帝禹夏後氏八年春,會諸侯於會稽,殺防風氏。」耶律楚材沒有直接說對與錯,而是引了一個典。然後才道:「以禹之仁。尚有誅防風氏之事,土人愚頑。顯戮亦無不可,何況其內部紛爭,便是韓終和不去挑動,只怕也免不了相互廝殺吧。」

  聽得連耶律楚材都贊成韓平之做為,陳子誠卻仍是心中不服,他搖頭道:「只怕我們妄自揣測大官人之意……」

  「伯涵,你還忘了一件事情。」一直觀察眾人的李雲睿突然說話道。

  「何事?」

  「秋風清前去探訪東勝洲,已經快二年,若是順利,他們原本半年之前便該回來,即便不順,今年他們也該回來了。大郎說的那東勝洲特產之中,你記得麼,橡膠、金雞納霜,還有諸如此類許多種,都只能在熱帶氣候之中種植。大宋國土,唯瓊崖可以一試,只是瓊崖有官府,除非咱們大官人身登大寶,否則如何去種?」李雲睿道:「它物先且不提,便是那金雞納樹,大郎說它之效果,比咱們地黃花蒿酒還要好,你且想想,此物能救多少人!」

  陳子誠一愕,兀自辯道:「殺其人,奪其地,擄其財,豈是君子所為?」

  「孔子諸少正卯之行徑,豈是君子所為?」李雲睿冷笑了聲:「遇君子而君子,遇小人而小人。」

  雖然明知他這是狡辯,可是陳子誠一時之間卻無法反駁,他們這些義學少年,原本就不是以孔仁孟義教出來的,讀些《論語》、《春秋》的,還是他們學成之後自學。

  見他仍是如此固執,楊妙真也不理會,只是問韓平道:「你有多少把握,需要多少人手?」

  「今年有三百人足矣,十足的把握。」韓平極自負地說道:「昔日班超只用三十餘人,我要三百餘人,已是愧對古人了。」

  「如今流求正在開發流南、竹林兩地,耽羅也需防著,淡水事關根本不能動人,基隆那裏想從子曰手中帶人走極難,你去宜蘭,尋著世彬,向他要五百人。」楊妙真見再無反對意見,便最出決斷:「只須記著,咱們人去不是為了拓地,而只是要佔著銅礦,休要胡亂與土人爭鬥!」

  韓平聽得給他五百人用,更是歡喜,雖說在他想來,以著流求護衛隊的戰力,面對那些土人,三百人便足以橫行麻逸了。

  「且慢,且慢。」陳子誠又出言道,他站了起來:「韓終和,我記得你初至麻逸之時得了一場大病,險些失了性命,是不是?」

  「水土不服,原是難免……」聽他這樣問起,韓平撇了撇嘴道。「咱們流求護衛隊,都是經過心血訓練而成,若是戰陣之上失利陣損那還罷了,可若是因為水土不服而折損,那卻不應該了。」陳子誠道:「麻逸極熱之處。較之流南、竹林更為濕熱,四處皆是密林,多有蚊蟲瘴癘,咱們雖有黃花蒿酒。卻也難保萬一。這五百人送去,若是為著並非急切的銅礦而損了,只怕得不償失!」

  聽得他拿出這個理由來反對,眾人倒是一時語塞。

  正這時,一直沒吱聲只是看熱鬧地方有財說話了:「此事我老人家倒是有法子。」

  「哦?」眾人都看向他。這種事情,請他來也不過是為了尊重他這個管家身份罷了,他一向是插不了嘴地。

  「咱們這不是有泰雅武士麼,他們習慣在密林之中作戰,又生長在這濕熱的流求,比起咱們這些陸上來人。自然更適合麻逸氣候水土。如今他們與咱們親善,招募些泰雅武士,送至麻逸便是。」

  「此計甚善!」耶律楚材拍案叫絕。

  雖說如今流求北部土人中,平埔人幾乎與移民合而為一,除了語言風俗尚有些差別外,他們的生活方式與移民幾無兩樣,而泰雅人則與移民密切合作,對那些不服從流求公署的土人進行壓制。但泰雅人過於勇猛好鬥,又有殺戮之習俗,隨著周圍部族地降伏。他們幾無用武之地,雖說不敢招惹移民。卻必定要與降伏的諸族衝突,這卻是流求公署不願見到的。

  「老方,果然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啊。」見自己的提議原本要胎死腹中,卻因為方有財一句話而峰迴路轉,韓平臉興奮得發紅,對方有財讚道。

  「那是自然。哈哈哈哈哈。」方有財得意地大笑起來。笑了兩聲,又覺得這形象不像是話本中那足智多謀的孔明。卻有些像那奸滑地曹阿瞞,便止住笑聲,撚須瞇遠,做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我老方心裏自有溝壑,你們這些小子,還須得跟著我老方多多學習才是。」

  唯有陳子誠肚子裏仍是一肚皮鬱悶,這與耽羅不同,當初他支援攻下耽羅,那是因為有趙與莒明確地指令,可挑起呂宋土人內亂,趙與莒卻沒有明確指令,故此他覺得,或許是韓平等人錯誤領會了趙與莒的意思。

  挑起呂宋土人內亂,流求乘機制之的計策便被定了下來,此後一個月裏,便是忙著招募泰雅武士。果然如阿茅所言,這些泰雅人勇猛好戰,聽聞要遠征異邦,無不踴躍報名,短短時間內竟募得千餘人,遠超過此前所想。因為人數多了的緣故,流求公署原本想裁汰一批,後來聽得說有未被選中者竟然引為奇恥大辱自盡之事,這才罷休,決意將這土人分為兩批,準備先後送至呂宋去。

  趕在颱風季還未來臨地四月,在兩艘海船帶領下,第一批五百泰雅武士被送到了麻逸。

  這些泰雅武士如今裝備有流求鐵場為他們量身定做的武器,無論是長矛還是砍刀,都是用上好的鋼製成地。經過六年地摸索,流求鐵場已經能直接用高爐煉鋼,有著初步實用的燒結、煉焦、回轉爐、豎爐、噴煤等諸多系統,所出產地鋼材,質量已經超過一般鐵匠敲打出來的鍛鋼了。

  麻逸不過有兩千餘戶人家,土人的首領稱為達圖或者哈拉,勢力範圍則除了呂宋北部之外,還包括周邊諸小島,像是三嶼、白蒲延、裏銀、東流等。有五百泰雅武士,已經足夠韓平使用了。短短數日之間,他便掃平麻逸,將土人首領達圖圈禁起來,以他的名義號令諸嶼,第一件事便是開闢道路,在密林之中修出一條通往呂宋島銅礦地道路出來。

  「都小心些。」

  阿茅轉身向後邊的泰雅武士道,他還是爭取到了來呂宋地資格,並且成為泰雅武士名義上的首領,實際上這些叢林中的勇士每一個都比他要強悍,他能做的,其實只是將韓平的話語翻譯成泰雅人的語言。不過很快就連這件事情都不必他來了,因為韓平的語言天賦再一次展露出來,不過與這些泰雅武士相處了一個多月,他竟然已經能與他們進行簡短地交流了。

  泰雅武士地真正首領,是個叫鐵木的,他沈默少語,目光冷酷,聽得阿茅地話,只是做了個手勢。

  他手還未曾放下,立刻變成了推搡,阿茅被他推得飛了出去,撞在一棵樹上,他正要喝罵,卻發現自己方才站的地方,竟然多了一根箭矢。

  「海膽!」阿茅叫了一聲,抓住自己的腰刀,抬頭向林間望去,卻沒有看到任何人影。

  鐵木卻伸手將標槍擲了出去,半空中傳來一聲慘叫,一個矮小的人自枝葉之中掉了下來。

  那人掉落之後,大腿上還插著鐵木擲出的標槍,卻極兇悍地翻身而起,咧嘴向著眾人咆哮。他身材矮小,幾乎剛過鐵木之腰,一雙圓眼,眼珠為焦黃之色,正是被土人稱為「海膽」的深山土民。

  呂宋其餘土人都算溫順,唯有這種土人,桀傲兇悍,竟有獵人為食的惡習,又喜歡暗箭傷人,故此泰雅武士驅趕的修路隊,已經受了他們數次侵擾,不得不專門出來清剿他們。

  鐵木冷冰冰地走向這個「海膽」,緩緩從腰間拔出刀來,那個海膽絕望地嘶吼,但喊聲嘎然而止,因為鐵木已經一刀砍下他的頭顱,一脖子血噴了鐵木一臉,鐵木卻未絲毫變色。他拎起那個「海膽」的頭顱,將之掛在自己腰間,然後喃喃說了聲。

  「他說這附近必然有海膽的巢穴,他要帶人去尋找。」阿茅對韓平道。

  看了地上的鮮血與無頭屍體一眼,韓平嘟囔了一聲:「可惜,這些海膽雖是好獵手,卻不是好勞力,否則必然驅使他們來開礦。」

  鐵木靜靜立著,等待韓平的命令,韓平揮了揮手,用泰雅人語說了聲:「殺光。」

  鐵木立刻帶著二十餘個泰雅武士離開隊伍,他們赤著上身,迅速消失在密林之中。韓平尋了個木樁坐下,見阿茅有些手足無措,便向他招了招手:「阿茅,過來。」

  阿茅頗有些沮喪地跑到他身邊,在方有財身旁的時候,總是被責罵,在韓平身邊,倒是不被罵了,但阿茅也發覺,自家似乎並沒有什麼用處。

  比不得韓平他們這些人聰明,比不得鐵木他們勇武,幾乎是一無是處。

  「阿茅,你將這屍體帶去給那些麻逸人看,讓他們幹活利落些,若是再偷懶,便如同這屍體一般。」韓平沒注意阿茅的心思,他命令道。

  聽得自家有事可做了,阿茅於是又變得快活起來,他拖著那死屍的腳,一跳一跳地自樹根與籐蔓間穿過,來到隊伍的最後方,將屍體往地上一扔。那些懶洋洋的麻逸土人驚恐地看著他,他尋了兩個最看不順眼的,一人過去給了一腿:「努力幹活,偷懶者死!」

  這一句簡單的麻逸土話,他學得極流暢,那些麻逸土人給屍體嚇住,便開始努力伐木耕地起來。

  因為此地植物生長極快的緣故,為了不讓開闢出的道路沒兩天就被籐蔓爬滿,他們在開出之後,都要用犁翻一遍,在土中撒上砂子鹽鹼。

  麻逸土人較為懶惰,但在兇悍的泰雅人懾服之下,這條通往後世「碧瑤」的路,還是一天天在向前推進,而南方蘇祿國送來的俘虜,也一個月比一個月多,現在雖然還沒顯現什麼,不過在半年之後,當道路修通、在碧瑤開挖銅礦的同時又發現了金礦,韓平一時之間,取代了義學一二期的那些少年,成為淡水初等學堂最經常用來激勵後進的名字。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4:51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三一、巧計可使狼變羊


  大宋嘉定十六年九月,臨安城,一次預料之外的日食使得人心惶然不安。

  最為不安的就是天子趙擴本人,自從皇子趙坻夭亡之後,他的身體就徹底垮了,幾乎整日臥病,便是偶爾好轉,也只能坐在庭院裏曬曬太陽。維持朝政運轉的,靠的便是皇后與史彌遠,這麼多年來一直如此,天子本人也習慣了。

  他原本想內禪於皇子趙,可是卻又遲疑不決,畢竟他是親眼見著皇祖父孝宗內禪之後,他的父親光宗皇帝是如何冷落於他的。但突如其來的日食,讓他甚為不安,總覺得這似乎昭示著什麼。

  而雖然禦醫都竭力掩飾,可是他也意識到,自己這具身軀,已經到了它的極限了。

  「宣……宣史丞相來。」

  這天他的精神好了一些,靠在榻上休息了會兒,然後傳出旨意。

  這個旨意傳到史彌遠手中時,史彌遠正為著國庫之事發愁,近來雖說慶元、泉州、廣州三府的市舶司收入激增,可是隨著與流求貿易的擴展,本土的絲綢行業卻受到極大衝擊,不僅僅稅收遠較往年要少,而且那些因為競爭不過價廉物美更為華麗的流求錦的織戶,紛紛破產。連帶著種桑養蠶的農戶,日子也變得艱難起來。民間已有呼聲。要求官府嚴禁流求錦輸入,可比這呼聲更強烈地是大宋朝堂之上朱紫朝官的呼聲:市舶之事關係重大,不可因噎廢食。況絲錦之業,不比銅錢,不應禁止。

  而且,根據史彌遠所知,來自種桑養蠶的農戶地反對聲,正在變小,因為有海商拿著鉅額錢鈔,正在鄉間裏落大量收購生絲。這生絲也將銷往流求。

  不過讓史彌遠很是頭痛的問題在於,與流求的貿易確實增加了大宋的收入,但朝廷的支出像個無底洞一般,將這些收入增加又吸了過去。各路糧餉,山東東路忠義軍的恩賞,想到這些要花錢的地方,他心中便是一陣煩躁。

  「到處都是要錢要錢要錢,我哪能變得出錢來,說不得又只好加發楮幣了。」

  以史彌遠之聰明,自然知道濫發楮幣實際上是在飲鴆止渴。但是,他別無所擇。若想改善大宋財政狀況,唯有開源節流,開源便要加稅,升鬥小民已經是無可盤剝,要加只能加在官紳富豪身上,便是史彌遠這威權勢熏天,也不敢拿他們開刀。

  節流便要減少各軍州糧餉,或者是削減百官俸祿,這更是史彌遠不能取的招數。稍有不慎,便是眾叛親離。

  故此,他能做地便是發楮幣,他執政十數年來。楮幣濫發已經成了頑疾,至少他自己是沒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了。

  一直到天子病榻之前,他還仍然在想著空空如也的官庫問題,天子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倒有些奇怪:「史卿,你為何一副心思不定的模樣?」

  史彌遠心中一凜,當初秦檜同樣權傾朝野,可便是在家中閒居。也不敢穿顏色接近於黃色的衣衫。自己在天子面前竟然心不在焉,這實在是太不謹慎了。他躬身行了禮。然後道:「臣在思忖江淮之事,前些時日有奏章說,江淮被水,饑民待撫。」

  「江淮水患……前些時間又日有食之……」天子趙擴極是傷感地說道:「朕無道,故此天降警示……」

  「陛下何出此言,本朝自仁宗以來,未有一帝如同陛下這般常懷仁德者。」史彌遠這話說得出自至誠:「天象災異,自有定數,豈是天子之過耶?」

  趙擴搖了搖頭,不想再就此問題深說下去,他看了看史彌遠,見史彌遠如今也是鬚髮皆白,臉上明顯出現了老人斑,他閉上眼,靠著榻,長長歎了口氣。

  「史愛卿,如今你也老了……」

  這話說出之後,史彌遠雙眉一撩,心中突的一跳。

  旋即又聽得趙擴說道:「朕也老了,你身體尚好,朕卻不成了……」

  「陛下安心養護龍體,自有康健之時,臣問過禦醫,都說陛下只是一時體虛,慢慢靜養,自能康復。」史彌遠心中一鬆,勸慰道:「陛下富有四海,天下有的是奇人異士,陛下又澤被蒼生,天必賜福與陛下。」

  趙擴眼睛亮了亮,但又搖頭苦笑:「史卿總愛說些好聽之語勸我。」

  兩人沈默了會兒,禦醫端上一壺藥,有內鐺將藥接了過來,嘗了一口之後,再輕輕吹氣,讓那藥溫度降下來,待得適宜之後,才遞給宮女,宮女服侍趙擴飲下。

  整個過程之中,史彌遠都沒有做聲,殿裏迴響的,是天子輕微的咳嗽聲。

  大殿時充斥著濃郁的藥味,即便是在這藥味之下,也掩飾不住一股屬於死亡地腐朽氣味。因為外頭是陰天的緣故,殿中顯得很暗,天子趙擴力行節儉,堅決不肯給皇宮窗戶裝上透光性能好的玻璃,未到刻鐘下午六點之後,又不肯點燃馬燈,故此才會如此。

  史彌遠淡淡地在心中讚了一句,又把目光移到天子身上。

  「史相,朕有意內禪,卿以為如何。」

  低低咳嗽了一陣子,天子趙擴抹去嘴邊的藥渣,抬起頭來看著史彌遠道。

  「什麼?」史彌遠心中一凜,天子意欲內禪?如今天子膝下唯有一個皇子,那便是向來與他關係不睦的皇子趙,內禪,也就是要將皇位傳與這個趙。自己在後宮之中當太上皇享福了。

  此事無論如何都不能允許!

  「陛下春秋方盛,又是英睿仁厚,為何會想到內禪?」遇到這個問題。史彌遠覺得絕不可聽任,他向一個宮女使了下眼色,那個宮女悄悄退了出去,沒多久,她又轉回來,除了史彌遠,根本沒有誰注意到她地短暫離開。

  「朕不服老不成啊,史相。朕原本便不是什麼好天子,累得你在外替朕背罵名……我看兒英武,不類於我,不如把帝位傳與他,免得誤了天下大事……」

  說到此事時,趙擴話語有些斷續,他原本不是一個聰明之人,如何措辭來說服史彌遠,讓他極為困惑。

  「此事萬萬不可。」史彌遠還沒有說話,一個聲音先在門口響了起來。聲音尖銳高亢,趙擴聽了之後,在榻上轉了個身,面對著牆壁,以背對著來人。

  來的正是他的皇后楊氏。

  雖然也已經年紀大了,但楊皇后保養得仍如三十餘許一般,她臉上帶著薄嗔,一雙杏目瞪得老大。

  邁著快捷地腳步來到天子御榻之前,她掃了周圍的內鐺、使女一眼,用鼻音哼了一聲:「出去!」

  這些人一個個都縮著脖子出了大殿。大殿之中只剩下天子、史彌遠與她。史彌遠與她交換了一個眼色,楊皇后咬著唇,坐在天子榻前。

  「陛下。」

  「你如何來了,朕有病氣。莫傳與你了。」聽得楊皇后呼喚,趙擴不得不轉過頭來,淡淡地說道。

  「陛下還是在疑臣妾麼?」楊皇后悲呼一聲,眼圈便紅了,珠淚盈盈,自兩腮邊落了下來。她久掌後宮,原本養出了一國之母地氣質,但在天子趙擴面前。卻還如當初二人在太皇太后吳氏身邊初會時一般嬌怯。

  這神情讓天子有些不忍。但又想起夭亡的兒子趙坻,那絲不忍便散去了。

  「臣妾……冤啊!」見天子不做聲。分明是默認了,楊皇后呼了一聲,淚如雨下。

  她接皇子趙坻接入自己宮殿之中,結果皇子卻莫名其妙夭亡,舉世俱疑心於她,唯有她自家才明白,她真的沒有謀害皇子。

  天子趙擴開始劇烈地咳嗽,史彌遠又向皇后搖了搖頭,然後對著禦床說道:「陛下,臣請告退。」

  「退下吧,退下吧,你們都退下……」趙擴有些無奈地說道。

  給楊皇后這般一鬧,無論如何,今天他都不可能說服史彌遠支援他內禪退位了。大宋一朝,相權極重,丞相領袖群臣,若是得不到他的支援,天子地方針策略便極難施行。故此,趙擴也只能暫且按捺,在病榻之上等待更好時機了。

  有關天子想要內禪的消息,不知是被哪個宮女或者內鐺傳了出去,皇子趙自是鼓舞慶倖,而沂王嗣子趙貴誠,則彷彿絲毫不知道此事一般。他安坐釣魚臺,每日裏便是讀書習字,早晨起來地時候會小跑著活動身體,在外人看來,他是個安於擔當這個閒散親王了。

  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一封封密信,通過霍重城、秦大石發了出去。

  北方石抹廣彥開始加大了與胡人的貿易交易,自胡人處收購大量羊毛,並且傳授胡人定居放牧的技藝。因為長期合作,石抹廣彥已經與胡人有了極密切的聯繫,在年邁保守同時也更難應付的木華黎死後,他地兒子、向來與石抹廣彥有交誼地孛魯成了胡人負責經營金國的太師兼國王,他比起木華黎要好說服些,對於讓胡人定居放牧之事極感興趣----以往胡人遊牧,逐水草而生,每至冬季,總免不了凍餒之苦,而定居放牧,種植牧草,圈養牲畜,則很大程度上可以改變這種情形。而且,以往養羊,不過是為了羊皮與羊肉,如今每隔些時日便可剪一次羊毛,自石抹廣彥處換來烈酒、器物,這讓孛魯極是滿意。畢竟,如今胡人能搶擄地地方幾乎搶擄遍了,便是人口也抓不得許多來與石抹廣彥交易。

  在這幾年地人口交易中,石抹廣彥自燕雲之地帶走了十五萬左右青壯,燕雲之地原本經過胡人屠戮所剩便無幾,如今更是渺無人煙。若不是石抹廣彥的交易,這十五萬青壯只怕也難逃一死。

  鐵木真忙著經營西域,這兩年又回轉頭來盯著西夏,故此無暇東顧,否則的話,以他的眼光,自然會對改變胡人習俗的定居放牧心存疑慮:不再騎著馬兒四處遊牧,卻在固定的屋子裏過著閒適的生活,這還是胡人麼?

  這卻是比鴉片、加鉛鹽隱藏得更為深的手段了,當胡人安於享樂之後,他們便再也騎不得戰馬拉不得彎弓,失去了遊牧強盜的那種無拘無束的天性,就會變得溫順馴服。當他們完全馴服之時,便是收割開始之日。

  自胡人處換來地羊毛,被送到流求,又成為流求一項新物產:流求毯。因為胡人所牧之羊毛粗的緣故,紡不得細膩的呢絨,卻可以織成上好的毛毯。這些毛毯因為有著各式花案紋理,極受大宋、倭國和高麗人歡喜,而胡人自己,也對這種價格便宜更為舒適地流求毯情有獨衷。石抹廣彥是嘉定十六年一月自胡人處換得第一批羊毛的,十六年七月時,這批羊毛便變成了毛毯,自流求經耽羅中轉,運回直沽,呈現在孛魯面前。

  胡人粗鄙,只知道這流求毯是上好之物,卻沒有想到,他們賣給石抹廣彥的羊毛與石抹廣彥賣回來的流求毯,雙方價錢相差至少五倍。這種利用價格剪刀差來剝削胡人之事,石抹廣彥做得興高采烈,胡人自家也心甘情願。

  而且,隨著時間推移,胡人越發依賴於石抹廣彥販來的烈酒、茶葉、器皿,在這種閒適生活之中,他們對於南侵的積極性明顯不如以往,倒對佔地養草放牧極有興趣,胡酋貴人,紛紛於燕雲之地圈佔牧場,好多養些羊換來好東西。

  這一切都在趙與莒意料之中,因為羊種的緣故,如今胡人提供的羊毛還只能織毯,不過趙與莒早就指令石抹廣彥,自吐蕃人處弄到他們地羊種,運到耽羅之後,與胡人羊種雜交,希望能培養出好地細毛羊來。不過,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運氣特別好,只怕也要三年五載,運氣不好地話,便是十年八年也不成。

  除此之外,趙與莒這段時間還有個新愛好,便是在鄭清之陪同下,到臨安各處遊玩。大宋物件他這般的嗣子管束得並不緊,又有鄭清之陪同,史彌遠自然放心,況且他以為增加趙與莒與外界接觸,可以讓趙與莒贏得部分官員仕子的好感,對於今後大計也有幫助,故此史彌遠對此也是持鼓勵態度。

  在遊玩了數月,將臨安各方情形都親自勘察之後,趙與莒似乎又失去了遊玩的興趣,開始重新回到坐守書房的日子。他學業進展得並不快,但又不至於讓鄭清之懷疑他不夠努力,倒是書法,如今頗有高宗皇帝遺風了。

  然而,在他這看上去漠不關心的神情之下,卻隱藏著無邊的風浪。

  他知道,一場決戰即將到來,天子的身體一天天虛弱下去,史彌遠一黨的活動越發頻繁,而皇子趙也越發的詭異。

  隱忍兩年有餘,最後決定時刻,即將到了。

  注1:《宋史》:嘉定十六年……九月庚子朔,日有食之。

  注2:秦檜小心之事記載於南宋葉紹翁的《四朝聞見錄》。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4:52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三二、劫波渡盡兄弟在


  大宋嘉定十六年十一月,淡水,天氣晴朗,巨大的太陽懸掛在半空中,雖然在陸上已經是寒風料峭,但淡水卻仍是溫暖如春。自從搬來之後,便從未見過雪,這讓一些新移民有些不適應,但對於已經居住了六年以上的移民而言,這種氣候卻是極為宜人。

  乘著戰船「章渝號」,李一撾威風凜凜地站在船頭,這艘戰船是江南製造局為海戰專門製造的新式戰船,按著趙與莒的指示,它得到了因擱淺而失事的「章渝」號的名字。流求海岸護衛隊----如今流求護衛隊已經正式分為海岸護衛隊、疆土護衛隊、火炮護衛隊三部分----中有部分隊員在竊竊私語,說這個名字極不適合用於海上,不過因為高層的堅持,這艘最新式的戰船還是被命名為章渝號了。

  「小心小心,兀那賊廝鳥,入位時小心,休碰壞了我的大爆仗!」

  看著碼頭的工人將大炮吊上「章渝」號,李一撾破口大罵,他的光頭在陽光之下閃閃發光,滲出細密的汗水,像上去倒像長出無數肉色的短髮。

  「這怕不成吧……」被他喝罵的嚴格來說也不是碼頭工人,而是自耽羅島撤回來休整的吳房,他仍舊是愁眉苦臉地嘟囔著,手上卻更為小心了:「這鐵疙瘩哪裡會被碰壞,倒是別將船碰壞了……」

  「閉嘴,幹活!」吳房算是李一撾老部下,故此他喝斥起來毫不留情,但吳房也是被他罵油了。毫不在意地又嘟囔了聲:「這可不成,咱們流求在非戰時體制之下,從未不准人說話……」

  李一撾摸著自己的大光頭。罵罵咧咧地踹了吳房臀部一腳,吳房這才閉嘴收聲,然後周圍的同伍都哄笑他:「卻是找打,你一日不挨李隊正踢便渾身發癢對不?」

  吳房也嘿嘿笑了起來,在李一撾轉身過去地時候,飛快地跳起,在李一撾光頭上摸了一把。李一撾勃然大怒,轉身便追他。二人正打成一團時,突然碼頭處的大銅鐘響了起來。

  二人立刻停下手,這種嬉戲打鬧空閒時無妨。若是有事,卻是不成的了。

  眾人都是向碼頭大銅鐘處望去,經過這些年建設。淡水碼頭大銅鐘已經不再是簡單地樹在廣場中間,而是移到偏北地位置。還為銅鐘建起一座高臺,清明時祭祖禮便是在這高臺之下完成的。在銅鐘之上,有一根樹起的鐵旗桿,鐵旗桿上,一面紅旗正在冉冉升起。

  「不知是何事。」吳房好奇地說道。

  李一撾低低罵了一聲,揪著吳房的衣領道:「你領著你的人在此守好了,我去炮臺看看!」

  紅旗是警戒的意思,升起紅旗。也就意味著淡水海岸護衛隊的戰船要起錨升帆出港戒備。而炮臺處的炮隊成員也應該在三分鐘之內就位,保持火炮處在可以發射地狀態之中。

  李一撾匆匆跑到炮臺。抓起千里鏡向港外望去,這些時日,像這般的事情也發生過一些,多是在一些不熟悉流求規矩的大宋海商來時,但淡水上下並未因為是虛驚一場而有所懈怠。

  炮臺位置沒有燈塔處那麼高,警訊先是燈塔處地瞭望手先發生,然後以旗語傳至鍾台,鍾台再敲鐘,通知碼頭附近人員。又過了十餘分鐘,李一撾才看見一艘船,蹣跚著自東北處航來。

  「好像是我們流求的船,發什麼警訊……」李一撾哼了聲,再向那船看去,隨著那船漸漸接近,他看到船帆上有許多明顯補過的痕跡,而且船身也有些異樣,絕對沒有流求船保養得那麼好。

  然後,他看到船上升起了一面旗幟,旗幟上寫著一個大大地「胡」字。

  「胡字旗,咱們沒有哪個船長姓胡來著……」李一撾剛這樣自語,接著就瞪大了眼睛:「胡幽,胡幽!」

  與他一般想到來者是胡幽的人並不少,碼頭地銅鐘連連敲響,越來越多的人向碼頭處奔了過來,人潮聲幾乎要掩住那一千八百斤的大銅鐘的聲音。

  「回來了,他們回來了不同的方言,不同的聲音,不同的性別,不同的年紀,混在一起,卻成了一般地共鳴,人們奔相走告,相互間說地只有一句「他們回來了」。

  淡水行宮裏,楊妙真拋下趙與莒給她寄來的信,快步行到陽臺之上,滿臉都是驚喜,她等不得下樓,直接從陽臺上躍了下來。

  淡水校場,李鄴將傳訊而來地騎手拉下馬,奪了他座騎後快馬加鞭。

  淡水公署裏的大管家休息室,正在泡澡的方有財隨意扯了件衣衫,光著腳狂奔。

  淡水初等學堂,正在教室中給學生上課的陳子誠拋下粉筆,顫聲說了句「放假」。

  人們自四面八方湧了出來,即使是在清明公祭的時候,也不曾見到過這麼多人頭。幾艘原本舶在碼頭上等待上貨的大宋海船上,水員們驚訝地看到,整個淡水像是煮沸了的一鍋粥。

  李一撾也是心中狂喜,他盯著那艘正在接近的船,這是「甘英號」,接著,他又看到破損得利害的「張騫號」,還有吃水較深的「法顯號」。

  另一艘「甘英號」,始終未曾見到它的蹤影。

  「真回來了……兩年半……真回來了!」雖說少了一艘船,但是李一撾心中卻不覺得悲傷,相反,那種狂喜讓他陷入某種暈眩狀態之中。李銳一身護衛隊的制服,抿著嘴,下巴揚得高高的,筆直地站在碼頭前。

  他如今已經是淡水碼頭海關的副關長,專門負責應付那些不安份地大宋水員。這些年在淡水的學習,讓他極驕傲和自負,他身上穿的也是那種用棉布、銅扣和皮帶裝飾起來地最新式護衛隊制服。這種筆挺利落的制服。據說也是島主設計,對於整日摸爬滾打需要訓練的護衛隊來說,正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他來之時,還記得向鑲在牆壁之上的鏡子瞄了兩眼,正了正自己的衣領。

  「老竹必然是隨船回來了的,我定要叫他看看,這兩年來,我已經大有不同了!」他按捺住心中的興奮。臉上地神情更是冷竣了。

  這般神情,正是他曾在義學少年身上見到過的,那種自信、驕傲與勇敢的混和。他曾經非常羨慕這種神情,如今,他終於也有了。

  唯一讓他有些遺憾地。是他還未曾見到過那位島主,以他如今的地位。還無法知曉島主的確切身份,但卻也能從隱約地風聲中聽出,那位島主身份極不尋常。

  皮靴的底部敲打在水泥地上時,發出喀吒喀吒地聲音,李銳向後看了看,是李鄴手裏拎著一根馬鞭,與他同樣的裝束,只不過肩上拱著的肩章上繡著的是一顆星和一顆槓。

  李銳立正行禮。李鄴心思卻不在他身上。只是隨意點了點頭,然後向海面望去。

  「少了艘船……」他皺起眉來。喃喃地說了一聲。

  雖是聲音不大,周圍又很嘈雜,但不知為何,這四個字還是傳入李銳耳中,李銳微微一怔,他一心只想著讓阿竹見著自己如今風貌,卻沒留意來的只有三艘船。他向海上望去,當發覺少的是「班超號」時,他的心突的一跳。

  似乎離開流求時,於竹便在班超號上做事……

  船越來越近了,李悅嚥了口口水,覺得心跳得厲害。越是如此,他越不敢將內心地不安表現出來,故此,他高昂著下巴,站得也越發地直了。

  早有引水員的導航船迎了上去,這是自家之船,自然沒有那麼仔細,不一會兒,「甘英號」便被引入港。船甫一靠岸,趕來相迎地人群像是響了一聲霹靂一般,轟然向前。

  李雲睿早有準備,他調來大隊的護衛隊,來到碼頭前維持秩序,數百護衛隊的努力之下,相迎的人群才不曾突破關隘,被隔在木拒馬之外。

  人可以被隔絕,聲音卻不能被隔絕,呼喚聲,大笑聲,喜極而泣聲,還有熱烈地交談聲混成一片。雖然有近三分之一的相迎者只是這兩年移來,並不曾目送探險船隊離去,探險隊中也沒有他們的親友,但那熱烈的氣氛實在感染人,映入眼中的儘是笑容,那笑容像是火一般,點得所有人臉上都是紅暈。

  「不過是三艘船入港罷了,你們淡水為何如此激動?」一個大宋海商不解地向陪同他的海關僚屬問道。

  「你知道什麼,他們離開這裏,整整兩年零五個月!」那海關僚屬也滿臉的興奮,聽得這話語,也不與他計較,只是倉促地回復了一聲,然後將熱切的目光投向甘英號的船頭。

  第一個出現在眾人視線中的,是一個誰都不認識的人物,不過歲的模樣,怯生生地探出頭來,向頭下邊望瞭望,當發覺此處如此之多的人時,他唬得立刻又將腦袋縮了回去。然後,他才又一點點探出頭來,目光有些惶恐,又有些興奮。

  「怎麼會有小孩?」李鄴又喃喃說了一聲。

  接著,那孩子向前衝了沖,好像是被誰推了一把,他回過頭,露出笑,然後,一臉大鬍子,頭髮亂糟糟披下來的鄧肯‧波羅出現在舷板上。他頭上戴著頂破爛不堪的寬簷帽,一手搭在那孩童肩上,一手摘下帽子,向眾人揮了揮手。

  「鄧肯!」光著腳的方有財見他這副得意洋洋的模樣,便習慣性地想要喝斥,可到嘴的話,卻被眼中閃閃的淚光堵了回去。

  比他流淚更多的是鄧肯的土人妻子,她聲嘶力竭地喊著鄧肯的名字,身邊兩個小孩扯著她的衣衫,怯怯地向船上望去。兩年多未曾見到父親,他們對於自己的父親已經有些淡忘了。

  而被鄧肯土人妻子抱在懷中的那幼孩,更是好奇地東張西望,想不明白為何會有如此多人聚在一起。

  鄧肯目光在人群中巡視,當看到自家妻兒時,他顧不上搭好舷梯,直接便從船上躍了下來。因為船頭較高的緣故,他這一躍還摔了一跤,可是沒有一個人笑他,當他忘情地摟著自家妻兒之時,周圍便是最古板的移民,也不曾有人覺得不妥。

  這是至情至性的流露,原本便不應受得什麼拘束!

  第三個出現在眾人視線中的是胡幽,兩年半過去,他臉上已經沒有絲毫稚氣,海風將他面膛吹成了紫紅色,右眉處還多了一道長長的疤痕。他也算是半個義學少年,與李鄴、李一撾等關係都不錯,見到他,李鄴只覺自己懸著的心放下小半,哈哈大笑道:「胡幽,胡幽!」

  人聲鼎沸,他嗓子算大的,卻也傳不到胡幽耳中去。胡幽拉著那第一個出來的孩童的手,將他牽下船板,迎面李鄴撲了過來,一把將他抱住。

  「小子,你可回來了!」看著胡幽的臉上的疤痕,李鄴捶了捶他的肩:「不錯不錯,臉上竟然掛上彩了,這小子是你和那東勝洲土人下的崽兒麼,長得倒是挺快!」

  「李漢藩,你這廝還是這般嘴臭!」胡幽哈哈大笑起來。

  一個個水手自船上下來,家人、親友認出來的,便高呼他們的名字。巨大的聲音有如海浪一般,掀得眾人東倒西歪,楊妙真周圍有數人護著,卻仍然站立不穩。這一剎那,她覺得彷彿趙與莒也要從這些船上下來一般。

  李銳緊張地一張張臉看過去,「甘英號」上水員都下來,卻仍然沒有見著於竹。

  「不打緊,不打緊,不會有事……」他在心中安慰著自己,急切地將目光投向第二艘靠港的「張騫號」上。

  林夕出來了,不少來得早些的移民都認得他,故此頗有人向他歡呼,他神情剛毅,目光堅定,這次遠航,讓他更為堅韌。在他身後,當秋爽出現時,歡呼聲最大,因為幾乎所有二年半以前來的移民,都見過他背著個藥箱為人看病的模樣。

  在「張騫號」上,李銳見著了歐陽映鋒那個海賊,這傢夥得意洋洋,但是卻仍未看到於竹。

  他心中焦急如夢,等不及「法顯號」靠港,也顧不得維持自家那冷竣嚴肅的外形,扯住一個正與親朋熱烈交談的水員問道:「那班超號呢?」

  「班超號?在新洲時擱淺了。」那水員聽得這個問題神色有些黯然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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