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宋金手指 作者:聖者晨雷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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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neider 2009-2-9 21:30: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1 298273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0:49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二一四、國勢維新孰執掌


昔日宋太宗之時,汴梁有百姓失鵝,憤然將為其牧鵝者告上官府,他不去找臨安府,而是直接敲響了登聞鼓,宋太宗得知此事哭笑不得,原本是為解決下情上達的登聞鼓卻成了小老百姓解決丟失一隻鵝的渠道。

看著這狀紙,趙與莒便也有哭笑不得的感覺。

太學生與外地來的儒生在群英會酒樓裡發生衝突,雙方大打出手----這種事情雖然早些年不常見,但自去年陳安平等人入臨安後,便不再是什麼新鮮的事情了。雖然趙與莒也不只一次讓喬行簡訓斥這三人,可是這三人不但不改斂,反而因為自己打架的事情能上達天聽更加興奮。

好在以前打架也都是讀人打架,皮肉受些苦罷了,只是這回卻打出了事端。不僅驚動了臨安府,還把余天錫也牽連進來。在李楚雄等人的上中,分明就在指責臨安府不做為,便是「屍餐素位」這樣的詞都弄了出來。

「這些讀人,膽子倒是大。」坐在韓妤身邊,趙與莒笑著罵道。

韓妤的腹部已經很顯,如今象羽鞠這樣劇烈的運動她自然是不做了,每日繞著幾處園子走走,那便是她最好的鍛煉。因為此時生產極危險的緣故,趙與莒還在流求開創之出,便讓秋爽注意收羅妥當婦人,用消毒、殺菌和止血藥物等等方式來為流求孕婦接生,同時負責照顧孕婦起居生活,如今流求這種有經驗的產婆有三十餘位。上回孟希聲來臨安時,特意隨船帶了兩位來,她們入宮後一則照顧韓妤,二則也教宮中女醫一些新式接生知識。這是利國利民的善舉。除了宮中女醫,趙與莒還專門下詔,令臨安的產婆都須經過培訓之後才有為百姓接生的資格,這種培訓是免費的,結束之後還會發放蓋了官印地一紙憑。

除去送了產婆來,還有四名流求來的宮女。都是知根知底,這是楊妙真強烈要求送來的。這四名宮女負責韓妤的飲食起居,她們其實在流求做的女郎中。對照顧人也不陌生。

「官家莫要深責,年輕人血氣壯,這是難免之事。」韓妤輕輕撫著自己的腹部微笑著道。

「阿妤放心……不過這些年輕人,年紀都與我們差不多了,有些甚至比我們還大上十歲。」趙與莒搖了搖頭:「卻還是這般脾氣,倒顯得我們老了一般。」

聽得他提到一個「老」字。韓妤面色微微變了一下。

這是韓妤很擔心地一個問題。以年齡而論,她不但比趙與莒大,而且比楊妙真都要大些。雖然因為保養的緣故,她如今還與二十二三歲時沒有區別,但她也知道,女人生孩子是一個檻。生了孩子之後便會急速老去。

她深信天子不會棄她而不顧,但心中還是有些惶惶。

「怎麼了?」見她模樣不太對,趙與莒問道?

「沒……沒什麼。」韓妤垂下頭,最近太后在來看她時候,沒少暗示她應該勸天子再納嬪妃,甚至隱約有怪罪她專寵之意。

這個時候她突然有些明白楊妙真,楊妙真一副不講道理的粗直模樣,只要她在後宮,太后便不會當面去說她專寵。因為誰也不會與這個沒心眼地人計較。相反。她向來溫順,反倒成了怪罪的對象了。

見她這模樣。趙與莒微微沉吟,這才想到是自己說錯話了,他見著左近並無旁人,便倒在韓妤膝上,韓妤先是吃了一驚,然後才滿面通紅:「官家,頭痛?」

「雖說不痛,但好久未曾受過阿妤的手藝了,旁人做得永遠也不如阿妤好。」趙與莒閉上眼,只是說了一句。

韓妤心中像是有朵花緩緩綻放,流淌出甜蜜的汁液來。她抿著嘴,將手搭在趙與莒的額頭處,輕輕按撫起來。

腹中,是她的孩子,手下,是她地男人,她突然間覺得極為幸福,為這幸福,便是被天下人責罵她專寵又是何妨?

群英會鬥毆事件也讓刑部侍郎鄒應龍也是頭大如斗,案子原本簡單,卻因為李楚雄等人地伏闕上變得複雜起來。他在家中轉了幾轉,終究覺得不妥,便遣人將喬行簡請來。

若以學派而論,喬行簡與葛洪一樣從呂祖謙學,又與陳亮為友,他其實很近於功利學派。但是,在朝堂中時,他的立場卻有些難說清楚,既與真德秀、魏了翁等「正人」友善,又與鄭清之、余天錫等史黨交好。他的年紀很長,如今已是七十,但仍然精力充沛,絲毫沒有見老。在天子強勢的情形之下,他很大程度上成了葛洪、魏了翁和鄒應龍等人的智囊。

不過去請的人卻回來告知,喬行簡不在家中,不知去了哪裡。鄒應龍只能歎息了聲,自己吩咐升堂問案。

「這李楚雄狀告臨安府之事,諸卿以為如何?」這日朝會之時,趙與莒笑著問起眾臣。

「陛下,這不過是狂儒胡鬧,當不得大事。」薛極帶頭道:「臣聽聞坊間議及此事者,也多是在說李楚雄無理取鬧,以些許小動干動聖聽,虧得聖天子在朝,否則僅此之罪,便足以流徒千里!」

聽他說得殺氣騰騰,棒子高高舉起,卻又輕輕放下,喬行簡心中哼了一聲,暗暗罵了句「小人」。分明天子寬容,不是濫施刑罰之人,薛極這幫咋唬,除了表忠心外,別無它用。

「臣也以為如此。」魏了翁執掌戶部,對余天錫近來做為看得清楚,余天錫是以潛邸舊人得用,與鄭清之一樣,作為天子地親近之臣,他們也深知自己的所作所為代表天子的顏面,即使不算鞠躬盡瘁,也算是兢兢業業了。這段時間來。臨安城的改建到了關鍵之時,增擴街道、防洪固堤等等,都讓余天錫忙得雙腳幾乎沒得停,再加上他還得關注都城的治安、經濟和百姓生計,哪裡有閒暇去管這原本就算不得什麼大案地事情。而且,鬥毆的另一方。陳安平等三人是鄭景雲委託來臨安給他送來一封信的,這封信如今便揣在他懷中,故此他也不希望天了就此事處置余天錫。

朝臣的態度幾乎都一致。便是覺得李楚雄等人無理取鬧,余天錫處置得當。趙與莒不動聲色,聽得眾人紛紛發言,只不過是同樣意見,這些人便說了近一個鐘點,趙與莒心中微微有些厭倦。但面上卻沒有露出來。

雖然大宋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對待士人極盡寬厚之能事,而士人在原本地歷史當中也以身報之,但這種低效率地「共治」,讓無數時間與精力都耗費在天子與大臣或大臣與大臣之間地扯皮之上,或者如同現在這般浪費在一堆廢話之中。趙與莒覺得,這次李楚雄狀告臨安府之事。倒可以成為改變這種扯皮現象地契機。

「諸卿都說完了?」見老半天就是他們這些大臣起勁地說話,天子卻始終不置可否,眾臣都安靜下來,趙與莒這才問道。

眾臣看了一眼大慶殿角落擺的巨大座鐘,都不覺有些赧然。

「好大地事情,竟然要朕和這滿朝文武重臣花去一個鐘點的時間,一日二十四個鐘點,以大宋之大,若是有二十四個這般迂犟之人出來。那朕與諸卿豈不都無法休息了?」

聽得天子責備。群臣默然,崔與之看了葛洪一眼。方才葛洪倒是沒有說話。

「不過,李楚雄之事雖小,朕卻看到兩個問題。」趙與莒道:「眾卿方才說的,都不是關鍵,朕看到的這兩個問題才是關鍵!」

無論是史彌遠在朝中時,還是自己親政初期,趙與莒說話都很少有這麼肯定的。不過現在不同,他的聲望之高,已經足以對整個文官階導構成壓力。雖然官僚士大夫聯合起來,仍然能與天子抗衡,可去宣繒入崔與之之後,這種聯合便變得幾乎不可能了。

而且,臨安城外,還有三千近衛軍、三萬整訓中地拱聖軍在,這是絕對忠於天子地武力,他們的戰鬥力也遠勝過臨安其餘禁軍部隊。殿前司如今也控制在天子手中,幾個掛名的指揮使,都沒有什麼實權。

「第一個問題是官員太忙了……朕不是在說反話,大宋地方主官著實太忙。」

趙與莒輕輕拍了一下座椅,目光炯炯地盯著眾臣:「諸卿大多也在地方做過主官,知道每日忙個不歇,既要管著民生經濟,又要管著審案斷案,雖有司曹掾佐相助,但仍須耗費大量精力。」

「人之生也有涯,而公務無涯,地方主官代天子牧一方,首要之責是將地方治理好來,百姓殷實、水旱無憂,再牽扯過多精力於普通案件之上,二者難以兼顧。以李楚雄之事為例,便是如此。故此,朕有意將刑罰斷案之事,自縣令、知州處移至提點刑獄官手中。縣、州原本協助地方主官審案的推司、款司不再歸主官管轄,而直屬該路提刑官,下應胥吏,一律轉入提刑官轄下,以州縣人口總數核定編製……」

趙與莒滔滔不絕,他所說的顯然經過深思熟慮,群臣心中都是大驚,天子才說要革新,這革新之策便已經出來了,但聽著聽著,便又覺得天子此舉,動靜雖大,對原先制度的變革,卻還未曾有他們想像地那麼大。涉及的範圍,也僅僅是司法權而已。

下朝之後,喬行簡並未回府,而是驅車出了城,到得臨安城東郊的一處小莊院。他到達的時候,有二人相對而坐,正在等他。

一個人赫然便是當初皇子府中的「柳先生」,另一個則是四十歲不到的模樣,面貌上倒與史彌遠有幾分相似。

「恩師,上回晚生說的事情,如今已經安排妥當。」柳先生道。

「果真如此?」

喬行簡捋鬚驚問道。

「正是,學生這些時日裡,除了與那些豪商勾通,便是在查此事,子申已經佈置完畢,用不了多久便可發動了。」那柳先生恭敬地拱手道:「恩師,此事若成,恩師之志必可成矣!」

「老夫老朽,能有多少時日?」喬行簡微微喟歎了一聲:「只是不忍見我大宋江山毀於一旦耳。」

「喬老身體強健,這大宋天下還需喬老支撐,何出此喪氣之語?」被稱為子申之人笑道:「有柳賢弟與晚輩,必保得喬老有為宰輔之日!」

喬行簡盯著那人好一會兒,慢慢笑道:「尊叔還不能傳回消息麼?」

「不能,家中寄去家,也盡數被退回。」那人正色坐直:「學生與家叔政見向來不合,喬老與柳賢弟盡知,若非如此,學生也不會與二位在此相會了。」

「子申客氣了。」

坐在此處的第三個人,若是戴上斗笠,張興培定然能認出他來。他尚不到四十歲,正是年富力強野心勃勃之時,聲音沉穩,目光銳利如劍。

「令叔為當今天子鋪路,可謂殫精竭慮,只可惜卻落得這般下場。」「柳先生」半譏半歎地道:「也不知如今他想起濟王時會如何作想,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那子申微微有些尷尬,但大體上還是鎮定自若。

「過去之事就不要再提了,如今子申與我等是同仇敵愾,況且子申與其叔並不同一。況且今上登基之後,若不是子申庇護,你早就下監牢了。」喬行簡微喝了一聲,柳先生笑笑閉嘴。

「若是獻章得來的消息當真,只怕天子這革新之策……嘿嘿。」喬行簡又是笑了笑,然後對那子申道:「子申,這些時日裡辛苦你了。」

那子申笑著搖搖頭:「不過是聯絡些家叔故舊,監聽那些豪商舉動,有何辛苦可言,倒是柳賢弟往來奔波更為辛苦,只恨那些滿身銅臭地商賈成不了事,若是得成,一部尚少不得喬老地,再拱走崔與之,喬老便可直任首輔,如此則大事濟矣!」

「天子倒是英武,革新也勢在必行。」喬行簡掃視二人,眉毛漸漸擠在一處:「但這革新之策,卻不可由天子推行,須得我等推行方好!」

「喬老說得極是,國朝須得一變,但變不可由天子出,變若由天子出,王安石殷鑒便在於前。」那子申用力點頭:「王安石之變,種下靖康之因,若是天子此變,則再無長江之險可避矣!」

他說得慷慨激昂,倒真似盡忠為國一般,喬行簡與他目光相對,兩人都是會心一笑。

經過《週刊》等報紙的大肆宣揚,革新如今已經是深入人心,雖然沒有人說出王安石「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懼」這樣地豪言壯語,但士林上下,見著天子與三位宰輔一齊在全力鼓吹,都知道這是大勢所趨,便是有些像李楚雄那般頑固不化者,此時也淹沒在一片口水之中了。

「喬老,晚生這便去將事情安排妥當,時機已至,料想不必多久,喬老便可聽得佳間。」子申站起身來拱手行禮:「待大功告成之日,再來聽喬老教誨了。」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0:50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二一五、維新正道多坎坷


趙與莒明白,新政的好壞與否,關鍵還不在於新政的內容,而在於新政的推行。以如今大宋地方官吏的水準,他便是能制定出完美無缺的革新制度來,這幫子歪嘴和尚也有本領將經給念歪來。

若是採用特務機構,類似於明代的廠衛制度來控制官員的話,或許會好一些,但其結果是前驅狼後迎虎,在他手中可以控制得住,後世天子則未必了。而且特務機構的墮落比起文官機構更快,不受監督、沒有操守,這使得他們擁有絕對的權力。

另外,趙與莒也很珍惜自己親政一年多時間裡與文官士大夫集團形成的默契,雖然士大夫在諸多方面都對他進行了牽制,但這只是牽制而不是對立。若是真將士大夫推到對立面去,改革的阻力只會更大不會更小。

「自此之後,大宋司法之權自行政權中分離出來,朝中最高司法官署為大理寺,大理寺正卿督管天下刑案。在各路為提點刑獄官,提點刑獄官有權裁定死刑之罪。在州府為司法參軍與司理參軍,其中司法參軍於府城治所設衙斷案,司理參軍衙署與之一處,但須於州府中巡迴督查,查訪冤情。在縣為推司、款司,推司之權在於刑偵,款司之權在於審判。」在那日決定改革司法制度之後的第二次朝會上,趙與莒將更為完善的細則拋了出來。

嚴格意義上說,趙與莒這次司法制度改革,並沒有增設官員,只是將原先隸從於地方主官的司法官獨立出來,由原先對地方主官負責,改成對上級司法主官負責。而且,司理參軍責職的改變,意味著大宋出現了巡迴法庭,這不僅有利於民間冤屈的上達,對於地方官員也能起到一定的威懾作用。

同時,以前的時候。地方主官每月都須拿出一定時間專門審理案件,若有急案,還須打斷正常工作專門審理。這也使得他們無法將精力專注於一處。司法權被分開後,地方主官權力變小了,要管地事情少說也減少三分之一,這可以讓他們能夠將更多的精力去解決真正的民生問題上去。

這種革新還只是體制範圍之內的革新,當趙與莒說出之後,滿朝臣子沒有一人反對。他們默認了天子的獨斷。並且將注意力集中到天子要說的第二件事情上來。

「咱們君臣太閒,一件丁點兒大地事情,咱們也得花上一個鐘點時間來談論。」趙與莒挖苦道:「朕聽說有些公卿大臣在私下議論,說朕如今有什麼事情都是召集宰輔,三言兩語便決定國家大事,實在有違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祖訓……朕倒是想與諸卿共斷天下大事。但象此次這般斷法,一天能決斷幾件大事?」

三位宰輔大臣的眉頭同時擰了起來,那些閒言碎語他們也都聽到過,崔與之和葛洪不約而同都看向薛極,薛極則面色不豫。

崔與之和葛洪都懷疑是薛極向天子打地小報告,只有薛極自己才知道,自己完全是被冤枉的。

朝臣中倒有大半在暗罵薛極多生事端,幾個御史台的諫官開始轉著腦子想,是否要攻訐薛極以攬名聲。但被天子一眼瞟過。都又縮了回去。

天子如今聲望如日中天,還是不要去做那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為妙。

「朕以為。言語沓興,政紊於廷,小則拖延時辰,中則製造黨爭,大則荒廢朝政,實為我大宋之頑疾也,」趙與莒板著臉,神情極為嚴肅,他雖是年輕,在潛邸時嚴正沉默,便頗有威儀,如今更是執天之下權柄,肅顏說話時,群臣感覺到一股無聲的力量。

「故此,自今以後,諸卿議事當以言簡意賅為要,勿虛勿浮。此後朝會時間,以四個鐘點為準,早上辰時二刻至巳時二刻,諸卿論事,須得在這四個鐘點之內說完,若不能如此,便書寫成文,來日再議!」

這又是趙與莒早就想推行的一個改革了,以往朝會時間太早,無論是他這個天子還是群臣,都是苦不堪言,但又不能直接說為了有充足地休息時間而推遲朝會,那樣地話一般官僚士大夫必然會極言進諫,要他「務必勤政不可懈怠」,免不了又要搬出「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之語。如今他乘著這個機會將改革措施拋出來,而且理由還冠冕堂皇:不是朕想偷懶,實是你們這些臣子過於拖拉,全部責任都在於你們,朕是不得已而為之。

崔與之看了一板正經的趙與莒一眼,低下頭去,瞇著眼睛,嘴角浮起一絲外人難以察覺到的笑意。

初時他也以為天子是真怒了,但現在他明白了趙與莒的真實想法,提高百官議事效率是其一,變更朝會時間才是真正目的。

「諸卿以為如何?」

說完之後,趙與莒身體微微向前傾了些,目光掃視群臣之後問道。

「陛下所言極是,昔日魏晉之時專尚清談,士大夫相遇以談國是為俗,故此國勢衰微,此為前車之鑒。」薛極起身奏道:「臣以為大善!」

「至於那李楚雄狀告臨安府之事。」趙與莒聽得群臣都是一片讚頌之聲,便又將話題拉回到引發的事情上:「朕以為此事易矣,喬行簡。」

「臣在。」喬行簡官並不大,但因為年紀地緣故,他也被賜予座位,聽得天子點名,他扶著椅子站起,躬身施了一禮。

「你為國子監祭酒,那陳安平諸生總是惹事生非,你召齊他們,當著李楚雄之面訓誡一番。」

「是。」喬行簡明白天子的意思,訓誡也就意味著不再追究。

「余天錫。」

「臣在。」

「你遣佐吏前去問候李楚雄等,邀他們隨你處理公務一日,讓他們看看你多忙。」

群臣都露出一絲笑意,余天錫最近的忙碌可是所有人都看在眼中的,天子這般命令。便是要讓那李楚雄心服口服了。

「今日有關司法職權分離之事,翰林院學士擬一份詔書,當佈告天下,吏部、刑部、大理寺和戶部擬好施行條文呈與朕,一月之內,朕要看到條文。」趙與莒伸出一個手指頭:「務必謹慎。朕寧願改得慢一些,也不願看到因此而致使官吏惶恐不安。」

朝會之後,魏了翁留下來。請求單獨奏對,不一會兒,內侍將他引到博雅樓。

「天子越來越喜歡在此會見大臣了。」魏了翁進門時想。

不多久,趙與莒行了進來,面上還略帶疲色,魏了翁起身要行禮。立刻被趙與莒擺手免了。

「魏卿。此次又有何事,想來又是壞消息?」

魏了翁以往的時候有事,總是在大朝會時義正辭嚴地提出來,如今卻學得聰明了,知道私下與天子討論。聽得天子問起,魏了翁也覺得有些赧然。自從自己學會單獨奏對之後,似乎來尋天子時總要帶來壞消息。

「趙曼卿托人給臣送來一封信。」魏了翁將懷中的信掏了出來,恭恭敬敬地交給內侍。

趙與莒接過信後捏了捏,相當厚實,至少寫了十頁紙。趙與莒看了魏了翁一眼,見他神情嚴肅,知道自己果然猜對了,趙景雲這封信帶來地又不是什麼好消息。

華亭府位於長江入海口處,原本是華亭縣。向來為產糧之地。百姓在此生息。雖說算不上富庶,卻可自給自足。國朝淳化年間。海外來船停留在上海浦,以此為據點,漸漸形成了一座小鎮,前些時日天子昇華亭縣為華亭府時,也為這座小鎮命名:上海鎮。

趙景雲抱著膝蓋,冷冷看著眼前的一群人。

這群人的打扮盡可能模仿如今臨安城年青人中流行地洋裝,類似於近衛軍制服,那種豎領、窄袖和使用衣扣,只不過原本穿得讓人英挺地制服,到得他們身上卻是東倒西歪的。

在他們之前,是一群面色惶恐地百姓。

「地契在此,這一大塊都是我家主人的,你們這些死窮鬼,莫非還要與官家為敵不成?」那群橫眉怒目東倒西歪之人中,一個人走了出來,刷地攤出一張白紙,對著眾人擺弄了一番。他雖說是在對那些惶恐的百姓說話,眼睛卻是看著坐在一旁地趙景雲,神情頗有幾分忌憚。

趙景雲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雖然心中極度憤慨,卻不曾出聲。

有過一次教訓,他如今做事比往常謹慎得多,再也不是太學中的那個無所顧忌的熱血青年了。

「孫管家,雖說你有地契,只是這水邊灘地,原本便是無主之地,我們在此開墾耕種數十年了,如今你們拿著地契便……」

「這地契是真是假,你們去官府問過了。這一片地,我家主人用了一千五百貫才買來的,若是你們不服,盡可去官府打官司。」那個孫管家極是不耐地說道:「只是我要勸你們,我家主人是自流求銀行貸來的款項,你們知道流求銀行麼,那可是貴妃娘娘的嫁妝,天子地產業!」

「我家主人是在替天子經營這地,你們這些泥腿子若是識相,便乖乖滾開,否則我家主人報了官,那便不是現今這般好說話了。衙門八字開,無錢莫進來,就憑你們,便是不死也得脫一層皮!」

趙景雲嘴角抽動了下,卻還是沒有起身說話。

「孫管家,小地也不是要別的事情,只是請孫大官人留個餘地,賞我們這些人一口飯吃。這田里全部種了棉花,可叫咱們吃些什麼?這些時日米價騰貴,小的都是苦人家,哪裡還買得起!」百姓中一個老漢制住別人,出來陪笑著道:「孫管家,鄉里鄉親的,還勞煩你老去與孫大官人美言幾句,容小人等在此佃耕,每年多交租息便是。」

「再多交租息,能比得上棉花值錢麼?」孫管家撇嘴不耐地道:「今日我來,只是先禮,將此事告諸爾等,大官人積善行德,故此寬限你們半年時日,明年開春,若是你們還在此,便等著官府來拿人吧!」

若不是趙景雲在,孫管家便想今日便趕人的,但是他認得這位來自行在的太學生,前些時日初到上海鎮地時候,這人還專門拜會了他家主人。他回頭瞅了同行的伴當一眼道:「回了回了。」

「這卻是如何說得!」他這一叫回了,立刻有人不幹,一個看模樣也就只有十五六歲,卻打扮得怪模怪樣的小廝喝道:「孫九哥,咱們陪你來時你說了,今日便是辦不成事,少不得也要賺些鞋底錢,這般空手回去卻是怎麼回事?」

孫管家又瞅了趙景雲一眼,這下子便是再遲鈍之人也明白,他有些忌憚這個外鄉人。那十五六歲模樣的小廝冷笑了聲,故意將自己頭上戴的帕頭扯歪來,抱著肩膀便到得趙景雲面前來:「喂。」

趙景雲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盯著那孫管家。那孫管家有些訕訕地上來,將那小廝拉來:「這位先生卻是臨安來的,休得無禮,休得無禮。」

「擋了老爺我財路,便是天子官家來了也不成!」那小廝是個人來風,若是不勸倒還罷了,這一勸,那小廝更起勁來:「諸位哥哥,咱們大老遠跑來這一趟,天氣又這般躁熱,怎得空手而歸!今日這些泥腿子不搬也可,但咱們不能白跑,若是他們不拿出這鞋底錢來,咱們便自己去取!」

孫管家又瞅了瞅趙景雲,他心中也不大願意就此空手而歸,雖然他知道自家主人對這位書生很是禮遇,但小人貪念總是壓住智慧,況且由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廝出面試探一番,又不是他自家得罪了這位臨安來的太學生,又有何妨?

故此,他只是虛拉了兩把,便裝著一個沒拉住,放那小廝竄了出去。

那小廝也不是完全蠢,他繞過趙景雲,直接來到那老人面前,攤出手來道:「拿將出來吧,總不得讓大爺我……」

「叭!」

不待他話說完,肩膀卻被人拍了一下,他驚怒交加地回過頭來,只見趙景雲冷笑看著他。

「你……你……」

「滾!」趙景雲啐了一聲道。

「好大的狗膽子,你知道我是誰麼?」那小廝跳了起來,揮拳便要上,趙景雲迎面就給他一腳,將他踢翻在地上。他可不是普通文弱書生,當初懷有匡復之志,免不了聞雞起舞地。

「區區上海鎮有什麼了不得地大人物?我有必要知道你是誰麼?」趙景雲瞪著那個孫管家:「孫管家是吧,帶著這幫子人走,若再給我見著在此敲詐勒索,休怪我一紙文書,送你們去見官!」

方才孫管家還拿官府壓百姓,但如今被身為太學生的趙景雲以官府威壓,卻連話都不敢說一聲,他過去拉起那小廝,陪著笑對趙景雲點頭哈腰,然後向伴當使了個眼色,眾人退了開去。

趙景雲冷笑了一聲,心中卻沒有半點歡喜,他忍不住向西南方向望去,他可以暫時護住這個小村子一時,卻護不住這個小村子一世,更護不住這大宋天下無數座如同這小村一般地村子。有這個能力的人,此時還在臨安,也不知恩師是否將自己的信件轉呈與他了。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0:51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二一六、豈唯小人壞國事

「嘩!」

趙與莒按捺住將桌上東西全部掀起的憤怒,只是將趙景雲的信擲在桌上,背起手走了幾步,然後冷笑了一聲。

魏了翁垂下頭去,心中同樣也是激憤。

雖然與天子在政見上有這樣那樣的不和,但他眼見著趙與莒殫精竭慮,只為了國家泰平百姓安居,心中也是極欽佩的。他與真德秀又有不同,雖然同為理學大家,真德秀以傳道為己任,他在傳道之於還關注民生疾苦,這也是為何趙與莒想法子將真德秀放到地方去做官而將他留在中樞的原因。

過了好一會兒,趙平莒平靜下來,他瞅了魏了翁一眼,半是苦笑地道:「魏卿,這便是重功利必然有的壞處了,所謂是藥三分毒,重功利可救大宋,也可壞大宋。」

「是,陛下說得是,這等事情當如何處置?」魏了翁應了一聲,然後問道。

趙景雲寫來的信中說的又是件了不得的大事情,土地兼併問題。

大宋原先三令五申禁止兼併土地,但在實際操作之中卻是屢禁不止,如今隨著工業的發展,棉、麻、桑、茶等經濟作物價格昂貴,那些地方豪族勾結地方官府,將原本地契不明或者雖無地契卻被人開墾的熟田,盡數弄得自己手中,然後再想方設法巧取豪奪其餘小地主、自耕農的土地。在兩浙、閩粵,這樣的事情極為普遍,而學自流求的大農莊式生產,對於勞動力的需求遠沒有以前精耕細作那麼多,故此只有一半左右原先的自耕農、小地主變成佃農,大多數都失去了生計。流求工廠雖然在中心大城市都建了起來,但他們能惠及的只是周邊鄉村。管不得更遍遠鄉村裡的勞力,而這些失去生計地勞力無法可施,便只能嘯聚於一處。成為流民。

國朝待民寬厚,幾次農民起義,原因很少是因為苛捐雜稅,主要還是失去土地無從生計的流民嘯聚反抗。

不少侵奪百姓田產的人,打地旗號竟然是流求銀行,原因不過是他們與流求銀行有借貸關係。在他們看來,流求銀行是天子產業,既然與天子產業扯上關係,便可以借此來欺壓普通百姓了。

「此事……魏卿以為如何?」趙與莒原本想說話的。但念頭一轉,又對魏了翁問道。

「臣以為……當令地方官府嚴禁此事,陛下獨立司法之舉,也對查禁這些兼併之舉有所震懾。」魏了翁遲疑了好一會兒,他原本是想建議關閉流求銀行的,至少要取消流求銀行與那些不法豪族的契約協議。但想到在前些時日穩定臨安貨幣與糧價中流求銀行近乎中流砥柱的作用,他又改了口。話只說了一半。說完之後。他自己也苦笑了起來,正如天子所言,「是藥三分毒」,這流求銀行既有利於國民,又平添了不少麻煩。

「魏卿有長進,若是半年前。魏卿第一句只怕就是令流求銀行歇業了。」趙與莒微微一笑,心中的憤怒已經平復下來,他對土地兼併並沒有魏了翁那種反感與恐懼,但是對那些豪族打著流求銀行和天子招牌胡作非為極為痛恨。

「陛下,不可因噎廢食的道理臣還是懂的。」

趙與莒背著手,聽得他這話,轉過身來對著他點頭道:「正是卿有此一念,故此朕肯放真景希出京,卻不肯放卿出。朕身邊需得有魏卿這般人物。識大體。不逢迎,朕方能察知政務得失。唐太宗之魏征。極諫至矣,卻不知變通,凌迫人主至甚,故有死後倒碑之憾,卿勝過魏征多矣。」

趙與莒這番話,與其說是誇讚,倒不如說是勉勵,魏了翁聽得也是大為感動,躬身行禮道:「陛下明君,古之未有,臣愚鈍,能為陛下察缺補漏,實為此生之大幸!」

一剎那間,趙與莒覺得與魏了翁也頗為君臣相得。他想起一事,笑著道:「朕聽聞卿提點地方時,曾有一首《醉落魄》,朕嘗見之,頗為喜愛,卿知道朕最好何句否?」

魏了翁心中轉了轉道:「陛下說的可是那首《人日南山約提刑懋之》?陛下最好之句,應是……」

他原本是想說最後一句「會得為人,日日是人日」,這是點睛之句,但這位天子行事卻與常人不同,現在正在談土地兼併之事,他卻突然提到自己這首詞,想來也與土地兼併有關。念頭轉了來轉去,他遲疑著道:「可是商行賈坐農耕織之句?」

「卿果然聰慧。」趙與莒點頭道。

「商賈行商,農夫耕種,這為亙古之理。」過了會刻之後,趙與莒又道:「與之相對,地主兼併土地,也是亙古之理。數歷朝得失,國家衰亡,無不由兼併而起,歷代君王,嚴令不得兼併,可兼併卻是屢禁不止,何故如此?」

魏了翁肅然答道:「君王雖禁兼併,然兼併者多為士大夫,如今朝堂之上公卿百官,有幾家不是連阡接陌田宅廣大!」

這話直接將矛頭指向朝中地官僚士大夫了,趙與莒知道魏了翁是感激方才自己對他的贊勉,所以才說出這至誠之語,此話一出,若是傳了出去,魏了翁只怕立刻要成為眾矢之的。

「卿為真君子也。」趙與莒忍不住又讚了一句:「朕便是要禁兼併,朝臣牧令,也免不得陽奉陰違,只怕兼併未禁成,百姓怨聲又起了。」只是兼併不禁,必成大患,陛下,臣有一策可解兼併。」思忖好一會兒之後,魏了翁咬咬牙道。

「哦?卿說來聽聽。」

趙與莒很是好奇,土地兼併可以說是華夏歷代之頑疾,歷朝歷代,莫不衰於兼併。以漢論之,西漢時若非土地兼併嚴重,王莽也不必推行改制,更不會種下滅亡之果;東漢末期兼併更為嚴重。那些各地的豪強甚至建立塢堡,致使中央可以直接控制的田地大為減少,乃有割據之害;唐朝衰弱也與兼併有直接關係。當唐朝能維持府兵之時,兵鋒所指所向無敵,而均田制一旦破壞,自耕農銳減,無法維持府兵兵源,唐不得不用戰鬥力相對較低的募兵甚至是異族僱用兵來捍衛邊陲,乃有安祿山之禍。可以說,土地兼併問題便是中央王朝的癌症,幾乎完全不可治癒。可魏了翁卻說他有策可以解決兼併。這讓趙與莒刮目相看,若真如此,自家便用不著如此辛苦籌劃大宋地百年大計了。

「陛下命臣為欽使,點校天下土地,授臣以專殺之權。」魏了翁殺氣騰騰地道:「臣為陛下除此禍患之後,陛下再斬臣以慰士大夫,解百官之怒。」

這話他說得赤誠。趙與莒原本想嘲笑一番。但還是忍住了。以魏了翁地脾氣性格,和他對歷史地瞭解,能做到這一步,已經是他的極限了。他一片赤忠,君王不宜打壓,而是應該安撫才對。

「魏卿。兼併之事雖大,可為此失了朕一個宰相之才,卻是極不值得!」

這是趙與莒第一次稱讚魏了翁乃宰相之才,也算是對他忠誠的勉勵。他來到魏了翁身邊,拍了拍魏了翁地肩膀:「況且朕有卿相助,便是借卿之頭解了這次兼併之禍,二十年後呢?朕的子孫呢?商賈要販賣,農夫要耕種,地主要兼併。這是亙古之理。朕與卿阻得了一時,可是卻不能阻得一世!」

「若是陛下推崇理學。行教化之道,使得人人皆聖賢,此事便……」魏了翁聽得心中感動,藏在心底深處地話便脫口而出。

趙與莒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了下來,似笑非笑地看著魏了翁,魏了翁情知說錯了話,也不禁神色一沮。

「當初朱晦庵之才,所授弟子之中,尚且不是個個都為聖賢君子。」趙與莒歎息道:「朕也希望天下官民百姓都是君子,但卿知道,這不是朕好理學便可得之。孔門弟子三千,賢者也不過七十二罷了……魏卿,空談誤國啊。」

魏了翁低下頭,默然不語,他也身為理學大師,自然不會被天子兩句話輕易說服,但他卻承認,至少天子所言有其道理。要想解決這個問題,只怕還是需要另想辦法。

「此事非一朝一夕可解之,卿先放下吧,先解決掉眼前問題。」趙與莒寬慰他道。

魏了翁抬頭看了趙與莒一眼,又看了看旁邊的座鐘,自下朝時求單獨奏對至今已是一個多鐘點過去了。時間早就到了正午,他腹中感覺到飢餓,天子卻還是很有精神的模樣,倒不像是剛剛見到時那般疲累了。

「朕不是在工部下設了勸業司麼?」趙與莒沉吟了好一會兒,然後輕輕敲打著桌面道:「魏卿,戶部能擠出些錢來,朕讓勸業司將這些失地之民聚攏入城,安置於工廠之中----這般的話,工廠等於是替國家背下這負擔,朕覺得,當為工廠減些稅負才可。」

「陛下明鑒!」聽得天子有了應對之法,魏了翁心中歡喜地說道。

報紙上有關「革新」的爭論已經進入到另一個階段,從最初的要不要革新,變成了「怎樣革新」,歷代變法之事都被拿了出來,比較其得失,總結其教訓,其中所提最多的便是王安石變法。

王安石變法與其說是王安石還不如說是大宋神宗皇帝變法,這場變法對大宋造成地後果,直到現在還存在,比如說極為激烈的黨爭,將政治鬥爭與學術爭執混為一談。

沉寂許久地陳昭夏在《大宋時代週刊》中又發表了署名文章,文章中尖銳地指出,王安石變法失利地原因不在於王安石濫用小人,而在於那些正人君子「袖手旁觀」甚至於掣肘反對。他在文中極激烈地說道:「時之變也,原當君臣一心中外一體,舉國之力而求變法之利,有何不可得之!彼等拘於學術之爭,專於黨派之鬥,冷眼旁觀,袖手不顧,使君王無君子可用,名臣無賢臣相佐,故小人如呂惠卿、蔡京之輩得以幸進。壞新法者豈小人乎,實為彼輩君子也。若使司馬光、歐陽修、蘇軾,皆鼎力相助,前有司馬歐陽提攜,後有二蘇佐輔,使新法之善者得繼而惡者得正,我大宋何來靖康之恥?」

「道不同不相與謀,此道者,乃天理大道,而非學術小道也。司馬、歐陽、王安石、蘇軾者,皆心懷致君堯舜之志向,擁兼濟天下之抱負,道實相同也。然而彼等不分大道小道,以政見相左為道不相同,故此致使君子內鬥而小人得利也。」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於治國政見可不同也,於報國濟民大道不可不和也。」

這次陳昭華的矛頭不再是朱熹這位理學大家,而是直指大宋百年前地名臣們,那原本是大宋最為耀煌的時期,那些名臣隨便挑出一位,都是五百年難出地天縱之才。陳昭華這篇《王安石變法得失考》有如檄文一般,在《週刊》刊出之後,立刻又掀起滔滔巨浪來。

明眼人都知道,陳昭華此文其實是在為天子新法造聲勢,是在告誡那些對天子革新之策心懷異意地人,若是不能舉國同心,王安石變法便會成為前車之鑒。同時他也在為天子尋找革新萬一出現失誤的借口:非革新不對,實為眾臣心志不一。

崔與之握著報紙,看完這篇文章後笑著搖了搖頭:「天子囊中為何有這許多人物,耶律晉卿已是宰相之才,這陳耀夏又是一禮部侍郎之才。」

「崔相公,天子令陳耀夏寫此文是何用意?」

與崔與之相對而坐的是葛洪,原本在宣繒之後,他葛洪最有可能坐上首輔之位,但半途殺出一個崔與之,讓他多少有些不平。雖然表面上與崔與之尚算融洽,但私下拜會得並不多,只是見了陳昭華的這篇文章後,卻不得不前來與崔與之商議。

他人老成精,可以從陳昭華這篇文章之後感覺到天子森然的目光。

「勿多想,將天子交待的事情辦好便可,為臣子地,最重要的便是一片素心。」崔與之淡淡地說道。

「崔相公!」葛洪真有些急了,若是他猜想的不錯,天子為了順利推行革新,肯定又要對朝堂進行一番洗牌,那樣的話,像他這般向來與天子若即若離的大臣,必然會成為清洗的對象。無論是出於公心還是私心,他都不希望大宋朝堂上有這一番震盪。

「若是天子未曾發出這篇文章,葛參政,我實話實說,你們那夥人只怕真要離開朝堂了。但天子令陳昭華發出此文,那麼你們便無憂了,天子言下之意,你們應該很明白才是。」崔與之微微沉吟了會兒,葛洪這老狐狸真不明白天子之意麼?只怕更重要的是來借此試探,看看自己這個首相宰輔的立場如何吧。

注1:魏了翁此詞寫於何時,作者不曾考證,如有誤,還請原諒。人日是指正月初七,宋時為一節日。全詞如下:無邊春色。人情苦向南山覓。村村簫鼓家家笛。祈麥祈蠶,來趁元正七。翁前子後孫扶掖。商行賈坐農耕織。須知此意無今昔。會得為人,日日是人日。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0:51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二一七、總因明君譜華章


自崔與之邸出來,葛洪絲毫未曾覺得輕鬆,相反,他心情更為沉重。轎夫見著他那模樣,都不敢大聲說話,只是細聲細氣地問道:「相公,是回府還是去別處?」

流求馬車比起大宋馬車要舒適,特別是專為達官貴人、富豪之家定做的,不僅用的是上等材料,而且各種防震設計顯得極其體貼,甚至連車內座位,也都是盡可能符合人身體狀況,讓人覺得舒適。加上流水線生產、統一的零件規格和在這個時代最出色彩管理,流求馬車這兩年來已經完全打敗了本地馬車,便是轎夫這個行當,也受到強烈衝擊。如今臨安城的官吏之家,都開始留車伕而辭轎夫,只有少數最頑固的還堅持認為馬車不如轎子舒適又不如騎馬快捷,堅決不肯更換,葛洪便是其中之一。在流求帶來的巨大變化之中,他似乎覺得只有堅持這一點,才讓保持他的本心,而不至於迷失於便捷與享受之中。

他上了轎子,低低地吩咐了一聲:「回府。」

轎夫才走了幾步,葛洪又改變了主意:「罷了,去國子監。」

國子監在大宋,絕不是一個擺飾,雖然論權勢它遠不如內閣宰輔尚那般顯赫,但自高宗南渡以來,歷任宰相幾乎都有在國子監任職的經歷。此地原本是大儒名宿們的踞點,也是清流公議的大本營,便是韓、史這樣的權相把持國柄的時候,國子監裡依然有學子發出震聾發饋的怒吼之聲。

轎子在國子監前停了下來,因為葛洪是臨時起意趕來,故此並無人知曉,他出了轎之後,親隨便要上前去通告,被葛洪攔住。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衫,拜訪崔與之時,他穿的不是官袍,而只是一件常服。他背著手。慢悠悠地走了進去。也不曾有人阻攔於他。

與當初他在國子監任職時不同,天子親政一年以來,對國子監非常重視。不僅戶部撥了款項,天子自己也從內庫中拿了數十萬貫。為國子監建了一座號稱大宋之最的圖館。臨安府進行拓建時,天子又暗中相助大量錢鈔,將國子監由原先比較偏狹的小建築,擴大成佔地三百餘畝的大建築群。雖然大門還如同過去一般,但進去之後。葛洪也禁不住吸了口氣。

與他同時吸氣的還有方知行。

「不過是一年未曾進國子監了,沒想到變化竟然如此之大!」

在方知行去商務館之前,他也曾是儒生中地一員,既然身在臨安,這國子監自是沒少來過。只是被父親逼迫進了商務館之後。他便再也沒有來過。近來聽得說自己相識地陳安平、李石、石良三位太學生又闖了禍,鬧得臨安府再度沸沸揚揚,若不是天子的革新大討論,只怕這件事要成為這幾週報紙上的頭條了。

聽得在身邊地年輕人感慨,葛洪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不是國子監學生?」

「不是。」方知行臉微微一紅,向葛洪施了一禮:「長者請了。」

「孺子,若是有暇,陪我這老朽四處看看如何?」

這個年輕人還算知禮。而且談吐頗知進退。這讓葛洪生出幾分好感。想著自己一個人也是無聊,便向他發出了邀請。

「能與長者同行。實為晚輩榮幸。」

方知行沒有自稱學生,他自己也不把自己當生看待了,雖說校並不是什麼體力活兒,嚴格說起來官府之中也有專門的校郎之職----魏了翁在極受史彌遠忌憚地時候,便曾經被趕去幹這個活。但他自家覺得,既是為商賈做活,就像是那帳房先生一般,雖然讀識字,卻不能再當是儒士。

為了美化太學,這年餘來種了不少樹,既有幼苗,也有自外地買來的成樹。流求人對此極為在行,他們將長成了的大樹連根挖出,再用滑輪、槓桿吊起,將主根連土一起留下用布包住,再將樹葉裁減捆好,用大車拖進太學。經過半年時光,這些樹都已經長了起來,二人所行之處,都是滿目蒼翠,令人心情極是舒爽。

「這便是國子監藏樓。」來到新建起的、用玻璃窗和瓷磚裝飾的三層樓前,葛洪微微驚歎,他有很長時間沒有到國子監來,上回來時,這藏樓還只是建到二層。這座由流求運來地鋼筋和混凝土、磚頭、花崗岩一起建成的廣廈,恐怕是國子監裡最大的建築了,綿延伸展,像是一堵城牆。在大門之上,樹著塊大理石的石碑,上面有「皇家圖館」五個字,卻是魏了翁的手。

「魏華父這五個字寫得極佳。」葛洪點點頭讚許地說道。

「晚輩聽說,這圖館中藏之豐,便是大內也比不上。天子令人專門整理大內圖館中地藏,所有孤本殘卷,盡數抄好,以內庫之錢將之付印,這實在是功於當代利於千秋之壯舉。」方知行對魏了翁的字並不感興趣,他更感興趣的是這圖館中的藏:「晚輩如今在商務印館謀得生計,經手校對的冊便不下五十卷,商務印館象晚輩這般的校對有二十人,算上來這一年也校過了千卷。」

聽他言語中頗有自豪之意,葛洪讚許地點了點頭,但旋即一愣。

天子不喜理學,這是興世皆知的事情,天子瞧不大起朱晦庵,這也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但是,天子在印之時,卻並未對理學著作有所歧視。雖然在《週刊》這樣的報紙中,天子地傾向性表現得明顯,但在出版地著作中,天子卻一視同仁。

這究竟是天子氣量似海,容納百川,還是因為天子將與理學家的分歧嚴格控制在學術爭端之中?

「晚輩在商務印局,如今每日印機不停,便是要將古往今來地各類著作都印上一遍,天子曾對我們印局的東家說過,此事不急在一朝一夕,只要持之以恆,終有一日,我大宋聖賢之道。將與這些一道傳諸後世。不至於因兵火災害而有所滅絕。」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國朝理學大家張載這句話突然出現在葛洪腦中,葛洪吸了口冷氣,天子精研格物。效流求新學引天地之力而為己用,算得上是為天地立心了。天子重民生。厭清談,喜實務,算得上為生民立命了。天子以內庫之錢,辦初等學堂,印百家之。建鴻博之館,算得上是為往聖繼絕學了。天子外卻胡虜內撫黎庶,革新變法,是不是為萬世開太平?

葛洪猶豫了好一會兒,直到方知行催促他道:「長者。長者!」

「呵呵,老朽一時失態了。」將這個問題暫拋開,葛洪微微一笑,對著方知行道:「孺子,可想進這皇家圖館一看?」

「不必了,今後再來專心讀吧。」方知行看了看圖館大門一眼,斷然地搖了搖頭。

葛洪捋鬚微微一笑,若不是與這年輕人一起,他倒是有心進去看看。

自圖館向右。一片園林假山中。一座小亭的飛簷露了出來。順著彎彎曲曲的小徑,葛洪與方知行前行。近了才發覺,這不是一座小亭,而是一連串蜿蜒曲折的長亭,亭畔泉流清婉,亭外樹影婆娑,極盡曲徑通幽之能事。還隔著老遠,便聽得有人在吟誦詩文,葛洪停下腳步,撚鬚聽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這般地方,清靜自在,才是讀之所。

穿過這長亭之後,二人又折向東北方向,便見著一小塊校場。這是天子力排眾議,要求在國子監中專門辟出的場地。葛洪當時還表示過反對,覺得國子監為儒家大道之所在,不必專門闢地為校場,卻被天子一句話堵了回來:「孔子六藝,無校場何以射御?」

此時校場上正有些學子在玩羽鞠,不少人衣衫便是那種流求式的制服。葛洪看得直搖頭,覺得這實在失了大宋士子的體面,正這時,卻看到一個穿著儒服地士子不小心踩著自己衣衫下擺,摔了一個大跟頭,他臉立刻紅了起來。

「長者,這前面應該就是國子監諸教授講學之所在了,那邊是食堂。」方知行指著校場再過去地兩排房屋道。

葛洪點點頭,突然間有些興致缺缺,這國子監原本是清流之居,如今卻處處打上了天子的印記。無怪乎自上回武庫縱火案之後,凡是天子有所決策,這國子監裡便是讚聲一片,幾乎再聽不到反對與批評者。便是喬行簡這般人物,如今也緘口不語,其餘教授有出言反對天子之政者,幾乎每堂課都會陷入與太學諸生的詰辯之中。

不知不覺中,士林已經被天子分化,至少在這臨安……保守派幾乎集體失聲了。只是在楚州,真德秀地羽翼之下,他們還拚命搖旗吶喊。

想到真德秀,葛洪搖了搖頭,無須三年,其實現在真德秀便可以認輸了。

他身為參知政事,知道的事情比起一般百姓要多,而且專門關注有關淮北與淮南地奏報。真德秀在楚州做得很不錯,楚州百廢俱興,已經開始展露出勃勃生機來。但是他改變的也僅僅是楚州罷了,就整個淮南兩路來說,幾乎沒有什麼變化。淮北則不然,除了徐州之外,其餘縣治之所,也都發展得極迅速。流求回遷的移民,過慣了城市中群居生活,雖然在鄉下辟有大量莊園,卻只是留佃農在斯,自己或聚居於縣城,或合住於大鎮,連帶著這些縣治、大鎮也繁華起來。

這還是在淮北經過了一場大戰一場天災的情形之下後的結果。

「莫非……天子之道才是真正地儒學正道?」與魏了翁內心深處一般,葛洪在心中如此想。

「長者,晚輩要去會幾個朋友,不知長者是否還有吩咐。」

他沉吟之間,方知行向他問道,他擺了擺手:「孺子自便,老朽也要去見一個老友……」

與方知行分手之後,葛洪收拾起心思,尋了個太學生問過後,來到一排院落前。這排院落是專為在國子監任教的教授們準備的,喬行簡便在其中之一,來得院子前,葛洪揚聲叫了一句,片刻之後,那個「柳先生」出來開門。

「柳獻章,你回來了?」葛洪見著他時,雙眉微微一擰,低聲問道。

「葛相公還認得學生。」柳獻章恭恭敬敬行禮:「柳甫見過葛相公。」

「你如何回京了!」葛洪向身後看了看:「喬壽明呢?」

「恩師在屋裡,學生正要告辭,恰好葛相公來了。」柳甫微微一笑:「除去葛相公等寥寥數人,旁人都不知晚生是恩師弟子,晚生這兩年來少至行在,料想應是無妨。」

葛洪點了點頭,又看了柳甫一眼:「小心謹慎些,還有……那種事情,你還是死了心罷。」

「葛相公放心,學生不復當初那般魯莽了。」柳甫又行了一禮,然後讓開路,葛洪進去之後,他臉上的笑容立刻收斂住,向身後看了一眼。

「葛洪竟然說出那種話來……」他心中暗想,快步出了門。

葛洪還未進屋,喬行簡聞聲而出,見是葛洪,笑著施禮道:「下官見過葛相公。」

「壽明賢弟。」

葛洪並不敢當他的禮,雖然二人官位相差較大,但論及私誼來,他們是同門師兄弟,當初都是學從呂祖謙。呂祖謙也是理學一脈,但是在學術上與陳亮、葉適等更為相近,也都是極重功利地。喬行簡與葛洪在學術上無甚成就,但喬行簡卻收了個極了不得的弟子,便是方才出門的柳甫柳獻章,他將呂祖謙功利之說中功利的一面發揮到極制,幾乎便成了權謀之術。

二人落座之後,葛洪見喬行簡神情模樣,歎了口氣道:「前些時日那些豪商擾亂市價,可是柳獻章居中運籌?」

喬行簡面色不變,只是笑道:「容父兄何出此言,柳獻章自知有不赦之罪,遠遁鄉里,只是念及愚弟年事已高,故此冒險回臨安探望,哪裡與那些豪商有什麼勾連!」

「柳獻章卻不是肯終老田園之人。」葛洪深深看著喬行簡:「壽明,當初之事各為其主,如今天子氣度宏闊,古之君王所不及。齊桓公可容管仲,當今天子豈不能容柳獻章?不如賢弟與柳獻章上請罪,愚兄再從中攘助,必使天子不會怪罪。」

「當初之事,所知者甚少,容父兄不說,我不說,柳獻章不說,哪裡還有別人會說?」喬行簡搖了搖頭,不願再糾纏此事:「容父兄,無事不登三寶殿,此次我兄來國子監,想來是有所指教了?」

「只是心中略有所感,故此來尋賢弟議議,葛洪微微瞇了一下眼睛。」

喬行簡方纔那句話,其實已經帶了威脅之意,當初指使華岳刺殺還是沂王嗣子的趙與莒之事,他是知情的,甚至是主謀之一,雖然當初主要是針對史彌遠,但畢竟還是威脅到天子性命,若是真追究起來,柳甫與喬行簡不得脫身,他葛洪也難免被問罪。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0:52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二一八、驚聞妖氛起華亭

葛洪與喬行簡說了什麼,只有他二人才知道,當葛洪出來的時候,面色更加陰沉,他沒有在國子監多做停留,而是直接出了國子監的大門,乘上轎子回府。

「葛洪與喬行簡相會於國子監,在此之前,一個陌生人自喬行簡院中出來?」

霍重城吹了聲口哨,看著這封密報,唇角微微冷笑起來。

自從上回《京華秘聞》事件之後,他便對幾個重點懷疑的大臣加強了監視,長久以來,這些人都表現得很正常。他甚至通過種種手段,弄得一封魏了翁寫給真德秀的信,確認裡面究竟有沒有涉及不軌之事。葛洪與喬行簡同樣也是他監視的重點,只不過這二人都是老狐狸,做起事來有板有眼,幾乎沒有漏洞可鑽。

「那個陌生人當日便買了輪船招商局的船票,明日趕往楚州。」

下面這一條讓霍重城心生警惕,楚州是保守派的大本營,那些反對天子革新的人,大多聚集於此,故此,楚州也是他監視的一個重點地區。

「當通知楚州,注意此人動向。」霍重城飛快地寫下一連串字符,卻沒有一句通順的話語,這是流求來的密碼,只有他和他的手下才能編譯得出。此事他不敢怠慢,喚來一人,將那紙交給他之後,那人便快馬揚鞭而去。

不久,趙與莒也得到霍重城傳來的消息,每日裡,霍重城都會將一份他重點懷疑的朝臣行蹤報與他知,趙與莒不可能養著一支龐大的特務機構。故此只能進行重點盯梢。對於這份報告,趙與莒並未過多重視,霍重城附上地處理措施已經很是周密,他用不著事事都關注。

「道清。」批閱完公文之後,已經是深夜了,趙與莒伸了個懶腰,招呼了一聲。

謝道清低低應了一聲。迅速過來,將他批閱好的公文分開。屬於明日發給大臣的一疊最多,通過李雲睿發至流求的數量雖不多,但卻很厚,交與霍重城處理的最少。

經過近一年地時間。趙與莒已經有些信任謝道清了。她實在是個秘書地好角色。起身之後。他活動活動手腳。繞著屋子轉了轉。正要上床去睡。卻又覺得一時之間沒有睡意。

「道清。這些日子貴妃不在。昭容又要養胎。你們地學社都停了吧?」他隨口問了一句。

謝道清垂眉道:「是。」

「那日子想來很是寂寞了……」趙與莒盤算了會兒。這些宮女留在宮中荒廢時日總不是辦法。思忖了會兒。他問道:「道清。你自己是如何打發空閒時光地?」

趙與莒這個天子對宮女指使度並不高。雖然謝道清貼身服侍。卻也沒有多少事情。聽到天子詢問。謝道清總算悄悄撩起眼睛。看著趙與莒地臉。但又迅速垂下去:「奴是看書。」

「看書好。不過羽鞠還是要玩。朕見你似乎與其餘……」

趙與莒原本是想說她與其餘宮女似乎有些格格不入。旋即又想明白:謝道清在自己身邊侍候,肯定會召來那些每日難得見自己一面的宮女們嫉恨。趙與莒搖頭苦笑,他看了看謝道清,太后硬將她放置在自己身邊,其實未必對她有什麼好處。

如今他君威已立,根基已固,太后對於他而言不再像親政之初那般重要。但趙與莒雖然外表冷淡,卻不是那種薄情寡義之人,對太后的禮儀問候。不但沒有因之削減。反而更加謹慎。

故此,太后雖然還是希望他能真正收謝道清入宮。卻不像最初時那般急切了。

「道清,你進宮來時,心中可是情願?」想到這裡,趙與莒柔聲問道。

謝道清身體一顫,再次抬起頭來,眨也不眨地盯著天子。

她早年的時候身體有疾症,目中有物,皮膚粗糙,得名醫治療之後,目中異物失去,這反倒給了她一雙未曾被塵世污濁的眼,宛若嬰兒赤子一般。與她目光相對,趙與莒心突地跳了下,倒不是他為之動情,而是因為他發覺,在謝道清眼中蘊藏著清泉一般的淚水。

「奴原是不願的,侯門深如海,何況帝王家?」

這大概是謝道清第一次對趙與莒坦露心扉,趙與莒見她話只說了一句,便又要垂下頭去,便鼓勵道:「說吧,朕想聽真話。」

「奴入宮原是身不由己,奉命服侍官家,亦是身不由己。只是見官家日夜操勞,奴雖是世家出身,卻也知道百姓生養不易,官家殫精竭慮,不過是為百姓謀一個生路罷了。」

謝道清因為生父早死、自己又長得醜陋的緣故,在謝家地位並不高,雖然沒有吃著什麼大苦,但對於民生疾苦多少還是知曉一些地。她是一介女子,雖然家教緣故,讀了些詩書,可是對於民生卻沒有自己的辦法,到得趙與莒身邊後,耳聞目睹,都是天子為了蒼生而運籌帷幄,他要應對的不僅有大宋艱難的時局,不僅有虎視眈眈地胡虜,更有朝堂上百官的非議與為難。

最初的時候,謝道清認為堂上袞袞諸公自是君子,天子剛愎自用實屬無道,但隨著時間推移,她的感覺發生了變化。

「陛下一心為民,道清恨不為男兒身,能為陛下效力。」一會兒之後,謝道清終於將心中的話說了出來,然後又垂下眼,不再正視趙與莒。你這不就是在替朕效力麼?若不是你,朕日常起居,還不知會亂成什麼樣子。」趙與莒溫言道。

這些女孩子就這般放在身邊,確實不是辦法,須得給她們找些事做,免得另生事端。想來想去。趙與莒笑道:「道清,你們這些都是世家之女,應是熟讀詩書吧?」

「不敢當天子之贊,只是略讀過一二。」謝道清又恢復到那端正得無法挑剔地模樣。

「朕有一事交與你們,博雅樓中藏書頗豐,不少為孤本,你們每日前去點校抄錄。每抄得一本,朕便命宮外商務印書局印出一本,署名便是……紅袖添香夜讀書罷。」趙與莒笑道。

「是。」聽得姐妹們有事情可做,謝道清心中也是歡喜。

次日早,趙與莒原是有極好的心情,然而來自華亭府的奏折讓他這種好心情頃刻間化為烏有。

流民生事,這四個字彷彿沉重地錘子一般,敲打在趙與莒心頭上,讓他氣血翻湧,已經很久未曾痛過的腦袋再次痛了起來。

「流民生事」已經是華亭府知府袁甫能想到的最婉轉地詞句了。實際上,後面半句「嘯聚湖澤」他在急奏中反覆幾回,這才添加上去。

華亭府雖然面積不大,但自紹興四年開瀕海支河二百餘里之後。鹽運便利、農業發達,糧食產量年年增長,嘉定十五年達到最高峰,秋糧實征六萬石左右。但從那以後,糧食增長的趨勢開始停止。嘉定十六年秋糧實征五萬五千石,十七年實征五萬石,寶慶元年更是銳減至四萬石,而今年秋糧才徵得三萬二千石。之所以會如此,關鍵原因便是大量的農田被闢為桑田與棉田。連續四年糧食減產,使得民間存糧原本就緊張。前些時日臨安的金融動盪,也波及到這裡,致使米價瘋漲,不法奸商囤積謀利,而那些失地或者窮困地農家,幾乎無以為續。藉著這個機會,幾個大商賈乘機至臨安流求銀行借貸,勾通胥吏收購田地。

若是象臨安一般,失地的農民可以進入工廠。得到妥善安置。那麼事情還不會鬧大,偏偏華亭府雖然離臨安不遠。商貿也發達,但流求的工廠都集中在臨安左近,這華亭府除了正在搬遷中的江南製造局外,便只有一家水泥廠。這使得大量失地之民無處安生,見著往來商賈富庶,又恨他們奪了自家田地產業,在有心人鼓噪之下,竟然聚眾生事,推舉一個名為趙賀的一舉奪了上海鎮。

這趙賀倒也有幾分頭腦,乃詐稱為趙,只說未曾死於史彌遠手中。他奪了上海鎮,立刻招兵買馬,以上海鎮為行在,甚至還發了一紙「詔書」給袁甫,封他為「戶部尚書兼沿海制置使」,令他速速來任職。因為上海鎮商賈往來,給他奪了不少錢糧,招募流民亡命,短短五日之間,竟然有人一萬,號稱十萬。

在趙賀「詔布天下」地「檄文」之中,任命真德秀為左相兼平章天下事,魏了翁為右相兼判樞密使,他還「下令」,天下各軍火速響應,進逼臨安,「勤王除奸,扶君復位」。

這封檄文一出,臨安城中一片嘩然。余天錫出動所有差役,與霍重城地眼線相配合,一夜之中拘捕了趙賀派來傳播流言的奸細十七名,十七顆人頭盡數被砍下,懸在城門之上,震懾那些意圖不軌地奸滑之徒。

「諸卿,跳樑小丑也敢猖狂,看來朕登基之後,殺的奸惡之徒還不夠。」

將這份檄文交給崔與之,趙與莒淡淡地說道。

崔與之眉毛輕輕佻了挑,看了魏了翁一眼,這份檄文他早看過了,在檄文中他是「阿附篡主」地**之一,他也沒打開,又將檄文交給了葛洪。

葛洪木然地打開檄文,檄文之中,他身為三宰輔之一,卻未能列名。崔與之、薛極都是阿附小人,鄭清之、程是變節匹夫,幾乎所有重臣都名列榜上,不是被委以偽職,便是被斥為奸黨,唯有他葛洪,卻彷彿被遺忘了一般。

他目光越過人群,看著不動聲色地坐在椅子上的喬行簡,嘴唇蠕動了一下,然後將到嘴的話語化成了苦笑。

自己是該感謝這位同們師弟和他的那位高足,還是該恨他們呢,亦或是將他們賣出去?

正思忖間,他覺得有些不對,似乎有一雙眼睛正盯著自己,他回過頭去,正遇上薛極驚疑地問光。葛洪意識到那檄文在自己手中停留得太久了,已經引起薛極的懷疑,他將那檄文遞給薛極,起身拜倒在趙與莒面前。

「陛下,臣老矣,能為陛下效力之時不多了。」說這一句話時,葛洪忽然有些傷感,但他迅速平定了心情:「連這蠢賊檄文之中,都沒有臣的名字,臣實在不憤,自請督軍,殄滅這蠢賊,得勝回朝之後,臣便乞……乞骸骨。」

說得最後一句時,他聲音顫了顫,但迅速又恢復平靜。他感覺得到,大慶殿中所有的目光都驚疑不定地停在他身上,但是由他自己挑出這個疑團來,總比被薛極和御史諫官挑出要好。

趙與莒淡淡地看著他,搖了搖頭:「朕不准。」

「陛下!」葛洪心中一凜,天子語氣中不帶絲毫情感,倒似那日將宣繒驅走時一般。

「葛卿,朕信得過你,回班吧。」

天子這句話讓葛洪心中忽然一暖,他是在朝堂之上浮沉了數十年的老狐狸,這種感覺卻不常有。但他隨即就控制住自己地情緒,謝恩之後回到自己座位上,再看薛極時,發現他似乎若有所思。

「葛參政只是無名罷了,臣等才是死罪,些許虛名竟為逆賊所用。」魏了翁也坐不住了,他出班奏道:「葛參政年邁,不可上陣,臣請去戶部尚書之職,督軍出戰,必一戰而擒之!」

「當初李全之亂,聲勢浩大,朕尚不曾遣朝中重臣出擊,何況這些許亂民?」趙與莒搖了搖頭:「朕有二十萬禁軍拱衛臨安,隨便調一支去便可將這些亂賊滅了。岳珂。」

「臣在。」岳珂凜然出班。

「捧日軍如今可出戰否?」趙與莒問道。

臨安左近諸軍之中,以捧日軍人數最眾,其餘諸軍,如今又在整訓之中,而且禁、廂各軍將校,因為兵制改革的緣故,倒有一半都到了臨安,正在向李鄴學習如何使用炮兵戰術。若要出戰,除了近衛軍外,這捧日軍確實是唯一可以立刻動用的兵力了。

「可。」岳珂大聲道:「臣得知華亭之亂後,立刻入捧日軍查看,糧餉軍械無不齊整。」

「那便以五萬捧日軍出戰。」趙與莒皺著眉想了想,捧日軍與拱聖軍一樣,都是禁軍中的精銳部隊,與近衛軍戰力比或有差距,但比起那些剛剛嘯聚於一處的亂民,肯定是強得許多。現在問題是,若是那些亂匪聞訊潰散,乃至北過大江,劫掠淮南,真德秀手中兩淮制置使兵力集中在淮河一帶,未必趕得及圍剿。

「命沿江制置使封鎖長江,勿縱賊匪過江。」想到這裡,趙與莒又下令道。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0:52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二一九、喜遇良機聆聖音


趙賀三十歲剛出頭,四肢粗短,皮膚黝黑,論及長相,與真正的趙相差甚遠。他也沒有多少見識,只是在鄉間豪爽仗義,故此在起事時才會被人推舉出來成為首領。

「我真的可以成事麼?」

雖然他自稱才是大宋天子,在老兄弟面前也呼來喝去,頗有幾分威風,但面對眼前之人時,他卻一點天子威儀都沒有了。他知道若不是這人,自己根本沒有今天,甚至在攻打上海鎮時便已經潰散敗亡。

眼前這人和他帶來的二百精兵,才是裹脅來的這群百姓中最值得依賴的力量。

「陛下,自然是可以的,才短短五日,如今陛下已經有兵近二萬,若是再有月餘,百萬大軍唾手可得。」那人笑道:「陛下只管安心於後宮之中,臣等自會替陛下奪得天下。」

「若真有那一日,你……我要封你一個大官,大大的官!」

聽得提起自己的後宮,趙賀心熱了起來,他原本是窮漢一個,莫說媳婦,便是半掩門兒的私娼,他都難得會上一回,可奪了上海鎮之後,他立刻佔了一位富商宅邸為行宮,連納了一位皇后兩位嬪妃,至於宮女數量他自家也記不清楚。

「那我就多謝陛下了。」那人笑嘻嘻地說道:「我還有軍務,先告辭一步。」等等,等等!」趙賀皺著眉,看了那人好一會兒,他雖然沒有幾分見識,但農民的小小狡猾還是有的,尋思了半晌後道:「我賜你五百……三百……啊不,一百貫,用來犒賞大軍吧。」

聽得他不情不願地說出這個賞格來。那人又笑了聲:「如今陛下初創基業,用錢的地方還多著,陛下還是留著這賞錢吧。我與大軍,都是出於忠義,才來助陛下一臂之力,當不得陛下厚賞!」

趙賀臉也微微一紅,奪了上海鎮後,他收刮來的金銀錢鈔足有十萬貫之多,他莫說從未見過這麼多錢。便是數也覺得數不過來,這錢全被他藏得好好的,一次拿出一百貫來,著實讓他肉痛。

「要不我……朕拿出一千貫來。不能再多了。一千貫犒賞。如何?」他向那人問道。

「不必。我說了。陛下只管高臥。我自會替陛下徵糧催餉。」那人有些不耐煩地道:「便如此了。」

他出了門。背手行了幾步。兩個神情緊張地漢子迎上來。他向身後地「行宮」歪了歪嘴巴。那兩人會意。一左一右便站在門口。不讓任何人進出。那人這才施施然上了街。左盼右顧了會兒。彷彿是在閒逛一般。就這樣不緊不慢地走到一處院落前。原本站在院落門口地漢子向他點頭為禮。進了門。他微微一怔。因為有一個人背著手。正在看他掛在牆上地一副橫條。那橫條上寫著「志在千里」四個字。

「子申兄!」那人認出了來人。立刻行禮。

來地是那位子申。雖然二人兄弟相稱。但無論是當初還是現在。子申地地位都高過他。故此他如此恭敬。

「俊德賢弟做得好大事業!」子申兄轉過身來笑道。

「還不是奉子申兄之命行事,若非前些時日的米價高漲,事情也不會如此順利。」被稱為俊德的那人又行了一禮:「我錢斯傑在襄陽時便受了子申兄的大恩。這條命早就賣給大兄了。」

聽他表忠之意。那子申兄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起來。

「子申兄親自前來。必有教我,不知臨安情形如何?」錢斯傑又問道。

「如我所料,昏君果然要調捧日軍來,那近衛軍是他心頭寶貝,他如何肯輕易調動?」子申兄鼻子裡哼了一聲:「大事成敗與否,便在你與捧日軍之戰上,若是勝之,則近衛軍必出,到時你便可功成身退了。」

錢斯傑盯著他,若只是如此簡單,史嵩之根本用不著冒險來上海鎮,他此次來,必然另有佈置。而且,只憑借他這糾合起來地不到二萬烏合之眾,如何是捧日軍的對手,便是恃險而守尚嫌不足,何況是在上海鎮這毫無險阻之處。

他可不是那個趙賀,以為真的發出一紙詔書,真德秀等人便會起兵來助。

「捧日軍中,我已經有了安排,你只管迎擊便是。」那子申兄又是一笑:「此戰勝後,你不必急於去攻臨安,而是攻打江南製造局,設法收集足夠之船渡江北上,近衛軍雖強,你過了大江他能奈你何?」

錢斯傑點了點頭,子申兄在捧日軍中有人對他來說並不意外,他叔父權傾天下二十年,哪裡不曾安排些人手,除了那些明面上居於高位的,中低層將領中有多少效忠投靠的,除了他叔父自己,只怕只有這個被寄予厚望地子侄才知道了。

「到時你只說要沿江西上,攻鎮江金陵,然後再北上奪兩淮徐州之地。」那子申兄又道。

「是。」

「錢糧上不必擔憂,我此次來,為你送了三千石糧,還有十萬貫錢鈔。」子申兄再次笑道:「這些錢鈔,都是十足十的流求金元券,那昏君只怕不曾想到,他雖說掃蕩了那些投機的豪商,卻也讓我等籌足了錢糧!」

錢斯傑與那子申兄關係親近,但對於這一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情也不甚清楚,他只知道子申等人織了一張連環網,一環扣著一環,為的都是逼使那位天子出昏招。如今時機已經成熟,那位天子自家革新弄出的流民,成了他之天下的亂源,便是錢斯傑自己也不曾想到,趙賀揭竿而起之後,竟然會有如此多人響應。

趙與莒這兩年來聲望雖大,但他能力再強,目前改善的也只是臨安左近罷了,華亭府雖然也在變化之中。只是這變化才一開始,便被這些隨時隨地準備尋他破綻的人瞅準時機利用起來。

「沿江制置使你也不必過於擔心,他們那幾條船,只是來應應卯,只要你這裡不出大亂子,他們也不會來找麻煩。」知道錢斯傑還有些疑慮,那子申兄又拍拍他的肩膀:「賢弟,我這些年來可曾虧待於你?」

「若非子申大哥,小弟早就家破人亡了。害得小弟如此地,便是襄陽他趙家地宗室!」錢斯傑發狠道:「子申大哥儘管放心,小弟但留三寸氣在,必不會誤得大哥之事!」

「事成之後,你要願意。一處制置使之位總是少不得地。」子申兄點頭道:「只是你須小心,莫讓那個趙賀知曉了你真實身份,若事有不濟,你自脫身,那廝卻不能讓他開口,明白麼?」

「是!」

「那我便放心了,好生去做,俊德賢弟,我先離開此地,還有別處要我聯絡。」

目送子申兄離開之後。錢斯傑臉上的笑容收斂起來。他凝神思索了好一會兒,然後搖了搖頭。

即使這位子申說得那麼滿,可是除非捧日軍陣前倒戈,否則他想不明白自己如何憑借這些烏合之眾可以抵擋住大軍進襲。但是捧日軍陣前倒戈,這種事情他想都不大敢想。

趙與莒也不相信捧日軍會出現什麼意外,在他親政之後。他便用或明或暗的手段,將臨安城左右的禁軍主要將領輪換了一遍,換上的都是他認為較為忠誠可靠地。饒是如此,為防萬一,他還是將近衛軍一部也調了過來,為的便是防備萬一。

大宋炎黃元年八月二十七日,捧日軍五萬離開臨安趕赴華亭,華亭府離得臨安並不遠,而且對方只是兩萬烏合之眾。故此出征之時。臨安百姓與輿論都以為,此次出征必是輕而易舉便可大獲全勝。甚至在一些小報上已經開始討論。勝利之後對於那個偽稱為濟逆的賊子,當如何處置了。

送別捧日軍之後,趙與莒回到皇宮之中,與別人的樂觀不同,他心中卻沒有那麼歡喜。

無論捧日軍此去取得如何大勝,勝後如何處罰那個趙賀,都不能掩蓋一個事實,他暗地裡鼓勵大農場化經營,被追逐利益地豪商地主所利用,這個政策在戰後,必然面臨保守派的全面反撲。而他個的因為台莊大捷建立起的聲望,也面臨一次考驗。

他背著手,面色平靜地走在御園之中,眉頭也很舒展,如果不是熟悉他的人,根本看不出他其實心事重重。

「官家一個人在那兒轉了許久。」

博雅樓上,校書校累了地賈元春遠遠看到天子在御園中轉了轉,心中微微一動。

她回頭看了看周圍之人,其餘少女們都在專心看書,她們能被選入宮,自然各有才藝,但在喜愛看書這一點上,都是相似地。天子令她們校書,正對了她們的胃口,她們與其說是在校書,倒不如是在看博雅樓地藏書才對。

不過,各人性格不同,喜歡看的書也不一樣。像周淑娘,她喜歡看的是詩詞文選,偶爾也看那些史籍,近來又喜歡上看來自流求的各類遊記。像謝道清,她更愛看的是史籍和女訓、烈女傳之類的書籍,對於詩詞興趣不大,倒是有時會看來自流求的養花種樹地書,她甚至在御園一角專門辟了小塊地,自己種了些花兒。而賈元春自己,除了與周淑娘一般愛看詩詞外,便偏向於音律之書。

她悄悄下了樓,心中怦怦跳了起來,覺得自己似乎有了一個機會。在出門前,她又想到一事,回樓上搬了幾本書抱在懷中,這才離開了博雅樓。

在她出門之時,謝道清微微皺起眉頭看了她地背影一眼,周淑娘淡淡一笑,將這一切都收在眼底。

在御園中轉了不知多少圈,趙與莒覺得有些累了,便尋了處亭子坐下來。中秋都已經過了,天氣漸漸轉涼,不再有暑日的躁熱,坐在這亭子之中,聽得周圍風聲輕嗚,趙與莒覺得繃緊的神經似乎鬆弛下來。

自己已經很努力了,歷史在自己手中已經有了很大改變,原本用不著這麼急迫。循序漸進便是,為何還要用那根看不見的鞭子抽打自己,讓自己每日食不甘寢不甜?

該是享受一下的時候了,只要不犯大錯誤,大宋的中興已經指日可待,只要自己把穩方向,二十或三十年後,大宋地工業革命便可初步完成,大航海時代會因為對原材料和市場的需求而開啟,到了自己的暮年,自己或許還可以接收來自歐洲的使者的朝拜。華夏依然是中央之國,是天朝上國,是那些還停留在野蠻狀態下的歐洲封建主們可望而不及的神話……

這個念頭讓趙與莒幾乎難以自制,當他看到那個婀娜的身軀在向他走來時,這個念頭更是達到了頂點。

賈元春年紀剛滿十六歲,但她發育得比其餘少女都好,豐胸纖腰,又精通音律與舞蹈,故此走起路來有股子奇妙的韻律。若用一個詞來形容地話,那便是「賞心悅目」。每每見到她,趙與莒便很是理解那位歷史之上真正地理宗皇帝為何會寵愛她,面對著謝道清那樣一個端莊得類似於木頭人的皇后,又面對著這個極善討巧取悅於人地妃子,會做出何種選擇,幾乎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賈元春抱著書,低頭正在看,似乎沒有發覺自己坐在這兒。趙與莒沒有驚動她,只是將一隻腳蜷起,抱著膝蓋,看著少女專心致志讀書的模樣。

可能與他另一世曾當過援教老師有關,他非常喜歡看女孩子專心致志學習時的模樣。那種對書本上知識的渴望,還有心無旁鶩的專注,讓他感覺到一種感動。他一向喜歡辦事專注的人,相反,那些雖然聰明卻三心二意油腔滑調的學生,他很少給他們好臉色看。

趙與莒一直覺得,聰明是天賦,而天賦是老天贈予的,人力無法改變。努力卻是屬於一個人自身後天培養出來的品質,這才是體現出一個人能力與上進心的寶貴之物。

「啊!」

正在趙與莒胡思亂想的時候,賈元春「發現」了他,驚訝地呼了一聲,滿面通紅抱緊了書,剛開始時還有些惶恐,片刻後鎮靜下來,屈膝向他行禮:「奴不知官家在此,驚動聖駕,還望恕罪。」看她有些不安的模樣,趙與莒淡淡地點了點頭,向旁邊靠了靠,然後拍著自己身邊的長條石凳:「坐下說話。」

「謝陛下。」賈元春心中喜悅,不自覺中便露在了臉上。她雖然有些小心思小聰明,卻畢竟還不是心機深沉。看著她興奮得連耳朵都有些紅了,趙與莒心中一蕩,方纔那放縱一回的念頭再度浮了起來。

「元春,你在看什麼書?」他盯著賈元春的臉,目光下移,掃過她幾乎與楊妙真不相上下的胸部,停留在她抱在懷中的書上。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0:53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二二零、狐媚事君非至善


「陛下!」

賈元春臉紅紅的,嬌嗔著叫了一句。趙與莒移開目光,向身後的亭柱上一靠,微微閉上眼睛。

天子突然間冷淡下來,讓賈元春心慌神亂,方才陛下的眼神明明還帶著欣賞與讚美的,怎麼轉瞬間就成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難道說是自己方才呼一聲錯了,擾了天子的興趣?

她不知所措地看著趙與莒,方纔的喜悅與興奮一掃而空。

趙與莒今年二十一歲,若在普通人家,這般年紀還只能算是弱冠。當他閉著眼睛的時候,看上去也與一般年輕人沒有什麼兩樣,只是面色更為冷竣一些。賈元春原本很惶恐的,她呆呆看著這張臉,好半天也沒見著他有何反應,這讓她懸起的心放了下來。

或許天子並沒有生氣,只是有些倦了吧?

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得腳步聲,回過頭來一看,是韓妤挺著已經見懷的肚子款款行來。她趕忙起身要見禮,韓妤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指了指天子,賈元春向後退了一步,就見韓妤來到趙與莒身邊,將趙與莒的頭搬動靠在自己的身上,開始為天子按摩起來。

這般動作,再怎麼也該將天子驚醒了,但天子眼皮動都不曾動一下,只是抿了一下唇。

賈元春又向後退了一步,既是羨慕又是嫉妒的看著韓妤,天子與昭容之間,分明有一種默契,這種默契,並不是她這樣的小丫頭能插得進去的。

她在這裡,彷彿是一個多餘的人。

好一會兒之後。趙與莒睜開眼。剛才突然而至地頭痛讓他不得不靠上柱子休息一會兒。這應該是壓力過大導致地神經衰弱。或者與這個身體地本來毛病也有關係。不過他也已經習慣了。

「阿妤。今天寶寶可好麼?」趙與莒看了看周圍。因為天氣剛剛轉涼。所以這些石凳上還沒有鋪上墊子。他將自己地衣袖墊在石凳上。示意韓妤坐下來。溫柔地問道。

「早上還有些鬧騰。現在睡著了。」韓妤嘴角浮起一絲淺笑。溫柔得有如菩薩一般。

「出來時要小心。隨著你地使女呢?」趙與莒也同樣溫柔地看著她。

「見著官家在此。奴才請她們遠遠候著。」韓妤道。

賈元春呆呆看著他們二人。心中一陣委屈翻滾。這原是多好地一個時機。卻被自己搞砸了。可是天子看韓昭容地那目光。為何會如此溫柔。他對韓照容地態度。為何會如此體貼?

只因為韓昭容懷了龍種麼?記得初入宮時,天子對楊貴妃與韓昭容便是如此了,那時她們還未懷上……

「有些涼,還是別坐在此處的好。」趙與莒摻著韓妤站起,還待要說話,突然間眉頭一皺。一道靈光閃過。

華亭府離臨安如此之近。那趙賀既然曉得假冒濟逆之名,為何不曉得等待他的將是朝廷大軍圍剿?

他思慮至此,突然見著謝道清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陛下,崔相公求見。」

他早有吩咐,崔與之這般重臣入宮求見不得阻攔,直接帶到他所在地然後再通稟。果然,片刻之後崔與之面色沉鬱地走了過來。

「陛下,捧日軍之事,臣細細思慮,覺得不妥。」

崔與之是知兵的,他主持川蜀軍務時,與金國、叛軍,不只交戰過一回。聽他這話,趙與莒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疑惑。

「去將岳珂請來……不。直接下詔與他。令他速速遣使,令捧日軍就地駐紮。不得有誤。」趙與莒當機立斷吩咐道。

「陛下也想到了?」崔與之聽得他不等自己說話便下了決斷,驚訝地問了聲,旋即又想到,這位天子並非完全不知兵事,否則也不能遙控戰局,在淮北布下羅網等那虜酋鐵木真一頭扎進來了。

「令林夕與近衛軍水軍出動,進入長江口,截斷叛賊渡江之路。」趙與莒又吩咐道。

捧日軍不可靠地話,沿江制置使的士兵只怕也會不可靠,雖然不知道這種不可靠究竟會到一個什麼程度,但只要有一絲風險,趙與莒便不會去冒。

「再令岳珂發兵部緊急公文,各路駐軍不得輕易調動,非得兵部之令,不可出營,違者以叛軍論處。」崔與之補充了一句。

聞訊的內侍看著趙與莒,趙與莒點頭道:「如崔相公所說,速速傳令下去!」

韓妤知道接下來趙與莒與崔與之要商議的,只怕是決定大宋命運的事情,她向謝道清、賈元春做了個手勢,二人都跟在她身後,悄悄退了出去。

「其中必有詐。」崔與之畢竟老邁,方才跑了一段,早就累得滿頭是汗,扶著柱子直喘氣,趙與莒示意他坐下,他坐在石凳上喘了會氣才道。

「朕也同感。」趙與莒點點頭。

叛亂並不可怕,可怕地是這叛亂背後是否還隱藏著他們所不知的權謀。出兵剿滅叛匪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同樣,叛匪逃向離臨安大軍更遠的長江以北,也應該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雖然地方官府的眼線傳來密報,說那位自稱濟逆的趙賀正忙著在他的「行宮」中寵幸各位妃子,但能攪起這般聲勢,特別是那份檄文的出現,背後沒有高人指點,絕對不可能。

若是將這數月間發生的事情連起來看,那麼情況便很明顯了。

先是通過聚銅錢來提高米價,再利用米價上漲在臨安周邊製造混亂,然後乘著混亂挑動心懷不滿地失地之民嘯聚起事。對方好大地手筆,這麼大的手筆下來,為的只是在上海鎮當幾天土皇帝?

「捧日軍此去必敗。」崔與之又道。

趙與莒點點頭,雖然暫時還不知道對方有什麼手段可以讓兩倍於亂民的捧日軍戰敗,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捧日軍即使不敗。到了華亭府也會惹出亂子。

「捧日軍若是交戰不利,陛下唯有調近衛軍。」崔與之喘息已定,他不再瞇著眼,而是鬚髮皆張,再不覆文臣那種老謀深算的模樣,等有些沙場老將地風範。

「上次卿所說地只怕不幸言中,朕雖然百般寬容,禁軍諸路將領……卻還是心有不甘啊。」趙與莒歎了口氣:「太祖杯酒釋兵權,朕入軍校釋兵權。卻是……」

「陛下,此事不是陛下計策不好,而是有人從中挑事。」崔與之打斷了趙與莒的話,現在不是檢討得失的時候,而且他認為天子用學習炮兵戰術為借口。將如今已經有些尾大不掉的禁軍諸路將領調離現職,手段並不亞於太祖時的杯酒釋兵權,差就差在暗地裡有人掣肘罷了。他吸了口氣:「近衛軍兵少,陛下動了近衛軍,臨安防務便只有交還舊禁軍,而此時捧日軍敗績之事必然傳於四方,天下震恐,兩淮、浙西、福建,諸路指揮使都會出兵勤王,若是有其一二支乘勢入臨安。守衛臨安的禁軍再與之裡應外合……」

這一點卻是趙與莒未曾想到的。他神情一變,崔與之在****上浮沉多年,經過不知多少陰謀,他想到這一點,那必然有可能發生。

「如今奈何?」趙與莒問道。

崔與之這還是第一次聽到天子真正向他問計,一直以來。天子給他的印象便是胸中自有十萬甲兵。他看了趙與莒一眼,發覺天子神情卻仍然自若,雖是問計,卻沒有把目前面臨地危局當回事地意思。

「陛下擔心地是將這東南膏腴之地打得稀爛罷了……」崔與之心中暗想:「他心中早有定計,若是未曾看破那人的謀略,或者還有可乘之機,但如今自己既是揭破了那人計策,天子自有應對之道。」

「陛下應是自有成算了?」想到這裡,崔與之試探著問道。

「還是卿先說來聽聽吧。」趙與莒道。

兩人相視一笑。片刻之後。崔與之道:「若是陛下捨得,引蛇出洞是最好地。」

「朕若是捨得。崔卿這宰相之位便沒有了。」趙與莒搖頭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和,百姓苦,戰,百姓苦。朕只想百姓少受些苦,為此朕自家多受些委屈又算得了什麼?」

他二人不是在打啞謎,崔與之是建議趙與莒裝做不知此事,引蛇出洞,將那個背地裡策劃這一切地人抓出來。但是方才趙與莒與他做的決策,已經傳了出去,他此時所獻的建議等於沒說。而趙與莒則藉機說明,正是因為自己希望在革新變法過程之中百姓少受些痛苦,所以才會與包括崔與之在內的大臣進行妥協,而不是藉著流求力量強勢推行,故此,他更不願意看到為了引出那個幕後主使者而致使兩浙淮南甚至包括江南西路與閩地都陷入戰亂之中。

「此人不尋出來,究竟是心腹之患。」崔與之又道。

趙與莒點了點頭,從京華秘聞事件中那人牛刀小試,再到這次事件,那人攪得越來越大,手段也越發的巧妙。

「那人是誰,崔卿心中可有懷疑之人?」他問道。

「陛下心中也有吧?」

只要不出現捧日軍慘敗、東南板蕩的局面,幕後那人再有千百種伎倆,只怕也施展不出來。而且他的身份,在情形穩定之後,自可細細察問,他布下這麼大的局,無論如何謹慎,只怕都會留下蛛絲螞跡,到時順籐摸瓜就是。「崔卿,若此人是你,你會如何布這個局?」趙與莒問道。

「若是臣布這局,捧日軍敗後,近衛軍不得不出戰,近衛軍人數又少,陛下又只得將正在整訓的禁軍調出,這些禁軍剛剛開始受近衛軍訓練,指揮上必會混亂。臣聯絡心懷不滿者,以起兵勤王為名,沿長江而下,挾兩淮之軍,再順運河折向行在,只稱是入京拱衛。再由內應開城,進入臨安,直逼大內,將陛下控制於手中……」

這是大逆不道的密謀,可是崔與之當著趙與莒地面說出來時卻面不改色。

「近衛軍之名天下皆知,那人也是膽大,竟然不怕近衛軍回軍勤王。」趙與莒漫不經心地道。

「他哪是不怕,分明是怕得很,故此臨安城中三千近衛軍他也極為忌憚,想方設法要將這三千近衛軍調出城去。」崔與之笑道:「若是他得逞之後,陛下在他掌控之中,近衛軍雖是精銳,卻只忠於陛下而不忠於大宋,到那時投鼠忌器,便只有任其宰割了。」

「端地是如意算盤。」趙與莒道:「果然不愧是某人子侄,挾持天子慣了的。」

兩人相視一笑,那個幕後策劃這一切的人已經是呼之欲出了。

「如今陛下連著幾道令諭出去,只怕那人很快會被驚動,再要抓他,會較難了。」崔與之又道:「他熟知荊襄情形,若是北投金國,荊襄只怕多事。」

「金國此時如何敢收容於他,而且只要再給朕三年時間,金國何足道哉?」趙與莒歎了口氣,自從即位以來,原本以為可以大展拳腳的,卻處處受到掣肘,當這個天子,既有好處,也有壞處,很難說得清是對是錯。

二人沉默了會兒,崔與之捋鬚沉思,片刻之後斷然道:「陛下既不願東南百姓受兵火之苦,又想將那人誘出來,倒也不是沒有辦法。」

趙與莒知道自己的長處在於對歷史的把握上,但扳倒史彌遠、處死鐵木真之後,這個把握已經僅限於對歷史和科技地發展趨勢,而不再是對具體人物的命運與性格上了。而崔與之不同,他是真正在這個時代中浮沉淘汰出來的頂尖人物,他老謀深算,心機深沉,遠非自己能夠比擬。他既然說是有辦法誘出那人來,那麼一定是有幾分把握,當下便問道:「崔卿有何妙計?」

他們二人在這亭中密議,回到博雅樓中的賈元春站在樓上,呆呆地看著這邊,長歎息了一聲。轉過頭來,卻看到謝道清端端正正的眼眸,她嚇了一大跳,慌忙轉過臉去道:「天漸涼了呢。」

「元春妹妹,天家自有法度,以狐媚事君,恐非好事。」謝道清低聲說了一句,然後轉過臉,回到屋中,只留下她面色青一陣白一陣,難看無比。

顯然自己的小心眼,都被謝道清看破了,她深得天子信任,又受太后恩寵,若是出言獻讒,自己莫說成為天子嬪妃,不被痛責趕出便已經是萬幸。想到這裡,賈元春又氣又羞又怕,只恨不得自樓上跳下去死了的好。

「她也是一番好意。」又一個聲音響了起來,賈元春不必看,就知道這是周淑娘的聲音,她張開嘴巴想要反駁,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只是青著臉,快步下了博雅樓。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0:54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二二一、烏合之眾豈成事

「捧日軍並未進攻,而是囤於半途?」

錢斯傑聽得這個消息的時候,最初是狂喜,以為這是史嵩之之計,但等了兩日,捧日軍卻仍是不進不退,這讓錢斯傑生了疑心,莫非起了什麼變故?

他正猶豫之間,卻接到史嵩之遣人送來的信件,信中並未說到捧日軍這種變化是不是他的計策,而是催促錢斯傑攻擊江南製造局。

錢斯傑能做出這樣一番大事,自非無頭腦之人,他也有自家的打算。自史嵩之之信中,他確定一件事情,那就是史嵩之的計劃並不如意。捧日軍按兵不動,固然能讓他的這支烏合之眾不至於滅頂之災,同時史嵩之原先計劃的事情也就不可能發生。

很有可能,史嵩之是與捧日軍中的某位或者某幾位將領有密約,在抵達華亭府後便倒戈相向,至少會佯作潰敗。但是因為半途出了什麼變故,捧日軍並未到達華亭府,而是就囤於臨安城外。

「為何攻打江南製造局?為何不直接攻打臨安?朕詔書一出,天下雲集響應,日日都有各方英豪來投,正是一鼓作氣,奪下臨安之時,卿既為朕之都督東南軍務使,理當為朕效命才是!」

無論如何瞧不起趙賀這個傀儡,但錢斯傑明白,如今這群烏合之眾能夠嘯聚於一處,還是需要趙賀假冒濟王的影響力的。故此,當他決定依著史嵩之的計策去攻打江南製造局時,仍然沒有忘記通知趙賀一聲。

當了幾天「皇帝」,受了不少人跪拜,趙賀現在說起話來比初時要順溜得多,「朕」來「朕」去的,滿口都是官腔,竟然還懂得用「雲集響應」、「一鼓作氣」這樣的成語,而且看錢斯傑的眼神也與此前不同。多少有些居高臨下的味道。

錢斯傑剛想答話,趙賀身邊一發黃微鬚的白胖漢子突然喝道:「大膽,天子問策,竟敢不跪?」

錢斯傑雙眉一揚便要發作,但旋即忍了下來,大事成後,這些無知妄人愛怎麼收拾便怎麼收拾,如今卻還要一忍再忍才對。他慢悠悠地做勢要跪。見趙賀沒有絲毫阻攔的意思,他心中冷笑,口裡卻說道:「陛下,臨安城堅難攻,我等兵力不足,強自攻之。勝負之數或不可知。相反,若是能將捧日軍自臨安誘出來,我……」

「咄,在天子面前豈可失儀,當稱臣!」那白胖漢子又喝道。

這漢子姓唐。名凡。字爾可。上過段時間私塾。前天才帶著數十人來投靠趙賀。因為能言善道地緣故。很快便討得趙賀歡喜。被任命為「禮部侍郎」。錢斯傑與他談過兩次話。覺得這人雖是半通不通。卻正好與趙賀這位「天子」湊成一對。故此也不曾在意他。但聽他連著兩次喝斥。錢斯傑心中怒火再也難忍。他猛地昂起頭來。目光如炬盯著那唐凡。唐凡被他看得慌神。便是趙賀也是心突地一跳。

「你要做什麼?」唐凡慌了一下後。往趙賀身邊靠了靠。大聲喝斥道:「你身為大臣。對天子如何能無禮儀。本官為禮部次郎。自然要訓斥!」

錢斯傑深吸了口氣。再次將怒火壓了下來。只是在心中暗暗發誓。待得事成之後。這個唐凡定要殺之以雪今日之辱。他沉吟了會兒。然後繼續道:「臣是說。若是能將臨安守軍誘出。野戰殲之。臨安便會守備空虛。到那時再一擊而下。陛下以為如何?」

「這與攻打江南製造局又有何干係?」唐凡尖聲問道。

「江南製造局為偽帝產業。裡面有大量船隻。攻打江南製造局。便可迫使偽帝遣軍出援。若是偽帝仍不中計。江南製造局地船隻。也可以載我們北渡長江。去淮北與真德秀丞相會合。」錢斯傑道:「真丞相有兵十萬。人又忠義。有他相助。陛下再南伐臨安。進可攻退可守。立於不敗之地了。」

聽得他如此說。趙賀卻沒有主意。向唐凡看了一眼。唐凡眉眼轉了轉。然後道:「這江南製造局好打麼?」

「這江南製造局好守麼?」

問話的卻是趙景雲,華亭府民變之時,他因為曾經替鄉民出頭的緣故,僥倖未被抓起,而是放他離開。他幾乎毫不猶豫地來到江南製造局正在建設之中的新船廠,他以為,這些嘯聚之民成不了大事,唯一的活路便是北上過江,而北上就需要船,附近船隻最多的就是江南製造局。

「沒有問題。」胡義辰拍著胸脯道:「這幾日你也瞧著了,咱們來地可都是經過戰陣的,若是你不曾帶來消息,那些逆民叛亂當日便來突襲,或有成功之可能,至於如今,就憑他們萬把著烏合之眾,我呸!」

與胡幽性格不一樣,胡義辰要暴烈得多,他經過兩次懸島之戰,這些年來他製造的戰船從大宋海疆一直打到極東的東勝洲,說起話來自是底氣十足。這也難怪,因為江南製造局中有些造船工藝需得對外保密的緣故,在選定船塢位置上,胡義辰便極重視安保,建船廠之前先建好了圍牆。雖然這圍牆並不高,可是對於昨天還是農民的叛亂者來說,要攻破它不是一件容易地事情。

更何況江南製造局的工人,在天子親政以來,便開始大量使用流求初等學堂的畢業生,這些能寫能算的少年,比起普通工人做起活來更精細,而且都受過軍訓,只要警哨一響,便立刻穿戴整齊成了合格的士兵。懸島上留著的工人已經不多,大部分都轉到此處來,全部人數加起超過五千,至少可以拉出三千青壯,其中又有千餘流求來的受過軍訓的骨幹。

這便是流求普遍軍訓的好處,放在地方上,只要有一百名流求軍訓過地青壯,隨時便可拉起幾千有戰鬥力地人馬。

趙景雲在心中記下這一點,他在流求時最大的遺憾便是不曾關注近衛軍的訓練,如今越想越是後悔。

大宋炎黃元年九月三日,上海鎮傳來消息。盤踞於鎮中許久的叛民,終於糾合出一支萬餘人地軍隊,出人意料的是,這支軍隊既不是攻向臨安,也不是沿江西進,而是北上攻打江南製造局。

叛軍出動之時,這個消息也傳到了趙與莒手中,趙與莒不禁愕然。

錢斯傑是這支萬人大軍地總帥。看著這支稀稀拉拉的部隊,他的面色極為難看。

兵貴神速,只是這支部隊的速度實在讓他難堪。

原本在八月底他便決定要攻打江南製造局,可是在如何出兵問題上,那個唐凡在趙賀面前數次進言,要求由他領兵出擊。

「那廝定是以為不過攻打一座船場。自是手到擒來,故此要來分功。」錢斯傑極是厭惡地想。

這幾日來投靠的人分外多了起來,而且有唐凡相助,趙賀不再像往常一樣事事都得依賴於他,甚至隱隱有分他分權之意,這讓錢斯傑甚為懊惱。大伙幹的都是將腦袋別在腰帶上地勾當,大事尚未成,便開始爭權奪利,但是唐凡能說會道。又以一套天子禮儀捧得趙賀心花怒放。錢斯傑爭不過他,吵了幾天不過是浪費時間罷了,他想用硬的除去這個唐凡,可唐凡又很機警,幾乎從不外出,隨時都與趙賀呆在一處。

最後又收到史嵩之催促之信。錢斯傑不得不與唐凡妥協,兩人各領五千人馬,一左一右夾擊江南製造局,用唐凡得意洋洋的話來說,便是要來一個「雙風貫耳。」

「無謀無膽地鼠輩!」錢斯傑恨恨地罵了一聲。

自上海鎮到江南製造局,不過就是三十里地,半天功夫便可以抵達,可是他們這些烏合之軍,足足行了一天。卻還只是走了一半。其中大半原因就要怪那個唐凡。什麼「疾行百里必蹶上將軍」,什麼「先知敵而後行」。什麼「先發制於人後發制人」,總之一大堆對地或不對的「兵法」,成串成串地從唐凡口中滔滔不絕地溜出來,彷彿生怕別人不知道他讀過幾本兵書一般。錢斯傑出身行伍,雖然也曾讀過些書,但對於這種文不成武不就地所謂儒士最為反感,故此很瞧不起他。但兩軍共出,若只是他一方出兵,兵力便嫌不足,錢斯傑也只能由他。

這也使得他們到了九月四日才兵臨江南製造局。

「鄭子希,情形如何?」

江南製造局的負責人是胡義辰,但負責指揮的卻不是他,而是一個姓鄭名冠群字子希的,胡義辰每次提及他來便笑,這讓趙景雲很是不解,後來才從來自流求的工人口中得知,這位鄭子希到江南製造局來還有一番典故,他自流求護衛隊退伍之後,因為曾經參加過數次大戰,頗立有戰功,有權挑選自己的職務,他毫不猶豫地便選了紡織廠中的一職,因為聽說這個職務可以接解到所有紡織廠女工。後來才知道這是一個專門管理流求紡織廠女工生育的職務,便又吵吵嚷嚷要換,最後被調至江南製造局來,與一大幫子男子船匠呆在一處。

「一幫子烏合之眾,給我三百人便可以擊潰他們。」鄭冠群不屑地道:「咱們流求便是拉出初等學堂的童軍,也比他們強上百倍!」

聽得他這般自信滿滿,趙景雲懸著地心放了下來,他也向圍牆之外地亂民望去,正如鄭冠群所說,這的確是一幫烏合之眾,就是他這樣不知兵的外行之人,也可以看出來。

不僅沒有任何隊列,就連旌旗都是歪歪倒倒,紮營之時也是隨意亂布,絲毫沒有章法。趙景雲看得直援頭,心中暗暗稱奇,這樣的一支烏合之眾,捧日軍只須來得三五千人便可擊潰他,為何會出了臨安城便按兵不動,莫非臨安城中又有了什麼變故?

唐凡為前部,趙景雲看到的便是他的部隊,當為後軍地錢斯傑上來,他是知兵事的,見著唐凡所紮營盤時,怒火再也忍耐不住了。

「唐凡呢?喚他來見我!」

他怒不可遏地來到唐凡軍營之中,身邊帶的一百多人,都是他的心腹,與其餘亂七八糟嘯聚而來的亂兵不同,這一百多人寡言少語,個個精悍,看上去倒像是老行伍。事實上他們也確實是老行伍,都是錢斯傑當初的軍中兄弟,與他一般受過史嵩之大恩,對趙宋皇族心懷怨仇。

「唐侍郎說了,今日征塵未洗,不見外客。」攔著他的是唐凡的「親兵」,和錢斯傑的部下相比,這些人便是街上地游手。

握著刀柄,錢斯傑心中一動,聽這親兵口氣,唐凡根本沒有準備,自己帶著百餘人來,大搖大擺地便可到達他地營帳之前,若是乘機殺了他,再並了他的部下,那趙賀不過是庸碌之人,還能有什麼意見不成?

想到此處,他向自己地親兵使了一個眼色,那親兵會意,伸手將唐凡的親兵拉到一旁,笑嘻嘻問道:「大哥,唐侍郎果真在這營帳中麼,我家將軍尋他有緊急軍情,若是在,還請通稟一聲,否則誤了大事,怪罪下來你也消受不起。」

見離得錢斯傑遠了些,那親衛又壓低聲音道:「他們神仙打架,咱們小鬼遭殃,還是前去問上一聲,莫要事後受責。」

唐凡的那親兵覺得有理,點了點頭,轉身便要向那大帳行去,錢斯傑的親衛得了錢斯傑示意,無聲無息地拔出刀來,自背後一刀便砍下了唐凡親兵之頭。

「衝進去,殺唐凡,餘者不殺!」錢斯傑下令道。

隨著他一聲令下,百餘人都衝向唐凡的大帳,唐凡帳前兵士見到他們拔刀相向,個個嚇得目瞪口呆,有人還大聲嚷嚷道:「誤會,誤會。」

「誤你奶奶會!」聽他聒噪,錢斯傑揮刀便砍,將他砍翻在地,心中的怒火才好過了些。他大步走向營帳,卻見已經衝入的部下滿臉驚訝地又行了出來。

「怎麼了?」錢斯傑心中一沉問道。

「那廝不在!」那部下答道。

錢斯傑眉頭緊鎖,方才唐凡親兵分明說了,唐凡就在營帳之中,而且大戰在即,他又會跑到哪兒去?

他正思忖之間,忽然聽得營帳外金鼓齊鳴,幾十號人齊聲大喊:「錢斯傑意圖謀逆,奉天子之令,擒錢斯傑者可代之!」

錢斯傑面色一變,再向外望去,只見營盤之外,數百人大呼小叫,其中為首者,正是唐凡。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0:54
二二二、屯守戍疆為永例

趙景雲站在牆上,手中握著一柄劍,驚訝地看著城下。

雖然方纔他覺得這群亂軍軍容不正,沒有什麼戰鬥力可言,但他們畢竟有萬餘人,這兵力上的絕對優勢在此,而江南製造局能戰之人不足他們一半,大多數的武器還不乘手,鄭冠群雖是自信滿滿,趙景雲也相信他能守住江南製造局,但自身損失只怕也不會小。

可只是短短一會兒的時間便風雲突變,先來的那隊亂軍與後到的自相殘殺起來,雙方廝殺得慘叫連連,絲毫都不像是作偽。

兵臨城下時竟然起了內訌?

鄭冠群瞇了下眼睛,心中暗暗遺憾,若是在軍中,他手頭上有千里鏡,便可以看到這些亂軍究竟是真正在自相殘殺還是在引自己出牆了。他深深吸了口氣,身為一個老兵,他能嗅得到空氣中瀰漫的血腥味兒。

「開門,出擊!」他只思考了不足一分鐘,便下令道。

「鄭子希,若是有詐當如何是好?」趙景雲勸道:「何必出戰,在此看著便是!」

「這是良機,不可坐失。」鄭冠群斷然道:「趙曼卿,此乃軍務,你一介書生,還是在城頭看著便是。」

此刻他神態絕不像是趙景雲認識的那個被眾人嘲笑的護衛隊退伍老兵了。趙景雲愣了一下,但他生就剛直的性子,這點與他的老師魏了翁極像,他追著鄭冠群問道:「若是有詐當如何?」

「如何防守我早有安排,若是有詐。只管打回去,不要接應我。」鄭冠群昂然道。

目送他下去,趙景雲突然覺得,在他身上,似乎看著一股唐風,那種唐時「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的氣概。

片刻功夫。鄭冠群便收拾好部隊。江南製造局中有二十餘匹挽車地馬。如今也被他搜羅來。組成自己地騎隊。開得大門之後。他一馬當先。衝了出去。

原本殺作一團地叛民。此時根本顧不得江南製造局中地人。唐凡率著自己地五千人部隊將錢斯傑一夥圍住。他人數雖多。卻抵不得錢斯傑親隨地戰力。而錢斯傑留在自己軍中地親信發覺不妙。又領兵將唐凡圍住。雙方渾作一團。亂民又根本不知道如何分辨彼此。到得後來。凡是有人靠近自己便會搶先動手。只殺得血流成河。

恰在此時。鄭冠群領軍出來。他地二十餘騎發覺對方是真地內訌之後。立刻自外圍掠過。雖然他們騎術算不得精良。但嚇唬一些農民還是綽綽有餘了。見著這二十餘騎奔殺而來。叛民立刻更為混亂。有些小精明地。乾脆直接潰攻。

片刻之後。製造局裡地步卒也掩殺而至。雖然他們當中倒有一半沒有武器。用地只是木頭棍棒。但比起混亂不堪地叛民。他們地紀律性和他們曾受過地軍訓。讓他們戰鬥力何只強過一倍。

秋風掃落葉一般。處在最外圍地錢斯傑部眾便被殺散。就在他們要繼續攻擊唐凡地部下時。唐凡軍中突然升起一面旗幟。

那旗幟上繡著一棵香樟樹圖案。正是郁樟山莊地老旗幟。江南製造局地都認識這面旗幟。見了不由一愣。鄭冠群見旗大喜。.剎那間明白為何敵人會起內訌了。

江南製造局之戰。以官府的大獲全勝告終。錢斯傑於亂軍中被殺,殺死他的是他身邊的親衛。殘餘叛民紛紛就擒。成了江南製造局的俘虜,緊接著,江南製造局兩千人又乘船順河而下,僅僅半日功夫便到了上海鎮,還在「行宮」中做著皇帝夢的趙賀束手就擒,被押赴臨安處死。鬧得沸沸揚揚的趙賀叛亂一案,竟然就這般結束了。

「唐凡做得不錯,廣梁,你倒是知人能用。」

大宋臨安禁宮之中,德勤堂,當著宰相崔與之、參知政事葛洪和薛極地面,趙與莒對霍重城讚道。

「臣不過盡己本份。」霍重城也是滿面春風,事情解決得如此順利,更重要的是,趙與莒當著葛洪面誇他,分明是在為他洗刷上回為葛洪訓斥的恥辱。

崔與之笑瞇瞇地捋著鬍鬚,沒有說一個字,只是眼神時不時地飄向霍重城,這個人地身份很是特別,他既是天子在鄉野時的故友,又是天子早就安插在臨安中的耳目,現在在職方司中掛了個司事的名職,但職方司的主官卻根本無權過問他的行動。薛極曾不只一次和他抱怨過,認為給這樣地小人以特權,實非國家持重之道。

他雖然笑瞇瞇的,心中卻很是擔憂,此次天子以密諜做到了數萬捧日軍未做的事情,那是不是意味著天子今後還要常用密諜?

以密諜治國,必致小人橫行,酷吏當道。唐時武後治國,便使來俊臣等殘害忠義。

只不過崔與之明白,這種事情只有單獨奏對時對天子說,他才可能聽得進去,天子還年輕,還有年輕人的盛氣,雖然天子極克制,但身為臣子的卻不可不謹慎。當著其餘大臣之面,還須給天子留有餘地,不可學真德秀那般犯顏直諫,那樣處事,反而會適得其反。

薛極則在低頭沉思,彷彿完全沒有聽到天子的話一般。他近來日子不太好過,因為連接發生事端的緣故,從米風波到淮北的蝗災再到華亭的民變,已經是有人呼籲,須得有中樞大臣辭職以對此負責。他盤算來去,崔與之自然是不會被天子放棄地,那麼有資格辭職來平息眾怒地,就只有他與葛洪了。

葛洪面沉似水,目光嚴厲地盯著霍重城,彷彿要在霍重城身上挑出毛病來一般。便是趙與莒。也覺得他這目光有些過份,心中微微不快。

「陛下,善後之事應如何處置,還請陛下聖裁。」

半晌過後沒有人接聲,薛極意識到這個時候不能冷場,他起身行禮道。

善後著實是一個問題,霍重城派出的密諜瓦解了叛民,抓到地俘虜多達一萬二千餘人,這些都是青壯。若是加上他們地家人,足足有三萬。換了過去,他們的結果就是刺配充軍,甚至有可能是被處死,可是天子前些時候才開始改革兵制,不再增加禁軍廂軍。

趙與莒微微一笑。這些人,他大有用處,因此在薛極看來是大麻煩,在他看來卻不是。

「這些人朕意欲發配實邊,屯田助餉,諸卿以為如何?」

如今大宋邊境,除了大名府以北在與蒙胡對峙外,其餘地方都大致太平,但是,所有朝臣都明白。這種太平只是暫時的。天子在藉著這太平時機,整肅朝中或明或暗的反對勢力,同時也是在積聚實力。當時機成熟之時,北伐中原、恢復舊土,在所難免。

若是如此,將這批罪徒流徒邊疆,倒不是什麼壞事,至少可以在邊境囤田。部分解決將來大戰的軍糧問題。

「陛下聖明,臣等無異議。」崔與之當先說道。

宰相定了調,兩位參知政事自然跟進。趙與莒淡淡一笑,看了看另一個在座的人,禮部侍郎兼翰林學士洪咨夔:「洪卿,有沒有意見?」

洪咨夔兩次出使金國,不但不辱使命,而且還將趙與莒暗中吩咐的條款盡數辦到,特別是迫得金國開放黃河之事。可以說從根本上取得了大宋對金國的戰略優勢。在這個盟約之中。宋金合治黃河,黃河水道便徹底向大宋水師敞開。以大宋水師之實力,輕而易舉便可以將金國微不足道的水軍摧毀。金國便是乘著蒙胡遭受重創之機收復秦鳳、永興、河東之地,也會被大宋水軍分割開來,而金國如此地「南京」汴梁城,更是在大宋水軍直接威脅之下。

明眼人都知道,這條條約為宋國取得了多大的優勢。故此,洪咨夔回來之後,被加翰林學士一職,下一步就是入閣成為六部主官了。對此,身為洪咨夔上司的禮部尚書程最為不安,他雖然在天子即位之事上出過力,但也只是草擬詔書罷了,而有擁立之功的史彌遠、宣繒如今都已經去職,何況他。臣沒有意見。」不知道天子為何又要問自己,洪咨夔微微猶豫了一下,然後道。

「那卿可願為朕草擬詔書?」趙與莒道。

「臣自當效命。」洪咨夔道,立刻有內侍奉來筆墨紙硯,他提起筆,一邊沾墨一邊構思文辭。

「好,你即刻擬旨,華亭叛匪理當重處,朕念及上天有好生之德,故此不殺,連同家眷全部流徒邊疆,所流之地為……」說到這裡,趙與莒頓了頓,專門看著自己的幾個重臣臉色,然後愉快地笑道:「新洲。」

「什麼?」

洪咨夔愕然,手中的筆幾乎脫手掉落。

趙與莒看到崔與之總是瞇瞇著地眼睛一瞬間瞪得老圓,木著臉的葛洪面皮猛然**了一下,而正在捋鬚的薛極更是痛呼了聲,將自己的一小綹鬍鬚都拔了下來。他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然後用略帶驚訝的口吻道:「莫非諸卿反對?可是諸卿方才分明已是贊成了的。」

「陛下,此事……此事……」洪咨夔還想說話,卻看到自己老師崔與之使了個眼色,便將到嘴的話又嚥了回去。

「新洲為邊疆之地,今日我大宋不去屯墾,明日便要為他人所屯墾。」趙與莒慢悠悠地道:「況且如今往來雖難,卻不是不可,只要順風,一年便可回來一趟。商賈逐利,前往天竺、大食貿易,三年來回一趟尚且樂此不疲,一年一趟,有何苦之?」

「陛下之意是,這些人……」葛洪也終於專心起來,他試探著問道:「僅此一次,還是今後著為永例?」

「著為永例。」趙與莒道:「今後流徒之人,盡數流放南洋,朕現在要在南洋、新洲設屯所,委派官吏----朕知道朝中官吏都不願去,故此這二處官吏都自流求委派,只是在轉遷敘升之上,薛卿,吏部須得對其優厚三分。」

薛極聽得這話先是一愣,接著大喜,倒不是因為天子的這條策略,而是天子口風中透露出來的言外之意。

他本來擔心自己會成為最近災變叛亂地替罪羊,可天子這口吻,不但沒有令他自請辭職的意思,而且吏部還將繼續由他控制,這分明是對他信任不減當初。

「官家所言極是,南洋、新洲皆是偏僻之處,非忠君報國之臣不能前往,吏部敘官時評價加一等,原是理所應當之事。」薛極不顧崔與之與葛洪的眼色,當即表態道。

這招極是厲害,天子藉著這個由頭,讓流求官員可以迂迴進入大宋中高層,崔與之與葛洪交換了個眼色,無論他們在別地地方意見如何不一致,但在這事情上卻不得不合作。

「陛下,若是如今吏部遴選官員,也願前往南洋、新洲任職,那當如何處置?」

「朕一視同仁,不過為熟須南洋、新洲風物氣候,須得在流求適應半年,免得到時水土不服而有損傷,失去朕愛護百官之意。」趙與莒不動聲色地道。

崔與之幾乎可以看到,那些有政治報復、急於陞遷的年青官員,為了迅速陞遷,紛紛冒險要去南洋、新洲的場景。天子將他們放在流求「適應」,究竟是適應風物氣候,還是適應新的體制,眾人都是心知肚明。可以說,天子在不損害整個官僚士大夫階層的根本利益的前提下,已經開始了大宋地吏治革新。

「這些百姓,我們喚他們亂民,其實有些冤枉,還是朕思慮不周才激得民變。」趙與莒突然又道:「此話朕只對你們說,出了此處,朕絕不會承認,這是朕向崔相公學的。」

眾人不由得苦笑,特別是崔與之,更是抗議道:「臣何時如此了?」

趙與莒笑了笑,不再糾纏此事,卻歎了口氣:「百姓倒好處置,捧日軍那些蛀蟲當如何處置,諸卿商議一個辦法來吧。」

捧日軍的問題已經查明,果然有史彌遠當初的餘孽混於其中,而且都收了史嵩之的好處,落了把柄在史嵩之手中,只等到了華亭府,便縱兵大掠,佯作潰敗。他們的結果,自然是死路一條,趙與莒將此事推給大臣,自然是要他們背這個殺名。

「至於史嵩之……」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趙與莒神情嚴肅起來,作為史黨要員,趙與莒對史嵩之不是不重視,在放逐史彌遠後,便將他自襄陽任上召回京中羈絆,他老實了一年,監視中沒有任何異樣,又辭了官職。他與史彌遠雖是叔侄,在政見上卻有差距,故此當他辭官時趙與莒也不以為意,直接批准了。沒有想到這短短的不到一年時間裡,他四處串通,不僅僅是京中的捧日軍,還有江北、襄陽地駐軍,都有不少與他關係密切。

崔與之、葛洪和薛極也坐正了身軀,雖然史嵩之還沒有抓到,但逮到他想來也只是時間問題,這般大案,必然牽連甚廣,三人都全神貫注地聽著,生怕遺漏了什麼。

他們都敏銳地判斷出,隨著史嵩之之案,大宋政壇上又將有一次波動了。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0:55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二二三、重陽登高賞秋菊

大宋炎黃元年九月九日,重陽。

雖是雨天,卻並沒有減少百姓們登高賞菊的興致,臨安城大街小巷,無數馬車、人力車在穿梭,藉著這一年中重要節日的機會,賺取幾個小錢養家。

潮濕的空氣中瀰漫著菊糕與「辟邪翁」的味道,往年這個時分,家家戶戶都用紹興黃酒泡著「辟邪翁」,就著菊糕賞花,今年則在許多人家都換了更為香淳的白酒。

父親腿腳不便的緣故,於織娘並不打算同紡織廠其餘小娘子們一般去登高,因為生活的改善和經濟地位的提高,這些小娘在家中自由了許多,她們成群結伴出去游賞,家人也從最初的反對改成了現在的默許。不過於織娘也沒有閒著,雖然晚了一些,不過她還是自己動手開始做菊糕。

「織娘,莫忘了捏蠻王,你不是去見了獻俘麼,就捏成那個鐵木頭的模樣。」

父親在屋裡喊道,於織娘露出快活的笑來:「什麼鐵木頭,爹爹,那是鐵木真!」

她將栗子末摻上蜂蜜,再用餅模脫成帶著漂亮花紋的糕餅,然後抓起一團五色米粉,開始捏獅子和小人兒的模樣。父親說要捏成那個虜酋模樣,她知道那是因為父親未曾去看獻俘而一直耿耿於懷的緣故。想到獻俘,她便想到那個近來不再出現於紡織廠門前的年輕的近衛軍將領。

若是父親見了獻俘時他們那英武模樣,應當不會再反對了吧……

臉上燒紅得厲害,於織娘搖了搖頭,將惶惶的心思壓了下來,然後專心致志做她的糕點。她額角簪著的「延壽客」隨著她的動作而一顫一顫地。讓她紅潤的臉蛋更顯嬌俏。

外頭傳來叫賣炒銀杏、梧桐子的聲音,還有叫賣葵花籽和花生米的,她家住處在深巷中,故此那聲音傳來時,已經是悠悠遠遠幾不可聞。於織娘一邊麻利地幹活,一邊回頭問道:「爹爹,要嘗些葵花籽麼?」

「不了,上回吃過,也就是那味兒,倒是花生米兒。下酒正宜,秋娘出去買些來。」

於父正拿著一卷方知行送來地書捋鬚觀看。這是流求人秋爽字風清地所寫地《東遊記》。專門記載東勝洲各種物產和民間風俗地。於父正看到上面所說花生米地一章。不覺津滿口齒。

於織娘打起一把紙傘。小跑著來到門前。推開門招呼那小販兒。不僅是她。隔壁地方家。方知行也是一臉不情願地模樣出來。

「織娘妹子。你買炒貨?」見著於織娘。他招呼了一聲。

兩家人是近鄰。若不是雙方都家道中落。只怕還要結親地。不過以於家如今地模樣。於織娘想招一個上門女婿。可方家又不可能讓獨子方知行成為上門女婿。而且於織娘並不喜歡方知行。總覺得這個打小認識地玩伴大了以後太過陰鬱。讓她覺得琢磨不透。在他身邊時。總須提心吊膽。

那個近衛軍軍官便沒有給她這種感覺。憨實、爽直。英武可靠。

想到這裡。於織娘臉又微微一紅。微微點了點頭。開始與小販討價還價。

「你們住在此處的都在廠裡上工,哪兒在乎這麼一點銅鈿,小娘子你若是再壓價,我不但賺不得錢,連本兒都要賠了。」

賣炒貨地小販一邊不滿意地嘟噥,一邊飛快地稱著花生米的重量,於織娘飛快地瞄著那秤上的星紋。只怕他少給了。待稱砣那頭高高翹起。她才數出幾張金元券的票據來,替給那小販。

小販樂呵呵地收下。前段時間地米價風波裡,金元券比起楮幣要堅實得多,而且經過那場小民們看不明白的風波之後,金元券漸漸代替了制錢,成為臨安百姓在流通中的首選。

於織娘收好花生,正待再與方知行召呼一聲再離開,就看到一輛馬車從狹窄的巷子裡擠進來。這輛馬車妝飾得甚為豪華,於織娘並不陌生,她臉上微微一紅,然後迅速退入屋中。

方知行瞄了那馬車一眼,心中有些不快。

最近這輛馬車來他們這小巷子次數並不少,這是繼昌隆東家胡福郎的車子,此人據說是皇親國戚,方知行的秘諜身份,讓他對此人瞭解得更多一些,知道胡福郎不僅僅是皇親國戚,更是天子在商界的代言人。

不一會兒,胡福郎自車上下來,他看到方知行,略略點了一下頭,然後開始敲門。

緊接著,方知行看到李一撾一身制服,微微有些尷尬地下了馬車。

片刻之後,門裡傳來於織娘的聲音:「是誰?」

「於小娘,開門吧,是我,胡東家。」胡福郎向後看了李一撾一眼,然後笑嘻嘻地道。

於織娘打開門,垂著頭,低低與胡福郎招呼了一聲,卻看都不看他身後的李一撾。李一撾喉結動了動,原想上前與於織娘說地,到嘴的話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說了。

「爹爹在堂屋候著。」於織娘低聲說道,然後飛也似地跑開。

胡福郎微微一笑,向李一撾做了個手勢,李一撾磨磨蹭蹭地跟在他身後,絲毫沒有在戰場上時的風風火火。二人進了堂屋,於父迎出門來,先是向胡福郎施了一禮,剛要招呼時便看到胡福郎身後的李一撾,不由吃了一驚。

他這是第一次見著李一撾,故此會覺得吃驚。不必胡福郎介紹,他便知道這是胡福郎說的那個看中了他家織娘的軍士,只不過在他印象之中,軍士都是粗鄙不堪,可李一撾給他地第一印象,卻英挺有書卷氣,而且神情靦腆。絲毫沒有那種粗人的感覺。

這倒不是李一撾善於偽裝,經過幾年熏陶,他身上的痞氣已經收斂了。

「這位是……」於父問道。

「此人姓李,名一撾,字過之。」胡福郎笑道:「這個字是當今聖人為他取的,如今是近衛軍參領兼禁軍拱聖軍副指揮使。」

此前胡福郎並沒有告之過李一撾地官職和他與皇帝的關係,故此於父聽得後目瞪口呆。他只道托胡福郎來說親的只是個近衛軍的中下層軍官,沒有想到竟然是一個如此高官。

這也更堅定了他拒絕之心,以李一撾如此身份,更不可能成為他於家的上門女婿。而且他官高位尊,少不得三妻四妾,自家織娘善良,只怕要受不少累。

「請進堂屋說話。」雖是如此打算。於父倒沒有急著表態,而是將二人邀請入堂屋。

「不必進屋了,今日來,是請於老哥隨我們去登高地。」胡福郎大笑道:「九九重陽。登高賞菊,才為美事。」

「老夫腿腳不便,胡東家地美意只能心領了。」於父淡淡笑道。

「無妨無妨,這小子力大得很,服侍於老哥乃理所應當,我在屋外備了馬車,於老哥若是賞臉,咱們這就去吧。」

於父還待拒絕,胡福郎卻向李一撾使了個眼色。李一撾面紅脖子粗地抱拳說了聲「失禮」,也不管於父反對,直接便將他背在身上。他管著炮兵,少不得搬動重物,身體力氣自是上好,於父還待掙扎。在他手中卻毫無反抗之力。

聽得父親大聲叫嚷,於織娘疾步從廚房裡跑了出來,驚問道:「胡東家,這是為何?」

「請你父親登高賞菊去,於小娘只管放心,下午定然送你父親回來!」胡福郎擺擺手:「有個特殊人物要見他呢。」

於織娘惶然跟出,他們這邊拉拉扯扯,鄰里街坊當然聽到,出來見著是胡福郎。眾人都認識。知道他絕無惡意,況且只聽過搶那如花似玉的小娘回去為妾。沒聽過搶一個腿腳不便地老頭兒回去的。故此聽得胡福郎說只是請於父去登高賞菊,都只是笑嘻嘻地看著熱鬧。

「我自個兒走,我自個兒走!」

被弄得很是尷尬,於父只得說道。

只是已經晚了,李一撾像是背著炮彈箱一般將他背上了馬車,小心翼翼地放下,倒十足把他當作了炮彈,生怕放重了便會引爆一般。旁邊有知道胡福郎來意地便起了哄:「好個老於,閨女還沒嫁出去,女婿便先使喚上了!」

於織娘原本跟出來的,聽得這樣說,立刻羞紅了面皮,轉身便躲回了屋中。胡福郎向眾人拱手:「借光借光。」

「先得賞些喜錢才可借光!」又有好事者笑道。

「好說,若托大伙吉言,好事得諧,喜錢算什麼。」胡福郎心中一動,指著李一撾道:「這廝雖是這副模樣,在台莊之戰中可是親手斬殺了不少蒙胡的英傑,瞧著我這金馬鞭麼,這便是他自蒙胡萬夫長處奪來的!」

「果然是少年英雄,織娘好福氣。」有婦人羨慕地道。

於父尷尬萬分,胡福郎這番作勢,他便是再要反對,只怕也是不易了。

馬車出了城,直接向西南方向地鳳凰山中行去,於父因為腿腳不便,只能拄杖慢行,故此已經許久未曾出過門,見得道路都被拓寬,兩邊也都種上了樹,臨安城比以前更為乾淨整潔,不由感歎連連。

過得好半晌,於父意識到不對,這去的卻不是普通所在,分明是大宋皇家御苑,他吃驚地道:「胡東家,那方向卻不是普通百姓能去的,還是改往他處吧。」

「呵呵,平日普通百姓去不得,今日不同。」胡福郎笑道:「於老哥你不敢答應,當今聖人知曉了,便要親自見你,好為他門生愛將做個媒人。」

「啊?」

這個消息讓於父驚得險些暈了過去,雖然臨安百姓見天子並不是什麼稀罕事,在他腿腳方便的時候,也曾多次在郊禮或者其餘重大節日時見過天子,但那是遠遠地眺望一眼,哪裡有這種去與天子面談地機會。而且天子親自為人向他求親,此事說出去,旁人都不會相信!

考慮到他腿腳不便,這馬車直接上得山頂,只是一座矮山,山勢也很平緩,馬車上去並無問題。當遠遠望見天子華蓋之時,於父死活再不敢坐車,而是在李一撾摻扶下走過去,還隔著老遠,他便拜倒在地。

「免禮免禮,過之,扶於老過來。」一個平和的聲音傳入他耳中,於父激動得都有些哆嗦了。

李一撾將於父摻起,來到趙與莒面前,趙與莒端坐著,在他旁邊是全氏和趙與芮。於父又要拜倒,卻被得了趙與莒示意的李一撾拉住,趙與莒見他鬚髮皆白,便問了一句:「於老高壽?」

「草民口齒五十。」

趙與莒微微點頭,才五十歲便老成這般模樣,想來是為生計所苦。他溫聲道:「這兩年來生計尚好麼?」

「托聖人之福,哪有不好的,往年時分,一年到頭也難得吃上一頓肉,如今每個月都可吃上好幾回,若是年節,更是……更是……」說到此處,於父微微哽咽,然後掙脫李一撾,還是拜倒在地:「草民這一拜,是替天下受了天子恩惠的百姓拜的,只望聖天子壽與天齊,這樣天下百姓日子便會越來越好!」

「壽與天齊……」趙與莒啞然失笑,這個祝詞可不怎麼對他胃口,他溫聲道:「撾之,將於老扶起。」

全太妃在珠簾之後,聽得於父誇讚自家兒子,心中大是歡喜,便道:「聖人,今日重陽,乃是敬老時節,何不賜這於老一座,也好彰顯聖人體恤臣民之意。」

「是,太妃教訓得是。」趙與莒向內侍點了點頭,那內侍機靈,早搬了座椅來,於父卻不敢坐,百般推辭之後,才將將粘上半個屁股。

趙與莒細細問了他一些生計情形,特別是前些時日米價瘋漲時的情形,待聽說他家女兒在繼昌隆,故此可以領到按常價發放的米,米價瘋漲幾無影響後,趙與莒向胡福郎點頭道:「四哥思忖果然周全,還要多謝四哥了。」

胡福郎慌忙起身遜謝,然後笑道:「經那一番事後,想進工廠的人倒是多了起來,如今每日都有人去問,何時再招工人。」

「除了城中之人外,還須在附近鄉村招人才是。」趙與莒道。

過了會兒,趙與莒又問於父道:「前些時日亂賊劫掠上海鎮,於老可曾聽說過?」

這可不是於父敢回答地問題,他屏息凝神,大氣也不喘。趙與莒見他一臉緊張模樣,笑道:「無妨無妨,朕只是想問,百姓黎庶如何看那些亂賊,朕將他們流徒南洋,百姓又是如何看待。」

「草民街坊鄰里,聞得亂賊之事,無不切齒痛恨的,聽得聖人裁斷,無不拍手稱快的。」儘管趙與莒解釋了,於父還是不敢亂說。

「朕登基御宇之後,再想自百姓口中聽得兩句真話,何其難也。」趙與莒搖頭道:「豈有眾口一辭之事,想來於老不肯說罷了。」

又問過一些民間風情,於父口齒漸漸伶俐起來,聽得趙與莒兄弟、全氏都是津津有味,他們起自民間,自是知道民生虛實,只是如今這種普通百姓人家的生活,再也與他們無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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