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宋金手指 作者:聖者晨雷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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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neider 2009-2-9 21:30: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1 298308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5:02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四三、八方風雲聚行在


  大宋寶慶元年四月十五日,西元1225年5月23日,宜婚,不宜動土,大朝會之日。

  在起床之後,史彌遠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年曆----這也是流求物產,大宋雖有仿製者,可在印刷、紙張之上,都遠不如流求。

  在乙巳日上,他用硃筆畫了個圈,雖然筆跡早幹了,可是在馬燈之下,他還是覺得那筆跡很濕潤,像是新鮮的血液。

  他微微一笑,像新鮮血液便好,今日,便是要流血。

  他已經準備好了,今日將是給太后一黨最後一擊的時機。

  刻鐘時間五時正,史彌遠已經身著官袍,立在大殿之前。因為是大朝會,故此是在大慶殿前,雖然天子但厚,賜了花甲以上朝臣座椅,但今日他未曾坐下,而是挺身直立。他既是立著,其餘百官也都不好坐下,只能也站立於兩側。

  早朝時間到了,先是儀仗入殿,百官緊隨其後,班立既定之後,有內侍手持書著「班齊」二字的牙牌,由小黃門引入。

  片刻之後,後幄內傳來小黃門的高喝:「人齊未?」

  百官中各班當頭者齊聲答道:「人齊!」

  幕幄被掀了起來,天子自其中走出,今日他神采奕奕,面色比以往更為潮紅,史彌遠想起自己在宮中眼線傳來的消息,說是天子這些日子都召那宮女韓妤侍寢。極是恩寵。

  殿前司地衛士用力甩動鞭子,這是所謂「鳴鞭」,天子入座之後。後幄中又傳來翠環玉珮之聲,緊接著一聲輕咳,隔著珠簾,眾人見一人影坐在帷幄之後。

  「諸卿有事可上奏。」在例行公事般的程式之後,天子微微一笑,看著史彌遠道。

  依著以往大朝,此時正是史彌遠當先上奏之時,史彌遠不動聲色地站了出來。舉起笏板正要說話,突然間,他身後一人道:「臣大理寺評事胡夢昱有本上奏!」

  論及品秩,這位理寺評事不過是正八品的微未下員,閒散小官,便是滿朝文武說過話,也未必能輪到他發言。可此時他聲音一出,整個大殿之中殿數啞然,無論是史黨,還是楊黨。或者是真德秀、魏了翁等人,都閉口不語,便是史彌遠自己,也多少有些意外。

  寶慶元年,事關大宋走勢地一次政治風暴,便由這個區區大理寺評事拉開了。

  刻鐘時間淩晨五時五十分,早晨的霧氣已經開始消散,露水在草叢上閃著晶瑩的光芒,秦大石站在聚景園前,神情平靜地望著外邊。

  他望著的地方是諸蕃坊。....原是給那些定居在臨安的外國商販居住之所。一來流求人也算是「蕃商」,二來他們正在聚景園裏替天子耕種,故此他在此處,根本無人過問。為了隔離好奇心過甚的百姓。臨安府安排了差役在周圍巡視,他們得過鄭清之吩咐,也只是禁臨安百姓入內,而不禁園內之流求人外出。

  當遠處人影出現時,秦大石臉上露出微笑,不為人知地鬆了口氣。過了片刻,來人已經到了聚景園前,守護的差役上來正待喝問。秦大石已經迎了上去:「差役大哥。這些都是是我流求國人,隨著使節來此的。原是小人同鄉,還望行個方便。」

  那差役見著只有三個人,覺得並無不妥,便點了點頭,就在他點頭地同時,來人拿出一個小布口袋,將之遞了過來:「些許糖果,當不得什麼,差役大哥拿去,給令郎令愛嘗嘗。」

  流求人的「奶糖」,如今已是臨安眾所周知的好東西,那差役立刻眉開眼笑,這東西不過是些許吃食,拿去哄小孩兒正好,便是上官知曉了,也不能說他收受賄賂。

  將那三人引入園中之後,秦大石嘿嘿一笑:「如何?」

  「果然如你所言,戒備極弱,只需數人,便可破之。」來人也是笑道。

  「李漢藩,如今可是你顯本領的時候了,衝鋒陷陣我秦重德來,但掌控全局就須你了。」秦大石活動活動脖子,骨節傳來劈劈叭叭的聲響,然後他冷笑道:「裝了這許多年的客棧掌櫃,幸好身手並未丟了。」

  「你只管放心,大官人佈置的,如何會有差錯!」李鄴握緊了拳頭,眼中也是興奮的光芒。

  與此同時,在臨安城某處碼頭,幾個年輕的太學生正翹首遙望。

  一艘烏篷船晃晃悠悠地順著河道,出現在他們視線之中,見著那烏篷船上的旗幟,學子中一人喜道:「來了,便是這艘船了。」

  另一個學子握拳奮臂:「如此,則大事成矣!」

  「李之政,你且小心,休要大聲嚷嚷,驚了官差,只怕壞事!」

  「趙曼卿,你何時見我壞過事?」那握拳奮臂地士子哼了一聲:「夫達也者,質直好義,豈非我乎?」

  「敏而思而慎於言,方為君子也!」

  「你二人休鬧了,便是睡死了的豬,也會被你二人吵醒!」另一人喝道。

  李之政與趙曼卿不約而同,將矛頭對準了他:「虞元一,為何你說得,我們偏偏說不得?」

  被稱為虞元一的怒瞠雙目,虎視二人:「若是不服,便吃我虞玄一頓拳腳如何?」

  不等二人答話,他又飛快地道:「你二人論是想害謝嶽死在監牢中,想害了國朝三百年國祚,想誤了今日大事,那便繼續吵下去!」李之政與趙曼卿終於閉口不語。@@他們目光都凝視那艘烏篷船,就在他們爭論之間,烏篷船已經靠了過來。

  船上一人戴著草帽。掀起帽子向虞元一一笑:「元一,好久不見了。」

  「好久不見了!」虞元一也是一笑,然後向那烏篷船中看去,只見烏篷船時,一個人慢慢走了出來。

  「馬車已經備好,這便去太學!」虞元一也不待自我介紹,低聲道:「事不宜遲,遲恐生變!」

  大慶殿裏。寂靜如死。

  「故此,臣冒死上奏,伏乞太后、天子,罷史彌遠,遠斥瓊崖,方可告慰在天先帝之靈,安撫四海黎庶之心!」胡夢昱摘下自己地烏紗,將之放在大殿之上,深深叩首道:「若能如此,臣請一死。以治臣妄言之罪!」

  「臣有本上奏!」在死寂過後,又一人大聲道。

  眾人的目光都投向那人,趙與莒也看了過去,那人聲音尖銳,倒有些像是黃門內鐺,但看到他時,百官心中幾乎都是一凜。

  李知孝!

  此人原是名門之後,卻投靠史彌遠,充作史彌遠安排在台諫之處的爪牙,為史彌遠攻訐政敵。最是不遺餘力。

  「臣彈賅真德秀、魏了翁、胡夢昱諸人,營私結黨,惑亂朝堂,煽動諸生。圖謀大逆!」

  李知孝每點一個名字,眾人心中便顫一下,每羅列一個罪名,史彌遠眼中便多一層寒光,待得「圖謀大逆」四字出來時,真德秀、魏了翁等人都是全身發顫,離開班列,摘下烏紗跪倒下來:「臣惶恐。臣無罪!」

  趙與莒神情冷漠地看著這一幕。史彌遠悄悄向他望了一眼,覺得他似乎有些憤怒。這讓史彌遠心中更是歡喜。

  宣繒站在自己位置上,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彷彿睡著了一般,對於周圍一切都無動於衷,而薛極也如他一般模樣。他們二人原本是史黨幹將,只不過現在還是小蝦小魚們廝殺,還輪不得他們上場。

  「臣不知李知孝為何攻擊臣等,臣只能說,這儘是捕風捉影之語。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臣請與李知孝對質!」魏了翁大聲說道。

  「對質?」李知孝冷笑了聲,將一張紙呈了上來:「太后,陛下,此乃真德秀弟子李仕民、魏了翁弟子趙景雲這些日子所放厥辭,有人證物證,陛下可遣人察看,臣是否是捕風捉影信口雌黃!」

  真德秀、魏了翁都是吃驚不小,李仕民、趙景雲都在太學就學,過去算是他們地弟子,若是真有此事,他二人確實逃不出干係。小黃門接過那張紙,剛要遞給趙與莒,趙與莒示意他遞給珠簾之後的楊太后。

  楊太后打開紙一看,好一會兒之後,又將紙傳了出來:「官家也看看。」

  對於太學諸生說的是什麼,趙與莒倒也很有興趣,他打開一看,卻發覺那上邊竟然是在質疑他這個天子的趙家血脈身份。在欽佩這些太學生膽大之同時,趙與莒也有些惱怒,這些人膽子倒真是不小。

  「真卿,魏卿,你們也看看吧。」他看完之後,又交給小黃門,小黃門拿去給了真德秀,真德秀看完之後面如土色,魏了翁看了也是瞠目結舌。

  這些言語,比起鄧若水那狂生更為悖亂,說是大逆不道,實不為過。

  「此事……此事臣並不知曉!」真德秀剛開口,便聽得李知孝在那裏冷笑,他不為所動,繼續說道:「然則臣與李仕民確有師徒之誼,他口出狂悖之言,臣難辭其咎!」

  李知孝剛欲說話,卻又聽得有人出來有本上奏,這次出來地是向來默不做聲的一個侍郎,他將矛頭直指李知孝,彈賅他名為知孝,實際上卻是不孝不忠之輩,理由之牽強,便是趙與莒聽了都微微搖頭。

  但這個人只是引子,李知孝開口反駁時,立刻有更多的朝臣捲進來,原先攻訐真德秀、魏了翁等人之事,一時間竟然被眾人忘記了。

  真德秀一派是有意避開這件事,因為若是坐實,真德秀與魏了翁等人必是免不了受罰,而史黨則是在等,等待史彌遠發出新的信號。

  史彌遠撚著須,微微冷笑,看著楊黨漸漸有些坐不住地模樣,近來與楊黨走得近的,也紛紛加入戰團,他用眼角餘光瞄過宣繒與薛極二人,微微撇了一下嘴。

  原本想藉著這次,將這兩個三心二意之輩也一網打盡,看他們如今危襟正坐的模樣,似乎是不成了。

  雙方爭成一團,一時之間,這大慶殿中口水共唾沫齊飛,斥責與怒罵一色,大小朝官,倒有大半面紅耳赤,險些便要廝打起來。

  趙與莒漸漸覺得無趣了,這些大宋朝官,雖說能站在這大慶殿中的,都是飽讀詩書之人,可他們吵架,卻是無趣得緊,遠不如看後世的大專辯論賽。

  這爭吵足足持續了一個鍾多點,依然沒有結果,史彌遠覺得火候已到,大步出來,舉著笏板道:「臣史彌遠有本上奏。」

  他雖然年邁,但高聲說話時,大慶殿中竟然隆隆作響。原本爭執不休的人,都情不自禁閉嘴歸班。

  「臣四朝老臣,自孝宗皇帝至今,從未見朝堂之事,如今日般難決者。」史彌遠朗朗說道:「今日大朝,百官爭執,直至如今未決一事,何也?」

  「咦?」趙與莒在座位上微微挑了一下眉頭,史彌遠果然發動了。

  「無它,唯太后垂簾耳!」史彌遠接下來一語驚人。

  此前史黨攻訐,火力都集中於真德秀等人身上,真德秀等人忙著自辯,楊氏一黨則乘機攻擊史黨,三方分作兩派纏鬥不休,但無一人語及太后。史彌遠一出言,眾人只道他會對著真德秀等人做雷霆一擊,敵對者都在想如何替真德秀應付,卻不料他矛頭一轉,竟然直接垂簾聽政的太后!

  「本朝雖有太后垂簾,只是因為天子年幼,生長於深宮之中,不知世事之故。」史彌遠瞪著楊太后簾幕:「昔者,英宗年幼,故有曹太后垂簾之事,韓琦見英宗裁決悉當,乃請曹太后撤簾。如今天子長成,仁厚愛民,又識得百姓疾苦,太后何不撤簾歸政?」

  話音雖落,滿殿卻依舊是錚錚之聲!

  史彌遠不發動則矣,一發動,攻擊的目標便是楊氏一黨與真德氏諸人地幕後支撐者,也是他們權力地根基。偏偏他提出地理由卻是天子英明仁厚----若是反對他,豈不就是認為當今天子不英明仁厚?

  雖說眾人皆知,天子實為史彌遠之傀儡,但除了鄧若水那般狂生,孰人敢將此語說出來?

  「挾天子以令群臣,奸賊,奸賊,曹操,曹操!」片刻之後,跪了老長時間地胡夢昱怒喝道。

  史彌遠卻不去理他,而是瞪著那簾幕:「太后,臣請撤簾!」

  「臣等伏請撤簾!」

  凡是史彌遠一黨,此時都明白他的心意了,無不站出來,揚聲大喝。

  宣繒與薛極卻交換了一個眼色,兩人都發覺,對方面色蒼白,竟然絲毫沒有血色。

  終究是讓史彌遠搶先了一步,他這一步走出,二人種種佈置,便盡數落空!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5:03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四四、九州生氣忖雷霆


  上午七時三十分,大慶殿。

  趙與莒回頭看了看禦簾之內的人影,又看了看史彌遠,再看了看朝堂上的群臣。

  他神情極度不安,眼中滿是迷茫,彷彿對目前發生的一切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史彌遠雖然盯著禦簾之後的人影,實際上卻用眼角餘光看著天子面上神情,見天子不再像平日那般淡然,不知為何,他心中略略有些放鬆。

  天子的反應與他想像的一模一樣,待事後好好撫慰便可,如今必須乘勢追擊,不得讓太后拖延下去。

  「要哀家撤簾?」

  禦簾之後的楊太后終於說話了,像是自言自語。她知道今天是決戰之日,也與楊谷、楊石等做了種種準備,但史彌遠一黨開頭把攻訐目標集中在真德秀等人身上,讓他們預先的準備招數未能用上,接著突然間由史彌遠親自發難,直指楊太后,令楊氏一黨一時錯愕。

  楊太后發話之後,楊氏一黨才回過神來,立刻有人大罵道:「史彌遠,你這奸賊,莫非是要做曹操不成?」

  史黨都注意著史彌遠的神情,只見史彌遠冷笑,舉手,戟指。

  「太后,請撤簾。」

  「哀家……」「殿前侍衛何在。替太后撤簾!」

  隨著史彌遠一聲令下,夏震當先應諾,他早就在等著史彌遠地命令。大踏步走向禦座,伸手便去掀那禦簾。

  這又是韓琦故伎了,當初韓琦迫曹太后撤簾,便是親自去掀簾子,曹太后無奈之下,便只能應允。

  雖是韓琦故伎,楊黨卻無人想得出應付方法,這殿前司掌握於殿帥夏震手中。而夏震又是史彌遠死忠親信!

  史彌遠這一招是直接撕破了臉,赤的逼宮。但這一招卻是最有效的,有韓琦這位榜樣在前,便是攻擊他目無太后,卻也於他無損。況且,當今天子畢竟不是太后親生之子,日後也不虞天子礙於母子之情而懷恨在心,相反,替天子喝退垂簾地太后,這原本便是一件功勳。

  婦人幹政。便是國朝劉太后、曹太后那般人物,也免不了受群臣反對,何況是這位名聲算不得佳的楊太后?

  至少此時,真德秀這一群自命正人君子的便瞠目結舌,相互使著眼神,暫時沒有做出反應來。

  眼見夏震手已經觸著簾子,楊太后慌忙站起,向後避去:「史彌遠,你何至於此!」

  「太后已同意撤簾了。」史彌遠面無表情地大聲宣告,而楊黨不禁語塞。

  失去了太后的強力支撐。接下來便可以逐一收拾楊黨和真德秀、魏了翁諸人。史彌遠斜睨了宣繒與薛極二人,原本這等淩迫太后之事,應是交與他二人去做的,畢竟於自家名聲有損。可這二人最近陰陽怪氣。似乎有些見風使舵的苗頭,如今他們的面色,倒真是豐富得令人發笑。

  然而,就在此時,「轟」的一聲巨響響起。

  「登聞鼓」響了。

  本朝太宗之時,登聞鼓響,曾經只是為解決丟了豬這般地小事,但此時此刻。這面巨鼓敲響。卻讓眾人都是錯愕無比。

  包括史彌遠,他原本準備乘勝追擊。將楊谷、楊石都趕出朝堂,失了幕後助力,又失了朝中主心骨,楊黨便不足為慮,接著自然可以慢慢收拾真德秀一夥。可這登聞鼓一響,卻讓他心中突的一跳。

  趙與莒心裏卻是微微鬆,來得恰好,再晚一些,只怕事情便難辦了。

  朝臣都沈默下人,便刻之後,有小吏上奏,臨安太學生與數萬百姓,已經聚攏在宮門之前,為首者,正是隆州進士鄧若水!

  聽得這個名字,史彌遠面色變了,而楊氏一黨與真德秀等人則是由訝轉喜。

  因為太后撤簾的緣故,如今朝事,自然應由天子做主。史彌遠轉向趙與莒:「陛下,大朝之時,這鄧若水聚眾生事,實屬目無國法,欺君大逆,請陛下下旨,著有司即刻捉拿,收捕入監,嚴加訓問,必得覓出幕後指使來!」

  「史彌遠,你果真要做曹操麼,太后便是撤簾,這政務也得由天子自裁,豈容你擅作主張?」楊黨一員尖聲怒斥,然後向趙與莒跪下:「陛下,鄧若水乃赤忠之臣,昔日吳曦謀逆,州縣官吏多有望風而降者,鄧若水一介白衣,提劍步行,欲殺吳曦,故天下皆知其義。況本朝太宗之時,東京有民失一豚敲登聞鼓,太宗尚親詢之,陛下何不召那鄧若水入朝一問?」

  趙與莒面色沈了下來,看著這說話的官員,一語不發,明顯是生氣了。

  前幾日鬧得滿城風雨的鄧若水的摺子,趙與莒自然是見過的,那摺子不唯攻擊史彌遠,同時也質疑趙與莒登基的合法性,故此當他面露怒色,史彌遠卻是大喜。

  「鄧若水之名,朕也聽聞過,一介狂生耳……」趙與莒淡淡地說道:「既是敲響登聞鼓,朕若是不見,只怕他真以為朕是怕了他……宣他進殿吧。」

  顯然,年輕的皇帝終於被激出了怒火,要親自與這個敢於質疑他帝位合法性的鄧若水較量一番。史彌遠心中一動,這鄧若水有如蒼蠅一般令人厭惡,此時倒是一個徹底解決他地機會。

  藉著天子之怒,便是不殺他,也須得將他流徒千里!

  片刻之後。鄧若水翩然入殿。他雖只是一進士,面對滿朝朱紫,卻是毫無懼色。遠遠見著趙與莒,他施禮跪拜,然後站了起來。

  「跪下!」

  得了史彌遠示意,夏震過來將鄧若水按倒,鄧若水冷笑著掙了掙,卻掙不過夏震地力氣,只得又跪在地上。

  上午八時二十分,流求人的木殿前。

  臨安城有一百餘萬人口。其中不少便是遊手無賴,不知是哪裡來的消息,說是有織戶恨那流求地織機搶了他們生意,故此要僱人來搗毀織機。這些城狐社鼠自有其門路,紛紛擁來,一則是看熱鬧,二則是想著混水摸魚。只是一大早到了這木殿,卻始終未曾見到有人來搗亂。

  他們衝著流求木殿中的財貨來的,得不了手,豈肯善罷甘休。故此都圍著木殿吵嚷。因為這幾日平安度過的緣故,加上又是大朝日,臨安府與殿前司在木殿附近的人手便有些少,起初還能制住他們,後來人君之中不知是誰喊了一聲,這群遊手無賴盡數前衝,竟然衝破了阻攔,闖入木殿之中,大舉砸搶起來。

  流求派出在木殿中值守的人手,竟然無一人出手阻攔。他們聚在一起,迅速退離木殿,彷彿被搶地根本不是流求財物一般。

  倒是那位姓陳名昭華的流求副使,揪著負責此地地臨安府一位曹掾喝罵。罵得那小吏面如土色。陳昭華只嚷著要見天子命來護衛的殿前司殿帥夏震,那小吏無奈,匆匆而去。

  霍重城端坐在正對著木殿地酒樓之上,看著這一幕,然後微微一笑。

  上午八時三十分,蕃坊。

  靠著聚景園的蕃坊,一家酒樓新開張,鞭炮聲裏。進來的賀客絡繹不絕。這酒樓原是一個大食客商的。只是最近被人高價盤下,街坊都等著看他笑話。卻沒想到,開張第一日,竟然有這麼多賀客進去。

  只是片刻之間,便有至少一百餘人自四面八方趕來,進了這家酒樓。左鄰右舍也有備了禮,要前往道一聲賀的,卻被司儀攔住,只說明日專設酒宴拜謝鄰里,今日繁忙,恕不接待。

  來者未免怏怏,有那專混吃的,拎著一個紅紙包的大禮包,裏邊可能只是一兩個時鮮果子,硬賴著想要進去,無一例外都被叉開。這酒店請來的小二,力氣可都不小。

  上午八時三十五分,大慶殿。

  趙與莒面沈似水,冷冷地看著鄧若水,鄧若水毫不畏懼,與他直面相視。

  相反,史彌遠倒似無事一般,面無表情站在那兒。

  鄧若水遞上地奏摺,便是前些日子風行臨安地那本小冊子,幹萬昕只道他人還在隆州,卻不知他早已離了隆州,今日晨趕到臨安,立刻去了太學,將太學生和聞訊而來的百姓近萬,都帶了來,還敲響登聞鼓。

  「鄧若水,朕且問你,你究竟是為彈賅史卿而來,還是為逼朕退位而來,亦或你只是為自家釣名沽譽?」趙與莒終於開口,他一說話,眾臣心中便是突地狂跳。

  無論是這三個罪名中的哪一個,鄧若水都少不得重重治罪。

  「臣是為世間公理、大宋天下而來!」鄧若水回答毫不退縮。

  「公理?天下?」趙與莒冷笑了聲:「你既知稱臣,便是當朕還是大宋之君了,裹挾百姓,威脅君父,這是哪家的公理?朕聽聞午門之外,有數千百姓隨你而來,若是禁軍侍衛,與這些百姓起了衝突,有了死傷……鄧若水,你為了百姓便是帶著他們來送死的麼?」

  鄧若水一驚,他本狂生,只覺得聲勢越大越好,卻根本未曾想起,這般前來,確實是在威脅君父禍亂國都。

  「若是有潑皮無賴,或是別有用心之徒,當街縱火,以行搶擄,鄧若水,你不是為百姓,而是害百姓!」

  「此非臣力所能……」

  「既非你之力所能及,你又為何要到朝堂上大放厥辭,目無君上,構諂大臣?」趙與莒越說越氣,猛然甩袖:「將這狂徒拿下斬了,退朝。」

  「陛下,萬萬不可!」

  聽得此語,便是史彌遠也是心中一跳,外頭近萬人在,若是真將鄧若水抓起殺了,誰知那外頭萬餘人會不會鼓噪鬧事。他史彌遠手段,遠比當初秦檜要高明,自是不願如秦檜一般,背上殺陳東之名。故此,他與君臣一起,苦勸道。

  「為何不可?」趙與莒勃然大怒:「君辱臣死,朕受此奇恥大辱,眾卿卻不允朕拘拿一介狂生?」

  「陛下大國之君,豈能與這狂生豎子一般見識?」史彌遠搶先道:「陛下,還是先拘之,細審幕後指使,再做它論。」

  「真卿。」趙與莒餘怒未消,又看向真德秀與魏了翁:「還有魏卿,朕自即位,可有失德之處?」

  「陛下仁厚,實無失德。」莫說趙與莒自登基之後,雖說在史彌遠操控之下,做不出什麼自己的裁決,但從他為數不多的決策來看,實在不能說是失德之君。況且此時天子暴怒,若是不能安撫得好,且不說外頭近萬仕子百姓,便是這鄧若水,少不得丟失性命。故此真德秀與魏了翁,此時不得不回道。

  「朕知你二人得仕子之心,宮外那些人,只怕不聽朕的,卻會聽你們地,朕堂堂天子,竟還不如你們。」趙與莒哼了聲:「你二人且出去,將那些聚擾之人打發了,朕雖不追究他們,這鄧若水卻得收監,史卿以為如何?」

  他這話說得四平八穩,可到最後一句,卻是衝著史彌遠詢問,史彌遠也知道今日這一鬧,雖是迫得太后撤簾,除非真在朝堂門前大開殺戒,否則便無法更進一步,需得集合同黨再作商議,以應對這鄧若水突然出現在臨安而帶來的危機,故此應了下來。

  真德秀與魏了翁兩個主將被支去應付那些太學生,楊氏一族因為太皇撤簾而氣餒,此時便只有如此,眾臣都需得回去再作商議,準備下一次朝堂會戰。

  「既是如此,朕倦了,散朝吧!」他見眾臣都不作聲,唯有鄧若水還在那叫嚷,也不去理會他,甩袖便離了禦座。

  史彌遠掃了諸人一眼,今日他雖不算大獲全勝,卻也實現了最重要的目標。眾臣此時也顧不得朝官儀態,嗡嗡的議論聲不絕於耳。夏震與幾個殿前司侍衛,將鄧若水嘴堵住押了下去,雖說有些朝官對他突然來攪局極是歡喜,但想到他無君無父之語,也不好多說什麼,又已經有了天子禦詔,暫且只能如此。

  史彌遠出了大慶殿正待離去,突然一個小黃門迎面走來,向他使了個眼色。史彌遠心中一動,這小黃門是他安插在宮中地眼線之一,向來也得天子信用,這般行徑必是有話要對他說了。

  他有意慢了幾步,避開眾人來到一邊,果然那小黃門上來道:「相公,天子請相公去聚景園。」

  「咦?」史彌遠聽得一愕,天子氣極退朝,為何要邀他去那聚景園?

  「天子還召了何人?」史彌遠問道。

  「還有殿帥夏震,天子說是要與史相公商議如何處置那鄧若水。」小黃門低聲道:「天子有言,宮中人多口雜,怕為外人所知。」

  史彌遠點了點頭,天子所慮甚是,楊氏盤踞後宮時久,自己在後宮中安插許多眼線,她布下的只怕也不少,今日迫她太甚,她必不甘心,若為她所知,只怕會壞事。

  對於這個鄧若水,史彌遠已經比厭惡真德秀、魏了翁更甚。微一沈吟,召來一個親信,遣他出去打探消息,片刻之後,那親信回來,說是天子只帶著夏震與十餘個侍衛去了聚景園,他這才上了轎,吩咐去聚景園。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5:05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四五、兵臨黃微唯束手


  上午十時二十分,聚景園。

  「竟然有此事?」

  「還請陛下為外臣做主!」跪在趙與莒面前的是韓平,他滿臉悲憤:「臣等慕上國之德,遠渡重洋,卻遭此大難……」

  「你別說了。」趙與莒怒極,看了跟在身邊的夏震一眼:「夏卿,你瞧瞧,什麼樣的人都可以不將朕放在眼中了,真德秀、魏了翁等且不論,鄧若水敢上書面辱朕,便是那些潑皮遊手也敢搶掠向朕進貢的貢使!」

  「臣有負陛下之托,實在惶恐!」

  因為那日當著史彌遠的面,趙與莒曾讓夏震遣殿前司衛士去保護木殿,故此這事情與他也有干係,他不得不請罪道。

  「你遣得力手下,去流求人木殿處查看,切勿再有此事。」趙與莒吩咐道:「現在便去。」

  夏震看了跟著的十餘個侍衛一眼,招了其中二人,趙與莒見了又道:「多派些人手,此處用不得這許多人!」

  夏震也不疑有它,便將這十餘人中六個派了出去,只剩十人還留在聚景園中。在他看來,雖然園中侍衛不多,可園外駐紮的數百人盡數為他所派,在這園中必是無險的。

  「你且放心,朕必會給你們一個交待。」見夏震一一安排好,趙與莒對韓平道:「你們先退下,朕有事與夏卿商議。說完之後。趙與莒便背手轉身,進了流求人地一間屋子,那屋中的流求人見天子駕臨。早跪下迎接,趙與莒直接吩咐道:「你先出去,夏卿,你與朕在此等著史相,外頭多安置人手,休讓這些流求人靠近。」

  夏震躬身領命,將流求農人都趕開,屋裏只剩下趙與莒、夏震還有龍十二三人。夏震知道趙與莒走到哪兒龍十二便會跟到哪兒。故此倒不懷疑,片刻之後,趙與莒又道:「夏卿,你且看朕。」

  夏震看著趙與莒,卻什麼都沒有看到,他有些愕然:「官家,要臣看什麼?」

  「你近前些,看著朕。」趙與莒微笑道。

  夏震向前走了兩步,趙與莒又催促他繼續靠前,待得二人相差不過五步之時。趙與莒笑道:「朕可以用眼睛殺人,你信麼?」

  這沒來由的話讓夏震呆了一下,然後一隻有力地手摀住他的嘴巴,他還未來得及掙扎,那隻手便是用力一搬,他的頸骨傳來「喀」的一聲,連叫都沒叫出來,便被折斷了脖子。

  「拖走。」趙與莒淡淡地對龍十二道。

  二人移開那個櫥子,自密洞中走出三個人來,正是秦大石與李鄴。見著趙與莒,李鄴眼眶立刻紅了,這麼多年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自家主人。「漢藩。這些年在流求做得不錯,以後便不用這般遮遮掩掩了。」趙與莒面色一如既往,他只是抱了李鄴一下,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敘舊之語稍後再說,先辦完今日之事。」

  「是,是!」李鄴壓低聲應道。

  他們將夏震的屍體拖了出去,趙與莒又回到座位上端坐不動,秦大石離開時望了他一眼。見他面色仍然平靜。心中更為敬服。做這般大的事情,自家主人竟然可以面不改色!

  「薛卿。你如今可願為朕效力?」一會兒之後,趙與莒才對留在這裏的另一人道。

  史彌遠到了聚景園時,見並未太多侍衛,不由得微微皺起了眉頭。他前呼後擁,帶著近百護衛,便要隨他一起進入園子,卻被守園地流求人攔住。

  「這許多人進去,小人辛苦種的東西,那便全完了。」說話的是邢志遠,史彌遠也曾與趙與莒來過聚景園一回,知道這些流求人乃化為之民,不識禮儀,故此也不以為意。

  「你們守在外頭,休得亂闖。」他吩咐了一聲,只帶著十餘人進了園子。這次邢志遠未曾阻攔。

  一個隨夏震來的侍衛在門前迎候,向他行禮道:「相公請隨小人來。」

  「官家與夏震呢?」沒見著夏震,史彌遠心中有些不解。

  「官家在那屋子等著相公,夏殿帥正陪著官家說話。」那侍衛只見著夏震與天子進了那屋子,哪知道二人在裏頭做什麼。

  史彌遠微微點頭,正要邁步,突然間眼睛跳得厲害,心中一陣發虛。他停住腳步,凝神思索,為何今日會如此?

  他這人篤信佛釋,又喜好相術,對相面之術頗通,故此見了趙與莒面相便嘖嘖稱奇。他凝思許久,想到今日鄧若水之事,只道是為鄧若水攪了自家好事而會如此,便一笑置之。

  過了片刻,他便到了那門前,有侍衛在門外稟報道:「史相公來了。」

  趙與莒向龍十二抬了一下下巴,龍十二會意,推開門出去,將史彌遠引了進來。史彌遠的隨侍被他攔在門外:「天子召史相公有事,你們且在此候著!」

  史彌遠知道夏震在那屋中,故此不以為意,伸手示意隨侍留了下來,然後便進了屋子。

  流求人屋子堂前有一座屏風,將後屋與前屋隔開,史彌遠聽得趙與莒在裏頭喝道:「夏卿,這鄧若水不可交與大理寺,你去審問便是,史相公處,朕自會分說,你……」

  史彌遠在外輕輕咳了一聲,微微有些好笑,鄧若水置疑天子即位不正,果然激怒了這位一向修養甚好的天子,隨著他的咳嗽,屋裏靜了下來,接著趙與莒的聲音又傳出:「史卿麼。請進來吧。」

  史彌遠邁步向前,繞過屏風,見天子高座於一榻上。而夏震跪在天子面前。他上前拱手行禮,正要說話,眼角餘光卻發覺那地上跪著地人,雖然穿著夏震衣裳,卻根本不是夏震。

  就在他一愕之間,穿著便服的天子猛撲過來,地上跪著地「夏震」也同時撲上,史彌遠腦子裏嗡一聲。剛要喊叫,卻被一隻手摀住嘴巴,他驚恐地看著趙與莒用敵劍指著他地咽喉,然後慢慢冷笑起來。

  「唔唔!」史彌遠還等掙扎,卻覺著身後一冷,一件硬硬的東西頂著他糞門處,他大恐,雖然他身上也穿著軟甲,可這種地方,卻是任何甲冑也護不住的。

  「都出來吧。」見已經徹底制住史彌遠。趙與莒淡淡地說道。

  史彌遠見那木櫥被移開,接著十餘個穿殿前司侍衛服飾的人走了出來。這些人都極年輕,也極陌生,他一人都不認識。他想要怒喝,可是捂著他嘴巴的手力氣極大,他終究是年過花甲的老人,除了低微的嗚嗚聲,根本無法發出任何喊叫。

  「史相公,你是聰明人,如今之時。若不掙扎,還可保得一條性命。」趙與莒見出來的李鄴等人將史彌遠捆起,嘴巴也用布團塞住,便又坐回榻上。然後露齒一笑:「蒙卿青眼,將朕扶上帝位,朕甚感卿德,必不會薄待於你。以你之罪,原當賜死,朕留你尚有用處,故只將你遠貶海島,你意下如何?」

  史彌遠面如死灰。他盯著趙與莒。目光裏既有仇恨,又有不解。他不明白。趙與莒為何會這時對他動手,更不明白,自家細細察看了四年地趙與莒,如何有這般城府與手段。

  「唔……薛卿,你出來吧。」

  就在史彌遠驚訝之中,薛極也自那秘道中出來,他一出來便撲嗵跪倒,拜舞道:「臣為官家賀,終於擒得此獠,官家得以執掌天下之權了!」

  史彌遠有些恍然,憤憤地瞪著薛極,薛極卻不理會他,只是一昧諛奉趙與莒。趙與莒有些不耐地道:「行了,方才朕不是與你說過,待萬事平定之後你再奉承也不遲,開始行事吧。」

  薛極起身看了史彌遠一眼,笑吟吟地道:「史相公莫怪,天子之命,為人臣者不得不遵。天子有詔,史彌遠久任國柄,濫發楮幣,使南北生靈枉罹困苦,可罷平章軍國事,與在外宮觀,日下出國門。」

  史彌遠眼睛瞪得老大,薛極老實不客氣,上前自他身上搜出隨身地印符,然後喜道:「官家,大事成矣。」

  趙與莒微微點頭,史彌遠忽然覺得胳膊一緊,兩個侍衛將他左右挾住,拖入那密道之中。史彌遠猛地想起當初,韓冑也是這般被挾入夾巷,然後鐵鐧擊碎陰囊而死。他驚得全力掙扎,眼中再無凶光,卻是痛哭流涕,拚命向趙與莒頓首,口中卻嗚嗚難以出聲。

  「史相公莫怕,朕還要用你,自不會今日便要你性命。哦,你死後諡號朕已經想好了,便是忠獻吧,與秦檜一般,你覺得可好?」趙與莒淡淡地說道,然後揮手:「拖走吧。」

  史彌遠被塞入那密道之中,薛極則開始在草上草擬字跡,便刻之後,外頭門「吱」一聲響,薛極驚得一愣,筆險些掉下來。趙與莒卻依然平靜,淡淡地問道:「是十二麼?」

  龍十二大踏步走了進來,身上還帶著血腥氣息,他神情木然,躬身行禮:「大官人,盡數解決了。」

  史彌遠雖是帶了十餘個侍衛進了聚景園,只是這十餘人哪裡擋得住來自流求護衛隊「秘營」的突襲。只是片刻之間,便被手弩、刀槍殺盡,雖說發出些聲響,只是此時外邊那開張的酒樓正不停地放著爆仗,這爆仗聲震耳欲聾,園子門口的那百餘史彌遠護衛,根本聽不到園子裏地動靜。

  「很好,薛卿,你快一些。」趙與莒道。

  薛極凜然遵命,一邊下筆如飛,一邊偷偷看了趙與莒一眼。卻見趙與莒滿臉依舊是平靜之色,彷彿剛剛解決的不是權傾天下的史彌遠,而只是微不足道的蚊蠅一般。

  還有這些人手……薛極可以肯定,這些人手不是真正的殿前司侍衛,因為殿前司早被史彌遠控制,除了夏震之外,還有幾個殿前司副指揮使、都虞侯等,幾乎都是史彌遠之人,侍衛司也是如此。

  他心中疑惑,卻不敢問,自從方才被人引來此處,見過趙與莒之後,讓他驚訝地事情一件接著一件,他如今對這位天子,徹底覺得莫測高深了。

  「官家,臣已畢。」他寫完幾張紙之後,用史彌遠的印符蓋上,然後呈了上來。趙與莒擺了擺手:「你去辦吧,朕信得過你,今日事畢,你便是參知政事了。」

  「多謝陛下!」薛極大喜,他跪下拜謝之後,便出門而去,才出得門,有兩個殿前司侍衛模樣的便一左一右跟在他身旁。他心中一凜,天子說信得過他,實際上卻還是派了人跟著,他若稍有異樣,只怕立刻要身濺三尺了。

  他到了園前,有史彌遠親信侍衛見了他,都是有些驚訝。他看了看,招來幾個平日裏史彌遠最信得過地,將手中寫著字地紙遞了過去道:「史相公要召這幾位議事,你們速速去請,來去要隱秘些,莫叫旁人知曉了!」

  這些親信知道他是史彌遠心腹,雖說最近二人走得少了些,可畢竟未曾反目,見他自園中出來,手中拿的紙上又有史彌遠印章,也不疑有他,紛紛領命而去,薛極要了條凳子,便坐在門口等著。

  第一個到地是李知孝,他是騎馬來的,見著薛極,也是頗為驚訝。薛極低聲道:「史相公與官家商議要事,夏震在旁侍衛,你先過去。」

  李知孝雖是滿腹狐疑,卻不疑有他,聞言便進了園子。又過了會兒,史彌遠一黨要人,幾乎都先後趕到,見人都差不多了,薛極微微一笑,站起身來又走回了那屋子。

  此時不過是上午十一時二十分,前後一個小時,史彌遠一黨在臨安城中親信,盡數落入羅網之中。

  十一時二十五分,一口巨大的箱子,自那不斷放著鞭炮的酒樓裏搬了出來,搬上一輛馬車,馬車迅速揚鞭遠去。在這箱子之中,當朝權相史彌遠,被捆得如同一個粽子一般,嘴也被堵著,人也被打暈了過去。

  與此同時,宣繒、薛極,執著天子禦批與史彌遠手令,將殿前司與侍衛司地頭領一個個召來,而一個個被他們認為可以信任的人手,則被提拔為權知事,即暫代之職。這些被提拔者也可算史黨一員,只不過遠不及原先之人忠誠,宣繒與薛極都以為能為所用。

  趙與莒對此無所謂,這只不過是多一分保障罷了。事實上,史彌遠一黨,向來以史彌遠為核心,他們對史彌遠的依賴,甚至勝過真德秀、魏了翁等人對楊太后的依賴。抓住史彌遠,這些人在反應過來之前,絕對不會輕舉妄動,原因無它,史彌遠攬權太過,便是他地親信之中,也再無人可以將之整合起來,更何況李知孝、王愈等,都盡數落

  擒賊須擒王,直接控制住史彌遠以及幾親信頭目,史黨便會樹倒猢猻散了。

  而且,趙與莒手中尚有兩張牌未打出去。

  「請鄭清之。」他淡淡地說道,現在,要解決的是楊太后與真德秀他們了。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5:07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四六、獻土下拜真吾主


  大宋寶慶元年四月十五日,正午一點。

  楊太后在慈明殿內,一臉陰沈。直到現在她還沒有吃午飯,幾個來詢問的內侍和宮女,都被她趕了出去。

  今天上午,她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羞辱,被權臣生生趕出了朝堂,卻無計可施。

  她是知道史彌遠手段的,甚至可以說,正是她,將史彌遠一步步推到今天這一地步。如今的她,根本無力對抗史彌遠,雖然她不願意遠離權力中心,不願意長期以來掌握的權力消失,可是她不得不悲哀地承認,隨著先帝的故去,她確實已經失去了依靠。

  全部原因,就在於她沒有一個當天子的兒子,或者說,當今天子不是她的親生兒子。

  想到這裏,她忍不住嗚嗚哭了起來。無論她如何攬權兇狠,這個時候,她只是一個女人,沒有丈夫,也沒有兒子。

  「太后,官家請見。」一宮女在簾外小心翼翼地說道。

  楊太后迅速抹掉眼淚,怒聲道:「不見,就說哀家病了。」

  「太后,官家不肯走,還說……」片刻之後,那宮女又回來,她面色極害怕,夾在太后與皇帝之間,這卻不是個好的差事。

  「他說什麼?」楊太后問道。

  「官這說,今日朝堂之上,太后受辱之仇,他已經替太后報了。」宮女極是遲疑。顯然,要傳達地話語將她嚇住了:「官家說,史相……史彌遠已經被奪去丞相之職。貶竄海島了。」

  「什麼?」楊太后一驚,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說一遍!」

  那宮女戰戰兢兢地又說了一遍,雖然楊太后如今恨史彌遠入骨,卻仍是不相信這個消息,只道是天子誆她,但轉念一想,天子又為何要誆她?

  「讓官家進來,哀家要見他。」心思電轉之間。楊太后決定,先見趙與莒一面再說。

  趙與莒進殿之後,先是行跪禮,楊太后雖未避開,嘴中還是淡淡地說了句:「哀家受不得你這番大禮。」

  「母后何出此言,昔日母后撫兒之輩,說兒今為母后之子,兒如何敢忘!」趙與莒沈聲道:「今日早朝之時,史彌遠辱及母后,兒怒髮衝冠。只是因史彌遠權傾朝野,內外盡其腹心,兒雖為天子,卻不得不虛以委蛇。散朝之後,兒為母后復仇,起雷霆之擊,如今已誅殺夏震,削奪史彌遠官職,將他發配荒島了!」

  楊太后再聞此言,心中既驚且喜。驚的是這天子竟然有如此手段,喜地是史彌遠一除,再無人堪懼了。

  「快起來,官家快起來。與哀家細說,如何處置了那老賊?趙與莒依言起身,立刻有機靈的使女搬來座椅,趙與莒坐下後,不慌不忙地將如何誘史彌遠至聚景園,如何分其羽翼,如何令埋伏的親信擊殺夏震,如何捉了史彌遠。甚至將史彌遠送走。他說得七真三假。有些地方便有意忽略過去,但楊太后卻是精明人。聽得仔細,問了幾句也都問到點上。待趙與莒說完之後,她先是放聲大笑,但笑聲嘎然而止。

  「官家為何不殺了史賊以絕後患?」她盯著趙與莒問道。

  「史彌遠內外交通,黨羽遍佈天下,若倉促殺之,恐其黨羽狗急跳牆。如今制於我手,令其投鼠忌器耳。」趙與莒平靜地回答。

  楊太后盯了他許久,臉上的歡色漸漸消失了,若是趙與莒別的回答,她便要懷疑趙與莒能擊倒史彌遠是不是幸運,可趙與莒的回答,分明老練之至,他哪裡像是剛滿二十的少年天子,分明是渾跡權場數十年的老奸巨滑之輩。

  那史彌遠留下來,與其說是令史黨投鼠忌器,倒不如說是威脅她楊太后地利器。若是楊太后此時反悔,想要再行廢立,不用說,史彌遠立刻便得自由,天子要與她拼得魚死網破。

  「官家好權謀,好手段,難怪於潛邸之中,見者多贊官家沈凝大度,非常人所及……」好一會兒之後,楊太后慢慢說道:「只是官家親蒞哀家這裏,只是為告之此事麼?」

  「一則是為向母后報喜,二則是請母后垂簾聽政。」趙與莒微微一笑道:「朕已經傳了旨意,下午三時正重開大朝,百官想必已經在大慶殿外等候了。」

  楊太后心中一動,嘴上卻道:「哀家已經撤簾,卻不好再去……」

  「母后此言卻是差了,撤簾之事,不過是史彌遠攬權之舉,如今史彌遠已罷,母后自然應繼續垂簾。」趙與莒極真摯地道:「便是他日母后撤簾,兒年輕識短,也少不得向母后請益。」

  「官家能一舉罷了史彌遠,哪裡年輕識短了,便是你父皇,比起你來也遠遠不及。」楊太后下意識地說道。

  無論趙與莒所言是發自肺腑,還是虛言搪塞,他這番話,都讓楊太后心中覺得暖和。上午受史彌遠之辱,這時似乎都因為這幾句良言而煙消雲散了。

  趙與莒又道:「兒聽說母后尚未進膳,恰好兒一直忙著,也未用食,已經傳了禦膳,便在此陪母后進餐吧。」

  明知道他只不過是在拉近二人關係,楊太后還是一喜,過了片刻,果然有內侍端了膳食來,趙與莒每樣先嘗了一口,然後指著其中清淡的勸食。||||楊太后知他心意,心中又是一陣歡喜,雖然這個天子兒子不是她親生,卻她卻甚是恭謹。

  她又想起自去年八月新帝登基起。趙與莒對她便一直極是親近,心中越發地覺得,若是真有這般既有為且孝順的兒子。那倒真不錯了。

  二人用食畢,便一起來到大慶殿,三時正,大朝繼續開始。被召來的朝臣中,倒有大半還被蒙在鼓中,只是未在人群中見著史彌遠,站在眾人班頭原先史彌遠位置上地,卻換了宣繒。而宣繒原先的位置,則是薛極。朝中史彌遠一黨親信,大多都失了蹤影,少數還在者,也都有憂色。

  他們都是在朝堂之上混得成了精的人物,知道就在這短短的瞬間,便有了突變。

  果然,上朝之後,原本已經撤簾的太后又坐了出來,這讓眾人又吃了一驚。

  「諸卿。史彌遠已經罷相。」雖然已經有了準備,可當趙與莒這話語出來時,眾人還是覺得晴天霹靂一般。史彌遠一黨心腹重臣,盡數被打盡拘禁,便是他地隨侍護衛,也被接手殿前司的人調走,朝堂之中,雖說還有幾個忠於史彌遠之人,一來位卑職低,二來沒有主心骨。故此無人作聲。

  「臣程有本上奏。」身為禮部尚書的程,他雖說不是史彌遠最親近之人,可也算是史黨一員,如今面色便很不好看。若非鄭清之來遊說於他,只怕他如今根本不知如何是好了。

  「講來。」楊太后說道。

  包括楊黨、真德秀等人,如今都是弄不清頭腦,只覺得今日之事詭異無比,太后再度垂簾,卻根本未曾與他們通過聲氣,而史彌遠倒臺,天子卻若無其事一般。這也不符合他們心中天子為史彌遠之傀儡地看法。

  「流求使者有要事請求陛見。如今人已在朝門外等候。」程說道,唇角浮起了苦笑。

  楊太后隔著簾子看了趙與莒一眼。見趙與莒微微點頭,方才二人來時,趙與莒已經說了,今日要先見流求使者。她也不知趙與莒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可如今情形之下,明顯天子已經掌控了形勢,而且天子待她又既敬且親,她覺得只能以不變應萬變了。

  況且,史彌遠能喝令她撤簾,那宣繒、薛極諸人,如今顯然已為官家所用,孰知會不會再喝令她撤簾,上午之辱,一次便足,她再也不想受第二次。

  「宣他們進殿。」楊太后道。

  片刻之後,作為流求正使的耶律楚材闊步入內,他儀錶堂堂,走路時昂首挺胸,頗有一番風範。大宋朝臣見了也不禁暗暗叫好,沒想到海島之國,也有如此人物。當耶律楚材遠遠望見高坐於禦座之上的趙與莒時,心情突然極是激動。

  他的身份,和他的使命,讓他知道趙與莒的整個計劃。他可以肯定,再鎮定之人,也會為趙與莒地計劃而驚呼,再多智之人,也要為趙與莒的計劃而歎服。

  他知道,坐在那禦座之上的,是大宋天子,更是流求之主,是他耶律楚材地主君。雖然這還是第一次見到,但從孟希聲、陳子誠等人身上,他已經看到了這位天子地博學,從趙子曰、李雲睿等人的身上,他已經看到這位天子的睿智,從李鄴、王啟年等人的身上,他已經看到了這位天子的英武,從王鈺、韓平等人身上,他已經看到了這位天子的胸懷。

  即使是方有財那般人物,他也可以看出這位天子用人的眼光。

  還有他自己,身為漢化極重的契丹人,他對自己地才華極為自負,可在金國時不受重用,被胡人捕獲後也不受重視,這位天子當時還潛龍在淵,卻已經不遠萬里遣人將他帶來。

  故此,才一進殿,他便跪倒在地:「臣耶律楚材,拜見吾皇萬歲!」

  滿朝大宋卿相,都注意到,他自稱時用地是「臣」而非「外臣」,敬稱官家時用的是「吾皇」而非「大宋天子」。有些人不免暗笑,這流求正使,看上去儀錶堂堂,有一副極好地鬍鬚,卻不通禮儀。

  「晉卿此來辛苦了。」不等楊太后說話,趙與莒溫聲道:「請起,站著說話吧。」

  他直接稱呼了耶律楚材的字,耶律楚材心中又是一熱,他如今也不過三十幾許,正值壯年,又素有大志,想得自己追隨地竟是這般了不起的人物,如何會不熱血沸騰!

  與自己追隨的這位主君相比,那金國皇帝,不過如圈中豬豚一般,那胡人大汗,不過如山中野狼一般!

  「臣耶律楚材,奉我流求國主之命,特向大宋天子上表。」耶律楚材定了定神,然後開口道。

  「表章何在?」趙與莒問道。

  耶律楚材呈上自己手中的紙軸,早有小黃門接過來,遞給趙與莒,趙與莒揮了揮手,那小黃門乖巧,立刻將紙軸隔簾交與了楊太后身側的宮女。楊太后接過紙軸,攤開一看,然後驚呼了一聲。

  眾臣都是一愣,不知太后為何失態。

  「流求國主,向來深受天子重恩,又聞知天子攘除奸凶,掌權親政,無以為賀,願與屬國北山、中山、南山、麻逸等來朝,並獻流求六府之地,民四十萬

  耶律楚材一邊說,一邊自左邊捧起韓平手中捧著的木盒呈上去:「此為流求山川河流之圖。」又自右邊陳昭華手中捧起木盒呈上去:「此為流求戶籍名冊表。」

  滿朝頓時譁然。

  自有宋以來,只聞說為強鄰所傾,割土納貢,像這般有番國舉國歸附者,從未有過!何況流求並非彈丸小國,而是海東大國,物產豐茂已聞名於世。聽耶律楚材口氣,流求人口雖不多,卻也有五府之地,而且還有數個屬國,這般內附,實是讓大宋朝臣眼花耳熱血脈賁張。

  便是禮部尚書程,也不知道流求人玩的竟是這一手。

  端坐於禦簾之後的楊太后面上地驚愕已經變成淡淡地苦笑了,她心中歎息了一聲:好手段,好手段,史彌遠栽在天子手中,果然不冤。

  無論朝中還有誰反對天子,甚至如鄧若水般置疑天子得位不正,如今都掀不起什麼風浪了。扳倒史彌遠,此乃威也,流求國來附,此乃德也,威德並濟,其勢已成,無人可制矣。

  史彌遠這一生老奸巨滑,可他臨到老,卻被這麼年輕的一個宗室子弟耍了,他這一世,最大地失誤便是看錯了這位天子。但也有可能,這是他這一世,為大宋做的唯一一件正確事情。

  宣繒、薛極帶頭,舉朝儘是賀聲,朝堂之中,大多數人都是沈默者,當有人帶頭時,他們便會跟進,便是楊黨與真德秀、魏了翁等,也不得不帶著滿肚子狐疑,跟著一起稱賀起來。

  「耶律卿,朕知你這姓氏,原是大遼宗姓,不知你與大遼有何淵源?」趙與莒示意眾人靜下來,然後問道。

  「臣為遼太祖九世孫。」耶律楚材答道。

  「這流求納土,朕想知道,流求有多大?」

  「流求地廣人稀,單論土地,與大宋一路相近,依流求制度,是為三萬五千八百平方裏。」

  「一路之地!」

  「近四萬里!」

  朝堂中再次發出嗡嗡聲,眾臣議論紛紛,面上都是帶著喜色。

  大宋自高宗南渡起,何曾有過這般揚眉吐氣的時候?納土四萬里,獻民四十萬!

  雖然明知這一幕,十之八九便是這位天子設計的,但流求使者總是真的,流求國書總是真的,百官家中的流求物產,總不是騙人的。

  不動刀兵而開疆拓土,便是國朝太祖太宗,也不曾有過如此功績,如今天子卻已經有了,若說天命不在其身,孰人相信?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5:08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四七、翻雲覆雨愧狂儒


  「算你小子運氣。」

  獄卒推開門,將鄧若水自陰暗的地牢裏拎了出來,他瞧著鄧若水的眼神,與「友善」完全沒有關係,相反,竟然滿是仇視。鄧若水也不以為意,整了整衣冠,冷笑了聲,隨著他走在過道之上。

  出來之時,迎面遇著幾個差役正押送犯人,那幾個差役見著獄卒,都停下腳步:「老孟,這廝便是那鄧若水麼?」

  「正是這廝,官家仁厚,不與他計較,竟然就此將他放了……」

  他話還未說完,那幾個差役正押送的犯人忽然「嗷」一聲叫,向鄧若水撲了過來,一把將他摔倒在地,接著拳腳相加:「賊廝鳥,爺爺聽聞你在臨安獄中,便尋了個由子將爺爺送進來,原是想好好在牢獄裏侍候你,卻沒料想在此便遇上了!」

  鄧若水幾乎要抱頭鼠竄,那些差役獄卒怕出事情,慌忙將那人攔住,饒是如此,鄧若水也嘗了好幾下拳腳,打得他幾乎爬不起來。

  那犯人被拖開之後,兀自罵道:「賊廝鳥,俺家老娘病了兩年,若不是官家仁德,請了郎中義診,俺這窮漢哪有錢鈔替老娘看病,你這廝卻敢咒罵官家,俺須為官家出這口鳥氣!」

  差役與獄卒都是錯愕,接著換了一臉敬容:「原來是條好漢,罷了罷了,好漢休與這廝一般見識,官家大度,尚且不追究於他。何必理會這般妄人!」

  那囚犯瞪著鄧若水,戟指道:「你這廝給俺記著了,俺是武林坊魯三郎,給俺在臨安見著你一次。便要打你一次!」

  「呸。」鄧若水吐了口帶血絲的口水,冷冷一笑道:「些許小恩小惠,便教你這般無知蠢人忘了大義。」

  魯三郎還要撲上來,那獄卒慌忙攔住,抱拳行禮道:「好漢。魯三哥,若是在外頭你見著他打了便是,可在此處,打壞了我卻要吃干係。這廝囫圇著進來。若是打壞了出去,倒損官家仁厚之名。魯三哥,便是不瞧著我地面子,也得為官家聲名著想,今日便將這廝當作一個屁,放了罷。」

  那幾個押著魯三郎的差役也推著魯三郎往裏走,臉上卻帶著笑:「魯三郎竟是如此男兒,咱們兄弟不敢不敬,魯三郎且進去。待咱們打一角酒來。與三郎去去晦氣。」

  見魯三郎一邊罵罵咧咧一邊離去,那獄卒鬆了口氣,又埋怨鄧若水道:「你這廝好不曉事理,天子仁厚至德,威名遠揚海外,大宋子民,莫有不佩者,偏偏你這廝。寫得那般大逆不道之言語!」

  鄧若水一頭迷糊。他在獄中七日,卻不知道這七日來臨安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故。正待要問那獄卒。可獄卒也極厭惡他,推搡著道:「出去出去,外頭有人來接你。」

  出了門之後,鄧若水瞇眼一瞅,卻是臨安太學生的幾位領袖人物,李仕民、趙景雲,與紹興府來地書生虞玄。

  「鄧兄,受驚了。」見他出來,李仕民、趙景雲與虞玄都是一臉笑容,拱手行禮道:「來來,上車,咱們在群英會酒樓擺了五桌,就等著鄧兄了。」

  說話之間,眾人便拉著他上了馬車,這種流求產的馬車車廂之內可以對坐著八人,他們四人進去,倒不顯擁擠。那車伕早得了吩咐,一甩馬鞭,拉車的兩匹駑馬不緊不慢地跑了起來。

  「這幾日情形如何了?」鄧若水坐定之後,迫不及待地問道。

  「鄧兄登高一呼,從者雲集,哪有不成事的道理!」趙景雲笑道:「大事已定,史賊已經遠竄了。」

  「好!」鄧若水一拍手,意氣風發地道:「天子呢,天子是否退位,別選宗室賢德之人繼位了?」

  李仕民、趙景雲聽得此言便有些尷尬了,二人相對一視,然後趙景雲道:「那卻沒有。」

  「我在摺子之中提了上中下三策,天子只取中策?」鄧若水哼了一聲:「事不可半途而廢,明日我再上摺子,請天子退位讓賢,虞元一,你仍須助我……」

  「籲!」那駕車車伕突然拉住馬,這馬車前後通透,故此他們說話,車伕也盡數聽到了。那車伕轉過臉來,用馬車一指諸人:「你們這些腐儒,豎子,都給爺爺我滾下去!」

  鄧若水愕然,李仕民與趙景雲則是滿面無奈,只有虞玄,還是面不改色。

  「你這車伕,為何如此?」鄧若水質問道。

  「你這廝,卻是不曉好歹,當今天子,外服遠人,內恩百姓,豈是你這廝所能議論!你這廝還要上書逼天子退位讓賢,我呸,這天下還有賢得過當今天子的麼?」

  這車伕雖是執賤業,言遠卻不甚粗鄙,鄧若水只覺得滿頭霧水,自己出獄之時先被人打,乘車時又被人罵,卻不知究竟為何事。

  「鄧兄休要再說了,是咱們理虧。」李仕民、趙景雲抓住鄧若水地胳膊,虞玄對那車伕道:「車伕大哥,此人方才自監中出來,卻不知如今情形,故有此等妄語,大哥休怪,休怪,還請載我們去得群英會酒樓,屆時車資加倍如何?」

  「給爺爺滾下車去,爺爺不稀罕你們幾個狗酸才的黑心錢!」那車伕咒罵不休,舉起馬鞭驅趕,將他趕下了車,然後揚長而去。

  「為何會如此?」鄧若水猶自不甘心。

  「此事卻是鄧兄之不是了。」李仕民道:「非議天子,實非人臣之所為……」

  「不知者不罪,鄧兄。還是聽我細細講來吧,正好走到那群英會去,呵呵。」虞玄打斷了他。

  他將那日朝會之後發生的事情細細說來,從天子布下羅網。將史彌遠一黨一網打盡,到下午再開朝會,便有流求獻土,都極詳細。天子龍顏大悅,群臣皆是拜舞稱賀。一時之間,滿朝懾服,垂簾聽政地楊太后以天子沈穩有智,次日便再度撤簾。天子自此親政。虞玄口才極佳,說起來宛若目睹,聽得鄧若水如癡如醉。

  「這其中虞元一出力不小,那宣繒、薛極等人改換門廷,卻是虞元一前往遊說。」李仕民插話道:「原來虞元一在紹興府時便與官家相識,這廝口風極緊,竟然大事定後方才說出,明夜天子還要在宮中詔見我等,鄧兄。你說這廝該不該打?」

  他說得倒是輕巧。只有虞玄自家才知道這過程有多艱險,四年之前,他便以紹興學子身份來到臨安,在國子監中闖出名聲來,成為太學諸生領袖,便是為了這一日方便行事。身為義學二期口才第一之人,這些年來百般隱忍,為地不就是能助官家一臂之力麼!

  「咦?」李仕民這話卻讓鄧若水吃驚不小。

  鄧若水自隆州潛入臨安。他的摺子一夜遍佈臨安。這全是虞玄之計,那摺子中史黨裏抹去薛極、宣繒二人。也是虞玄之策。在鄧若水想來,虞玄應是竭力反對當今官家即位的,卻沒料到他竟然是官家故舊。

  「官家在次日下詔,詔書懇切,極盡愛民之能事。」趙景雲又歎息道:「若非此詔,咱們除了血氣之勇外,還有什麼?」

  鄧若水又細細詢問,才知道四月十六日,官家下了一道《欽定告大宋百姓官民將士國是詔》,詔書中不唯羅舉史彌遠罪名,還有對史彌遠地處置措施,史彌遠即其主要心腹,都被「著流求淡水、宜蘭、竹林諸府安置」,而散落於地方的史彌遠親信,如史彌遠之侄史嵩之等,則「赦其從罪」,避免將史彌遠餘黨逼得狗急跳牆。

  詔書中最重要的,也是最得百姓歡喜的,是宣告今後五年之中大宋國策。第一便是永不加賦,此策一出,當真是舉世皆驚。第二是限制楮鈔發行,保證楮鈔面值,這一項關係到幾乎所有百姓利益。第三是勸農勸桑,保證農民收入,此項為慣例,倒不足為奇,但其中所說引種流求糧食種子,擇地先試種,效果若好便大力推廣之舉,卻是極務實。第四是鼓勵生育,多請名醫義診,並以皇莊收入,在各州府建醫科學堂,覓窮苦人家子女,給以衣食,令其學醫。第五是廣修道路,招募無恆產者做工,以工換賑。第六是演軍整武,訓練精兵,加強武備,在國庫允許範圍內增加禁軍、廂軍收入。第七是推廣教化,招納賢才。第八是廣開財源,富國富民。

  朝堂中的高官要員,看到這份詔書時,都有些看笑話地心思,這詔書中儘是花錢地地方,卻只有最後一條說要開源,而且辭句極是含糊。可百姓卻不管那麼多,至少在臨安城中,霍重城這些年來結識地城狐社鼠、說評話的先生、茶館地博士,還有一些太學學生,紛紛進入各個人多之所,宣講這詔書中給百姓的種種好處。

  內除奸凶外收大藩,這已經讓臨安百姓既是高興又是自豪,再加上「永不加賦」與「楮鈔保值」這二條,便是觸手可及的好處,哪有不讚辭如潮的。至於官家如何實現永不加賦與楮鈔保值,那自然有朝堂袞袞諸公去傷腦筋,與他們這些平頭百姓何干。

  聽得此處,鄧若水面色猶自不豫:「竟無一語提及濟王,莫非濟王之冤……」

  「休要再提濟逆了。」李仕民面沈如水:「你有所不知,先帝皇子坻與先帝,都是濟逆毒死,官家不忍這天家慘事布露天下,故此未曾詔告,但巷裏坊間卻早傳遍了。我向真公景希探詢過,他也說此事十之八九為真。「什麼?」鄧若水大驚失色。

  這便是趙與莒對付那些置疑他即位正當性的書生們的致命一擊,先帝甯宗駕崩時,只有濟王一個皇子,然後便要算他這個皇侄。推倒史彌遠,他繼位地合法性確實值得懷疑,但若是那唯一地皇子大逆不道,那麼他這個最近的皇侄被太后認為皇子,登基繼位,便再無任何可疑之處,而即位後濟王之死,也變得合情合理合法了。

  雖然趙與莒心中推想,甯宗架崩是史彌遠幹地好事,但他同樣懷疑,皇子坻之死便是濟王地手段。至於證據並不重要,他如今是天子,又掌握有流求的印刷技術,大量的秘聞小冊子,早在史彌遠倒臺第二日,便像鄧若水的小冊子一般,傳遍臨安大街小巷。對於皇家隱秘之事,百姓原本就有一種好奇心理,如今更是口耳相授,臨安府也得了暗示,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故此濟王為奪帝位,殺弟弒君之事,幾乎已經坐實,便是朝中大臣對此還有懷疑,卻也只能私下談論了。

  聽得鄭景雲說起那小冊子中種種密聞,不但活靈活現,而且言之鑿鑿,鄧若水眼睛越瞪越大,到得後來,不禁頓足捶胸,大罵自家道:「我讀這許多詩書,盡數讀到狗身上了,竟為一喪心病狂之徒,指摘寬厚仁德之君,無怪乎為人所毆!三位,我實是羞愧,無臉再與群賢相見,便在此告辭吧!」

  他原是那種執拗狂生,觀念一但轉過來,便能坦承錯誤,而且痛心疾首。

  「鄧兄此言便差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李仕民搖頭晃腦地道:「初時錯者,何止鄧兄一人?便是真公、魏公,也不錯了?」

  「正是正是,鄧兄雖誤會官家,官家卻不與鄧兄計較,若是鄧兄就此隱匿,傳出去卻傷了官家寬厚之名,實為不忠不義之至。」趙景雲也道。

  「鄧兄在驅史一役中,還是立有大功的。」虞玄笑道:「何況官家明日賜宴,點了鄧兄之名,說是定要替鄧兄壓驚,若是鄧兄就此消失,小弟卻如何向官家交待?」

  三人苦勸之下,鄧若水只得隨他們到了群英會。此時群英會酒樓之上,已是座無虛席,聽說鄧若水來了,酒樓前更是放響了爆仗。東家霍重城親自出來,將他引上樓去,鄧若水狂名遠播天下,當面卻從未如此風光,直笑得嘴合不攏。酒宴過後,自是酩酊大醉,直睡得次日日上三竿,這才爬了起來。

  「鄧兄,還未醒麼?」虞玄在門外呼他道。

  「醒了醒了,如今是幾時了?」鄧若水問道。

  「都巳時三刻了,過會便要吃午飯,你快起來準備好,吃完午飯,咱們便準備進宮。」虞玄在外笑道:「在此還要恭喜鄧兄,天子此次,只怕對鄧兄另有重用!」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5:09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四八、天子宴前論鵝湖


  後宮之內,需雲宮是宮宴之所,故此也被稱為「大燕殿」。

  當鄧若水等一行被引至需雲宮時,已經是華燈初上。自流求來的馬燈被撥得亮亮的,高掛在需雲宮各根柱子之上,照得整座宮殿富麗堂皇。

  「天子何時來?」在被內侍引入座位後,鄧若水迫不及待地問道。

  「這個奴婢不知曉呢。」那內侍淡淡一笑答道。

  這幾日裏,大燕殿幾乎夜夜都招待臣僚,先是楊谷、楊石等國戚,然後是真德秀、魏了翁等宿儒,再是宣繒、薛極等史黨殘餘。朝中三派,幾得了天子之邀,無論他們對這位風頭正健的天子如何看待,在宴席上都相談甚歡。

  趙與莒的手段,震住了這些朝臣,但除去宣繒、薛極等人,還遠談不上收服。大多數朝臣,都在觀望之中,也頗有些人,有著看笑話的心態。

  鄧若水點點頭,回頭看了看,發覺李仕民、趙景雲與他一般,也頗有些手足無措,虞玄則還算鎮定,另一個與他們同來的是謝嶽,他因為攻擊投靠史彌遠的梁成大為梁成犬,最先被投入監中,也是這兩天被放了出來。在皇宮內苑之中,他竟然沒有露出怯色,相反,瞧著宮中使女的眼神,讓鄧若水驚出一身汗來。

  這色瞇瞇的眼神,若是為陛下所見,只怕要引來大禍。

  而且男子漢大丈夫,怎能沈溺於女色!

  他與謝嶽並不相熟。加上年紀又大,雖然狂性不改當年,卻只是沈著臉,拍了拍虞玄胳膊:「謝安仁極是失禮。你勸他一勸。」

  虞玄看了謝嶽一眼,然後笑道:「無妨,天子寬厚。謝安仁也是名士風範,並無大礙。」

  鄧若水正色道:「天子寬厚,為人臣者卻不可恃之而驕,你若不說,我去說便是。」

  虞玄算是領教過他的臭脾氣,若真由得他開口,只怕謝嶽要與他大吵起來。故此忙攔住道:「小弟來。讓小弟來吧。」

  他們各有位置,自是不好隨意離開,故此他又拍了拍隔座地趙景云:「曼卿兄。讓安仁兄守禮,此為天子賜宴,可不是什麼瓦肆勾欄!」

  趙景雲一直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只怕自家有失禮之處。聽得這話先是一怔,這才注意到謝嶽那眼神,他也不滿地哼了聲,然後又推身邊的李仕民。

  他們一個接一個地推過去之時,趙與莒與耶律楚材、韓平等卻在旁邊側殿中談笑。

  外頭是龍十二領著新進入殿前司的流求護衛隊秘營守著,故此他們在側殿中談笑時不虞有人偷聽。趙與莒身著便服,卻仍坐得腰間筆挺,望著耶律楚材時。眼眼裏總有些笑意。耶律楚材並不知道趙與莒在想著原本後世歷史記載中。他對胡人建朝的重要作用,只道是天子極是欣賞自己。談興更高:「臣聽得說這大地竟然是球狀時,連著幾夜都睡不好,總想著大地另一側,那人為何不會掉到渾沌中去,後來聽陳子誠說了引力,才恍然大悟。陛下,這真是樹上地果子砸著陛下頭後想到的麼?」

  趙與莒微笑著點頭,耶律楚材見後讚道:「春華秋實,有人見了只知吟詩唱詞,陛下卻能窮天下至理,實是令臣敬佩!」

  「還是多與朕說說流求如今情形吧,還有麻逸,那金雞納、橡膠種子,都已經種下了麼?」

  「都種下了。」韓平道:「自東勝洲帶來的橡膠、金雞納種子,足足有三千餘斤,我們在蘇祿佔了十餘萬畝林地,令土人將原先地雜樹砍了,種上橡膠與金雞納。不過土人懶惰,做起活來極是差勁,故此小人尋思,是否移些百姓前去。」

  「流求自身人力尚足否?」趙與莒問道。

  「也嫌不足,以往要避著官府耳目的緣故,只能自山東、燕雲移民,速度極慢,今後便可自慶元、泉州移民,速度便快了。」耶律楚材道:「只是臣心中頗有疑慮,流求移民不宜過快。」哦?」趙與莒有些驚訝。

  「臣覺得,流求如今……百姓心氣與大宋還是有些不同,若是移民過多過快,只怕大宋的一些習氣也傳了來,有損陛下當初開拓流求之本意。」

  耶律楚材這話說得趙與莒微微一怔,然後笑了起來,作為歷史上原本便極出色的人物,果然能看出他的目的。

  流求對他來說,不僅僅是一處基地,一處退路,一處隱藏實力的所在,更是他地實驗之地。若說在鬱樟山莊裏教練義學少年,還只算小規模檢驗,能否在大宋時代開創近代思潮的話,那麼流求便是一個類似於後世「特區」的大片試驗田。

  「晉卿果然不負朕望。」趙與莒笑道:「此次晉卿便不必回流求了,留在臨安,替朕辦一件大事。」

  「銀行?」耶律楚材只說了二字。

  「呵呵,英雄所見略同!」趙與莒眼中閃爍著光芒,辦銀行將是他改變大宋地第一步。

  「大宋積弊已久,以陛下在那小冊子中所言,若不能穩定金融與流通,即便沒有胡人外寇,那楮幣便足以將大宋壓垮。」耶律楚材倒是知無不言,他搖頭道:「臣在金國時也曾知曉一些大事之事,史彌遠只懂政爭,不通治國,只知濫發楮幣,盤剝百姓,失民心,壞國力,雖百死亦莫贖其罪!」「依晉卿之見,欲穩定大宋經濟,應如何行事?」

  「除錢荒,穩銅價,徐徐圖之。不可心急。」耶律楚材道。

  「正是如此,晉卿果然大才!」趙與莒滿意地點頭,正要再說,有小黃門來道:「陛下。時辰已到,請入席吧。」

  趙與莒看了看刻鐘,因為與耶律楚材等人談得興起。他竟然忘了時間。他一笑轉過頭來:「晉卿,且去會會那些太學生領袖,煞煞他們威風,朕要他們有用處。」

  當趙與莒出現在鄧若水等人面前時,這幾人慌忙起身行禮,趙與莒隨意地擺了擺手道:「不必拘禮,朕只著常服。^^首發小說⑸⒛0^^便是不想好生生的宴席被些繁冗禮節弄得沒了氣氛。」

  聽趙與莒說得輕鬆,這些太學生領袖都是一笑。

  「這位美髯公便是流求正使耶律楚材了。」在問過諸人姓名之後,趙與莒向他們介紹耶律楚材:「他字晉卿。學識淵博,當世無雙,你們與他好好親近。」

  流求使者之名,也早就傳遍臨安了。眾人見耶律楚材相貌不凡,再看流求另兩位使者,也生得端地好相貌。

  耶律楚材、韓平都留有漂亮的鬍鬚,兩人又都是身材修長玉樹臨風,而陳昭華也是儀錶不凡。與他三人比,鄧若水與太學諸生在氣勢上便顯得弱了些,特別是謝嶽,眼珠滴溜溜亂轉。頗有幾分猥瑣。

  「諸卿請勿拘禮。今日在此,咱們不論君臣品秩。只論學問志趣。」趙與莒先親自動手給自己滿上一杯,然後舉起杯子:「先飲此杯。」

  起初之時,眾人還有些拘禁,但趙與莒善於在這種場合中調動氣氛,先自鵝湖之會撩起諸人對學問地興趣。韓平還倒罷了,他學的是雜學,故此只是微笑不語,而耶律楚材、陳昭華都可以說是北地宿儒,聖賢書讀得絕不比這些太學生少,故此二人都是侃侃而談,無論是二程、朱子,在他們口中都是有褒有貶,倒是對陳適、葉亮,頗多推崇。

  「二位倜儻不群,見識也非我等所能及,只可惜學問上卻誤入歧途了,陳、葉功利,豈如朱子乎?」李仕民為真德秀之弟子,而真德秀又是最推崇朱熹地,故此在一番激辯之後搖頭晃腦地道。\\「朱子確實有學,不過卻是偽學。」耶律楚材沒有應答,陳昭華卻成了急先鋒:「他說讀書以觀聖賢之意,因聖賢之意,以觀自然之理。然則聖賢之意又從何而來?孔子聖矣,未嘗聞其生而知之,周公賢矣,未嘗聞其生而知之,朱子哲矣,亦未嘗聞其生而知之。聖賢之意,皆源自於力行,力行而後致知,卻非致知而後力行也。」

  就是抓住朱熹學說中漏洞進地攻擊了,聽得他們爭論得口沫橫飛,便是眼前的美酒佳餚都忘了,趙與莒有些好笑,又暗暗有些得意。

  耶律楚材、陳昭華都在流求呆過很長時間,受流求那種務實作風所染,加之趙與莒留在流求的小冊子有意灌輸,他們傾向於陳適葉亮地「功利」主義,對於王安石「天道尚變、新故相除」之說極為贊同。以陳昭華學識,原本便不弱於李仕民、趙景雲等人,在經過人生大變與流求熏陶之後,更是學識大長眼界大開,對付真德秀、魏了翁這樣的大儒或許還不夠,對付李仕民、趙景雲這般的年輕儒士卻已經綽綽有餘了。

  眼見雙方爭得面紅耳赤,李仕民、趙景雲兩人都不是陳昭華對手,鄧若水、謝嶽卻只是帶笑旁觀。他二人雖是欽佩真德秀、魏了翁學問,卻不是理學一脈,故此並不如李仕民、趙景雲那般激烈,只是偶爾也插上兩句。到後來雙方觀點絕對對立,他們怕傷和氣,便笑著勸解開來。

  「聽得諸卿談論學問,朕極是歡喜。」趙與莒也見氣氛熱烈得有些過分,便笑道:「不過,酒菜冷了卻對身體不好,先帝在時,常於屏扇上書兩句字,一句是少吃酒怕吐,一句是少吃生冷怕痛。朕每每見之,常自自省,諸卿也須愛惜身體,好為大宋百姓多做些實事。」

  他在此用了「實事」二字,顯然是對理學空談義理有些不滿,鄧若水微微吃驚,但想到天子那告天下詔書中,確實無一字句空談義理,關切地都是百姓民生,便又默然不語。

  李仕民、趙景雲卻未曾想這麼多,聽得天子勸和,當下也偃旗息鼓,雙方舉杯勸飲,又是其樂溶溶了。

  酒宴散後,趙與莒又將諸生都留了下來,他問道:「鄧平仲,你上書給聯地摺子,朕早看了,文字如刀啊。」

  聽得天子提及自家那篇大逆不道的文字,鄧若水惶恐離席,拜跪道:「小臣無知狂悖……」

  「起來起來,若是朕真放在心上,你此時也不會在這裏。」趙與莒有些不耐煩地揮手,有內侍將鄧若水拉了起來,鄧若水卻極固執,非跪在地上道:「草民錯便是錯了,陛下不究,那是天子寬仁,小臣自責,乃是為人之本!」

  趙與莒有些無奈,這人是個死倔地脾氣,不過只要能引導好,卻是一大助力。微微一沈吟之後,他笑道:「諸卿,朕有個不情之請。」

  「陛下儘管吩咐!」

  「耶律晉卿、陳耀華、韓終和之才,諸位都是見識過了。古人云讀千卷書,行萬里路,朕極想去流求看看,只是身系天下之重,不得擅離行在,故此想請諸卿替朕前去察看。此事非公務,乃私事,唯憑諸卿自願,以不耽擱諸卿學業為先,這一路盤纏……」說到這裏,趙與莒看向耶律楚材。

  「既是去臣處,自然由臣來解決。」耶律楚材笑著道:「只是海上風大浪急,諸位別怕暈船便是。」

  眾人都是微微一笑,對這平和地天子大生親近之心。

  「小臣僻居鄉野,早有行遍天下之志,願為官家,遠赴流求!」鄧若水當先道。

  「鄧平仲,對你,朕卻另有安排,倒不急著去流求。」趙與莒笑道。

  「陛下之意,臣等謹遵!」

  這三個太學生領袖,正是血氣剛烈的年紀,得天子這般吩咐,哪有不應承的道理。況且有人出錢,又不是貶黜,倒是個難得地見世面的機會,故此都是滿口答應。

  「你們也可以在太學之中尋那些志同道合者去,幾十人便可……晉卿,沒有問題吧?」

  「官家只管放心,流求招待幾十人還是招待得過來的。」

  「多走多看多問,切勿指手劃腳盛氣淩人,若是被朕知曉汝等有作奸犯科之事,休怪朕言之不預了。」趙與莒又交待道:「每有所思所得,便寫下來,可以托人帶回臨安,交給鄧平仲。那三人都領命,趙與莒再度轉向鄧若水,笑道:「朕有一事,非鄧平仲不可。」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5:10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四九、堯舜堂上置木鼓


  新式馬車因為用了流求來的鋼軸車輪的緣故,在路上跑起來分外輕盈,如果不是道路實在有些不堪,人坐在馬車之中,幾乎感覺不到什麼震動這種馬車,臨安的工匠也開始模仿,只是無論他們怎麼樣模仿,工藝可能比流求產的更考究,卻總也無法將價錢降到與流求馬車一般的地步。

  鄧若水坐在這馬車之上,眉眼間始終帶著笑意。

  前些時日的喧鬧,已經漸漸遠去了,但臨安是個熱鬧的城市,永遠不會缺少熱點。眼看端午將至,一個新的消息讓臨安的書生士子們再度興奮起來,一份免費發放的「報紙」被送到了他們手中。

  跟隨流求「使船」來的,除了在那日騷亂之中被搗毀的東西外,更多的是一些沒拿出來的機械設備。比如說最新式的金屬活字印刷機,還有與這印刷機配套的大量流求粗紙、流求特製油墨等等。

  同時,隨船來的人中,有相當數量在來之前受過印刷訓練,雖不能說極熟練地掌握這活字印刷機,卻也可以派上用場。

  故此,僅僅用了三天功夫,兩萬份、每份由八張大紙組成的《大宋時代週刊》問世了。

  對於大宋百姓而言,邸報不是什麼新鮮東西,但象《大宋時代週刊》這般的,卻還極少見。

  為了區別於邸報,在《大宋時代週刊》的創刊辭中,前一段時間因為抨擊史彌遠、置疑天子而聲名大噪的鄧若水將之稱為「報紙」,鄧若水還不無得意地專門指出,這份《大宋時代週刊》的標題,為當今天子禦筆所書。

  《週刊》共八張、十六版,第一、二版為「時務」,專門印有最近朝中大事。像是官員任免、地方災變、政策通告等等。第一期因為準備還不算足的緣故,故此在第一版主要是創刊辭、刊論和天子《告大宋百姓官民將士詔》。創刊辭為鄧若水抄刀,刊論則是署名為「趙一」的不知名作者所寫。將報紙的作用大肆吹噓了一番,特別提到其廣開言路、上傳下達、教化人心、補益民生這幾項,並以古時「諫鼓」、「謗木」相比,其文中說道:「古之聖人,唯恐為奸小蒙蔽。使天子不知民生疾苦,百生不知天家雨露。故堯置敢諫之鼓,舜立誹謗之木,何也,使上情得以下達、下情得以上傳,勿令奸小胥吏弄權枉法,上蔽聖聰。下淩百姓耳。國朝以來,不以言罪士大夫,然則一秦檜,一史彌遠,二奸為相,萬馬齊喑,何也,權臣操柄阻塞言路,忠義之音無處聲張耳。金烏出而黯雲收。聖人出而河宴清,今聖天子在位,賢士滿朝,開此報紙,為子孫計,不至複有奸相矣這段文字,卻是鈧鏘有力,那些不喜報紙之人。見了也唯有默然。而且傳聞這位趙一。便是當家官家自己,雖也有人腹誹天子有些兒戲。卻不得不承認,這「報紙」著實是件好東西。

  天者詔書除了全文登出外,還有朝中部分大員對這詔書地解讀與看法。其中既有真德秀、魏了翁這般在朝的名士宿儒,也有宣繒、薛極這般前史黨殘餘。雙方無論願不願意,卻都得交口稱聖,文章交相輝印,倒也顯得有趣。不過因著版面緣故,朝臣之文都在二版,每篇之後加有鄧若水針貶點評,倒是言語犀利之至。

  第三、四版為「史鑒」,登的卻是國朝已故幾位史家大師地史論,既有司馬光、歐陽修、三蘇之絕唱,也有當今史家之大作,第一期中登的,便是嶽珂之《史》。

  第五、六版為「國風」,其中第五版子欄目為「遊歷」,專門刊登些大宋江河之美、文明之盛。在第一期中,這一版有一半倒是在介紹臨安風物人情,這報紙先是到了臨安太學生手中,看著這些風物人情,人人都覺得親切。另一半是在介紹流求地理,諸如流求位置、所設五府、土人風俗、移民生計,負責寫這些的,便是陳昭華了。

  第七、八版最為引起爭議,這被稱為「和而」的版面,取之「君子和而不同」之意,在編按中,鄧若水極是尖刻地說道:「國朝以來,黨同伐異之風極盛,幾近於唐時牛李矣。時人皆以為,君子不黨,小人常黨,然則慶曆諸公真小人乎,何故有黨?司馬文正真小人乎,何故棄蘇子瞻!天下至理,辯之方明,以言罪士,實為霸道。故此仲尼誅少正卯,荀況質之曰夫子為政始誅之得無失乎,朱熹疑之曰論語不載思、孟不言其無謬乎。」這不但是鼓勵辯論,而且一開頭便拋出一個孔子誅少正卯是有還是無、是對還是錯的大爭論問題了。

  在這個爭論問題之下,是太學諸生就此展開地激烈辯論,李仕民、趙景雲、謝嶽對此意見不一,李仕民是以為不存在孔子誅少正卯之事的,趙景雲與謝嶽對此則反對。而謝嶽激烈抨擊孔子此舉是「言行不一」,未能「不為己甚」,在這問題上李仕民與趙景雲又聯合起來,反駁說名正言順誅之極當。

  「和而」一版地最後,又是署名「趙一」的評論,全部只有一個字,那便是「頂」。顯然,趙一雖未表明自己在這個問題上的態度,卻是極支援這種爭論的。在「頂」字之後,還有下一期中「和而」版的辯論預告:國朝二百年何至如斯。

  初看到這個題目時,鄧若水雖是膽大,卻也吸了口冷氣。他上次上書,只不過是指責當今天子一位皇帝,可這個題目真要展開來,只怕要攻擊的不僅僅是一位天子了。

  不過,他極是膽大,又有天子支援,便真用了上去。反正大宋開科取士,也有策論一項,不禁士子針貶時事。

  《大宋時代週刊》第一期甫一發送,便立刻告磬。凡識字者,幾乎想方設法都要弄上一份。連著數日,百官言論地焦點。也都是這份報紙,眾人都知道這報紙之後便是官家,對於辦一份這般報紙倒是很少有反對意見,但對那報紙內容,卻是各有不同看法。

  這種爭論也蔓及到國子監與臨安各書院。凡是讀書之人,幾乎都捲了進來。而且隨著時間推移。《大宋時代週刊》被好事者帶到各處去,幾乎每到一處,便引起一處爭議。所有人都緊切地想知道,在《週刊》的下一期裏,究竟又會有哪些新鮮見解。

  「先生,到了。」

  車伕的呼聲讓鄧若水從遐思中醒來。他坐正了身子,掀起車窗簾向外看去。

  作為《大宋時代週刊》首任主筆,他一個月的薪金頗為可觀,加上他在家中原本就頗有資財,故此雇的是這輛好車,不像李仕民、趙景雲他們,雇的是那種通透地大車。他下了馬車,付了車費,行入《大宋時代週刊》的「公署」。就像往常一樣。甫一進院子,他便聽得一片哄鬧的響聲,那是前來拜訪地學子,在此議論點評,也有些拿著自家文章,跑來尋求變為鉛字的。

  流求的印刷技藝,比起大宋要先進得多,鉛活字印刷機只是其中之一。更重要的是紙張、油墨的改進。流求紙不適合用毛筆研墨書寫大字。這種紙地紙漿是通過機械磨木的方式得到地,無論是漂白還是烘乾上。都與大宋那種紙坊不同。而油墨更是不像墨汁般淋漓易散,在試製過程中,還添加了樹脂,使之帶著一種脂香。這樣印刷出來地「蔡京體」字,極是漂亮好看,而且《大宋時代週刊》還改進了斷句方式,使用了大量標點符號,以便於閱讀。

  大宋之時,無論是士大夫還是民間,對於文化上地改進還是頗為寬容的,故此雖然海獠帶來了異域教派,在大宋境內卻不曾受到歧視與迫害。《大宋時代週刊》本身便是一個新得不能再新地事務,裏面添加一些新鮮東西,雖然也有人看不慣,卻並沒有激起多大的反對聲。很大原因,是因為看報之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有關《週刊》內容地爭論之上了。

  鄧若水才進門,院子裏的太學生紛紛與他行禮,他抱了個團揖,笑道:「諸位,在下尚有公務,須得入內,還請借光。」

  眾人紛紛讓開,鄧若水心中隱隱有些自得,他向來被視為狂生,也以狂自詡,但隱隱之間,還是希望能因才華學問受人矚目。像現今這般,做得舉世欽佩,卻還是第一次。

  《大宋時代週刊》編輯公署位於太學邊上買了一座三進的院子,前一進房屋是眾人的辦公所在,後兩進則是印刷與儲放之處。整個公署如今有二十餘人,多是來自流求的護衛隊員,他們在帶會大宋工人之後,便要離開回流求去。

  鄧若水看了幾篇文稿,門忽然被人推開,他抬起頭來,見著來人不由一驚。

  來的是耶律楚材,在耶律楚材身後,則是當今天子趙昀。

  「官……」他剛要行禮,卻被趙與莒一個眼色攔住,這才恍然,天子便服出來,定是不願為人所知的。

  陪趙與莒來的,除了耶律楚材外,還有秦大石與龍十二、霍重城。霍重城笑嘻嘻的模樣,鄧若水也算熟了,這些時日,沒少去群英會宴飲,對這位豪爽而無市儈味地東家,他也是頗為欣賞。

  「鄧兄,感覺如何?」趙與莒進來後,隨意拉過一張凳子便坐下來,笑著問道。

  「回……呃,甚善。」鄧若水又險些露了口風,他向四周看了看,他這間屋子裏只有六個《週刊》員工,倒是相熟的太學生,倒不虞有何問題。他卻不知,趙與莒來之前,霍重城已經派人到他這查看過,確認沒有危險,這才陪著趙與莒一起前來。

  「方纔去送了李之政他們?」趙與莒見他有些緊張,便輕鬆地提起別的事情來。

  「是,學生極是惋惜,也想去流求見識一番,只是現在忙著週刊,也不知何時能有空了。」

  趙與莒笑道:「遲早有你的機會,你這急什麼?」

  他們二人沒有談上幾句話,秦大石帶著一個殿前司侍衛進來,悄悄在趙與莒耳畔說了兩聲,趙與莒神情不變,起身告辭道:「原本以為可以偷得浮生半日閑,故此來尋你說話,卻不曾想又遇著事了……平仲,好生做事,我等著你下一期出來!」

  鄧若水肅然起身,應了聲是。趙與莒擺擺手,示意他不要送,然後便出了門。

  「鄧平仲,那少年是誰,好大的口氣。」有一個太學生忍不住問道。

  「你這廝,上回車駕幸學時必是蹺課了。」另一人罵道:「連當今官家都不認識,當真正是有目無珠!」

  「官家?他如何會來此處?」另一個太學生也顯然是個愛逃學的主兒。今上極是不凡,當初還在潛邸時,鄭文叔便如此讚譽。」另一個年長的太學生歎息道:「往常先帝車駕幸學時,提前三日便要清點搜檢,學中諸生都須搬出迴避,前些時日如今官家幸學,卻是突然而來,你等當時不在,不知倒也不怪。當今天子,極是仁厚親民之人,逢此明主,盛世可期!」

  且不提這些太學生背後議論,趙與莒一行穿過院中的太學諸生,識得他地紛紛躬身行禮,不識地則愕然相望。他微笑頷首,看在眾人眼中是極為輕鬆,可當他獨自坐入那輛不起眼的馬車時,面色立刻凝重起來。

  讓他不快地消息,來自於楚州,原本因為他的穿越,流求對忠義軍的支援,李全行事沒有史書所載的那般跋扈,與大宋派去節制忠義軍的淮東制置司關係也不如史書所載那般緊張。故此,二月之時,原本會發生的楚州之變並未發生,但是,這個並未發生卻只是推遲,而不是消失。

  就是五日之前,史彌遠一黨垮臺的消息詔告天下不久,李全便以淮東制置使許國為史彌遠一黨為藉口,自稱得密旨伐之,遣部將劉慶福奪了楚州,殺了制置使許國,而且進兵揚州。

  趙與莒明白,自己親政之後真正的考驗開始了。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5:12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五零、朕有婦好名妙真


  淮東制置使許國,倒確實是史彌遠一黨,只不過此人一介武夫,又狂妄自大,得史彌遠吩咐,有意圖謀李全,加之這些年來,李全野心日益增長,頗有南下窺鼎之志,故此會有此變。

  當趙與莒匆匆回到宮中,來到垂拱殿,一干大臣已經等候多時了。

  如今朝堂之上,丞相一職暫缺,由宣繒以參知政事知樞密院事,薛極、葛洪為參知政事,吏部侍郎暫缺,其職司由薛極權判,魏了翁為戶部尚書籤書樞密院事,程為禮部侍郎,鄭清之為端明殿學士、工部侍郎,兵部侍郎則是由嶽珂擔任。

  這些人便是如今朝堂之上的核心人士了,真德秀得天下之望,但是趙與莒厭惡他只知推崇理學,為地方官尚可,入中樞卻幾無治國之策,因此沒有將他提上來。不過,因為吏部職司尚空缺的緣故,理學一派以為這六部之首非真德秀莫屬,天子遲疑不決者,乃宣繒、薛極阻撓罷了,故此倒不急著為真德秀鳴不平。

  薛極如今權判吏部職司,也不願意放棄這大權,故此對於真德秀極其厭惡。趙與莒的目的很簡單,這個吏部侍郎之職,便是留給兩派的骨頭,唯有如此,他們才會你爭我奪,對於自己的一些策略,不至過於阻撓。

  「官家為何此時才出來?」眾臣只道趙與莒是從後宮中出來,過此魏了翁開頭第一句便是埋怨。

  這位官家親政以來,意氣風發,頗有中興之風,只是行蹤之上有些過於隨意了。

  「朕去了《大宋時代週刊》公署。見了鄧若水。」趙與莒微微一笑道:「原以為不會有什麼事情。===卻不曾想李全還是鬧騰出事來!」

  「官家,李全擁兵十萬,進逼揚州,實屬大逆不道之至!」宣繒曾在樞密任職很長時間,也當過兵部侍郎,故此深知李全跋扈之事:「史彌遠在時,過於縱容李全。故有如今之變,然則李全如今聲勢已成,若不慎重,安史殷鑒,為時不遠。」

  聽他拿出安史之亂來,眾人都是默然。如今李全情形。確實與天寶時安祿山相近,他甚至比安祿山更為跋扈囂張。

  岳珂原本為淮東總領,在史彌遠垮臺之後被提為兵部侍郎,他時年四十二歲。正值壯年,在諸臣之中算是年輕的。加上最近他為祖父岳飛鳴冤之事,已經得到天子的支援,先是在今年三月,追益嶽飛「忠武」,接著《大宋時代週刊》又將刊載他的《金陀粹編》。故此他對於天子極忠,見諸人都不言語,他上前請纓道:「臣不才。願再出為淮東制置使。為官家分憂!」

  趙與莒卻知道,嶽飛用兵為中興四將之冠。他的這個孫子卻是個文人,要對付李全,只怕有些不易。但忠誠可以嘉勉,故此他笑道:「區區李全罷了,何至於要中樞大臣親自出馬?若是對李全便要兵部侍郎出去,那來日飲馬黃河匡複故都時,豈不要朕禦駕親征了?」

  聽得他說地輕鬆,群臣卻笑不起來,宣繒只道因為天子禦宇時間尚短,還不知這其中厲害,他如今又算是群臣之首,而且受天子之恩,總得表現一下:「官家,李權部屬逾數十萬之眾,近些時來,又聞說他廣造戰船,如今他一路遣部將劉慶福殺許國逼揚州,另一路自東海乘船南下,若是揚州不測,則江北之地,盡入這狂賊之手了!」

  趙與莒搖了搖頭,看著眾人,略一沈吟道:「李全小患,不足為慮,數日之內,便有捷報,此事諸卿勿憂。朕心中掛念地,卻是如何處置其人。」

  眾臣皆是愕然。

  「朕初自禦宇,處事之時,未免有疏漏之處,故此需得諸卿為朕拾遺補缺。」趙與莒坐直身軀,又彷彿回到了鬱樟山莊之時,他面色冷竣,語氣略帶一些淡漠,卻顯出無比的自信來:「朕想的是,李全之後,京東當如何處之。」

  「陛下所指……」

  「李全小人,向無恩義,能成聲勢者,唯有二耳。其一乃時,胡人南侵,經略金國,故此金國無暇東顧。其二乃勢,京東遺民,向懷忠義,天子與宰府,當推心置腹待之以誠。史彌遠器狹量小,不能容之,故為李全所用。」趙與莒肅然道:「百姓以赤心報國,則無論其出身籍所,皆為國之赤子。朕當育之撫之安之,不為奸人淩辱,得以安居樂業。」

  「百姓以赤心報國,則無論其出身籍所,皆為國之赤子。」起居郎飛快地記下了趙與莒這番話,在座的諸臣也都是面面相覷。

  天子言下之意,他們盡數知曉,這簡直是赤裸裸地宣告,凡百姓只要忠於大宋,那便是大宋子民,受大宋保護。雖然他們覺得這可能只是天子一時激憤之語,但饒是宣繒、薛極這般的老油子,卻仍覺得血脈賁張。

  這位天子,如孝宗皇帝一般,卻是個有為之君!

  自《大宋時代週刊》中問,國朝二百年養士為何至於今日以來,臨安士子議論紛紛,特別是對南渡以來的情形,頗有爭執之處。比如說提及高宗與孝宗之時,士子有人說「高宗時臣乃中興之臣君非中興之君,孝宗時君乃中興之君臣非中興之臣」。

  身為臣子,除非像史彌遠一般權欲過剩,否則沒有誰不希望自己能輔佐明君,成就大業者。

  這種爭論之風雖是部分達到了趙與莒的目地,但他還是有些失望,因為這些人提出的都是些陳詞濫調。趙與莒意識到,指望只靠一兩場爭論,讓大宋士子都認識到禍亂根源是不現實的,還須更加耐心才是。

  「陛下之意,可是要收撫京東百姓?」薛極道:「只是此處為四戰之地。金國、胡人。皆可長驅直入,易攻難守,況且民風彪悍,多有亡命,臣恐撫之不成,徒耗國庫。」

  「這便是朕請眾卿商議之處了,如何既可安撫京東遺民。又不致空耗錢糧。」趙與莒道。

  眾人開始各抒己見,但說來說去,大多都是空言。原因很簡單,現在京東東路近半地盤,還控制在李全手中,其餘地方。也都是各路忠義軍控制。而金國、胡人又虎視眈眈。時刻都有開戰危險之處,投入太多錢糧,只怕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趙與莒一直傾聽眾人意見,應當說。這些人能夠坐在如今的位置之上,都有其卓爾之處。只不過他們的目光,確實狹隘了些,莫說與後世相比,便是同時代之人,他們也多有不濟者,待眾人言盡之後,他輕歎一聲道:「故臣以為守淮之道,無懼其必來。當使之兵交而亟去;無幸其必去。當使之他日必不敢犯也。」

  眾人一時愕然,不知其言何出。

  「此為辛稼軒之美芹也。」趙與莒笑道:「朕在宮中。翻出此策,常恨餘生也晚,不得召之而用。」

  「臣等惶恐,請陛下罪之!」聽得他言語中頗有對諸人失望之意,眾臣都是慚愧。

  「不然,辛稼軒之才,便是本朝開國諸將,只怕也有所不及,範文正之輩,方可居其右。」趙與莒道:「他起自草莽,又遭逢大變,故此得有美芹之獻。諸卿勉之,必不讓之專美於前。」

  也不等眾人回應,趙與莒又道:「經營山東,有大利亦有大弊,卿等所言,也是老成謀國之舉。對忠義軍,朕有意納辛稼軒屯田之策……」

  身為戶部尚書的魏了翁立刻叫起苦來:「官家國是詔書之中說永不加賦,如今國庫空虛,哪裡還有錢糧與他們囤田?」

  「此事勿憂,朕有私庫。」趙與莒笑道:「這卻是朕地私房錢,故此不經戶部帳上,直接由朕遣人送去,若是要沿途州府出人出力,也照價給值,不使擾民,諸卿以為如何?」

  「天子豈有私庫!」魏了翁正色道:「陛下,國庫空虛,私庫之事……」

  「朕服了朕服了。」趙與莒用力搖手,哀聲歎氣地道:「李全也好金國也好,朕都不放在心上,倒是諸位愛卿,朕實在是受不了。」

  「陛下,私庫之事……」

  趙與莒見魏了翁還揪著不放,只得坦白道:「所謂私庫,其實乃是流求進貢之財。朕不是允諾,流求制度一切依舊麼?流求國主心有不安,願以每年府庫收入之半,納貢於朕。流求今後,每年將向朕繳納款項,一半納入戶部如何?」

  魏了翁還有些不滿意,但趙與莒歎道:「國庫日窘,朕豈不知,不過官員上下其手,朕便是放一座金山進去,也能為其敗壞殆盡,朕廢三司使,返其權歸戶部,不過是為穩定楮幣之第一步,朕這裏存些餘錢,你魏了翁知曉便成了,切勿四處宣揚,免得為政者不知節儉。」

  原本大宋之制,以三司使主管天下財賦,戶部則形同虛設,元豐年前曾廢過一次,但久後又恢復。趙與莒挾擊倒史黨之威,朝中史黨空缺,非必須者不補,一則是盡可能在無聲無息中削減冗官,二也是為了方便自己親自掌權。

  「陛下,流求之事……」見趙與莒提及流求,這些立場各不相同地朝臣卻意見一致起來:「既已獻土,陛下當以我大宋之制施行於流求,天子權柄,豈可操持於地方之手?」

  「正是,正是,況流求國主,雖言獻土,其人卻未入京朝拜,臣恐其有二心。」

  「天子寬厚,自是不錯,但也須得小心,不致使安史重生。」

  聽得這些臣僚對京東之事並無良策,對算計流求卻如此積極,趙與莒雖說早已習慣,但仍禁不住變了顏色。

  「諸卿皆是朕之腹心,故此朕不瞞你們,流求之主,並非他人,乃是朕微時之妾室。」

  微沈默一會之後,趙與莒拋出一個讓眾人目瞪口呆的響雷。便是宣繒、薛極這般對他手段極為歎服之臣,也將嘴巴張得老大。

  「諸卿以為流求獻土,豈無緣由?」趙與莒冷笑了聲:「卿等心中狐疑,朕豈不知?只怕流求人士,惑亂朕心,故有此憂,朕雖不怪,卻也要罵一聲,實屬杞人憂天了。今日既是說與你們聽,你們也好做準備,過些時日,流求之主,也就是朕之愛妃,即將歸國,朕在寒微之時便與之相識,分鏡盟誓,必風風光光將其迎納回來。而今朕為天子,自知家事即國事,不過那流求乃朕愛妃之嫁妝,總不能由著諸卿之意胡亂猜忌。」

  眾臣面面相覷,這個獻土而來的流求,竟然只是天子妃子帶來的嫁妝?

  立刻有人想到,天子不好女色,後宮之中,只有一位婕妤,若是那位流求之主來了,豈不是極有可能成為皇后?雖說本朝對后妃出身,並無極大偏見,像如今楊皇后,便只是歌女,但異邦之主為華夏國母……這未免也太讓人難以接受了些。

  但是,若是勸天子不納,豈不是要天子喜新厭舊,拋棄貧賤之交?而且那流求送地大禮,不要便可惜了,更何況流求實力,眾人也有所耳聞,高麗大國,尚為其所迫,失地損兵,若是激怒流求,喜事變喪事,親家變冤家,那豈不是更糟?

  這個消息,實在讓群臣無法接受,再飽經政治風浪,他們也不得不癡癡呆呆地盯著趙與莒。

  「朕為何說李全小人不足為慮,也與流求之主有關。」趙與莒一不做二不休,在他們心中又加了一層壓力:「卿等皆知,李全忠義軍前身乃是紅襖軍。紅襖軍最先起事者,乃是楊安兒。朕這位愛妃,便是楊安兒之妹楊妙真。」

  這又是一個讓眾臣啞口無言的消息,天子起自紹興,卻如何與山東的紅襖軍首領之妹,有了夫妻之盟!

  「昔日商王武丁有婦好,後世皆贊其賢。諸卿若無其餘之事,便回去準備朕大婚吧。」趙與莒淡淡地說道。

  眾臣出了垂拱殿,卻並未立刻離去,而是站在院子之中小聲議論。此時此刻,他們倒拋棄政見與人品上地爭執了。

  「官家……官家所說,諸位以為是……是真是假?」嶽珂遲疑著問道。

  他向來不喜朱熹,故此與真德秀不和,但又鄙薄宣繒薛極,在朝堂中,他算是中立派的。此時受驚過度,把這些不和鄙薄都忘了,說起話來都有些口吃。

  「官家淵聖如海,實非你我之輩能度測,依著官家之意,準備大婚事宜便可。」薛極掩飾自己心中的不安,竭力鼓吹道。

  「不可,那位楊……楊氏為妃尚可,不可使之為後。」魏了翁正色道:「如今之計,須得在楊妃入宮之前,為天子立後,後宮中那位韓婕妤如何?」

  「此事非我等可做主,需得慈明太后出面方行。」葛洪機智,一語中的。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5:13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五一、肘下常備善後方


  夜深了下來。

  趙與莒拖著有些沈重的步子離開稽古堂(即御書院),然後自己步行回到作為寢宮的福寧殿的。

  身為天子,他原可以乘天子的禦輦,只是如今他每日都忙得不停,初接手天下權柄,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故此也沒了運動時間,他把這一段步行,當作每天的運動量了。

  當宮女替他解衣時,他習慣地喊了一聲:「阿妤。」

  那宮女手微微一顫,趙與莒才意識到,她不是韓妤。因為在外人看來,韓妤極得他寵愛的緣故,韓妤身份已經與此前完全不同,被封為婕妤,每日晨昏,少不得要去楊太后那兒問好請安。

  趙與莒與楊太后關係好,也有韓妤的一份功勞,她極會照顧人,又在趙與莒身邊久了,當初在郁樟山莊時便最能哄得全氏開心,所以全氏才放心讓她來侍候趙與莒。每日與楊太后在一起時,便是談一些趙與莒在年少時的逸事,諸如學騎馬摔了,爬到樹上摘果子了,還有與趙與芮一起教著家中僮僕識字學算。這些旁人見來只是家長裡短的小事,楊太后卻聽得津津有味,特別是那教家中僮僕識字學算之事,讓楊太后心中怦然而動。

  楊太后撤了簾,但掌權掌慣了的,突然閑下來,倒叫她很有些氣悶,宮中這許多宮女,每隔些年便要放出一批的,在宮中雖說積下些錢財,卻未必足一生之用。故此,韓妤便委婉地勸楊太后,不妨將宮中宮女集在一處,每日閒暇時也教她們識字學算,不僅便於使喚,也是為她們日後出宮之計,到時能管家執事,不至於離了宮便不知如何生計。

  這兩日裏。楊太后與韓妤便在忙這件事情,故此服侍趙與莒的,換了其餘宮女。

  趙與莒擺了擺手:「你下去吧。」

  「是。」

  那宮女款款離開福甯殿,趙與莒將身體放在禦榻之上,又長長籲了口氣。雖然身體極是疲倦,可是腦子裏卻仍舊興奮。一時之間,他竟然無法睡著。

  前些時日的朝堂之爭,彷彿還在發生一樣,讓他久久無法平靜。

  經過這些子時日的努力,在朝中,已經無人能夠置疑他即位的合法性。甚至真德秀、魏了翁等原為濟王鳴不平者,如今也都緘默不語——百姓只是傳聞濟王弒父殺弟,而趙與莒卻是將濟王買通禦醫在衣縫中夾帶毒粉給皇子坻的證據拿了出來。濟王即便不曾弒君。卻確實做了有失親親孝悌的不道之事。

  至於外戚一黨。他們原本是畏於史彌遠逼迫而與真德秀等人抱成團,史彌遠一垮,他們自家便相互看不順眼起來。楊石是聰明人,見著天子收拾史彌遠的手段,心中極是畏懼,寫了密奏與楊太后。請楊太后自家撤簾,這才有楊太后次日主動撤簾之舉。

  然後就是宣繒、薛極等人了,他們如今正興高采烈地接收史彌遠留下的政治真空,他們自然想要安插私人,只是趙與莒這幾個月地天子卻不是白當的,所安插之人,大多不允,特別是軍權。趙與莒更是直接任命秦大石為權知殿前司事,邢遠志為權知侍衛司事。百官都知這是天子出於安全考慮的暫時安排,倒沒有人就二人的身份進行攻訐。

  這幾日裏,宣繒、薛極等人與真德秀、魏了翁等人,為著如何升賞罷黜,在朝堂上爭論不休,趙與莒只作不知,暗地裏卻以「堂除」之制。將這幾個月他選中的人放到各處副職之上。這原本是史彌遠擅權的方法。但史彌遠還須假借天子名義,趙與莒則完全不必要了。不知不覺中。原本在朝中毫無根基地趙與莒,如今也算有了一些真正的親信。

  但是宣繒薛極等人他還不打算踢開,也不可能能踢開,一來他扶持上來的人年輕資淺,踢開宣繒等人,只會便宜真德秀等理學人士。二來他還需要宣繒薛極與真德秀魏了翁打嘴仗,免得那些所謂正人君子們的書獃子迂氣發作,對他這個天子的一些決策指手劃腳。

  在些小細節上,他卻處處顯出體恤群臣的模樣,比如說,三品以上朝臣皆賜座位之事,雖然這與所謂「祖宗之法」不符,卻除了兩個年輕的言官抱怨了幾聲,滿朝無人反對。

  他需要這些人制衡,以穩定大宋中樞。今日之事,雖然讓他氣憤,卻只能暫時按捺。接下來,他要做的是收拾在地方地史彌遠一黨。原本這些人可以慢慢收拾,但李全地野心之舉,還是打亂了他的步署。這些人中,有一些是可以為他所用,也有一些是必須清除的。

  史彌遠在地方上勢力,與他最為親善者當屬他的族侄史嵩之。此人有野心有才幹,不喜歡理學尚義理輕功利的那一套,而且為人果決報復心強,傳聞曾在山寺講學,被寺中僧人所辱,竟然乘夜燒寺而去。這樣一個人,必須嚴格控制,但他所處的官職讓趙與莒稍稍放心,他只不過是湖北路制置司幹辦公事,尚未獨當一面。而且以此人心性,趙與莒不認為他對史彌遠會有太多忠誠,哪怕他是史彌遠族侄,也只是衝著權勢而與史彌遠親善。這個人可用,但不可置於要害位置,否則必因私慾而壞大事。

  其次便是胡矩,此人又與史嵩之不同,不僅善治地方,而且又極長詩文。他因為與史彌遠之父史浩關係親近地緣故,受史彌遠信用,萬事唯史彌遠馬首是瞻,另一方面他又是曾極力主戰請斬秦檜的胡銓之孫,其祖之志尚存。而且此人向以忠義自詡,目前出知福州,他雖是史黨「四木」之一,可也是值得爭取的物件。通過他,可以穩定其餘史黨在地方上的成員,待得大事定之後,再尋合適位置將他閒置便是。

  再次是正任知鎮江府的趙善湘,他本是宗室,也是大儒,精通洪範。粗曉兵事。他畢竟是宗室,對史彌遠阿附有之,卻未必說得上忠誠,或者說,他阿附的只是史彌遠攫取的皇權,而不是史彌遠本人。

  這三人都是可以爭取的。而且他們所處地位置也極是關鍵,一在襄陽一在福州一在鎮江。只需他們穩了,那麼史彌遠在地方上的其餘黨羽,便只能束手無策了。

  史嵩之可以以權勢誘之,胡矩可以大義責之,而趙善湘則可以宗室族誼羈之。

  想起這幾人,趙與莒又覺得有些好笑,在後來寫史書的人眼中。這些人阿附史彌遠。應當算是「奸黨」,但因為史彌遠提倡理學,而那些寫史書地人又恰恰是抱殘守缺的理學一脈,他們把力圖匡複、矢志百伐的韓冑拿出來與秦檜並列,卻將禍國殃民擅自廢立擅殺大臣的史彌遠放開,原因便是史彌遠一手將已經被掀翻打倒的理學鉅子朱熹又扶了起來。

  文人之黨同伐異。理學家之假道學,由此可見一斑了。

  他們卻有意迴避,在史彌遠上臺之後,打擊所謂「韓黨」不遺餘力,凡贊成開禧北伐者盡受迫害,甚至將辛棄疾、陸遊都被誣「黨韓改節」而奪了職名。另一位在理論上能與朱熹、陸九淵等相抗衡地元老名宿葉適,也被奪職奉祠十三年。

  「可惜,葉正則已死了。」想到葉適。趙與莒心中便禁不住惋惜,這人天分極高,主倡事功之說,正是符合工商業發展初期市民階層、商人階層積極進取之思潮,他已在前年病逝,否則地話,使他出來主持大事,必令海內鹹服。

  想著想著。不知不覺中。又轉到今日白天的爭執起來。若是他以天子之威逼迫群臣,令群臣接受楊妙真。結果必是滿朝告病,這若大一個國家,莫說他一個人,便是他將義學少年全部調來,也無法維繫運轉。故此,暫時還只有採用曲線方式,廟堂之爭,在智不在力也。

  只是委曲楊妙真了……

  夜過三更,他微微發出鼻息聲,他做了一個綺麗地夢,在他的夢境之中,楊妙真一如四年之前。

  他輾轉難眠,終究還是睡著了,有人也是輾轉難眠,卻始終難以睡著。

  這人便是史彌遠。

  史彌遠此時已經離了懸島,正在一艘自懸島開往流求的船上。與他同行的,還有他的一些親信,但象過萬昕這般的爪牙,則不是入獄便是被殺了。

  直到現在,他還是覺得有如夢幻般,轉瞬之間,他苦心經營多年地朝中勢力便土崩瓦解。從最初地驚恐、不安、憤怒、哀傷中平靜下來後,他開始深思,為何會如此。

  那個年輕的天子,隱忍多年,騙取自己信任,究竟是因為自己太愚蠢,還是他手段太過高明?

  這幾天,這個問題仍舊在困擾著他。不能說他笨,因為他對付楊氏、真德秀等人,都是乾淨利落,若不是鄧若水中間插一竿子,那日朝會時他便可以摧枯拉朽般將這些政敵盡數趕出朝堂。

  那樣的話,至少在他死前,這大宋權柄,都將掌握在他這個丞相手中。

  可惜,就在他最接近勝利之時,他從雲端跌落下來。

  「徒流求淡水,為淡水團練副使……」

  這便是曾經權傾天下的史彌遠新職,當初他總擔心自己被流放至瓊崖,如今倒不必了,因為他會被流放到更偏僻、更無人所知的流求。

  事實上,在被押上船、離開懸島之前,史彌遠還曾經幻想過,忠於自己的官員會再度逆轉,將自己又救回去。然而,他是被藏在木箱子裏送至懸島地,根本無人知曉他的下落與去向,當時甚至有許多人認為,他已經被天子秘密處死,只是秘而不宣。到了懸島之後,押解他的孟希聲,迫他寫了數十封信,每封信都是他自己親自手筆,若是不從,便以親族家人相威脅,他不得不依言行事,這些信只是報平安,說自己獲罪被貶,將赴流求,讓收信人勿須掛記,當好生做事,不可輕舉妄動。史彌遠知道這些信都是為他在地方上的親信所寫的,在寫完之後,還是忍不住冷笑道:「樹倒猢猻散,本相……老夫都倒了,這些小猢猻還有何能為?還是寄語官家,小心那李全才是正經。」

  「這個自不必擔憂,史老先生,流求戰艦五艘、精兵兩千,如今正在東海附近。」孟希聲也不怕他知道:「官家行事,務求謹慎,否則哪能容你活到今日!」

  「官家……倒不知官家是為何人所惑,竟勾通你們這些海夷……」史彌遠憤聲道:「大宋江山,未亡於金人之手,卻要亡於你們海夷之手了!」

  「哈哈……」孟希聲當時便大笑起來。

  史彌遠想到余天錫曾與自己談起的,有關霍重城年幼時追殺父仇的軼事,心中一動:「定是那姓霍的酒樓東家了,老夫太過大意,只道他不過一介商賈,能有多大能為,卻不知他交通島夷!」

  「史老先生,反正你到了流求也會知道,故此我不怕說與你聽。」孟希聲冷笑了聲:「流求之土乃官家幼年所辟,流求之人,皆官家未入嗣沂王府前地家人。流求一草一木,盡為官家所有,一兵一卒,儘是官家死忠。霍重城在臨安開群英會,也是官家授意,你以為官家為他所惑,卻是本末倒置了!」

  「這不可能!」史彌遠失聲大叫:「那時他才多大!」

  「若不可能,你何至於此?」孟希聲搖了搖頭道。

  這九個字反覆在史彌遠心中翻滾,他始終無法睡著,便披衣而起,推開艙門。才開了門,立刻有人問道:「史老先生,你有何事?」

  「在這大海之中,還怕老夫逃走麼?」史彌遠沒好氣地沖了一句。

  「官家有吩咐,須得讓你生至流求,倒不是怕你逃走,是怕出現意外。」那人笑了笑,馬燈底下,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

  史彌遠哼了聲,回到艙中,又蒙頭大睡起來。

  船在海上飄了近十日,因為遇到一場風暴的緣故,抵達時間比預定的晚了些。當淡水標誌性的白塔出現在瞭望手視線中後,史彌遠也被請上了甲板。陪著他的是孟希聲,這幾日來,他對孟希聲印象還是不錯,雖說這個年輕人言語中頗多譏諷,對他的生活卻還算照顧,不僅派了專人服侍,而且還給了史彌遠一些書,偶爾還來陪史彌遠下下棋說說話,讓他這途中不算過於寂寞。

  至於史黨其餘人,便沒有這般好的待遇了。

  「史老先生,這便是流求路淡水府了,當今官家九歲便開疆辟壤,史老先生不知吧。」指著越來越近地淡水,孟希聲笑道:「史老先生若是知道,絕不會選官家為沂王嗣子。」

  「九歲……開疆辟壤……」史彌遠有些恍惚地看著那座越來越近地城市,如果不出意外,他只怕要終老於此,死後也不能歸葬故土了。

  想到這裏,對於這座初次見到的城市,他無比厭惡起來。

  (修改加入:上一章中提到婦好,是作者不夠謹慎,實際上婦好地史料,是自殷墟發掘中得來,宋人未必知道婦好,在此向讀者致歉。)

  注1:在衣縫中夾帶藥毒死要人之事,其實發生在西漢,當初霍光之妻顯夫人,便令女太醫夾帶藥粉,毒死了漢宣帝起自寒微之時的結髮皇后,為的是扶自己女兒為皇后。

  注2:楊石密奏楊太后請撤簾之事,為史實,只不過原本是見著濟王之死,畏於史彌遠手段而為。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5:14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五二、晦庵不知知尼庵


  大宋寶慶元年五月,原京湖制置使趙方之子趙範被任命為揚州知府,他的弟弟現任廬州通判的趙葵被拔擢為權淮東制置使。曾在兩次金軍南侵之時表現殊眾的杜杲,被越級拔擢為權知濠州。而鎮江知府、曾經是史黨一員的趙善湘,則被任為權淮西制置使。

  這一連串的提拔任命,朝野內外都是驚訝不已。

  李全兵犯揚州,趙范、趙葵名將之後,前去應敵,雖說資歷尚淺些,倒也無人質喙,杜杲在淮西制置使幕中時,頗有建樹,越級提拔,這倒無可非議,但趙善湘被拔擢為權淮西制置使,則頗讓人驚訝了。

  趙與莒有趙與莒的考量,李全得知史彌遠倒臺,以密詔討史黨為名誅殺許國,消失傳於各處,地方上原被趙與莒「餘黨不究」的詔書安撫下來的史彌遠勢力,必不自安。或許李全正是想用這種手段,來擾亂大宋,以達到乘虛而入的目的。將既是史黨同時又是宗室的趙善湘升任為權淮西制置使,這不僅僅是對原史黨的一個安撫,同時也是對李全所謂「密旨」之事是一個無聲的否認。

  李全之所以會打著有密旨的幌子,恐怕其中頗有試探新自親政的天子手腕如何之意。若是趙與莒應對不當,他便會傚法董卓,率軍入京,另立天子。相反,若是應對得當,則會偃旗息鼓,向朝廷索要錢糧地盤,然後等待下一次時機。

  這也是此前李全應付史彌遠獲取的心得,他知道朝廷對他這樣的歸將不放心,而且從許國處搜來的史彌遠密信,也有要圖謀他的內容。但他並不怕,在他想來,只要手中握著這數十萬軍民,朝廷便不得不安撫於他。

  可是這次他錯了,趙與莒根本不準備與他虛與委蛇,他對趙與莒。已經沒有任何作用。若是他能控制野心,或者將個人私慾用在經略金國、胡人上。趙與莒還可以暫時容忍他。但他卻做出如此之事。

  事實上,在原本的歷史中,李全發動楚州之變原因有三,一是自家野心膨脹,二是許國驕橫,企圖圖謀於他,三是許國剋扣他的糧賞。而現在由於流求的支援,他在糧食上根本沒有問題。故此元月時許國剋扣糧賞,他未曾兵變。如今他兵變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他個人的野心。

  這一連串任命中,沒有任何對李全安撫地內容,當李全派在臨安地眼線將消息傳回去時,李全勃然大怒。

  「天子年幼,怎知軍國大事,此必宣繒、薛極之流指使。本總管意欲提兵南下,誅奸佞。清君側。」他斷然對部將道。

  在李全考慮之中,他手握百戰之兵,楚州一戰,淮東十二萬宋軍潰散,攻克揚州之後,江北再無可抵擋他的力量。另外,他地水師也可以順海南下,奪取長江天險。到那時臨安便是熟透了地果子。只待他去伸手摘取。至於其餘各處軍州,離著臨安較遠。根本救援不急,那時他再行廢立,扶個傀儡出來,便可從偏於一隅的總管,成為入主中樞的權臣。

  不知為何,他又想起楊妙真來,這些年流求與他往來密切,雖然中間也有過波折,但雙方並未撕破臉。他每隔兩三個月,便可以得到侄子李銳寄來的信件,信上只是問安,對於流求情形,幾乎隻字未提。不過隨著時間推移,李全也從李銳信中發現了一些東西,比如說流求紀律極強,有什麼「保密原則」。又比如說李銳信中文字越發的自信、獨立了,最初時還有學好本領,回去為叔父效力之語,但這三四年來,其中不但不再有這般字句,反而多是勸告李全,應安撫黎庶善待百姓,推廣教化以正夏夷。總之一大堆讓李全看得並不開心的東西,他也曾回信訓斥,每一訓斥,李銳再回信便會晚上一段時間。

  因為自家基業越來越大、實力越來越強的緣故,李全幾次考慮要將李銳接回來,在給李銳的信中,也多次提及,但李銳回信卻很是斬釘截鐵,說是未建功業,無面目見叔父。這讓李全也有些好奇,那流求不過是海外一大島,能有什麼功業可建!

  他懷疑乃是流求扣留了李銳為人質,只不過想想又覺不對,李銳是他親侄不假,卻不是他親子。自他位高權重以來,妻妾討了十個八個,如今早已是兒女環繞,這個侄子,已不是很放在心上。若不是念及與大哥地兄弟情誼,只怕連信件都會中斷了。

  然而,就在李全增兵南下之時,令他意思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五月底,忠義軍統制彭義斌也揮師南下,名義上增援於他,實際上卻乘機奪了李全以為基業的青州,李全大怒。回兵與彭義斌交戰,卻被彭義斌大破,部屬大半投降,李全只得退往楚州,與劉慶福合兵。

  寶慶元年七月底,彭義斌、趙善湘、趙葵合兵攻楚州,李全被再次擊敗,只得棄城北走,所部大多投降,他只帶著親信數十人,晝伏夜出,北投胡人。曾經橫行京東一時的李全,逃命時惶惶然如喪家之犬,直到抵達河北境來,他才想明白自家敗在何處。

  按下李全不表,且說一干太學生,他們隨韓平一起,乘著流求使船,在大宋寶慶元年五月十二日抵達淡水,甫一臨港,便看到讓他們吃驚的一幕。

  兩百餘名不超過十五歲的少年,在口令指揮之下,以整齊的步子,正向碼頭行來。這些少年服飾與大宋不同,上身都是緊身窄袖豎領排扣,胸前兩腰共有四個口袋,下身則是直桶一般。全身衣衫都是那些墨色,又不知用了什麼手法,顯得稜角分明,眾太學一看上去,便覺得英武迫人。他們紮著髮髻,但是明顯髮髻顯得有些短,顯然經常清理,目光一個個都炯炯有神筆直向前的。

  虞玄一見著這些少年,眼睛立刻紅了。

  除了這些少年之外。還有十餘個大人。也全是一般的服飾,背後肅立。昂首挺胸。與少年不同。這些人腰間都紮著寬牛皮帶,腳下穿著牛皮靴,在船頭望向他們時,謝嶽發覺其中竟無一人搖頭接耳地。

  「終和兄,這些人是……」李仕民悄悄向韓平問道。

  「這些少年是淡水初等學堂學生,定是得到我們來的消息,前來歡迎的了。」韓平也是一臉肅然:「大人是我們的學兄……他們與虞元一都是一期的。」

  這一路上,眾太學生也漸漸知曉。原來虞玄與官家有舊,是指他曾在官家微時開辦的義學就學過。聽得此語,他們又是一驚,虞玄善與人相處,無論何種性格者,與他交往都有如沐春風之感,雖然經義之學不算深,但見聞廣博談吐不俗,向來為他們所敬重。他們只道天子微時家中辦的義學。出了一個虞玄便是極了不起地了,卻沒料想這裏僅與虞玄同期之人,便有十餘人之眾。

  迎接之人中,李一撾那在陽光下亮得晃眼地光頭尤其引人注目。

  當虞玄上岸之時,那十餘個大人在李一撾帶領下都行了過來,然後猛然立正,虞玄也是挺胸正立,雙方一語不發。都行了個奇怪地禮。

  「虞元一。辛苦了!」李一撾開口笑道:「今日我將留在淡水地二期兄弟都召了來,姐妹們不好在碼頭迎你。不過也都到了議事廳。」

  李一撾是二期中最先入義學者,當初在郁樟山莊時被任命為二期班正,雖然在二期人中,他並不是如今地位最高者,但卻是最適合不過地召集人。虞玄聽得他的話語,再也忍不住,撲上去將他抱住:「李過之,你這賊廝,這些年竟然還沒被自家放的爆仗炸死!」

  「我李過之命大,自然無事!」李一撾哈哈大笑,摸著自己光頭,拍了拍虞玄肩膀:「好了,休做這般兒女之態,咱們大官人如今成了天子,你居功至偉,二期同窗,皆引以為豪!」

  「便是我們三期的,也都贊說虞元一不負主人之望,實為我輩楷模呢!」韓平在旁笑道。他們這番話讓李仕民、趙景雲等人面面相覷,全不知所以然。虞玄抹了抹眼睛,然後哈哈笑道:「咱們以後再敘舊,先介紹這些賢士與諸位同窗,這三位是我在臨安結交的摯友,如今國子監諸生領袖。這位是李仕民,字之政,卻是極愛刨根問底的性子;這位是謝岳,字安仁,最是豪爽,只不過你們千萬莫借錢與他,每次都是他請客別人出錢的;這位是趙景雲,字曼卿,性子剛直,若是在他面前做了不軌之事,便是天王老子也要罵上幾句!」

  眾人都是抱拳寒暄,卻沒有什麼「久仰久仰」之類的虛套。虞玄又拉著李一撾等人道:「這位李一撾,字過之,來時船上跟你們說過,在耽羅島上大破高麗地便是他。這位秋爽,字風清,那些玉米土豆等物,便是他自東勝洲尋來的,這位……」

  他將人一一介紹過去,李仕民、趙景雲與謝嶽卻是有幾分慚愧,虞玄介紹的他的同窗,除了李一撾與秋爽外,其餘人也各有成就,或者是處理一府民務,或者是獨當一面的大政。這些人年紀都不過是二十出頭,比起他們中最年輕的李仕民也要小些,這讓他們頗有些不自在。

  至於李一撾、秋爽,揚威於域外,縱橫於他國,更是讓他們難以企及的人物了。

  「我們這些人自小便跟在當今官家身邊,耳提面命之下,得有尺寸進益。諸位大才,入庠於太學,如今也算是天子門生,日後功業自不可限量。」虞玄極善揣摩人意的,故此勸慰道。

  對於這些太學生而言,淡水是個極新鮮的城市。他們原本以為這是化為之地,應該沒有什麼規矩,卻不料流求規矩比他們去過地任何地方都要嚴格。甫一住下,先不是安排他們四處遊歷,而是每人發了一本小冊子,專門講述流求各項注意事宜。因為來之前趙與莒便有交待,要他們注意入鄉隨俗,休要壞了天子門生和國子監的名頭,故此對學習這些注意事宜他們倒不覺得反感。

  只是這規矩也特多了些。

  比如說,行在大街之上,隨地吐痰與地小便,輕則服役三日,重則當眾鞭笞,這讓慣於口沫橫飛的太學諸生極是不適。

  他們不知道,雖然名義上流求獻土,但淡水等諸港的管制不但沒有放鬆,反而更加嚴厲了。來自大宋的船舶,依舊只允許靠港,卻不准水員上岸,各處值守的護衛隊,也都提高了警惕。他們這一行,算是史彌遠等之外,第二批登上流求的大宋人士,史彌遠等是不太可能回大宋了,可他們還是會回去。故此,那些小冊子,幾乎就是專門為他們所制定的。

  在學了一日注意事宜之後,他們首先參觀地是淡水地學堂。見著依後世教學體制安排的教學方式,都極是吃驚,當然,他們最為吃驚地還是淡水學童之多和待遇之厚。

  這已經是寶慶元年,距離趙與莒開拓淡水至今已經是十一年了。隨著工業發展,淡水聚集的人口越發地多,而大量的人口必然導致適齡學童的增加。如今淡水初等學堂有學生一萬二千餘人,中等學堂有八百餘人。初等學堂所有學生衣食盡數免費,看了他們穿的統一制服,嘗過他們所吃的飯菜之後,謝嶽等不得不承認,便是大宋一般百姓人家,也沒有這般衣食。

  李仕民與趙景雲只是讚歎流求之主目光長遠仁德寬厚,謝嶽卻覺得,這樣養出來的孩童,對於流求之主的忠誠,自然是不言而喻的了。

  不過,他們這些太學生對於初等學堂所授課程頗具微辭,因為直到現在,初等學堂教的依舊是識字算數,除此之外只增加了一門被稱為「德育」的課程。識字算是啟蒙,算數是為今後進入工場作坊做準備,而德育課程,則是遴選歷朝歷代勵志、忠義事跡,再加流求開拓與建設,特別是對比流求移民在來流求這前淒慘狀況與來流求之後幸福生活。

  「為何不以經書授之?」當見到中等學堂開設的格物、化學、生物三科之後,李仕民首先發難:「奇技淫巧之學,其有益人心哉?」

  「管仲雲,倉廩實而知禮儀。若是空腹飢渴,豈有益人心哉?」一個看上去虎頭虎腦的中等學堂少年冷笑道:「格物、化學、生物,可以機械省民力,可以煉化致民富,可以生養實民倉,先生以奇技淫巧視之,豈不鄙乎?」

  李仕民給噎得好一會兒沒有說出話來,過了片刻,他也冷笑道:「不過詭辯耳,你可知致知窮理之道?可知真景希乎?可知朱晦庵乎?」

  「真景希我是不知,朱晦庵我也不知,只在道尼姑庵。」那少年毫不客氣地道。

  李仕民立刻為之大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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