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宋金手指 作者:聖者晨雷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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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neider 2009-2-9 21:30: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1 298298
evonvin 發表於 2012-2-11 17:53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九四、捷報飛作滿城喜

臨安城的早上原本是很安靜的,因為新天子登基之後,宵禁時間改為夜十二點至晨四點之間的緣故,臨安人的夜生活更為豐富,很多人都通宵達旦----只要不在這段時間內在街頭亂逛,官差捕快不可能闖進家中來。

故此,原本到了早晨七時之後,累了一天的人都會乘機睡個回窩覺,九時左右,各處街巷中人才會增多。

不過這種習慣漸漸改變了,隨著流求開設的工場、工廠越來越多,僱用的臨安市民也越來越多。依著天子頒布的《欽定十時工作制詔》,這些流求產業的每日工作時間是十小時,一般是晨八時至夜八時,中間留有兩個鐘點的午飯時間。因此,早上七點之後,便有行人匆匆趕路,為的便是在開工的鐘聲響起之前,抵達維繫自己生計的所在。

此時臨安有一百五十萬人口,其中相當多數是官宦人家的家人奴僕,還有數十萬駐軍及其家屬。除此之外,臨安的「客戶」數量也不少,駐軍家屬、客戶構成了流求產業的主要勞動者,以這半年來為例,無論是在絲廠的女工還是水泥廠的男工,已經開始習慣工廠裡的嚴格紀律,包括對他們個人衛生方面的起初他們認為極「苛刻」的要求。華夏的百姓適應力極強,而且他們原本就愛乾淨,臨安的衛生狀況,在趙與莒來之前便遠遠好於這個時代歐洲的任何一座城市。

原本是作坊雲集的武林坊一帶,現在慢慢變成了工廠,幾乎每日都可以聽到工人們開挖地基、建造廠房的聲音。大量磚石、水泥需要,同時帶動了臨安周邊幾個府縣磚廠、採石場的發展,而流求人開的採石場因為採用火藥爆破、機械打磨的緣故,很快便在競爭之中脫穎而出。不過這個市場實在太大,流求的採石場、磚瓦廠也無法壟斷全部,故此那些小地磚窯、石場。也迎來一個發展的興旺時期。

而這種興旺意味著更多的勞動力需求,那些因為種種原因失了土地的百姓,開始向這些地方聚攏,尋找可能存在的生計---若是在流求開辦的廠子裡,這種生計很極好,有宿舍有醫療。工錢也算是豐厚,還專為他們開辦了在士林間極受歡迎地「養老儲蓄」,使他們在老年或傷病之後,依然可以從流求銀行裡取得自己的一小份收入。而且,流求廠子還會開辦所謂「工廠子弟初等學堂」,就像是家中田地宅院可以傳給子女一般,只要這些新加入的工人在工廠中幹活超過二十年,他們的子女在工廠子弟初等學堂中順利畢業。又不曾有違法亂紀之行徑。那麼他們的子女便可在流求工廠中獲得一份工作。

終身制員工,在流動性強、自由散漫的西方文化中是較少的,而在求穩、相對保守同時又重視忠誠的華夏文化圈中,卻是讓因為失去土地而心中茫然地百姓接受工業化地一個妙招。

鄧若水便在一篇評論中談及此事,以為若能推而廣之,則「男有分,女有歸,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大同之世至矣」。

趙景雲聚精會神地看著這篇評論,只覺得鄧若水雖然說得極是美妙。但實際操作之上,卻還有種種弊端。只是此時他尚無法看出這弊端罷了。他正思忖之間,突然聽得街上爆仗齊鳴,最初還只是三兩聲,接著便是連成了一片。

在臨安這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情,流求產的爆仗不但相對安全,而且更加響亮,一般人家過屋喬遷,或者是店舖開張,總得放上個幾百上千響。可是像現今這般。全城都響成一片的。卻是絕無僅有。

「想來是……」

趙景雲抬頭放下筆,才站起身。石良飛也似地撞開他的門:「趙曼卿,大捷,前線大捷!」

「果然大捷,軍報如何?」儘管前線大捷是趙景雲意料之中的事情,可消息傳來還是讓他精神一振,迫不及待地問道。

「還不知,要等《週刊》加刊出來。」石良喘著氣道:「人都湧向《週刊》公署了,只等那兒放出消息!」

自從《京華秘聞》風波之後,大宋朝廷加強了對各類報紙、邸報的控制,頒布了專門的管理條例,將軍事秘密、國務機密列入禁止播發的範疇之中,還在禮部之下專設一司為「國家新聞司」,發佈可以公開的國家大事消息,監管各類報紙邸報的報道。而《大宋時代週刊》憑著其與朝廷地關係,幾乎便成了官方指定的發佈者。像前線軍報,傳到兵部之後,兵部轉給禮部國家新聞司,國家新聞司再傳給《週刊》,故此,對於小民而言,要知曉其詳情,最快地方法便是購買《週刊》。

「走,去週刊公署。」趙景雲也急切地想知道前線究竟是如何一個大捷法,他快步衝出,石良在他身後直跺腳:「趙曼卿,我好心來通知你,你卻不等我!」

當他們抵達週刊公署時,公署前已經被擠得水洩不通,臨安府早有準備,專門派了差役來維持秩序,引導經過週刊公署前的馬車繞行它處。臨安城爆仗聲連在連綿不絕,這些時日來,他們聽到太多的好消息,看到太多的好變化,心中的喜悅,便藉著這大捷之機發洩出來。

鄧若水的馬車也無法像往常一樣靠近週刊公署,他不得不下車,緊緊夾著手中的紙,這是前線大捷的通報。他一面高呼借光,一面向人潮中擠去,認識他的不認識他地人,紛紛向他叫嚷。他聽得無數人在喊他地名字,彷彿他就是從前線下來的勇士一般。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才擠進了公署,然後,公署就像那印刷機一般,開始全速運轉,僅僅十分鐘之後,加刊地排版便已完成。十五分鐘後,印刷機就開始吐出帶著油墨香味的報紙了。

這次加刊上面有頗多的錯字,這在一向要求嚴格的鄧若水來說是不可容忍的,但對於整個大宋而言,這期加刊卻有如創刊號一般,成了許多人家地收藏。經過週刊等報紙近一年的介紹。臨安乃至大宋百姓,對於自己所處的這個世界,有著遠超過金國和蒙胡的認識,他們知道金國是如何在短短的二十年內便被蒙胡削弱至今的,他們知道蒙胡橫掃西域,將曾經給大宋帶來無數麻煩地西夏打得抬不起頭來,他們知道蒙胡滅國數十,甚至向西打到了傳說中的大秦故地。

他們也知道。蒙胡對於大宋而言。是遠比金國更要凶殘十倍百倍的大敵。若是徐州之戰失利,蒙胡長驅南下,因為新天子即位而給大宋帶來的新氣象便會因之重挫,相反,若是大宋能勝,那麼他們正在漸漸好轉的生計便會更好。

鄧若水再度出來時,身後跟著的人肩上扛著一整袋的報紙,報紙被撒了出去,無數隻手都在爭奪。

石良、李石還有陳安平在這些儒士之中,算得上身強體壯的。故此他們很快搶到了報紙,趙景雲便差得多。只能湊過頭去與石良一起看。

「台莊大捷,陣斬蒙胡三萬,追擊又殺三萬,生俘四千……擒獲蒙胡偽汗虜酋鐵木真!」

與此同時,大慶殿中,趙與莒也笑著面對眾臣。他笑得一向不多,偶爾有之也是以微笑為主,像這般開懷大笑地,絕無僅有。

朝臣也都明白蒙胡對於大宋地威脅。聽聞擒獲蒙胡偽汗。欣喜之情溢於言表,故此無人去追究這份戰果上的破綻----陣斬、擊殺的人數。遠遠超過生俘的人數,原因只有一個,那便是李鄴又如夏村之戰一般大肆殺降了。

「恭喜陛下,那鐵木真滅國無數,拓地萬里,卻為陛下一戰而擒!」薛極搶在崔與之、葛洪之前出來大聲道:「陛下之威,已遠勝於漢武唐宗矣!」

唐太宗時曾擒獲在草原上縱橫的突厥可汗,薛極以之相比,群臣中沒有一人覺得這是在拍天子馬屁。如此戰果,除了唐太宗之外,便只有漢武帝方能比擬,但漢武帝窮兵黜武,如何能與當今天子愛民仁厚相較!

「陛下當令李鄴獻俘闕下。」葛洪也是面露極喜之色:「如此大宋,獻俘以告太廟,方為至禮!」

「乘勝追擊,光復燕雲,繼太祖太宗之遺志!」岳珂也是極為激動,他這兵部侍郎這些時日幾乎是食不甘味寢不安眠,想方設法自各地調集大軍,或準備北上支援,或護送糧草,或拱衛京師,雖然他準備的大軍中,除去真德秀部參與戰鬥之外,其餘都未能發揮重要作用,但仍然讓他覺得興有榮焉。

這是極振奮民心士氣的一次大勝,也是讓趙與莒的威望空前提高的一次大勝。當初力排眾議,以流求軍奪取徐州的是天子,如今決勝千里之外,定下與蒙胡會戰方略地依然是天子。

政略、軍略,這位天子實是一隻手掌也數得過來的聖明之君。

「如此大勝,當為天子加尊號才是!」禮部尚書程疾呼道。

趙與莒一直在大笑,當聽得程之語時才收住笑容,擺了擺手:「上尊號之事免了,朕之意豈在虛名,此次大勝,盡為前線將士用命、後方百姓操勞、眾卿勤於國事之故,朕有何功?魏卿,國庫之中拿出一些來,朕內庫也拿出一些來,犒賞有功將士自不必說,後方官吏百姓士卒,也當同慶才是。」

魏了翁也是笑容滿面,他從未有過如此疼快地點頭掏錢:「是,陛下聖明,理當如此,國庫之中可擠出一百五十萬貫,臣用新式記帳之法,頗為國家節餘不少,臣再想想,能否再擠出五十萬貫,湊足二百萬貫,陛下再出三百萬貫,這便是五百萬貫了!」

「好你個魏了翁,說來說去,還是要朕出大頭!」趙與莒笑著調侃了一句,然後深深吸了口氣:「朕出了,朕出足五百萬貫,加上卿出地,七百萬貫,一百萬貫歸百官,一百萬貫賜百姓,剩餘五百萬貫,恩賞前線有功將士,撫恤傷亡士卒,不可使前方英雄流血,後方親子流淚!」

「此次賞錢,諸卿要傳出去,誰也莫伸手來,朕即位之後,待臣子恩厚,從不擅殺,但若是有人膽敢向這些恩賞伸手,那便是挖國之基石,不以貪腐論之,一律以謀逆論罪!朕倒要看看,朕殺人之刀是否鋒利!」

他後一番話出來時,神情又轉為冰冷,群臣都是凜然應是。

「此戰流求護衛隊居功至偉,朕欽賜其名為近衛軍,諸位以為如何?」等群臣靜下來後,趙與莒又道。

這也是應有之意,而且在朝臣公文中,稱護衛隊為近衛軍也有些時日了,故此並無一人反對。

「朕有意親蒞流求,以褒賞功臣將士家屬……」趙與莒又緩緩地說道,群臣聞言變色,有人便想插言進諫,但一想到天子如今赫赫聲威,不由得又有些遲疑。

「只是料想朕若是去流求,諸卿必不心安,故此只能遣人替朕了。朕年輕,尚無皇子,若有皇子前去,那是再好不過。」

聽得天子又說不去,眾臣懸著的心都放了下去,紛紛稱讚天子明理。趙與莒帶著笑意看了眾人一眼,然後又道:「既是朕去不得,朕又無皇子可替朕去,故此只能由一人去了。」

有腦子活絡的大臣立刻想到榮王趙與芮,他是天子親弟,替天子去流求,身份正好合適。

趙與莒慢慢地道:「恰好貴妃楊氏,入宮近一年,尚未回鄉省親,朕便請楊氏替朕前往流求,撫慰前線將士妻子,分發朝廷賞賜,諸卿以為如何?」

群臣又是一片愕然,原本以為會是榮王前往流求,卻不曾想天子繞了個彎子,卻要讓貴妃楊氏去流求!

這卻是無法反對的了,且不說上回宮變之中,楊妃救了太后,單說這一次擊敗蒙胡的又是楊妃「娘家」的流求近衛軍,如此大的功勞,若是要進位皇后,群臣還會激烈反對,但只是回「娘家」省親,卻是無法反對的了。

而且天子如今聲望,只怕便是太祖太宗兩位皇帝親臨,也未必能壓制得住了。
evonvin 發表於 2012-2-11 17:54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九五、龍舟競渡歡欲醉


台莊大捷的消息在極短的時間內傳遍全臨安,就像群臣想的那樣,這樣揚眉吐氣的大捷,讓趙與莒的聲望迅速攀上了巔峰,而且聲望還隨著消息的傳播,從臨安擴充到整個大宋疆域之內。

與此相應的便是大宋百姓對待流求的態度。起初的時候,趙與莒並未重視這一點,他雖然思慮全面,終究只是一個人,他沒有想到大宋百姓會固執地將流求視為「島夷」,即使是流求獻土之後,因為雙方在經濟上的矛盾,他們對流求也更多的是提防,而不是以流求之成就自傲。但台莊之戰則徹底改變了這種情形,以《大宋時代週刊》為首的官府直接間接控制的報紙,不遺餘力地鼓吹之下,至少臨安百姓開始覺得,「流求」便如兩淮路、兩江路一般,是大宋的一路,而流求所取得的一切榮耀,屬於整個大宋,也包括他們所有。

就在這種醉狂的氣息之中,大宋迎來了炎黃元年的五月初四,也就是端午節,街頭巷尾便已經滿是節慶氣息,各種各樣的插食盤架被擺將出來,供著張天師塑像與艾蒿紮成的老虎,今年還與往年不同,除去張天師外,很多人家還加供了呂祖,據說榮王府的太妃、當今天子的生母,便對呂祖極虔誠,因為天子還在幼年時,曾為呂祖點化的緣故。

這一天又恰值二十四節氣中的芒種。正是農家忙碌地時節:要給早稻追肥,要播種晚稻,自流求來的種植在旱地的早玉米可以收穫了,而那種可以移插的紅薯----這也是目前流求傳來的海外農作物中產量最高的---也要趕緊移植。

無論是城裡還是農家,或者是新近開始嶄露頭角的那些在流求工廠做工地工戶,總少不得花錢買上各種吃食。托前線將士的福,台莊大勝後天子恩賞天下。每家每戶都分得一些糖果點心,特別是流求來的各式糖果,莫說小孩子家,便是大人嗅得那甜香也禁不住要咽上幾口唾沫。

這便現出富戶與貧戶的差別了,即使都是小戶人家,工戶們家家都稱了是往年份量一倍的大肥肉,用稻草串著,放在砂孟裡燉得爛熟。「東坡肉」的香味,從臨安城一直可以飄到附近州府的鄉野。淮南來的鴨蛋,幾十個幾十個地向家裡買。也不見著這些往年都唉聲歎氣地迎接端午之人皺眉,彷彿個個都一夜間暴富了般。更讓不是工戶人家既羨且妒地是,他們討生活的工廠裡,竟然還每人發了些流求貨兒,說是「適值大慶,聊發福利,以為眾賀」。那可不是一般的玩意兒!晶瑩剔透地玻璃瓶子裝著的水果罐頭,也有鹹魚鹹肉罐頭。或者是可給家中在工廠子弟初等學堂裡上學的孩童們發的書包鉛筆,甚至還有乾脆派發流求金元券的。-這些印得花花綠綠的紙片。如今已經深得臨安百姓信任,在許多場合,它們已經取代了銅錢的作用。

端午節裡最重要的吃食是粽子,最重要地活動是賽龍舟,以臨安之俗,各戶人家都在門前放著大盆,種著艾、蒲、葵花,掛著五色的紙錢,擺設果粽。貧家雖窮。也是如此。這些果粽被堆成不同地形狀,有樓台軒宇。也有舟船車輯。

方枋撫了撫肚子,覺得都要被這些美味的粽子撐壞了。

他原是書香世家,父祖輩出過不少秀才,甚至還有一位進士及第,但到得他手中,因為不善營生的緣故,家產迅速敗落,他如今四十有二,但上次這般過著端午的時日已經是二十年前了。

「這方是人過的日子,這二十年……當真豬狗不如!」他有些憤憤地想道。

兒子方知行默不做聲地從他身邊行過,手裡拎著兩個粽子,方枋吼了一聲:「去哪兒?」

「看龍舟去。」方知行同樣吼著回答。

「今日不上工麼?」方枋不滿地道:「莫要偷懶,若是為看龍舟……」

「今日星期日,原本休息!」方知行回頭大聲道。

他原本對自家父親很是畏懼,在父親面前說話也是低聲細語,只不過這半年來,這種畏懼慢慢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自信,嗓門自然也大了起來。方枋習慣了,唯有苦笑,兒子心中有怨氣,他自然知道,但怨氣有什麼用,再有怨氣,能抵得飯吃麼?

方知行是半年前在臨安城中開辦的「商務印書局」工人,臨安米貴居之不易,方家祖上傳來的家當如今已經吃嚼得差不多了,方枋自己屢試不中,早絕了功名之心,加之在天子腳下見多了朝中風雲之變,便令兒子棄文從工。畢竟只能讀些詩書,卻填不飽肚子,但若是去什麼磚廠水泥廠的,以方知行地身子骨又做不下來,方枋是托了人才為方知行在「商務印書局」裡尋了一個校對地活兒,不僅薪資豐厚,而且還比較輕鬆。

這半年來,「商務印書局」印了大量書籍,既有國朝大師的經典之作,也有自《大宋時代週刊》中彙編地海外雜談,前些時日便印了時任提舉福建路市舶使兼南外宗正事、權兼泉州市舶使的趙汝適伯可的《諸蕃志》,介紹大宋周邊諸國情形,那書方知行自己也買了一本,看得津津有味。

他對於父親不讓自己入仕倒沒有意見,原本他就對聖賢書沒有多大興趣,但同時他也不想像父親一樣,一輩子局限在臨安這一處,他的夢想是行遍天下,不僅要去《諸蕃志》中所載的諸蕃國,還有流求人秋爽風清的《東遊記》中記載的東勝洲、新洲。

出得家門。他招來一輛馬車,臨安城地車伕也是一個新的行當,硬化路面鋪就之後,除了馬車,還出現了人力拉的二輪車,一些進不得工廠的心實力大的漢子,便也有了生路。不過去遠的地方。還是馬車方便些,方知行要去湖畔觀賞龍舟,自然是要乘馬車的了。

此時西子湖畔早已經是人頭攢動,白堤、蘇堤這兩道名堤,還有環湖地大堤,都已經鋪就了水泥。暖風熏然,柳條搖曳,放眼望去。一派生機盎然。方知行下得車,付了車資之後,就嗅得一陣香風飄過。他回過臉來,一個女子微笑著向他微微頷首,然後漲紅了臉快步與同伴離去。

這是一群女孩,年紀都不算大,約是十五至二十之間吧,都打扮得花姿招展。有兩個甚至穿的是流求洋服----方知行認得,那都是家中沒了父母管束的,她們身上灑了香水。各種各樣的芬芳氣息,讓人忍不住便欲多嗅兩下。

「這些女娃兒倒是膽大。」一個書生搖著紙扇。笑著與同伴道:「子房賢弟,覺得如何,今日不虛此行吧?」

「怕不是良家子。」那被稱為子房賢弟的書生道。

「兀那書生,子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矣。你休要信口開河!」方知行怒火上湧,大聲喝斥道。

「咦?」

兩個書生驚訝地看過來,似乎正待發作。卻被另一個書生攔住。那書生拱了拱手:「兄台請了。我們兄弟出言唐突,還請恕罪。」

方知行勉強拱了下手。見他們不再胡言亂語,便要告辭。那個搭訕的書生卻又道:「在下李石,字子玉,兄台言語不俗,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與兄台結交?」

「方知行,字明達。」

「方兄可是識得剛才那些女子?」

「這都是繼昌隆紡織廠的女工。」方知行瞪了開始出言不遜的那個書生一眼,沒好氣地說道:「地地道道地良家子,都是身家清白的好女孩兒!」

「繼昌隆的紡織女工……難怪,難怪!」李石恍然大悟,他地兩個同伴也面露愧色。

繼昌隆新工石被砸之事已經過去了三個月了,那次騷動不但沒有使得繼昌隆的建設中斷,相反,僅花了一個月時間,繼昌隆的部分廠房便開始試產。臨安羅織坊的織工,還有附近貧戶人家的女孩兒和大嫂媳婦,瞅著那豐厚的報酬便眼紅,最初還只有三兩個人忸忸怩怩地來報名,好在接待她們的也是女子,而且再三強調女子所在的廠房與男子隔開,門戶極為森嚴。結果沒多久,繼昌隆便不得不貼出告示,人員已經招滿。

這兩個月來,繼昌隆地第一批女工們已經拿得了兩次收入,這兩個月的收入,並不比她們地父兄少,甚至她們可以憑著這收入養活全家。

「原是我們錯了。」被稱為子房的正是石良,他恭恭敬敬地向那些女子離去方向行了一禮:「錯便是錯,有錯要認。」

這些女工當中,頗有些是為生計所迫,又不願為人奴婢甚至墮入青樓的剛烈女子,她們的名聲極好,甚至有些為明心志,專門盤起頭來誓志不嫁。

見他們如此,方知行的怒氣消了,覺得這幾人倒不像初時那般面目可憎。

「方兄,相會即是有緣,既是認識了,可否與我等一起賞游?」另一個書生也拱手:「在下姓陳,名安平,字易生,這位是石良,字子房。」

四人再見過禮後,說起話來便親熱了些。方知行原本就是書香子弟,雖不曾入學,但跟著父親後面耳濡目染,再加之在「商務書局」校書時開闊了眼界,也算是博古通今。四人聊得正是興起的時候,忽然聽得銅鑼聲響起,接著爆仗齊鳴,原來不知不覺之中,那龍舟賽已經開始。

與此同時,在被稱為「蘭橈」的御舟之中,趙與莒與崔與之等重臣共座於上,觀賞龍舟奪標之賽。當御舟出現在臨安百姓面前時,「萬歲」的歡呼之聲不絕於耳,百姓紛紛拜倒。

「卻是掃了黎庶之興。」趙與莒有些感慨地道:「朕與卿等這一出來,百姓原本可以站著賞龍舟的,如今卻只得跪著。天子與百官,便是無意擾民,一舉一動也會生出事端來,諸卿不可不查之。」

「陛下聖明仁厚,百姓不以跪拜為勞,實是出自摯誠!」薛極道:「陛下既是不安,不如令內侍傳旨,今日赦禮。」

趙與莒點了點頭,對著內侍吩咐,那內侍是嗓門大地,但唯恐太過嘈雜,百姓仍聽不見,便又叫了幾個同伴一起到得船舷大喊:「陛下有旨,今日與民同樂,無須跪拜!」

他們這一喊出去,百姓又是一陣歡聲雷動。

「陛下,那胡酋當如何處置?」雖說是來賞龍舟地,但魏了翁的脾氣,還是讓他將政務帶上了蘭橈。趙與莒不以為意,看了看崔與之,又看了看葛洪,薛極不用看了,他定然是唯自己之命是從地,但崔與之與葛洪這兩個老狐狸,只怕心中各自有各自的打算。

「這卻是李鄴給朕的一個大麻煩,若是在戰陣之上殺了,豈不簡單了事?」趙與莒道:「看來打勝仗也有打勝仗的煩惱,諸卿以為呢?」

眾臣會意地笑了笑,這種煩惱,他們巴不得天天都有才好。

「獻俘太廟之事,臣已經準備好了。」禮部尚書程第一個說話,做這種事情,他可比操辦當初迎楊妙真入宮要積極得多,他臉上也是興奮的紅光:「此誠國朝未有之大勝,陛下揚威遠國,宜上尊號。」

聽得他又提起上尊號之事,趙與莒擺了擺手,有些不耐地道:「朕不好這虛名,若是上得這尊號,萬國不動刀兵,百姓安居樂業,朕上一百個都無妨,但若是民生凋蔽烽煙四起,上一萬個字的尊號也無濟國事!」

程臉微微一紅,原本他以為天子年輕,必然好大喜功的,上次拒絕上尊號不過是做姿態罷了,現在才想起,這位天子信奉的是功利之說,於國無功於民無利之舉,他是能省便省的。

「以唐太宗待頡利之制如何?」鄭清之問道:「留之於行在,或可以之羈絆蒙胡?」

「蒙胡禽獸之邦夷狄之國,安知忠孝節義?」魏了翁搖頭道:「以國朝待南唐後主之例即可,羈絆之策,只怕行之不通!」

「魏尚書言之有理,臣以為蒙胡失了虜酋必起內訌,待得其內亂定時,再將這虜酋放回去最好。」

這是葛洪的主意,看是寬厚,實際上卻極陰損,蒙胡內訌之後產生新的首領,再將鐵木真放回去,他必然要與新首領爭鬥,又回有第二輪內訌產生。

「臣以為當殺之以慰陣亡將士之靈。」岳珂斷然道。

「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趙與莒在心中默誦了一句傳說中岳珂祖父所寫的詞,然後笑著轉向崔與之:「崔卿為何遲遲不語?」

(修改加入:活抓鐵木真了,接下來就用月票來砸吧,看看能不能用月票把他砸死。)

注1:宋人過端午節,是指五月的第一個「午」日,而不是象後世一樣固定在五月初五,宋人周密的《武林舊事》中,便記載了一次端午,是五月初一。炎黃元年也就是西元一二二六年,這一年農曆五月的第一個午日是戊午日,也就是五月初四。
evonvin 發表於 2012-2-11 17:54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九六、明朝花落是誰家


「臣在想……《大宋時代週刊》之中曾記載過這位虜酋之經歷。」崔與之不慌不忙地說道

恰恰這時,一艘原本在後的龍舟發力,飛速超過兩艘對手,百姓中發出一陣歡呼。崔與之閉嘴不說,而是向那邊方向瞄去,趙與莒與群臣同樣看過去,見得競爭激烈,這些宋國的中樞也都展顏大笑。

過了會兒之後,崔與之又道:「諸位可曾見過週刊上對這位虜酋的經歷介紹?」

不少人開始點頭,也有覺得尷尬的,畢竟在此次徐州之戰前,這位虜酋與大宋幾乎沒有交集,故此他們未曾關注過。

「這位虜酋早年曾為它部所迫,父死妻擄,幾乎是隻身逃脫,投奔他的義兄,喚為札木合的,結果後來卻以榮華富貴誘惑其義兄之部投靠於他,於是二人反目。他兵力微少,向他父親義兄脫裡借兵,同樣又勾誘之。脫裡前來質詢,他以酒醉之,而後突襲。」

有人吸了口冷氣,這位虜酋早年的這些經歷,無論如何塗脂抹粉,可都算不上光彩。

「蒙胡重結義,鐵木真此舉相當於殺兄弒父,此豈人乎?」崔與之又道:「金國不為不重之,授之以扎兀忽裡,他卻背金而攻之。此酋狡虜,慣於背信棄義,不明正典刑,不足以警後世,陛下既執之,當斬之於市,傳首諸邊,以儆四方!」

「臣附議!」岳珂聞言之後肅然道。

「殺俘不祥……」亦有人反對。

「朕支持崔卿之策。」趙與莒擺擺手。眾臣都安靜下來,現在他這個天子聲望極高,原先因為他年輕還多少有些懷疑地大臣們,如今都是欽佩有加。

「獻俘太廟之後,朕便以不忠不義不孝不廉不恥之罪審之,責其貪殘暴虐濫殺黎庶、無知狂孛摧殘人文之罪!」

「若是如此。胡虜大舉報復當如何是好?」又有人問道。

「以蒙胡之形勢,老酋死後,其子必起紛爭,原本為之所迫的諸部。免不了要離散。」趙與莒輕蔑地哼了一聲:「便是再度統合,也是三五年之後的事情,朕之近衛軍此時便可擊敗於他。到那時朕何只此一支近衛軍?」

想起天子將京畿附近的禁軍都在一起整訓之事,那人也默默無語。

大宋炎黃元年五月初八,獻俘的船隊終於到得臨安。

為了迎接這次獻俘,臨安城朝天門外。正當著御街,早就被裝扮一新。大早的時候。臨安百姓便齊聚而來,只要得閒地,無不翹首以盼,流求工廠為了配合,也都特意給了工人一天假。這些工人往往穿著一色的工作制服,依著不同工廠的分類,居於街道兩側。

於織娘也在其中,她便是那天對著方知行微笑的女子,兩人家一直是鄰居。父輩也有交情。若不是家道都破敗下來,他們二人甚至很有可能被捏和至一處來。她手中拿著花。依著工廠裡地女管事說的,若是流求近衛軍自她們面前過,便要將這些花扔到他們頭上去。

以前的時候,家中情形很不好,於織娘每日在家裡織布不輟,也只能賺得勉強夠家裡人吃嚼地錢。如今到了繼昌隆,她兩個月賺得的錢相當於過去一年,故此她對當前的生活極是滿意也極是珍惜。當聽說蒙胡要來時,她心中非常不安,生怕這來之不易的好生計,因為戰火地緣故便要結束。但是不足一個月,便聽到前線大捷,流求近衛軍的威名,深深打動了於織娘地

方知行同樣在人群之中,他除了在商務書局校稿外,近來也寫些短文投給各家報紙,其中有一兩篇被用的,看得自己寫的東西也變成了印出來的字跡,他著實有些激動。

就在臨安百姓翹首以盼的時候,李鄴笑著對身旁人說道:「將咱們的大汗拖出來吧。」

「不用!」

鐵木真面色蒼白極為難看地從船艙裡出來,他是在大清河故河畔被堵住的,當時他先與忠義軍大戰一場,又被完顏陳和尚領的金軍背後邀擊,故此王啟年遇著他的時候,他身邊只剩餘一百五十騎。雖然這些都是怯薛軍中地勇士,但與王啟年一起從耽羅島來地也不是弱者,他們當中倒有一大半是這些年來敗於鐵木真手下而被掠為牧奴的蒙胡諸部勇士。雙方對殺之下,近衛軍損失還略大些,但畢竟擁有十倍於敵地兵力,加之蒙胡怯薛兩夜一日狂奔近四五百里,都已是精疲力竭,而因為腹瀉,鐵木真連自盡的力氣都沒有,只得束手就擒。

不過老虜的生命力也是極頑強,王啟年替他尋了個郎中,幾包藥灌下去,他漸漸恢復了些氣力。當王啟年將之轉交給李鄴時,他已經勉強能自己走動了,李鄴幾乎沒有停留,按著趙與莒事先吩咐,勝後南下獻俘,乘著大大小小的船隻,領著此戰中的近衛軍英傑三千為代表,順運河抵臨安。

說是三千代表,實際上大戰之後,流求護衛軍能活動自如的也只有這三千餘人,其中還有不少是臨時編入作戰序列的原忠義軍。這場大戰,蒙胡十五萬人近乎盡墨,而徐州的近衛軍、忠義軍聯軍三萬餘人,也陣亡過半,幾乎人人帶傷,這還是近衛軍有遠超這個時代的醫務兵制的結果。

特別是近衛軍,先後自流求來的有一萬六千人,這也是流求可以抽調的軍力極限,陣亡者過了四千,除去炮兵與醫務兵外,戰兵都是人人帶傷。僅六期義學出身的中層軍官。便陣亡了有七人之多,初等學出身地低級軍官,更是折損超過一百。

對於流求而言,這是一場慘勝,對於大宋而言,這場慘勝卻是極值得。不僅沉重打擊了威脅大宋安危的草原強盜。而且還給大宋爭取了極寶貴的發展時間。此戰過後,趙與莒至少會有三到五年的無須擔憂外敵入侵的時間,有這時間,他可以練出十倍於此次損失的精銳將士來。

這也是為何損失慘重地情形下。趙與莒、李鄴等還是覺得這一仗打得值的原因。

李鄴看著鐵木真,他晃晃悠悠地踏上碼頭,腿軟了一下。他身邊的一個近衛軍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才沒有讓他摔進水中。

台莊慘敗給他的打擊很大,加之瀉藥與拚命狂奔。都令他元氣大傷。而這一路行來,並不是他最擅長地騎馬。卻是他最不喜歡的乘船,嚴重的暈船症狀,讓他越發地憔悴了。不過他還是頑固如昔,雖然聽不懂李鄴說地是什麼,也猜出了他的意思。

他甩開那個扶著他的近衛軍,喘息著看向周圍,這便是他想要來清洗馬靴的城市,美麗,清秀。有著他所無法理解地氣質。他就像是看著一位滿是詩卷氣息的大家閨秀,雖然欣賞不了。但也知道這一切都是極好地。他向前微微張開手,彷彿要將這一切抓在自己的手中,但是除了空氣,他什麼也沒有抓到。

即使是這種情形下他來到這座嚮往已久的城市,他也希望自己能昂起頭來,像個征服者那樣進入,而不是被人拖死狗一般拖進去。

「大汗,我們又見面了!」

原本打算去流求的石抹廣彥,因為等著與楊妙真一起的緣故,在臨安城遷延至今。他精通蒙胡語言,故此也派上用場,趙與莒讓薛極給他在職方司掛了一個名,專門負責與鐵木真打交道。

「石抹廣彥。」鐵木真渾濁的眼睛移到他面上,似乎有些不認識,回憶了會兒才叫出他的名字。

「大汗,你還記得我。」石抹廣彥淡淡地盯著鐵木真,許久才一笑:「還記得我曾說過麼,大汗,你錯了。」

「這一路上……我做了一個夢,我征服了夏國,征服了金國,征服了宋國,征服了整個天下……我是成吉思汗,我擁有四海,我的子孫遍佈大地極限,凡人煙之處,都是我的牧場……」

對於鐵木真而言,能見到一個熟人實在是讓他歡喜,他根本無視石抹廣彥地話,喃喃自語著道。「那只是一個夢,你遇到了大宋天子,你地夢應該醒了。」石抹廣彥冷笑道。

「真的……只是一個夢麼?」鐵木真喃喃地自問了一聲。

「李漢藩,你做得漂亮,那史天澤、李全捉住了麼?」石抹廣彥撇開他,對李鄴道。

因為當初是石抹廣彥地緣故,李鄴等義學少年才能夠進入郁樟山莊,故此他們對石抹廣彥有一種面對自家長輩的親熱。他向石抹廣彥抱拳行了禮,然後才有些惋惜地道:「李全熟悉京東地理,他與史天澤跑了,我們只顧追這才大魚,實是無暇去管他。」

「可惜,可惜,若是抓住李全,那麼王玉裁之仇便報了!」

「只憑這老酋與李全二人哪能夠?便是本也還未回來!」李鄴嘿的一聲冷笑,一股煞氣自他的言語中透了出來。

石抹廣彥怔了怔,他猛地想起李鄴報來的戰報,蠕動了一下唇,卻沒有說什麼。

李鄴的戰報中,幾乎沒有俘虜,雖然蒙胡悍勇,但這般大敗下卻只有極少數俘虜,大多數是「陣斬」或「追殺」,其中內情,不問可知。

「石抹廣彥,你們的天子在哪裡,我要看看,能打敗我的人究竟是誰!」鐵木真突然清醒過來,他對著石抹廣彥吼道。

只是失去了狼群的孤狼,無論它如何咆哮,也不放在石抹廣彥心上了。

「天子會見你的,但在這之前,你先得依著我們漢人的制度來。」石抹廣彥道。

「你是契丹人,不是漢人。」鐵木真冷笑。

「我們天子眼中,天下只有華夷之辨漢胡之分,仁義禮智信者便是漢人,背信棄義、殘暴貪虐者便是胡。」石抹廣卻不像當初李全被質疑時那般面紅耳赤,他朗聲道:「你這種人,眼睛裡只盯著血統,卻是永遠都不懂什麼是華夷之辨的!」

這話倒是冤枉了鐵木真,他自家在族內並不重視血統,當初他與札木合反目的一個重要原因便是提拔非貴族的勇士。但是他對大的血統又看得極重,特別瞧不起南邊的金人與漢人。

「天子百官還有臨安百姓都等著,何必與一死虜多言?」跟著石抹廣的禮部小吏笑道:「先是處置了這廝吧。」

所謂處置,就是要「打扮」鐵木真一番,當初他被擒時,確實滿身污垢臭氣沖天,但這麼多時日,他早被扔入溫水中洗泡過,衣衫也換了,至少從外表上看,他不像是一個俘虜。隨著石抹廣彥的點頭,禮部官員一聲令下,立刻有小吏過來,弄散鐵木真那一綹頭髮,在他臉上塗上雞血和污垢,身上拍上塵土。鐵木真也是好氣度,這種情形下只是冷笑,卻任人擺佈。

他想起當初自己的義兄札木合被部屬出賣縛至自己面前時僅求速死的神情來,他如今就是想速死也不可能了。

隨著獻俘時間到了,排成隊列邁著整齊步伐地近衛軍開始穿過御街,他們穿的都不是盔甲,而是近衛軍的「禮服」,也就是那身筆挺的制服。以前的時候,看著這身流求禮服,大宋百姓都感覺有些怪異,總覺得這似乎是島夷之服,但如今不同,數千人這般列隊而行,給他們帶來的震憾讓他們瞠目結舌。而這些小伙兒都是自血戰之中回來的,一個個驕傲地抬著臉,神情堅毅目不旁視,更是看得御街邊的小娘子們心中小鹿般跳個不停。

「雖是武人,卻無武人粗氣。」崔與之手中抓著一個千里鏡,在朝天門城頭上遠遠看著,然後讚了一句。

趙與莒端坐在自己座位上,現在還不是他出場的時候,聽得崔與之話語,他微微笑道:「國朝重文輕武,故此武人多有粗氣在所難免,以文御武,以文化武,方是正道。」

「正是,也只有如此勁旅,方可挫敗胡虜!」薛極附合道。

葛洪放下千里鏡,略略變了顏色,若是天子自此重武輕文,只怕不是國家之福。

無數鮮花被拋入近衛軍陣中,近衛軍將士卻沒有一個因此分心的,他們踏步向前,那股凌厲的氣勢,彷彿能將一切阻礙踏碎一般。人群之中石良見了猛然以拳擊手:「大丈夫當如是耳!」

於織娘抓著花的手有些微微出汗,她眼睛亮亮地在近衛軍中尋找,她覺得這些士兵中每一個都英氣逼人,不知該將花兒扔向誰為好。片刻之後,她乾脆閉上眼,**擲出花,再睜開眼來看。

她扔的花在空中飄了飄,緩緩落下來,落在一個高大的軍士身上,那軍士彷彿毫不知覺般,依舊是向前,向前。這讓於織娘心又有些失落,她輕輕咬著唇,低下了頭。

在她擲出的那朵花上,她大膽地用針尖刺出了自己的名字。

周圍同是繼昌隆女工的女孩們嘰嘰喳喳,正在討論哪個士兵更加英挺,哪個可能立的功勞更大,沒有人注意到她的神情。
evonvin 發表於 2012-2-11 17:55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九七、赤血報國嘉忠勇

這場獻俘儀式足以讓現場的臨安百姓永生難忘,今後這種獻俘還有很多次,但這一次讓他們印象最深刻。

第一次見著數千流求近衛軍的方陣隊列,足以成為今後很長時間他們的談資。當然,因為都戴著布帽的緣故,他們看不到有些流求近衛軍頭上並沒有頭髮,比如說李一撾。

解散之後,他習慣性地摘下了帽子,卻發現帽上竟然有一朵鮮花,這麼久的儀式過來,這鮮花竟然未曾自他的帽子上落下來,倒教他很是驚訝。

將花執在手中左看右看,又湊近了嗅嗅,然後他便發現了那花上的字跡。

「於織娘?莫非是於竹那廝男扮女妝不成?」他跟自己開了個玩笑,然後小心翼翼地將那朵花收起來。這花是什麼時候被扔到自己頭上的?記得是經過一段兩邊儘是年輕女子的街道上,似乎用眼角餘光看到她們還扯了紅布,布上寫著「繼昌隆」什麼什麼的……

繼昌隆這個名字對於李一撾來說卻不陌生,這可是當初大郎開辦的工場,如今大郎成了天子,而這工場也成了工廠。

「有機會去問問,這廠子裡是不是有叫於織娘的女子。」李一撾心中暗想。

這機會自然是有的,他們這隊近衛軍來獻俘之後便不再回徐州,而是常駐於臨安。攜大勝之威,近衛軍入臨安拱衛天子已經成了朝野一致的呼聲,而且對於這麼一支強軍,放置於徐州那邊地,朝中重臣們多少有些不放心,他們只是嘴上不說罷了。

趙與莒有些滿足地歎了口氣,若不是這一戰,他想將近衛軍大規模調入臨安,只怕還是會受到群臣掣肘,別人不說。岳珂第一個便會不幹。現在將近衛軍一分為三,一部在徐州一部在臨安另一部在流求,朝臣們巴不得見著這支強軍被「分而置之」,他們卻不知道,這意味著徐州、臨安、流求都布下近衛軍的種子。只要一段時間,趙與莒便可以有三支近代化的鐵軍了。

「將他帶來吧。」他按捺住心中的自得,向下面吩咐道。

這已經不是大**廣眾之下了,而是在大內禁宮之中,趙與莒在等待鐵木真。雖然鐵木真現在已經成了他的俘虜。不過趙與莒覺得,做為對他穿越的那個時空的想念,他在此等候鐵木真一次也是應該的。

畢竟沒有必要同一個腦袋即將遠行地快死之人計較。

片刻之後。鐵木真與石抹廣彥、李鄴一起上來,趙與莒先是賜了石抹廣彥、李鄴坐,然後才開始打量鐵木真。

同樣,鐵木真也在打量這位擊敗他的大宋天子。

宋國的天子很年輕,年輕得讓他想起自己的幼子拖雷,幸好他回去押運攻城器械,故此未曾在亂軍之中陣亡。同時。這位年輕的宋國天子又有種他不理解的氣質,那種深沉得像是大海一般的感覺,鐵木真皺著眉,自己怎麼可能輸給這樣一個毛孩子?

「鐵木真,你說過這樣一句話:人生極樂之事,莫過於勝敵、逐敵,奪其所有。見之至親以淚洗面,乘其馬,納其妻女。零點看書是也不是?」

侍衛要將鐵木真按下跪倒。趙與莒擺了擺手,就讓他這般站著,然後出言問道。

「有!」鐵木真聽石抹廣彥翻譯之後,沉聲說道。

「你曾經殺害幫助過你的義兄札木合、義父脫裡對不對?」

「對!」鐵木真毫無愧色。

「你曾經滅國無數,屠戮了百姓無數,摧毀了城市無數,對不對?」趙與莒面無表情,又逼問道。

「是!」鐵木真昂然回應。

「那麼,我以反人類罪、反文明罪判你死刑。你還有什麼話要說的麼?」趙與莒終於浮出一絲冷笑來。

「反人類?反文明?」

在翻譯文明之個詞時。石抹廣彥著實花費了一番腦子,而要理解這句話。鐵木真也很是動了腦筋,好一會兒之後,他冷笑道:「勝者生,敗者死,你們漢人地王朝更替,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屠城殺人無數?」

趙與莒點點頭,對於這件事情,他絕不否認,甚至連國朝受周禪,背後也有著濃濃的血腥。但他輕蔑地看了鐵木真一眼:「我們漢人王朝更替之時,卻沒有哪一位真命天子是以殺戮為樂。他們確實也有征戰殺伐,但這征戰殺伐為不得已而用之,卻不像你一般,泯滅人性喪盡天良,以殺戮為樂,以擄掠為業!他們是有破壞,但他們同時也有建設,像你們卻是只有破壞毫無建樹!」

「勝王敗寇而矣,我沒有什麼好說的。」鐵木真昂起頭來:「我活了六十多歲,縱橫天下,打下了前所未有地疆域,睡過無數女人,殺過無數勇士,我這一生已值得。」

趙與莒冷笑了一聲:「值不值得,自有後人評說,至於你麼,若是沒有別的話語,那麼就安心等死吧。」

「你真要殺我?」鐵木真盯著趙與莒,面上倒無懼色,他只是奇怪:「不是說你們漢人的天子都喜歡驅使我們草原上的勇士麼?」

「我也喜歡驅使,但絕不是你。」趙與莒懶得與他再說什麼,這是一個頑冥不化的老酋,他沒有那麼多時間精力去說服他,之所以召他來看看,不過是因為李鄴未在戰場之上直接殺死他,對這位有「一代天驕」之名者好奇罷了。

令人將鐵木真拉了下去,石抹廣彥知機,也告辭離開,唯有李鄴還留了下來。趙與莒來到李鄴面前,李鄴不敢再坐著,筆直地站起,行了一個禮。

「漢藩,做得極好,做得極好,有你們在,我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趙與莒微微一笑。然後又略有些傷感地道:「只是咱們的傷亡也特重了些。」

李鄴也黯然不語,他自問此事指揮中雖然也犯了不少錯誤,但大體上應該算是指揮得當,可傷亡仍是如此慘重,在勝利地喜悅過後,他自己也夜不能寐,不知回到流求之後,該如何面對那些兄弟姐妹們。

「四娘子會回流求一趟,替我致哀……我要在流求、臨安各建一處廟宇。專門祭祀這些為國捐軀者。」趙與莒彷彿知道他心中所想,慢慢地說道:「他們親族,能照顧的也得照顧。此事你也記在心上,若是有人在撫恤一事動手腳,你便直接奏報於朕,朕必讓他後悔終生!」

「是!」

「還有你自己……」趙與莒坐回位置上,看著李鄴,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久,然後笑道:「你在徐州已經娶妻了?也不與朕說聲。朕的禮物都未曾送你。」

「不過是小事罷了,怎敢驚動聖聽?」李鄴有些赧然,他那嬌妻來得可有些不正,多少用了些手段的。

「做事小心些,莫讓我失望,記得我當初說的話麼,我會帶著你們向前。向前,你們得與我一起不停地跑,誰若是停了下來。或者跑岔道了,我可不會留下來等他!」

聽得趙與莒如此肅然說話,李鄴挺胸又應了聲「是」。

「自流求回來後,我有兩件事,你任選其一吧,一個就是回徐州,繼續替我守著大門,品秩上會升你一級,另一個……當初我教你的東西還記著麼?」

「臣時習之!」李鄴道。

「那好。另一個便是到臨安來。我要開一所軍官學校,你便是校正。同時兼新地拱聖軍都指揮使。」趙與莒微微放低了聲音:「朕要練出一支新軍來,要將這支新軍牢牢掌握在朕信得過地人手中。你是回徐州還是來臨安?」

「臨安!」

心中盤算了一下,李鄴覺得聽天子之意,徐州短時間內是不會有仗打了,日常守衛之事,旁人便可行之,賺不得多少功勞。相反,回到臨安,一則替天子看守門戶,二則訓練新軍,三則培養基層將領,這任何一種都是極大的功勞!

他早年時便有志向,要做個領軍的大將軍,如今這個志向已經實現了,甚至遠超過他當年地想像。但是另一方面他的身份又是很尷尬,號稱「徐州總管」,可是論品秩莫說與其餘各路的制置使,便是彭義斌這樣的半吊子的京東總管,也比他要高得多。

義學少年是因為對趙與莒地感激與忠誠而堅持到今天,同樣的,趙與莒必須不斷地讓他們繼續感激和維繫忠誠。

「好,你來臨安就好,那麼重德我便可以放他出去了。」趙與莒微微一笑,也算是將他的徐州總管之人透露給他:「離了我這兒之後,你去抓秦重德,我還沒告訴他這消息,你給他報喜,定要讓他請你吃飯。」

「嘿嘿,陛下便是不說,臣也會地。」

「此次台莊會戰,有什麼心得和教訓,你都整理出來,對於火炮這些武器還有其餘器械,有什麼改進地要求,使之更合於實戰,你也整理一下。我瞧著李過之也在此次回來地名單之上,拱聖軍也要炮兵,你可以將他調來為你的助手,至於他如今地司職,讓他推薦兩個人選上來朕再做裁定。」趙與莒一一吩咐下去,李鄴在心中暗暗記住。

將李鄴調入臨安,是趙與莒預定之策,雖然他給了李鄴選擇的餘地,但實際上李鄴別無選擇,以他想要建功立業的性子,不可能還呆在徐州消磨時光。他回臨安,將他與流求近衛軍分開,必然會得到朝中文臣地支持----這些人滿腦子都是對武將的防備猜忌,甚至連崔與之也未能免俗。而挾台莊大捷之威,李鄴入中樞自然不可隨意安置,以他如今的戰功,便是轉為殿帥也只能說委曲了。可文官又不會輕易讓李鄴升至高位,這種情形下,新建的拱聖軍都指揮使、籌備中的大宋陸軍學校校正,便成了安置李鄴的最好位置,然後再加上一些榮銜、虛銜,裡裡外外都能說得過去了。

自然,趙與莒也不希望李鄴一人鋒芒畢露,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李鄴這般年紀,又是一員武將,若真做得功高無賞的地步,便是他不猜忌,那些文官們也會猜忌了。

李鄴出了皇宮之後,四處張望了會兒,見著一個流求初等學堂出身地殿前司侍衛,便招手喚他過來:「秦重德在何處,能幫我叫來麼?」

那侍衛既是流求初等學堂出身,自然對李鄴極熟,行了禮後笑道:「方纔還在,說是等李總管出來,李總管,能向你求個情麼,把我也調得徐州去,見著你們一個個殺蒙胡,我心中癢癢的……」

「我瞅著你是皮肉癢癢才對,這天下還有比護著天子聖駕安危更重要的事麼?」李鄴翻了眼睛瞪了他一下,然後轉怒為笑:「不過我會替你想想辦法,你是初等學堂二期地,姓龔是不是?」

「李總管好記性,我這便去替你請人去!」聽得李鄴應允,那侍衛大喜,一溜煙便跑了開來。

對有功將士的恩賞很快就發了下來,除去意料之中的錢鈔之外,還有一樣無論是將士還是文武百官都意想不到的東西,那便是勳章。凡是參與台莊會戰的將士,無論是近衛軍還是忠義軍或者是淮南軍,每人都發得一枚鐵製的「丙等勇氣勳章」,受傷者加發一枚「赤血勳章」,陣亡者遺屬則又得一枚「報國勳章」,勇氣勳章、赤血勳章倒還罷了,「報國勳章」與其證書卻不是隨便發的,憑此便可減免二十年的皇糧國稅,可蔭一子進大宋初等學堂,食宿盡由天子內庫開銷!

除此之外,還有乙等勇氣勳章,得到這枚勳章的是在戰場之上有功之人,若是能有斬首,或者是袍澤、長官證明在戰鬥爭起了重要作用,便可以獲得這枚勳章。

勇氣勳章中最高地是特等勇氣勳章,田解虎、武權便得到了,他們二人倒是幸運,雖然受了箭傷,托近衛軍醫務兵地福,並未致命。與他們同樣幸運的還有石大勺與於竹,這二人重傷昏迷,被埋在屍體堆下,戰鬥快結束時才被地雷地爆炸震醒。

除去這三類勳章之外,還有「精忠勳章」、四等「扁鵲勳章」,這是授予未上戰場但同樣為戰鬥做了貢獻的文官和在戰場之上救死扶傷的醫務兵。勳章頒發之後,臨安城這幾日總有胸前掛著光閃閃的勳章的近衛軍行走,凡是出售流求貨物的商舖,都得了通知,這些掛勳章的近衛軍將士來買東西,一律最低折扣,這讓臨安百姓極是羨慕。
evonvin 發表於 2012-2-11 17:56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九八、晚花慇勤相謝問

李一撾手中捏著那朵已經有些枯萎了的花,心不在焉地走在武林坊的街道上,眼睛時不時地向四周瞄去。

若不是他一身近衛軍制服,便是這賊眼溜溜的模樣,不被臨安府差役驅走,也要被武林坊的游手拖到小巷子裡痛打一頓了。繼昌隆紡織廠附近可是要害之所在,裡面足足有好幾百號姑娘媳婦兒,都是春韶正好的小娘子,免不了會有浮浪子弟在此蹲守。不過臨安府加派了差役,武林坊一帶的游手大哥郭解也早就派下話來,若是再有人在此鬧事,直接抓了沉入西子湖,讓他去與美女西施私會去。

繼昌隆紡織廠的是十小時工作制,一周工作六天,早上七時半便要開工,傍晚六時半收工,中間有一小時休息與午飯時間。女工們都是在廠中食堂吃的午飯,不但便宜量足,而且時不時有些油水,不少女工甚至打下幾份,夜裡帶回家熱熱,便是一家人的吃嚼。

六時半點了,「當當」的鐘聲不絕,原本人煙稀少的廠區裡很快便到處是人,因為女工與男工隔開,而且各自開門的緣故,這邊廠區中都是一片鶯鶯燕燕之聲。

「今日做得如何,比昨日進度快麼?」

於織娘帶著笑問身邊一個同伴,她有長得極甜的蘋果臉,淺笑之時,面上便會出現兩個酒窩,若是再帶上半分羞澀,當真能醉倒人了。

「嗯,多謝織娘姐姐指點。」被她問的是一個新來的女工,於織娘因為在此上了數月的工,如今算是「老人」了,又一向謹慎能幹,故此可以帶新人,每帶一個新人。她每日便可多領上十文錢,新人若是出師,還一次性能得到二百文的補助。不過每間廠房之中,最多也只有三五個最出色的女工才有此資格。

「今日領了工錢呢,織娘姐姐,過會兒我去稱些流求果子,你與我帶給於大叔吧。」那個新來的女工巧笑道:「才十日便領著五百文……織娘姐姐,得多虧了於大叔讓奴那爹爹放奴隨你!」

「休說這些。咱們二家交情可不一般!」於織娘拍了拍她的肩:「五百文能稱著什麼流求果子,儘是老貴地東西,心意姐姐替爹爹領了,你還是稱上些肉,再替你娘親買些需著的東西。」

她們二人邊走邊出了鐵門,門前有臨安府派來的差役守著,故此她們並不害怕。但和先出來的女工一般。當她們見到站在門前的李一撾時,都是怔了怔。

「哇!織娘姐姐,瞧他胸前。好多勳章!」織娘的同伴失聲喊道。

無怪乎她驚訝,李一撾這次可謂大豐收,因為功勳卓著,他拿了一枚「甲等勇氣勳章」、一枚「赤血勳章」、一枚「乙等勇氣勳章」,外加一枚專門授予炮兵有功將士的「霹靂勳章」。四枚勳章掛在他的胸前,著實亮得晃人眼。

李一撾原本滿臉羞窘地站在那兒發傻,突然間這麼多女子出來,每個都用異樣地目光看著他。讓他極不自在。聽得織娘同伴說話時,他眼睛一亮:織娘,可不與他來尋的人同名麼?

只是不知是不是那人。

他灼灼的目光向這邊看過來,於織娘此時也見著他手中的那朵半枯的花,芳心突突突跳得極厲害。她滿面紅暈,拉了同伴一把,一言不發,小跑著便從李一撾身邊兩丈餘遠繞了過去,彷彿李一撾是只凶獸。只要靠近一些。便會有生命危險一般。

李一撾心中鼓足了力氣想要去喚住詢問,但周圍一片竊竊私語聲又讓他失了勇氣。他垂頭喪氣地站了會兒,女工都散盡了還未離去。

「兀那軍漢,為何在此流連?」

還是在繼昌隆紡織廠值勤的差役看不過了,他走過來問道。

「無事,無事,只是來看看……」李一撾嚇得一跳,在台莊戰場上面對成千上萬的蒙胡都不曾這般害怕過,若是今日之事叫袍澤知曉了,那還了得,若是傳到李鄴耳中,或者那個嘴巴從不把門地吳房那兒……「嘖嘖嘖嘖,這可不成,我說參領,我都跟在你後頭好半天,也沒見著你有啥動靜啊!」

剛想到吳房,他便聽到這小子的聲音,回過頭來,卻看到吳房領著兩個軍士正大模大樣地盯著他。這三個人手臂之上都套著寫了「軍紀」二字的袖套,李一撾這才想起,今日正是吳房充任軍紀兵。

為防止近衛軍進入臨安這般大城市後沾染上不良習氣,李鄴將流求地內衛制度移了過來,每日都會派遣戴著「軍紀」袖套的近衛軍於各地轉悠,專門抓捕那些軍容不整或軍紀不嚴的散兵。普通士兵上街,也得先報告,然後三人一起才可成行。李一撾不是普通士兵,自然有些特權,但被軍紀兵抓著在女廠前徘徊,究竟不是什麼好事情。

故此,李一撾的第一反應便是要逃跑,才邁了一步,他立刻想起來,自家是參領,級別遠遠高出剛升為正軍校的吳房,立刻止住腳步,背過手板起臉來:「吳正軍,你不在街上巡邏,跑到這邊來做甚?」

「嗬!」吳房與另兩個軍紀兵相視一眼,然後大笑起來。

「得了得了,李過之,你就別裝!」吳房與李一撾關係不一般,當初打耽羅地時候,吳房便在李一撾手下,他笑道:「說說,究竟看著多少嬌俏小娘子了!」

那臨安府的差役聽得心中嘀咕,近衛軍自入城之後,軍紀那是有目共睹,莫說調戲良家婦女,便是擦油佔便宜這種舉動都是從未有過,可這幾人說起來,似乎對繼昌隆的女工不懷好意……此事不可忽視,須得速速上報才行。

李一撾掃了那差役一眼,看到他臉上神情詭異,立刻瞪著吳房道:「吳房,閉緊你的嘴。當心我塞個爆仗進去!」

有外人在場,吳房也是自知失言,嘿嘿笑了笑便不再說話。

次日大早,臨安知府余天錫便得到消息,朝會之後,他留了下來求見天子,知道他必定是有事地,趙與莒便在博雅樓見他。

「竟有這事?」聽說有幾個近衛軍在繼昌隆女廠附近徘徊。趙與莒皺起了眉,半晌不曾言語。這個時代的舊軍隊,包括所謂精銳的禁軍,都有這般那般的毛病,當初岳家軍「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故此深得駐地百姓之敬。趙與莒讓義學少年在流求按他定的制度練兵,便是希望能練出一支軍紀嚴明地部隊來。可這才進了臨安幾日,便生出這般事端,著實讓他生氣。

「還得敲打敲打李鄴才成。」他心中想。

「雖說此時尚未發生什麼事情。但若是出事只怕為時就晚了。」余天錫誠懇地道。

他的身份有些尷尬,原先是史彌遠家門客,又是將天子自民間選出的功臣,知道自家這一生榮華富貴,盡在天子身上。故此雖然不像薛極那般明顯,倒也總是站在趙與莒立場上思考事情。

「此事朕知道了。」趙與莒沒有多說,又想起另一件事情來:「陳伯涵說,近來在流求銀行之中。以楮鈔、金元券兌換銅錢的人突然多了,你對此可有知曉?」

余天錫臉微微一紅,他細細思忖了好一會兒,才依稀記起有小吏說過,近來市面上銅錢難覓,似乎又出現了銅荒。他便奏對道:「陛下,臣也隱約聽聞此事,不過如今流求金元券、金銀銅元行於國內,民甚便之。故此雖略有銅荒。卻尚未有大患。」

「待得有大患只怕為時就晚了。」趙與莒將余天錫方纔那句話回給他,讓余天錫有些羞窘。見他這模樣。趙與莒溫言道:「余卿,你與朕情誼非同一般,今後卿必有大用地,只是卿為官時日尚短,故此尚不知這銅荒之可虞。朕令陳伯涵、耶律晉卿開辦金融知識講座地,卿應當去聽聽才是。」

「是,臣知道了。」余天錫低聲應道。

「不僅僅要知道,還得真正去做才對。余卿,此為千五百年未有之世,若成,咱們大宋……不,咱們華夏便領袖諸國,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之基業,子孫萬代亦享之不盡。若敗……」

說到這裡,趙與莒沉吟了好一會兒,心中突然有些茫然。

他原本最擔心的事情是蒙胡滅金亡宋,此前十餘年佈置拓展,都是為了應付此事而來。鐵木真就擒獻廟之後,他不免有些志得意滿,只覺得自己可以放手施為,再沒有能夠阻礙中華地力量了。

但此時他心中卻是一凜,滅宋者實非蒙元,乃宋自身,滅明者也非韃虜,乃明自身。在他來地那個歷史之中,宋如果能堅持下去,不犯戰略上的錯誤,完善自己經濟形勢,便是拖,也可以將根基薄弱的蒙元拖垮;而明更是亡於流寇而非韃虜,使李闖之流沒於民間,區區韃虜又能成何事!

最大的敵人,永遠在內部。

他在心中告誡了自己一句,再看余天錫,他凝神深思的時候,余天錫垂手肅立,並沒有說什麼。

「若敗,咱們就要失去一個千載難逢的機遇了。」趙與莒道。

「是,臣必去向陳伯涵與耶律晉卿求教。」余天錫道。

趙與莒向余天錫提起的銅錢荒之事,是陳伯涵最先發現地,流求銀行自從在六城設立之後,每半年便要送一次帳目附本至臨安進行核查,而各地分行也須自查。陳子誠在最近兩次自查中發現,拿著楮幣、金元券到流求銀行裡來兌換銅錢的數額最近一個月來很不正常。上次自查時發覺比起此前半年兌換量的平均值要多起一倍,當時他便起了疑心,第二次自查便特意留意了此事,發現兌換量更是高於前半年平均值五倍!

這意味著銅錢再度供不應求。

「致使大宋銅錢供不應求者有三,其一為銅供應不足,大宋銅礦稀缺,雖然有流求、麻逸兩處新銅產地,但遠水未解近渴。其二為銅錢估價過低,使銅錢估值,尚不及鑄之所耗。其三是外流嚴重,不僅金國、西夏都喜用大宋銅錢,便是倭國、高麗、大理、李朝等周邊蕃國,也都用大宋銅錢。」余天錫離去之後,趙與莒又召來魏了翁、鄭清之二人,他二人一掌戶部一掌工部,正與銅荒之事有密切關聯,聽得趙與莒說起此事,鄭清之先道。

「此次銅荒,臣也察覺到了,近來繳入戶部地,多是楮幣、金元券,少有制錢。」魏了翁道:「臣以流求之法查帳也發現這一問題,臣曾算之,比之往月時分,要少去五成有餘。」

他看了看鄭清之,又接著道:「鄭侍郎所說本朝銅荒之因,與臣不謀而合,只是自行流求金元券之後,銅荒已經有所緩和,不知為何近來又故態復萌。」趙與莒點點頭,比起余天錫,這兩個人明顯有所準備,這也是因為錢荒之事與他們有密切關係。這次銅荒雖然只是初露端倪,但如果任其發展下去,對剛剛復甦、起步的大宋經濟,特別是對於他所鼓勵的工業商貿,會是沉重的打擊。

「此事須得保守秘密,休要聲張出去,魏卿,鄭卿,你們要細細觀注此事。」

魏了翁有些羞愧,上次洩露趙景雲小冊子之事,事後趙與莒只是罰了他三個月的俸祿了事,而且還尋了其餘由頭給了他賞賜,這賞賜恰好可以彌補他三個月俸祿地損失。他雖然剛正守直,可天子這般體貼入微,又如此寬厚仁和,如何不讓他感動。因此他用力點頭道:「臣在此事上已是錯過一回,絕不敢再錯第二回!」

鄭清之也是鄭重允諾,趙與莒這才道:「二卿記得此事,暗中做好準備即可,朕先得知曉,究竟……又是何方神聖與朕為難才好想出對策。」

「官家,貴妃省親花費已經算出來,因為要撫恤台莊大捷將士,不應盡由天子內庫出。臣也做了準備,戶部自其餘地方先支給五十萬貫,這次便請貴妃帶往流求。」說完銅荒之事後,魏了翁又乘機奏道。

趙與莒看了他一眼,向來要魏了翁自戶部掏錢是極難的,這次他為何會大方起來?

他想來想去,也想不出答案來,便直接向魏了翁問道:「魏卿,國庫如今真的寬裕麼?為何這次掏錢如此爽快了?」

魏了翁也不諱言,直截了當地道:「兵者國之大事也,軍為國器,非人主私器,若非國庫不裕,原本所有賞額都應由國庫開支才是。」

趙與莒啞然失笑,半晌之後歎道:「魏卿乃國之干臣,卻非朕之私臣也。」

「多謝陛下。」讓他更意外的是,魏了翁竟然難得地幽默了一回,將他地評價當作對自己的誇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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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九九、老虜惶恐臨天誅


對於臨安百姓來說,這一年來的許多事情都是前所未有的,比如說,對胡酋鐵木真的公審。

國家新聞司早早放出了消息,炎黃元年五月九日公審鐵木真,臨安知府余天錫遣人在朝天門外辟出地方,因為這半年來改造臨安的緣故,這裡早避出了一片廣場,雖然規模不算大,但容納數萬人絕無問題。

此次公審是一件大事,臨安百姓奔走相告,都希望能看這個熱鬧。只是官府規定,為防著出現意外,必須以街坊或者工廠為單位,統一組織入場觀看,在場中不得喧嘩,不得起哄,不得生事。

對於臨安府而言,組織這種大型集會是輕車熟路。當今天子不欲擾民,出遊的次數不多,但以前的時候,天子出門一次便是一次大型集會,須得仔細籌劃。故此,天子決意公審鐵木真之後,余天錫立刻命人在朝天門廣場上搭起木台。

這是件稀奇事兒,公審的木台搭建的有幾分像是相撲用的擂台,只是要更大些,四周也沒有防止人摔下來的繩索。還在搭建的時候,便常有臨安城的百姓前來看熱鬧,臆想到時公審時會是怎麼個模樣。

五月九日這天,鄧若水起了個大早,他揣著一個小包,包裡放著鉛筆、紙,除了他之外,還有一個年輕人,這年輕人眼睛細細瞇著,彷彿總也睜不開一般。

「文賢弟,今天可就交給你了。」鄧若水笑著對那年輕人道。

「還是要靠鄧大哥妙筆生花。」瞇著眼睛的文賢弟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幾乎都看不見了。

「這可是一次創新,天子曾對愚兄說過,要將報紙辦得好,只有文字尚不成,圖文並茂方可。文字上愚兄倒是極自負,只是這圖,也只有文賢弟能做得出了。想想看,這公審虜酋乃是千年未有之事,現場情形,將在文賢弟手下留諸後世!」鄧若水一邊說一邊招來馬車,這是早約好的馬車,早晨六時便出來等著他們。

鄧若水今天話有些多,原因他覺得很是興奮,自己似乎正在創造歷史。

他們起的算是早了。可到得朝天門廣場時,卻嚇了一大跳,莫道君行早,還有早行人,這廣場上已經有五百多人在尋找好的位置。既有那些拎著點心做小買賣的,也有大早趕來看熱鬧地,當然,像他們這樣臨安城各報紙來的人也是不少。至少鄧若水發覺,自己認識的臨安各位主筆,幾乎個個都到了此處。

「鄧兄早啊!」

「杜賢弟早!」

「范兄為何不等小弟?」

如此這般的問候聲不絕於耳,不過在搶佔有利位置上眾人卻沒有這般客氣。那高台正前方的位置早就擠得滿噹噹的。鄧若水微微有些遲疑,一個游手模樣的涎著臉湊了過來:「鄧先生,小人佔得一個好位置,只須十貫錢,這位置便是鄧先生的了。」

「咦?」

鄧若水吃了一驚,沒曾料想這看熱鬧竟然也成了商機。

「五貫,五貫錢與你。那位置歸我了。」鄧若水身後一人嚷道。

「十貫便十貫,金元券與你,不是楮鈔!」鄧若水當機立斷。掏出張粉紅色的金元券交與那游手,那游手得了之後立刻將鄧若水引到高台正面中央位置,這確實是最好的位置,原本佔著這位置地一個游手笑嘻嘻地讓開來,鄧若水瞅了文賢弟一眼:「文賢弟,你在此吧。」

「這旁邊位置也是小人占的。」那游手卻不離開,指著旁邊一小木凳笑道:「鄧先生,小人最愛聽先生念鄧先生的文章,若是要的話。小人給你打折。再拿五貫,這位置便歸鄧先生了。」

「你倒是會發財。」鄧若水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卻是十足地搶錢了。」

「嘿嘿。如今臨安城裡管束得緊,小人等也就靠這賺幾個辛苦錢。鄧先生,小人可是昨夜便在此守著位置,睡都是在此睡的,這一夜便是蚊蟲叮咬,也值當這五貫了!」那游手壓低聲音道:「因為小人敬著鄧先生膽量學識,這才打了折扣,鄧先生切莫對旁人說起啊,這一排位置,只要放著凳子地,可都是小人占的!」

「虜囚若是關著籠子裡,令百姓花錢觀看,想來也是個不錯的買賣。」鄧若水白了他一眼,不過還是爽快地掏了錢,然後笑著對那文賢弟說道:「明德賢弟,你坐在此處,我再去買些吃食來,先將肚子填了,要等上午九時才公審,時間還早著呢。」

雖然時間還早,但是朝天門廣場上人卻越來越多,不一會兒,臨安府的差役也到了,發現這廣場上已經有了許多人,他們都是吃驚,便有人上來驅趕小販,還有人飛奔回衙尋找支援。

廣場上絕大多數地方都用石灰畫出了分割線,差役們將閒散人等驅至分割線外,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多的人到了廣場,這般熱鬧情景,畢竟並不是年年都有的。

臨安各工廠的工人來得最有組織,都是列隊進入地,雖然說不上整齊,但至少還有些秩序,而里巷街坊就差得許多了,費了老大力氣,他們才被安置好。鄧若水發現差役們驅人時並沒有來驅趕他們,而且那些游手還在與差役打招呼,顯然他們是相熟的,沒準這賣位置收得錢鈔裡,還有差役們一份。

上午八時三十分,刑部侍郎鄒應龍先到了,他瞅了瞅天色,天氣很是悶熱,不過看上去上午沒有下雨的跡象,這讓他微微安心。但當他視線投到廣場上的人時,又忍不住皺了眉。

人太多了,公審一個虜酋,竟然也有這麼多人來看熱鬧。

八時四十分,在一片歡呼與拜倒聲中,天子的華蓋也出現在街上。鄧若水原本以為天子會上得高台去,卻不曾料想華蓋到了與他們緊臨的側面停下來,年輕的天子穿著朝服落座,然後有內侍齊聲高喊免禮平身。

與趙與莒同來地還有當朝三位宰輔、各部主官,他們有資格坐在這個位置上,不過能以華蓋遮涼的,卻只有天子了。

八時五十五分,下來與天子見禮地鄒應龍緩步上了台,高坐於主審之位。這個公審情形卻與平常百姓在官府裡看得審案情形有些不同,主審兩側還各有一位置。坐著地卻是兩個文筆小吏,他們負責記錄審判經過。主審正面為一個站籠,眾人都知道這個站籠是為誰準備的,故此都在盼望那人早些進去。

站籠的左右兩邊各有一張長几,幾側還有長凳。這不知道是為誰準備之物。

「陛下,當真要以訟師為這虜酋辯護?」崔與之有些擔憂的問趙與莒。在他看來,這出公審的戲碼完全沒有必要,天子弄這個,實在有些勞民傷財,而指派專人為虜酋辯護,更是多此一舉。

「不如此無以壯國威。激民心,升士氣。」這是趙與莒對舉行公審的解釋,崔與之想到天子如今的威望,想到天子年少,也難得有這般「胡鬧」的機會,這公審總比當初徽宗欽宗玩的把戲要好得多了,故此並未反對。只是心中還是有些不安。

「無妨,朕只是要讓這虜酋死得心服口服。」趙與莒笑道。

這幾日裡,指派給鐵木真地訟師日子可不大好過。在石抹廣彥地翻譯下,他很艱難地與鐵木真交流,但是鐵木真諸多大逆不道之語,讓他只能抹汗,若不是天子許下重賞,又親口說赦免他在辯護過程之中的言語之過,他早就扔下紙筆不幹了。雖是如此,當他走上辯護席時仍就是心中惴惴不安,而台下地百姓聽說他竟然要為虜酋辯護。都是一片嘩然之聲。若不是差役看得緊,那臭雞蛋爛桔子少不得就要扔上來。

番茄也有。只不過此時番茄尚貴,臨安百姓還沒有奢侈到將這個遠渡重洋來的果子扔人地地步。

九時正,鐵木真終於被帶上了審台,當他被鎖入站籠之後,也不知何處發了一聲喊,台下百姓變戲法一般拿出臭雞蛋爛桔子,雨點般砸了過去,連累得台上刑部侍郎鄒應龍也挨了一個臭雞蛋,不得不退後換了袍服再來。台下群臣看得直搖頭,唯獨趙與莒卻津津有味。

這次公審卻不僅僅是要讓鐵木真出醜受虐那麼簡單,他還想借此過程中造出聲勢,讓大宋司法權自地方行政主官手中分離出來。

對於絕大多數百姓而言,這場審判最有趣的地方便是時不時出現的臭雞蛋了。雖然臨安府的差役想方設法阻攔,百姓卻總有辦法「變」出臭雞蛋來,審判才一開始,鐵木真已成了一個蛋黃人了。

鐵木真用虛弱的眼神掃視著這台下的人,他看到了華蓋和華蓋下的大宋天子,那個年輕人始終笑吟吟地,當與他目光相對時,還微微點點頭,彷彿是在與他打招呼一般。雖然看上去那個年輕人很是和靄,但鐵木真卻覺得有種讓他無法言語的恐懼。

他身上彷彿有種無形的力量,讓人自慚形穢。

這倒不是鐵木真戰敗之後產生的幻覺,實際上對於蒙胡而言,那些光彩奪目的文章與金碧輝煌的城市,那些繁華的小鎮和寂靜地村莊,那些目光深遠談吐風雅的讀書人,那些勤勞吃苦安靜聰明的農夫,所有這一切他們不瞭解地東西,他們都會覺得自慚形穢。他們殺戮,因為他們以為殺光了這些人之後,所有人就都和他們一般愚蠢;他們搶掠,因為他們以為搶掠走這財富後,所有地方都和他們一般粗鄙;他們破壞,因為當他們面對那些美倫美煥的建築時必須用很大的勇氣才能控制住自己拜伏的衝動----他們知道自己掌握不了這種強大的、頑強的名為創造的力量,他們有的,只是破壞而已。

這也是一切遊牧強盜們的共同心理,他們畏懼,所以要強迫將文明者改造得如同他們一般衣冠禽獸,所以要興文字獄改古書鉗制言論。他們或者能一時得逞,或者會有些失去氣節與立場地人成為他們地幫兇,但他們欺得住一時,欺不得一世,他們猖狂得十年,猖狂不過百年,猖狂過百年,猖狂不過二百六十七年!

鐵木真沒有再看天子,他冷冷掃過審台下的百姓,這些穿著整潔得體衣衫地漢人,他們的怒火讓鐵木真驚奇。他曾經滅國無數,做了數不清的罪孽,但他自己覺得,並沒有對漢人做過什麼,為何這些漢人會如此痛恨於他。

像他這樣的人,是不知道「惻隱之心」為何物的,他也不知道報紙中連篇發出的蒙胡在燕雲、遼東、西域和極西諸國的暴行激起臨安百姓多大的憤慨,所有的報紙都沒有忘記強調這一點,若不是近衛軍在台莊血戰得勝,那麼其餘國度中百姓曾經遭受過的苦難,大宋子民身上也必然會遭受一次。

為鐵木真做的辯護很是蒼白無力,而且才交鋒兩回,當控方拿出《週刊》等報紙上報道的蒙胡罪衍之時,那位替鐵木真辯護的訟師面色蒼白,直接宣佈放棄替鐵木真辯護。接下來便是對鐵木真接連不斷地質問,鐵木真很是硬氣,聽得石抹廣彥每翻譯的一項罪名,他便點頭大聲道「是我做的」或者「是我下的命令」。

十時十分,整個公審程序終於結束,刑部侍郎鄒應龍大聲宣佈,以大宋天子欽定之律,以「反人類、反文明、種族滅絕、屠殺、強暴、搶劫」等二十九項罪名,判處鐵木真凌遲,念在他是一國之君份上,凌遲可免,死罪難逃,最終處以絞刑。

這也是趙與莒與鄒應龍約定的處罰,在鄒應龍判決出來之後,朝天門廣場上歡聲雷動。鐵木真雖然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但他知道,他的末日到了。

緊接著,在原先是審台的地方搭起了絞架,正午午時三刻,陽氣至極,鐵木真被推上絞架,臨刑之前,監斬官問他還有什麼話說,他沉默好一會兒,最終說道:「請代我問貴國天子,我在草原上的同族,能否有一條活路。」

這句問話與鐵木真受審和行刑時的情景,同被新一期《大宋時代週刊》刊發出來,與此前《週刊》只有文字的情形不同,這次還出現了插畫,這種被稱為「板畫」的藝術第一次出現在《週刊》之上,立刻吸引了更進,那兩副板畫「審虜圖」、「天譴圖」與板畫作者文瞳一起,成為臨安城又一個談論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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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二零零、煌煌大宋何多士


輪船招商局經過這些時日的發展,已經擁有大小船隻三百餘艘,其中江南製造局造的新式明輪船有三十餘隻,其餘都是老式船。天子親政之後,將沿海制置使附近的幾個官方船場都劃給了江南製造局,故此熟練的船匠很是充足,而這些年來在湘蜀預定的巨木也差不多可以使用,紮成排後順水流至長江口,再轉運至懸山。

為了更加方便,趙與莒已經下令,將江南製造局從懸島逐步搬遷至華亭縣,同時昇華亭縣為華亭府,並開始拓河清淤,建「上海港」。

宋國與金國使者往來,也都是乘輪船招商局的明輪船,這段時日以來,兩國使者不斷,按照當初盟約規定,每隔著一個半月左右,便會互派一次使者,通報蒙胡敵情。

這次台莊大捷之後,宋國派往金國通報軍情的使者又是洪咨夔。他陪同的是金國大理寺卿裴滿欽甫,因為這個時代並沒有電報電話等遠程通訊設施,固此每來回一趟,都得換派一次使節。

自然現在對金國使臣的招待,不再像當初烏古孫弘毅來時那麼冷淡了,所乘之船,也是包船----當然免費,正如宋國使者到了金國境內也會免費招待一樣。

「洪侍郎,貴國此次,究竟送了鄙國何等禮物?」裴滿欽甫背手站在船頭,觀望著兩岸景致,嘴巴上雖是問洪咨夔,實際上眼睛卻在不停地轉悠著。

像他這樣的使臣,還兼有一個責任,便是考察沿途風土人情,交道地理,以備不時之需。雙方都明白這一點,故此他在宋國時,只要出了規定的使節館一步,便有大宋禮部與職方司的小吏「陪同」。實際上是貼身監視。

當然,洪咨夔若是到了金國,也少不得這般待遇。

「三月之前,我才自貴國回來,經過這楚州時,還不是這般模樣,現在來看,真是煥然一新,真景希名揚天下。果然非同凡響。不足半年,便將楚州恢復舊日風光了。」

洪咨夔沒有回答,而是顧左右言他,他們交道打得多了,自然也很熟悉。裴滿欽甫未必猜不出宋國送的禮物是什麼。他提及此事,不過是找個話題罷了。

「確實,貴國天子聖明,眾臣又儘是忠義之士,故有此成就。」裴滿欽甫感慨道:「我朝天子也極聖明,只是我們這些臣子太過無能了。」

洪咨夔微微一哂,如今金國天子完顏守緒。勉強可以算得上英明有為。但是要和大宋天子比起來,那相差的可就遠了。便是裴滿欽甫自家也覺得這般吹噓沒有意思,長長歎了一聲。

為何這般天子,卻是大宋之主!因為戰事已歇的緣故,這段時日積壓在楚州以南的貨船和停留在徐州的貨船往來不絕,他們船行上去,速度不是很快,在楚州沒做停留,而是直接北上。抵達徐州。

徐州又與楚州不同。如果說楚州是恢復舊貌,那麼徐州便是翻天覆地了。

才是半年地功夫。在流求的人力物力支撐之下,徐州便成了整個大宋東部的煤都和重要工業基地。因為是新拓之地,加之多年戰亂致使淮北、京東原先的地主都已經逃的逃死的死,而大量轉民安置的原忠義軍又提供了充足的勞動力,故此在徐州開辦工廠,反倒沒有在臨安那般掣肘。

實際上,徐州的水泥廠才是現在大宋境內最大地水泥廠,廠中有各類工人足足一萬二千名,流求水泥廠一半人都到了這裡,充當技術骨幹與管理人員。他們所製造地水泥,除了供給徐州自己使用外,還要供應楚州、海州和京東諸州府。大規模的建設,像是道路的修通、運河的疏浚,都需要大量混凝土,而水泥又是混凝土必不可少的原料。

再就是棉紡織工業,黃淮之地,土地淤積嚴重,趙與莒並不準備將之作為糧食主產區,而是選擇在此建立棉花大農場。如今在京東與淮北,放眼過去,所觸之處幾乎都是大塊地棉田,只在一些實在不宜棉花種植的坡地、窪田等,改種了玉米、土豆和水稻。忠義軍打仗不行,但好歹還算是「軍」,轉為生產建設兵團,特別是給他們吃飽吃好後,幹起活來真正是極賣力氣,荒廢多年的田地,就在他們的努力之下迅速開了出來。

台莊大戰的勝利,使得淮北、京東真正連成一體,見著近衛軍的戰力之後,彭義斌心中最後那一絲割據自重的心思也沒了,他原本就不像李全那樣野心勃勃,便真將京東地民政也交與了劉全,自己北上屯兵於大名府,與史天澤、嚴實等人打拉鋸戰。而這次大戰繳獲地戰馬牲畜,足足有十萬頭之多,雖然戰馬許多都受了傷,不過治好之後可以成為農場中使用的耕畜。京東淮北不比江南流求,多是旱田,馬耕之法便有了用武之地。

「我也聽得貴國天子與真景希打賭之事,如今看來,勝負真未必可知。不過徐州新經戰火,多少要吃些虧。」離船登陸之後,裴滿欽甫對洪咨夔笑道:「你是希望貴國天子贏還是真景希勝?」

「無論孰勝,都是我大宋勝。」洪咨夔的回答極巧妙,裴滿欽甫怔了怔,然後歎道:「大宋人才何其多也!」

在徐州時,他們專門見了逯信,這位當初自告奮勇去見完顏合達與完顏陳和尚,將金國虎視眈眈的大軍變為自己同盟的年輕人,讓裴滿欽甫再度感歎。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南朝天子的囊中,為何會藏著這麼多年輕人。

大宋炎黃元年五月十五日,他們離開徐州,如果不出意外,再花上十天左右的時間,他們便能抵達開封汴梁。

同日,臨安城,皇宮之中。

楊妙真抓著趙與莒的手,忽然覺得依依不捨起來,雖然在出宮之前。她覺得宮中太悶,遠不如流求自在,但真正到這分別時刻,她又覺得宮裡其實也不壞,至少有趙與莒在。

「阿莒要是能與我一起去,那該多好。」她感慨地道。

「我比你還要想出去轉轉,可現在,就是在臨安城裡轉轉,背後也是一堆諫言。」趙與莒苦笑道。

按著計劃。今天是楊妙真離開臨安前往流求的日子。貴妃出行,免不了要帶大量宮女,只不過那三十六名少女卻並未帶著,原因便是大臣們一片反對。雖然這些送入宮來地少女自家並沒有直系親眷在中樞之中,但大多是已故士大夫和武將家地女兒。在朝中也還是有影響。這些人活動起來,便是聲望如日中天的趙與莒也只得讓步。

「官家小心,我不在了,阿妤那兒你要多盯著些……」到這個時候,楊妙真突然露出一絲與往常不同地神情來,她沉吟了好一會兒,然後笑道:「我是個真性子。有什麼便說什麼。這後宮之中,各式人等太多,阿妤有了孩兒,千萬要照看好她。」

她話說得極誠摯,趙與莒情不自禁抓住她的手,盯著她好一會兒,然後點了點頭。

無怪乎這些時日,楊妙真與韓妤呆在一起地時間比以前更多了。

「旁人當我粗直,都不防著我呢。」楊妙真又是一笑:「官家。阿妤和孩兒我就交給你了。」

「放心。我自有安排。」趙與莒道。

出得宮之後,楊妙真回頭望了望。她知道趙與莒在高台之上看著自己,便又揮揮手,這才進入貴妃所用鳳輦中。她出去自有護衛儀仗,故此也是浩浩蕩蕩,與當初入宮時那種怠慢不同,所過之處,都有百姓焚香拜祝,她在鳳輦中悄悄看了,心中極不自安。

自己在京東的時候,也不過是一個百姓女兒罷了,便是嫁了天子,也仍舊是當初的楊妙真,百姓這般大禮,不但沒有讓她高興,反而讓她困惑起來。自己除了成為貴妃之外,再無別的變化,為何這些年紀甚至可以做她祖父的老人,就要這樣顫顫巍巍地跪拜於地?

她放下簾子,只能假裝沒看到。若是在流求,她定然會跳出鳳輦,要那些百姓免禮,可這是臨安,是大宋行在,有成百上千雙眼睛在盯著她。她自家出醜不打緊,為這事情使得天子受言官指責,那就沒有必要了。

唯有她和韓妤,才知道趙與莒有多麼疲憊。

「行快一些,早些上船吧。」她吩咐道。

鳳輦也經過改造,在混凝土地面上跑起來很是輕捷,前面開道的儀仗不得不小跑著,才能跑證自己不被鳳輦趕上。上了船之後,楊妙真如釋重負,看到李鄴時,更是歡喜地道:「李漢藩,你遣人去接你媳婦了麼?」

李鄴行了一個禮,雖然趙與莒為他慶宮的宮宴上,也見著了楊妙真,但隔了幾天再見道,他還是覺得高興:「四娘子……貴妃,已經接了,待臣自流求回來……」

「滾你的貴妃吧,咱們還來這一套,在宮裡早就給這什麼貴妃娘娘的憋悶壞了,還是一般喚我四娘子。」楊妙真笑道。

她在流求代趙與莒執掌權柄四年,與李鄴等人合作慣了,相互間也很熟悉,不希望李鄴等人也如同臨安城中地那些百姓一樣,見著她便焚香跪拜。

她又拿李鄴打趣了幾聲,便覺得有些悻悻然,李鄴雖然待她還像在流求時那般敬重,可畢竟沒有當初那麼隨便了。楊妙真有些悵然,她進了船上專為自己準備地船艙,便不肯再出來了。

即使回到流求,只怕也不能像往常那般了……

沒過多久,蘇穗也上了船,倒不是她要讓貴妃等候,而是貴妃不上船,她這些人便不能上去。她與楊妙真極是熟悉的,當初楊妙真還救過她的兄弟,如今二人都已為人婦,情誼不淡反增,故此這一路上倒也不甚寂寞。

離了臨安五日,眼見著行程過了一半,楊妙真心中越發輕鬆起來,不過這天海上有風,她自己不怕,卻怕蘇穗給吹壞了,兩人都呆在艙裡正嘰嘰呱呱的時候,突然一陣噁心上來,她慌忙將頭自舷窗伸出去,吐了個昏天黑地。

有宮女為她獻上清水毛巾,洗漱一番後她有些赧顏:「往常暈船極嚴重,後來在流求住了四年便不暈了,沒想到大半年不曾乘船,這次出來便又開始暈。倒還是你好,早就習慣了舟楫,總不見你暈船。」

蘇穗眉眼輕輕一動,咬著唇略一思忖,然後湊到她耳邊輕輕問道:「會不會有了?」

楊妙真愕然,然後喃喃道:「不大可能吧,總不見動靜,難道說出來了反而有了?」

「隨船不是有御醫麼,請他來看看便是。」蘇穗說道。

「不必了,如今我一有什麼不適,那御醫便大驚小怪,開出的又儘是人參燕窩之類地補方。」楊妙真撇了一下嘴,表示對那御醫的不信任:「我還不知他心思,別的藥不可亂開,開補藥總不會有錯。」

「我的好貴妃娘娘,你便喚御醫來吧,此事不可大意,若是有了,須得及早遣人報與天子才是!」蘇穗抓著她的胳膊,見她不再反對,便向一個宮女道:「替貴妃請傅御醫來吧。」

沒過多久,隨船御醫便來得艙外,這是貴妃寢艙,他自是不敢進來,楊妙真與蘇穗說了會兒話,才被蘇穗催促著出去。之所以如此,一來是她不太相信自己此時會懷孕,二來則是她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害怕。

萬一真正是懷孕了,那應該怎麼辦?

當初韓妤剛發現懷孕的時候,她很是機靈,可輪到她自己時,她便膽怯、遲鈍,不知如何是好了。御醫把脈之後又詢問了幾句,立刻開始恭喜,確認自己真正懷孕了,楊妙真頓時慌了起來。

她第一次後悔自己離開皇宮不在趙與莒身邊,若是此刻趙與莒在她身邊,她會安心許多。倒是蘇穗比她要鎮定,賞了御醫之後,立刻將李鄴與隨船地孟希聲喚來,向他們通報了這個消息。

「四娘子也有了?」李鄴、孟希聲極是歡喜,作為楊妙真多年地部下,他們此刻還沒有想到未來韓妤的孩子與楊妙真孩子的關係,只是單純地為楊妙真歡喜。

這個消息迅速傳遍了整艘船,這也是蘇穗有意的結果,畢竟楊妙真是在海外才發現懷孕,若證人不多的話,今後回到臨安難免會有小人嚼舌。

接下來的時日裡,楊妙真便受罪了,若是不知道這是妊娠反應倒還好,她只是偶爾嘔上一回,但當確認是因為懷孕的緣故之後,不知為何她吐的次數更多起來。那位傅御醫便是有通天的手段,在船上也沒有什麼藥物,只得令人多煮些清淡些地粥類,只要楊妙真覺得餓,隨時便為她端上來。最讓楊妙真不自在地是,她懷孕的消息傳出去後,李鄴毫不客氣地接管了整艘船地最高指揮權,她連上甲板多吹會兒風,李鄴都要來勸她回艙,生怕影響到她腹中的胎兒。
evonvin 發表於 2012-2-11 17:58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二零一、舌戰敵帝苦相逼


大宋炎黃元年,金國正大三年,五月二十五日,汴梁。

這座城市原本是大宋都城,大宋近兩百年經營,與金國後來的大興土木交織在一起。雖然此時早沒有當初的繁華,汴河也顯得敗落,但至少對於金國來說,這還是一座相當漂亮和壯觀的城市。

不過裴滿欽甫沒有絲毫在洪咨夔面前炫耀的意思,比起大宋臨安,汴梁實在算不得什麼,就是揚州、金陵這樣的城市,似乎也比汴梁要多些生氣。至於新興的楚州、徐州,那更是那他汗顏。

一番繁冗的禮儀之後----說來也奇怪,越是異族入主中原,便越對那些繁文冗禮更為重視,直到這個時候,裴滿欽甫才略帶驕傲地問洪咨夔道:「我朝禮儀,與貴國相較,孰更近諸周禮?」

「貴國更近。」洪咨夔淡淡一笑:「我大宋只用仁義,不用周禮。食古不化,安為得之?」

裴滿欽甫大慚,再也不敢在口頭上討便宜,只是依制將洪咨夔引入大殿中。

此時金國天子名為完顏守緒,時年二十九歲,也相當年輕。他登基也有一番驚心動魄的爭鬥,前任天子宣宗死後,庶子英王搶先入宮奪位,他第二天才回到汴京,然後指揮兵馬,屯守城池,遣侍衛拘禁英王,自己才在靈前即位。他身體肥胖,面色白淨,微微有須,目光很是敏銳。見到洪咨夔時也極是禮敬,甚至賜他座位。

「聞道上國天子賜朝中重臣座,以示優遇禮敬,見賢思齊,朕常欲學之,今日自卿始耳。」他笑著道。

「陛下見善心喜。也是明君氣象。」對方既然誇讚自家天子,少不得花花轎子人抬人,洪咨夔也讚道。

「上國於台莊大破蒙胡,生擒虜酋鐵木真。鄙國平章完顏合達有奏書來,盛讚上國兵精將勇。」在接過國書之後,完顏守緒沒有急著拆看,而是笑道:「聞道上國給朕送了禮物,朕與朝臣商議,大致也猜得出這禮物為何。這禮物雖是燙手,朕也收了,還請貴使代謝貴國天子。」

「此外臣之使命,不勞陛下吩咐。」

完顏守緒這才打開國書。他快速看了一遍,然後將國書交給平章政事胥鼎,胥鼎看過之後,又交給禮部尚書奧敦良弼。

對於國書上說的禮物,金國上下既是歡喜,又是無奈。

趙與莒送來的禮物,是蒙胡虜酋鐵木真的首績。在公審之後不久。鐵木真便被當眾絞死,大宋天子御判的罪名「反人類罪、反文明罪」也成了臨安一個新的熱點話題。

什麼是反人類反文明罪,這次為天子鼓吹的不是別人,而是葛洪、魏了翁等人了,特別是楚州地真德秀,更是盛讚天子設這兩罪之英明---「反人類為不仁、反文明為無禮,不仁無禮。率獸食人,擒而殺之,豈非替天行道至仁至禮乎?」

這份載著真德秀文的《大宋時代週刊》也被呈給了完顏守緒。據說,完顏守緒先是大叫痛快,後來則默默無語,有近侍問之,他的回答是「無他,但幸太祖、太宗之時,宋國無此君耳」。

「貴國這可是嫁禍江東啊。」

雖然不得不接受這份禮物,金國重臣中還是有人忍不住出言道,洪咨夔看向他。認得他是金國參知政事。名為李蹊,當下一笑道:「若是貴國不敢收之。洪某願將之帶回。」

「休逞口舌,我大金屢遭兵災,這胡酋鐵木真實為罪魁禍首,今幸得大宋為我大金復仇,諸位當勵精圖治恢復舊都才是。」

完顏守緒低低喝了一聲,群臣立刻噤聲不語,洪咨夔見了心中一動,金國這位天子雖是年輕,但在金國卻有著極度威信,比起大宋天子而言,似乎對朝臣的掌控更牢些。

「皇兄國書所言疏浚黃河治水之事,鄙國自有定奪,不敢牢皇兄過問。」喝完群臣之後,完顏守緒又笑道:「還請洪侍郎替朕向皇兄美言,非不為也,實不能耳。至於其餘吩咐,朕盡數遵命。」

在宋金盟約中,宋為兄金為弟,故此完顏守緒稱趙與莒為皇兄,雖然論及年紀,他要比趙與莒大上近十歲。他說地事情,是趙與莒在國書中要求金國疏浚黃河,以防七月洪汛,同時也便於商船往來。但是金國上下都見識了宋國近衛軍水軍的威力,知道大炮的厲害,哪敢將直通汴梁的河道給清出來,他們甚至恨不得在河道中多埋些阻礙,以免宋國水軍順河而上突襲汴梁。

洪咨夔皺起了眉,此事並非小事,天子對於商貿之事極為重視,曾專門囑咐過他,此次交涉,別的都可以罷了,唯有疏浚河道之事,一定要辦成。台莊大捷之後,還能威脅到徐州、淮北建設的,便是黃河大汛,若是不注意防洪,汛情一至,花費了老大力氣才整出的田地便又要變為澤國;而徐州工業發展起來之後,除去向兩淮、京東和臨安銷售商品外,金國也將是極重要的市場,金國如今雖然地域狹窄,可畢竟還佔有中原之地,而且隨著蒙胡的慘敗,河東、永興、秦鳳諸地,只怕也會被它占回來。

「此前宋金會盟之時有約,一方與蒙胡交戰,另一方當善意中立。」洪咨夔沉著臉:「我大宋天子有一事不明,為何我大宋近衛軍與蒙胡會戰之時,金國平章完顏合達會領大軍擅入大宋疆界?」

當初完顏合達、完顏陳和尚領軍入宋近逼徐州,想要乘火打劫,但一來為徐州軍勢所懾,二來為逯信言辭所動,不得不詐稱是聞說宋胡交戰前來助戰地,這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宋國也一向沒有追究。此時洪咨夔突然提了出來,完顏守緒卻是不慌不忙:「此事朕會在國書之上向皇兄解釋,一是為貴國助陣。二是防備萬一,皇兄聖明之名,朕在這北方荒僻之地也有所耳聞,想必不會追究。」

他說話時面不改色。神態極其自若,彷彿只是在解釋說不小心才踏入宋境一般。洪咨夔看了心中也暗暗一凜,這位金國天子實在是一個人物,若說本國的新任丞相崔與之是老狐狸,那麼金國天子便是小狐狸了。

「陛下既出此言,聞說河東、永興、秦鳳諸地,尚在蒙胡手中,我大宋既與金國有兄弟之盟,願為金國恢復疆壤。將遣近衛軍、忠義軍諸軍,自河北西進。」

洪咨夔之話便帶著威脅意思了,如今蒙胡在河北的精銳盡數折損,雖然尚有實力,卻還未抽調回來,以近衛軍戰力,掃平這幾地當然不成問題。只是洪咨夔嘴巴上說是替金國恢復疆壤。可宋軍打下來的地盤哪裡會讓給金國,若真如此,金國便要面臨宋國三面夾擊了。完顏守緒微微挑了一下眉毛,怒意一閃而過,但很快就變成了無奈。

洪咨夔的意思很明顯,他不答應疏浚河道,那麼宋國就要去奪黃河以北之地。自己來疏浚了。想了想,完顏守緒勉強道:「朕知道了,朕會委派得力大臣疏浚河道。只是實不相瞞,貴國船堅炮厲,朕心有餘悸,實不敢放之入汴。」

「這是貴國之事了,外臣不便置喙。」洪咨夔冷淡地說道。

他心中極是快意,這便是強國對弱國的外交優勢。聽得他近乎**裸地威脅,完顏守緒沉默許久,然後苦笑:「好吧……朕允了。」

「黃河如今流經兩國,為便於兩國統一治河。大宋願給金國支援。」說道這裡。洪咨夔緩了一緩,然後又道:「願低價將水泥賣與金國。並遣顧問指導貴國如何疏浚河道、修建河堤,並遣巡船,與貴國共治黃河,以防河匪。」

洪咨夔冷冰冰地說話,面上木無表情,彷彿並不是在進行外交談判,而只是在進行通告一般。

完顏守緒又是一陣沉默,他嘴唇微微顫抖,幾次想要拒絕,可是最後不得不應承:「好吧,朕也允了。」

「沿河開州、汴梁、洛陽、長安四地,須得增設榷場,以備商貿往來,既可利二國之民,又可為貴國增加稅收。」洪咨夔接著道。

「不可,汴梁萬萬不可!」完顏守緒終於勃然大怒:「請貴使上復貴國天子,要汴梁,自己派兵來取!」

「我大宋自台莊大捷之後,北伐匡復之聲高漲,百官臣民,日日有投書闕下以圖還都者,我大宋天子心懷仁德,復執信義,不願盟約墨跡未乾,兩國又起兵端。只是民心士氣,總須安撫,若是貴國不應此條,天子以何安撫天下?」洪咨夔揚眉冷笑:「實不相瞞,本使亦曾上書請戰,陛下若不欲和談,不必本使回去,請斬本使,送本使頭顱回臨安,我大宋天兵,朝發夕至矣!」

他這話一說,金國群臣中有怒極而泣者,有一人拔劍出來便要殺他,立刻被侍衛阻住。完顏守緒變了顏色,跌坐於寶座之上,良久之後苦苦哀求道:「汴梁為南京之所,朕臥榻之處,豈容開榷,貴使回國,替朕哀告,鄙國願以歲幣贖之……」

聽他之意,其餘城市開榷都可,唯有汴梁不成,洪咨夔心中歡喜,這已經超過天子來時地吩咐了。但天子也曾反覆交待,這外事亦是國戰,不可有絲毫惻隱之心,洪咨夔念頭一轉:「陛下所言亦有道理,這汴梁之事,本使便回去進言,成與不成,卻要看我大宋天子之意了……只是……」

原本聽得他同意,完顏守緒已是滿心歡喜,這「只是」一出,他心立刻又跌落下去,眼巴巴地盯著洪咨夔臉,只怕他又說出什麼不可接受的條件來。洪咨夔微一沉吟道:「汴梁不開榷場,管城須得開榷!」

完顏守緒面色慘白,管城便是後世鄭州,此時又名故市,離汴梁不過一百五六十里,許久之後,他咬牙點頭:「便依貴使之言!」

洪咨夔被引出大殿之後。完顏守緒突然失聲慟哭,群臣也盡數陪著落淚。

「喪權辱國,乃朕之罪也。」良久之後,他收聲止住。掃視群臣:「數載之間,區區弱宋,亦可在我大金朝堂上頤氣指使,此等恥辱,朕百年之後有何面目去見祖宗!」

「宋國所恃,不過一君耳……朕自御宇以來,夙夜操勞,勤政愛民,豈不如之!今日之恥。來日必雪,諸卿當與朕一起振作奮發才是!」

群臣肅然領命,完顏守緒頓了頓之後又道:「自今日起,朕要變法改制,宋人行報紙,大金也要行報紙,宋人辦工廠。大金也要辦工廠,宋國天子設博雅樓學士,攬天下非科途之賢才以用,朕也欲設集賢院學士,以候天下之才,諸卿亦宜舉賢薦士,勿誤國事。勉之勉之!」

「聽聞你最近總在繼昌隆紡織廠附近轉悠,可有此事?」李一撾垂著頭,有些灰心喪氣的模樣。雖然刮過臉,但還剩下一點鬍子茬兒。聽得天子責問,他縮了一下脖子,小心翼翼地道:「怎麼……怎麼連這點兒事情官家也知道了。」

聽得他如此回答,趙與莒原先板著面皮也鬆了下來,又好氣又好笑:「瞅著哪家地姑娘了,既是看中了,那便去提親,若是沒有媒人。朕給你當這個媒人便是。你千萬莫學李漢藩那廝,直接便帶人上門搶親----那是在徐州。方有財又替他安撫得當,否則朕便是不處置他,也不會讓他有指揮台莊之戰的機會!」

「嘿嘿,官家儘管放心,我李過之豈能像他那般粗魯!」

李一撾說話時不像李鄴那樣滿口稱「臣」,與李鄴渴望建功立業不同,他對自己的未來倒沒有那麼宏偉的打算,只是希望能有嬌妻美妾,多子多孫,日後老了可坐在堂前對著孫兒倍吹噓:當初你們爺爺我也曾幹過大事情。

「放心?就是對你這廝不放心,除了會玩爆仗外你還會做什麼?」趙與莒不輕不重地訓斥道:「臨安府來告了五次狀了,你說你究竟在那磨蹭什麼呢!」

「嘿嘿……」

說起這事情,李一撾多少有些羞赧,他琢磨了會兒,在天子面前沒有什麼好隱瞞地,故此將自己在那日獻俘之後得花、又在花瓣上見到了「於織娘」這個名字地事情說了一遍,末了又說道:「小人也不只一次想去尋她,看看究竟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兒,可每次到得紡織廠,便又打起退堂鼓,著實不知該如何開

「蠢材,真正蠢材!」趙與莒聽得好氣又好笑,恨不得去踹上一腳,過了會兒後道:「那繼昌隆背後地大東家不就是朕麼?繼昌隆管事的不就是胡福郎麼?你與胡福郎是何等關係,托他問一問,是什麼了不得地大事?」

「只是……只是有些害怕。」李一撾嘟囔了聲道。

「怕什麼怕,蒙胡萬騎突擊也敢衝過去點燃引信的人,卻怕了一個小娘子,說出去丟人!」趙與莒哼了聲,叫來一個內侍吩咐道:「去榮王府給朕請胡福郎。」

胡福郎是趙與莒母家遠親,如今出面替趙與莒控制著繼昌隆與輪船招商局,他在臨安城中也置辦了府邸,不過居住在榮王府的時候多些。

那內侍出去傳命,李一撾陪著趙與莒說話,談些在徐州的見聞和台莊戰況。聽得徐州水患已經有初步的對策,荒地也開拓得很順利,趙與莒非常開心,但聽得台莊戰況之慘烈,他又不勝唏噓。

「這些時日總有太學生和一幫子耐不住的臣僚上朕,要朕揮師北伐……也不想想,僅是台莊一戰,近衛軍折損便近三分之一,這還是防守,若是真地攻入河北乃至燕雲,戰線拉長,補給且不論,朕哪裡變得出那麼多精銳士卒守護疆土?」李一撾的態度讓趙與莒也鬆泛了些,他忍不住對著李一撾抱怨道:「攻下來簡單,問題是攻下來守得住守不住,攻下來地代價與回報是否值當,過之,你以後打仗,也當細細思量此事。」

二人聊了一個鐘點,胡福郎才被召來,臉上還微微有汗。他先是與趙與莒見禮,然後對李一撾笑了笑,他與李一撾關係非同尋常,李一撾可是他在紹興府街上拾回郁樟山莊地。

「胡卿,朕有件事要托付與你。」如今身份不同,趙與莒也不方便稱胡福郎四哥,故此道:「繼昌隆裡是不是有個名為於織娘地女工,若是有,你不妨探問一下她是否許了人家。嫁了就不必提,若只是許了還未嫁,你想法子令那男子退親,不得用欺霸之法!」

聽得這吩咐,胡福郎怔了怔,他是精明人,立刻轉向李一撾,見李一撾滿面羞窘,不由笑道:「臣遵旨,過之,看來要恭喜你了!」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0:41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二零二、佯醉日新疾誇富

把李一撾的事情交待給胡福郎之後,趙與莒又想到一件事情,便向胡福郎問道:「胡卿,你最近與人錢鈔往來之時,是否有銅錢不夠用之虞?」

胡福郎皺眉道:「臣往來錢鈔都是大額,一般用金元或金元券,也有用楮幣的,卻不曾用制錢。只是這兩個月發放工戶薪錢,零散錢鈔也都用的是金元券,很少見著銅錢了。」

隨著流求銀行在大宋各處經濟中心的建立,流求發行的金元券也有了相應變化,除去以前的大額面值之外,最多的還是代表一文、五文、十文的小額輔幣。因為金元券的信譽緣故,這些小額的新鈔也漸漸通行起來,至少在臨安、徐州、楚州、泉州等城市附近,這種小額新鈔與上好的銅錢相當。

趙與莒微微頷首,銅錢和楮鈔按正常地方式退出流通,由統一的金元券取代的話那是再好不過,但是如今這情形,銅錢並不是正常地經過銀行退出流通,而是很詭異地在流通中消失,若不是金元券小額新鈔恰恰此時可以補上空位,那麼勢必要在大宋造成新一輪錢荒,進而沉重打擊大宋經濟。

三人又聊了一會兒,趙與莒心中有事,不免就有些心不在焉,胡福郎知機,向李一撾使了個眼色便告辭離開。他們走後,趙與莒沉吟了會兒,又命人去召霍重城。與當初他在沂王潛邸時不同,那個時候他在暗,他的對手在明,現在是他在明。他的對手在暗。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又會產生新的麻煩,這個麻煩甚至可能根本便不是想給他找麻煩。而是自然而然發生地,比如說自然災害。

霍重城如今已經在職方司掛了個名,他的主要職責便是通過臨安各行行首掌控臨安大小事態,上回火燒武庫事件之後,趙與莒雖未訓斥,多少卻對他表示了失望,故此這段時間他幾乎是殫精竭慮地在將他地羅網織得更加細密。比起胡福郎,他要好找一些。不足半個鐘點便出現在趙與莒面前。

「上回朕吩咐的事情,辦得如何了?」趙與莒對他問道。

「已經派了得力人手去,陛下寬心,如今有了不少線索,臣正在整理,若是快的話,三五日便可將幕後之人揪出來。」

「你派的是誰,可靠麼?」

「可靠,便是張興培。」霍重城道。

這個張興培曾是他在群英會的助手,史彌遠發動政變之時。為了防止意外。趙與莒自流求調了秘營來,卻為他所發覺。當時他被制住,裝在箱子之中送往流求,對外霍重城只道他辭去了。兩年過去,張興培在流求跟著李雲睿學了不少東西,火燒武庫之後,霍重城覺得手中缺人可用,便尋了李雲睿將他又調了回來。經過這兩年的考查,李雲睿覺得他已經可以信任,而且在搜集和分析情報方面。他又有常人不及的天賦,故此同意將他調回臨安。

此刻,張興培便在日新樓,陪著一些客商飲酒。

他這次回到臨安,模樣與兩年前已經完全不是一樣了,兩年前是個慇勤的帳房,如今卻是一副富商巨賈打扮。言談舉止。都是豪客風範。

「張兄,近來生意如何呢?」

既然都是巨商。自然三言兩語就離不開生意,有人向張興培問道。

「別提了,原先走了史賊地路子,在蜀地販茶,倒也有些收益,可如今史賊遠竄海外,在下這條線斷了,在家閒了年餘,坐山吃空,便想著來臨安見識一番,看看是否有財路。諸位都是同道前輩,若有路子,還請指點一二。」

眾人都笑了起來,連連道「客氣客氣」,實際上卻在心中暗罵傻茶販子。張興培笑瞇瞇的拍了拍手,自有過賣小跑著進來問道:「客倌有何吩咐?」

「聞說你們日新樓有人間絕色,此處儘是富可抵國的巨商,何不請將出來?」

過賣會意地一笑,然後便小跑了出去。臨安著名酒樓之中,幾乎都蓄養陪酒的名妓,多則數十,少亦有十餘,便是群英會與三元樓也不能免俗。而這個日新樓雖然是臨安名樓,可在群英會與三元樓的激烈競爭之下,便只得另闢蹊徑,在這聲色之好上下功夫。此樓名妓,確實堪稱絕色。

不一會兒,十餘個女子婀娜而入,每人留下一個後其餘人便離開,過賣走時還細心地點燃馬燈,又閉緊了門戶。有著這些女子加入,酒席間氣氛更是熱烈,再三兩盞烈酒下腹,人的話便免不了多起來。

「如今生意不好做了……以往一些賺錢的買賣,現今都不成……」張興培帶著醉意嘮叨道:「諸位……諸位想必也是如此。」

「張兄,你自蜀地來,有所不知啊。」一人也大著舌頭答道:「如今生意不是不好做,只是你未得其門罷了。洋貨買賣,便是好路子啊!」

「洋貨買賣,大頭還不是被流求賺去,我們辛辛苦苦,又能賺得幾個?」另一人道:「不如自己辦廠,聞說流求製造局也賣機器,自己辦了廠,雇得工人,流求產的貨物,咱們自己也可以產,豈不勝過替他人賣命?」

這七嘴八舌之間,眾人各執己見,也從最初的醉話,漸漸便成了斗富。張興培一邊點頭,一邊有意撩撥他們,到得後來酒酣,這些巨商更是口不執言起來。「耕地種田,年入不過一成,南貨北賣,年入不過一倍,販賣洋貨,年入不過二倍,這些都算不得什麼!」一個富商大聲吼道:「這些算什麼,辛苦一年,才賺這些錢……」

「除此之外,莫非還有其餘賺大錢的方子?」

「自然有地。自然有地,最大地便是販鹽。其次便是販茶……」那富商吭噗吭噗地說道,然後眾人都是噗笑。

販鹽販茶確實有暴利,但想要自官府弄得榷鹽榷茶的憑條,可不是件容易地事情。張興培假扮的那個身份,便是走了史彌遠的門路,花了無數錢鈔開道,才得了這憑條的。

「可惜……可惜,我家中有資財百萬。原本是想拿出來為本錢……」覺得火候已到,張興培歎道:「如今聽來,只能去販洋貨了……」

聽得他家中資財百萬,這些富商都是眼前一亮,相互交換眼色,他們看似醉了,也只是面醉心不醉。

「張兄果真有資財百萬,小弟倒是有一個生錢的法門。」一人得了眾人示意,湊到張興培身側笑道:「只不過所耗甚大,卻不是幾萬貫可打發得來的。」

張興培冷笑了聲。站起身來。酒氣沖天地一個一個地指著眾人:「你,你,還有你,和你!不是我張某人小瞧,便是盡綁在一處,也當不得我一人資財!」

「好大的口氣。」另一商人也冷笑起來:「我黃某人不多不少也有五十萬貫地傢俬,你張兄自稱資財百萬,不知能抵我黃某人多少?」

「五十萬貫也敢同老子叫板?」張興培踉蹌著行過去,然後從懷中掏出一疊紅皮地小冊子,足有六本之眾。這些富商都是熟悉這種被稱為「存折」的小冊子。這是流求銀行開辦之後,專為存錢入銀行者所備的小冊。

「這一本裡便是五十萬貫,這一本還是五十萬貫!」張興培隨手甩出兩個小本,將小本上記的數目晃給眾人看。這折子是請流求銀行大帳房造的假,上面開支借貸都記得清清楚楚,這些豪商哪裡看得出破綻來。

「我張某為了方便,將一半家當存在成都府的流求銀行中。若是想要。隨時便可以臨安支取。」張興培揮舞著那一疊存折,對著眾豪商吼道:「就憑你們。也敢跟我鬥富?蜀地榷茶販馬,我張氏自高宗南渡起便經營,如今已是五代,五代!」

聽得他如此誇富,眾商賈反倒都閉起嘴來。張興培叉著腰,推開身邊地女子,掃視眾人一眼後,哼哼一聲道:「休說在流求銀行存著地款項,便是我家中埋著的銅錢,便比你們這有些人全部家當還要多了!」

眾商賈眼前再度一亮,相互交換眼色之後,有人笑嘻嘻上來勸道:「休爭閒氣休爭閒氣,張兄大富,小弟拜服了,大伙喝酒,喝酒!」

接下來眾人談地便是風月之事了,酒席盡歡而散,付帳地自然是張興培,這一餐所用號為宮中御餚,故此花費極多,百餘貫錢張興培付款時也是面不改色,不過眾商賈注意到,他手中付地竟是楮鈔,而不是越發流行的流求金元券。

與張興培告辭之後,這幾人出了門,卻又尋了處僻靜的小酒樓處聚在一起,商議了好一會兒這才散去。

張興培接連幾日,都是一本正經地去四處拜訪,托人介紹可以轉賣洋貨的中間豪商,甚至還真在御街盤下一家店面,似乎要既做批發又做零銷的買賣。他在臨安「買」下了一處豪邸,廣納奴僕,看起來像是要在臨安安家了。

到得六月二日這一天,他終於等到了他一直在等的客人。

客人姓譚,名厚,在臨安城中富商裡也算得上是一號人物,那天張興培宴請之人中便有他。他是傍晚來張興培的「豪邸」的,藉故聊了許久,中間試探幾回,都被張興培應付過來。

若是換了流求上其餘人來,只怕欺瞞不過這些奸商,但是張興培原本就在江湖之上混久了,又潛心研習了二年,自是學啥象啥。在確認張興培確實是來尋財路之後,那譚厚道:「張賢弟,若真是來尋財路,老哥我倒是有一條路子可以指點你。」

「哦?」

「銅。」

譚厚說得極隱晦,張興培瞪大眼睛:「銅?銅有何可說的?」

「張賢弟,這要看看你有沒有膽子了。」譚厚深深一笑道。

「若無膽,我張家這數百萬貫家財是如何來的?」張興培腦子轉了轉,然後吃驚地道:「莫非……你是說鑄錢?」

「非也非也,鑄私錢能賺得什麼,而且風險也大,鑄得幾千貫上十萬貫自是無妨,可鑄個百萬貫,你如何用將出去?」譚厚笑道:「除非存進流求銀行,可流求銀行自有一套判斷制錢成色地本領,私鑄劣錢,都不得過。」

「那是……銅器?」張興培又問道:「這倒是條路子,遠勝其餘了!」

「若只是鑄銅器,也不過是五倍之利罷了。」譚厚淡淡一笑:「尚有其餘。」

「小弟鄉野鄙人,見識淺陋,尚請譚兄指點!」張興培熱切地道。

「如今以銅為錢,銅極度短缺,若是有巨額錢鈔跟入,將所有銅物,無論是銅錢、銅器盡皆買入,市面之上越發缺銅,銅價便越高。銅價越高,再拋出銅器時獲利便越大。」譚厚筆了筆手指:「往年之時,化銅錢為銅器,獲利不過是五倍,今年以來,市面上銅荒越發嚴重,老哥我曾算過,如今再化銅錢為銅器,獲利可過七倍!」

「哦?」張興培聽得這巨額利潤,也禁不住怦然心動,這根本無須偽裝。

「只恨蒙胡未能打入兩淮,若是蒙胡打入兩淮,民心浮動,這獲利更可能超過十倍----哈哈。」說到十倍之利時,譚厚更是哈哈大笑起來。

「果真如此?」張興培乾笑了兩聲:「這倒可惜了。」

「不過未必沒有機會便是。」譚厚意味深長地敲了敲手指頭:「只看張賢弟是否膽子夠大了。」

「譚老哥休要激我。」張興培冷笑了一聲:「我姓張的性子烈,最受不得激。」

譚厚也狡猾,說到此處便不肯再繼續往下說,張興培判斷他還藏著一手,故此也不急著發作,兩人又繞來繞去,談了一會兒生意經,譚厚便告辭離開。

當天夜裡,張興培與譚厚對話的全部內容便被呈至趙與莒案前。趙與莒看完之後,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這段時間讓他困惑的銅荒,竟是一群商人以逐利的本性搞出來的玩意,但必須承認,他們本能地利用了價值規律,而且是主動地去製造價值規律發揮作用的條件。

這讓趙與莒覺得相當有趣,自己只是稍稍推動了一下,很快就出現了這種事情,那麼這些商人還能玩出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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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過賣就是小二、堂倌。

注2:宋時因為有意壓低銅錢價值,所以國家鑄造銅錢其實是在虧本製造,這造成銅錢甚至比銅更便宜地情形,便有奸商大量收購銅錢,私鑄成銅器,轉手販賣,其利五倍。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0:43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二零三、挾威宜行練新軍


馬車緩緩行在鄉間之道上,趕車的車伕滿臉樂呵呵的笑容,像是有什麼喜事一般。

江南水鄉,路與水往往平行交錯,中間為眾多的小橋所連起。當今天子即位之後,對於農務極上心,勸農勸桑且不說,就是這路邊水邊,也要求種上桑榆。天子說得很是誠懇,桑榆為農家之寶,平常年歲可以為農家增一條財源,災荒年歲可以充飢。

趙景雲看著路兩邊的田地,心中也是滿是喜氣:看這田里莊稼的模樣,怎麼也不像是會有災荒年歲的情形。

「趙兄,臨安呆著多好,為何非要跑到鄉下來,還非要呆上一個月,鄉下哪有臨安有趣?」

石良靠在車廂上,頗有些不高興地說道。

他到臨安為時還不算長,一年都不到,總覺得臨安還有許多地方未去看過,故此不願意離開。

「這可是天子恩典,專撥了錢糧來,讓咱們到鄉下去為天子采風。石子房,你得小心了,若是回頭交與天子的采風文章寫不出來,下回去流求之事便別想了。」趙景雲還沒有回答,陳安平搶著說道。

天子在台莊大捷之後,挾戰事獲勝之威,在朝堂上進一步推動改革,令太學生深入鄉村采風便是其中之一。天子詔書中說道:「祖宗開科取士以納天下英才,實為千載謀國之策,然則後世書生偶有不肖者,或五穀不分。不識韭與稻者,或四體不勤,誤指馬為虎者。積年累月,何以為國牧民,為天子知兵?常言有云:破千卷書行萬里路。孔子亦曰: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又曰: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也。不躬行實踐而空言仁禮,豈不妄乎?朕有感於聖人之言,故詔諭天下士子采風,勉之勉之。」

這份詔書下達之後,首先便在國子監太學諸生中實行起來。為了辦好此事,戶部還專門為下去採風的國子監太學生撥了一筆款項----自然,經魏了翁手撥出來地不會太多,而且還需要做「課題申請」,確認這個采風是有目的的,這才得以成行。對於趙景雲來說,「課題申請」首要地是國子監會發出一份由吏部、戶部聯署的公文,他執著這份公文到了鄉間,當地縣府都會配合,至於申請來的經費。那倒是其次了。

趙景雲的采風「課題」便是「洋貨與大宋鄉里之干係」。他上一次那篇引起喧然大波的文章裡重點查找了洋貨對城市作坊的破壞,這一次他有意做得完滿一些,除了調查洋貨對大宋農村的衝擊之外,還要試著探討一下解決方法。陳安平、李石和石良這三人都是好事者,與他關係日漸親密,故此被他拉了來當幫手。

「瞧瞧,快瞧!」

趙景雲原本想說石良兩句的,但李石突然指著車外喊道,眾人立刻向他指地方向看去,只見一大片桑林之中。十餘個蠶娘蝴蝶一般穿行於其中。她們衣衫鮮艷,看上去家境不差,而且也不怕生,見著這車上的士子,只是一陣輕笑,卻不躲入桑林之中。

有過一次教訓,石良等人再不敢口出不遜了。他們好奇地看著這些蠶娘。倒是他們的車伕放慢了速度。笑著唱了一句俚曲,那蠶娘們紛紛輕啐。然後才避入桑林之中。

「真漂亮,往日來時所見,儘是面黃肌瘦,幾曾有這麼漂亮的!」李石喃喃地道。

「對極對極!」石良嚥著口水拚命點頭:「此趟來之不虛,來之不虛,值了,值了!」

「我呸,你二個腦子裡儘是什麼玩意!」陳安平怒道:「咱們出來便是為了看這些漂亮蠶娘麼?」

「自然不是。」李石笑道。

「不過若能順便看著,又有何妨?」石良也哈哈大笑起來。

「你們二廝……吾未見有好德如好色者也!」陳安平道。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石良回應道。

「食色,性也。」李石也道。

他們三人吵作一團,趙景雲卻恍若未覺,他微微皺起眉來,看著那桑林周圍,若有所思。

「趙曼卿,趙兄!」那三人鬧作一團,卻不見趙景雲摻入,便將戰火燒向他來,石良推了趙景雲一把。

趙景雲這才回過神,他有些茫然地看著三人:「何事?」

三人相視幾眼,然後都是大笑,他們笑得趙景雲頗為茫然。論及年紀,趙景雲如今也只是二十八歲,陳安平諸人則是二十左右,相差並不大。放在兩年前,趙景雲也是和他們三人一般的活潑性子,但這年餘時間裡屢遭大變,無論是天子親政還是流求之行或者是武庫之火,都與趙景雲有著直接關係。故此他如今要沉穩許多,特別是思考一些事情時,比三人都要重、要深

「據聞倭國有二僧過河無渡,見一女子亦欲過河,求二僧背去涉水,其年長者慨然應諾,年輕者卻變色拒絕。」李石在三人中雜書看得最多,調侃趙景雲道:「既涉之後,女子道謝而去,年長者恍若無覺,年輕者卻心中不安,以為出家人當去女色,便以此詰之,年長者笑道,那女子我已放下,你卻藏在心中了。」

陳安平與石良又都是大笑,趙景雲怔了怔,然後道:「東坡與佛印了然論禪,東坡問佛印了然自己可像佛,佛印了然說象,而後佛印了然又問東坡自己可像佛,東坡說不像,像牛屎。佛印了然笑而不辨,東坡自以為得之,後其妹諷之,心中有佛則無人不佛,心中有屎則無人不屎。」

李石以僧家禪機譏趙景雲。趙景雲也以僧家禪機對之,眾人又是一陣大笑。笑定之後,趙景雲正色道:「我是在看那桑林邊上。你們若是注意,我們這一路行來,起初種得是糧食,但到得這附近,多數種的只是桑苗。這其中背後文章,你們可曾仔細想過?」

聽得他這番話沒了調笑之意,三人皺起眉來,都是不解。鄭景雲見了之後。越發覺得天子令天下學子采風之事實在是明智之舉,連這號稱信奉「功利之說」地三人尚且如此,何況其餘?

「天下產業,以農為本,農家之事,以糧為本。」鄭景雲緩緩解釋道:「那新桑田分明是自糧田改來,大片糧田改為桑田,若是遇著欠年,糧價必然騰貴,以桑廢糧。此吾憂之一也。」

「工商之利。勝於農耕十倍,我朝兼併之事,屢禁不止,若是鄉紳富貴之家,為逐工商之利,將自家田地盡種桑棉,更兼併鄰里,則百姓失地之事,必增多矣。失地之民,若不得生計。便要成為流民,恐為國家之禍,此吾憂之二也。」

陳安平呆了好一會兒,然後喃喃道:「無怪乎曼卿兄非要來鄉野之中,此事不目見耳聞,孰能知之……天子聖明,必有應對之策!」

「我等仕子。以致君堯舜兼濟天下為己任。當主動為君分憂,豈可事事都待天子!天子日理萬機。已是累極,聽得魏公說道,當今天子勤政遠勝於國朝歷代之君,我總有不忍之意,天子愈是聖明,便愈是顯得我們這些士大夫無能了。」

這話說得極重,陳安平也露出愧容來。

趙與莒其實遠不像魏了翁、趙景雲所想像的那麼勤勉,至少他對於如何偷懶,還是很有一番心得的。

特別是在崔與之入主中樞之後,更是如此。炎黃元年六月二日,崔與之被正式拜為右相兼樞密使。對於這位宰相,趙與莒還是挺滿意地,雖然他在政見上也頗有與趙與莒不同之處,可對於這種不同,他不會固執己見,而是會想辦法折中、妥協。

崔與之也不算勤快,他最勤快地是跑得皇宮中來與趙與莒喝茶聊天,便在這看似漫不經心地聊天之中,大宋的一些軍國大事都被敲定下來。

「陛下前詔變軍制,臣雖說不曾反對,不過心中還是覺得不妥。」此時二人便在禁苑之中滿是蒼翠的清涼亭裡,就著碧波微風,躲避如今的暑氣。崔與之年老,坐著的時候便不能始終保持坐如鐘的姿勢,趙與莒也恩賜他隨意。故此他雖然面對天子,穿地卻不是朝服,與趙與莒一樣,都是便於散熱的常服。

「卿覺得有何不妥?」

如果說像是開報紙、設博雅樓學士、詔諭儒士下鄉都只是小打小鬧的話,趙與莒改革的重大措施中最先是變軍制。原先大宋禁軍、廂軍靠募兵制而來,天子下詔,用五年時間廢募兵制,取而代之地為徵兵制。

挾台莊大勝之威,眾臣對天子知軍事一事是確認無疑了,誰也不敢說天子此舉是不知軍事的荒唐之舉,故此雖然有反對之聲,但都被崔與之安撫下去了。

「陛下《欽定徵兵制詔》中雖說極全了……」崔與之沉吟了會兒,趙與莒宣佈改革軍制的詔書中,對現在的禁軍、廂軍都有明確的規定,禁軍、廂軍的規模在五年之內不做變化,也就是說禁軍、廂軍地將士暫時不虞會失去生計。然後禁軍將選拔優者編練新軍,禁軍將領也要「入陸軍學堂習炮戰之術」----崔與之自然明白,這是藉著學習火炮戰術地借口,將地方上地將領與軍隊暫時分開,學習之後雖然還會安置到新練出的新軍之中去,可他們想再將新軍當作自家地私軍,顯然是不可能。若是往常,這等措施很有可能會激起禁軍將領的反對,但現在天子在一年之內先後兩次大勝,近衛軍更是藉著獻俘之機進駐臨安,那些將領便是有意弄起兵變來反對,也得先掂量一下自家的份量。

未能編入禁軍新軍的原禁軍將卒,在具體操作之細則中也有承諾,那便是轉入廂軍,隨廂軍一起轉制,但原先的糧餉不少。這一來那些當兵只為吃糧者,也有了一個去處,趙與莒不希望在宋朝鬧出一個李自成來,對於這些士兵的安置,著實花費了一番心思。

廂軍的處置比禁軍要複雜些,大體來說有四類去處。第一類便是拔其優者選入禁軍新軍,這一類人數只怕最少;第二類是擇其青壯者充為「警備軍」,一來是為禁軍後備,二來則充作地方上鎮壓悍匪、緝捕大盜地武力,維護地方治安,他們除此之外,不再負擔原先由廂軍負擔的勞役,很大程度上類似於後世的武警部隊;第三類轉為「護軍」,以小部隊形式分散至各驛道、河岸延途,特別是驛道,他們將原先郵鋪、兵站的職能統合起來,而且還新增一條,便是護路,因為如今混凝土路已經自臨安延伸出去,這路雖是平坦便利,可是卻要有專人養護;第四類則是最多,他們大多是原禁軍、廂軍家人親族,被編製為「屯兵」,聚居於附近城市之郊,將由天子內庫投資,建設工廠進行安置。

趙與莒並不擔心沒有足夠的工作崗位來安置這些人,如今的大宋,頗類於他穿越而來的那個時空中改革之初地中國,來自流求地大量「外資」湧入,急切地尋找投資地點,僅基礎建設一項,便足以在數十年內讓大宋變為一個巨型工地。工人做工,賺錢後又購買洋貨,錢又流回流求,然後再度變為投資,簡而言之便是如此一個循環往復的過程。

「臣擔心地是,陛下若是不再募廂兵,遇有災荒,當如何處置?」崔與之誠懇地道:「此為祖宗遺下之良法,國朝未有因災而亂者,便是因此也。」

「崔卿……這是在耍朕了。」趙與莒噗笑了聲,崔與之卻面色不變,趙與莒又道:「且不說南渡之前的王小波李順,宋江方臘,便是高宗之時,尚有鍾相楊厶,國朝之亂豈少於歷代乎?」

崔與之微微一笑:「鍾相楊厶之後,百年太平矣。」

這話堵得趙與莒怔住了,宋代雖有農民起義,但規模與影響,無論如何也不能與唐時黃巢漢時黃巾相比,這廂兵之制即使不是主因,多少也幫了些忙。

「崔卿之意?」趙與莒知道,崔與之不會無的放矢,他這樣說,便是胸中有所對策了,否則當初自己要改革軍制時,他便會想法子轉彎抹角地反對,而不會待到今日。

「以工代賑,不過這賑……怕是要官家內庫裡出些錢鈔了。」崔與之笑道。

「好你個崔與之,竟然又算計起朕的私房錢來了,我說呢……定是魏了翁又尋你說了什麼不是?」趙與莒一愣之後大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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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以馬為虎出自南北朝,梁朝建康令王復聽得馬叫便嚇得半死,說這明明是老虎,為什麼叫馬。

注2:孔子對於躬行實踐還是很重視的,這番話都出自《論語》。順便提一下我對儒學包括理學的看法:這是中國傳統文化重要的組成,其中智慧實不在西方諸賢之下,但就像西方需要孟德斯鳩、盧梭、伏爾泰諸人一樣,儒家思想也需要後續的智者,方可發揚光大。

注3:陳安平與石良所用,皆是孔子之語,李石所說「食色性也」往往被誤為孔子所言,其實應是與孟子同時的告子所言,不過與孔子飲食男女之語意思相近。

注4:此為倭國曹洞宗僧坦山之事,不過坦山為十九世紀左右人,在此特注之。家前山上真如禪寺,為曹洞宗發源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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