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宋金手指 作者:聖者晨雷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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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neider 2009-2-9 21:30: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1 298272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0:43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二零四、千里救災急先鋒

對於趙與莒而言,內庫的錢與其存在宮中生銹,倒不如拿出去變成活錢流通。自高宗南渡以來,皇帝內庫中便積攢了不少錢,趙與莒派人清算過,饒是他對流求報來的以千萬貫計算的數字已經習以為常,還是忍不住驚歎了一聲。

「朕不是守財奴,那錢留著有何用?」趙與莒笑道:「魏了翁也是,這等事情不直接對朕說,卻去找你!」

「魏尚書倒不是有意找臣,而是與臣議事時隨口說起。」崔與之搖頭道:「魏尚書說,臨安城中米價這兩月以來似乎有些異常呢。」

「哦?」

聽得這話,趙與莒大感興趣,身為穿越者,他當然明白,米價背後隱藏著的是國家是否安定。若是米價騰貴,也就意味著社會動盪不安,若不是遇著自然災害,那便是可能會有**了。

崔與之正要說話,突然間遠處有內侍喊道:「陛下,徐州急奏!」

趙與莒先是一怔,然後對崔與之道:「看看徐州有何事吧。」

李鄴回臨安後,秦大石便被調去徐州,繼任為徐州總管,殿前司中他的職務,則由李雲睿接任。趙與莒的打算就是殿前司的幾個主官儘管給那些軍中宿將,但中層一定要由義學少年充任,義學少年在殿前司呆上年餘之後,便可名正言順送至一方。徐州來的這封急奏,便是秦大石上任之後第一封奏書,一開始就用急奏,讓趙與莒頗為驚訝。

「莫非金國或是蒙胡又有動作?蒙胡迫不及待便要來找朕復仇了?」趙與莒淡淡地說道,對此不以為意。

謝道清得他示意。快步離了亭子,過了會兒,她行來呈上奏書。趙與莒示意她退下,雖然整個過程趙與莒並未說一字,謝道清卻做得極為合他心意。

「蝗災?」

當看得那信上所書之後,趙與莒大吃一驚。

崔與之也悚然動容,他挪了挪身子,想要靠近過來,但還是坐回位置上去。

對於此時之人而言,蝗災幾乎就是與悲劇緊緊相連的不吉之兆。而且蝗災往往與旱災同時發生。造成的危害加倍,在農業社會之中,這樣的災害其致命性是可想而知地。

「老臣這張嘴巴……」看到天子望向自己,崔與之苦笑道。

他剛剛還在說若遇災芒,不再招募廂兵則不易救災,結果立刻蝗災之報便來了。

「還只是蝗災跡象,尚不足為……」趙與莒將急奏看完之後,將之給了崔與之。口中自我安慰道。但是話只講了一半,便沒有再說了,他不是那種經受不住打擊的人。

似乎自親政之後,他的運氣就耗盡了,蒙胡改變原先戰略突然南下,使得第一季京東、淮北足有一半地方遭受戰火,好不容易將蒙胡消滅,蝗災又來湊熱鬧。這一年徐州的農業,基本要泡湯,而新建的那些工廠。也必然要面臨沒有原料的窘境。

若是沒有與真德秀的三年賭約,趙與莒倒不將之放在心上,畢竟宋國如今有海外之地。一兩路受災還承受得起。可是三年賭約這第一年白白浪費,讓他有些懊惱,若是不浪費這一年,到時以絕對優勢壓倒真德秀,讓這位理學大師不得不承認自己不足之處,也算是一件快意之事。「須得遣使捕蝗。」看完急奏後,崔與之冷靜地說道:「此事不得遲延,陛下可急諭得力之人前往。」

徐州是個特殊之所,若是別的地方,崔與之就直接推薦人了。但徐州之地,為了避免讓天子誤會他也想像宣繒一般插手此處,他只是建言派人去督促捕蝗,卻沒有說是誰。

「派一人去用處不大……」趙與莒吸了口氣,事已發生,再想也沒有意義,他心念一轉。想起後世的生物滅蝗法:「揚州、高郵鴨蛋極有名。淮南、江北之地是不是民間多養鴨子?」

「官家何出此問?」崔與之愕然道,派人去用處不大。莫非派鴨子去麼?「前些時日端午,朕記得宮裡也有揚州鴨蛋的。」趙與莒道。

「確實……鴨子可滅蝗?」

趙與莒也笑了起來,想了想道:「雞鴨皆以蝗為食,朕忘了在哪兒曾見過,一隻鴨早晨趕出去食蝗,一天便可吃掉兩百至四百隻呢。自然,雞鴨滅蝗較緩,是長久之策,目前應急還是需得人力……只希望劉全、方有財和秦大石能籌劃得當。朕再遣使者……」

話未說完,又聽得外頭內侍喊道:「陛下,流求急奏。」

「咦?」趙與莒與崔與之都有些驚訝,他們二人談話地這短短時間裡,急奏來了幾次,倒是讓二人覺得奇怪了。特別是流求,以往有奏文都是通過自己專有渠道過來,不會走官場這一套程序,但此次卻是由內侍呈來,而不是殿前司——難道說也有如同蝗蟲一般的事情?

謝道清不等天子說話,便無聲而敏捷地出去,雖然直到現在,趙與莒對她一臉端莊肅穆的神情還是敬而遠之,但心裡也不由得讚道,她雖然跟在自己身邊時日尚短,卻已經接近韓妤服侍人的水準了。

流求的急奏很快送到趙與莒手中,趙與莒拆開一看,先是驚愕,然後大喜。

「崔卿,楊妃亦有喜了。」他抬起頭來對崔與之道。

這封急奏他就沒有給崔與之看了,崔與之聽得這話,也是滿心歡喜,離座拜倒稱賀,卻被趙與莒一把拉了起來:「豈可為尚未出世的小子,令宰相跪拜,崔卿還得好好愛息身體,朕之皇子,今後少不得以崔卿為師。至少崔卿順人東西的本領,是一定得學到的。」

天子方才地不快一掃而空,心情大好甚至開起了自己玩笑,崔與之也很是歡喜。大宋已經接連數位天子子息不旺,上位寧宗皇帝雖然有八子,卻沒有一個能繼承帝位地,當今天子早些開枝散葉,也讓朝中群臣對未來有所期待。

只不過很快趙與莒又擔心起來,楊妙真畢竟不在他身邊,懷著孩子還要受風浪之苦。這讓他極不放心。

一個壞消息一個好消息,兩封奏報像是長了腳一般在臨安城傳開,好消息是趙與莒有意散出,而壞消息則是來自於徐州的商賈們傳出的。楊妃也有喜,對於期盼天家國祚世代綿延的百姓而言自然好,但淮北的蝗災又讓他們很是不安。今年原本日子會更好過些的,可為何老天偏偏不長眼?

在百姓嘀咕的時候,一匹快馬沿著運河狂奔而上。

馬上乘客二十三四歲的模樣。神情有些激動,他幾乎是不眠不休,以八百里疾報的方式沿途換馬,僅兩日時間便自臨安趕到徐州,到得徐州城中時,他身上積地灰塵已經有厚厚一層,彷彿泥人一般。

問明白徐州總管府在何處,他又催馬來到總管府,若不是倚仗著年輕力壯,他下馬時連站都難以站穩了。

「秦重德秦總管何在?」他喘息著問道。

「不在府中。出去公務了,閣下是?」門前地衛士回應道。

「行在來的,我在此瞇一會兒。秦大石回來便喚醒我。」那人實在承受不住,他也不管在何處,將斗篷裹了裹,便睡在了總管府門前。若他不是說了一聲「行在」來地,門前衛士立刻便要趕他走了。

他趕路趕得極累,只一躺下去,便發出鼾聲,總管府前的衛士看看他,又相互看了看,心中既是好奇又是好想。

從未見過這般人物。若是公務而來,大可以呼喝要求安置,至少一張床總是有的。

他們並不是來自流求的近衛軍,而是自忠義軍整編來,故此不曉得此人。若是流求來的近衛軍,便是不認識他,也能從他這做派中猜出他的身份來了。

午飯時分。秦大石自城外回來。他一行十餘騎,才下了馬。立刻便看到地上那人。

「這人說是行在來地。」門前守衛回道。

「這是……」他微微遲疑一下,覺得這人眼熟,卻沒有認出來。在流求大發展的四年裡,他潛伏在臨安城中,隨時準備保護和接應趙與莒,故此對於這四年來變化極快的熟人,難免有些生疏。

「總管,是徐鳳徐子迅,咱們流求九大怪之一呢!」身邊一個義學六期出身的笑道。

「四年不曾見,沒想到他變化這麼大!」秦大石聽了一笑,若是李鄴在此,定然是走過去一腳將徐鳳踹醒,他卻不然,而是做了個噤聲地動作,不讓守衛喚醒他。立刻眾人都安靜下來,秦大石又示意眾人進去,他自己站在門前等候。

看徐鳳這酣睡的模樣,秦大石可以想像得到這一路上他有多勞累。

又過了會兒,徐鳳突然驚醒,他睜開還有些朦朧的雙眼,左右看了看,又瞧著秦大石:「秦學兄!」

「徐子迅,聽說你在流求竟然成了九怪之一?」秦大石伸出手來,將他拉起,微微一笑道:「今日我算是領教你一怪了,到了我門前,竟然不要人給你找張床,習地便睡——這分明是瞧不起我秦重德麼!」

徐鳳有些赧然地笑了笑,撓著自己的脖子,然後猛然站直,飛快地說道:「天子有口諭!」

秦大石肅然直立,發去的急奏天子應該看到了,這徐鳳便是被遣來傳訊的吧。

「駐徐州近衛軍部隊、忠義軍部隊、屯墾部隊,立刻動員起來撲蝗,務必將蝗災擋在淮河以北。」徐鳳大聲說道。

此前徐州治蝗,派出地人手不過是百姓,雖然有流求返回地移民組織,但效果並不很好。這蝗蟲是自河南飛遷而來,夜以繼日之下,便是徐州淮北地百姓積極撲殺,數量卻還是不減。

聽得天子命令動用近衛軍與忠義軍,秦大石肅然應道:「是!」

「事不宜遲,天子命我統籌此事。」徐鳳也不進府,直截了當地問道:「蝗蟲最多之處在哪裡,我立刻趕過去!」

見他一身風塵卜卜地模樣,秦大石有些明白為何他會成為流求九大怪之一了。他笑道:「徐子迅,我召集人手還需時間,看你模樣這一路上定是辛苦,你先略進些飲食,待我召集人手之後再出去如何?」

「也可……你催促快一些,另外,給我找幾個主簿文書來,天子有些驅蝗之策,我邊吃邊口述,他們記下後立刻張榜貼出去。」

這徐鳳一副風風火火地模樣,秦大石也不禁好笑,這般廢寢忘食,雖是為了公事,可也未免太自苦了些。

趙與莒的驅蝗之策在大宋並不新鮮,去世才十年的董在寧宗朝便總結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治蝗之策,趙與莒所說的主要也是這些,只是還略增了一些後世徐光啟《除蝗疏》中所總結出的經驗來。徐鳳一邊吃喝一邊口述,吃喝完畢也口述完畢,他性子極急,立刻起身問道:「人召集齊了麼?」

「已齊了。」秦大石一直陪著他,聽他之問,微笑道。

徐鳳心中覺得奇怪,沒見著秦大石吩咐什麼,也未曾聽得外頭有什麼聲響,怎麼他就說已齊了。他出門一看,在總管府前的小校場上,四千餘人屏息肅立,雖然艷陽高照汗如泉湧,卻無一人做聲。

他進來時這小校場上根本空無一人,而且也不曾看到秦大石發號施令,更重要的是,他知道秦大石是來接替李鄴位置的,到任時間剛剛一個曾已,可是他展示出來地帶兵能力,卻讓人歎為觀止。

「無怪乎天子潛龍之時,只令秦學兄在臨安接應了,古之名將也不過如此。」徐鳳心中雖急,還是忍不住直言相讚道:「小弟十分佩服!」

「呵呵,我不過是接了李漢藩的手罷了。」秦大石淡淡一笑,心中並沒有多少驕傲,雖然領兵能到這個地步,也可以看出他個人能力來,但將這些兵練得令行禁止的卻是李鄴、李雲睿他們。他自己心中也有些憂慮,李鄴練兵打仗都有可取之處,自己接他的手,若不謹慎些,只怕會為人所詬責了。

隨著徐鳳的到來,淮北、京東滅蝗之事迅速展開,以流求返鄉農場主為基層核心的鄉社組織被充分動員,一石蝗換一斗米或換等值金元券的賞格刺激之下,百姓晝夜撲蝗,不僅僅宋國控制地域地蝗蟲被送來焚燬,便是金國境內,也有百姓越界而來,將自己捕殺地蝗蟲送至宋國,徐鳳也一視同仁,以宋國百姓之制賞之。

這一舉措,加上逯信歸還金國災民水漂財物之舉,著實為大宋賺取了不少民心,偷偷自金國逾界至宋國境內求生者,陡然增多起來。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0:44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二零五、順水推舟引洞蛇


臨安城西的一處宅邸之中,泉流清澈,水聲淙淙,在這樣酷熱的夏季裡,聽得這般聲音,人也覺得清涼了些。

「譚兄,覺得這東西滋味如何?」

「流求物種,倒是稀罕,聽聞貴妃在流求,也是喜食此物,張賢弟為蜀人,為何也不怕此物?」

譚厚滿頭大汗,身上衣服像是被水浸透了一般,看著桌上的食物,苦笑道。

他們聽的是近來自群英會開始傳出的新式「古董羹」,以海鮮為主,多加香料與辣椒,味道鮮美絕倫。雖然古董羹或者「暖鍋」古已有之,但辣椒與那幾味來自南洋的調味料卻極是稀罕,特別是辣椒,實在讓喜好甜食的譚厚有些害怕了。

「蜀人喜辣,古而有之。」張興培坦然道:「生平無所好,但有其二,一為攬財,二為食慾耳。」

他們所用的鍋是件銅鍋,在炭火之下,鍋裡湯汁咕嘟咕嘟不停翻滾著。譚厚雖然心中還有些想吃,但嘴巴卻實在受不消,只得搖頭歎息道:「我是沒有這般口福了,消受不起,消受不起啊。」

「呵呵……」

張興培拍了拍手,過了片刻,有一個使女捧著個用棉布包著的砂缽過來,將砂缽呈在譚厚面前,譚厚看著裡面是一層厚厚的油脂一般的東西,還騰騰地冒著白汽,他有些奇怪地問道:「這是何物?」

「譚兄嘗嘗便知。」張興培指了指砂缽中的勺子道。

譚厚依言挖了一勺,放到嘴力吹吹,張興培哈哈大笑,譚厚心中更是好奇,不知張興培有何可笑的。但當他將那勺子裡的東西放入口中,立刻明白張興培笑的是什麼了。

他最初見那東西冒著白汽。直當是極燙的,沒有料想卻是極冷地。方才嘴裡的辣味,被這甜膩冰冷的奶凍一衝。立刻消失不見,整個人也彷彿自三伏天回到了數九寒天,說不出地清涼快意。

「好你個張老弟,竟然耍我!」譚厚不禁笑罵道。

「此物上佳吧?清熱消暑,未有若此者,只不過不宜多食,多食則下痢腹痛。」張興培道。

譚厚點了點頭。卻不曾再說話。而是沉吟了許久。

他與張興培交往別有用心,自從上回張興培露富之後。對於張興培手中大量的財產,他們一夥便起了心思。雖然不至於想謀奪,但確實是想將張興培引為同黨,有了張興培這富可傾城的資金,他們的計劃會更加完美。

只是事關重大。他們不得不謹慎小心,對於張興培的底細,他們也派人去蜀中察問,但來回時間太長,不是朝夕能查出來的。而現在時機已近,若不能將張興培也拉進來,便只能眼睜睜看著大筆的錢財自手邊遊走了。

從最近與張興培打交道來看,此人果然是出身於巨富之家,對於吃喝享受極為講究。這種氣度。不是一代暴富之人可以養得出來地。

「張賢弟,我有一友。可引見與張賢弟。」想到此處,譚厚終於下定了決心,他微笑道。

「哦?我張興培最愛交友,不知是何許人也?」張興培有些懶洋洋地,分明不太在意。

「臨安城中糧行行老黃紹斌,不知張賢弟可曾識得?」

若是趙與莒聽得這個名字,只怕還會有些印象,便是張興培,在群英會當管事的時候也不只一次聽得這個名字。自從孟少堂、彭十一相續去世之後,這位黃紹斌便成了臨安糧行中地第一等人物,大量的水力磨坊被他建了起來,他又藉著與當初史黨的交情,使出各種手段來,幾乎控制了臨安城小半的糧食銷售。而孟少堂之子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更是被他逼到了幾乎要關了鋪子地地步。當今天子自郁樟山莊而起之事,他自然也是知道,很是惶惶地躲了一些時日,可天子親政都過了近一年,仍未有要找他清算舊帳的風聲出來,他便有有些膽大起來。雖然不敢公開活動,背地裡做些手腳,繼續控制臨安城的糧食價格自是難免。

「不識,隱約聽誰說過,說是臨安最大的糧商。」張興培不以為然地道:「不是聽聞他已經退隱,將家業都交與兒子了麼?」

「雖是如此,他也未曾在家中閒著,這一年有餘給他在家中日思夜想,倒琢磨出些道理來。」譚厚對這位黃紹斌為人,卻沒有多少尊重,雖然二人合作之中,他頓了頓,然後笑道:「總之明日若是張賢弟有空,我願帶張賢弟去一處地方,見識見識……呃,咱們臨安城的小半個主人吧。」

「臨安城小半個主人……」

這話就有些大逆了,臨安城之主除了天子之外,誰還能當之!張興培心中一跳,警覺地看了譚厚一眼,譚厚擺了擺手哂笑道:「勿要想錯了,只是說臨安城中米價糧價銅價,還有流求銀行發的金元券、官府發的楮鈔,究竟能值多少錢,此人可以決定一小半!」

「原來如此!」張興培心中暗暗吃驚,金元券的兌換比例是固定的,無論仕民百姓,到得流求銀行兌換便可,此人能操縱臨安米價他還相信,可是能操縱臨安地金元券價格,卻讓他無論如何也不相信了。

不過,他謹慎地性格還是讓他將此事寫在給霍重城的上報之上,霍重城得了趙與莒吩咐,有關張興培獲得地情報,都必須及時完整上呈,因此這天夜裡,趙與莒便在福寧殿中看到這次會面的記錄。

「決定金元券值多少錢?」

看到這段時,趙與莒悚然動容,身為後世穿越者,便是不曾讀過那本紅極一時的《貨幣戰爭》,也知道一國貨幣問題的嚴重性。從他所知的歷史來看,大宋之所以先於蒙元崩潰。不僅僅在於襄陽的失守,更是在於楮幣的崩潰。如今大宋經濟形勢看似好轉,可是這楮幣問題一日不解決。他趙與莒頭上便懸著一柄利劍,隨時會落下來,將他數年努力毀於一旦!

「黃紹斌?」這個名字也勾起了舊恨,趙與莒閉上眼想了會兒,若是他願意,馬上便可遣人去將此人拘捕,可是他究竟有什麼法子控制金元券幣值。只怕就難以自他口中審出。如今地證據,還不足以讓這個奸滑之徒開口。

「引蛇出洞。引蛇出洞吧。」趙與莒心中想。

他在那張呈條上批下幾個字,然後搖了一下桌上的小鈴鐺,立刻,謝道清自門外近來,一聲不響地立在他面前。

「前這個交給李景文。」趙與莒頭也不抬。又看下一封密呈。

謝道清拿起那張折起的呈條,輕輕施禮,又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她快步出了福寧殿,又快步穿過兩個院子,因為走得有些累地緣故,她稍稍放慢了一些,然後便聽到一個聲音喚她:「謝姐姐,謝姐姐,匆匆忙忙的。可是天子有吩咐?」

她回過頭來。見著是賈元春,淡然一笑。微微點頭表示行禮,然後道:「我還有事,元春妹妹,再會。」

見她不回答自己的問題便走了,賈元春撇了撇嘴,對著身旁的周淑娘道:「淑娘,她也不過是一宮女,雖說離得天子近了些,也不曾聽說天子待她有何不同,為何卻總是一副一本正經的模樣,便是貴妃與昭容,也不似她這般傲氣!」

周淑娘淺淺笑道:「元春妹妹,今日晚霞分外艷麗,我們不妨去尋個樓閣吟賞煙霞?」

聽得她顧左右而言它,賈元春也自知失言,當下點頭應是。她們心中有些閨怨是難免的,天子後宮中有名位的就貴妃與昭容二位,如今二人都有孕在身,天子獨宿福寧宮已經有近一月,也不見召幸哪位女子,周淑娘心中暗暗慶幸,而賈元春卻有十足地不憤了。

入宮以來,所聞所見,誰姿色才藝可以比得過自己,為何就是不能入天子之眼呢。若是能有與天子朝夕相處地時機,定然能得天子寵幸,只可惜如今奉命服侍天子的,卻是謝道清那個一板正經地木頭人兒,若是周淑娘,或者還可以尋個由頭讓她換自家去侍候,這個謝道清,卻十足的油鹽不進!

謝道清並未將賈元春之事放在心上,她心思全在天子交待的事情上,因為她服侍得好的緣故,趙與莒對她的信任明顯上升,而且比起其餘少女,她最多算是楊太后一黨,背景相對單純,趙與莒並不太擔憂她將不該洩露地消息傳遞出去,故此現在有些事情都是指派她去做的。

她到得後宮大門前,不出意外的話,李雲睿應該與邢志遠在此守衛。她召來一個內侍道:「請將李虞侯喚來,名為李雲睿的便是。」

片刻之後,李雲睿便走了出來,作為趙與莒最為信任的侍衛,李雲睿與謝道清自然認識,也打過不只一次交道,但謝道清只是略一福,卻不與他說話,而是將天子給出的呈條交與那個內侍:「請交與李虞侯。」

整個過程之中,她未曾看李雲睿一眼,未與李雲睿交談一句,端的是一絲不苟。那內侍知她身負皇命,恭恭敬敬接過呈條,又轉到李雲睿手中,李雲睿知道天子把這個交給自己是什麼意思,立刻微拱了拱手。謝道清又是一福,然後轉身離去,看著她的背影,李雲睿暗自欽服。

象義學少年,經過數年訓練,方能保持這種自制力,而這個女子年方十五六歲,便能如此,實在是讓人刮目相看。他看了一眼呈條上做的記號,並沒有看裡面地內容,雖然天子未說不允他看,但根據他自家制定地保密條例,凡是可看可不看的,一律不看。記號是要他交給霍重城地,他去尋上官告假,然後領了腰牌,出了宮門。

此時已經過了點,李雲睿去得職方司問了聲,果然霍重城已經回家去了。他便上了馬車,向群英會行去。

根據臨安府新近的規定,除去軍務之外,御街等混凝土地面之上嚴禁馳馬,只允許馬車行駛。原因是前些時日,某位得了匹好馬的胡姓官宦子弟,覺得臨安御街既寬敞又平坦,將此處當作自己練習騎術之所,甚至玩出逆道狂奔的花樣來,結果將一個自太學訪友歸來的譚姓士子撞起老高,不幸身亡。此事引起喧然大波,那胡姓人家中既有錢又有權,自是不將此事當作一回事,甚至狡辯說是遇害者撞他,著實為聞訊而來的學子所鄙夷,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頓好打。此事驚動天聽,天子雷霆震怒,以「今日可騎馬撞朕之臣民,明日便可騎馬撞朕」為由,欲從重處置此人,為此還與刑部、大理寺吵了好一段時間。雖然判決尚未定出,但臨安府先禁了御道馳馬之舉,百姓無不稱善。

「這些時日生計還好麼?」

到了哪兒都要打聽這打聽那,是李雲睿在流求做情偵內務工作而來的職業病了,他上車之後便向車伕問道。

「還行,聖天子在上,賞了小人這口飯吃,日子自然越發的好了。」那車伕也是殿前司用熟的,倒敢說幾句話:「只是這兩日買米價錢漲了些,馬上新米上市,這米價上漲也是難免。」

李雲睿笑吟吟地點了點頭,又東拉西扯地問了會其餘問題,那車伕極是愛說話,說來說去,不知不覺中便到了群英會酒樓。李雲睿下來付帳之時,那車伕還有些不好意思:「虞侯聽我老漢嘮叨半日,怎好收這許多賞錢!」

「給你你便拿著,以後我還常要用你的車,到時候勿推諉便成。」李雲睿不是孟希聲,這些錢他不放在眼中,很是爽快地將錢交到車伕手中,然後又道:「我上去有事,一會兒便出來,若是你無其餘事,在此等著,我出來了還要搭你車回去。」

他進了門,逕直往後院走去,雖然霍重城還是住在這群英會,但群英會的管事早就不是他了。李雲睿近來來找他的次數多,因此直接進來沒有人阻攔,但李雲睿卻知道,從入口到後院這幾百步裡,至少有十餘人明裡暗裡在守著。

「這個霍廣梁,倒是怕死得緊。」李雲睿在心中想。

「李景文,可是天子有令?」見著李雲睿,霍重城立刻明白來意,笑著問道。

李雲睿將那呈條交還給他,道:「霍廣梁,你布下如此多的警哨,未免也太過畏死了吧。」

「你小孩兒知道啥!」霍重城冷笑了聲,看了呈條一眼,那呈條上寫著「順水推舟引蛇出洞」八個字。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0:45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二零六、財迷心竅膽包天

這是一處位於臨安城外的莊院,若只是自外表看去,這莊院並無出奇之處,依山傍水,如同江南大大小小的園林一般。但進了莊院,張興培便感覺到其中不同,首先一個便是陰涼,臨安城的酷暑也是相當出名的,可在這莊院裡,幾乎感覺不到炎炎夏日的熱意。

這要歸功於後山的水車了,後山上建了一座水壩,水車將其中之水引上房頂,自順著房簷上的陶管,一路暢流而下,陶管每隔一段距離便有個小米大小的眼,水一滴一滴自那眼中滴落,使得所有的屋子都罩在一個水珠串成的簾子之中。

雖然算不得什麼新奇的玩意,但要做出通經如此之大莊院的水道,其中所耗錢鈔與心智可想而知。而這樣做,不過是在每年最熱的兩個月裡消暑罷了。

「雖說是奢侈,卻也應當要奢侈。」

在流求呆了兩年,張興培的想法不再像以前那樣,對於富人恨之入骨,他知道富人每多花一文錢,便有一個窮人直接或間接賺了這一文錢,故此不怕富人奢侈,就怕只有極少數富人奢侈而絕大多數都是花費不起的赤貧者。

他初到流求時,每每為流求的奇談怪論與各種巧妙器械所驚,故此見著這水簾也沒什麼訝容。陪他而來的譚厚笑道:「張兄果然見多識廣,見此不變色者,唯張兄一人耳。」

張興培微微一笑。也不回答,他現在便是要裝著莫測高深地模樣。

他被引進客堂之後,沒多久,便聽得裡面輕咳一聲,接著一個鬚髮皆白的老叟一搖一擺走了出來。這老叟精神極好,見著二人後招呼道:「譚老弟。這位便是那位富可敵國的張老弟麼?」

「黃行老,這位正是張賢弟。」譚厚道。

黃紹斌立刻拱手道:「張老弟貴客蒞臨。老朽未能遠迎,還請恕罪。恕罪。」

「不敢不敢,黃行老為臨安前輩。晚輩能得拜會,已是榮幸之至。」

儘管黃紹斌做得隱蔽,但是張興培還是覺察到他在偷偷打量自己。張興培心中一動,這老兒雖然狡詐,看這模樣卻不是能做出大事的氣度。就憑他也能操控臨安的米價乃至金元券的兌換?

「過會兒你只聽少說不要問。」譚厚在張興培耳畔悄悄地說道。

張興培略微點頭,表示自己已經知道了。他坐下來,沒過多久,又來了十二人,其中一小半張興培認識,不認識地看他們模樣,也都是富商大賈。眾人入座之後,神情都有些緊張,卻沒有一個人說話的。讓這些商人這般安靜。只可能是有關大筆生意地事情。張興培瞇著眼睛打量四周,總覺得有人在看著自己。卻不知道那人究竟是誰。

又過了會兒,一個青衣人戴著斗笠行了進來,這般熱的天氣,帶著斗笠遮陽倒是情有可緣,但將斗笠帶進這屋子,就未免有些故弄玄虛了。張興培有些吃驚地盯著那人,那人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而是大模大樣地坐在了上首位置。

「咳!」黃紹斌輕咳了一聲,那斗笠人將一樣東西交給他,他攤開來看了看,然後面露喜色。\\\\

「諸位,時機已經到了,今日起,臨安城中至少有六家報紙將陸續報道淮北蝗災之情,另外還有今年以來大宋各地災饉之情,諸位放心,這些都是正當途徑得來地消息,而且也經過《出版條例》,官府不會追究。」黃紹斌一邊說一邊捋鬚笑道:「而且,老夫計算過了,流求銀行中制錢存量不足一百萬緡,我們手中如今自各地搜羅來的楮幣已有六百萬緡,若是前去兌換,輕易便可將流求銀行中制錢盡數兌出。」

「兌出之後,市面之上再無制錢可用,臨安百姓欲買米面,唯有依靠楮幣與金元券,諸位當知此時應如何去做了吧?」

張興培眉頭一聳,險些驚叫出聲來。

流求銀行為了建立信用,在初時不禁百姓以楮錢、金元券兌換制錢,百姓手中小額地楮錢兌得制錢,以流求銀行實力而言根本不在乎,而商賈為了方便販賣,多會兌換便於攜帶同時也更為便於與流求交易的金元券,這就使得流求銀行中的制錢保持一個緩慢增長的過程,這大半年時間來,流求銀行的信譽已經漸漸建立了。

但是,若真給這些人弄成事,流求銀行立刻會被揮舞著金元券與楮幣前來兌換制錢地人擠爆來,每當災荒年歲,米價騰貴之下,便是制錢都未必可靠,何況只是白紙一張的楮幣與在大宋通行時間尚短的金元券!

更可怕的是,黃紹斌言語中還有一層並未直說的意思,那就是乘機哄抬米價,至少臨安城的糧店不再收金元券與楮幣的情形下,市面上原本就極不足的銅錢更加稀缺,百姓要想買得米,就必須花費較之正常情形下更高昂的價格。

雖然對於黃紹斌一夥具體地操作,張興培還是一頭霧水,但他已經可以看見結果:流求銀行信譽破產,米價騰貴,百姓怨聲載道,接下來地便是天子新政的信譽破產,乃至天子本人聲望掃地。

百姓是極實在地,邊境遠國的一次勝仗,固然可以令百姓歡欣鼓舞,但若是因此而致百姓生計受困,那麼他們立刻便會將此前的榮耀忘掉。畢竟趙與莒此時的威望雖高,卻還不能算是穩固,至少不會比百姓吃飯之事更重要。

只不過,這些商人如此膽大妄為,便不怕官府追究麼?

他想提問。但又想起譚厚之語,便抿嘴不語。待得這次集會之後,他再拿這個問題問譚厚也不遲。

「只是此次行事,準備還稍嫌不足些,如今我擔心一事,便是流求銀行中所存制錢超過我所計算……張老弟。」黃紹斌說著說著。突然轉向張興培,笑瞇瞇地道:「聞說張老弟有數張流求存折。可隨時自流求銀行中提取款項,張老弟可願為去流求銀行試探一番。只說要取個一百萬緡制錢,若是流求銀行制錢儲備充足。張老弟這提款之舉必然順利,有了這一百萬緡制錢,張老弟在今後數日必可大賺一筆。若是流求銀行制錢不足,必會請張老弟轉取楮幣與金元券,無論張老弟取出多少楮幣與金元券。我等都願在事成之後以制錢雙倍回報,不知張老弟意下如何?」

張興培巡視眾人,看著譚厚意味深長地笑容,他心中明白,若是自家不允,只怕極難生出此門了。

他慨然應諾道:「既有如此發財良機,我張某如何肯甘人後!」

聽得他答應了此事,原先目光灼灼的眾人都神色和緩起來,張興培眼光轉了轉。卻覺得那戴著斗笠之人似乎動了動。他敏銳地覺察到,那戴斗笠之人彷彿準備說話。他又道:「只是張某有一事不解,我等如此行事,若是官府知曉了當如何是好?」

「官府你只管放心,這東西便是官府裡拿出來的,國家新聞司已經報備,算是合法的了,朝堂之上有我們的人。」黃紹斌指了指自己方才看的東西:「當今天子最是婦人之仁,上回《京華秘聞》之事,他也只是關之了事,太學諸生屢屢忤逆,他也不曾追究。他最信功利之說,我們不就是為功利而行事麼?」

眾商人都是會心一笑,黃紹斌話語間顯然對於天子並無多大尊敬,這讓張興培心中又是一凜。

做出這等行徑,背後只怕不僅僅是朝堂中有人那麼簡單了。

他張興培自是不信黃紹斌地鬼話,此事朝廷若不追究,也不會查出兌取制錢數量最大也最為頻繁的幾個富商,然後讓他張興培假作茶商前來調查了。他又看了那戴斗笠人一眼,這人最為關鍵,若是能知曉這人身份,那才是十全十美。

「這位張大官人便不必回去了,想來那存折張大官人是隨身攜帶地,黃紹斌,你遣人隨張大官人去流求銀行取錢吧。」

他正盤算著如何掀開斗笠人身份之謎,卻聽得斗笠人用故意掩飾過的嘶啞聲音說道。這話讓他聳然動然,霍地便要站起來,但立刻被身後地兩隻手按住。

立刻,張興培明白了,他有意打進這群人當中探聽虛實,可這群人卻也在等著一個引發這起事端之人。若說淮北蝗災是乘機撩起百姓對米價擔憂的事件引子,那麼他這個來自蜀地在臨安無甚根基地人便是發起事端之人。事情過後,官府追究起來,他少不得要被當作替罪羊拋出。

他面色慘白----這並不是裝出來的,只有他自家才知道,自己身上那些流求銀行的存折卻是假的。

流求銀行的制度,每張折子上都有數個半印,要與流求銀行留地底印相當,而且簽名相符,才可進行辦理,辦理之時還要報知秘碼,這是由十位數字與二十二天干地支連組而成,若說印章尚可造假,這秘碼卻是存者牢記在心無法造假的。對方遣人挾持他去流求銀行取錢,免不了以刀劍相逼,取得出錢來,他還可多活些時日,若是取不出來,定是當場被殺滅口的結果。

「譚兄!」他看向譚厚。

譚厚卻是滿面貪婪,再無此前與他相處時的友善模樣,只是點了點頭:「放心放心,張賢弟儘管放心,事成之後你少不得有份豐厚回利,別的不說,單是那銅器之利,便不指五倍!」

張興培跌坐在椅子當中,額間汗如泉湧,饒是他在流求專門受過訓練,可在這生死攸頭之際,卻還是難以自制。

若是此時曝露他自家身份,那會死得更快些。

一隻手伸入他懷中摸索,片刻間便將那疊子存抵摸了出來,他為了取信於人,總將這疊子存折放在身上。看著這存折自這些人手中傳出去,他嚥了口口水,強笑道:「此事雖好,只是……只是有一事我尚不解。」

「說吧,說吧。」黃紹斌笑瞇瞇地道。

「天子迎貴妃入宮的時候,你們都見過那堆積如山的金銀與銅錠吧,流求銀行資本充足,若是手中有足夠銅錢當如何是好?」

「那是銅錠,不是制錢!」斗笠人冷哼了一聲。

他意思很簡單,銅錠便是熔鑄為錢,也需要一些時日,而這錢進入市場流轉起來又需要一些時日,他們打的便是這個時間差,即使流求銀行有充足的銅儲備,他們也能在那些銅變成制錢之前獲利遠遁。

張興培點點頭,站起身來道:「哪位陪我去流求銀行一趟?」

「我地這幾個手下最是身強力壯,又極忠心地,自可保你和那錢毫無閃失。」黃紹斌看著那存折上的數字,眼中貪意一閃然後笑道:「若是張老弟信得過我,便將秘碼告訴我,我替你跑這一趟也成。」

張興培聞言抿嘴,好一會兒才問道:「今日按著星期來算是期期幾?」

「星期四,如何?」

「我入臨安之後,將秘碼重新置過,為防萬一,週一至週日所用秘碼各不相同,故此要問上一問。」張興培笑道:「事關重大,黃行老為臨安業內前輩,我自是信得過地,還請附耳過來。」

「你寫在紙上便成。」黃紹斌命人拿來紙筆,就是不接近張興培一步,張興培暗暗道了聲狡猾,然後在紙上寫了一連串的數字下來。黃紹斌仔細看了一遍,然後便將紙收起。

「諸位在此少歇,我去去便來。」黃紹斌出去了一會兒,那斗笠人也隨他一起出去,沒多久,他又轉了回來,但斗笠人卻不見了。

張興培已經抹去額頭上的汗水,開始與眾人套近乎,眾人都當他是死人一般,只是一昧敷衍,他們相互間倒是談得極熱切。張興培無法,最後扯著譚厚道:「譚兄,你害苦了我。」

「不是你自家要尋個生錢的門路麼?」譚厚此時神情比之以往要傲慢得多,他愛理不理地道:「我將你引來,你若是不願,自可離去,誰人會留你?」

「譚兄此言又是欺我,若是方纔我不同意,還能活著出去麼?」張興培毫不保留地道:「我只帶了三個隨從,在這郊外山莊,被殺了往溝中一埋,便是過上三五年也找不著吧。」

譚厚看著他笑笑,卻不曾答話。張興培看看周圍人不注意,壓低聲音道:「譚兄救我一命,我願以家財獻兄!」

譚厚面皮一緊,顯然是動心了,但過了片刻之後,他又歎了聲道:「張老弟,我救你倒不難,但有錢賺錢沒命去花啊!」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0:45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二零七、只因多情賜金鞭


「張興培已經失去聯繫三日了。」

皇家用於避暑的「清暑樓」,在所有內宮建築中算是比較特殊的,就像黃紹斌在臨安郊外的莊院一樣,巧妙利用了水力,用水來給建築降溫,進而達到清諒解暑的目的。

「先嘗點冰糕吧。」趙與莒沒有表露出急躁的模樣,而是很隨意地指了一下桌子上謝道清剛呈來的冰糕。

霍重城也不客氣,拿起冰糕用小勺舀了一勺,在天子面前自然不能像當初一般大口吃嚼,他小口小口地抿著,抬眼等待趙與莒發話。

「最後一次得到張興培消息是在流求銀行吧?」趙與莒問道。

「是,臣用呈條上報與陛下,有人執張興培所書密碼字紙和偽造存折,到了流求銀行,提取一百萬貫制錢。」

趙與莒緩緩點了點頭,流求銀行人員都是經過初等學堂出來的,也經過一定的密碼訓練。張興培所謂的存折密碼,實際上是一組報警求援密碼,翻譯過來便是「錢荒、糧價、受困、求救」八字。他那存折為偽制,旁人不知流求銀行之人卻是能分辨得出來,按照制度,提取大額現款者須得預定提款時間,以這個借口穩住提款人之後,銀行之人便悄悄上報,消息便傳到了霍重城處。霍重城又緊急報給趙與莒,趙與莒拍板,與他一百萬貫,不過是二十萬貫制錢和八十萬貫金元券。

張興培傳出的八個字已經讓經過後世金融動盪的趙與莒明白,這夥人暗中在搞什麼。這些日子他密切關注市場上糧價動態與紙鈔市場變化,已經出現了屯糧的兆頭,而臨安城一些不怕死的報紙,又開始大肆渲染淮北的蝗情,不過這次他們的手段要巧妙些,經過國家新聞司拿得材料,再將歷代蝗情自故紙堆中翻出來。事實上,淮北蝗災消息才剛剛傳到臨安。真正情形,除了趙與莒這個天子外,便只有崔與之等少數重臣才知道。他們所渲染的,只是根據歷年蝗災進行誇大罷了。

淮北蝗災,自然會引起米價上漲。臨安糧店的行老們已經開始提價,比起張興培失去聯絡地前大約漲了百分之十,因為是分三日漲的。雖然有百姓開始抱怨,但大體上還不算什麼。

而臨安城及附近州府的錢荒。卻是越發地明顯起來,不僅是臨安附近,其餘各地,像是揚州,也有消息傳來出現錢荒。趙與莒將霍重城召來。便是佈置解決之道地。

「估計便是這兩天了……」趙與莒沉吟了會兒,然後振作道:「你遣人放出風聲,只說自鄱陽運了一綱新制錢來了。」

在流求納土之前,大宋最主要的產銅之地在江南西路,朝廷鑄錢也在江南西路饒州永平監,永平監有運銅船二百八十艘,以四十艘為一綱,這一綱制錢,便有數十萬貫。雖然數額並不算太多。但對於平息如今臨安錢荒。至少能起到緩解作用。

「宣傳戰……這個年代之中,莫非還有人能比我玩得更好麼?」趙與莒冷笑著想。

「是。」霍重城應聲欲退。但又想起一件事:「陛下,楚州那邊傳來消息,楚州的儒生頗有狂悖之語,真德秀雖然屢次申斥,卻仍無法禁止,是否需要……」

說到此處,霍重城頓了一下,沒有繼續說下去。

真德秀這人影響太大,故此雖然把他弄到了楚州,趙與莒還是在他身邊安插了眼線,同時也讓霍重城遣人注意楚州那些理學儒生地言行。聽得他這般報告,趙與莒搖了搖頭:「國朝不以言殺士大夫,這是祖宗傳來的規矩中最好的一項,若是今日朕因為他們語出狂悖而做出處置,明日便有天子以巫止謗了。另外,廣梁,你手下之人要約束得緊了,他們只有打探之權,卻無行動之權,若不得朕之命令,便是見著有人謀逆造反,也須忍住只做不知!」

這話是在敲打霍重城,因為兩人早年地交情,霍重城掌握著趙與莒繞開朝堂建立起的國內秘諜機構,特別是在上次火燒武庫事件之後,這個機構不僅對真德秀這樣外放地大臣,對朝堂上趙與莒心生懷疑的幾個人物,都注意進行調查。但特務政治絕不是成熟政治,更不能將霍重城手下的這個機構變成類似於明代廠衛那般擾民害官的組織。

「是,臣明白。」霍重城心中一凜,恭恭敬敬地答道。

他想起自家妻子曾說的話:天子要地是件利器,但這利器不能反過來傷害天子,若是有此一日,天子便是掛念舊情,他霍重城這一世也只能在拘禁之中度過了。

出了皇宮之後,霍重城因為有心思的緣故,低頭並未看見有人迎面行來,猛然間他聽得一聲怒喝:「咄!」

他一激靈,本能地向腰間掏去,這才想起因為入宮的緣故,一向不離腰間的手弩竟然未曾帶著。就這時,兩個人衝過來夾住他,他抬起頭來,卻看見葛洪那張老臉。

葛洪面色不豫地盯著他,揮了揮手示意抓著他的兩個侍衛放開人,霍重城還待說話,葛洪冷冷地說道:「你便是職方司小吏霍重城吧,雖是天子故交,見著朝中大臣,也不應失禮才是!」

霍重城行在出宮的御道上,按理說,他一介小吏,見著身為參政的葛洪,確實是應該避讓行禮。但是因為心中有事的緣故,他未曾見著葛洪,方會有此誤。他慌忙行禮,剛要說話,葛洪卻毫不理會,振袖便自他面前離去。

霍重城皺著眉,看著葛洪背影若有所思。

葛洪到得宮門前,只說有事求見天子。像他這般參政大臣,原本就有私下面見天子的權力。趙與莒聽說他來了,心中好生詫異,自從崔與之拜相之後,葛洪單獨來宮中拜謁地次數明顯少了,幹起活雖然不敷衍,可也算不得積極。此時入宮,卻又是為何之故?

才出得宮門,迎面又見著李一撾懶洋洋地晃了過來。霍重城更加驚奇。因為李鄴在流求尚未回來地緣故,李一撾如今便是駐臨安近衛軍的指揮官,在最初地一段假期之後。這些日子都很是忙碌,為何現在又在宮門口見著他了!

「李過之,你不在軍營之中。怎麼有空在此?」

都是熟人,霍重城也不客氣。二人打了招呼之後他問道。

「私事,私事。」李一撾有些尷尬,目光也惶惶不安,霍重城笑瞇瞇地盯著他,心中卻響起警鐘。

以李一撾身份。能到這皇宮之前辦什麼私事!

如今李鄴不在,禁軍正在整訓,近衛軍便是臨安城中最重要的力量之一。雖然大宋向來實內而虛外,臨安及左近放置了數十萬禁軍,可能在最短時間內入城的便只有近衛軍了。

而且恰好最近臨安城中又是暗潮洶湧之時,在這個時候,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引得霍重城疑心。他原本是個直爽義氣的青年,被趙與莒放在這個位置上數年,生生成了個疑心重重地小狐狸了。

「李過之。有啥私事。需要幫忙,只管招呼一聲。這臨安城中,我霍廣梁擺不平的事情還不多!」他拍著胸脯滿是義氣地嚷道。

「自有用得著你的時候,呵呵,廣梁兄,你忙便先去吧。」李一撾敷衍道。

這讓霍重城心中更是懷疑,他笑了笑走開,貼著御街走了一段,然後拐進路邊一店舖,做了兩個手勢,店舖裡便有一個游手模樣地走出來,向李一撾這邊張望。

李一撾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些,他神態有些窘迫,見著熟人都不太敢給看到,直到胡福郎過來,他才慌慌張張地跑過去道:「胡大官人,胡大官人!」

胡福郎是自榮王府出來地,聽得李一撾叫他,臉上不禁就浮起了笑意。在台莊戰場之上,這李一撾也是死人堆中打滾出來,可在婚姻之事上,卻顯得極為羞澀了。

「過之,今日終於來尋我了?」他笑著道。

「胡大官人,可曾……可曾替我問過了?」

「自然是問過的,天子交待來的事情,我怎敢不當真?」胡福郎見他一臉熱切地模樣,忍不住便生了要戲諧他的念頭:「過之,你這事情難辦了。」

「啊?」李一撾摘下自己的帽子,因為到了臨安地緣故,他如今不再理髮,原本光得發亮的頭上如今長出了寸許地短髮。他習慣性地撓著自己的頭,神情有些黯然。

「那於織娘雖是在紡織廠女工,她家裡卻是書香門第,若不是因為家道中落,而且家中沒了老母的緣故,也不至於去紡織廠。」胡福郎不動聲色地道:「雖是如此,她在紡織廠中並不會做得許久,如今她家父親已經……」

「已經許了人家麼?」李一撾垂頭喪氣地問道。

「呵呵,過之,你脾氣還是這般著急,若是在戰場之上,也這般著急的話,我卻不敢幫你了。」

聽得事情似乎還有轉機,李一撾抓耳撓腮,正想插話,又怕胡福郎再說他性急,故此只得忍住來。胡福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戰陣之事我是不懂地,但若性子過急,免不了要出事,要有個萬一,天子與家人會如何傷

「大官人教訓得是。」若是別人說他,李一撾未必會服氣,但胡福郎不同,若不是胡福郎將他自街上找了回來,他沒準早就死在叔父家中。

「那於家父親正在為女兒尋一個人家,只是他家道中落,拿不出什麼嫁妝,而且只有一女,若是娶了他女兒,少不得連他也得養著,故此遲遲未有結果。於幼娘是個孝順的好女子,早就說了,非有擔當有血氣的好男兒不嫁,若要娶她,須得替她父親養老送終。」

「倒是個外柔內剛的烈女。」李一撾肅然讚道。

「你總守著織廠門口,倒教你知道她家外柔內剛了。」胡福郎又調侃了一句,然後笑道:「她家老子想尋個書香門第的,你這般軍漢,未必得入他眼,不過這世上之事,誠之所至,金石為開,你只要有誠意,何愁娶不得嬌妻!」

李一撾聽得連連點頭,只覺得胡福郎字字珠璣,每一句都是金玉良言。聽完之後好半晌,又訥訥地問道:「大官人,若是如此,我……究竟當如何是好?」

胡福郎瞪了他好一會兒,然後大笑道:「無怪乎天子要我助你,以你這性子,若不是我相助,你怕是只敢在門口守著人家小娘子看,一輩子也不敢去她家了。我不是都交待得明明白白麼,誠,誠,拿出誠意來!托人為媒先去試探,然後再登門拜見,只要你誠心足了,還怕你未來的老泰山不認你這個女婿?」

「是,是。大官人……這媒人只怕還得勞煩大官人來當。」李一撾涎笑著道。

「好你個李過之,倒真會算計,算了算了,將你在台莊戰中得到的戰利品分一樣兩樣與我,我便替你做這個媒了!」

台莊戰後,在清掃戰場時,免不了都要留下一樣兩樣紀念品,蒙胡雖然以搶掠為生,並沒有什麼值當的東西,但至少他們的彎刀、弓箭還有馬鞭之類地,雖是簡陋,卻別有異族風味,這便成了近衛軍最喜愛收集之物。不僅近衛軍喜歡,捷報傳回後,《大宋時代週刊》專門說了此事,臨安百姓對這些小玩意也感起興趣來,不少人都尋門路找近衛軍買上一兩件。

「大官人要那還不是一句話,改日我奉上蒙胡貴酋金馬鞭一條,這可是一個蒙胡萬夫長之物!」李一撾自然是一口應諾,一條馬鞭換個媳婦兒,若是孟希聲在,必然要大叫正是「合算地買賣」了。

「一言為定。」胡福郎笑道。

二人心中都明白,便是李一撾不給那馬鞭,胡福郎這個媒人也是非做不可的,一來是因為天子地吩咐,二來則是兩人的交情。他們相視笑過之後,胡福郎便道:「那好,現下正好無事,你與我一起去於家看看如何?」

「這……這不好吧,我還沒準備……」聽得這話,李一撾嚇得一跳,慌忙擺手:「先等大官人探探口風再說,若是對方提條件,大官人只管答應便是!」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0:46
二零八、早藏伏兵待良機

大宋炎黃元年六月二十日,天氣熱得連狗都縮進了樹蔭中。

比這天氣更熱的是米價,因為蝗災的緣故,臨安各大小糧店一夜間米價漲了三成,較之六月初一的時候,更是翻了一倍有餘,而且米價並未因此停下,還在繼續上漲之中。在一家當天發行的報紙特刊上,有人哀歎道:「自家出門,米價一變,上得馬車,米價再變,抵達糧店,米價三變,買定出來,而糧店換價之板又變矣。」

與米價變化相對應的是楮鈔與金元券的迅速貶值,以制錢去買米,尚且要貴上三成,而以金元券買米,則需得貴上五成,至於楮鈔,更是貴上一倍。也就是說,按照流求銀行的兌換比例,原本金元券一百銅元可以兌換十貫上好制錢,如今只能兌得五貫。

流求銀行為了解決市面之上制錢不足,投出三十萬貫制錢來,但臨安市場像是一個巨大的漏斗一般,三十萬貫連響聲都沒聽到,便迅速被市場吞了下去。

原本這三十萬貫,足夠買下臨安城中幾乎所有的米了。

接下來流求銀行又不斷用金元券投入市場,但由於米店中金元券所當制錢不合的緣故,百姓紛紛要以金元券到流求銀行兌出制錢,再用制錢去換米。一時之間,流求銀行前原本特意拓出來的類似於小廣場的地方人滿為患。

六月二十一日,流求銀行再次投出十萬貫制錢和三十萬貫金元券,可是十萬貫制錢頃刻間換成了楮幣,三十萬貫金元券也在晚上回到了流求銀行之中。

當日米價再漲三成,金元券在百姓中兌換制錢下降到一百銅元兌三貫制錢,楮幣則跌到六比一。除了米價之外。柴油鹽肉蛋菜,凡與民生相關的所有物品價格都開始瘋漲,只有來自流求的物品,大體上還保護著價格穩定。

看著手中的這一連串數據,魏了翁面色發白,額頭上汗水直冒。

他明白這數據意味著什麼,剛剛好轉的大宋經濟,再度到了崩潰的邊緣。而且,這一次,比此前那種慢性死亡要來得猛烈。而且,隨著物價飛漲而至地,必然是民怨沸騰,到得那時節。整個社會都會動盪不安。

他不敢怠慢,匆忙趕往內宮求見天子,僅片刻之後,便聽內侍說天子召他入澄碧堂見。他整了整衣冠,快步前趨,幾乎是小跑著來到澄碧堂。

澄碧堂為皇宮之中的水堂,裝飾得很簡潔,正符合當今天子一貫的主張。因為是水堂的緣故。這裡溫度較低。遠不像外邊那般悶熱,故此這些時日以來,趙與莒常在此處置公務。

雖然想當一個好的天子,可這並不意味著他要有福不享,以去除奢侈之名不用這水堂。這不但不是明智,更是自虐之舉。

水堂中除了天子,還有霍重城、陳子誠、耶律楚材和孟希聲。陳子誠與耶律楚材魏了翁都不陌生,唯獨這位孟希聲。他還不曾見過,看他模樣氣質,魏了翁估計他與陳子誠等人一般,也是來自流求的青年才俊。

他看了三人一眼,肅容道:「請陛下屏退左右。」

「呵呵,魏卿來得何其遲也。」趙與莒沒有理會他的要求,只是令內侍搬來座位賜與魏了翁。然後才指著孟希聲道:「這位孟希聲。字審言,為博雅樓經濟學士。廣梁、晉卿與伯涵你自然認識,都是為如今臨安米價錢荒之事來,故此無須屏退了。」

魏了翁悚然道:「陛下已知此事?」

「記得上回朕讓你關注此事麼,當時朕便開始準備了,前些時日臨安米價三日漲了一成,波動較小,魏卿可能未曾察覺,那時朕便知道事情不對。你記得前些時日臨安有傳聞自樂平監運來大量制錢麼,那便是朕令霍廣梁放出的謠言了。當時朕尚未準備好,故此以謠言惑亂其心,讓其不敢輕易發動,非得再三試探才行……」

「陛下是說,此事背後果然有人在密謀?」魏了翁又吃了一驚,他是個實誠人,放在戶部這個位置上,趙與莒不用擔心這位財政部長會耍什麼花樣,但同時也要承認,他在應變之上反應要慢了些。

「自然是有地。」趙與莒笑道:「孟審言到了臨安,朕所做的準備便來了,哼哼,以米價來撬動錢價,魏卿,那背後密謀之人倒是個眼光狠利的角色,若不是做此不法之事,當可以在戶部任個侍郎,為魏卿之臂助!」

聽得天子隱約有愛才之意,魏了翁正容道:「陛下,自昨日至今日,臨安米價幾乎長了一半,無數百姓人心惶惶,此人便是有才,也是無德之輩,不可用之,不可用之!」

「朕知道,朕可不是那種分不清輕重之人。」趙與莒哼了一聲:「魏卿,明日朕要下詔,開官庫平價售糧,魏卿以為如何?」

「開官庫?陛下,雖然如今秋收已至,但新糧尚未入庫,況且國家迭逢大事,此時官庫中積糧並不多,開官庫只怕……」

「朕就是要讓那夥人以為官庫積糧不多,朕開官庫賣糧,不禁百姓來買,他們必然全力跟來,要將官庫之糧買走,好繼續囤積,以此哄抬糧價。朕所說平價,只是與今日糧價相比,卻與昨日相當,也即比前日價格略高……」

趙與莒說到此處,見魏了翁連連點頭,便問道:「魏卿可是明白了?」「陛下都說得如此清楚,臣哪裡還不明白?」魏了翁正色道:「陛下是從流求調了米來,臣猜得可對?」

「正是,那些奸賊好算計,今年淮北糧食是指望不上了,朝廷沒準還要往那頭貼糧,因為改種桑棉的緣故。兩浙、閩粵糧食必定不如往年,他這般一鬧,糧價必然會漲,無論如何他得有賺頭。」趙與莒又冷笑了聲:「只是朕有海外糧倉,不唯流求,便是麻逸、蘇逯,如今也可向大宋供糧,只是海運艱難一些罷了!」

趙與莒登基這兩年來。流求發展的速度大大增加,原本最為緊缺的人手問題,如今因為可以公開在內地招募流民地緣故,也得到很大的緩解。僅此一年功夫,流求人口已經超過七十五萬,一年新增人口近四分之一。流求有新人力補入。部分人力便轉到麻逸、蘇逯去,麻逸、蘇逯兩地,如今居住地宋人也超過五萬,而他們控制的土著更是有數十萬之眾。雖說土著懶惰愚蠢,嫉妒心極強,但在宋人絕對優勢的海上實力壓制下,再加上韓平用熟了分而制之的策略,這些土著直接間接在為宋國種糧種樹。開採礦山。一年所產之財富。已經接近流求年收入的十分之一了。

「海運雖難,量卻極足,臣此次來帶了六艘大船,共載糧八萬石。」孟希聲道:「而且再過些時日,又有八萬石米至臨安,如有需要,流求尚有百萬石存糧!」

「有這十六萬石便足夠了。」趙與莒擺了擺手:「況且如今正值風季,往來著實不易。以後再說吧,朕總不能為這眼前之痛,斷我大宋長久之國運。」

孟希聲恭敬地應了一聲,魏了翁略略沉吟,自己原本是來尋天子商議對策的,可是到得天子這裡,才發覺聖天子無所不知。竟然早就做好了準備。這在讓他欣喜之餘。也有些惶恐,天子什麼事情都思慮周全了。那要他這些大臣做什麼?

屍餐素位,屍餐素位……

這個詞在魏了翁心中反覆盤旋,細細思量自天子登基以來做地大事,他們這些朝中重臣,似乎就沒有幫上什麼忙來。對付史彌遠是天子一手策劃地;奪取淮北、徐州,迫使金國求和是天子繞過朝堂、兵部而成地;請名醫義診、收天下孤兒,是天子用內庫錢做的;敗蒙胡,揚國威於疆外,是天子動用流求近衛軍做的;如今穩定大宋經濟,又是動用隱藏的力量做的。這位天子彷彿有個神奇的口袋,無論他想要做什麼事情,總能自口袋裡翻出合適地人與物來。

而自己和朝中同僚,卻似乎處處在為難天子。到目前為止,天子所作所為,都證明是為國為民,那麼種種掣肘天子地自己等人,究竟是大宋的忠臣還是奸臣?

想起當初梁成大罵自己與真德秀二人一個是「偽君子」一個是「真小人」,如今細細想來,似乎並非完全沒有道理。

他心思沉重,反應便有些慢,趙與莒注意到他的異樣,便問道:「魏卿,莫非身上有所不適?」

「不……不……,多謝陛下,臣尚好,臣尚好。」魏了翁心中雖是有些惶然,但還是忍住向天子詢問的心思,定了定神道:「既是官家早有準備,那明日要臣做些什麼?」

「明日朝會上,你上奏要求開銅禁。」趙與莒盯緊了魏了翁:「你明白朕之意思麼?」

「開銅禁?」

魏了翁嚇了一大嚇,如今錢荒一個重要原因便是銅量不足,若是開了銅禁,只怕原本就嚴重不足的制錢更會被熔化成汁,重鑄成價值高昂的銅器。他腦子轉了轉,又失聲道:「陛下莫非要廢制錢?」

唯要要廢除制錢,才會開銅禁,可目前國內經濟之動盪,如何是廢制錢的好時機!更何況廢了制錢,只以楮幣和金元券替代,百姓是否會信任,這還是一個問題。

「制錢遲早要廢,只是如今還不是時機,須得待新錢信用建起之後才可。」趙與莒搖了搖頭:「朕要開銅禁,還是為了引蛇出洞。」

那群背地裡密謀之人,獲利主要就是靠二個手段,一個是炒高糧價,再一個便是炒高銅價。糧價問題,趙與莒得了孟希聲運來地八萬石糧,已經不放在心上,這糧食加上隨後地八萬石,足夠支持臨安到新糧入庫了。而銅價問題則不然,銅價與楮幣,嚴格來講是趙與莒繼承而來的一筆債務,他原是想通過不斷改善大宋財政狀況來解決這筆債務問題,但此次風波讓他意識到,千萬不要小看古人地智慧。雖然現在還沒有人寫出資本論總結出價值規律,但通過投機方式來發現經濟中的弊端並且利用這弊端發財,這些大商人卻玩得輕車熟路膽大包天。

若是不解決掉這個問題,遲早還會有其餘更膽大的人出來,到那時,未必能像今日這般順利解決了。

果然,就像趙與莒想的那樣,次日大慶殿早朝時,魏了翁提出廢銅禁之事,朝臣便一片嘩然,便是崔與之也表示反對之意,認為過於冒險。最後是在他以如今之聲望力排眾議,將此策通過,並立刻詔布天下。

與之相比,開常平倉糶米以穩定臨安糧價之事,反而沒有多少人關注。

此事立刻反應在臨安城的物價上,米價先是因為這個消息而略微下挫,但因為常平倉糶米只收楮幣與金元券的緣故,大量楮幣與金元券湧了過來,一日之間便是十餘萬貫,常平倉放出地糧食,瞬間便被吸納一空。若是按著正常時分,臨安城中一日賣米不過是三千石,以如今高價二貫一石來說,也只需花六千貫罷了,這一日之間便買走了三萬多石米,是平日的十倍,除了那些密謀者推波助瀾之外,不明就裡的百姓恐慌性購米,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但是,米價也僅僅穩定了一天,第二天再度飛漲,常平倉放出的三萬石米,僅賣到中午十二時便被一掃而空,賣常平倉米的米店不得不掛出牌子打烊。

方知行匆匆自米鋪前經過,看著圍在這家新開張的「保興」糧店門前的市民,他搖了搖頭。

比起這些市民,他們在工廠或者流求地產業中討生活地人就要幸福得多了。東家直接以米為工錢發放與他們,而且還是按照米價上漲之前的價格發放。所以他、於織娘等人家地生計,並未受到太大的影響,這兩日裡,每日都有大量運米的車來,聽得於織娘的父親說道,那繼昌隆裡有半庫房的米,故此這些工人最為心安。

最不心安的是那些做小買賣的和沒有田產的商賈,以及他們僱傭的人手。特別是碼頭上賣力氣的背夫,如今他們賣一天力氣的錢,還買不到一碗米飯了。在他思忖的時候,突然聽得有人大叫:「米來了米來了!」

回頭看過去,只見十輛大車,都是裝著整袋整袋的白米,最上面的一個袋子還有意打開與眾人看著。

這十大車米,足足有數百石,圍在此處的百姓見了心略略鬆開,方知行停下腳步,像是湊熱鬧一般,但他的眼睛在人群中掃來掃去,尋找可疑之人。

在商務書局校書的身份之下,他還有另一個身份,大宋職方司下屬秘偵處秘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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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本章錢糧數據,方家一笑哂之。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0:47
二零九、結草收網捕死魚


如果將官府放出的糧食當作水的話,那麼臨安城中對米糧的吸引就像是砂,無論多少水注入砂中,也只是將砂打濕,片刻間便消失不見了.

百姓們已經開始有怨言,認為此事官府應當出面管理,打壓米價飛漲的行為,穩定金元券與楮幣幣值。那些米店面對百姓質疑之時,卻是振振有詞,只說自家並未漲價,只要買糧之人能拿得出制錢來,那麼便按平價賣米,若是楮幣與金元券,只能說抱歉了。

米價在炎黃元年六月二十五日時達到最高峰,一石米價格高達楮幣十五貫,金元券也要花上十貫。金元券的信譽搖搖欲墜,楮幣更是近乎破產。而且,自各地傳來的消息,米價高漲迅速傳到其餘地方,無論是泉州、揚州,或者是慶元、華亭這樣的州府,米價都在隨著臨安的糧價一起瘋漲。

不僅私下制錢價格高漲,官府開放銅禁的消息傳出,結果是市面上什麼銅都不見了,就連寺廟裡的大銅鐘,都得專門派出僧人守著,免得被銅黃色晃花了眼睛的小賊順去賣了。

余天錫這些時日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幾乎就將自己手中能括的米都括了出來,他已經盡己所能,甚至對臨安城各大米商威逼利誘,然而這些米商也是叫苦連天,只說存米確實不多,如若一時投盡,米價仍不跌的話,那麼到時整個臨安便無米可賣了。

身為米商行老的黃紹斌,乾脆就自稱因為天熱中暑,到鄉下去避暑了。他的店舖雖然拿出了兩百石存米,可這幾日十萬石都投下去了,只有這兩百石有何用處!

他是知道。天子藏著兩批米,加起來有十六萬石,原本他只想靠臨安府之力將米價平息下去,也好顯得他的能力,如今卻不成了,若是再拖延下去,只怕會生大禍。

想到這裡。他匆匆喚來馬車,趕往禁宮之中。

「余天錫來了?」聽得余天錫求見時。趙與莒正與霍重城在說話,聞言一笑:「想必是為米價之事而來。讓他進來吧。」

「臣請告退。」霍重城道。

「廣梁不是旁人,就在此聽著,或許過會兒還需要你動用秘偵處秘諜。」趙與莒搖頭道。

不一會兒,余天錫到了趙與莒面前,他此時面色臘黃。原本豐腴的臉上明顯露出削瘦地痕跡,一到趙與莒身前,他便跪倒在地:「臣無能,向陛下請罪!」

趙與莒溫聲道:「余卿何出此言,快快請來說話。」

余天錫站起身來。看了霍重城一眼,見天子沒有屏退他的意思,但咬著牙道:「臣辦事不力,如今臨安城中米價高漲,各米店卻無米可賣,臣也遣人去查過,各米店庫房中,確實已經空空如也。臣自常平倉中預支今秋之糧,依陛下吩咐。先後投入十五萬石。卻仍未能止住糧價。如今百姓已經怨聲載道,臣恐再不出有力之舉。有不敢言之事……請陛下速發內庫藏米,以救民生之急,再請治臣之罪!」

他低頭說出這番話後,半晌卻得不到天子回復,他不敢抬頭,只是豎起耳朵傾聽,然而,這間偏殿中只有座鐘的噠噠聲在響,天子卻彷彿消失了一般。

趙與莒並不真正在生氣,而是在考慮,這時機是否已經成熟.

「召崔相公來。」許久之後,他對內侍吩咐道。

「臣請告退。」聽得趙與莒這般說,霍重城再度道。那日葛洪的警告言猶在耳,天子尋宰相議事,他雖然為潛邸舊人,卻也不宜在場,否則免不了被言官指責他自大無禮。

「你先去吧,若是有事,朕再宣你。」趙與莒點了點頭。

霍重城離開並沒有多久,他才到得皇宮門前,便見著一人焦急地在張望。他面色一沉,剛要說話,那人便向他招手示意。

這人是他手下的一個秘諜,如此焦急,顯然是有重要信息傳來,霍重城快步向他走了過去。

「霍司事,找到了,找到張興培了!」那人與他來到一邊,壓低了聲音道。

其實他找到的並不是張興培,而是張興培的馬車,這完全是一個偶然,黃紹斌在郊外地莊子是以一個與他毫不相干的人物名義買地,他極是狡猾,雖然並不知道朝廷如此快便查覺到他們的動作,卻還是小心謹慎,唯恐為人所知。但是他兒子卻犯了一個錯誤,張興培所乘地馬車是流求特製,極盡奢華之能事,故此被黃紹斌幼子駕出來到抱劍營炫耀。這車才入臨安城,便被霍重城安插的秘諜發覺,霍重城有過吩咐,故此他立刻跑來報告。

霍重城又驚又喜,這個時候找到張興培下落,無論他是死是活,臨安米價之危必能解開了。他略一沉吟,原本想帶人就去抓捕,但又想到葛洪那日的警告,心中一凜。

天子給他的權力只是秘偵,抓捕之權並未掌握在他手中,他看了看皇宮門口,尋著一個自己熟識的侍衛道:「李景文呢,煩勞替我將李景文叫來,急事,十萬火急。」

那侍衛知道他是天子信臣,而且掌管秘諜,叫李雲睿有急事,那肯定是緊急公務,立刻跑了進去,片刻之後,李雲睿腳步匆匆地出來。

「帶上些人,與我抓人去。」不待他問,霍重城便低聲道:「張興培下落有了。」霍重城沒有抓捕地權力,李雲睿卻有,他除去接了秦大石殿前司都虞侯的司職外,還負責軍法與抓捕。聽是霍重城之語,他二話不說,向後招手,立刻有十餘人跟了過來。

他們一行匆匆離開時,恰好見著崔與之的馬車過來。停在皇宮門前。崔與之沒有注意這一小隊侍衛,這一路疾馳,雖然他的馬車是天子御賜的上好馬車,道路也平坦易行,但他還是覺得自己地老骨頭都快被顛散了。

「也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天子火急火燎地催我。」他小聲地抱怨著,快步走進宮中。

「崔卿。臨安米價已經不成樣子,臨安府已無法控制了。你覺得時機到了麼?」

崔與之行禮之後,趙與莒也不給他客套。直截了當地問道。他地計策,朝堂之上崔與之知曉、余天錫知曉,魏了翁也敵曉,其餘朝臣都不知道,故此他召人商議。也只召崔與之。而魏了翁因為趙與莒怕他嘮叨,故此並沒有喚他來,臨安米價如此之高,趙與莒原本可以早些動手平抑,拖到現在。他也自有打算。

「臣來時問了,米價楮幣已經是十五貫一石,金元券也要十貫,便是制錢,如今也似乎在動搖。」崔與之略一思忖,然後道:「此時正是時機,民間制錢幾乎盡數被擠了出來,再不乘機收網,只怕真難控制米價了。」

「米價倒不怕。朕要的就是那些窯藏的銅錢也都出來。」趙與莒聽得他的判斷與自己相同。心中歡喜道:「那便如此吧!」

余天錫心中一凜,他知道天子有計策對付那些幕後哄抬米價之人。一直以為天子是在等待給那些人致命一擊,卻沒有料想除了那些人外,天子對於民間藏著的制錢也很是不滿。大宋錢荒原因,除去魏了翁曾總結出的那三條外,還有重要一條便是民間將大量制錢裝在壇中埋藏起來,而不進入流通。這些時日米價飛漲,與之相應的其餘生活用品價格也高漲,像柴鹽油茶這類生活必需品,價格都翻了不只一倍,那些百姓私藏地錢不得不拿出來使用,這也是趙與莒未曾迅速打擊那些哄抬米價者地重要原因。

「余卿。」趙與莒看了余天錫一眼,溫聲道。

「臣在!」收斂住心神,余天錫恭恭敬敬地領命。

崔與之看著這對君臣,捻著須,微微瞇了一下眼。余天錫與趙與莒地關係,他是非常清楚的,可以說當初沒有餘天錫地「慧眼」,天子就無法成為大宋皇帝。天子對史彌遠雖是凌厲無情,但對余天錫、鄭清之等人,卻又是溫和有禮,顯出一副極念舊情的模樣。

「才這般年紀,這權謀之術卻如此精熟,官家莫非真如那傳聞所說,曾經過呂祖點化?」崔與之心中想。

「你即刻回去,第一張貼榜文,公告如今有奸人哄抬物價囤積居奇,官府已經在查處;二來派出人手,在預定的保興糧店的十處店面維持秩序,實施限買之策,即每人每次,只能買米一石;三來嚴格檢查進出臨安城的商賈、旅人,制錢百貫以上者、米五石以上者,皆暫時查扣下來。」

余天錫毫不遲疑地應聲道:「是!」

「你去吧。」趙與莒道:「米無須擔心,今日我便投出六萬石米,限買之後,這六萬石要六萬人次來買,十處地方足夠他們忙上一整日地了。」

余天錫領命而去,趙與莒又對崔與之道:「崔卿,這等天氣讓你受累,朕心有不安,恰好朕這新近做了冰糕,崔卿可要否?」

「謝陛下之賜,只是臣人老腸堵,吃了那冷的便要腹瀉,臣還想多替陛下分憂兩年,不可為口舌之欲而傷身。」

他說得直率,趙與莒哈哈大笑起來。

余天錫將天子的佈置一一照辦之後,便來到保興糧店的一個鋪面前,果然,片刻之後前來買米的人便排成了長隊,足有數百人之多,而且來地人越來越多,若不是臨安府的差役在維持秩序,這些人足以將保興的店面擠爆來。

臨安府其餘糧店前,幾乎空蕩蕩的,再沒有人等,所有買米的都到了保興糧店前面排隊,十處鋪面加起來,排隊的人數最多時足足有四千。保興都按著舊價限量售糧,那些囤積糧食的人原本想故伎重施,再去將保興的糧全買來,卻因為限量的緣故,只能帶一石糧走,一時之間,他們又找不到太多人來排隊,故此只能望隊興歎。

而且在此同時,自內宮之中,數十輛大車不停歇地向各處保興糧店送米。

有聰明些地糧鋪,知道前些時日地暴利已經過了,悄悄也將自家的米價降了下來。跟風地越來越多,到得下午三時左右的時候,全城九成的糧店價格竟然已經恢復了正常。聞得各處報來的消息時,余天錫長出了一口氣,這米價算是暫穩了下來。

李雲睿幾乎沒有用上什麼手段,便自黃紹斌幼子口中得知這些奸商會聚之所。報與趙與莒之後,趙與莒當機立斷,下令近衛軍出動一千人,由李雲睿、李一撾二人親自帶隊,前往郊外莊院準備捕人。

此時此刻,那莊院中的群商再無半點喜氣,他們一個個面如土色,不知該如何是好。

「黃行老呢,為何還不出來見我們?」譚復忍不住嚷嚷道。就在片刻之前,那個斗笠人再次出現在眾人面前,將黃紹斌直接喚到了後院,已經過去小半個鐘點,黃紹斌仍未出來。眾豪商原本是他糾合於一處的,也都各懷鬼胎,久候不出,不免就產生了懷疑。

臨安城如今的情形,他們都一清二楚,知道官府開始動真格的,心中都生了悔意,若是見好就收,他們也都獲了十倍之利,安穩在家消暑,可因為黃紹斌再三勸服,又有張興培這個頂罪羊在,故此人人都貪心不足,才遷延至今。

事實上,僅僅這一日功夫,他們大量囤積的糧米油鹽醋茶和銅,價格便被官府的強力手段打壓下來,他們當中有些人,不僅前些時日賺來的全部吐了出去,甚至還賠了過半的家產。

聽得譚復叫嚷起來,眾人也紛紛鼓噪,旋即他們發覺,原來在這莊院中的黃紹斌的護院打手們也都不見了。

這讓恐慌進一步蔓延,譚復腦袋最為活絡,他立刻跑向後院,想看看黃紹斌是否還在,才一進門,便嗅得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味,他心知不妙,也不察看,轉身便走。

跟在他身後的卻沒有他反應這麼快,湊過去一看,都嚇得大叫起來。

那後院之中,竟然有十餘具屍骸,仔細分辨,黃紹斌竟然也在其中!

便是反應再慢,他們也知道情形不妙,黃紹斌顯然是為那斗笠人殺害滅口,而他們雖然因為不知情被放過,卻不意味著就此安全,若非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斗笠人為何要殺害黃紹斌?

「逃!」每個人腦子中都如此想,唯有夾在他們中間的張興培沒有逃走,他皺著眉來到黃紹斌屍體旁,翻動了一下屍體,又搜了搜身,卻什麼也不曾發覺。

雖然只是很簡單的動作,對於他這樣受過專門訓練的人而言,已經不亞於是對黃紹斌做了次全身搜查了。殺死他的人很是謹慎,沒有留下任何線索,而且這幾日張興培從其餘豪商口中也得知,那人的身份除了黃紹斌外,再無一人知曉。

看來自己能回報給上司霍重城的,就只有「斗笠人」三字了,張興培有些無奈地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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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此章中的數據,列位看官一哂置之,請勿深究。

注2:關於那些投機商人有沒有膽量做出這等事情來,不防參考國朝初期上海的金融戰。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0:47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二一零、浪花平後余微瀾


「斗笠人?」

自霍重城處得到這個消息時,趙與莒微微一怔,先是驚訝,然後覺得好笑。

有雙隱藏在暗中的眼睛在盯著他,這是他早就明白的事情了。當初還是沂王嗣子時指使傅三叉來刺殺自己的人,在爭奪皇儲位置上給廢濟王指點的人,甚至在即位之後鬧出火燒武庫事件的人。只不過他一向不把這人看得很重要,雖然他搗出不少事情,有的甚至能讓大宋傷筋動骨,可是趙與莒相信,當他將大宋這艘船帶動起來之後,便不是一兩個小陰謀能阻止的了。

「有沒有其餘線索?」趙與莒看著霍重城:「朕令李雲睿去刑訊那些富商,看看有沒有知道那斗笠人底細的?」

霍重城只有調查權,卻沒有行動與審問權,行動、審問權都在李雲睿手中,這是趙與莒製造權力平衡防止出現連天子都無法控制的秘密警察。聽得趙與莒之語後,霍重城應了一聲又道:「聽張興培說起,那些富商只怕真不知斗笠人來歷,臣以為,無論有無知情的,此事都可以交與張興培前去察問。此人不除,終究是心腹之患。」

趙與莒點點頭,又岔開話題道:「廣梁,你家娘子可曾有書信來?」

「有的,她說貴妃身體極好。」霍重城微笑道。

楊妙真身體確實好,能吃能睡還能跑能跳,只不過蘇穗跟在身邊,她現在稍有劇烈動作,立刻會引來蘇穗苦勸。而且得知她已經有了身孕之後,秋爽更是緊張得遣了兩個婦人整日介跟著,實行全天候服侍。這讓楊妙真大呼受不了,只覺得比起在皇宮之中時還要拘束。

她其實比誰都在乎自家肚子裡的孩兒。只不過連乘馬車出門都要被人盯著,實在是難過而已。

在她給趙與莒的信中,免不了抱怨此事,趙與莒知道這其實是她在撒嬌,彷彿是在說「瞧我替你懷著個孩子多不容易」,故此在回信中好生安慰了一番。

「可惜你家娘子是女兒身,她足智多謀。若是男兒身,朕定然要她出仕的。」

趙與莒若有所思地敲打了桌面一下,若不是霍重城熟知他。知道他不是個喜好女色的。真要懷疑這位天子是不是打起了自家娘子的主意。

「廣梁,張興培處你督促著,定然要將那人挖出來,另外,你左右須得尋些精細人,能知微見著的,每日好生關注臨安城物價與人員往來,若發覺什麼異樣,你便派人查看。」趙與莒笑了笑:「等得你家賢妻回來。這事情可以讓她參與,雖然朕不能給她官職品秩,但一個誥命今後總是少不得地,朕可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一個人才而不用。」

「是。」霍重城恭謹地垂下頭。

這次臨安的錢米風波,除去崔與之、魏了翁等人外。其餘大臣幾乎沒有什麼感覺。在風波徹底釀成之前,趙與莒便以雷霆手段將策源地摧毀,故此百姓除去抱怨了幾句這些天米價波動極大外,並不曾在意。那些家中囤了大量米的普通百姓,雖然受了一些損失,但米總是要吃的。而跟風囤米的小投機商人損失慘重,便是未曾破產,也資財大損。

那十餘戶豪商最為淒慘,不僅僅市場損失讓他們賠了老本。而且因為擅自哄抬糧價、破壞市場。被官府抄了家底。他們在官場上自然也有自己的靠山,只是此時他們的靠山都迫不及待地與他們劃清界線。

所以這次金融風波。大宋朝堂還小賺了一筆,魏了翁看到沒入官庫地數百萬錢鈔資財,一直繃得緊緊的面皮總算鬆了些。

隨著第二批運糧船到臨安,李鄴也自流求回來,對於禁軍的整編成為朝廷工作地重心。兵部、戶部和吏部地小官吏們忙得團團轉,而李鄴、李一撾等人也同樣如此。他們倒不怕忙,只怕吃喝,雖然近衛軍自成系統,可禁軍中羨慕近衛軍將官待遇的人比比皆是,而且如今情形明顯,禁軍近衛軍化將是一個趨勢,早些能編進去,至少在資歷上比旁人就有了優勢,故此,這十餘日來,請二人吃酒者可以說是連綿不絕,最後甚至驚動了趙與莒,趙與莒不得不下旨「申斥」二人,這才令那些請客者訕訕而退。

安定臨安之後,趙與莒再次把視線投到淮北、京東,這是他的一塊大實驗田,牽涉到他與真德秀的賭局。雖然連接經了戰火、蝗災,不過趙與莒對於將這塊實驗田建好,還是滿是信心。

此時在淮北,抗蝗之戰到了最緊要的關頭。

徐鳳此人性子急切,而且功業之心甚重,眼見著學長們或在民政上一展所長,或在疆場上名動四方,或者探險時開疆辟壤,他們義學四期卻只有一個王鈺可以拿得出來,而且王鈺還已經慘死。故此,他自覺自家應該挑起義學四期的大旗來,取代王鈺的位置。然而因為他脾氣急躁又急功近利的緣故,他在流求時人際關係相處得並不好,還給自家賺了個「九怪」的稱號。這次淮北地蝗災對他來說是一個機會,一個向天子與同窗們展示自家才能的機會。

故此,他千里迢迢來到徐州之後,立刻便投到滅蝗之中。

挖溝,點火,撲殺,懸賞,他幾乎將自己當作八個人來用,不僅對自己如此,秦大石點來助他的三千近衛軍也是這般。因為他身先士卒的緣故,這三千近衛軍倒是沒有什麼怨言,只是這樣堅持了近十日,便是鐵打的身體也受不消,眼見蝗災控制住了,羅安瓊便來尋他,請求暫歇一日。

「不成,我徐鳳未退,你們也一個都不能退!」對此,徐鳳毫不猶豫地拒絕:「天子在行在翹首以盼,只等著我們帶回佳音。這撲滅蝗蟲又不需要汝等流血犧牲,只是勞累一些罷了,待蝗蟲殄滅之後,我為汝等請功!」

「徐子迅,非是袍澤不肯盡力,實是因為太累,這十日來。我們每日睡覺時間不足五個鐘點,從一座農場轉到另一座農場,徒步行走路程超過六百里!」那人也火上來:「我們聽你地。只因天子遣你前來。只因秦參領將指揮權暫授予你,若是在流求,你算什麼東西!」

「羅安瓊!」

徐鳳與羅安瓊當初在義學四期時便不對路,雖然義學之中被壓制著,但到了流求之後,二人一入軍一入民,再也不在一處,相互之間早斷了往來。雖然對外之時,義學少年抱成一團。有如血脈兄弟一般,但在內的時候,他們也有矛盾,各人有各自的打算。

聽得羅安瓊之語,徐鳳氣到極致。他拍案而起:「你是不領命嘍?」

「亂命不敢受,你不愛惜這些兄弟,我還愛惜,這些人若是戰死在與蒙胡金虜的血戰中倒還罷了,若是為了你自個兒的功利之心累死在此處,那是極不值當!」

這話是摧毀徐鳳理智之堤的最後一場暴雨,他瘋了一般猱身撲上,一把抓住羅安瓊衣領:「你這賊廝,殺千刀地爛漢子。你不過是嫉妒我得天子信重。才處處與我作對是不!」

「我呸!」羅安瓊也是個暴烈的脾氣,他抬膝便給徐鳳來了一下。怒吼道:「我在台莊血戰時,你這廝還不知躲藏在哪個角落裡,嫉妒你,你有什麼值當我嫉妒的?」

兩人都是義學出身,羅安瓊這些年在軍,身手越發地敏捷,而徐鳳在民政部門呆得久了,身手雖說未曾衰退,卻遠遠不是羅安瓊對手。兩人在屋裡扭打了兩圈,將桌椅盡數撞倒之後,羅安瓊還是將徐鳳按倒在地上。

「鳥人,今日須得讓你知道我地厲害!」羅安瓊抓著拳頭,給徐鳳下巴便是一拳。

徐鳳只覺得眼前一震,無數星星自額角冒出,繞著頭轉個不停。他神志暈暈,嘴上卻還不肯認輸,怒罵道:「羅安瓊,你這是自尋死路!」

「我……」

羅安瓊正待再打,突然脖子上一痛,一隻鐵鉗般的手夾住他,將他整個人都拎了起來。他勉強偏過頭去,卻看到秦大石陰沉著臉,眼睛裡彷彿充了血一般,憤怒地盯著他。

到嘴地髒話嚥了下去,羅安瓊悻悻然地扭過頭,又不屑地掃了徐鳳一眼。

「羅安瓊!」徐鳳爬了起來,他雖是功利,卻並非無恥,見羅安掠被制住,並沒有衝上來乘機打幾下出氣,而是灰白著臉指著羅安瓊吼道:「你……你……」

到嘴地話卻沒罵出來,若是只有他們二人在,再怎麼丟臉,也是他們義學四期內部的事情,可現在被義學二期的學兄秦大石見著了,這讓他極是羞愧。

「都閉嘴!」

秦大石暴喝了聲,他平日裡溫吞沉穩地模樣,可當怒氣勃然時,還真有些嚇人。徐鳳到嘴地話語嚥了回去,怔了怔,還待犟嘴的時候,被秦大石拿眼睛一掃,立刻又把話嚥了回去。

「天子教養你們,不是讓你們內訌的,要死就死在為天子效力之上。」秦大石冷笑了聲,手幾次舉起,但又放了下來:「記著,這次我當沒看見,下回再給我遇上,休怪我不客氣,咱們山莊義學裡怎麼說的?學兄有矯正後學不軌行為之權!」

兩人都是垂頭喪氣,被罵得一個字也不敢反駁。

秦大石轉過臉對著羅安瓊:「帶著你的人,滾回軍營中去!」

羅安瓊又是羞愧又是歡喜,雖然打了一架,可總算爭得了休息時間。他是軍人,原本對做這種捕蝗之事便不太熱衷,只不過礙於命令而嚴格執行罷了,流求軍隊有軍隊的尊嚴,卻不是可以被官吏驅使如僕役的禁軍與廂軍。

徐鳳卻不幹了,他跳起來道:「秦重德,這可……」

「閉嘴!」秦大石冷喝了一聲:「我給你又帶了三千人來,有時間與羅安瓊爭執,為何不遣人通知我給你換兵?」

徐鳳一愣,這才恍然,這事情原本是極簡單的,徐州又不是無兵,調三千兵來滅蝗,不過是秦大石一紙軍令的事情。他這幾天忙得不停,幾乎沒有休息,所以腦子裡虛火翻騰,人靜不下來,竟然連這最簡單地方法都沒有想到。

秦大石是極沉穩之人,若是換了李鄴,早就動手揍人了,換了李雲睿,也少不得拐彎抹角地懲誡這二人,他卻只是喝開便罷。

羅安瓊走後,徐鳳收拾好自己身上,對著秦大石苦笑了一下,然後問道:「秦學兄,你帶來的三千人呢?」

「在外邊,不過……徐子迅,我勸你還是暫且休息。」看著眼睛都幾乎粘在一處的徐鳳,秦大石緩聲道:「欲速則不達。」

「我不必休息。」徐鳳斷然拒絕:「只要告訴我那三千人在何處便行,今日我要去沛縣,那邊蝗情又有了反覆!」

「這事你儘管放心,不過此次我帶來替換的原先是忠義軍,你可不能當作近衛軍使用。」想起羅安瓊方纔那模樣,秦大石又交待道:「他們不比近衛軍,便是有意見也會當面說出,他們若是有意見,不是給你偷奸耍滑,便是嘩變叛逃。若是弄成這般模樣……」

說到這裡,秦大石看了徐鳳一眼,沒有把下邊的話說出來。

「徐鳳不是蠢人,應該能懂自己地意思。」他心中如此想。

「知道了知道了。」徐鳳卻不太在意,至少在面上沒有看出他有多少在意。他自這間土屋一角將自己的鐵皮水壺拾起掛在身上:「這就帶我去接收吧。」

這次領兵而來的是田解虎。

上回台莊大戰中,他身中數箭,因為穿著流求鐵甲的緣故,傷勢倒不算很重,不過還是養息了大半個月,錯過了前往臨安獻俘的時機,這一直讓他耿耿於懷。戰後論功行賞,他不但得了一套勳章,而且還升了職,被委任為忠衛軍協參領----戰後對徐州立了戰功的忠義軍進行整編,天子為之取名為忠衛軍,自忠義軍、近衛軍中各取一字,為不忘本之意。

「忠衛軍協參田解虎報道!」

見著徐鳳,田解虎有模有樣地學著近衛軍的禮節。他已經年過三十,接受新事物便慢了些,不過這些軍禮看得多了,還是能學會。

「好,你與你的部下立刻與我一起趕往沛縣。」徐鳳說話都不帶停頓,腳下也飄似地向前行:「如今是上午九時,在明日上午六時前必須趕到沛縣,我與你們一起,逾期不至,軍法從事!」

「乘船去,已經備好了船。」跟來的秦大石心中歎了口氣,自己方才說地話,徐鳳看來並未真正聽進心中。他知道天子派徐鳳來地意思,便是要用他的這股子銳氣,可剛則亦折,若是控制得不好,徐鳳這銳氣既傷人又傷己。

他正待再勸說幾句,突然一騎快馬自遠處奔來,片刻之後,那馬上使者來到二人面前,下馬行禮道:「自淮南來地助滅蝗蟲的隊伍已經到了徐州!」

「來了多少人?」徐鳳大喜,如今蝗災已經穩定下來,只需再加把力氣,他有信心能戰勝蝗蟲,淮北所種植物,雖然還是受災,但大半能保下來。

「有一千人……」那使者神情有些古怪:「和二十萬隻鴨子。」

「啊?」聽得這話的人頓時絕倒。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0:48
二一一、東施效顰計安出

「哈哈!」

當看到新一期《武林秘聞》中的消息時,趙與莒忍不住噴了。正在為他收拾餐具的謝道清沒有防備,被他弄得滿臉都是乳白色的液體,趙與莒看了她一眼,強忍著某種曖昧的聯想,揮手示意她下去洗漱。

《武林秘聞》如今是可以同《大宋時代週刊》相抗衡的大報了,不過與《週刊》的相對嚴肅、正式不同,《秘聞》是地道的小報風範,總少不得拐彎抹角玩那些譁眾取寵的把戲。

比如今日這期頭版頭條,《大宋時代週刊》有個非常正式的標題:淮北蝗災已滅,農田莊稼無憂。而《武林秘聞》則誇大其辭地道:鴨神顯靈,百萬大軍千里調達;雷公發怒,億兆蝗蟲一朝全消。

二者說的都是一回事,便是淮北蝗災被撲滅的消息。這次淮北蝗蟲全滅可以說是多方面機緣巧合,一方面是徐鳳等人的努力,另一方面自淮北去的鴨子大軍----一隻鴨子清晨離開鴨捨出去吃蝗,每天戰果可以達到四百隻蝗蟲,這種速度,與鴨子那笨拙的外表極不相稱。另外就是老天也幫忙,自五月初之後便一直干了近兩個月的淮北、京東,突然間下了暴雨,雨中還夾雜著鴿蛋大小的冰雹。雖然造成了雹災,但也把出現反覆的蝗災給徹底消滅了。

笑過之後,趙與莒又皺起了眉,他將碗中的豆漿飲盡,站起身來,背著手在屋中來回走了幾步。

週刊與秘聞播的都只是新聞司公開地稿件。在這公開的稿件之後,還有一件事情是公眾所不知道的。因為徐鳳督之過急,險些引起了忠衛軍嘩變,若不是秦大石應對得當,只怕今日頭版頭條會換個內容了。

此事怪不得忠衛軍,他們未曾象近衛軍那樣習慣了嚴厲的紀律與嚴格的訓練。驟然間便要他們如同近衛軍般吃苦耐勞,對於散漫慣了的忠衛軍來說實在有些難為。此事只能怪徐鳳,他性子急、功業心重,自己從李雲睿等人地報告中已經知道了,可還是將他派到淮北,故此嚴格來說還是要怪自己。

「這個徐子迅……」

如何處置徐鳳成了一個難題,他險些激起嘩變。但畢竟沒有嘩變。他這些時日在淮北不眠不休,據說人瘦了一半,累得幾次吐血。淮北蝗災未曾擴散,能支撐到大雨,他徐子迅立有大功。有過有功,如何處置便讓趙與莒覺得兩難了,而且徐鳳的這個性子,如果不經磨礪的話,今後只怕會闖出更大的禍來。可是若刻意打壓,又怕會損了他的進取之心。

義學少年不是真德秀那般理學家,趙與莒對他們沒有個人情感。故此可以用盡權謀。對於義學少年,他還是有一份情感,儘管他盡可能將這份情感壓在心底,以一向冷漠的神情掩飾,可他內心深處,還是希望義學少年能夠和他一起,將這個國家推上快速發展的軌道。在萬事俱備之後,他能與義學少年們重回到山莊。吟賞煙霞共享富貴。

但這個路途之中。無彈出的小說站#又不可避免地出現折損,若是象王鈺、章渝等人那樣死去。那趙與莒心中還有個想念,可若是因為自家胡作非為而走上岔道……

想到這裡,趙與莒悚然一驚,義學少年是他地人才儲備,同時也是他最可倚重地力量,自己登基為天子之後,他們除了一如既往的忠誠之外,對於未來肯定有了不同的期待。而且,他們自暗中浮出來,走向明處,由於他們與自己的關係,免不了受到有心人的注意,或打壓攻訐,或收買分化。

這才是真正動搖自己根基的事情。

在秦大石的奏報之中,並沒有提及徐鳳與羅安瓊的衝突,對於忠衛軍的險些嘩變,也只是輕描淡寫地解說了一番。雖然提出徐鳳為人急躁須得天子磨礪,但也僅此而矣。

「秦重德倒是個厚道人……」

秦大石雖是不說,卻不意味著趙與莒不知道,除了秦大石地奏報外,他還有另外的途徑。趙與莒深居深宮,想要知道外界的消息,就必須多拓渠道,目前他可以通過報紙來瞭解市井新聞,可以通過地方官府來掌握各地動態,這些都是明面上地消息渠道。除此之外,霍重城掛在職方司下的游手組織,對於臨安城中的動態和臨安附近動態,也是有所掌握;通過流求銀行,耶律楚材將大宋主要經濟區的情況傳到趙與莒這裡來;除此之外,李雲睿在軍中建立起來的情報網,又可以將各地近衛軍的情報會集到皇宮中。若是有人以為天子居於深宮之中而想要欺瞞,那可以說是自尋死路了。

象秦大石這樣,趙與莒並不生氣,義學少年之間原本便應該互為援手,只要不違背原則,而羅安瓊與徐鳳的內鬥才讓他覺得惱怒。

義學四期只怕是他教出的六期學生中最麻煩地,司馬重等人在流求初等學堂做得尚可,但是他們夾在前面學兄和後面學弟之間,面臨著激烈地競爭,不免有些急躁。原本有王鈺這樣一個領袖人物尚好,可在這個領袖人物死去之後,其餘人便有些不安了。

「調司馬重回臨安,讓他主持臨安皇家初等學堂事宜,讓陳伯涵抽出身來。」趙與莒心中思忖,要安撫四期的少年,就必須讓他們看到自己對義學四期還是很重視地,徐鳳可以放到司馬重身邊為助手,既算是提拔了他,也算是壓制他。

過了片刻,謝道清洗漱完畢又返回進來,不過她手中拿著一封密折,這是一大早呈送上來的。

「唔……金國開始變法了?」

當看到密折上的內容時,趙與莒吃了一驚。

密折是職方司自金國傳來地消息,其實算不得什麼秘密。上面說金國天子完顏守緒正式變法,在變法詔書中激切地說:「當此百年國變之際,非變無以圖強,非革無以除弊。國之興亡,不在於天,而在於政。政之得失,不在於祖宗,而在於時宜。昔者太祖太宗以猛安謀克之制變祖宗之法,方得立國而有天下,今國勢靡爛,若不思變,中京之恥。便為前鑒。」

上面還專門拿出宋國來為比較:「昔時國強宋弱。宋國當今天子英武,變法圖強,一年則國力振,故一戰而敗史李,再戰而擒蒙酋。今日宋為兄,金為弟,為弟者傚法兄長,足見兩國兄友弟悌之誼。」

雖然在這官面詔書中大肆吹噓了一番宋國與金國的兄弟情誼,但是趙與莒還是感覺到這其中的羞憤之意。他冷哼了一聲。又皺起了眉,金國開始變法,卻不是好消息。金國如今面積雖不大,人口也折損極眾,但船小好調頭,而且他也有自己的優勢:背負的歷史包袱沒有宋國這般沉重,天子權勢極大利於決策。

「遣人去請崔與之、葛洪、薛極三人來。」一邊看著這密折,趙與莒一邊吩咐道。

謝道清應了一聲,快步而去,趙與莒覺得。這個歷史上原本是他皇后的人。如今當做使女來用,越發地得心應手了。她現在幾乎就是趙與莒地工作和生活秘書。既要照顧趙與莒的生活起居,又要替趙與莒安排工作。

比起她來,其餘三十五位宮女似乎還沒有什麼用處……不過最近太后不只一次暗示,應該將這謝道清收了。

將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拋開,趙與莒看始繼續看密折。

金國的改革措施幾乎是完全模仿大宋,經濟上興辦工廠與礦山,辦銀行以穩定楮幣,為此金國甚至宣佈,鼓勵商賈與大宋交易時收大宋制錢與金元券,試圖逐步以大宋制錢和金元券為儲備,發行新的金國貨幣。

政治上設集賢院學士,招募天下有所長者,重金厚祿以賞之,同時也要求朝中、地方大臣舉賢薦能。開放報紙,由官府出錢在汴梁辦報,以廣開言路。

至於軍事上的變革,卻暫時沒有提到。

若是這些策略都順利施行,金國實力定然會有所恢復,但是因為積病已深,金國當今天子只會亦步亦趨地學習大宋,對本國情形並無深刻認識,要想趕上大宋,還是很艱難。

而且對於金國來說,還有一個無法繞過的困難,就是北方地蒙胡。鐵木真已被處死,但蒙胡實力尚存,在內鬥之後有了新地首領,金國定然會再次面臨蒙胡的進襲。自己將鐵木真的頭顱送至汴梁,這招移禍之計,足以讓蒙胡暴跳如雷。可是有過台莊慘敗,他們只怕再也無膽入侵宋國,那麼金國便是發洩憤怒的最好地方。

新的蒙胡首領,只怕也需要奪回鐵木真的屍骸來作為穩固自己統治的功績。

不過這都是以後的事情,現在嘛……正好藉著金國改革之機來逼促一下朝中大臣,讓他們也在推動大宋改革上讓步了。

上午八點五十分的時候,三位當朝宰輔都到了博雅樓。被天子召來,定然是有大事,只召他們三個宰輔,以他們對天子地瞭解,此事天子心中尚無定論,故此會召他們三人來,一則是探探風聲,二則是爭取他們的支持了。

葛洪看了看薛極,又看了看崔與之,心中暗暗歎了口氣。

三位宰輔之間的關係,實在是有些糾集。比如說葛洪自己,當初與史黨便有不清不白地聯繫,故此與薛極也算是老友,但如今卻是理學一派「正人」的核心。薛極原本是史黨要員,在史彌遠倒台的那次風波中,卻毫不猶豫地站在了天子一邊,於是成了天子心腹,原先的「正人」和史黨對他都有些不待見,只不過在宣繒去職之後,他就成了史黨不得不捧著的核心。

身為首相的崔與之,名望極大,年歲也高,但在朝中除了一個禮部侍郎之外,幾乎沒有自己的實力,偏偏他與「正人」、「史黨」關係都是不疏不離,四平八穩。

原本一個宰輔團隊,按理說應該是可以團結起來限制皇權的,可不知天子使了什麼手段,他們之間明明關係不錯,卻無論如何也擰不在一起來。崔與之似乎也對朝中重臣團結起來不甚熱衷,薛極在宣繒去職後更是嚇壞了,凡事唯天子馬首是瞻,便是史黨殘餘也對他有所不滿。

有內侍奉上茶水,崔與之端起來呷了一口,然後不滿地對著那內侍說道:「此處三人乃宰輔重臣,為何將這打發侍郎尚書地茶葉來充數?速去取天子地流求茶來,要最好的!」

聽他如此呼喝,只是為了討好茶喝,那被他喝斥地內侍也笑了。他倒也不懼,涎著臉道:「官家吩咐,崔相公來了只能這茶招待,內庫之中好茶也不多了,官家還得孝敬太后,卻不能再與崔相公了。」

「只是泡上一壺,哪能用了許多茶葉,官家就是小氣!」崔與之吹著鬍子道。

「崔兄!」葛洪忍不住咳了一聲:「當心君前失儀!」

「這不天子還沒來麼,便是來了,當他面我也要如此說的。」崔與之眨著眼睛,捋鬚笑道:「你們便是太拘束,官家有的是好東西,不想法子去討,難道說還等官家自己拿出來不成?」

他這話中別有深意,葛洪與薛極都是聰明人,兩人都是心中一動。

「崔卿自家從朕這撈走好處不說,還要帶壞大臣!」趙與莒的聲音傳了進來,三人都站起恭候。隨著這聲音,趙與莒快步進入,時鐘恰好此時敲了一下,上午九時正了。

「金國變法之事,諸卿都知道吧?」趙與莒示意眾人坐下,自己也坐上主位,也不旁生枝節,直截了當地問道。

「金國變法?」出乎他意料,三位宰輔都露出驚訝的神情。

趙與莒也有些發愣,這件事情,三位宰輔竟然都不知曉,他們便是沒有看到職方司的密折,也應該自從金國回來的使者處得知一二才是,特別是崔與之,那使者還是他的學生洪咨夔。

注1:1226年京東雹災為史實。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0:48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二一二、安石變法遺教訓

「朕曾賜流求初等學堂一對門聯。」

在確認三位宰輔的確不知道這事之後,趙與莒又只有苦笑了,倒不能完全怪他們,近來宋國國內事情不斷,誰都管不了那許多,而且金國變法的時間畢竟還短。

只不過這也顯出大宋朝臣的一種心態,那便是對國外之事漠不關心,特別是對他國內政,更是不以為然。

「那對門聯是這樣說的:風聲雨聲讀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趙與莒道:「朕準備在國子監也掛上這麼一副,諸卿以為如何?」

召三位宰輔來,當然不是掛一副對聯這樣無關緊要的事情,三位宰輔都明白,這其實是天子在責備他們對外國之事,也就是天下事關心得不夠。托《大宋時代週刊》之福,如今這些官員已經知道,大宋之外,甚至在大宋相鄰諸國之外,尚有無數土地人口,也有無數國家。只是知道家事國事,已經不足以應付如今之需要了。

「朕此次召諸卿來,是為了金國變法之事,職方司的密折,諸位傳閱吧。」趙與莒將那密折交給崔與之,崔與之此時也沒了方纔那憊怠的神情,凝眉看過一遍,又將之交給葛洪,葛洪看完又傳給了薛極。

「諸卿以為如何?」見三人都看完,趙與莒問道。薛極首先道:「陛下,此事頗足憂慮,雖說金國之變法。不過是拾天子之牙慧,效仿我大宋,但若是金國以此而國富民強,只怕又會不安份了。」

「正是,金國狼子野心,我大宋舊都尚未光復。若是任其強大,實為我大宋心腹之患。」葛洪贊成道。

「臣以為兩位參政所言極是。」崔與之最後點頭道。

「朕深以為然。」趙與莒道:「既是如此,三位可有對策?」

這對策自然不好說了,雖然宋金之間的盟約是隨時可以撕毀的白紙,要想開戰總能有借口。但是三人都知道,剛恢復了一些元氣地大宋,其實不宜再開始一場大戰。

「陛下。如今國中禁軍正待陸續整訓,無法集兵伐之。」葛洪心中一動,他不動聲色地道:「近衛軍忠勇,又挾大勝蒙胡之威。陛下可遣近衛軍伐金,令流求供給補給,沿途州府全力配合……」

「哼!」趙與莒突然哼了一聲,狠狠瞪了他一眼。

葛洪此策看起來只是激切了些,但趙與莒不是傻瓜,知道他這其實是什麼用意。

說穿了,葛洪甚至包括崔與之、薛極等朝中大臣,對於流求勢力的迅速崛起還是心懷警惕,他位看到流求近衛軍的戰力後。這種警惕甚至變成了一種恐懼。在他們看來,這樣一支軍隊不是掌握在朝堂手中,而單純靠天子個人威望來羈絆,對於大宋來說實在是隱憂。故此,若是有機會可以削弱近衛軍實力。他們一定會樂見其成。葛洪之策看似是讓近衛軍再立新功,實際上百姓不知道,他們這些重臣卻知道,在台莊之役中,近衛軍損失慘重,幾乎有總數之二成戰死,傷者也過半,以至於來獻俘時只能湊足三千還算完好的士兵來。

葛洪閉嘴不語,崔與之咂著嘴巴似乎在品茶。而薛極的眼睛則是在盯著自己的腳尖。

「朕不是高宗。近衛軍也不是岳家軍。」趙與莒強調道:「葛卿,除非你想做秦檜。否則此等心思,以後再也不要動了!」

「是。」葛洪悚然動容。

天子在西湖岳王墳前,以內庫建鄂王廟,並以白鐵鑄秦檜、其妻王氏等構諂岳飛地奸人之跪像,親手聯「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此事便在前不久,天子甚至在廟前立碑,上有言曰:「非喪心病狂者勿使秦賊立起也」之字句。

若是天子真用他的計策,削弱了近衛軍,悠悠眾口,斑斑汗青,只怕少不得要將他葛洪拿出來與秦檜相提並論了。安知日後他葛洪之鐵像,會不會跪在近衛軍祭廟之前!「若是舉國伐之……」薛極會意過來,他又道:「我大宋便是勝了,也會傷了元氣,不如另覓他法。臣以為……或可在邊境處集兵擾之?」

「不可,如今金國君臣卻不是金宣宗那般蠢材,若是無效,不過是徒惹仇怨罷了。陛下,蒙胡處如今有何反應?」崔與之道:「能否使蒙胡伐之?」

這是個很讓趙與莒頭痛的問題,因為自台莊之戰後,彭義斌領著忠義軍過了大名,正在河北攻城掠地,蒙胡全線退守,放棄了小半個河北。忠義軍兵力到了極限,故此雙方隔著界河對峙。蒙胡封鎖了邊境,所有靠近邊境的百姓盡數驅離,故此細作無法順利傳回消息。

直到現在,台莊之戰過去近兩個月了,趙與莒還沒有收到有關蒙胡內部的確切情報,只是知道托雷留孛魯於燕京,自己回草原爭位去了。

「求人不如求己,指望蒙胡替我們削弱金國,幾乎是不可能之事,雖然朕將胡虜之首績送至金國,嫁禍於之,但蒙胡恨我大宋也只怕銜肉入骨,河北路須得加強戒備,以防蒙胡再度南下才是。」趙與莒否決了崔與之的提議。

三位宰相面面相覷,這也不成那也不成,分明是天子自有主意,既是如此,又何必要召他們三人商議?

「朕想來,金國不過是學習我們大宋罷了,連金國此時都思變法,我大宋若不思進取,只怕免不了要被趕上。」趙與莒道:「朕請諸卿來,便是要諸卿獻言獻策,看看我大宋還有哪些方面可以推進革新的。」

葛洪嚥了口口水。喉節劇烈地**了一下,薛極與他同樣出現這般神情,倒是崔與之,似乎早有所料,依舊瞇著眼睛,面上掛著笑容。

「官家。如今我大宋萬象更新,似乎、似乎無須再變什麼了。」等了好一會兒,崔與之與薛極就是不開口,葛洪暗暗歎了口氣,這個時候他只能硬著頭皮表示反對了。

「朕倒覺得,我大宋如今積弊已久,雖然略有好轉。安知不是迴光返照?」趙與莒斷然道:「變,乃勢也,大勢所趨,無可阻擋。若朕不能因勢利導,那麼變地便不是法,而是國了!」

「陛下慎言,陛下慎言!」聽得天子將是否變法提高到關係改朝換代地地步上來,薛極慌忙勸道:「葛參政也是一心為國,倒不是阻斷革新之道……」

趙與莒有些奇怪地看了薛極一眼,葛洪雖然與史黨面上關係不錯,但他與薛極的交情卻很是一般,原本薛極不該為他說話才是。以薛極性格,此時不痛打落水狗已經算是好的。但眼角餘光掃過崔與之老狐狸那絲笑意,趙與莒立刻又明白過來。

無論薛極、葛洪甚至崔與之他們之間政見有何不同,但在限制皇權、維護官僚士大夫權益這一點上都是一致地,所不同的是。崔與之更為圓滑,懂得與天子達成妥協,葛洪更為隱忍,一般不輕易發表見解,而薛極則更為騎牆,必要時不惜站在天子這邊。

而且由於崔與之拜相,葛洪與薛極都有幾分失意,他們二人達成某種程度上的默契相互穩位固權,那也是應有之意。

「此事不可久執。須得速有定論。」趙與莒想明白這一點。便按住怒火,此時不可迫這些士大夫過甚。免得引起激烈反彈,反正他深信,憑借自己此時地威望,還有這一年餘來打下的基礎,掌握社會輿論清議的儒士當中也發生了分化,只要自己利用得當,終究可以在變法問題上取勝,完全用不著象初時那般,親自與真德秀打擂台。

三位宰輔又沉默了會兒,葛洪看了看兩個同僚,崔與之打的什麼算盤誰都不知道,薛極雖然幫自己說了一句話,但要想他衝到前面與天子唱反調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到頭來只有自己出面了。

想到此處,他心中有些悔意,當初不設計拱走宣繒,如今至少有宣繒在前面頂著,哪須得自己曝露於天子怒火之前?

「陛下,此事事關國本,臣等三人學識淺薄,實是無法驟下定論。不如待得下回大朝之時,陛下向百官詢問,人多智長,或有所得。」他想了想,決定還是不正面與天子相抗,而是繞了個彎子,將崔與之與薛極二人都圈了進來,又用了個緩兵之計。

他深信,朝中百官大多都不會贊成天子進行激烈的變革。

趙與莒慢慢笑了一下,薛極心猛地一抖,他記得將宣繒趕出朝地那次,天子也曾經這般很慢很陰柔的笑了笑。

「崔卿,薛卿,你二人也是執此意?」趙與莒問崔與之與薛極道。

「臣以為,國朝至此,非得一變不可。」薛極覺得背脊處流著冷汗,雙腿有些發虛,他搶著答道。

「臣也以為,革新之舉,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只是如何革新,尚須斟酌,勿使操之過急也。」崔與之答道。

「臣也是此意……臣也是此意。」抹了抹額頭的汗水,葛洪道。

倒不是他改變立場,而是因為他猛然意識到,「變革」與否,並非他要與天子爭執的根本問題,如何去「變革」才是關鍵之所在。如今由於流求地強勢崛起,天子喜好被稱為「新學」的流求之學,已經是眾所周知的事情,而流求崛起帶來的衝擊,也讓大宋士子對於「變革」有也與以前不同的認識。

「方纔葛卿所說向百官問計,朕覺得極為有理。」趙與莒卻一笑,盯著葛洪看了一眼,葛洪也想起上回宣繒倒楣時的情形,面色刷地白了起來。

「只是朕覺得,百官雖眾,如何如我大宋士大夫眾,大宋士大夫眾,又如何如天下黎庶眾。」趙與莒繼續說道:「自然,朕不可能讓天下黎庶盡數來決斷國家大事,但是,讓識字之人盡數來討論我大宋是否需要變革,這總能做到吧?」

葛洪面色越來越白,天子終究還是迴避怎麼「變革」問題上,而是抓著是否「變革」做文章,只要輿論清議一起,顯然支持變革的會佔多數,到時天子挾這洶洶群情,強力推行變法,誰又能阻之?

換了往常時分,阻之尚可以獲士林清議之好評,可這種情形之下,除非天子革新失利,否則必然成為士林唾棄對象,對於讀人而言,這可是比讓他不作官還要可怕的結果。

「葛卿,不如就這般吧,朕讓……耶律晉卿與葛卿在《大宋時代週刊》之上爭論,就討論是否需要變革這一議題,而且朕令國家新聞司也介入此事,強令臨安與其餘州府報紙都參與此事討論,如何?」

「臣……臣不敢奉詔!」

思考再三,葛洪終於還是在這個問題退卻,他苦笑道。讓葛洪這深沉的傢伙也吃一個憋,趙與莒心中快意,微微一笑:「既是如此,那麼葛卿是支持變革嘍?」

「臣支持……但以何法……」

「只要支持變法便好,崔卿,薛卿,葛卿,你們三們為國家宰輔,既是達成變革之共識,那麼在推行變革之上,便得同心協力。朕常思王荊公之時,司馬光、歐陽文忠、蘇家父子,群賢畢集,為何卻不能富國強兵?思來想去,不過是因為群賢心不一耳,使司馬、歐陽、三蘇,俱為王荊公臂助,呂惠卿等小人如何能竊取高位?我大宋又如何會種下靖康國恥之前因?」

這話說得三位宰輔都是心生暗凜,天子對王安石變法有著極深刻地認識,但對當時群賢不襄助變法頗有微辭,聽他口氣,竟然將當時變法未成地原因,怪到司馬光等反對變法之人的牽制之上了。

「今日變法之共識,是朕與諸卿公認無異地,若是日後諸卿中有誰陽奉陰違,暗中阻撓,致使朕之革新失利,莫怪朕言之不豫,這禍國殃民遺臭萬年之帽,他是莫想摘了!」

三人苦笑。

看著三位宰輔吃了一個蒼蠅一般的神情,趙與莒覺得一陣快意,往日總是被他們迫得苦笑,今天終於讓他們苦笑一回了。

「為表達諸卿對革新地支持,便請三位回去後寫篇論及變法的文章出來,朕也要寫一篇,咱們都發在報紙上,諸卿以為如何?」

比吃一個蒼蠅難受的,便是發現碗裡只剩餘半隻蒼蠅了,崔與之倒還好些,葛洪與薛極則是一臉苦澀的模樣。

這事情還推托不得,若是推托,豈不失去了一個在報上發表自己對變革看法的機會,可這三篇文章出來,等於是三人都表明了支持變革的立場,豈有不成為那些頑固不化因循守舊分子眾矢之的!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0:49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二一三、群英會中群英鬧

「賣報賣報,大宋時代週刊、武林秘聞、南國週報、皇都覽勝……」

賣報的是一個路邊小販,對於他來說,每日販報賣也是條小財路,一份報紙他只賺半文,可是臨安人多,賣百十張輕而易舉。

在他身邊,擺著攤點賣流求來的熱帶水果的、賣小炒糕點的,還有賣造假的金石玉器的,應有盡有。

於織娘低著頭,用傘遮住自己的臉,從賣報的小販身邊走過去。

臨安城如今比往常要好得多,不是年節,好人家的女兒也有上街的,不過多數都以面紗或者傘罩著自己的臉,輕易不被人看見。臨安城的紙傘原本極有名的,但與流求洋傘比,不緊不如洋傘耐用,也沒有洋傘漂亮,只是價格稍便宜些。於織娘手中打的就是臨安紙傘,以她在繼昌隆的收入,買把漂亮的洋傘算不得什麼,但是因為家中老父常病的緣故,於織娘不得不將賺來的錢化作老父的湯藥。

她多少還得存上一些,以備今後萬一。

想到此處,於織娘輕輕歎了口氣,不過又笑了起來。

如今的日子,比起當初已經好過無數倍了!若不是繼昌隆用了她,她除了賣身救父外,實在想不得其餘出路,父親的病體將他們這個家都拖垮了。如今雖說她穿的簡單一些,家中寒酸一些,但每週都能吃上肉,每天都能吃上飽飯,閒暇之時她甚至可以自己扯兩塊洋布悄悄織自己的嫁衣----以前她是想都不敢想。

想起嫁衣,她又想到前些時日東家去她家拜訪之事。東家胡福郎據說是皇親,但卻沒有臨安城富貴人家那傲慢習氣,平日裡對她們這些女工也是極客氣的,從不見他動手動腳。他還談吐不俗,與自己愛看雜的父親聊得甚為投契。自己隔著牆隱約聽到他談及流求之事。後來又談到說是似乎有位流求近衛軍將官瞧上自己,托他來做這個媒,再往後自己害羞便不曾聽了。事後父親沒有提及此事,想來父親不准,自己這心也就淡了,只是這幾日夜裡。為何總是夢著那個高大的近衛軍將官,捻著自己擲出的那朵花兒,站在紡織廠前等著自己。

想到此處,於織娘的臉燒紅起來,她怯怯地將目光投在自己在地上的影子處,許久也不敢抬起來。

「這是誰家小娘子?」正猶豫間,忽然聽得有人陰陽怪氣地說話聲,於織娘心一凜,慌忙避到路邊,尋了家店舖進去。

「小娘子可是要來買首飾?」一個慇勤地婦人上來。這是家金鋪,因為來看首飾的多是女子,故此也專門請了僕婦侍候。於織娘聞言一愕,這才發覺自己是進了家金鋪,她臉微微一紅。慌忙又退了出去。

「嗬。小娘子,給哥哥瞧瞧……」

那陰陽怪氣的聲音更近了些,於織娘聽得來自前方,忙轉身疾走,但她哪裡跑得過那男子,片刻之後。便聽得腳步聲離自己越來越近。她又羞又憤,想要大聲呼救,可又怕壞了自家名聲,眼淚不由自主便湧了出來。

正在這時,一輛馬車在她身邊停下,因為傘遮著的緣故,她看不得車上下來的人,只聽得一個聲音在問:「有麻煩?」

然後她看到穿著近衛軍特有制服的一雙腿自傘沿底下露了出來,她心怦怦直跳。微微挑起傘簷。只看得一個刮得鐵青地下巴,立刻又將傘向下壓。

她不敢看全這張有。既是害羞,又是怕失望。

「兀那軍漢,攔著大爺……啊!」

那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只喊了一半,便嘎然而止,接著便聽到「咚」一聲,顯然那個說話聲被一下擊倒。於織娘飛快地挑起傘,只看得一個山一般的穩重的背影,她心如鹿撞,再次用傘遮著自己的臉來。

「給我嘴巴放乾淨些,你再猖狂,能猖狂過蒙胡麼?」那個近衛軍冷冷地喝斥道。

「你……你小心了,大爺會去尋你們長官投訴!」陰陽怪氣的聲音喊著,卻是越來越遠了。

「小娘子,無事了,若是不放心,乘我的馬車送你回去如何?」

這聲音再度響起時,於織娘的臉更紅了,她搖了搖頭,但想起自己的傘遮住了臉,僅搖頭只怕對方還是不知曉,便低聲道:「多謝軍爺,奴不要。」

「呃……」

那個近衛軍有些遲疑,大約也不知道該如何辦了。於織娘覺得又羞又窘,慌慌張張地向她福了福,然後便小跑著離開。

望著她的背景,那近衛軍伸出手來想要喚住,卻又縮了回去,化為一聲輕喟。

「這個無膽鼠輩,妄費我挨他一拳!」

在路邊一樓上,方才被打了一拳地某個潑皮破口大罵道。

霍重城則笑得直跺腳,好久之後,才拍了拍那潑皮的肩膀:「放心,放心,湯藥錢少不得你的,這下好了,李過之啊李過之,我不笑得你今後抬不起頭來,我便不是霍重城!」

片刻之後,李一撾垂頭喪氣地行上樓來,見著霍重城便哭喪著臉道:「大官人,這可不成……」

「咄,大膽,這如何不成?」霍重城哼了一聲,面色板了起來:「你記得我娶我家娘子有多艱難麼?當初天子賜我追妻十八策中便有此策,若是不成,那是你未曾學到家的緣故,怎敢說天子之策不成?」

「咦,這竟然是天子教你的麼?」

「自然,英雄救美,天子教我地!」霍重城臉再也板不住,又哈哈大笑起來。

但是笑著笑著,他覺得自己地笑聲很假,他有些厭惡地皺了皺眉,自己如今干的活兒,總是要笑得假惺惺的。

譬如說今日之事,名義上是來幫李一撾找媳婦。實際上還是不見他與胡福郎在皇宮前攀談而起了疑心,故意來試探一番罷了!

「天子還教了你什麼招數,快快說來,快快說來!」李一撾也是個滿不在乎的性子,待他笑定之後涎著臉問道。

「此事先不提,方纔我這位兄弟吃了你一拳。你這廝為何真打?」霍重城拉過自己手下的那潑皮,向霍重城質問道:「須得陪他湯藥錢,我才教你下一手!」

「好說,今日……現在便去群英會。」李一撾看了一下天色,盤算時間差不離了,便道:「不過你霍大官人須給我打折才成。」

「少裝窮,我還不知道麼,你李過之乃是炮兵參領,除了參領之餉外,還有技術兵餉。便是李漢藩拿的錢也不如你多。」霍重城冷笑了聲:「況且如今我不在群英會管事,想給你打折也沒門了!」

他們到了群英會時,卻發現群英會裡已經是高朋滿座,莫說雅室,就是二樓地通桌都坐滿了。「這是為何了?」霍重城也沒有想到群英會今天生意會如此好。詫異地問道。

「為了今日報紙啊。」有相識的人對他說道:「霍廣梁。你難道說不看報紙?」

「看了啊,有何不妥?」

「天子在報紙上下詔,請全天下士子與讀人,只要識字能寫的,盡可以向報紙寫文,闡述自家革新之策。」那人笑道:「怎會不妥。妥當得很,集思廣議,古之聖賢之君不過如是,我等來此,便是飲酒議論----霍廣梁,不如你請了客罷,你請的酒喝下去,我們便茅塞頓開,沒準能為天子獻出兩條奇策!」

「茅塞頓開?我瞧你們是茅廁頓開!」霍重城大笑道:「請客不成。如今我已經不是這群英會的東家了。這還不是你們這幫子太學生搗騰的,說什麼我霍重城既在職方司任職。便不可再行商賈之事,我呸,你們如今便瞅著那些名酒名菜流口水罷!」

「小氣!」整樓地太學生齊聲噓他道。

倒沒有誰為此生氣的,霍重城在臨安這些年來,與這些太學生關係極好,眾人也都知道他脾氣,這般說話並無不敬之意,只是玩笑罷了。

偏偏這時一人冷哼了一聲:「便是這等人物,也可進職方司為官?無怪乎天子要談什麼革新,朝堂上儘是如此小人!」

眾人目光刷一下齊齊向那人望了過去,只見那人三十出頭的模樣,穿地是土布衣衫,與現在流行地流求打扮毫不沾邊。

「你是何人?」霍重城身邊的潑皮捋袖便喝問,卻被霍重城推了一把施了個眼色,那潑皮猶自一臉不憤地出去。

李一撾皺眉盯著此人,他口中說朝堂上儘是小人,實際上卻是在批評天子革新之策,端地好大的膽子。

「休爭閒氣休爭閒氣,各位繼續,我霍廣梁雖是不能再請諸位,但每桌奉一盤這群英會的招牌好菜還是付得起帳的。」霍重城做了個團揖,然後拉著李一撾要下樓。

那人卻不領情,在背後冷笑道:「呸,我才不要你這假惺惺地小人諂媚,吃了盤菜便要為小人說話,以為我也是那見利忘義的小人麼?」

「叭!」

拍桌子之聲響成一片,那人這話,卻是將酒樓裡與霍重城交好的人盡數得罪光了。他們都是士子,自然少不了伶牙俐齒的,當下有人便譏諷道:「也不知何處來的朽木,食古不化,不革新你來酒樓做甚麼?還不都學那燧人氏之前,茹毛飲血罷!」

「你們這些小人!」那人猛然跳了起來,叉著腰叫道:「知道我是誰麼?」

見他一副鄉下土財主模樣,卻這般大地口氣,眾人都是吃了一驚。但太學生膽大,便是朝中宰相也敢面刺其過,何況這人,立刻有人道:「你是誰?」

「我乃李楚雄,字湘威!」那人喝道:「我在荊湖南路什麼陣仗未曾見過,你們這群土雞瓦狗,算什麼東西……」

話還未落,不知從何處一個盤子飛了過來,直接拍在他臉上,那盤子裡剩餘小半湯水,糊了他一臉,將頭髮鬍鬚都粘在一處。

「你……」這李楚雄倒是十足地韌性,目光掃了掃,見著一人笑吟吟看著他,便戟指罵道:「是你砸我?」

「是我又如何?」那人捋起袖子:「我姓陳,名安平,字易生!」

群英會裡哄地一聲熱鬧了起來,陳安平與他的兩個伴當,在臨安求學士子當中算是異類,辯論未必拿手,但打起架來卻是橫掃國子監,見他們三個在此,有人便大叫道:「你們三個不是隨趙曼卿出城了麼,怎麼轉回來了?」

「趙曼卿尚未回來,我們是替他送信的。」石良同樣捋起了袖子,他這些時日在鄉下,人倒黑了不少。

「莫要以為你們人多我就怕了!」那李楚雄明明見著對方人眾,可那楚人的蠻性上來,竟是毫不畏懼,嗷一聲便撲向陳安平。陳安平倒未曾想到他會真動手,被撲倒在桌上狠擂了幾拳。

「李兄,我來助你!」李楚雄既是來吃酒,身邊自然也有伴當,一個生掄拳便來,還不忘報名道:「我乃唐虎,字伯寅!」

「滾你的吧!」一個盤子飛來,那是李石動了手。

這個盤子未砸中唐虎,卻砸著唐虎身邊之人,那人個頭不高,猴頭猴腦,原本只是笑嘻嘻看熱鬧的,此刻卻是猛地跳了起來:「格老子地,砸我做甚?」

頃刻間,這些原本文質彬彬的生,開始大肆扔起碗盤來。霍重城變了臉色,拉著李一撾便跑,在他們身後,叮叮噹噹的碗盤摔碎聲響起一片。

「也不派人上去拉開他們?」李一撾躲過自樓上落下的一個盤子,哈哈大笑著問道。

「這些生,不知怎的個個都學了陳安平幾人,動不動就捋袖子動手,斯文掃地,斯文掃地!」霍重城學著老學究的口吻笑道,片刻之後又低聲道:「讓他們砸些碗盤,總比讓他們去尋天子晦氣好,這些生若是閒著久了,定然要生事端,不給他們尋條路發洩,只怕更壞。不過畢竟是生,下手卻是有節制的,只要不出人命,由得他們去鬧,不過就是兩個碗盤罷了。」

話雖如此,霍重城還是尋人找了臨安府差役來,這些事情,他手下潑皮去處置的話必然會引起太學生的反感,而差役畢竟代表著官府,背後是朝廷,他們多少要服從些。臨安知府余天錫如今忙著臨安城四處建設,哪有時間管這閒事,雙方各訓斥了一番便將兩邊人都趕走。陳安平等人是去慣了地,不以為意,可那李楚雄、唐虎和那個蜀人張獻寶卻不幹了,他們人少,太學生人多,混戰中很是吃了點虧,有心要把場子尋回來,卻一時之間無計可施。

「伏闕上,伏闕上!」張獻寶膽子比李楚雄、唐虎還要大,此事原本與他無關地,但他們並肩作戰,也算是有了交情,故此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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