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宋金手指 作者:聖者晨雷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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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neider 2009-2-9 21:30: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1 298294
evonvin 發表於 2012-2-11 04:00
第一卷、朝爲田舍郎 一八三、可汗偵騎過京東


  李全看了史天澤一眼,嘴角浮起一絲冷笑,卻不曾說話。

  身爲正副先鋒,史天澤與他的關係談不上友好,特別是進入京東以來,他們率領的部隊與彭義斌的忠義軍先後三次大戰,都打得彭義斌部潰散而逃,這讓史天澤極看不起忠義軍的戰力,幾次在他面前嘲諷說忠義軍不過是“蟻聚蠅合”。雖然他說的是忠義軍,但李全知道,他其實是在譏諷自己,自己不但是忠義軍出身,而且還慘敗在忠義軍之手過。

  若他這般以爲那便錯了,如今鐵木真汗信用他史天澤,那便讓他去碰個一鼻子灰,待得他鼻青臉腫之後,自家再出來收拾殘局。

  “對手用的是機弩?”

  聽斥候說完遇伏經過之後,史天澤又追問了一句。自從進入京東以來,他所部與忠義軍這種小規模的遭遇戰次數極多,但此次中伏,卻讓他本能地嗅到危險的氣味。

  “正是機弩,埋伏在亂草之中,突然自草叢中射出,我們根本無法防備。”

  每隊斥候中,除了作爲主力的蒙胡,還會有一兩個史家派出的漢人士兵,而這個唯一的漏網之魚正是漢人。

  “忠義軍無戰紀,便是埋伏也做不得如此……”史天澤自言自語:“此處距徐州還有多遠?”

  “兩百里。”有人答道。“兩百里……那應當是流求軍了。他們果然忍耐不住,揮兵北來,大汗真是料敵如神!”

  趙與莒始終想不明白鐵木真爲何會將石抹廣彥放回來,史天澤卻知道得清楚。放回石抹廣彥,一來是孛魯爲石抹廣彥求情,二來則是要用石抹廣彥激怒宋軍,特別是在李全口中擁有極強戰力的流求軍。鐵木真些次南下的第一目標便是奪取徐州,正如李全對他所說。徐州爲中原、江南雙重門戶,奪了徐州,向西一馬平川。可直撲金國殘地腹心,避開潼關黃河之險;向南可以橫掃秦淮突擊荊襄,奪取宋國江北之地。可是徐州是堅城,又在黃河之畔,若是流求軍真有李全所說的戰力,那麽大軍攻城便是破城,自家損失也重。而激怒流求軍,誘其出師野戰,特別是誘至黃淮之北野戰,則無城池之堅大河之險。即使有那種大炮,鐵木真也有信心能一戰勝之。

  史天澤擡眼看了李全一眼,見李全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他“哼”了一聲:“李總管,你意下如何?”

  他知道李全想看自家笑話,故此偏偏要將李全也拉上,這樣便是出了什麽意外,李全也不得脫身於外。

  “史元帥說得極是,說得極是。”李全淡淡地說道。

  兩人同時在心中暗哼了一聲,都是瞧不起對方。史天澤兩代都投靠蒙胡。當將自己當作蒙胡一員,視李全爲反復南人,而李全覺得大夥儘是蒙胡奴僕,何分高低彼此。

  “不可冒失進軍。免遭意外之敗。”史天澤雖是瞧不起忠義軍戰力,也不相信李全所說的流求軍戰力。但他性子謹慎,並未立刻下令發兵,而是下令斥候繼續察探。他手下有的是精銳斥候,小小受挫算不得什麽。

  四月五日,斥候傳來最新消息,流求軍五千人、原忠義軍一萬人,共是一萬五千,果然自徐州北上,正屯軍于夏村。

  “這便是自家求死了。”史天澤大喜。他與李全部衆兩萬。多是騎兵,而對方一萬五千。儘是步卒,所守又只是一座村寨,並無艱險可恃。

  “還須謹慎爲好。”李全則唱反調道:“南蠻以其短擊吾長,渡河野戰,安知非其計乎?”

  “我軍以騎兵爲主,便是有計,能奈我何?”史天澤未曾與流求軍接戰過,故此不以爲意:“先試探擊之,若是得破,則乘勝追擊,若是不勝,以我騎兵之速,也可遠揚回軍。”

  聽他這樣說,李全也不再堅持,雖然他還是覺得流求軍如此迎戰,必然有詐,可一時之間也想不出流求軍能有什麽計策,便是用上那大炮,可面對著蒙胡絕對優勢的戰力,大炮不過是送上來地戰利品罷了。

  難道說流求果無人乎?

  夏村,臨時加固的木寨雖然顯得壁壘嚴整,但李鄴估計,只要一次衝擊,這些木柵便會被摧毀。外強中乾,其之謂也。

  夏村靠近微山湖,流求軍來後,將此地百姓盡數遷往徐州,又背水建起木寨,同時在湖邊建起三座簡易碼頭。此時桃花汛已過,但湖水仍漲得極高,故此適合船隻來往。李鄴望著正匆忙自船上下來的木箱,露出一絲狡猾地笑來。

  若是於竹在此,看到他這般笑容,必是嚇得心驚膽戰的。事實上不必於竹在此,流求軍中基層官長,幾乎全是初等學堂出身,見著他這笑,便相互使著眼色。

  “這可不成,李閻羅又在打壞主意了,你們小心些,若是被他抓著岔子發落,誰也救不得了。”吳房也看到李鄴的笑,他雖然未曾進入初等學堂,但因爲戰鬥經驗豐富、屢立戰功的緣故,如今也是個官長,按著流求軍制,是“協軍校”。

  “吳協軍,若是你還嘮叨這可不成,只怕只李參領挂落的會是你了。”一個年方十八歲的流求軍士低聲笑道。

  “石大勺子,你也敢拿本協軍玩笑?”吳房佯怒道:“這可不成,本協軍若不拿出些威風來……”

  “吳房!”

  他話音未落,便聽得李鄴在背後喊道。他身體一僵,衆軍士都是哄笑,他哀聲歎氣地搖了搖頭,愁眉苦臉地轉過身:“協軍校吳房報到!”

  “你這廝莫又在那兒挫我士氣,小心我在你那玩意兒之上綁上那東西。”李鄴向吳房吼道。

  “這可不成!”吳房吸了口冷氣,跳將起來:“李參領,我知道你與夫人正是蜜裏調油,夜夜都要床第之歡。咱們徐州人人都知曉你是一夜三次郎的,如今到此處來開戰,那可是蒙胡敗了你的興子。你別把一肚子邪火撒在我身上啊!”

  “該死!”

  凡聽到之人,無不爆笑,便是流求的軍紀也約束不了,李鄴勃然大怒,拾起石頭便擲向吳房,卻被他笑著躲開。

  初時的緊張都沒了,自船上下貨地輔兵也開懷大笑,他們的動作更快了些。

  “這廝是個人物,便是嘴太臭了些。”看著招呼士兵前去幫忙的吳房,李鄴哼了一聲。雖然這傢夥每每臨戰便是愁眉苦臉。卻從來都有法子讓周圍地士兵放鬆下來,倒是個不錯的協

  “李參領,你說蒙胡可會上當?”方才與吳房鬥嘴的那年輕軍士湊來問道。

  “上什麽當,咱們堂堂正正出來迎擊,換了你是蒙胡,不打一仗試試麽?”李鄴笑道:“石大勺,我跟你說,這一戰你得小心了,莫出什麽漏勺子讓人笑話,你在吳房那一協中。若是出了漏勺,那廝能嘮叨你一輩子。”

  “切,李參領,你這便小看我了。十二歲起我便隨忠義軍轉戰南北,十五歲去流求便要入護衛隊。哼哼,出漏勺?我雖說叫石大勺子,那勺子卻都是給敵軍備下地!”

  聽他大言不慚,李鄴失笑著搖了搖頭,正待繼續說話,突然間刁鬥之上鐘聲響起,李鄴立刻收攏了笑容,按住自己的頭盔,快步跑了過去。

  所有正在忙碌的士兵也都停手。協軍、副軍等低級軍官開始喝令自己的手下集合。輔兵都閉緊嘴,一聲不吭地輸送物資。刹那間,這夏村寨子裏,再無一人亂走閒逛,仿佛流求工廠中地機器一般,每個人都在自家位置之上嚴陣以待。

  “東北二點方向,敵軍騎兵,人數五千!”

  李鄴爬上刁鬥的同時,刁鬥上的瞭望手便已經在報告了。

  流求軍的刁鬥建得極高,因爲流求軍手中有千里鏡地緣故,能比一般的部隊更早發覺敵人。李鄴爬上去後,自瞭望手處奪來千里鏡,向東北方望去,只見約在十裏之外,大隊地敵軍正在逼近過來。

  “五千……該死,咱們的斥候完了。”李鄴咒駡了一聲,從對方的軍旗與軍勢來看,確實是五千左右,而且都是騎兵。逼近到十數裏處,自己這邊的斥候尚未傳回消息,只證明一點,自己派出的斥候盡數被殺了。在心痛之余,李鄴也暗暗一凜,自己派出的斥候都是騎術高超的,可在胡人面前,連逃出來傳信都做不到!

  “哼,騎術高明便罷了,我倒要看看,在咱們流求準備的小玩意兒面前,這些胡人是否依然高明。”他放下千里鏡,回頭看了看自己的部下,開始下達命令。

  與此同時,臨安,禦苑蘭亭,趙與莒與崔與之相對而坐,各抱著一個砂壺,當他們偶爾揭起壺蓋時,裏面沈鬱地香味便散出來,足以沁人肺腑。

  “沒料想那流求竟然也有這般好茶。”崔與之嘟囔了一聲:“陛下,還藏著什麽好東西,拿出來讓臣見識吧。”

  他說話時這語氣,卻不像是在面對九五至尊。趙與莒微微一笑,覺得這老狐狸比起宣繒薛極葛洪魏了翁等加起來都要可愛。他搖了搖頭道:“沒了沒了,朕真沒藏什麽,便是這茶,也是流求獻給太后地,被朕私下偷了些來,如今你分去一大半,朕剩得還不如你多!”

  “陛下又哄臣來著。”崔與之笑道:“流求奶糖呢,臣孫兒如今無糖不歡,全是陛下寵溺過度的緣故!”

  “明明是你這老兒含飴弄孫過度!”趙與莒笑駡道:“崔卿,朕可告訴你,小孩兒吃糖過多不好,牙齒都會蛀掉,若是不想你家小孫子日日喊牙痛,你還是少與些糖給他。”

  “不給便要揪臣鬍鬚,臣實在是無可奈何了……聽聞天子意欲設皇家初等學堂,不知能否讓老臣小孫也來?”崔與之雖然如此說,臉上卻滿是慈愛,顯是極疼愛自家小孫子地。

  聽得他這般說,趙與莒挑起眉毛:“崔卿,你這可是將麻煩推給朕了,參政之孫,如何能入這專爲孤兒所設的初等學堂?”

  原來這些時日,流求押來地金銀越來越多,雖說恩賞、練兵、河道等等,已經將這還未完全到手的二千四百萬貫花去了大半,但還有些多,天子再從內庫中拿出一百萬貫來,與國庫拿出地湊成二百萬貫,在臨安城西南山外辟地,準備建一所專門收容孤兒的皇家初等學堂。趙與莒對朝臣說是仿漢時羽林孤兒舊事,但朝臣都不蠢,知道這其實就是在模仿流求初等學堂了。對於辦這初等學堂,朝臣都沒有意見,這是仁政,誰反對誰便是喪心病狂,但對於這初等學堂教授什麽課程,禮部、國子監、戶部等等,都爭得亂七八糟,各派學者盡數想向初等學堂中夾塞私貨。最後趙與莒不得不以天子威權定下課程,初等學堂學制三年,只授識字算數,另設德育與體育,識字教材由禮部與國子監編寫,務必簡潔易學,不可生搬古文。算數採用流求教材,以新式數位、符號進行教授,以便於使用。德育以忠君、愛國、篤信、孝悌、奮勇、務實爲核心,著有司編寫教材,組織活動。體育最初趙與莒是命名爲軍學,既是仿漢時羽林孤兒,自然要學習行列戰陣,但群臣一片鼓噪聲中,趙與莒與崔與之商量之後,決定換作“體育”,即鍛煉體魄蘊育人才。

  饒是如此,滿朝公卿視這初等學堂仍作怪物,噍噍嘵嘵,幾無休止,趙與莒幾乎給吵得失去了耐心,最後還是崔與之出面,說是天子私庫出錢,誰若反對誰便替天子出錢。這才讓群臣閉緊了嘴,魏了翁那幾日著實沒給天子好臉色看。

  “老臣近日研讀周刊上載的耶律晉卿之文,那《國富論》著實令老臣茅塞頓開。”崔與之慢慢地啜了口茶,神情極是愜意:“雖說老臣並不以爲《國富論》便是對的,但至少比王荊公那一套要更對些。陛下寬厚,恕臣直言,國朝南渡,雖是失了半壁江山,卻也將冗官冗兵的包袱甩了,但太平百年之後,國朝再不求變,只怕又有不忍言之事。”

  他說話時並沒有看著趙與莒眼睛,因爲這些時間打交道,崔與之已經非常瞭解這位天子,天子雖然年輕,卻是海量宏闊,只要自家說得有理,他絕不會忌諱。

  “國朝欲求變,唯開源節流耳,節流便要裁冗官減廂軍,朝中諸公,誰願意自家被裁減?節流不成,便只有開源,陛下欲學流求,無非是開源,朝中諸公看不出陛下愛護之意,臣還看不出麽?只不過諸公諱言利,而臣人老皮厚,不怕言利罷了。”

  “崔卿果然知朕!”趙與莒微笑變成了苦笑,擺了擺手,長歎了聲:“先不談此事,不知……淮北京東情形如何了。”
evonvin 發表於 2012-2-11 04:01
第一卷、朝爲田舍郎 一八四、伏羅織網捕狡雀


  史天澤凝眉遠眺,這一路殺來,他又以探馬赤軍爲先,憑藉這些蒙胡精銳,將流求軍斥候盡數截殺,故此他可以保證,自己此行帶有極大的突然性。但是,當他逼近之時,夏村寨前鴉鵲無聲,除了刁鬥上有人在遠眺外,根本看不到任何人影。

  仿佛就是一座空寨,讓人心中極是不安。

  流求千里鏡自造出以來,便是一直是管制物品,每一具上面都標有序列號,每一具發放到誰人手中都有記錄。故此到現在爲止,望遠鏡還是不爲外人所知,刁鬥上的瞭望手以望遠鏡遙望,史天澤雖然覺得奇怪,卻不知道正是這個東西,讓他截殺流求斥候的努力白費了。

  史天澤回頭看了李全一眼,李全領著五千騎兵先行,他自家則與大隊人馬在後,李全抵夏村寨外便按兵不動,並未乘機攻擊。

  “李總管,你一來這寨中便是如此?”史天澤還是問了一聲。

  因爲李全被鐵木真封爲千戶、山東總管,的以史天澤稱他爲李總管,也有諷刺他是原大宋京東總管之意。李全知道他的意思,只是淡淡一笑:“史元帥爲主將,不得元帥將令,下官何敢攻擊?”

  “那麽……如今你便引著本部兩千人,試探著攻擊一次吧,若有不對,趕緊回來。”史天澤面上露出譏色道看上去史天澤是好意。不過又是諷刺他逃跑罷了。李全心中一陣狂怒,但即刻又壓了下去,向身後揮了揮手。他那一隊人立刻跟了上來。

  這次試探性攻擊來得快去得也快,才隔著七百步,夏村中一台重型床弩便開火,將一根粗大地木矢射出,只不過歪了老遠,莫說傷著人,便是馬都未曾驚得。李全近到距村寨三百步時,村寨中的大炮終於開火,一共是兩門。左右各一。兩發炮彈在李全前近百步落下,在地上跳了跳,只是那響聲驚得馬匹有些受不了。

  “殺!”

  李全挺槍催馬,開始加速,他在與流求打交道的過程中知道,那大炮裝填頗需要時間,故此借著這間隙開始前沖。

  他這二千人馬都是新附軍,其中既有漢人。也有契丹、女真諸族,對他並不是十分忠心。但見著他一馬當先,不得不緊跟而上。

  他們自然不會傻得用馬去衝撞村寨,而是到了弓箭射程之後便轉向,與村塞平行奔過,在賓士之中,一輪一輪地箭矢被他們射了出來。因爲看不著村塞中的人,那高高在上的刁鬥便成了他們射擊的主要目標。那在刁鬥四周有木板擋著,瞭望手趴了下來,這才未曾受傷。

  這一輪試探之後。x流求除了發了一弩兩炮。再無任何反應。

  史天澤心中不安更甚,他微微沈吟。命人下馬伐木,開始準備器械。雖然村寨很矮,但至少要用撞木將壁壘撞開才可突入其內廝殺,否則就靠方才那般抛射,效果幾乎爲零。

  他有二萬人,分出千餘人去整治器械,其餘人便下馬休息。這也是史天澤對流求軍的一種試探,若是流求軍覺得他軍容不整,開了寨門出來逆襲,那麽他便可乘機掩殺,甚至尾隨入寨。

  但讓他失望的是,村寨之中仍然沒有任何反應,斥候分明說了,這裏有一萬五千來自徐州的宋軍,可一萬五千人竟然都能如此肅靜,至少證明他們訓練有素。

  李鄴同樣等得有些心焦,對方圍住村寨已經有半個鐘點,可是除了開頭的試探外,一直沒有進攻。他之所以挑選這樣一個看上去極易攻取的村寨固守,便是希望敵將見了掉以輕心,上來便發動攻擊。敵軍地攻擊越是猛烈,他便越是歡喜,而這樣不進不退,最讓他難受。

  “嗯……這可不成。”正當他有些不耐之時,吳房湊到他身邊來,低聲問道:“參領,聽說參領夫人閨中有些姐妹尚未嫁人,回去之後,能不能請夫人爲我說道說道,我年紀也老大不小了,尋思著總得尋個媳婦吧。“咦?”這時分吳房竟然還想著女人,李鄴都有些佩服他了,斜瞪了他一眼:“咱們流求不是有那麽多倭女麽,怎麽不曾見你在流求弄個上手?”

  “那個不成,倭女說起話來嘰哩呱啦地,若是在床上叫起人來,我還不知是叫我還是野漢子。”吳房滿不在乎地說道。

  “你這廝倒是是深謀遠慮!”李鄴一笑,覺得心中松了下來,不再象方才那般焦急,他頗爲感激地拍了拍吳房的肩膀:“放心,這事包在老爺身上,你看中了哪一個便是哪一個,若是她家中不允,老爺帶兵去替你搶來----入洞房之事要不要我也替你做了?”

  吳房向他胯下斜睨了一眼:“你不怕被夫人弄成蕭伯朗,我又怕啥,大不了換個媳婦便是!”

  有關蕭伯朗那活兒的事情,在流求如章渝號一般,都屬傳奇了。聽得吳房這般說,李鄴想起這廝面皮夠厚,便是李一撾那大炮筒子也無奈他何,只得搖頭苦笑:“賊廝鳥,老子要是剝下你面皮來蒙在這門上,胡人便是拿沖車來也撞不破吧!”

  他們好整以暇地閒聊,悶聲縮在掩體之後躲避箭矢的流求軍也都覺得輕鬆。就在這時,那刁鬥之上傳來警哨之聲,衆人立刻豎盾的豎盾,挺槍的挺槍,紛紛就位。(

  史天澤等了近一個鐘點,終於失去了耐心,下令開始攻城。

  初時他的進攻仍然是試探,李全領著兩千人棄馬步行。護著撞木呐喊沖來。在村寨中靠近水邊地高臺之上,流求火炮開始怒吼,這次兩炮打得准些。第一炮炸翻了兩個最囂張地探馬赤軍,第二炮則直接轟中一處撞木,頓時血肉橫飛,一片慘叫連連。

  “炮聲太響,若是野戰中戰馬初遇,怕爲之所驚。”史天澤心中暗想,這兩炮雖然造成了殺傷,但他覺得這種殺傷還比不上密集的箭雨,故此並不十分重視火炮本身殺傷力。而是更注意其巨大地聲勢。

  金國、大宋都早在軍隊之中裝備了火藥武器。其中不乏聲勢極響者,流求火炮雖說超越這個時代,卻不是讓史天澤難以接受的神兵利器。他甚至覺得火炮對戰馬的恐嚇作用也可以防止,只需平日裏多在戰馬處放鞭炮,戰馬習慣之後,對這種大聲便不在意了。

  他緊緊盯著李全,在衝鋒之時,李全一手執槍一手執盾。倒是沖在最前,這讓史天澤對李全的感觀變了些。

  至少此人不是那種躲在後邊大叫前沖的孬種。

  李全此時血液沸騰。完全忘了與史天澤的勾心鬥角,他只有一個念頭,便是沖到木寨前。

  押陣的弓箭手拼命射箭,壓制根本沒有出現的流求射手,而流求的火炮此時又開了兩炮,只不過這次兩炮都沒有命中任何目標,只是讓人心中一跳罷了。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沖!”

  十餘根撞木重重砸在木寨上。至少有五處應聲碎裂開來,露出一個人頭大小地洞。

  “繼續。繼續!”李全聲嘶力竭地大喊,他終於見到了敵人,在那村寨之中,牆一般立著地盾後,蹲著一排排的長矛手,他們嚴陣以待,卻並未急著攻上來,仿佛還在等待時機一般。

  “殺啊!”

  李全再次大喊,撞木第二次撞在木寨上,有兩處牆被撞倒,那邊地蒙胡士兵歡呼著湧了進去。

  “突突突突!”機弩的聲音響起,這樣的距離之內,流求人的弩密集得像是雨,幾乎是一轉眼間,從那豁口處湧進去的蒙胡士兵便被掃倒,甚至連呻吟聲都不再有。

  “盾,盾!”李全大喊著,自其中一個豁口沖進去,他一手綽槍一手執盾,將身子縮成一團,盡可能用盾掩住身體要害。與他一起沖來的,還有其餘盾手,在盾手之後,弓手開始抛射,壓制流求人地弩手。

  “唔!”

  李鄴聽得身後傳來悶哼之聲,知道自己部下之中也出現了傷亡,他猛然揮手,流求士兵中的協軍、副軍開始怒吼。

  在怒吼聲中,流求盾兵向前移動,護著槍矛手沖向蒙胡。而蒙胡卻愕然止步,包括李全,也變了顔色。

  在他們與流求人中間,大團地鐵絲將二者隔開,這些鐵絲上紮著無數鋒利的鐵棘籬,急切之間哪里可以搬動,他們要用刀槍去撥,可這些鐵絲又韌又軟,刀槍也無法撥走。

  相反,流求人藏在盾後的長矛露出真身,這種長達一丈六七尺的長矛,可以輕易自鐵絲網後紮過來,雖然蒙胡士兵也有盾護體,但那裸露在盾外的胳膊、腿腳,卻成了絕佳目標,一刺一個,無比準確。

  若是十年之前,李全必定會憑藉個人豪勇,越過鐵絲網殺進去。但如今享受了幾年,他已不再是當初那般了,在連接擋住流求軍數次長矛之後,他謹慎地將自己藏在衆人身後,再不肯沖到最前去。

  “用斧,用斧劈開!”他在片刻之後想得了破這鐵絲網的方法,然而鐵絲網的韌性出乎他意料,而且一大團糾纏在一起,便是劈開一個口子也沒有什麽用處。

  李全向後看了一眼,希望史天澤能見機催動大軍衝擊,他果然看到大軍陣腳前移,正當他歡喜之時,突然間一陣天崩地裂般的響聲。

  在黃村寨中,十門大炮同時怒吼,而不再是最初的兩門了。“這老狐狸,又拐走朕不少東西。”趙與莒起身伸了個懶腰,見著崔與之緩緩離開地背影,禁不住暗罵了一聲,雖然又被崔與之拐了些東西走,但他並不真正著惱,只是覺得崔與之有趣,不罵罵他實在心裏過不得。

  與崔與之談了一個下午,所涉及地範圍既有大宋今後走向這般大的話題,也有象初等學堂所設課程這樣具體地話題。雖然崔與之在一些問題是極堅持,但他的堅持卻沒有給人一種棱角分明的感覺,而是無聲無息、幾乎無法查覺的。只有在他離開之後,趙與莒才發現,自己在一些關鍵問題上著了這老狐狸的道兒,比如說大宋今後走勢之上,比如說對理學的態度上,比如說皇家初等學堂課程設置之上,自己都從原先堅持的立場上退後了。

  不過他對此並不覺得有問題,崔與之的謹慎與善於說服,讓他極是欣賞,他也確實需要一個這樣的人物來主持中樞。這般一個人物,成爲他與群臣之間溝通的橋梁,實在是合他的心意。

  想到此處,他自言自語道:“名不正則言不順,或許該給這老狐狸一個真正的相名了。”

  “陛下有何吩咐?”

  他的話音小,因此身邊的宮女並未聽明白,她垂著眉問了一聲。

  趙與莒偏過臉去,在服侍他的正是那謝道清。這讓趙與莒還是有些惆悵,太后對楊妙真的態度已經是完全不同,但這並未徹底改變太后在皇后問題上的立場,升楊妙真爲貴妃,恐怕已經是太后的極限了。更何況,便是太后答應,朝臣這一關也難過去。

  好在楊妙真現在在後宮之中已經是地位最高,無皇后之名卻有皇后之實,後宮這幫子新進的宮女們,也都佩服她得要緊。她與韓妤二人,一武一文,倒也能鎮得住場面。

  “陛下。”

  謝道清臉上浮起淡淡的紅暈,自方才起,天子便直愣愣地盯著她,讓她的心開始怦怦直跳。雖然面上仍舊是那雍容大度不爲所動的神情,但她的心卻有些不安起來。

  “謝……道清?”趙與莒叫出這個名字時有些拗口。

  “奴在。”

  “唔……”趙與莒原本是想問她入宮以來過得可好,但一轉念頭,這話問得卻是有些曖昧,或許這謝道清原是沒有這番心思的,反而給自家撩起這翻心思來。他雖然不忌女色,但完全沒有情感絕粹爲了泄欲而上床,並不能讓他覺得多麽愉快。若是這新進宮女中能有人真正打動他,像是楊妙真、韓妤那般與他有了深厚情感,那麽他也不在意多納一個女子。

  只是這個人……

  看到謝道清這一本正經的模樣,趙與莒便覺著有些興致缺缺。他咳了一聲,然後道:“知道貴妃與昭容在何處麽?”

  “貴妃如今正在行健園,昭容應當也在。”趙與莒原本只是隨口問問,沒料想謝道清竟然真的能夠回答:“每日這個時分,貴妃與昭容會在行健園。”

  行健園是取自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之意,原本是宮中一處荒僻的院子,被趙與莒改了做成運動場的,也算是讓楊妙真有處活動身子的場所。除去水泥場外,還有些後世住宅小區中常有的健身器材,便是楊太后,如今也時不時去那裏活動活動手腳。聽得此語之後,趙與莒也來了興致:“那好,朕便去行健園,你吩咐下去,若有事情要尋朕,去行健園便是。”
evonvin 發表於 2012-2-11 04:02
第一卷、朝爲田舍郎 一八五、窮圖現匕摧頑虜


  行健園裏,鶯鶯燕燕,笑鬧聲一片。

  楊貴妃並不是個拘束的主人,雖然她不象韓昭容那樣細心,但也極好相處,哪怕在她面前不夠端莊嚴肅,她也不會計較。

  當然,若是勾搭天子的話,她的怒火也足以燃燒整座皇宮了。

  周淑娘臉上滲著細密的汗水,坐在墊了氈墊的石凳上,淺笑盈盈地望著正在扣殺的楊妙真。她心中有些羡慕,楊妙真打了許久,卻幾乎不知道疲倦,而她的對手已經換了六個了。

  “淑娘妹妹,今天還要向你請教如何唱曲呢。”

  賈元春行過來在她身邊坐下,臉上是燦爛的笑,沒了往日的幽怨。必須承認,羽鞠極能讓人開朗起來,再有一肚子鬱悶,玩了十分鐘之後,也會覺得神清氣爽,累得連幽怨的精力都沒有了。

  “元春姐姐的簫才是咱們當中一絕呢。”周淑娘回頭看著賈元春的臉,剛誇了一句,突然發現賈元春面上飛起紅暈,眼中閃著星星一般的光芒。

  周淑娘回過頭去一看,天子背著手,面上帶著淡淡的笑容,正緩緩走了過來。

  這位天子年輕,長得也是極英挺,沒有絲毫儒生身上常見的酸腐味兒,也不似別的含著金勺長大的富貴子弟那樣滿身脂粉氣息。周淑娘入宮前,其實並不喜歡這位天子,雖然他算是個英武之主,但卻不是周淑娘小小芳心中那種可以寄託一身的男子。但入宮以後,在與天子並不多的接觸之中,她卻發覺這位天子散發著一種奇怪的氣質----非要做個比方的話,那便是散發著一種陽光的氣味。

  正是那種陽光的氣味,才讓他越發成爲三十六名少女目光與談論的焦點。他與她們見過的任何一個男子都不同,自信,溫和,冷竣,驕傲。謙遜,這種東西在他身上毫不衝突地融在一起。讓人情不自禁産生好奇之心: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物?

  賈元春大約是所有女孩子中最癡迷地一個了,每次見著天子時,她就會魂不守舍,她想方設法想要引起天子注意,但也不敢逾越禮儀。偶爾,天子也會看著她,目光很柔和。既含著對她美貌的欣賞,卻又不帶有**。這讓賈元春既高興又失落,既幸福又幽怨,楊貴妃與韓昭容對她們很好。但那是另一回事,那並不能取代天子。

  但是,天子地目光只是從她臉上一掃而過,連片刻都不曾停留,接著便轉到韓妤身上了。坐在那的韓妤站起身來,盈盈向天子一福,天子用很小的動作擺了擺手。二人極有默契地交換了一個帶著笑意的眼神,然後各自看向他處。

  賈元春目光裏的嫉妒一閃而過。只有一直在注意著她的周淑娘見到了。周淑娘抓住她的手,輕輕搖了搖。心中有些同情地歎了聲。

  雖然她們二人是朝中不同派別選送入宮地,若真成了天子後宮一員,免不了爲了各自派系的利益勾心鬥角,但此刻,她們二人卻一般是被忽略的物件。天子根本不在乎她們二人的存在,天子眼中,竟然只有楊妙真與韓妤。

  這是周淑娘與賈元春都想不通地事情,楊妙真、韓妤雖然都是出色的女子,但一個大大咧咧絲毫沒有大家風範。一個又溫柔無威。她們的姿色,在姹紫嫣紅的後宮粉黛中只算是中上。天子爲何會喜歡她們,而且矢志不渝。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楊妙真與其餘宮女也注意到天子的帶來,少女們向趙與莒行禮,一時之間,趙與莒頭都點不過來。待得少女們行們禮後,楊妙真將羽鞠拍子交給一個女孩,自己小跑著過來:“官家要不要來試試?”

  “見你們玩玩就成了。”趙與莒微笑道,眼睛卻順著楊妙真脖子向下瞄去,楊妙真因爲熱的緣故,解開了衣扣,露出裏面的小衣,一塊雪白的胸脯俏皮地探出來,正落在趙與莒眼中。發覺趙與莒地目光,楊妙真狠狠白了他一眼,張嘴無聲地說了聲:“吃我一槍。”

  趙與莒同樣用唇形說道:“晚上看我的。”

  楊妙真沒有他面皮厚,終於紅臉敗退。這一幕瞅在賈元春眼中,她雖然不知道天子與貴妃那口形說地是什麽,但還是忍不住挺了挺自己的胸脯。

  周淑娘唯有苦笑。

  “官家,有沒有徐州的消息?”楊妙真問道。

  “剛收著的消息說是李漢藩已經過河了,想來這兩日便能與蒙胡前鋒接戰。”知道自己這個愛妃是知兵的,故此趙與莒沒有因爲後宮過問軍政而有所忌諱,他說道:“不知戰況如何了。”

  戰況極是慘烈。

  當然,這慘烈是蒙胡的,突然出現的鐵絲網擋住了蒙胡前驅二千人,而長矛則在收割他們的性命。史天澤領大軍前來支援,可是一直只有兩門炮響的宋軍木寨中,卻同時有二十門炮發出了怒吼。

  在蒙胡前軍與主力之間,一道火與鐵地網鋪開,這是文明地怒吼,綻放出血與靈之蕊的,是復仇之花。一門兩門大炮,其威力十分有限,但當大炮被集中使用時,其展現出地殺傷與破壞,足以正式向世人宣告,它才是這個時代戰爭中的霸者。

  其實這二十門炮還是有些微的先後順序,使用的又都是開花彈,在空中爆炸之後,其中碎珠又向前突飛,形成扇狀的殺傷範圍。蒙胡又是以輕騎兵爲主,身上的甲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被這碎片擊中便是不立刻斃命,也多是連皮帶肉撕碎一大塊。執盾的稍好一些,可是盾牌保護不到的部位也都免不了皮開肉綻鮮血淋漓。一輪炮後,便是再勇敢的蒙胡士兵也不由得膽怯後退了。

  李全看得怒火萬丈,若是拼著傷亡前沖,他以爲那大炮可及遠而不可及近,到得他們這位置,大炮便失去了威力。他眼見著自己這兩千人損失慘重,幾乎就是十餘分鐘的衝殺,損失已經超過四分之一。後面援兵又猶豫不敢向前,便以盾護體。向後退卻。

  他這一退卻,他的部下立刻跟著崩潰了。

  好在流求軍並未追趕,除了大炮又轟了一輪之外,並未出兵追趕。逃回陣中之後,李全也不去見史天澤,先大致清點了一下人數,發覺自己這短短時間之內。竟然折損了三分之一的人手。

  “賊廝鳥!”破口大駡了一聲,李全憤憤地向中軍望去,史天澤那邊情形也不是很好,他們衝鋒時是密集陣型。故此被大炮一輪轟翻百餘人,傷者更是不計其數,退回來的都已喪膽。

  “黃口豎子,只知大言不慚!”想起史天澤一慣的傲慢,方才卻坐失戰機,李全便極是不憤,他有意不去見史天澤,史天澤無奈。只得遣人來召他。

  “方才是本帥失策了。”出乎李全所料,史天澤並未推禦責任。甚至不曾責怪他:“李總管,你且說說對這大炮當如何是好?”

  “大炮雖說聲大威猛,但發火速度卻慢,射程也算不得遠,拼著挨上一輪炮,沖至敵前,便不必擔心了。”聽他虛心求教,李全心中憋著的火氣倒消了一小半,他拾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畫著:“此處爲夏村。炮在此處,我軍在此……”

  李全雖是出身不高。但多年來在戰陣之中廝混,自然也有他一套。聽他說應付火炮之道,史天澤連連點頭。

  “只是方才我見著李總管攻破了木寨,卻被一些網狀地東西阻住,那是什麽?”史天澤又問道。

  “休提!”聽得那網狀之物,李全的怒氣再度上來:“流求人不將鐵當錢,竟以上好之鐵拉成絲,結成網,網上又挂滿鐵刺,我方才雖破了木寨,遇著這鐵網卻無計可施。若是再攻上去,我有二計,一是多帶大斧,斬斷這鐵絲,二是多背木板,架在鐵網之上爲橋,人越橋而過。”

  他一邊說,又一邊將那鐵絲網模樣畫了出來,史天澤也不禁咂舌,此時鐵價都貴,流求人將這許多鐵不做兵器箭頭,卻結成沒什麽用處地鐵絲網,除了錢多得燒手,真不能做其餘解釋。

  “既是有計破敵,你我再攻一次?”史天澤問道。

  “一切聽元帥吩咐。”李全回答得極油滑。

  史天澤一心想要雪洗方才恥辱,故此不曾與李全計較,他皺眉看著這夏村寨,夏村寨背水而建,正面是平地,背後卻是微山湖,蒙胡最拿手的背後迂回在此沒有用處,但因爲是水邊平地的級故,夏村正面極廣闊,地勢並不險要。

  “此次出擊,全軍盡出。”史天澤下令道:“此地地勢平闊,我軍人多,先以步卒破寨除網,再以騎兵突進殺戳……李總管方才辛苦,這次便交由我了。”

  李全心中冷笑了聲,有了破敵之策便要親自上去搶功,這位史天澤元帥,完全是當他傻瓜。不過他也只能咽下這口氣,在蒙胡心中,史天澤爲嫡系,而他只是窮途沒路來投的罷了。

  史天澤用蒙胡之語下令,片刻之後,有些沮喪的蒙胡士兵又振作起來,他們大聲呼呵有若瘋狂。

  李鄴透過在方才攻擊中被推倒的壁壘向外看去,見得蒙胡如此,又是冷笑了聲。

  在義學時,他們這些有志從軍的少年,便多次做過推演,如何在這種情形下與蒙胡北虜交戰。鐵絲網、火炮還有其餘利器,使得他們地戰法極豐富,只要準備充裕,他根本不在乎蒙胡。

  “可惜此次還倉促了些,木箱中的東西尚未弄好,否則這些蒙胡,還不夠我塞牙縫的。”李鄴心中想,但一轉念頭:“這也是好事,蒙胡這些人手不過是前鋒,若是過早曝露了自家全部實力,便收拾不了蒙胡頭目……聽聞其汗鐵木真此次南征親自出馬,打痛了這兩個漢奸,再用那東西收拾鐵木真吧。”

  “注意,準備!”他下令道。

  蒙胡已經整好了佇列,他們反應也快,這次雖是一起前進,陣型卻沒有方才緊湊,先只是試探著向前,待得大炮有效射程之外便駐足休息。李鄴也不禁贊了聲:“倒也狡猾。”

  突然間,金鼓之聲震天響起,蒙胡這次以騎兵迅速沖過先前火炮轟擊處,雖然夏村寨中火炮及時放了兩輪,造成的殺傷反倒不如方才。這近兩萬騎兵突至村寨之下,有下馬破牆者,有自方才攻破之處縱馬突入者,有以木板覆蓋鐵網者,有以重斧劈開鐵網者,還有在週邊抛射壓制者。雖說人數極多,又處在流求弩手連環弩地持續射擊下,但蒙胡竟然毫不混亂!

  李鄴哼了一聲,對方這麽快便找到破鐵絲網之法,著實讓他吃驚。他再次下令,隨著他的手勢,協軍、副軍開始下令,在連環弩交替掩護之下,乘著蒙胡收拾鐵絲網之機,他們後退十余步,然後蹲下。一些身手敏捷的蒙胡自踏板上躍過鐵絲網,沖進村寨之中,但他們立刻面臨的是手弩的攢射,故此也未能咬住流求軍。

  史天澤悚然動容,他還是第一次離得流求軍這般近,只覺得這支軍隊紀律之強甲於天下,他們的每一個動作,都仿佛是一個模子鑄出,就是後退時各人退的步伐大小,也都整齊劃一。

  然後他就見到自流求步兵中間推出的火炮。

  這些火炮都安裝了鐵輪,它們行於預先鋪好地鐵軌之上,故此較爲靈變。這種鐵軌在流求礦山中已經普遍使用,它們的工藝非常成熟,而流求每一門炮都配有十五名炮兵與若干輔兵,二十門炮便有五百人侍候。

  “射,射!”

  已經嘗過火炮威力地蒙胡都大叫起來,他們中大多還在與鐵絲網糾纏,能攻擊到炮手的只有弓箭。

  原本以抛射壓制流求軍弩手的蒙胡開始對炮兵射擊,他們射術精准,但炮兵周圍都有輔兵執盾護住,他們的弓箭,並不能給流求炮兵帶來實質上的傷害。

  然後,他們清楚地看到炮兵發射大炮的流程,引火,避讓,那黑洞洞的炮口噴出一團火焰。

  這是衆多胡虜的最後記憶了,在這種距離之上,用的又是專門在近距離內進行密布射擊地炮彈,不僅僅是胡虜,胡虜身後尚未被拆完地壁壘,也都被宋人自己的大炮掀飛起來。

  刹那間,飛沙走石,晴空上佈滿陰霾,史天澤只覺熱風撲面,吹得他眼睛都無法睜開。

  半空中劈劈地開始下雨,但這雨是血水、斷肢,半截身軀落在史天澤肩上,他卻忘了將之抖落。

  因爲胡人密湊地緣故,這一輪炮擊,原本密布於壁壘與鐵絲網之間的胡人,已經沒有多少還能站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爛肉與斷肢組成的矮牆。

  “啊!”史天澤慘叫了一聲,揮刀向前沖去,卻被親信死死抱住。

  這一輪轟擊之後,面對那黑洞洞的大炮炮口,蒙胡已經喪膽,他們幾乎無法思考那些大炮是否還可以繼續射擊,唯一的念頭便是逃。

  逃得越遠越好。
evonvin 發表於 2012-2-11 04:02
第一卷、朝爲田舍郎 一八六、戰罷又迎雙重喜


  大宋炎黃元年四月七日,下午六時十四分。

  空氣中彌漫著嗆人的硝煙與血腥的混和味道,風很大,因爲晚春,故此刮的是南風,流求軍背風而蒙胡面風。風將硝煙與血腥卷向蒙胡,讓他們憋得喘不過氣來。

  宋思乙握緊手中的長矛---這根用流求制來說長達四米的矛一端架在他前方的袍澤肩上。盾手與矛手組成了一個極爲密集的方陣,而他們身上的盔甲,足以讓他們免受多數情形下弓箭的射擊。

  “殺!”

  他們是炮擊之後最先反應過來的,嚴格來說,他們並不是反應過來,而是按照流求護衛隊的訓練條例,火炮近距離最後平射之後,便是他們出場了。

  炮兵舍了火炮,在輔兵掩護下後退,炮兵是技術兵,一般情形下是絕對不允許參與肉搏的。

  宋思乙手有些發顫,但是向前邁的步子卻是極堅定。

  火炮將流求軍自家布的鐵絲網也推出幾道口子,他們所組成的方陣便自其中一道口子出去,在他們背後,則是以十一人爲一隊的小陣,這十一人中,有兩人執盾,一爲重大長盾,另一爲圓藤盾,其餘有執長槍者,有持重斧者,有持短刀者。

  失去了戰鬥意志與衝擊力的蒙胡,無論是兵卒還是騎兵,在宋思乙他們的方陣面前都被碾壓得粉碎。向兩邊逃散的,又被這小陣追殺,雖然連接受挫之後,蒙胡兵力仍稍過流求軍一些,但在任何一個局部,卻都是流求軍形成了人數上的優勢。

  李鄴身後,除去炮兵之外。剩餘的便是那一萬輔兵和他充作預備隊的三百騎兵,見著流求軍摧枯拉朽一般地進攻,他們激動得鼓噪起來。

  輔兵前身爲忠義軍,忠義軍每有接戰,勝亦是傷亡重大的慘勝。今日與橫掃北國的蒙胡接戰,自家傷亡極輕,而敵軍卻傷亡慘重。便是最遲鈍之人,也知道敵軍勢衰。這一戰勝局已定!

  以少勝多,而且是大勝!

  史天澤羞憤交加,他自視甚高。與忠義軍彭義斌戰。也數次得手,與金國武仙戰,也是久居上風。可是卻沒有料想在流求軍面前吃了這麽一個大虧。他性子倔強剛毅,立刻驅馬上前,想要繼續衝殺,卻被一個親兵緊緊拉住了繮繩。

  “元帥,大勢去矣!”

  自黃村木寨中突出地六個流求大方陣,已經迅速將靠在外邊的蒙胡部隊分割,一塊塊吞噬掉。無論在哪一處,喪膽並失了彼此聯絡的蒙胡,都陷入各自作戰的境地。()雖然蒙胡中多數人弓馬嫺熟。但並不都是真正的胡人勇士。其中占了多數的,還是北地各族中強征招募而來的士卒。這些士卒面對一瞬間有千餘人死傷地情形。已經無法自持,有不少抛下武器,哭天搶地地投降,更多的像是沒了頭地蒼蠅一般四處亂竄。

  未曾被分割的蒙胡,則掉頭狂奔,轉瞬之間,原本還算軍容嚴整的蒙胡,便豕突狼奔逃得一個比一個更快。

  蒙胡地士氣已經徹底崩壞了,李鄴提起鐵槍,翻身上馬,指著史天澤地大矗吼道:“隨我去取敵將首績!”

  三百騎兵早已經等得不耐煩了,聞聲歡呼,他們舉起馬刀,雪亮的刀刃閃爍著寒芒,像是一彎彎冷月。然後一千二百隻馬蹄奔騰起來,從兩個流求方陣之間的空隙突出,奔雷一般向史天澤地大矗方向卷去。

  田解虎留在原處,摸著自己的頭,既是羡慕,又是失望,這場戰鬥,除了最初誘敵之時他們出去晃了一趟,幾乎便沒有他們什麽事情,只是用盾爲流求軍擋箭,大多數時候他們都是在觀望。

  “他***,瞧瞧人家,那才是兵,咱們算是什麽玩意兒!”武權嘖嘖地道:“該死的,無怪乎平日裏人家練得那模樣!”

  他們面對的是一支真正的職業化士兵,這支部隊每日裏做的一切,便是如何能在戰場之上更有效地殺人。他們無須替官長操執賤業爲奴爲仆,無須種地墾荒做牛做馬,也無須吃了這頓擔心下頓。他們與此前幾乎所有大宋的士兵都不同,榮譽、紀律、訓練有素,加上協軍、副軍這些基層軍官都是自初等學堂畢業或者曾進入初等學堂夜校學習,即使直屬上司陣亡或者失去指揮能力,他們也能立刻根據軍銜自動産生新的指揮者----而這指揮者地能力並不比前任差太多。這使得這支軍隊頑強、堅韌、果敢、勇毅,再加上與金國人爭奪徐州時他們已經有了充足地戰鬥經驗,面對蒙胡最弱的一支部隊,即使沒有鐵絲網、火炮,也有戰而勝之地實力。

  “咱們就在此幹看著吧。”田解虎極是喪氣,越發地後悔當初未曾去流求了。

  李鄴這還是第一次帶騎兵突擊,他的騎術並不頂尖,但現在他也無須多厲害,基本上就是追上一個敵兵然後刺殺便是。他兩翼都有部下護衛,敵軍便是想反抗,也難以在這三箭齊發下支撐。

  史天澤在親隨護衛之下正迅速後退,在最初的激憤之後,他已經知道局面不可挽回,開始後退。^^^^只是如今混亂之中,要想後退何其難也,到得後來,他的親兵乾脆揮刀砍殺自己人,這才殺出一條血路。

  然而這時,李鄴的三百騎兵也追至了。

  “史天澤,漢奸,留下狗頭!”

  李鄴揚聲大喊,高高舉起鐵槍,驅馬撲向史天澤。在他之前,原本護在兩翼的騎兵當先突進,而另又有騎兵護住他兩翼。

  在大局已定的情形之下,若是李鄴這個主將此時出了差錯,那便太過滑稽了些。李鄴還待前沖,突然間前面那兩個騎兵齊齊呼了聲,接著他們身體自馬上飛下,血噴了半空!

  李全面無表情地瞪著李鄴。長槍挺刺,李鄴側身盤槍,同時刺向李全的腰眼。

  “四娘子?”只從李鄴這一個動作上,李全便知道是誰傳授了李鄴槍法。他腦中電光火石般一閃,楊妙真青春年少時的模樣又浮現在他面前。

  聽說她如今已是大宋賢妃了……

  心中如此想,李全手下卻沒有放鬆,鐵槍橫掃。只是一和,便將李鄴自馬上掃了下來。若不是有甲胄護體。這一下便足以讓李鄴斷上幾根肋骨!

  李全回槍再要刺時,李鄴身後的騎兵已經潮水般湧向他,他雖是勇猛。卻也不得不暫避鋒芒。而且見著主帥旗幟,流求步卒也向這個方向推來,離此沒有多遠了。

  “饒你一命吧。”李全心中有些不甘。領著余部向史天澤逃遁的方向追去,跟隨他的,都是這支蒙胡部隊中最爲精銳地探馬刺軍,故此雖是大敗,卻仍不零亂。李鄴灰頭土臉地自地上爬起,看著起先搶在他身前的那兩個騎兵,他們都是咽喉中槍,已經氣絕了。他神色懊惱,輕輕將其中一人尚大睜的眼睛闔上。

  自己到得最後。還是未沈住氣。故此才會有此險。

  自責讓他忘了大勝的喜悅,見他不上馬。那些騎兵也不再追擊,而是護著他等待步兵上來。

  好一會兒之後,李鄴才重新上馬,他無意再去廝殺,而是回馬奔向本陣。戰鬥已經進入尾聲,剩餘的事情便是打掃戰場了。

  “李參領,俘虜除了蒙胡外,還有金人、契丹人和漢人,當如何處置?”吳房見他神情肅然,便上來問道。

  李鄴一頓之後,哼了聲道:“蒙胡盡數活埋,其餘押送回去挖礦,咱們徐州正要礦工!”

  “還當立刻上奏朝廷才是。”吳房又提醒道。

  “知道知道,老吳,今日……多謝你了。”李鄴有些羞惱,但想起當初趙與莒曾說過的話,他還是向吳房道謝。

  夏村大捷的消息,僅用了四日便傳到臨安,《大宋時代周刊》第一時間對此做了報道,報道之末,還配發了鄧若水親自捉刀地《華夷之辨考》一文,這篇文章並非由趙與莒授意,只是鄧若水針對與蒙胡軍隊兩名指揮官史天澤與李全都是漢人之事有感而發。在《華夷之辨考》中強調,分辨“華夷”並不依靠血統,而是依靠是否接受華夏的“道”,也就是價值觀。

  “夷狄之有君也,不若諸夏之亡。何也,道之不行也。此道者,爲愛于其國、敬於其長、友于其朋,爲仁,爲禮,爲至善。爲好學,爲勤思,爲進取,爲包容。若夷狄亦行大道,則夷狄爲華夏矣,若華夏失愛國之心、敬長之意、友朋之誼,無仁、無禮,不求至善,棄學、惰思、自封、偏狹,則華夏亦爲夷狄矣。”

  鄧若水這番話出之有因,上次因爲流求貨物衝擊大宋民生之事雖然平息下來,但水面之下仍有暗流,特別隨著“博雅樓學士”地任命,有人便在傳說天子欲于大宋行流求之政,是“變諸夏于夷狄”,針對此種觀點,鄧若水以爲是否爲“諸夏”,並不在於政治制度,而是在於文化與民族特質。

  “鄧平仲這番話寫得妙極!”

  趙與莒一邊吃著自己的早餐一邊看報紙,他的時間總覺著不夠用,故此連早餐時間都不得不一心二用了。聽得他嘴中含著紅米粥還含糊不清地嘟囔,楊妙真撇了一下嘴,給了他一個大大地白眼,韓妤則抿著嘴輕笑,將一個剝好地雞蛋放在他的碗中。

  “陛下,那李銳之事當如何說?”吃完飯後,楊妙真問道。

  楊妙真對於政事,從不過問,除非與軍務有關。趙與莒雖然教了不少戰略戰術與戰爭知識與義學少年,但那全是紙上談兵,論及對此時戰爭的瞭解,遠遠比不上楊妙真,故此她過問軍機,也算是起了參謀作用。流求之事,因爲與她有著密切關係,故此趙與莒一般都會與她通氣,比如說李銳之事。

  李銳地血書前日送到趙與莒處,對於這份血書,趙與莒在感其赤誠的同時,也覺得有些爲難。他畢竟沒有親自與這李銳打過交道,只能通過間接渠道判斷他的忠誠,而這轉過一道手的間接渠道究竟是否準確,他心中還是存疑。

  “我已經批復了,准許李銳入伍,若他都是作僞,量他一人,也翻騰不出什麽花樣來。若是赤誠,我不允的話,豈不是傷了義士之心?”

  趙與莒回應這話時沒有用“朕”字,實際上,在楊妙真與韓妤面前,他用“朕”自稱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他擔心,整日“朕”來“朕”去,會讓他忘記什麽才是“我”。

  “陛下……”楊妙真一把抓住趙與莒的胳膊,眼睛裏閃閃亮的:“我也要去徐州!”

  “四娘子!”趙與莒板起臉。

  楊妙真那閃亮的眼睛立刻變得委屈起來,不過這委屈未持續多久,因爲趙與莒一句話便引得她笑了:“你眼睛再閃再閃,也比不過禦園那只貓想吃魚時地神情!”

  “陛下,臣妾……”旁邊地韓妤也笑了起來,她才挺了一句,突然間覺得胸中一陣翻湧,忙起身避到一旁幹嘔起來。

  趙與莒微微皺眉,起身扶住她,見她並未嘔出什麽東西,想了想正要說話,那邊楊妙真已經先吩咐了:“快去將禦醫請來,尋個穩妥些的。”

  服侍他們地宮女正是謝道清,她謹慎而守禮,故此雖然趙與莒對她還有幾分顧忌,可楊妙真、韓妤都極喜歡她。聽得楊妙真吩咐,她應了聲是,立刻小跑著出去。

  沒過多久,她便引了一位老禦醫進來,那老禦醫告了聲罪,爲韓妤把脈之後面露喜色:“陛下大喜,昭容有喜了。”

  “昭容有喜了!”

  雖然心中有所準備,趙與莒還是呆了一下,接著便是狂喜。

  無論他多麽冷靜自持,這個消息對他而言,都是極具衝擊力的。不僅是他,便是楊妙真,也是一臉驚喜交加的模樣。

  她們與趙與莒的床第之歡不算少,但遲遲還不曾懷孕,這讓楊妙真與韓妤都有些擔心。雖然現在她們都不算年老,可這麽久不懷孕生子,難免大臣們繼續向宮內塞少女。

  故此,在知道這事情的一刹那,楊妙真最先感覺到的是喜悅,然後,才是淡淡的酸楚。韓妤有了身孕,可是她還沒有。

  趙與莒有些緊張地抓住韓妤的手,韓妤臉上儘是幸福的笑,她咬著唇,偷偷看著趙與莒面上的神情。這一刻,仿佛只有他們二人和她腹中剛剛開始孕育的小生命存在,其餘人都已經消失了。

  喜訊很快爲楊太后所知,然後是榮王府的全太妃,甚至崔與之這老狐狸,也借著賀喜之名,又到趙與莒這裏拐了些好東西走。預産期還有老遠,趙與莒卻已經急得團團轉,就象每個初爲人父者一般,他激動得幾乎不知該如何是好。
evonvin 發表於 2012-2-11 17:47
第一卷、朝爲田舍郎 一八七、勞餘複見寶船沈


  李銳仍然挺著胸,不過身上再不是環衛人員的服飾,而是恢復了他海關制服。

  謝嶽將血書轉給秋爽之後,很快他便被調回原先部門,而那部門裏的負責人則很是羞愧地向他道歉。將他弄到環衛去,原是那負責人自個兒的主意,並未上報流求公署,雖然有人監視著李銳的舉動,但這種情形肯定不會上報,故此秋爽也是接到血書後才知此事。

  這在李銳意料之中,流求對於自己人原是寬容,只要未曾觸犯律法,只要服從制度,無論是來自宋國、金國,或者買自倭國、高麗,都不會受到迫害。

  “李銳,天子有旨。”秋爽也是筆挺地站著,盯著李銳的眼睛:“允許你加入護衛隊,但只能讓你自協軍做起,你可願意?”

  “願意!”李銳在聽得“天子有旨”時猛然並腿立正,聽完之後更是立刻響亮回答。

  “既是如此,那麽你就去護衛隊公署報到,帶上這個。”秋爽開出一張條子,交到他的手中:“小子,好好做,不要給天子丟臉。”

  “是!”李銳面色冷竣,經過這般大變之後,他成熟了許多,只有目光中還看得到他們喜悅。

  他出了秋爽公署的門,於竹正在外邊晃著,見他出來立刻迎上:“如何,如何?”

  李銳滿面嚴肅,用悲傷的目光看著於竹,然後輕輕搖了搖頭。於竹立刻惱了:“爲何不成,憑什麽不成,我去尋……”

  他原本想去尋李鄴來說情的,但是想到自己一直敬服的李鄴如今正在徐州與蒙胡接戰。他又泄了氣,除了李鄴,還能在秋爽面前說情的……還有胡幽,他如今正在流求製造局裏研究新船。

  “我去尋胡老大來,他定會幫你。”於竹道。

  李銳猛然抱住他:“好兄弟,好兄弟,方才是耍你地,天子有欽旨,許我入護衛隊了!”

  於竹先是一愣,然後哈哈大笑起來:“我就說嘛!好你個李銳。又是耍我,瞧我如何收拾你!”

  二人笑著跑開來,李銳在前邊狂奔,只覺多日以來胸中憋著的一口悶氣盡數掃空。

  透過玻璃看著這二人離去。秋爽微微一笑,心中一件事情也放了下來。他其實很是看好李銳,在最初的初等學堂畢業生中。他是僥僥者,若是因爲他叔父的緣故而就此沈淪,不僅會失去一個有才華的少年,而且還會損傷部分人的進取之心。

  特別是在流求這樣的一個由移民組成的地方,誰能保證自家沒有一兩個親戚在爲金國、蒙胡甚至高麗倭國效力?

  “去四處看看吧。”

  他這樣想著。拿起自己的帽子,大步出了門。

  因爲得知韓昭容有喜的消息。淡水與臨安一般,都被一種奇妙地喜慶氣息所籠罩。象秋爽、李一撾等這般的義學少年,都受過韓妤照顧,與韓妤極好,聽得她懷孕,幾乎都是笑逐顔開。

  他們在流求處於較關鍵的位置,故此他們的歡喜也傳染給了其餘,雖然對於大多數流求人而言,與他們關係更好地楊妙真未曾懷孕。多少有些令他們遺憾。不過另一個消息足以讓他們忘去這個遺憾:楊妙真將在颱風季節來臨前的五月初回流求“省親”。

  也正是因此。秋爽這幾天加緊了轉悠,尋找自己工作的疏忽之處。

  他地馬車先是到了初等學堂。陳子誠去了臨安,目前在此負責的是耿婉,這個沈默不喜多語的姑娘尚未出嫁,聽得韓妤懷了孩子時她還醉了一場。義學少年都知道她其實極喜歡天子的,但是天子身邊有了韓妤,只能將她放至流求了。

  轉完初等學堂後便是中等學堂,比起初等學堂,中等學堂更容易出事,因爲號稱流求三瘋的盡在此處:蕭伯朗、歐八馬、敖薩洋。因爲這三人地緣故,原本中等學堂是與初等學堂在一起的,後來專門在初等學堂旁邊另辟地方,新建中等學堂,爲地便是怕他們將初等學堂一起摧毀了。

  不過今日這三瘋都不在此,最近他們個個忙得焦頭爛額,蕭伯朗在製造局調試他的蒸汽機,歐八馬在基隆研究新的機械,而敖薩洋……

  正想著敖薩洋,秋爽便聽得校場那邊傳來一聲轟響。

  “又來了……”

  秋爽苦著臉搖了搖頭,敖薩洋最近正在改進新的火藥配方,他按著趙與莒給予的提示,已經製造出新型的單兵火器,但是對於火藥的威力與殘渣很不滿意,故此在趙與莒的遙控之下,研製出了新的火藥,這種火藥比舊地黑火藥威力更強,其主要成份,是流求産量頗大地煤焦油提煉物與硫。但他還不滿足,希望能造出更安全也更強大的火藥來。

  在這個過程之中,他倒是無意中造出了一種紫紅色地染料,也算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剛才這一下爆炸,應該是他在校場外的試驗場地做試驗了。

  秋爽不打算去試驗場地看,而是折向製造局。製造局離城區稍遠,位於海邊,主要是在製造海船。如今江南製造局所造的船隻,有大半都是在流求製造。當秋爽來時,正聽得蒸汽機像是發了瘋一般在怒吼。

  自從天子將胡幽自懸島調來,他與蕭伯朗便一直在研究如何將蒸汽機的動力變爲大船的推力,爲此還專門製造了樣船----因爲胡幽、蕭伯朗與不幸早亡的章渝之間的情誼,加之上一艘章渝號沈入黃河之中,故此這艘樣船再度被命名爲章渝號,只不過比起它的前任,它的個頭要小一些,是艘標準的內河船。新章渝號長是四十余米。寬是四米,吃水深不足一米,擁有一個直徑近兩米的大明輪。

  “蕭先生,蕭先生!”秋爽在碼頭邊上大叫道。

  蕭伯朗在郁樟山莊曾教過他們,故此秋爽喊他時頗帶敬意,片刻之後,胡幽從船上伸出頭來,看著秋爽揮了揮手:“秋風清,蕭先生正忙著,今日我們要試航。你有事先等等。”

  “今日就試航?”秋爽有些驚訝,但想到蕭伯朗那對著新事物急不可耐地性子,他又覺得正是如此。

  以蒸汽機推動船行,這在流求也是新鮮事情。故此秋爽在岸上等著。又過了一會兒,十余個船工嘻嘻哈哈地上了船,將“章渝號”駕離了岸邊。那蒸汽機雖然還在突突響個不停,可航行之時靠的卻還是漿輪。

  秋爽饒有興致地看著,若是真能發明不用帆只靠蒸汽機爲動力的船,流求與陸地的聯繫便會更加緊密,甚至那東勝洲與新洲。要卻再做個來回也沒有那麽艱難了。

  等了大約有半個鐘點,也不知蕭伯朗他們在船中搞的什麽名堂。那船終於又開動了,剛開始時還有些歪歪扭扭,但很快就被較正了航向。

  “咦!”

  看著船尾部翻起的白浪,秋爽極是吃驚:“竟然給弄成了?”

  船航速很快就加了起來,分明是逆風,但仍然能夠航行。蕭伯朗目測了一下,這航速足足有每小時八千米左右,這讓蕭伯朗非常吃驚,也非常歡喜。

  “哈哈。哈哈哈!”

  岸上的船匠與水員都沿岸狂奔。興奮地向章渝號揮手,秋爽也上了馬車。駕車沿岸而行。章渝號足足行駛了半個鐘點,速度越來越快,漸漸的秋爽覺得有些不對,船上的水手似乎正在拼命地用桶打水,又過了會兒,船上水手一個個往海裏跳,而胡幽也抓著還在掙扎的蕭伯朗跳了下來。

  “救人,快救人!”秋爽呆住了,想起有關“章渝號”這個名字地傳奇,他脫口吩咐。

  船員都跳水之後,章渝號還在繼續前行,只是船尾部冒起了滾滾濃煙,又過了約有五分鐘,就聽得一聲“轟”的巨響,章渝號的尾部發生劇烈爆炸,徹底爛尾,然後開始迅速下沈。

  “這……也太……”秋爽幾乎呻吟出聲,人類歷史上第一艘蒸汽船章渝號,在航行不足一小時之後,蒸汽鍋爐便發生爆炸,與它的幾艘前任一般,迅速沈入水底。

  “救人!”秋爽咽了口口水,心中暗暗發誓,以後堅決不乘名爲“章渝”號地船。

  好在離海岸不遠,又都是精通水性的,便是蕭伯朗,也能自己耍兩下狗刨。在接應人員趕到之後,他們都濕漉漉地被撈了起來,胡幽是鐵青著臉,蕭伯朗卻是雙眉緊皺。

  “無妨無妨,我算過了,你們今年的研究經驗尚有八十餘萬貫,再弄沈兩艘船也無妨。”秋爽笑道。

  這種試驗耗費過大,憑藉他們私人財力,若是成功倒還罷了,若是多失敗幾次,那便只有侵家蕩産。故此按著趙與莒指示,每年給他們撥款二百萬貫,他們地研究便是要將這二百萬貫全部花銷掉。只不過象蕭伯朗這般不到五個月便損耗一百餘萬貫的,也是絕無僅有的了。

  蕭伯朗在流求花錢如流水,趙與莒卻在臨安錙銖必究中。

  大宋舊的會計制度,因爲不夠嚴謹的緣故,總能爲貪官污吏上下其手,查帳時也很麻煩。故此,趙與莒讓魏了翁將戶部大小官吏都找來,分批接受陳子誠地新型流水帳法學習,便是魏了翁自己,也夜夜都去聽課。這是趙與莒首次對現在的朝臣進行教育,選地是最易被接受的如何應對貪腐問題,故此並沒有遭遇多少阻礙。臨安城的基礎建設已經完成了第一輪,禦街和幾條主要道路都被鋪上水泥,在這過程中,很是培養了一批泥瓦匠。他們當中已經有頭腦活絡的趕往金陵、揚州、泉州、慶元等地,因爲流求人在這些地方也都建起了水泥廠,這些城市迫切需要泥瓦匠來鋪設混凝土路。

  再就是臨安城西南的皇家初等學堂已經破土,趙與莒與楊妙真都親自去看過,地方非常幽靜,原是一座山谷,倒有幾分象鬱樟山莊,只是規模要大上許多。多達二百萬貫的支出,自然是占地廣闊條件上佳,無論是校舍、公廨還是活動場所,都做得面面俱到。建設花費並不占這座學堂支出的大頭,大頭在於對將來學生的衣食住行資助上。

  這座學堂計劃之初是招收三千名孩童,以趙與莒對朝臣的解釋,主要是授其生計之道,以免“因凍餒而至壞法紀亂綱常”。這也是極大地仁政了,雖然對於天子此舉還是稍有微辭,不過在以《周刊》爲首地報紙大力鼓吹之下,這些微辭很快便被淹沒。

  鼓吹帶來的另一個結果是國子監太學諸生紛紛請纓,要求在初等學堂任教。與趙與莒當初小心翼翼尋找識字發蒙地先生不同,這些國子監太學諸生可都是此中翹楚。自然,爲了便於講課,這些被遴選出來的太學生都必須通讀初等學堂的教材----這個過程之中,他們便不自覺地受到了這些教材的影響。

  趙與莒打算,等颱風季節過後,再組織一批太學生去流求遊學。

  “陛下,徐州軍報,李鄴已經退至台莊,蒙胡主力十萬將他圍住了。”正當趙與莒在規劃臨安周邊之事時,嶽珂匆匆來尋,將一個爆炸性的消息告訴他。

  事實上,趙與莒得到的密報比嶽珂得的軍報還要早上半天,但他沒有因爲這密報而打亂自己的行程。該做的事情都已經做了,徐州離得太遠,他便是有什麽決策,也不是一夕間便能夠傳到徐州去的。

  “知道了。”嶽珂是在禦園裏的池塘旁見著趙與莒的,這個時候趙與莒正頭戴著草帽,抱著釣竿在塘邊睡午覺。聞言只是輕飄飄地嘟囔了一聲,然後便繼續靠著打盹。

  “陛下!”嶽珂急了,上前便要推趙與莒,卻被龍十二擋住。他大叫道:“李鄴在台莊被圍,陛下還不速速增發援

  “去與崔參政說吧,朕要先歇一會兒。”趙與莒終於擡起頭,但仍然是一句不痛不癢的回答。

  嶽珂絞盡腦汁,也想不出這幾天自己哪兒忤怒了天子,以致于他露出這般模樣。他想推開龍十二,卻被龍十二更緊地抓著胳膊擋開,他無奈之下,只得頓足離去。

  崔府之中,崔與之仍抓著砂壺,慢慢啜著茶水,聽得嶽珂之語後,他神情有些怪異:“岳侍郎,消息報與天子了麽?”

  “報了!”

  “天子如何說?”

  “天子在釣魚,說是知道了,讓下官來尋崔相公。”

  “天子在釣魚……”崔與之點了點頭,然後笑道:“今日風湖日麗,聽聞西湖鯉魚正肥,岳侍郎,是否有興趣與老夫一起前去釣魚?”

  “咦?”嶽珂訝然。
evonvin 發表於 2012-2-11 17:48
一八九、狡胡凶蠻吾砥柱


二十四節氣中的小滿才剛剛過去,天氣漸漸轉熱了,但連綿不斷的雨又讓這暑意降了下來。這般反反覆覆之中,臨安城迎來了新的一天。

承簷上滴落的雨點,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般,噼噼叭叭地打在用水泥溝出的小水溝裡。因為士大夫與百姓都已經接受了水泥這種新鮮事物,故此趙與莒終於可以拿出錢來將皇宮的排水溝渠用水泥整過一遍,使之更為乾淨、整潔易打掃。不過大多數溝渠都是暗渠,因此不必擔心這些東西會破壞皇家苑囿的那種美感。

周淑娘有些無聊地看著雨滴落下,往日這個時候,原是羽鞠之時,但因為陰雨的緣故,雨鞠已經停了,楊貴妃現在更感興趣的是與韓昭容一起,討論如何照顧小孩。

即使是楊貴妃那樣的奇女子,說起小孩兒來,似乎也變了模樣呢。

周淑娘輕輕地笑了笑,儘管是韓昭容有喜,可楊貴妃似乎比她自家有喜還要緊張。

「楊貴妃竟然不曾醋海生波……難道說她真的大度到如此地步?亦或是她裝出這般模樣?若是昭容生的是皇子,日後貴妃也有了皇子,當如何相處?」

周淑娘在她才十六歲的人生之中,最遠到過的地方便是臨安,看過最大的地方便是湖泊。雖然也在皇宮中登高遠眺過大海,但她看到地大海只有那麼小小的一角。她不懂得,在流求執掌權柄四年之後,楊妙真「看」到的地方要比她看到的要大得多。

天下之大,何處不有土地,何愁今後皇子沒有封地!

一聲三歎的簫聲響了起來。周淑娘挑了一下眉,自從韓昭容有喜之後,賈元春吹簫的次數越發地多了起來。雖然這般春雨纏綿,周淑娘也不免有綺思綣念,但卻不會像她這般。

謝道江無聲無息地行到她身後,然後靜靜地坐在她身邊,在這樣地簫聲裡,二人沒有對話,都是呆呆地看著外邊,數著承簷上滴落的水珠兒。

遠處傳來腳步聲和雨點打在傘上的聲音。她們循聲望去,看到一隻極大的傘,這傘擋住了那人的整個上半身,只從下身衣衫來看,似乎就是年輕的天子。天子打著傘,只有他一個人,連向來幾乎寸步不離的那個殿前司侍衛龍十二,都沒跟在他身邊。

他一個人在雨中漫步,似乎是閒得無聊了,又似乎是在沉思。謝道清與周淑娘對望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困惑。

天子極是自信而堅毅的,像這般彷徨的模樣,她們從未見過。這個時候的天子,不是那個執掌天下權柄、始終沉穩地胸有成竹的天子,而像是一個不知該何去何從的靦腆少年。

天子轉過身。背對著她們,因為斜風細雨的緣故,他背上明顯濕了。

謝道清站起身來,尋了一把傘,然後端正地走進雨幕之中。周淑娘淡淡地看著她向天子行禮,天子與她說了兩句話,然後她用傘為天子遮住後半邊身子,自己卻曝露在雨中。天子顯然無奈地搖頭,將那柄大傘舉得高高的,將謝道清也攬在自己身邊。

兩人打著一柄傘。從她的視線中離開,似乎他們還在對話。

周淑娘聽到呼吸聲,她側過臉,賈元春不知何時停止吹簫,便站在她身後,呼吸聲有些急促,出神地望著天子與謝道清消失的地方。

感覺到周淑娘的注視。賈元春勉強笑了笑。然後有些沮喪地離開了。

又過了一會兒,謝道清回到這間屋子。她換了衣衫,依舊坐在周淑娘身邊,和她一起呆呆地看著雨。

兩人沒有說一句話。

此時台莊,風更疾,雨仍未落。

壁壘已經被徹底摧毀,持續了一個鐘點的猛烈攻擊,使得這些日子被專門加固了的壁壘只剩餘斷壁殘垣。

武權喘息著將一具護衛軍地屍體抱了回來,這個人他認識,曾經答應教他識字,但現在他已經無法履行他的諾言了。武權眼中含著淚,將他放下,在他身邊,還躺著兩百具屍體,其中大多數,都是殘缺不全。

「奶奶的,蒙胡不要命了!」

田解虎也坐在地上喘氣,忠義軍整編而來的輔兵,在戰場上最主要的作用便是以盾掩護戰兵,還有在戰鬥間隙裡將無法行動地同伴抱回來----無論他們是已經陣亡,還只是受傷。

比他們更累的是四百名醫務兵,這是流求軍中特別配有的兵種,流求軍有硬性要求,每百人中至少要配一名醫務兵,此戰關係重大,故此幾乎在徐州的所有醫務兵都被調了來,據說其中甚至有與秋爽一起去過東勝洲的。整個流求,如今醫務兵數量也只有千人,他們原先是護衛隊的戰兵,在經過訓練、考核、進修之後,才轉為醫務兵。

也正是這些醫務兵在,雖然蒙胡已經不要命地攻了一個鐘點,但己方士兵除非受了致命傷害,否則都能得到及時的治療。充足的白藥藥粉、酒精消毒、藥棉與乾淨的沙布繃帶,還有盡可能保持乾淨的刀片,使得絕大多數流求傷兵都能康復。

「又來了。」聽得蒙胡地牛角聲,武權抹了抹頭上的汗水道。

「蒙胡人多,十餘萬人,自然可以打下去了。」田解虎冷笑:「不過,他們這樣一個萬人隊一個萬人隊地沖,我看能耗到幾時,咱們陣亡的有近三百人,蒙胡呢,應該超過三千吧?」

「這可不成。若是只殺了他們三千,我們豈不蝕本?」吳房脖子上有明顯地刀痕,一個醫務兵正在替他包紮,酒精擦在傷口之上,讓他嘶嘶地吸著冷氣:「咱們直接殺死的蒙胡應該有一千二三百,被炮轟死的也有三五百吧。再加上重傷不能動彈的,我估摸著應該幹掉了五千……只多不少!」

忠義軍也是廝殺慣了地,田解虎與武權知道,那些被遺棄在戰陣之上地蒙胡,十之八九是活不了地。而且他們在拖抱自己陣亡士兵與傷員之時,也沒少給還有一口氣地蒙胡補刀。

「好了好了,繼續。」聽得護衛軍司號手用嗩喇吹出的尖銳聲音,吳房罵了一聲,然後推開那個醫務兵:「老爺繼續殺敵去了,過會再來尋你們說話。你們幾個都聽好了,給老爺好生活著!」

武權也是條二十啷鐺的漢子,聽得這話,忽然忍不住又想掉淚。

「端的是條漢子!」田解虎讚了一聲,又罵道:「奶奶的,若是老子年輕十歲,死也要入流求護衛隊。」

「不入護衛隊,一樣可以與蒙胡廝殺。」武權冷聲道,握緊自己的狼牙棒。

「你小子別給我亂來,蠢材。軍法,軍法,不得軍令,你若是擅自出擊,便是蒙胡殺不了你。李參領也不會放過你!」田解虎按住他的手,小聲道:「要殺蒙胡,得用腦子,瞅準機會,你小子向來機靈的,怎麼這時犯渾……」

他話音未落,奔雷般的馬蹄聲起,緊接著他們背後地大炮開始怒吼,將一枚枚熾熱的火球噴射向前方,在蒙胡前進的道路之上。種下一朵朵死亡之花。

鐵木真瞇著眼睛,不動聲色地看著這一幕。

剛才在大帳中,他將自己多餘的慾火都已經發洩出來,他原本以為,當他出來的時候,勝利已經蒞臨,然而讓他失望的是。兩個萬人隊先後出擊。只是摧毀了宋人的壁壘,他出來後指揮的第三個萬人隊破壞了宋人的部分鐵絲網。離取得徹底勝利還有些距離,而他自己的傷亡已經過了五千。

這還不包括雙方混戰中死去地裹挾而來的平民百姓。

他雖然年老了,但看遠方還看得很清楚,被突破了壁壘與鐵絲網的宋人並沒有動搖,在鐵絲網後面,一輛輛大車又組成了新的陣地。

「伎倆倒是不少,不過……」他冷哼了一聲,

「你們怎麼了,你們不會打仗了麼?」他掃視著自己的萬夫長們,他們當中有些人已經年邁,但也有象史天澤這樣年輕地。他有些輕蔑地指著台莊:「宋蠻倚仗的就是火炮和那些小把戲,你們征服過幾十個國家,無數的武士,難道說要被這些小孩子的把戲擋住嗎?」

「不!」萬夫長們吶喊。

「那還待什麼!」鐵木真一連點了三個萬夫長的名字:「去吧,給我拿下宋蠻子皇帝的頭顱,還有他的皇后,我正需要一個婦人為我暖腳!」

李全混雜在人群之中,聽得鐵木真這話,突然有種極奇怪的想法。

大宋天子的皇后若是楊妙真的話……鐵木真只怕不可能抓她來暖腳,吃她一槍才有可能吧。

三個萬人隊轟然而出,這一次是決戰地序端。

李鄴臉色鐵青,罵了一聲「狡猾」。

他不怕蒙胡人多,他甚至巴不得鐵木真一次性將所有人都派出最好。雖然他只有不到兩萬人,鐵木真得到的密報中,這一不到兩萬人中大半還是忠義軍改編來的輔兵。但實際上他早就用船將來自流求的援軍調了過來,替換走部分忠義軍,他如今手中有護衛隊戰兵超過一萬,這麼多流求戰兵聚於流求之外,這還是第一次。

他不是不能調動更多的士兵,雖然流求軍力有限,但忠義軍、真德秀的兩淮軍,都已經到了他指定的地方,但是他不願聚集太多兵力。若是聚集地兵力過多,鐵木真覺得野戰吃掉他很困難,便會採用草原強盜慣用地騷擾伎倆,甚至將他圍住不攻,主力去清掃京東的忠義軍,再渡河與真德秀地兩淮軍交戰。那樣的話,即使他這裡能勝,大宋所受的損失也會極大,京東、淮北、淮南,都將為戰火所蹂躪。

現在他就是餌,讓鐵木真覺得,只要加把力氣,就可以一口吞下。只有這樣,鐵木真才會拋棄草原強盜最拿手的戰術,在他選擇好的地方,與他進行決戰。

可是即使是這種情形之下,鐵木真仍然不肯一次性投入全部兵力,而是選擇讓李鄴最為痛苦的磨磨戰術,一點一點地磨損流求軍的實力。李鄴心中明白,雖然現在為止,流求軍所造成的傷亡數量遠大於自己的戰損,但這是因為壁壘、鐵絲網、大炮等諸多方面的結果。隨著戰鬥持續時間的增加,他兵力不足的弱點會越發的明顯,醫務兵再強大,卻無法回復在劇烈戰鬥中損耗的體力。

累也能將他們累死。

徐州,屯田使府邸。

「再探!」

劉全捏著拳頭,斷然下令道,他面前的斥候臉上儘是汗水,看上去極疲憊,聞言之後行禮,默默退了出去。

就在李鄴被「包圍」在台莊之時,一支金國軍隊突然出現在徐州面的龍城,原本此處流求有駐軍防守,為了對會蒙胡的緣故,李鄴將此地的軍隊盡數調回,故此金國軍隊進駐龍城時,沒有遇到任何抵抗。

雖然此時龍城幾乎是一座空城,不過這也意味著徐州的西方已經沒了任何屏障,只需一日功夫,金國的這支軍隊便可兵臨徐州城下。

劉全得到這個消息時,心中一冷,這才猛然想起,雖然金宋已經有盟約,但兩國之間,背盟棄信之事三番屢次,再多這一回,也算不得什麼。宋國失了徐州,不過是失了北窺中原的跳板罷了,對金國而言,這徐州更是保護中原腹地的門戶。如今蒙胡大舉來犯,金人若不舉兵前來奪徐州,那才真正奇了。

金兵已經推至距徐州城不足十五里處,斥候去了幾回,目前探得的消息是,率領這支金兵前鋒之人為紫徽軍都統完顏彝,軍力不多,一萬五千餘人。其後大部為金國平章完顏合達,有軍八萬人。

若是放在往日,這不足十萬人,根本不放在劉全心上,但如今徐州城中剩餘的是戰力不足的忠義軍部,數量也不過萬人,金人若是大舉來攻,憑這不足萬人,如何守得住徐州!而且戰端一起,徐州這半年的建設便盡數化為烏有,天子官家與真德秀的賭約,已經無須三年便有結果了。「當如何是好?」他心中想道。
evonvin 發表於 2012-2-11 17:49
一九零、十里寒光映血衣

「這雨倒越發地大了。」

趙與莒看著天空,滾滾的雷聲像是萬馬奔騰,電光像是兵刃上的反射,而卷地風則似乎夾雜著殺戮中的慘叫。

他的心情非常煩悶,所以才會撐著傘在雨中暴走,但是那個小丫頭以她特有的固執,迫得他不得不縮回屋子裡。

算時間,此刻徐州那兒應該開始大戰了吧。李鄴要憑著兩萬人,死守台莊,吸住蒙胡的主力,消耗其銳氣,他能做到麼?

雖然他有火炮,有鐵絲網,還有其餘的精良器械,但他面對的卻是橫掃亞歐的戰爭狂人。儘管鄙夷蒙胡對人類文明的破壞,但趙與莒從不否認,此時的蒙胡正是良將倍出之時,無論是身為一代天驕的鐵木真,還是他帳下那些勇將,甚至就連孛魯、史天澤這樣的後起之秀,都是有著豐富戰鬥經驗的老手。

李鄴的戰鬥經驗與臨場指揮,能與他們抗衡麼?

「阿莒。」

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又是這般與他說話的,不用回頭,他就知道是楊妙真。

「四娘子。」只有二人在的時候,兩人的稱呼是非常隨意的。

「莫非還在擔憂徐州?」楊妙真站在他身後,從側後方看著他的臉,很明顯,天子神情疲憊,那是因為擔憂而無法休息好的緣故造成的。這些日子,喜悅與憂慮交雜著煎熬趙與莒,雖然他在人前永遠是淡定從容,但身為他的貴妃。楊妙真還是能察覺到他心底深處的不安。

楊妙真很想為天子做些什麼。

她從背後環抱住趙與莒。感受到她身體的柔軟,感受到她傳來地溫暖。趙與莒輕輕拍了一下她地手。

「勿須過慮,流求護衛隊可是你我心血結晶,你那操訓之法很妥當,我在流求時常與他們在一起,戰力……勿須擔心。」楊妙真笑道。

「我擔憂的倒不是護衛隊地戰力,四娘子,蒙胡之長在於速度與凶殘,在我們選擇的戰場上做戰。其速度便被限制了,預先疏散了百姓,其凶殘也受限制了。若是兵力相當,甚至兵力上我大宋處劣勢,我也深信。勝利必屬於我們。」

趙與莒慢慢說著,微微閉上眼,身體稍稍有些顫抖:「我是擔心兩件事。一是漢藩未曾指揮過如此關鍵的戰鬥,他能否撐下來,二來……會不會有我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

「不必為這已經在發生的事情煩惱了。」楊妙真的身體突然變得熱了,她的手在趙與莒身上摩挲,輕輕咬了一下趙與莒的耳朵:「我要一個孩兒!」

趙與莒回頭看著她,然後就迷失在她那會滴水一般地眼睛中了。

臨安國子監太學諸生宿舍。

天子在建皇家初等學的同時,也不曾忘記國子監的太學諸生們。太學諸生的宿舍,換成了磚石水泥結構,用上了鋼筋。還有那種讓太學諸生覺得很是新奇的沖水公廁。當然還有玻璃窗。對於要用眼看書地太學諸生而言,一間光亮的屋子真是幸事。

玻璃的價格已經跌落下來。從最初地天價,到現在連國子監都能用上,這是流求產能增加和大宋對流求完全開放市場的結果。不過因為海運的緣故,運送時的損耗還是很大,據說流求已經在考慮,於臨安建造新的玻璃工廠。

這一年來,隨著早期移民中的部分回到陸上,流求的一些簡單產業開始向陸上轉移,但在流求又多了新的產業,比如說為這些轉移後的產業提供機械設備。因為流求工人地良好素質,在這產業提升過程中,並未有多少人受到影響。

趙景雲放下謝岳地信,微微笑了。

「趙曼卿,有何事好笑?」

與他在一起的是陳安平、石良和李石三人,這三人在上回臨安地騷亂中與意欲外出的太學諸生打了一架,雖然於事並無大益,但至少稍稍延遲了太學生上街的時間,讓鄧若水等人及時趕到。故此事後他們被國子監祭酒喬行簡狠狠誇獎了一番,還說要尋機將他們舉薦給天子。而他們也在此事之中,與趙景雲交情更深了。

不過對於那個向《京華秘聞》投書的神秘人,趙景雲與這三人一般,都覺得如此鬼祟小人不除,遲早還要惹出禍端來。

「上回我那篇文,實是見事不全,若是早得了謝安仁的信,哪裡會這般!」

趙景雲將謝岳的信指給他們看,然後讚了一聲:「流求官府綢繆極遠,如此疏導,便永不虞百姓因為新變故而失去生計。」

「哈,如今國子監裡談論最多的是徐州戰局,也只有你趙曼卿還在管此事。事有輕重緩急,最重的便是徐州,若是徐州不保,則京東兩淮盡危。」李石噗笑了一聲:「趙曼卿,你太迂了。」

「徐州之事,我卻不擔憂。」趙景雲放下信,淡淡一笑。

「哦?」

「我在流求見過流求軍之操訓----你們若是有機會,定要去流求看看為好。」趙景雲背手站起,推開玻璃窗,夾著雨絲的風迎面而來,他回首笑道:「我對天子,對流求近衛軍,有十足的信心!」

「殺!」

因為屢次喊殺的緣故,宋思乙的嗓子都有些啞了,他臉上已經沒有戰鬥最初時那種緊張,取而代之的是麻木與機械。他不知道自己已經刺出多少次長矛,唯一知道的是,他原本在方陣中處於第三排,而如今已經是第一排了。在他前邊的戰友,不是重傷,便是陣亡。就是他。身上也被蒙胡的箭矢鑽出兩個口子。

幸好只是皮肉外傷,上輪戰鬥間隙。他撤回後做了緊急處理,如今傷口已經不流血了。

一個蒙胡千夫長殺將過來,他皮帽下的眼睛裡閃爍著凶殘地光芒,即使地上還遍佈殘破地鐵絲網,但他騎術高明,跨下戰馬也極靈活。他看準了宋思乙這個方向,大呼小叫著衝了過來。

嘈雜的戰場中,宋思乙聽不清他呼叫什麼。即使聽得清,他也不會懂這個蒙胡地胡語。但宋思乙彷彿嗅到從他大張的嘴中噴出的臭氣,這臭讓他噁心欲吐,恨不得用自己的長矛堵住那張還流著口涎的嘴。

他計算著距離,然後大喊了一聲「刺」。

隨著他的喊聲。他這一隊齊齊將長矛刺出,沒有一個面對著敵人駿馬而閃避的。那個千夫長面前瞬間多了一個小小的槍林,無論他在馬背上如何靈活。也無法閃避這個密集地槍林:按照平日裡他們的訓練,對待這種騎兵時,宋思乙這小隊中的十一名槍兵中,有二人刺其左,二人刺其右,三人刺其中,正面五人則刺馬。

高速衝來的戰馬本能地要躲避這槍林,但為時已晚,四米長的長槍被馬沉重地身體和衝擊力撞得槍尾深深插入地下。而馬慘嘶著衝過來。險些將這個密集的槍陣撞散。

那個蒙胡千夫長被宋思乙的長矛自馬背上捅了下來,長矛地另一端杵在地上。幾乎被這個蒙胡騎手身體壓入土中半尺。宋思乙沒有看這個對手,而是迅速拔出矛來,調換目標,將矛捅向下一個在馬上的敵人。

滾亂的蒙胡嗷叫著揮刀前翻,但立刻就被一刀砍下了頭顱,在宋思乙身邊,石大勺用舌尖舔了一下濺到自己臉上的血跡,然後「呸」了一聲:「臭的。」

宋思乙沒有理會他,而是再次喊出「刺!」

聽得他的聲音,與他同列的矛手再度同時刺出長矛,一座槍尖的森林擋在蒙胡面前,讓他們像是被秋風掃過的枯葉,一片片地自馬上倒了下。僥倖未曾死去地話,他們面臨地將是矛手中間盾槍手的亂槍或者盾刀手地腰刀,再勇武之人,也無法在如此密集的戰鬥中發揮自己的能力,因為無論他如何攻擊、格擋,總會有一件致命的武器從某個方向伸來,要了他的性命。

矛手只管刺馬上的騎手,短槍手只管刺擊落馬的敵軍,盾刀手盡可能將巨盾護住身體兩邊的同伴,同時用刀解決漏網之魚。流求軍的配合極為機械,就像他們在流求工廠中一般,分工明確,每個人都專心致志,做好自己的活兒。他們像是一隻沒有任何人類感情的機械怪獸,吞噬著一個又一個蒙胡勇士的性命。

但他們自己的傷亡也極重,六層的方陣,如今只餘三層,而且損耗的速度越來越快。

李鄴抿著嘴,一動不動地站著,通過千里鏡,向戰場中各個方向觀看。蒙胡的第四輪攻擊,三個萬人隊終於被擊潰,但是他們已經掃除了殘存的壁壘與鐵絲網,現在宋軍的防線已經撤至車陣之內。輔兵正在車陣之後佈置第四道防線,這可能也是最後一道防線。這道防線若是也被突破,他們便只能撤入莊中,藉著台莊的簡易木寨,進行最後的防守了。

「李漢藩,這般打下去……」他旁邊一人低聲說道:「要不提前發動?」

「不成。」

李鄴瞪大了眼睛,對著那人怒吼,聲音之大,驚得周圍的士兵都回過頭來。

那人摘下自己的頭盔,露出一個極亮的光頭,用力在頭上撓了撓,卻不曾再說什麼。

論身份,他也是參領,但按照流求軍制,此時戰場之上,李鄴便是最高指揮,與他同級的參領,必須服從於他。

李鄴吸了口氣:「再等等,再等等……我就不信,那蒙胡大汗竟然還能坐得住!」

與他相對,蒙胡大軍之前,鐵木真微微閉著眼睛,面上毫無表情。

三個萬人隊自三面輪流齊攻,還是沒能徹底摧毀眼前這支軍隊,這讓他極是驚訝,這支軍隊身上。有一種他此前從未見過的韌性。

不。曾經見過,在那個被他亂刀殺死的王鈺眼中。他曾經見過這種韌性。

這支軍隊,就像是他們用來阻擋自己勇士衝擊的鐵絲一般,看上去能將它擊退,但它只是向後一縮,然後又彈了出來。換了其餘任何一支軍隊,早就在他地這種衝擊中失去鬥志,瓦解、崩潰,可這一支軍隊卻依然運轉得有如戰爭初始之時。

鐵木真覺得。這支軍隊與流求人製造地那種座鐘極相似,有規律地運轉,只要有足夠的動力,便永遠不會停息。他地輪番衝擊,原本是要一點一滴地搾乾這支軍隊的戰鬥意志。在他們的崩潰敗逃中獲取最大戰果,如今看來,他失策了。

但他還不能下定立刻全軍突擊的決心。他心中總有些猶豫,多年的征戰生涯,讓他本能地嗅到了危險。流求人只用二萬不到的兵馬,便牢牢吸住了他的主力,這背後莫非有詐?

他正沉思之間,一騎快馬自遠處奔來,立刻有騎士迎上去。那快馬上的人被騎士引到鐵木真面前,他滿面塵土,渾身上下都是汗臭味。而他身下地馬。更是連站都站不穩的模樣。

「大汗,宋軍自小清河乘船而來。兵勢甚眾,泰安失守了!」

鐵木真渾身一抖,冷冷一笑。

果然,果然,這些南蠻子果然狡詐,將自己主力誘在此地,卻別遣一支斷自己後路!

只是這一手用得有用麼?自己摧毀這支宋軍後,立刻分兵回師,這大宋難道說還有第二支如此強韌的部隊?

他的念頭還未轉完,突然間又是一匹馬自北方狂奔而來,還隔著數百步,那馬突地一聲悲嘶,腿軟了下去,重重摔倒在地。馬上騎士身手好生了得,竟然在被壓住地剎那一翻身,在地上爬了起來。

「大汗,大汗!」

那人被幾員蒙胡士兵夾著才到了鐵木真面前,他劇烈地喘著氣:「大汗,宋人水師兵臨直沽,用那大炮……用那大炮將直沽寨轟為平地了!」

鐵木真霍然驚覺,南蠻的後手並不只一招!

孛魯被他留在燕雲督造攻城器械,這信使應是他遣來地,若不是情態緊急,以孛魯之能,如何會派出使者來?

「哼,圍魏救趙。」李全目光一閃,他看了史天澤一眼,果然,史天澤與他一般的神情。

初戰失利之後,鐵木真雖未罰他們,但蒙胡將領頗有嘲笑他二人者。方才激戰之中,他們的部隊又是傷亡最為慘重,故此二人雖然有心進言,卻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繼續攻擊。」鐵木真冷笑了一聲:「若是以為這樣就可以讓我回軍,那麼南蠻子也太小看了我!」

史天澤與李全都是鬆了口氣,此時一鼓作氣擊破台莊,再乘勝壓了徐州,那麼便是被斷了後路又有何妨!蒙胡又不需漫長地補給線,他們維持戰力的方式便是搶掠搶掠不斷搶掠!

若對著的是金國,大宋這應對之策當是妙手,可是對著的是蒙胡,這些妙手都不能解決問題,決定勝負的,還是在台莊之戰!

鐵木真回頭看了看部屬,他的勇士並沒有因為後發出現的變故而露出絲毫怯意。勝利彷彿就在眼前,但又離勝利只有一步之遙,後方傳來的消息讓他有些急躁起來,他舉起馬鞭,指向台莊:「全軍攻擊,攻破敵陣,入徐州之後,十日不禁刀!」

「嗷!」

蒙胡盡數發出狼一般的呼嘯聲,這聲音驚天動地,將濃烈地煞氣傳播於天地之間。台莊內地李鄴神情一窘,舉起千里鏡,登高向敵陣處望去。

雖然已經損失了近萬人馬,但鐵木真手中仍然有超過十二萬人,隨著一個個傳令者飛奔各陣,所有的萬人隊都開始集結逼近。像是一道長達十數里地巨浪,開始緩緩逼近台莊。在他們的威壓之下,台莊危如累卵。

「決戰到了。」李鄴不但沒有緊張,反而鬆了口氣,他回頭一望,正看著宋思乙瞪著自己。

這個士兵他有印象,長得有些像女人,卻是個深默剛烈的性子,剛剛又受了傷,故此被帶下來包紮。李鄴咧開嘴微微一笑:「你怕麼?」

「不怕。」宋思乙冰冷地回答。

「你們怕嗎?」李鄴站在高處大聲向四處問道。

「不怕!」

便是武權也扯著嗓子怒吼回應。

「好吧,記得聽從各協軍、副軍指令,切莫貪功戀戰。」李鄴猛然揮手:「為陣亡的兄弟們復仇!」

「復仇!」

吶喊聲中,李鄴回頭望了那個光著腦袋的人道:「李過之,便交與你了!」

「老子早就等不急了!」李一撾猙獰地笑了起來。
evonvin 發表於 2012-2-11 17:50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九一、千古英魂守故園

「都統大人,宋國使者求見。」

完顏彝是個黑壯的漢子,看上去有些木訥魯鈍,他字良佐,另有個別名叫完顏陳和尚。聽得這話,他嘿嘿笑了一聲,微微瞇了一下眼。

宋國的使者現在才來,已經讓他很是詫異了,他原本以為入龍城之後,宋國使臣就應該在半途等著他,卻不曾想直到他兵臨徐州城下,這才遇著宋國使者。看來宋國果然兵力空虛,此次前來,無論如何也要將徐州奪回!

「讓他進來。」完顏陳和尚慢悠悠地說道。

不一會兒,一個寬袍大袖的青年男子踱著方步,緩緩出現在他的視線之中。這男子腳步不急不徐,神色也很淡然,彷彿此來只是一場對友人的例行拜訪,而不是兵臨城下後的出使。

「在下逯信,字子康,見過完顏都統。」

逯信,義學五期出身,原先擅長的是工程規劃,目前正與方有財一起督促徐州治水事宜。他是個極和緩鎮定的性子,在流求時,曾經一次在堤上吃飯,颱風帶來的暴雨都漲到他腳背,他仍然不緊不慢地吃他的。事後有人問他為何鎮定如此,他笑道曾計算過洪水流量,至多也不過到他的膝蓋,原本無須閃避。

「逯先生甚是年輕,莫非徐州城中沒有老成持重之人麼?」完顏陳和尚原本不是個喜言善辯之人,可見著逯信那慢吞吞的模樣,他便忍不住譏嘲了一句。

「自是有之,不過今日只是犒軍,無須老成持重之人來。」逯信淡淡地說道。

「犒軍?」完顏陳和尚吃了一驚。

「聞說完顏平章與完顏都統來我徐州,一路多有辛勞,故此遣我來犒勞。」逯信仍是不緊不慢地說道:「因為怕引起誤會的緣故,在下先來通稟一聲。半個鐘點之後,犒軍之物便將送出城,還會鳴炮致敬。」

「鳴炮?半個鐘點?」

完顏陳和尚勇猛過人,卻並不是沒有腦子,他第一個念頭想起「緩兵之計」,但片刻之後,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自己原本就不打算立即攻城,若是依著線報,徐州的宋軍主力盡數去了台莊,那麼宋人再緩半個鐘點又有何意義?難道說這半個鐘點裡還會出現什麼變故?

「若是完顏都統有暇。不妨與我出去觀看。」逯信慢慢地說道。

完顏陳和尚隨著他來到金兵大營門口,他自負勇武,絲毫不擔憂逯信這樣一個文質彬彬的書生能如之奈何。

「前些時日桃花汛,不知金國如何?」站著無聊之際,逯信突然問起了一個完顏陳和尚沒有想到的問題,他先是一愕,然後答道:「某不知……」

他這說的是假話,去年一年他因事被囚於監中。在監中頗讀了史書兵法,遇赦之後被命為紫微軍都統,眼界卻與入監前完全不同。除了兵事,民政也頗為關注,三四月份地時候,黃河桃花汛極厲害,沿岸因之流離失所者,幾乎有數十萬之眾。金國朝廷雖說下詔救災,可如今金國控制的地盤就是那麼一點兒,去哪裡弄錢糧來救災!

便是此次征徐州之錢糧。還是緊巴巴地扣出來的。

「在下在此治河,自上游飄下的百姓財物、屍首頗眾,在下心有不安。」逯信歎息著道:「天地不仁,故此百姓有此災厄,在下命人將死者屍骸打撈起來。盡數葬在那邊。」

完顏陳和尚順著逯信所指,在遠處小小的緩坡之上,一處向南的地界。果然墳丘林立。

「打撈上來的財物,在下也令人分類收好,原本想是汛期一過,便與貴國交涉,力爭能尋到失主。只不過蒙胡來襲,此事便被擔擱了。」逯信又道:「想那災民,受此澤國之苦,定是傾家蕩產,若這些財物能送還其手。或可助之度過難關。在下向來聽聞完顏都統的聲名。都統至孝,必然亦是至仁之人。不知可將此事托付都統否?」

完顏陳和尚愕然站立,看著逯信的臉,想要看到他此話是真是假。逯信卻是面不改色,只看著徐州城,再也不出一聲。

「多謝。」覺得自己實在無法應付這個年輕人,完顏陳和尚勉強道了一聲謝。

「好了,出來了。」逯信又道。

只見徐州城門大開,然後城頭八門火炮齊齊發射,巨響震得地都翻動起來。雖然有心理準備,可這不似人力所能及的威風,還是讓完顏陳和尚變了顏色。

從此前與宋軍在徐州地爭奪來看,火炮的運用,已經使得個人的武勇在戰爭中成為微不足道的事情。

炮響之後,城門中整齊地走出一隊人來,完顏陳和尚善用兵,自然也善相兵,一見著這些士兵,脫口便讚了一聲:「好兵!」

盡數是壯年的漢子,走路之時都是凝視前方,沒有一個左盼右顧的,他們步伐整齊劃一,行動乾淨利落,顯然是訓練得極好的。

「如今城中這般老兵尚有八千餘人。」逯信淡淡地說道:「再加上忠義軍,城中守軍有三萬。」

「這如何可能?」完顏陳和尚瞪大了眼睛:「分明精銳盡去了台莊……」

「這些倒不是現役,而是退出流求護衛隊的老兵,依流求之制,他們年過二十三歲,便須得退役。」逯信微微一笑:「雖是退役,戰時立刻便可拿起武器,畢竟曾當了六年兵,那功底還在。完顏都統,覺得如何?」

完顏陳和尚心中一凜,逯信如此實言相告,自然是覺得沒有什麼可隱瞞地,他竟然對這些流求老兵如此有信心?

那隊宋軍出來之後左右散開,確實訓練有素,絲毫不像是已經自部隊中出去的百姓。再接著,自城中出來兩百騎騎兵,這些騎兵馬術嫻熟。雖然比不過方才宋軍步兵那般紀律森嚴,但也不容小視。

完顏陳和尚抿了一下嘴,三萬兵,其中有一萬左右精兵,忠義軍戰力雖是不強,但守城時也不可大意。就憑著完顏合達與他的近十萬人,想要攻破徐州,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完顏陳和尚相信自己的眼睛,城中的旗幟,還有對方的表現。都讓他認定,徐州之兵攻或不足守卻有餘。

又過了片刻,城中推出十輛大車,車上儘是糧食酒肉,宋軍將這十車推至兩邊之前,便棄車回走,他們出來時因為推車地緣故有些亂,但棄車之後。立刻整好陣列,緩步回到城中。

「完顏都統,聽聞金國遣平章與都統來徐州助戰,大宋無以為報,謹奉米糧酒肉十車,以備犒賞之用。」逯信這時轉向他,不慌不忙施禮:「還請都統引見完顏平章。完顏陳和尚咂巴咂巴嘴,無力地笑了笑。

「長生天保佑你們,全軍---進攻!」

鐵木真揮動一下馬鞭,就像是趕走一隻微不足道的蒼蠅一般。隨著他的鞭子。無數蒙胡,無論是真正地蒙胡還是依附的各族,都狂嘯、怒吼,像是發情的野豬,血紅著眼睛。流著口水,向已經千瘡百孔的台莊衝了過去。

聲震四野,各種語言的喊殺聲混成一團。即使是面對面,也無法聽見別人嘴中說地是什麼。

因為地勢平闊,故此蒙胡的兵力可以展得極開,充分發揮他們兵力上地優勢。但同時因為台莊之後地運河,蒙胡最拿手的迂迴自後方包抄之術無法可用。宋軍相當於背水佈陣,這一段運河為東西行向,固此宋軍只需守著北、東、西三面,而無須擔心背腹受敵。

鐵木真不是沒有想過遣部隊繞道過河,但運河上的大小船隻盡數被拖走。他們唯有擊破台莊的宋軍這後。才能再設法過河。

李鄴微微一笑,拔出自己的劍。

一道鐵流自北傾瀉而下。馬蹄聲震得大地都在顫動,灰塵揚起,匯成一團黃雲,而這黃雲裹著的,便是數不清的蒙胡。

轟地一聲劇響,這劇響甚至蓋過了台莊中火炮的咆嘯,那道鐵流地前端重重撞在礁石一般地宋軍陣上。

礁石巍然不動,而鐵流卻倒捲回去,無數細碎的血沫飛揚起來,原本便腥氣撲鼻地戰場上,又增添了一些膻臊味。

那鐵流並未因此而停止,它們前赴後續,以一次比一次更為猛烈的方式衝擊著礁石。一層層將礁石的外殼剝落、腐蝕。它們也很有耐心和韌性,反覆地衝擊與碎裂,並沒有讓它們失去活力,相反,血腥激起了它們更大的怒火,它們就像是大海中嗅到腥味的鯊魚,瘋狂而貪婪。

架在河堤前高台上地三十門火炮,幾乎盡極所能地噴射著怒火,在那鐵流當中激起一團團血的浪花。但在這巨大的洪流中,小小的浪花微不足道,立刻會被後來者補上。

李鄴沒有站在第一線,他的身後還有一千人地步兵預備隊,他在等待時機,將這一千精力充沛的部隊投入進去。

僅僅是十分鐘的時間裡,橫在鐵流前地礁石便被削去了三分之一,已經有忠義軍拾起流求軍的武器,模仿他們的模樣,開始接替他們的位置。雖然忠義軍同樣堅毅、勇敢、頑強,就像他們腳下的這塊大地一樣,但他們畢竟不是流求軍。損失越來越大,車陣有幾處已經開始出現缺口,守候在後邊的流求軍立刻撲上去,以自己的身軀、血肉,堵住這缺口。

流求的武器很鋒利,但再鋒利的武器在這種慘烈地戰鬥中也紛紛豁口、卷刃、折斷。當他們手中地武器失去了戰力之後,他們就用手,用腳,用牙,用自己的頭顱,迎著蒙胡地利刃衝過去。他們會傷,會流血,會戰,卻不會後退。

後退一步,便是家國。

在流求之時,他們的先生,那些來自義學的少年們便如此告訴他們。

李鄴嘴抿得越來越緊。他眼中到處都是血,是鋼鐵與烈火,他一遍遍掃視著自己的陣地,尋找可能被敵人突破的地方,然後命令一支支帶著這樣那樣傷口的部隊去用他們地血肉之軀填住。

宋思乙已經不知道自己捅死了多少個蒙胡,最初的時候,他可以輕易用長矛刺透蒙胡的皮甲,但現在,便是刺中咽喉,他也要用上全身之力。才能殺死對手。

石大勺半跪在他身邊,一邊吐著血,一邊用盾替他擋住身體,他們的盾手已經陣亡大半了。宋思乙沒有時間去看石大勺的傷勢,他能做的,只是機械地尋找目標,刺出,再刺出。

他們這裡。是最關鍵的所在,流求軍能否扭轉戰局,便要看他們這個位置能否堅持住。

大炮終於無法再發射了,炮兵護衛隊用了濕布、尿液還有他們能想得到的一切降溫的方法,但現在炮管還是可以自人手上撕下一層皮。他們不得不流著淚停下射擊,有人想抓著刀槍衝向最前方,但被光著腦袋的李一撾擋住。

「要去,也是老子先去,你們先給老子呆著!」他睚眥俱裂地叫喊。

就在這個時候,李鄴發出憤怒之至地吼聲:「該死!」

石大勺終於未能護住宋思乙。一柄彎刀砍中宋思乙的頭頂,宋思乙身體呆了片刻,緊接著又是兩根長矛刺中了他,石大勺嚎叫著撲向他,拼盡全力將盾舉起。擋在兩個人身軀之上,但旋即他們被從這個缺口處湧入的無數蒙胡淹沒。

更多的蒙胡向這裡湧了過來,李鄴回頭一望。田解虎猛地竄了出來:「李參領,讓我去!」

「什麼?」

「我們忠義軍也是男兒,讓我去!」田解虎咆哮著怒吼,只差不曾揪著李鄴的衣領。李鄴猛地點頭,用力拍了他的背一下,同樣怒吼著道:「去吧!」

武權像他往常逃跑一般,沖在了最前頭。

在武權與田解虎之後,數百名忠義軍士兵跟了上去,他們都是田解虎選出的最為悍勇者。他們已經看了很久流求軍的戰鬥。他們渴望也能如此戰鬥。

若是死於戰場之上地命運不可變更,那麼便讓他們像個真正的男兒一般去戰鬥。讓他們的血膏沃腳下生養他們的土地,讓他們的魂依舊守護這個國家。

如同七百年後他們的子孫一般。

武權使用的不是一般刀槍,而是根粗大的狼牙棒,他就像瘋虎一般撲向自那缺口處湧進來的蒙胡,他完全沒有任何躲閃與招架,面對任何一個敵人,都是當頭一棒。

「叭,叭,叭!」

腦漿與血液自那狼牙棒下濺起,他就像是一頭發了瘋的牛一般,誰都無法阻擋他。田解虎與另外兩個忠義軍在旁邊保護著他,替他分擔傷害,讓他心無旁鶩地攻擊,再攻擊。一個人倒下,立刻便有人補上位置,直到將突入地蒙胡又趕了出去,武權才驚訝地發覺,自己身上雖然濺滿了鮮血,有的來自於敵人,有的來自於袍澤,卻沒有一滴是他自己的。

他對田解虎一笑,剛想說什麼,一隻冷箭突入他的胸膛,他抓住那只箭地箭尾,用力將箭拔出來,但他的力量隨著血液一起,迅速流逝了。

「***!」田解虎大罵著扶著武權,想要尋找那個射出冷箭地敵人,但放眼所見,車陣對面儘是蒙胡。

「扶他回去,拖回……」田解虎將武權交給身後的忠義軍,才喊了一半,就覺得背後一痛,又是一枝冷箭貫入他的後背。流求產的鐵甲讓這枝箭只穿入一半,他轉過身來,蒙胡已經再度自這缺口處突入。
evonvin 發表於 2012-2-11 17:51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九二、怒極遍開煉獄花

「時機到了!」

宋軍的火炮不再轟鳴,鐵木真敏銳地發覺這一點,他在兩次試探之後,下達了總攻的命令。目前台莊之中正在焦著,局勢正在傾向於蒙古人,他深信自己此時總攻,便可徹底壓垮眼前這支強軍。

以二萬人守住此地三日,雖然前兩日他的攻擊都只是試探,但今天他的攻擊卻是實打實的。在如此劣勢兵力之下還能在他的手中死撐不潰,這也算是支強軍了。

「但戰場上的最終勝利者還是我……永遠是我。」

蝟集而來的蒙胡確實動搖了宋軍的防線,他們開始後撤,雖然並不是崩潰式地後撤,但確實在後退了。

「李過之,去吧。」李鄴轉臉對李一撾道。

他眼神有深深的疲倦,因為見多了熟悉之人戰死,他沒有給李一撾任何祝福,甚至一句「活著回來」都沒有說。

李一撾要做的事情,將是逆轉戰局的大事。

他摸了摸自己的光頭,又將頭盔戴上,因為炮火硝煙的緣故,他臉上有大量污垢。正了正頭盔,他向李鄴行了一個義學少年的禮,李鄴愣了愣,也回了一個。

「隨我來!」一手緊緊握著樣東西,李一撾怒吼道。

「殺!」

在他身後,兩百名血脈賁張的勇士齊聲怒吼。他們要掩護李一撾,讓他完成逆轉戰局之舉。

這兩百人在整個戰局之中微不足道,他們象根針一般,狠狠地刺向蒙胡。自宋思乙與石大勺處缺口突入的蒙胡,方纔已經被田解虎與武權領著的忠義軍驅回一次,這次他們面對的,是李一撾、吳房率領的流求軍。

自始自終,流求軍嚴格得近乎苛刻的軍紀。使得即使在這種明顯下風的情形下,這支部隊仍然保持著旺盛的戰鬥意志。在他們地感染之下。便是逃跑潰散慣了的忠義軍,也變得頑強而堅韌起來。

「這可不成。這可不成,這可不成!」吳房嘮嘮叨叨地嘟囔著,彷彿這樣便可以將蒙胡咒死。^^他站在這個小小槍陣地最前端,他每嘮叨一聲,便有一個蒙胡被他或者他兩側的袍澤用短矛、手弩殺死。這種近距離之中。手弩地準確性與突然性得到極大發揮,蒙胡憑著個人武勇想衝上來迎戰,卻還隔著數米便被手弩射中。

手弩的弩匣中只能裝六枝弩矢,在射完之後,他們便扔了手弩,挺槍開始突擊。瞬息之間,他們的努力獲得成效,那個豁口再度被堵了起來。但他們自身的傷亡也是極重,超過三分之一的人永遠地倒了下去,其餘也是人人帶傷。

「在這裡。在這裡!」

李一撾飛快地扒開屍體,尋找著自己地目標,很快,他找到了根埋在土中的半截皮管。他揮刀將皮管割開,露出裡面的鐵管。他伸出一根手指,在鐵管內掏出一根細繩,然後從手中的小木盒中拿出一根細火柴棒,劃著的時候,因為有風,火被吹滅了。他劃著第二根時,不知哪來的血液。再度撲滅了火柴。

「賊廝鳥!」

他怒吼了一聲。又劃著第三根火柴。

這是流求最新的物產,能夠方便引火的火柴。一小盒中有六十根。火焰從頭部跳了起來,李一撾正要點燃那根細繩,一個蒙胡突然自護衛軍中衝了過來,揮刀便砍向他,李一撾向前一撲,以身體護住那細繩。

刀砍進他的後背,雖然有甲冑護著,但他仍然感覺到像是被劈成兩半般的疼痛。第三根火柴又滅了,他根本不去管那個蒙胡,而是點燃了第四根。

吳房咬牙切齒地撲在那個蒙胡身上,這傢伙凶悍無比,一路殺到此處,至少有四五名護衛隊員被他斬殺,吳房也是不顧一切才抱住了他地胳膊。一個護衛隊藉著這機會,探矛刺穿他的胸膛,險些將掛在他身上的吳房也釘在一處。

「好了!」李一撾跳將起來,拾起一柄刀,大聲叫道。「退!」

李鄴在後面大吼了一聲,雖然明知李一撾不可能能聽見。

就在李一撾腳下,這大地之中,一根根鐵管與竹管之中,無數引信相互點燃,迅速將復仇地火傳向一處又一處預定地點。

為了防止有引信不能點燃,這些埋藏在竹管、陶管中的引信,往往互相勾連一處斷了,還可以自其餘地方燒過來。

自從接到王鈺遇害地消息之後,李一撾便自流求趕來,同時攜帶的,還有流求第一武器師敖薩洋用新火藥配方製成的秘密武器,便是裝在那些大木箱子被小心翼翼保管的地雷等武器。李一撾乃流求頭號爆破師,如何佈雷、如何牽引信,如何使得這個地雷陣變得更隱蔽,他都最拿手不過!

自台莊已經被摧毀的壁壘之下起,直到五百米外的兩軍之間,地下總共埋有二千四百枚地雷,每一顆的位置李一撾都牢記在心中。守軍火炮在轟擊時,始終沒有使用實心彈,而是用霰彈,怕的便是提前引燃這些地雷。連接這些地雷地引信,也是專門特製地,燃速極快。

「轟!」

「轟轟轟!」

在第一聲響過之後,緊接著便是一連串的爆炸聲。五分鐘之內,二千四百枚地雷幾乎盡數爆炸,蜂擁而來地蒙胡,大多數都在這些地雷的轟擊範圍之中。

這二千四百枚地雷卻不是最致命的武器,更致命的是地雷邊上埋著的玻璃缸。密封得緊緊的玻璃缸裡,裝著的或者是簡易的炸藥包,或者是類似於後世被稱為「莫洛托夫雞尾酒」如今卻被流求人稱為「敖薩洋之尿」的怪味液體,或者乾脆就是自基隆冶煉廠中制取的硫酸,而且這樣的硫酸瓶一般都是與裝著食鹽晶體的小瓶、鐵粉地小瓶放在一處。至於其餘各種敖薩洋實驗室裡擺弄出來的東西,便是敖薩洋自己,只怕也不明白其作用。

「敖薩洋之尿」被爆炸拋灑在半空中,粘附在所有附近地蒙胡與他的戰馬身上。爆炸引起地火焰,迅速將這些易燃的液體點燃。瞬息之間,無數蒙胡與他們的戰馬變成了火球。慘叫之中又將火傳給附近或活或死的同伴。

硫酸瓶爆炸後,硫酸本身奇強的腐蝕性且不說,當它與食鹽在一起時便釋放出氯化氫,而氯化氫又與撒得到處都是地鐵粉產生反應直接生成氫氣。雖然這短暫時間內能生成的氫氣不多,但已經足以將戰場中的火焰引爆了。

宋軍紛紛用濕毛巾摀住口鼻。這爆炸中產生的氣體,不少都有毒性,若是傳到他們這邊,對他們也會有傷害。與蒙胡喜歡用人畜屍體傳播瘟疫進行細菌戰不同,流求更喜歡憑借蒙胡還無法瞭解的化學反應進行化學戰。

流求強大的工業生產能力與超過蒙胡想像的科技實力,在這個地雷陣中得到完美結合。連繼的爆破,使得蒙胡根本無處躲閃,他們的吶喊變成了哭嚎,他們這個時候才知道,原來他們的生命在科技面前是如此脆弱。

多年殺戮與搶擄中。依靠野蠻與凶殘鑄就地神話,一瞬間與他們的軀體同時灰飛煙滅。

與此同時,隱藏在宋軍火炮陣地中的投石車開始拋射巨大的玻璃缸,這些玻璃缸中都裝滿了猛火油、煤焦油。它們落在地上爆烈之後,裡面地油汁四濺,又為原本就如同煉獄一般的戰場上增添無數絢麗的火球。

鐵木真與他的怯薛軍並不在地雷陣中,他們心膽俱裂地看著自地下噴出的烈焰將一隊又一陣蒙胡吞沒,看著自己同族消失在一片火雲與煙霧中。他們的戰馬在不安地嘶鳴,雖然已經習慣了炮聲,可這般聲勢的爆炸,還是讓一部分戰馬失去控制。瘋狂地亂竄起來。

「長生天!」

鐵木真舉起手。眼睛發直,手中的馬鞭不知不覺地滑落在地上。他喃喃地說了一聲。彷彿在祈求他那個虛無地長生天保佑。

然而那個長生天已經徹底拋棄了他。巨大而連續地爆炸,掀起了直衝雲天的氣浪,氣浪之後是蘑菇狀地黃雲,無數碎土、沙塵還有斷肢殘臂蔌蔌落下,緊接著,天空中電閃雷鳴,開始滴落殷紅的血雨。

真正的血雨,還夾雜著膻腥之味。

不僅僅是鐵木真呆住了,李鄴也呆住了,連點燃地雷的李一撾同樣呆住了。

為了萬一,這些引信都由防水的油紙包著,外頭還套上鐵管與竹管,為了達到最大威力,當李鄴在夏村與蒙胡前鋒血戰時,他則帶著眾炮手在台莊前勘察地形。但當他所努力的目標變成現實時,他還是被驚得目瞪口呆。

一個人推開他的腳,費力地支撐起身子,他才醒了過來。

那個人是方才暈過去了的石大勺,被這連綿不絕的爆炸震醒過來。

「殺,殺!」他還有些神志不清,故此發出沙啞的吶喊,以為自己還在與敵人血戰。

在爆炸之後短暫的安靜中,他的聲音分外刺耳。緊接著,幾十幾百、成千成萬的喊殺聲響了起來。

無論地雷陣之中的蒙胡傷亡情形如何,至少目前在與宋軍接戰的蒙胡已經喪膽,他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宋人明明未曾開炮,可己軍之中為何卻四處開花?

「長生天!」鐵木真第二次向他的長生天祈禱,這次他的目光中滿是恐懼,那支撐了他幾十年的凶殘,如今都隨著他的勇氣一起消失了。

並不只有台莊之中響起了喊殺之聲,在他的東方,那遙遠的天際,無數殺聲從忠義軍將士口中喊出。若是別的時候,鐵木真不會將這些烏合之眾放在眼中,但現在卻不然。

「退,退!」他大叫著,第一個調轉了馬頭。

不必看地雷陣的殘燼,鐵木真已經知道,這一戰自己敗了。不僅僅是死傷讓他再也沒有足夠的兵力衝鋒,而且這讓人無法理解的慘痛死亡。更讓他殘存的部下失去了鬥志。他自己親眼見到不只一個部下被地下爆炸引發的東西濺在身上,然後身上冒著白煙開始起泡並且哀嚎。瞬間肌肉便爛得不成樣子。

這是惡鬼的詛咒,他不知道宋人是否還有比這個更可怕地武器存在。

如果在宋人徹底斷絕他退路之前。他能夠回到長城以北,那麼他還有捲土重來的機會,可是若自清河來地宋軍和兵臨直沽口的宋軍也都如同今日遇著地宋軍這般強悍……

他已經有許多年未曾有過這種逃跑的感覺。

「殺啊!」

李鄴的反應比鐵木真這個老人還要慢上半拍,鐵木真調轉馬頭,李鄴才向他的預備隊下達了命令。這支保留至今的還有體力地隊伍。像是憋足了勁的馬兒,開始狂奔,他們穿過預留的安全區,無情地掃滅阻擋在他們之前的一切敵人。

李鄴自己雙腿發軟,一屁股坐在地上,劇烈地喘著粗氣。

小清河截退路、炮轟直沽寨,甚至選這台莊為阻擋蒙胡並進行決戰之處,都是天子決策,但這第一線的指揮卻是他,他雖未曾親手殺敵。卻比在兩軍陣前廝殺了一個鐘點還要疲累。

地雷陣爆炸的煙雲尚未散去,他把臉放進自己的手掌中,低低地乾笑了兩聲,然後又站了起來。戰局雖然已定。但等著他去收拾的事情還多著呢。

若是天子知道這戰況,不知會不會大喜……天子此時定然心急如焚地等著前線戰報吧,自己總算不曾讓他失望!

「多謝。」

摟著楊妙真的身體,趙與莒低低的說道,他還微微有些氣喘,但經過方才地運動,他原本緊張、不安和焦急的情緒已經徹底平靜下來。他又可以像平常時分一樣,冷靜地去考慮問題。

楊妙真輕輕捏了他身體一把:「官人說什麼謝?」

趙與莒啞然失笑。確實。他說什麼謝。

「四娘子,前線戰事一罷。你便啟程回流求吧,這些時日讓你悶在宮中,著實苦了你。」趙與莒輕輕拍著她的手:「記得我說過的麼,將那些小丫頭們盡數帶走,免得她們在我面前晃來晃去。」

「你便是吃一兩個呀,看我不拿梨花槍刺你!」楊妙真飛了他一眼,醋味十足地說道。

二人都是一笑,輕輕摟在一起,溫存了片刻之後,楊妙真又道:「那些小丫頭帶去流求倒不妨,只是你說地事情……極是不妥,我與蘇穗商議過,她說如此而為,怕是會傷臣子之心呢。」

「嗯?」趙與莒微微撩了下眉。

「畢竟都是官宦人家女孩兒,在官家與臣妾看來,咱們的義學少年自然配得上她們,可在她們父母親族與她們自家看來,義學少年未必能匹配呢。」楊妙真撇了一下嘴,表示自己對這種說法的不屑:「若是官家下旨,那她們自然不敢違抗,只是這般的婚姻,她們不快活,咱們的義學少年也不快活,又何必如此?」

「卻是我欠考慮了……」

聽得楊妙真這般說,趙與莒點點頭,不得不承認自己的錯誤。

「不過蘇家姐姐說了,義學少年的婚事,她倒是十分願意幫忙的,宮中這些小丫頭不適合,她閨中許多密友卻是極適合地。」楊妙真又吃吃一笑:「陛下不知,她對替人說合,卻是極熱衷地,好端端的女子,竟然喜歡替人說媒,老實給我羞了一番。」

短短數句話間,楊妙真對趙與莒地稱呼換了個遍,趙與莒知道這是她的頑皮,只是淡淡一笑。

「雨似乎停了……」二人靜下來之後,趙與莒側耳聽了聽,然後拍了楊妙真一把:「我先起來,雨停之後,估計便有人來煩我了。」

話音還未落,外邊便有內侍遠遠地喊道:「臨安府余天錫請求陛見!」

二人又是相視一笑,趙與莒對太監極不歡喜,但後宮之事,又離不得宦官,故此他能做的便是削減內宦數量,同時命內宦離得自己稍遠些。

「讓他去博雅樓待候,朕過會便去。」趙與莒也揚聲說道。

沒多久,趙與莒便到了博雅樓,余天錫見著他便要行禮,卻被他一把拉起。

「卿與朕非同一般,又是在這博雅樓內,大禮就免了。」趙與莒令內侍搬來椅子,賜余天錫坐下後又道:「卿此次前來,可有何事?」

「臣是為上回《京華密聞》之事而來。」余天錫神情有些不安。

「哦?」趙與莒微微揚眉,所謂《京華密聞》之事,實際上是余天錫在避諱,他想說的只怕是有人入宮行刺之事。只不過這些時日自己讓霍重城盯著此事,可霍重城那兒還沒有消息,余天錫怎麼就有了情報?

「臣已查明那穆椿身份,原是一逃卒,曾受過逆濟之恩。」余天錫慢慢道:「有人指證,帶頭砸繼昌隆者,便是他們一夥兒。穆椿家人業已找到,不過……他家中只有老父老母,再無兄弟妻兒,而且他父母處也未曾得到任何幕後指使的消息。」

「也就是說,線又斷了……」趙與莒皺眉點頭道。

「臣無能……」

「與你無關,只是那人過於狡詐,每一舉動,都深謀遠慮。」趙與莒看了看余天錫,只為此事,他不應此時巴巴地來尋自己吧。

「陛下,臣有一疑……還沒有把握,不知是否當說。」余天錫沉吟了會兒,終於開口道。

「余卿,朕說了,朕與你關係非同尋常,有話只管說吧。」

「當初濟逆蒙騙先帝時,史彌遠與之相鬥,初時屢佔上風,可後來……不知誰人替濟逆出謀劃策,致使陛下繼承大寶之事方有一波三折。」提起這件事情,余天錫多少有些尷尬,他小心翼翼地說道,盡可能不觸犯趙與莒的忌諱:「當時史彌遠在濟逆身邊的眼線說,濟逆得到一智囊,是極厲害的人物,只是這智囊是誰,史彌遠直到為陛下所驅也不曾查出。臣觀《京華秘聞》一事幕後主使,與那人手段相類,故此……懷疑是濟逆餘孽!」
evonvin 發表於 2012-2-11 17:52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九三、膽破心惶潰窮寇

崩潰,徹底的崩潰。

流求軍中,淒厲的嗩吶聲像是撕心裂肺一般,聽得鐵木真頭皮都發麻。他驅馬狂奔,這種全力逃命的感覺,不知有多少年不曾有過了。

在東面的忠義軍出現時,鐵木真便明白,自己這一次徹底輸了。顯然宋軍這次目的並不是擋住他,而是將他徹底消滅。

他太小看這些南人,本來他以為,金國在他面前不堪一擊,而宋國又弱於金國,那麼以他的力量攻擊宋國,定然是泰山壓卵,雖然從李全還有其餘渠道之處,他都知道宋人使用火炮,但在與金國長期交戰中,蒙古人已經不只一次擊敗使用了火器的金國人。他原以為火炮的威力不過與金國的火藥武器相當,卻不曾想以,火炮一旦集中使用,竟然會有如許威力。

十五萬精銳部隊,除去三萬依附軍之外,近兩萬的怯薛軍、十萬探馬赤軍,竟然頃刻間土崩瓦解。直到現在,鐵木真還不明白,那織得密如火網的,並不是火炮,而是地雷。他更不明白,那些增加了地雷威力的,不是長生天的憤怒,而是人類的智慧。

天空中彤雲低垂,顏色暗紅,像是乾枯了的血跡。

鐵木真畢竟已是年過六旬,勝的時候,他還能憑借自己的毅力支撐,但是這種徹頭徹尾的失敗,讓他身心俱疲。若不是親信的怯薛軍護衛,他只怕早就從馬上摔落下來。

「誓報此仇,誓報此仇!」

回頭望了一眼,鐵木真並沒有看到追兵,但是他又覺得追兵無處不在。他喘著氣,向著天空如此怒吼。

跟在他身後的怯薛軍也同樣仰天怒吼,聲音不再有原因的威勢,而像是蒼狼在窮途沒路時的哀嚎。

無論他們有多少匹馬,但經過一日大戰之後。又狂奔了數十里,他們還是得停下來歇腳。讓馬恢復一些體力。鐵木真原想尋人問一下此處離鄒城還有多遠,卻發現熟悉此地的李全並未跟上。

「死了最好。」他心中暗暗生出恨意,若是早二十年。他可以容忍這種失敗,但他現在老了,多疑。剛愎讓他將這次失利的責任推到李全頭上。若不是李全提供的情報有誤,若不是李全說的流求軍精於水戰而步戰生疏,若不是李全認為火炮適於海戰攻城而不適於野戰,他根本不會犯下這種錯誤。

甚至若不是李全、史天澤和田鎮海之流說動,他原本是想去攻打西夏地,怎麼會在宋國吃上如此大的一個敗仗!

「大汗。請喝些奶酒吧。」

敗逃中他們攜帶地東西不多,雖然又饑又渴,可是怯薛能夠奉上的只有發酸的奶酒。鐵木真狂飲了一口。喉間那種火燒火撩一般地感覺,讓他驀然想起,這**裡摻的是流求人產的烈酒。

「不可,不可在此多做停留。」他定下神來,斷然道:「宋人奸滑狡詐,豈無後手?若是我用兵,必然在半途設伏,乘我軍敗逃飢渴之機,大軍一擁而出!」

「大汗。只是如今人困馬乏。行不得多遠……」

「能到那鄒城,據城而守。方可安歇。」鐵木真搖頭道:「走,走!」

雖然困乏之至,但這些怯薛軍終究是蒙胡精銳,又是他心腹,被他用鞭子抽了兩下,便又掙扎著爬了起來。

才一起身,鐵木真便聽得身後隱隱地馬蹄聲與喊殺聲,他二話不說,翻身上馬,揚鞭便走。如今他身邊只有不足六千怯薛軍,若是被宋軍粘住,宋軍大部人馬上來,再動用台莊的那種可怕武器,他這六千怯薛恐怕還不夠宋人塞牙縫的!

雖然立志要報仇,可是鐵木真明白,此時並不是報仇之機。這次伐宋,是以己之短攻敵之長,故此遭遇大敗,回去重整旗鼓,他下次來便要用他們最擅長的戰術,而不會再如此強攻。

又狂奔了足足一個鐘點,殺聲已遠,方才飲下的奶酒已經化作汗氣蒸走,強烈的飢渴感,讓他再度覺得精疲力竭。

「暫歇,暫歇……」到得一處村子,他喘著粗氣吩咐道。

若是放在他年輕時候,這等勞苦算得了什麼,他可以連著十天十夜呆在馬背上,只要馬不累倒,他便不會累倒!但是,歲月不饒人,他老了,鬚髮盡白,臉上也爬滿皺紋,身子骨經不起這種勞累了。

「那位丘神仙是如何說地,上天有好生之德?哼哼,若是上天有好生之德,為何不讓我活個五百年?為何要讓我遭遇今天這種慘敗?若是我一路殺過去,雞犬不留,如何能遭遇此敗?」

下馬時,他心中胡思亂想,口中喘著粗氣。

蒙胡是極能吃苦的,激戰一日,天色漸晚,他們又是一路奔逃,那六千怯薛竟然還未潰散。如今正是春夏之交,野草豐茂,那些同樣飢渴的戰馬四處尋草,而蒙胡則升火,逃得匆忙,自然不會有什麼美食,他們四處劫掠,可是這附近人家早被宋軍移走,他們翻箱倒櫃,也找不到可吃之物,只得將多餘地馬匹殺了充飢。

有怯薛為鐵木真搬來馬扎,他斜靠在一門板上,一邊喘息著一邊斜睨四周。他所在的是村子裡唯一有院子的一幢屋,院中有口井,正有怯薛在提水。

「等一下!讓馬先喝!傳令下去,都先讓馬試飲井水!」

見那怯薛就著水桶就要牛飲,鐵木真低吼了一聲,眼中精芒一閃。

若是他用兵,既然有著那必勝之策,定然會考慮敵軍潰逃時飲食,這口井並未填實,卻是惹人生疑。

那怯薛將桶送至一匹馬口邊,馬早已累極,立刻狂飲,喝完好一會兒,馬也未見著有事。鐵木真這才舒了口氣:「無妨,可以飲了。」

飢渴難耐的怯薛軍立刻蜂湧而上。你爭我奪地狂飲。又過一段時間之後,馬肉烤好。便有人獻與鐵木真,鐵木真才端得起來,又聽到遠方殺聲四起。

「這些南蠻子。莫非馬匹比我們還多?」鐵木真吃了一驚,與他一起逃出來的盡數是騎兵,而且是一人備二馬甚至三馬的怯薛騎兵。如此狂奔之下尚且疲憊不堪,那些靠著兩隻腳走路的宋人,為何能追得首尾相接?

「大汗,足足有兩萬宋

斥候跑來稟報道。

「走,走!」

若只是數百騎兵,鐵木真定然要殺個回馬槍。將膽敢追來的宋軍盡數殺滅再走,但有兩萬,他這六千怯薛便是獲勝。也要耗費大量時間,誰知道會不會有別的宋軍追上。他當機立刻,反正已經休息得差不多了,至於馬肉,蒙胡人在馬背上生長,自然也可以在馬背上進食!

怯薛軍迅速收拾,放了把火將這小村給燒了,然後縱馬疾馳。已經是下午五點鐘左右地時間,天色還是很光亮。他們一邊狂奔一邊進食。初時還一切正常,但跑出數里之後。鐵木真便覺得身下一軟,自己地愛馬竟然雙腿發顫,險些撲倒在地。

一股臭氣瀰漫在怯薛軍之間,幾乎有三分之一地馬都開始拉稀,鐵木真先是一愣,接著便明白過來,這定是宋人在沿途水源與牧草上做了手腳!

自己只防備宋人下致命之毒,卻不曾防備他們下瀉藥!

喝了水地不僅是馬,還有他地怯薛勇士,這些忠心耿耿也殺人如麻的勇士,一個個都捂著肚子痛苦呻吟,不少人已經無法忍耐,解開褲子便就地開始解決。

一時之間,噼噼叭叭聲響如雷,就是鐵木真自己,也覺得腹中絞痛難忍,不得不在兩個怯薛扶持之下,縮到一棵樹下。

足有一半左右怯薛都著了這瀉藥的道兒,鐵木真抓著褲子才站起來想發令時,腹中再度聲響如雷,絞痛讓他又迫不及待地蹲了下去。

「扶我走,扶我走!」

鐵木真心中又氣又急,羞惱交加,他大聲說道,不顧屁滾尿流污穢一身。

宋人既是使出這毒計,怎能沒有後手!

那些未曾喝著加料井水地怯薛勇士,將他半摻半架著便走。他被搭在一匹未曾拉稀的馬上,一個勇士專門看顧著他,然後他看了看那此還直不起腰的部下,一狠心:「走!」

還能跟著他地怯薛勇士只有不足四千,其餘的便是勉強爬上馬來,也無法跟上他的速度,不一會兒便被拉在後頭。跑出里許,鐵木真便聽得身後又是殺聲大作,那些因為腹瀉而手足發軟的怯薛難逃此劫了。

他喟然長歎,淚水滾滾而落,征戰半百,幾曾如此狼狽過!便是當初妻子為敵人所擄,他也不曾這般傷心,更不曾像現在這般尊嚴掃地。

怯薛軍馬不停蹄,再也不敢稍做停留,待得夜半時分,終於趕到夏村。這座宋軍與蒙胡軍第一次會戰的村子,此時只餘一片廢墟,鐵木真此時腹瀉已止,精神卻極度虛弱,得有人扶著才能在以收坐穩,藉著火把之光,他看著那曾經大戰的殘跡,又是一歎。

史天澤與李全在此受挫之後便為他所冷遇,他原以為二人受挫是他們能力有限地緣故,現在看來,實非二人無勇,而是宋人奸詐。

夏村就在黃河之畔,黃河改道之後,在這一片低窪之地形成了湖泊,聽得河水在晚風中拍打岸邊的聲音,鐵木真再度凝眉。

「快走,快走!」他猛然大喝道。

到得這河邊,他才明白為何宋軍多為步卒,卻能始終跟上他的原因,宋人乘船自水溯流而上,船速雖說遠比不上奔馬,但卻遠為省力,宋人可以輪流在船上休息,而且宋人極擅舟輯,又可能早就埋伏於河中,此時只需半途截他便是!

他這次猜對了,真德秀地兩淮軍到徐州之後,便被連夜送至河西岸,等的便是蒙胡崩潰之時,立刻上岸截殺。

意識到這一點,蒙胡再不敢停留,他們也不敢向東,只能順水北上,一夜狂奔兩百里,終於抵達鄒縣。遠遠望見鄒縣縣城時,鐵木真算是鬆了口氣,入城休息,再收攏殘兵,他便是不能再度南下,也可以緩緩北退,返回燕雲。

此時正值早晨,鄒縣城中寂靜無聲大門緊閉,鐵木真再不敢大意,遣了兩名怯薛前去探看,才到得城門下,城上突地豎起無數旗幟,接著幾十隻箭射了下來,那兩名怯薛雖有準備,也無法避開這麼多羽箭,當即被射成了刺蝟。

「快走!」

鐵木真只得再次繞道,鄒縣城頭,彭義斌捋鬚冷笑,也不發兵追趕。

「總管,為何不追,蒙胡不過數千騎,咱們城中有數萬人!」一個忠義軍部將問道。

「困獸猶鬥,如今蒙胡氣力未竭,追上去必是硬骨頭,這硬骨頭還是交與牙口好的去啃吧,我們麼……反正功勞已有了,天子少不得要重賞一番,留著氣力收拾河北蒙胡。」彭義斌嘿嘿笑道:「那個嚴實,老子早就瞧他不肅眼,天子有旨,這般漢奸國賊,人人得而誅之!」

與此同時,一隊金國騎兵自微山湖西岸全速疾奔,為首者正是完顏陳和尚。

「蒙胡大潰,正是為國報仇之機,諸位多勞累些,若是取了戰功,天了和合達平章必不吝賞賜!」完顏陳和尚一馬當先,回頭振臂大呼:「男子漢大丈夫,當提三尺劍,為國立不世之功,此正其時也!」

「殺胡!」他身後的金國騎兵都是大呼。

完顏陳和尚見士氣又振起,他轉過臉來,面色略略有些猙獰。因為連夜趕路的緣故,他的眼中滿是血絲,但精神卻仍然很好,跟在他身後的,雖然只有一千二百騎,卻是自近十萬金軍中選出的最精銳敢殺之士,他們每人三匹馬,這一路狂奔而來,中途不停換馬,故此還略有餘力。

「須得斬殺老虜,若是放他歸去,他在大宋吃了大虧,必要自它處補回來,我大金卻沒有宋國的手段!」完顏陳和尚心中焦急,他深深知道鐵木真對於蒙胡地重要性:「若是能殺了老虜,蒙胡不唯群龍無首……呸呸,分明是群蛇無首,而且定然會內訌,老虜諸子爭位,我大金收復失地,匡復舊都,指日可待!」在小清河南岸,一支同樣規模地騎兵也在突進,帶隊的人雙目閃閃發光。

從他之側前方,一名騎士狂奔而來,那人風塵卜卜,身上地塵土足足有一寸厚。遠遠的,帶隊之人便下令警戒,等著這騎士到得面前。

沒有下馬,這騎士累得伏在馬背上,虛弱得像是一個病人。但他眼睛卻還是炯炯有神,大聲報道:「蒙胡敗了,殘胡正逃向東平!」

「快,快!」為首的騎士大聲呼喝起來:「今日晌午之前,須得趕到東平,我與姜燁那小說說了,若是放走了蒙胡,我便不是飛將王啟年,而是爬蟲王啟年!」

「嗬!爬蟲王啟年,這名頭挺響亮的,王參領,不如你便叫爬蟲王啟年吧!」有一人大笑道。

「我叫爬蟲王啟年,你們便不是咱們流求的飛騎軍,而是流求爬蟲軍,那些鐵疙瘩的炮兵,怕是要笑得你們抬不起頭來!」王啟年在馬蹬上踏直站起:「有誰願做爬蟲軍的?」

回應他的是一片馬鞭抽在馬臀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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