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宋金手指 作者:聖者晨雷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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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neider 2009-2-9 21:30: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1 298306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5:16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五三、富貴豈可忘舊賢


  「平仲吾兄如晤:自抵淡水以來,所聞所睹,皆令弟耳目一新。流求之政,其法家乎?其王道乎?弟學淺才疏,不也妄為評論,唯直抒見聞,以備吾兄一閱耳……」

  鄧若水看著這封來自流求的信件,神情極為專注。

  自《大宋時代週刊》創刊以來,已經發行了八期,從最初的免費發放二萬份,到如今士子們花錢訂閱,其所帶來的衝擊,完全出乎鄧若水最好的預期。當初趙與莒指示他開始委託各茶館、勾欄、書店代售時,他擔心此策不妥,原因有二,一是怕收費會被駁為見利而忘義,二是怕看慣了免費的讀者不願意拿錢出來。不過在宣佈下一期收費的第五期上,署名「趙一」的刊論中,以子路受牛而得夫子之譽、子貢讓錢而受夫子之責開始,大談《週刊》收費實為教化人心之舉,而且還有一份很明細的《週刊》花銷表,證明每份只收十文,實際上《週刊》還是在貼錢。

  在《週刊》花銷表中,除去人工、紙張、印刷、派送等諸多成本之外,尚有很重要的一項支出,那便是「潤筆」。宋人代書文章,向來有收潤筆之慣例,與他們寫神道碑等文的潤筆相比,週刊給的實在不能算多。

  初次收費的第六期,只賣出了一萬二千份,但第七期,則又暴增至二萬五千份,幾乎是翻了一倍,原因無它,因為自第六期起,開始有兩個極受臨安百姓關注的問題出現。一是流求行記。這是在臨安小有名氣的太學生三領袖所寄回來的,介紹流求風土人情;二是在「和而」版中出現地新爭論,即義利之辯,爭論的雙方核心是真德秀對耶律楚材,都是飽學之士,引經據典,令人歎服。

  真德秀一批理學人士幾乎是痛斥耶律楚材為「島夷之見」、「惑亂人心」、「壞國殃民」,相比之下。耶律楚材本人要有風度得多,而且所舉之實例,也遠比理學人士要充分。最典型的,他用了真德秀自家知泉州時,鼓勵海貿、廢止和糴之事,來證明真德秀嘴上談著義理,實際上也是在追逐利益,只不過此利非小利私利。乃國家之利、社稷之利。

  另一位大將陳昭華筆風便要鋒利得多了。不但對空談義理進行了大加抨擊,而且還挖出這些理學名家的一些糗事,諸如朱熹以私怨欲為唐與正羅織罪名,而牽連名妓嚴蕊之事,又如朱熹弟子曾撙等人搖尾乞官言行不一之事,總之發掘陰私竭力攻擊朱熹之輩表裏不一。嘻笑怒罵,文風潑辣之餘也讓人不禁燦然。

  陳昭華要這樣做根本不須要怎麼用力搜集材料,便是二十餘年前,朝中大臣攻擊朱熹為偽學的奏摺還在,故此他可以信手拈來。偏偏這些當事人多還在世,朱熹的徒子徒孫無法抵賴,只得偃旗息鼓。而且這種發人陰私之事,士林雖有所不齒。卻極對了臨安市民的胃口,故此陳昭華倒成了最受歡迎的作者之一。

  通過這種方式,將理學家地面具摘下來,讓人們失去對他們的敬仰之心。

  在載完嶽珂的兩部史稿之後,接下來在《週刊》上載的是葉適的遺稿,其中頗有針貶理學者,明眼人都知道,《週刊》背後其實是天子。而如今情形。很明顯是天子對於理學一派極是不滿了。但魏了翁、真德秀在朝堂上地位還算穩固,魏了翁還因勤勉任事。屢屢為天子所贊,真德秀也曾想求出,卻為天子所拒。

  街頭已經有書商開始仿著《大宋時代週刊》制式,出了一些仿刊,但能做得週刊這般影響的,絕無僅有。

  看完信之後,鄧若水提起筆,開始在紙上塗寫,正這時,一人闖進門來,大聲叫道:「李賊已敗,如今京東東路,已儘是赤膽忠臣矣!」

  這是《大宋時代週刊》最近關注的最多的事情之一,即兩淮地戰事。李全起事之後,《週刊》第二期便刊載了新聞,並有朝堂上一系列針對此事地人事任命。然後《週刊》派了兩個太學生,一個專門守在驛站,另一個專門守在兵部,隨時等候來自前線的消息。彭義斌回軍奪了青州時,鄧若水便知李全失了基業不足為慮,還為此大醉一場,接著便聽說流求水軍在海州外大破李全水師,絕了他自水路南下的想頭,緊接著又是眾軍圍攻楚州。

  如今終於攻克楚州了,鄧若水一下子激動起來,李全橫行京東十年,金國、胡人和史彌遠,都對他無可奈何,可當今天子親政不足半載,便掃平此患!

  當大書特書一番,他心中想,然後扔了方才寫的東西,重又找過一張紙來,運筆如飛一氣呵成。

  趙與莒自然比他要更早得到攻克楚州的消息,事實上,對於李全如此迅速的潰敗,旁人有所不知,他卻知道得一清二楚。

  當初在策劃親政之時,他便下了命令,自流求調沿海護衛隊戰艦北上,妝扮成商船駐紮於懸島,一來若是他扳倒史彌遠之策出了紕漏,可以隨時接應他,二來則是可以隨時北進,阻截李全地南下。而得了他秘信的使者,也前去聯絡向來與李全不是很和睦的彭義斌,帶有他的真正密旨,若是李全有南下之意,便自背後乘虛攻打青州,阻截李全歸路。

  至於所謂海州大破李全水軍之事,純屬謠言,實際上流求水軍只是放了十餘炮,擊沈一艘李全水軍之船後,對方便歸港。而當手執楊妙真、劉全信件的使者來後,李全水軍更是毫不猶豫地易幟了。畢竟雙方水戰實力對比在那兒,而且雙方都有一部分是過去有交情的老紅襖軍,也不願意自相殘殺。

  可以說,李全自以為抓住了出兵的最好時機。卻沒有想到其實是自尋死路。

  大內,垂拱殿。

  「朕有意以彭義斌為京東總領,京東、兩淮戰亂多年,百姓多苦,故此免此二處三年稅賦。忠義軍原為朕之赤子,為李全小人所播弄,乃至此禍,朕欲令之囤田。以為戰養之資,諸卿以為如何?」趙與莒端坐在上,幾個大臣則在下手陪坐。

  使兩淮義軍囤田,這是辛棄疾在《美芹十論》中便提出的戰略,在上次奏對之後,眾臣都去尋來看了,故此聽得趙與莒如此說來,他們也不覺奇怪。

  「如何囤田?」魏了翁皺眉道:「府庫空虛。囤田之資。從何而來,此其一也;忠義軍多為流民,自起軍起,便吃地是糧餉,令其囤田,怕其不服此其二也;彭義斌忠心自是無疑,只是為將或可,主持囤田,只怕還須令行委派得力之人,但彭義斌是否容得下此人?」

  兩淮囤田好辦,自從胡人南侵以來,金國雖說意圖奪宋地以自肥,卻屢遭挫敗。如今自顧不暇,故此倒不足為慮,關鍵是京東東路,此處為忠義軍盤踞多年,說一句囤田極是容易,如何去具體做,卻讓人頭痛,所要牽連的關係過廣。

  「朕是這般想的。」趙與莒微微一笑。魏了翁拿出府庫空虛來說事。無非又是想要他掏錢了,流求物產。確實為他積累了大量財富,但那些黃金白銀,卻不是浪費在這件事上的。

  「忠義軍選其精銳,編為禁軍,自此以後便有糧餉,而不只靠恩賞——魏卿休急,這錢糧,朕出了。」見魏了翁沈著臉要說話,趙與莒忙擺手:「裁汰下來的,編為廂軍,分囤諸地……」

  趙與莒的計劃,是將乘著此次李全叛亂失利的機會,對忠義軍也就是前紅襖軍進行一番整頓,精銳部隊正式編入禁軍,由彭義斌統轄,以安撫其心——彭義斌到目前為止,他對大宋之忠是完全可靠的,在趙與莒記憶中地後世歷史中,他兵敗為蒙人所獲,不屈而死。而裁汰地老弱,也不使之為民,而編成廂軍,一來沿著運河兩岸囤田,以資忠義軍之給養,二則修浚運河,使得這條幾乎荒廢了的水脈,再度煥發生機。

  他令人展開地圖,這是大宋最為精確地一份地圖了,他指著地圖上一處地方道:「諸卿,朕有意再開利國監!」

  此言一出,舉座俱驚。

  利國監原為大宋最重要的鐵器產地,在京東東路徐州,距離故運河不遠。但是,自南渡以來,此地已經為金國所轄,屬其山東西路。

  「官家,此事不可,官家甫自親政,實不宜擅起邊釁!」首先反對的是宣繒,他離座跪倒:「老臣屍餐素位,蒙天子不棄,以充廟堂,必不……」

  「宣卿!」趙與莒本以為魏了翁等人會首先反對,卻沒有想到第一個出來的卻是宣繒,而且從他話語推想,他竟然有若是天子非要攻下徐州,便要掛冠而去之意,趙與莒心中微微有些感動,雖然世人視宣繒為奸,但他這番作態,倒確實是為自己而謹慎謀之。

  以趙與莒此時聲望,只要不冒進不急躁,再花個三五年時間,便可鞏固權位,若是能穩定財政,勵兵秣馬再圖北伐,或許可得勝之。但趙與莒卻不願意等下去,時間寶貴,也不允許他再等下去。

  穩定了一下自己的神情,趙與莒繼續說道:「你且起來,朕如今不是拿來與你們商議麼?」

  「臣反對重開利國監!」宣繒沈聲道。

  緊接著,葛洪、鄭清之、嶽珂都表示反對,薛極與魏了翁倒是沈默不語。

  「朕知道了。」這還是趙與莒第一次受到如此多地眾臣反對,他之所以不在大朝會上提及此事,原本就是想避開一些反對之聲,現在想來,他在朝中聲望雖然已經樹了起來,但在軍國大事之上,這些朝臣們對他還不是十分信任地。

  他歎了口氣,自己終究還是有些心急。以宋之制度,若是朝中大臣盡數反對,他強行推行自己的方略,結果必是群情洶洶,好不容易積來的一些聲望,必因之而掃地。不經朝堂,他便是一兵一卒也難以調動,更勿提北伐了。

  「此事容後再議,今日還是說說朕的婚事。」想到此處,趙與莒只能暫時屈服:「流求來了信使,賢妃月底便能到,算算時日,也就是這幾天了,諸位可安排好迎接麼?」

  對於楊妙真的待遇,趙與莒力排眾議,直接將她封為賢妃,這在後宮之中,為第二等,相當於正一品的品秩。有臣子想要反對,趙與莒便以當初仁宗朝劉太后為例,而且盛讚楊妙真海外拓土,「朕禳除奸凶,得流求之助大也,妙真便是皇后也當得,況一賢妃乎」,古例今例皆有,加之又是天子家事,群臣也不好反對過甚。不過趙與莒也知道,如果非要把楊妙真封為後,只怕又會鬧得舉朝不安,故此只能徐徐圖之。

  幾個大臣交換了一下眼色,然後宣繒又第一個出來:「賢妃之事,已著禮部有司操辦,陛下不必擔憂。只是陛下身荷舉國之重,如今後宮只有一賢妃一婕妤,臣等懇請官家,廣納清白賢德世家之女以實後宮,早日得育龍子,安天下人之望。」

  趙與莒先是一怔,然後苦笑。

  顯然,這些人不反對楊妙真入宮,但還是害怕楊妙真成為皇后,故此要為自己「拉皮條」,搶在楊妙真來之前,先往後宮裏塞上些人來分寵。

  趙與莒忽然覺得有些心灰意冷。

  來到這個時代,他絕不會矯情地以為自己能「從一而終」,吃了楊妙真與韓妤,他也不覺得有太大地心理負罪感——那都是情與欲達到一定程度之後的自然發展,至於其餘……如今後宮中宮女不少,堪稱絕色者也有,但他都沒有碰過。

  「便如卿等之意。」他淡淡地說道,這些大臣可以將那些女子塞入大內,但卻不能將那些女子塞上他的床。

  天子對女色方面沒有什麼興趣,這原本是好事,事實上大宋天子,後宮絕大多數時候都不滿員。但連著經歷了幾位很少甚至沒有血親繼承人的天子之後,臣子們迫切希望,趙與莒能夠生養許多兒子。

  對於整個大宋的官僚而言,他們才是帝國的統治者,天子只是維繫他們統治的工具,天子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與士大夫共天下」,而不是自己治天下。眾臣退出時,薛極走在最後,行完禮時,他向趙與莒使了個眼色。趙與莒心中一動,知道他有事要單獨奏對,便到了偏殿,喚了一個內侍,讓他去將薛極叫來。

  果然,片刻之後薛極轉了回來,他行完禮後道:「官家,利國監之事……陛下雖說不能調動禁軍,卻可調動忠義軍與流求軍,此二者皆無須經兵部。」

  他曾任過兵部侍郎,自是最清楚其中關節地,一語既出,趙與莒立刻大悟:自己怎麼將手頭上最可靠的力量給忘了!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5:16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五四、金銀過市何招遙


  大宋寶慶元年八月二日,金秋來臨,有那性子急切的桂花,早忍耐不住探出頭來,將芬芳氣息撒遍臨安城的大街小巷。

  往常這時分,應是人潮如織的,可今日各條巷子卻都空了,大半個城市的人,都到了碼頭一帶,因為今天,是流求之主、當今天子賢妃楊氏抵京的日子。

  蘇穗接到消息,趕早便梳妝打扮好,在對著港口的樓上定了雅間,倚窗翹望,等待那位傳說中的楊妃。如果她猜想得不錯,那位楊妃應該是她的一個熟人。

  鄧若水則在人群這中,臨安府的差役、侍衛司的侍衛,還有禁軍早就清了道路,禦街經過灑洗之後,倒沒有往日的零亂骯髒。已近中秋,天氣漸漸涼了下來,可是因為人潮湧動的原故,他還是擠出了一身汗。

  「你們小心了,若是有事,立即來報,不得出現絲毫差池。」

  霍重城在一間屋子裏,沈聲對著面前的人群吩咐,這些人是臨安城的城狐社鼠,霍重城原先就因豪爽而與他們有結交,如今更是意氣風發,將這些原本雞鳴狗盜之徒指使得團團轉。但這樣做並不遭至這些卑微之人反感,相反,他們還只怕霍重城不在用他們,因為現在他們算是拐彎抹角地替當今官家做事,每月還可以從霍重城處結得不菲的賞錢。吩咐完之後,霍重城推開門,向樓上望了一眼,對著那邊的窗子揮了揮手,他知道蘇穗在那裏,但今日卻沒有時間去與她相會。

  「待得此次事畢,還得去請阿莒——官家替我想想法子,或者乾脆便是請他發一道旨意。讓阿穗嫁與我。」霍重城咧開嘴笑了笑:「官家年紀較我要小,都已是成親了,我再不成親,只怕要遭人笑話。」

  「都道行在繁華地,果然如此。竟然有這許多人物。」一個自鄉下來此遊歷的士子拚命扇動著倭扇,笑逐顏開地與同伴道:「所謂來得早不若來得巧,咱們此次,雖未趕上官家清除史黨的大熱鬧,卻見著迎娶賢妃的大排場,著實運氣,著實運氣!」

  「陳易生,休要妄語,官家大喜之事,豈容得你信口開河!」他同伴喝道。

  「原本如此。也就你李子玉不解風情。」那被稱為陳易生的笑道:「我陳安平若像你李子玉一般整日介板著臉,便不是我了。」

  那李子玉哼了聲。正欲反駁時,忽然聽得「轟」一聲響,人聲原本就響,在這一刻竟然有如雷鳴。他們兩人站在一處,卻也聽不到相互聲音,許久之後。那聲音也不曾消褪,反倒是越來越靠近來。

  接著,他們看到讓他們目瞪口呆的一幕。二十輛大車——那種四輪地、可以載重的大車,每輛都由四匹馬拉著,從他們面前經過。這不足為奇,奇的是車子敞開了來,上面放置的物品每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堆得有如小輛一般的銅錠。

  這幾乎就是二十座銅山自眾人面前經過。而且在銅山之後,又是十座銀山、五座金山。

  三十五車地銅錠、銀錠、金錠,在數千殿前司、侍衛司與四百名流求護衛隊員的保護下,堂而皇之地自臨安人面前經過。在多年之後,臨安老人猶然記著這一幕,極是唏噓地對子孫後輩提起。

  三十五輛大車之後。又是兩輛大車。只是這車上載著的卻不是金銀銅錠,而是人。每車上都站著六人。他們彎腰自車中抓起一把流求銅元,將之向兩側撒去。

  酒樓上的蘇穗咦了一聲,這般子暴發行徑,卻不是當今官家與自己認識的那位元楊家姐姐的風格。雖然底下百姓紛紛爭搶撒出來的銅元,蘇穗卻皺起眉來苦苦思索。

  「毫無體統,毫無體統!」

  另一處雅間中,真德秀也見著這一幕,他憤怒地直跺腳,然後衝著程吼道:「程懷古,你是禮部尚書,便由著這位賢妃胡鬧不成?」

  他們這些重臣,天子納賢妃,原本應見禮的,只是因為心中不喜,個個都請了病假,卻跑到這樓上看起熱鬧來。

  「官家說了,賢妃乃是他的愛妃,便是領兵上陣也未嘗不可,何況如此?」程冷笑了一聲:「真景希,你又不是不知,此事豈容你我置喙?若是你瞧著不順眼,自家上摺子去諫便是!」

  「我自會去諫!」真德秀憤怒地哼了一聲。

  嚴格來說,真德秀不是奸邪,更不是無能之輩,只不過他太過道學,對於推廣理學又過於熱衷,這令趙與莒非常不悅。他對理學的反感,特別是將儒學教條化傾向地反感,幾乎同他對後世的宗教原教旨主義者相同。但真德秀此人又不可輕易縱之於鄉野,他名聲太大,若是由他回去,免不了有朝廷失人之譏。

  「真景希,稍安勿躁。」嶽珂淡淡地說道,他不喜歡朱熹,因此也不喜歡真德秀:「史賊權傾朝野之時,你我皆是束手無策,非聖天子無以成事。當今官家年紀雖輕,所謀卻遠,如此大張旗鼓,安知不是另有深意?」

  「嶽肅之所言極是。」魏了翁這次站在嶽珂這一邊,他一邊點頭一邊沈思,片刻之後面露喜色:「我曉得了!」

  「下官也曉得了。」另一人也道,卻是喬行簡,他如今為國子司業兼國史院編修、實錄院檢討,只論司職,原是不可在此地,但他向來與葛洪等人友善,也躋身於重臣之列。

  「卻是為何?」不知何人問道。

  「楮幣。」魏了翁與喬行簡異口同聲,然後群臣皆是恍然大悟。

  天子在國是詔書中有極重要一條,那便是穩定楮幣,但是要穩定楮幣,朝廷就必須拿出足夠多的銅錢來,可是如今整個大宋都是錢荒,便是朝廷。一時間也拿不出這許多銅錢。便是拿得出,也不可能盡數投入市上,否則必為那些不法奸商換去,私自鑄為銅器,再高價出售。

  如今來自流求的賢妃嫁妝之中。便有這計多銅錠,還有那大量的銀、金,若是鑄成銅錢,至少可解燃眉之急之了。

  「魏華父,這可是官家為你解憂了。」嶽珂笑道。

  「是,是!」魏了翁滿臉喜色,便是真德秀,原本緊繃的臉也鬆了下來:「若是如此,官家倒是別有衷腸。」

  他們議論了幾句,都迴避了開始對天子的指責。只是開始盤算這些錢又可以為朝廷做些什麼事情。

  在那一連串地寶車經過之後,又是十八抬地禮擔。每一抬之上,都是各種稀奇物什,像是九尺高的紅珊瑚之類。在大宋,這是稀罕物什,極為珍貴的,但在中山、北山、南山。這種東西雖然也少,卻不難得。

  十八抬之後又是六輛馬車,只不過這些車都是兩匹馬拉的了。第一輛馬車中,有人掀起簾子一角,悄悄向外觀望,然後笑著道:「伯涵,若是這些百姓知曉。那些金山銀山銅山,只是外表光鮮,裏邊其實是空的,不知會不會把咱們給活活吃掉。」

  「這還不都是你李景文想出地花招來。」陳子誠哼了一聲道。

  「哈哈……」李雲睿壓低了聲音笑了起來:「不過是做個幌子,讓大宋百姓知曉,官家並不缺銅。何必將咱們地真金白銀拿出來!我敢說經過今日。用不著一個月,整個大宋都知道流求有的是金銀銅了。再配以咱們撒出去的銅元,以金元券替代楮幣,便可緩緩施行——說起來這不是你陳伯涵的主意麼,怎麼成了我李景文的花招了?」

  「我卻沒有說要弄虛作假,若不是不方便運送,我恨不得將流求金庫中積儲的金銀銅運一半來!」陳子誠也笑了。

  除去金銀銅錠之外,流求護衛隊地衣著也頗讓臨安百姓關注。這種類似於後世軍服地服飾,不僅挺直利落,而且極為美觀,加上寬皮帶、牛皮靴,雖然流求護衛隊不曾著鐵甲,卻也顯得英姿勃勃。宋人原本便極包容,只道這是異域風情,故此不以為意,反倒有些年輕的浮浪子弟,尋思著也弄上一套這般衣裳,穿起來威風威風。

  在李雲睿等人地車之後,卻是幾隻駝著寶箱的駝獸,這獸極古怪,似羊似駝又非羊非駝,面部看上去卻是一個活脫脫地「」字。宋人見了無不絕倒,便是魏了翁、真德秀自詡飽學,卻也不知此獸為何。

  「此獸莫非為流求特產,故此我大宋不曾見過?」嶽珂奇道。

  「可惜泉州市舶使趙汝適不在此處,他見聞廣博,當知此物。」葛洪道。

  「下官在泉州時,也不曾聽說過此物……只是隱約聽人提起海外有獸,名曰臥槽泥馬,莫非便是此物?」真德秀凝神苦思,半晌後搖了搖頭:「不知,實是不知,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

  聽他掉起書袋,眾人都是轉頭不顧。忽的聽得人群中又是一陣響,接著,終於看到一頂轎子,為十六人所抬,在數十人簇擁之下,自碼頭而來。那轎中坐的,想來便是所謂的賢妃了。

  原本皇妃出巡,或者天子娶親,沿街百姓應當焚香頂爐跪拜於地的。只是這朝中百官,對趙與莒非要娶楊妙真為賢妃極是不滿,故此無重臣操辦此事,而流求來人中,耶律楚材正忙著做一件極重要的事情,陳昭華忙著與真德秀互噴,其餘人等都是不知這禮儀地,總攬全局的又是方有財這個好生事者,才會將好端端的天子納妃,變成一場鬧劇般。

  但便是在這場鬧劇裏,流求有的是金銀與銅的消息,與報道此次盛況的《大宋時代週刊》一起,迅速傳遍天下。甚至連遠在開封的金國,很長一段時間內,談論地焦點也是有關流求的金山、銀山與銅山。

  這不僅增強了大宋百姓對楮鈔保值的信心,連帶著還產生了另一個後果,便是一些膽大之人,便想著去流求尋找金山銀山。每月都有人乘船偷偷上流求,結果自然是給流求送來一些勞動力——依著天子詔令,流求為「特區」,同比羈絆諸路,非流求本路百姓,不得隨意入流求,凡入流求者,須受流求法規約束。

  更多的是聚攏在與流求通商的慶元、泉州和廣州三地,流求在這三地都設有代辦公署,意欲遷往流求者,須得持蓋著原籍所在官府符印的文書,方由流求代辦公署組織統一運往流求。實際上很多人都沒有文書,但也這樣渾了上島,只不過上島之後,他們才意識到,並非因為他們聰明,而是公署代辦有意縱容。

  在楊妙真地大轎之後,又是一抬抬地貴重物品,都是流求特產,前後數來,足有一百二十八抬之多。

  眼見著這些人自視線中消失,魏了翁有些坐不住了,他起身便要出去:「我要去見官家。」

  眾人都知道他是為那些金銀銅錠而坐立不安,都笑了起來。倒是嶽珂道:「華父兄,天子與賢妃,只怕有些年未曾見面了,你這般跑去,未免太煞風景!」

  「國家大事,豈能因與婦人女子相會而耽擱?」真德秀肅然道:「華父兄,下官陪你前去。」

  原本聽了嶽珂之語後,魏了翁有幾分遲疑的,但被真德秀一說,便不好再退:「如此你我便先行一步。」

  他二人也不理會其餘人等,就如此離了雅間。岳琦與喬行簡對望了一眼,喬行簡略一遲疑,然後拱手道:「下官也去,先告辭了。」

  他們下樓之時,那頂十六人抬地轎子中,楊妙真卻在全身發顫。

  終於要見著了,就像那個男人在那個夜晚裏說的那般,大紅的轎子,吹吹打打迎接她。她雖是坐在這轎中,卻也聽得所到之處,都是爆仗響鎖吶齊鳴。

  轎子之中,她面紅似火。

  「有幾年未曾見了?是三年,還是五年?」她在心中想。

  無論是三年,還是五年,都有很長時間未曾見面,當初分開時,他身高才堪堪與自家相齊,而今……聽得韓平等人說,他已經要比自己高半個頭了。

  一股莫名其妙的情感,讓楊妙真又覺得有些愁苦。這麼長時間不曾見過,在她記憶之中的趙與莒,仍是數年之前的那個半大的少年,而不是如今那位高居九五至尊位置的天子。當初他面冷心熱,曉得給自家準備一些女子使用之物,曉得照顧人,是知冷知熱的知心人兒。可如今呢,他是否一如既往?

  當了天子,自然少不得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還要再加後宮佳麗三千人……聽聞他給自己一個什麼賢妃,莫非就是他後宮之中養著的無數女人中一個?

  「才不要這般,若是如此,還不如我回流求去!或者將那些後宮中的狐媚子一槍一個盡數刺死——阿妤姐除外,她比我認識他還要早些!」

  輕輕咬著唇,楊妙真習慣性地去摸自己的銀槍,但手伸出旋即想到,自己坐在出嫁的轎子當中,那銀槍不在身邊。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5:17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五五、平地風雷起京東


  一路之上,楊妙真想過極多,柔腸千轉芳思百結,可當她再見到趙與莒時,卻忍不住盡化作兩行銀珠,叭噠叭噠掉落下來。

  她是個粗直的性子,為著趙與莒的緣故,這些年來已經磨礪了許多,但當她到了趙與莒面前時,卻又恢復了本心。

  在趙與莒完成許諾,為她和她兄長的舊部尋著一處生路時起,她便認定了,這個男子是個可以依靠的人。在趙與莒身邊的幾年裏,雖說他多數時候都是淡淡的喜怒不形於顏色,但是,他的關注卻是楊妙真此前從未曾經受過的。離別前的分香暗盟,締結了兩人此生之緣,接著便是長達四載的分離,可這分離從未熄滅楊妙真對趙與莒的情感。

  相反,由於相思的緣故,這情感反倒更深厚了。

  譬之佳釀,曆久彌香。

  趙與莒身材果然比她要高出小半個頭,兩人相遇之時,他向前緊走了幾步,臉上浮出淺笑,然後向楊妙真伸出一隻手。

  喧鬧聲都已經留在了皇宮之外,在這燦錦堂之內,只留下些宮女內侍。事實上,史彌遠倒臺之後,宮中宮女內侍便被韓妤梳理了一遍,那些她覺得不太可靠的,都已經放了出去。

  「四娘子,這一向……可好?」將楊妙真的手握住,趙與莒臉上的淺笑漸漸消失了,說話時也哽咽了一下。

  若說他不思念楊妙真,那也是謊言。

  就在趙與莒與楊妙真執手相望淚眼時,慈明殿裏,一群年幼的宮女正專注地在紙上寫著什麼。

  她們用的是流求特產的鉛筆,這種筆的製造現在很簡單,用木工車床車出來的兩小半地圓木條。中間劃出一道溝,再將筆芯裝進去,最後用魚膘膠將兩小半圓木粘住。使用之時,只需用刀削尖筆頭便可。這種硬筆,極容易被那些沒學過多久書法的人掌握,也可以寫出小字,以節約紙張。

  楊太后面帶微笑看著這些小宮女,眉宇之間極是滿意。

  這位官家兒子,雖然不是親生,卻待她極是敬重,晨昏問候自是不必說的,還有時不時獻上一些女人家喜歡的東西。像是流求地香水、香皂,最新款式的玻璃鏡子。用羊毛製成的大動物布偶。雖說都是些小玩意兒,可就是讓人覺著貼心,而楊氏族人,也極得天子看重,雖說天子沒有給他們實權。這也是本朝防外戚的應有之舉,須怪不得官家。

  她看了侍奉在旁的韓妤一眼,嘴角上的笑容更深了。

  還有天子這位極受寵愛的婕妤,她出身不高,只是天子幼時的使女,相貌在這宮中。也算不得頂尖的。只不過有種宮女所沒有的氣質。雖說極得官家寵愛,卻從不恃寵而嬌,在太后面前禮儀從不失缺,想著法子替自家開心解悶,管著宮中事物,也是井井有條。

  由韓妤身上,她又想到今日入宮地賢妃----未入宮中便被納為賢妃,這在國朝是極罕見的事情。不過官家早將此事向楊太后說了。聽說當初官家被選為沂府嗣子時,為防著出意外。而將她送往海外,卻在海外辟出若大一份基業。楊太后微微皺眉,官家當初如此之舉,是不是看到日後會有廢立之事姑且不論,這女子能在海外自辟基業,定然是個權欲極重之人,倒須防著她一二。

  「阿妤。」她呼了韓妤一聲。

  「臣妾在。」韓妤原有些心不在焉,但聞言還是立刻肅立道。

  「休要在意,天子官家,後宮佳麗自是難免。」楊太后抓住她的手:「你性子和緩,又識大體知進退,哀家會向天子奏明,也讓你升上一升。」

  「多謝太后。」韓妤不曾矯情,頓了頓,她笑道:「臣妾方才在想的,卻是賢妃性子。」

  「哦?」女人的八卦心理乃是天性,楊太后亦不例外,她看著那些小宮女們也彷彿豎起了耳朵,笑著將韓妤帶到了偏殿,然後問道:「你與這位賢妃極熟?」「極熟呢,也極要好地。」怕楊太后有所誤會,韓妤不動聲色地解釋道:「她是個天真爛漫的性子,最不喜拘束,宮中規矩多,只怕她會覺著束手束腳。她這人性子極好,言語雖直,心地卻是極善的。」

  「她也姓楊?」楊太后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而是將問題轉到了楊妙真的姓氏上來。

  「是。」楊太后這是明知故問,韓妤有些不解,但還是依言答了。

  「若真如你所說,是個心真口快之人,那在這後宮之中……」楊太后搖了搖頭,覺得此時說這話尚早,她正待再次岔開話題,卻有宮女進來道:「太后娘娘,官家與賢妃前來與太后娘娘問安。」

  「說曹操,曹操到。」楊太后對韓妤一笑,然後道:「請來吧,阿妤,你過來替哀家捏捏脖子,宮裏上下,便是你手藝最好了。」

  韓妤知道她這是在為自己壯聲色,只不過這番做法,楊妙真那心性,未必能看得出來。她抿著嘴輕輕一笑,楊太后一番好意,她自然要領了,而且,在韓妤心中,多少也對楊妙真這個「賢妃」身份有幾分嫉妒。

  她只是婕妤,見著賢妃,卻是要行禮的。

  不一會兒,趙與莒牽著楊妙真的手走了進來,楊太后凝神向楊妙真看過去。只見這女子身材高大,體態修長,長得雖說豔麗,卻還比不上韓妤。一雙大而圓地眼睛,微微有些紅,大約方才哭過,而面上神情,卻儘是歡喜。她眼睛極是靈活,看著人時帶著種奇異地力量,這給她平添了幾分撩人之色。

  「狐媚子。」楊太后不為人覺察地輕輕抖了一下眉。

  就在楊妙真拜見楊太后的同時,淮南東路海州東海縣,一大隊船艦開始靠港。這原本是李全的地盤。現在卻屬於彭義斌。

  新近被封為京東總領的彭義斌面帶微笑,站在碼頭,迎著來船。

  他今年年近四十,身體粗壯。看上去像是個普通的工匠。身著地鎧甲是流求制的半身甲,穿在他身上卻有些不倫不類。他留著一臉濃密的鬍鬚,目光坦誠,當見著從第一艘船上下來地人時,更是歡喜得手舞足蹈。

  「劉大哥,來地果然是你!」

  從那船上下來的,是劉全,楊妙真地舅父。這些年他在流求踏實做事,雖說不像方有財那般位高權重,也不像義學少年那般風頭正勁。但也頗積累了聲望。他與彭義斌是熟人,當初起事時經常相見,彭義斌原是紅襖軍霍儀部將,在霍儀死後投奔楊妙真,便是劉全搭的線。

  「小霍。十年不見,你竟然已是大宋京東總管了!」劉全跳下船時,身體稍稍一晃,有人想撐住他,卻被他一把推開:「好小子,幹得漂亮。李全那廝也被你趕走了!」

  「我是京東總管。你劉大哥卻曾了皇親國戚了。四娘子被封為賢妃!那可是僅次於皇后!」彭義斌緊緊摟住劉全胳膊:「原來當初便是官家送來糧餉與我等,可笑那李全,竟然不知自家手中兵將,大半都屬官家!」

  兩人俱是快意而笑。

  船上流求護衛隊一個個地下了船,領著他們的,正是李鄴。這些護衛隊中,頗有些便是當初被李全打發去流求的紅襖軍少年,他們踏上這故地。都是精神振奮。

  「瞧。當初李全當包襖般甩給四娘子的少年,如今都是好漢子。」劉全指了指這些正在迅速集結整隊的護衛隊:「小霍。這次我帶了三千人來,儘是流求精銳。」

  對於「流求精銳」,彭義斌多少有些不放在心上,雖然看這些人整隊集結,極是雄壯,也有精兵氣勢,但在他看來,在流求練得再好,也比不過他手中的百戰老兵。故此他只是打了個哈哈,不曾予以置評,劉全也不以為意,將李鄴叫過來後道:「這位便是如今京東總管彭義斌,你喚他彭大哥便可。」

  見劉全召來這個流求護衛隊的首領才如此年輕,而且讓他呼自己彭大哥,彭義賓心中有些不悅,他是真性子,不悅便擺在了面上。劉全又對他道:「這是李鄴李漢藩,流求護衛隊隊正,卻是天子門生,自幼便跟在官家身邊地。」

  聽得這個,彭義斌方才動容,明白劉全卻是一番好意。他是中途投靠大宋的,原本就極易受到猜忌,若能與這些天子近臣結好,那便不虞有小人在天子面前進讒了。他忙抱拳拱手:「原是護衛隊正,久仰久仰。」

  「彭大哥這話便虛了,我不過是一無名小卒,哪有什麼可久仰的?」李鄴微笑道:「官家有信與我,說此來是向彭大哥等久戰宿將學習的,彭大哥若是瞧得起我,便當我是帳下一小卒驅使就是!」

  聽他說得爽快,彭義斌也極高興,他對官家與楊妙真自是忠心,但也有自家的小算盤,官家遣人送來地密旨中,雖說交待得很清楚了,但他還是怕塞到自家地盤之上的流求護衛隊會鬧出什麼事情來。不過看到來的是劉全,他心放下一半,再看這李鄴並非那恃寵而驕的人物,剩餘一半心也放了下來。

  將二人迎入軍帳之中後,彭義斌撓著腦袋說道:「劉大哥,當初我便是聽你的,留在忠義軍中,如今你來了,我自然還是聽你的,這京東總管……」

  「小彭,你還是信不過俺。」劉全冷笑了聲打斷他道:「官家給你地密旨之中,是否有欲在京東兩淮屯田之語。」

  彭義斌臉微微一紅,點頭道:「有之。」

  「淮南咱們管不著,這京東與淮北屯田,便是我了。」劉全在流求養歇了十年,眼見著子侄一輩地人物都已經長成起來,所謂老驥伏櫪,志在千里,他原已經死寂的心思又活絡起來。經過流求的十年,特別是在木器場為總管以來,他自覺也學著不少東西,故此口出壯語:「小彭,今年要你助我,明年便不須,後年便是我助你,到時候京東路的糧餉,我這個京東淮北屯田使全包了。」

  「果真?」彭義斌既驚又喜。

  淮北之地,如今尚在金國手中,每次金國南侵,總免不了以淮北為跳板,進窺淮南、江北,若能奪了淮北,淮南便可成為後方,淮南的水運方便,沃野千里,又瀕臨大海,原本便是富庶之地,若能安穩下來,自然又可成為大宋一處糧倉錢庫。

  而且,淮南離得臨安近,不像是蜀地,相隔太遠。

  「那是自然,我老劉幾時騙過你?」劉全將胸脯拍得極響:「這麼多年來,你說你聽我老劉的話,何曾吃過虧?」

  彭義斌一笑,好一會兒又道:「劉大哥,既是如此,須得我做什麼「簡單,等我拿下徐州之後,先借些兵馬與我守著便是。」劉全一語驚人。

  「拿下徐州?」彭義斌失聲道。

  徐州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忠義軍也曾兩度大舉進攻,只是都不得入城。雖說彭義斌並李全之眾,全軍號稱數十萬之眾,實際上真正有戰力者不過數萬,而且既要北防胡虜,又要西抗金國,實是不能調集大軍長期圍攻徐州。

  況且徐州四戰之地,便是佔了下來,金國也必會大舉反攻,未必能守得住。

  「正是,我兵力不足,固此要向彭總管借兵。」劉全笑道:「彭總管放心,徐州城雖堅固,流求護衛隊卻是不怕。」

  彭義斌是知曉流求護衛隊的所謂「大炮」的,只是那件武器向來用在海上,不聞可以用於陸戰,他皺眉沈思,然後驚喜道:「黃河?」

  此時黃河奪淮入海,正好經過徐州,若是能將大船開入黃河之中,便可隔絕南北,發揮船上火炮之作用了。

  劉全微笑頷首:「只是徐州至淮安,水中多有巨石,須得疏浚河道。彭總管新收得李全數十萬眾,其中精銳歸你,其餘歸我,我也不白要,願以一石糧換十名青壯,彭總管以為如何?」

  彭義斌大喜,紅襖軍裹挾流民做戰,聲勢雖大,戰力卻未必強,哪有換來地糧食更實在!他忙不疊點頭,然後笑道:「劉大哥與我是何等交情,若是還要,只管開口,別地沒有,這人力多得是!」

  「還有一事,須得彭總管勞心。」劉全又笑道:「官家意圖恢復,想自金國人手中奪回徐州,朝中眾臣卻頗有反對之聲,故此此次出兵,還須彭總管尋個由頭,莫讓官家為難。」

  「那幫子腐儒,成什麼氣候,官家也是特寬厚了些。」彭義斌為忠義軍首領,自是沒少受過朝中袞袞諸公的氣,他冷笑了聲:「此事包在我身上,他們罵我罵得多了,也不在乎多此一次!」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5:19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五六、奇折廣開天下財


  福寧殿,御榻。

  一隻雪白的胳膊,自錦被之中伸了出來,在空中劃了個圈兒,然後又縮回了錦被之中。

  接著便是一聲慵懶的輕吟,聲音極為婉囀,讓人聽得血脈賁張。這聲音驚動了榻上另一人,那人睜開眼,先是瞅了瞅搭在自己胸前的那隻玉臂,然後才回過神來。

  陽光透過布簾,直接照在禦榻之上,那人微微動了一下,然後坐起身來。他的動作將身邊的女子驚醒,女子嘟囔了一聲,抱緊了他赤著的腿,臉在他臉間蹭了蹭,發出呢喃一般的抱怨聲。

  「從此君王不早朝啊……」

  趙與莒靠在枕頭上,看了看正躺在自己身側的楊妙真,又瞇著眼看了看太陽。這時節,太陽起得原本便不算早,都到這個地步,想來已經是八點以上了吧。今日雖不是大朝會之時,卻也有早朝,那幫子大臣,免不了又要嘮叨了。

  楊妙真睡覺時極不老實,胳膊和腳喜歡架在他身上,在這半夢半醒之間,更是四處挨蹭。趙與莒只覺欲焰飛騰,禁不住將她緊緊的攬住,楊妙真被他動作驚醒,發覺他的異樣,吃吃的笑了一聲,正待說話之時,忽然聽得外頭有內鐺喊道:「陛下,宣參政等求見!」

  「唔?」

  宣繒雖不是丞相,但作為參知政事,在這沒有設左右相的時候,於群臣之中地位最為重要,故此他出面求見,倒是最合適不過的了。趙與莒抿了抿嘴,昨日為了與楊妙真相會,魏了翁等人求見被他駁了,看來今日是無法躲掉了。

  這些臣僚。面對著史彌遠一籌莫展,對付他這天子卻有的是辦法。

  微微歎了口氣,趙與莒在楊妙真身上豐腴之處撫了一把,淡淡地道:「你也起來吧。梳洗罷後便去太后處問安,就與在咱們莊子裏時去母親那一般。」

  「這勞什子的皇帝竟然如此辛苦。」楊妙真也不滿地哼了聲,自床上爬了起來,錦被自她光潔的肌膚向下滑落,在趙與莒看著要害處之前,她慌忙抓住,將自己身體裹得緊緊的:「去吧去吧,我聽說那整日在後宮裏嬉戲地,都不是好皇帝。莫要讓人說了。」

  趙與莒被她這話說得忍不住一笑:「好皇帝與否,倒不礙後宮何事,若非天子自家驕奢淫逸。後宮佳麗如何能乘虛而

  早有宮女侍候他起來穿衣,見有外人,楊妙真更是將自己縮起來。趙與莒如今早就習慣了。便是赤身裸體面對著這些宮女,他也能面不改色。曾經有宮女在服侍他穿衣時搔首弄姿,卻被他即刻趕了出去。

  「朕去見見那些大臣,你歇會兒,要吃什麼讓人給你端來。」趙與莒活動了一下四肢,覺著神清氣爽,然後快步走了出去。

  「你們也出去,我自己來!」楊妙真見那幾個宮女還候著,便將她們都趕了出去,很快。那些宮女都應聲離開,殿中只有她一人,她哼哼嘰嘰的爬起來:「朕朕朕的,還震震震呢!」

  趙與莒離了寢殿,直接去了博雅樓,這是皇家書樓,存了大量書籍的,然後吩咐禦廚送碗粥上來。再讓人去喚宣繒等人。當宣繒等人見著他時。他還在啜粥,宣繒等人正要行禮。他揮了揮手道:「此地隨意一些,諸卿來得正好,有一事須得與諸卿商議。」

  這些大臣氣勢洶洶而來,原本是找麻煩地,但還沒等他們說話,內侍便將早準備好的幾本小冊子交到眾人手中。他們只得暫時按捺住,先看了手中冊子,再準備與天子好生理論。

  「《奉詔獻請行銀行折》?」

  眾臣看得這個標題時,都是一怔,這「銀行」為何物,他們都極陌生,倒是聽過「金鋪」、「銀鋪」的,卻不曾聽過「銀行」。

  打開冊子一看,果然開頭便是介紹銀行,這銀行與大宋錢莊相類,但又有不同之處,首先銀行為官辦,其實在大宋各州府皆開有分號,再次便是職能遠較錢莊要多。初看時,眾人都不以為然,但細細看下去,特別是說到銀行在穩定楮幣上的功效,眾人都是恍然大悟。

  難怪昨日賢妃入宮,要那般大張旗鼓放出海量金銀銅錠!昨日眾人只以為是為了穩定楮幣,如今看來,穩定楮幣只是目的之一,最主要的還是為這「銀行」鋪路!

  「官家,這本冊子……」宣繒心中一動,這冊子不知是哪位大臣奉詔而寫,自己身為群臣之首,卻並不知曉,這讓他多少有些失落。

  「這是朕令耶律晉卿寫的,朕聽得他說流求以銀行平准錢價,有益民生社稷,朕便留意了。」趙與莒微笑著道,卻沒有把銀行同時也可以為政府帶來大量收益之事說出來。

  「臣覺得……銀行放貸之法與王安石青苗法相類,臣恐怕……與民爭利先且不說,臣恐怕如青苗法一般,為奸小所乘!」薛極竟然也婉轉地表達了反對之意。趙與莒笑瞇瞇地看了他一眼,薛極打了個冷戰,覺得自家用心被天子看透了。

  他家親族之中,便有發放高利貸以謀利者,故此他對這銀行放貸之事極為反對。

  在此的眾臣之中,真德秀、魏了翁算是比較公心,其餘之人,甚至包括鄭清之這位曾經是天子這師的,家族之中或多或少都有高利貸有些牽連,當初王安石青苗法被破壞,很大原因便是觸及王公貴族之利益。====

  待得諸臣都表達反對之後,趙與莒淡淡地說道:「這銀行放貸,卻不是對著窮苦百姓地。」

  眾臣一時啞然,雖然天子話語中隱隱有識破眾人真識用心之意,他們卻沒有一個人面紅耳赤的。

  趙與莒又道:「朕想來,窮苦百姓家無恆產,便是有一兩畝薄地,朕也不忍他們拿出來押作貸資。這銀行放貸。是向著有恆產之人,要貸的不是十貫八貫地小錢,而是至少數千上萬貫的大錢。眾卿想必都知道,我大宋商賈富戶遠勝前代。他們做大件買賣,難免會有手頭周轉不動之時,若是此刻由銀行貸他一筆,他獲利之後,再行還貸,如此銀行既有收益,這商賈富戶也可得利,不必眼睜睜見著那商機自面前溜走。」

  說到此處,他頓了頓。又向著魏了翁道:「魏卿,朕查過國庫,確實空虛。難為你了,朕既是向頒詔永不加賦,總須得開源。為卿尋些財路來,咱們君臣,一本正經地在此談阿堵物,後世之人讀史,不知會不會說咱們君臣都鑽進錢眼之中了呢。」

  聽他說得滿口無奈,彷彿辦這銀行,真是被逼得沒有辦法而想出的辦法一般,眾臣都是大慚。原本攻擊地話語,便在嘴中又打了個轉兒,暫時未曾說出來。

  「朕也知道。朝廷去辦這銀行,確實有不便之處,傳了出去,從朕到諸卿,免不了個個挨罵。故此,朕又有一個折衷的主意。」趙與莒見眾人不說話,便乘熱打鐵道:「那流求銀行是做慣了的,既有人力又有財力。不如將咱們這大宋銀行交給他們做。每年須得向朝廷繳納多少銅錢,一如朝廷將鐵交與商人一般。諸卿以為如何?」

  原本愁眉苦臉的眾臣立刻展開了眉頭,這確是個好法,朝廷分文未出,便可自流求銀行得一筆收入,這流求銀行幾乎是賢妃地嫁妝,想來天子是看上了皇妃的私房錢,卻不好明要,變著法兒掏皇妃私房錢補貼國用。

  薛極對利益更為敏感一些,他訥訥了會兒,突然道:「官家,若是其餘人家也要開這銀行,當如何是好?」

  「朕以為,先讓流求銀行試行一些時日,若是成功,不妨推及,若是失利,也好及早叫停。」趙與莒的回應大出眾臣所料。

  這位官家在潛邸之時,給眾臣的印象是沈穩古拙,不像是個精明人。可將史彌遠一夥一網打盡時,卻顯得果決深沈手段高妙,這些時日親政,那安定全局的國是詔書一頒,眾臣又覺得天子激進剛烈,但方纔這試行之說,卻又回到了那沈穩上來。轉了一圈,眾臣還是覺得這位天子實在是無法看透,絲毫不像他現在這年紀。

  「魏卿。」趙與莒又道。

  「臣在。」

  「流求銀行行長,姓陳名子誠,字伯涵的,對這銀行運作極是熟悉,朕會令他去拜謁卿家,卿與他好生商量,做個章程出來,每年要他繳納多少錢鈔,你心中也要有數,第一不得令國庫吃虧,第二也不得竭澤而漁,要讓他覺著有利可圖。銀行分潤得來之錢,盡入你戶部國庫之中,朕不取分文。」

  若是按著大宋茶、鐵、鹽制,所獲之錢中,除了進國庫之外,還有極大一半分要進天子地私庫。聽得皇帝答應,這銀行收入天子分文不取,魏了翁心中又是一快,禁不住讚道:「官家聖明!」

  趙與莒暗笑,銀行若賺錢,不就是他自家賺錢,哪需要再到國庫裏去剝些來。

  「只是有一事,宣卿,魏卿,你們都須出力,不可在此事上相互推諉。」趙與莒不待他們回過神來,又繼續道:「流求銀行,初時只在臨安、泉州、廣州、成都、江州、金陵六處開辦,你們回去商議,召翰林學士擬一份旨意,令這六處地方官吏全力協助,不可敷衍了事。」

  這原是應有之意,而且試行地方並不多,故此眾臣抱著試試看的心理,並未激烈反對。只是真德秀這時道:「官家,若是這流求銀行有作奸犯科之事,當如何處置?」

  「自是稟公處置。」趙與莒淡淡一笑道:「真卿是怕朕縱容其不法麼?」

  真德秀寒著臉,默認了趙與莒的猜測,趙與莒也不與他一般見識,在他看來,這滿朝公卿皆有可能橫行不法,倒是在流求那嚴苛慣了地地方呆了數年的流求移民,橫行不法的可能性極小。

  開辦流求銀行地六座城市,臨安為行在自是不必說了,泉州、廣州海商雲集,而且數年之前流求便開始向這裏的海商放貸。成都為蜀地之中心,也是西南商貿中心,而金陵可以輻射兩淮,進而影響到趙與莒在徐州地計劃,江州則是因為永豐、永平二監在此,大宋銅錢倒有大半是在附近地鄱陽所鑄,而且兩江路所供財賦,在大宋諸路之中算是頂尖的了。

  「關於銀行之事,若還有不解之處,讓陳子誠與耶律楚材為眾卿解說,朕也是一知半解,正好與卿等同學。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正其意也。」

  到得最後,趙與莒如此說道。

  「陛下,臣有一事,還請容稟。」

  趙與莒原以為扔出「銀行」這麼複雜地一本冊子與他們,足夠讓這些朝中重臣腦子裏亂成一團了,卻不料其餘人都在想著那銀行應該如何實行,如何才對自己最為有利,真德秀卻不肯放過他,而是出來奏道:「今日原本為常朝四參之時,臣等自六時起便於殿外候駕,陛下卻遲遲未出。須知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禹胼手胝足方有天下,紂酒池肉林而失其國……」

  「朕知道錯了……」趙與莒唯有苦笑,拱了拱手道:「諸卿家中有婚喪之事,尚可告假,朕卻一日假都沒有,真卿,朕知錯了,再無下回,如何?」

  真德秀還欲說話,趙與莒擺了擺手,臉色冷了下來:「仲尼曰,不為己甚。」

  見群臣注意力有轉到這件事上來的跡象,趙與莒又道:「還有一事,朕曾說過要在各州府擇名醫廣授醫術之事,朕現在想來,還是草率了些。」

  聽得趙與莒要反悔他在國是詔書中做過的承諾,眾臣都是一驚,天子一言,絕不可朝令夕改,否則必失臣民之心。宣繒當先拜倒道:「官家,此事不可更改,陛下國是詔書,有如泰山之重,若是朝令夕改,陛下何以服眾?」

  「臣附議!」薛極也道。

  趙與莒揚起眉毛:「且聽朕說完!」

  見天子有薄怒,眾臣終於啞口,凝神傾聽他說話。趙與莒掃視眾人一番,然後道:「古人云不為良相便為良醫,為相為醫,皆須識文斷字。朕聽得人言,鄉里蒙童之師,多有粗鄙無學濫竽充數者,乃至有人將鬱鬱乎文哉念作都都平丈我者。」

  聽得天子說起此事,眾臣都是一笑。

  「朕想來,若是有這等人去學醫,必會誤人性命,故此有意令這些學醫之童在學醫前先學識字與算術,能識字,方可看藥方,能算術,方可配藥重,諸卿以為如何?」

  對於天子這個觀點,眾人自是無從反對,在他們看來,這也只是體現天子仁德的小事,卻不是什麼軍國大事。

  注1:歷史上,原本是梁成大在史彌遠指使下瘋狂攻擊真德秀,真德秀被一貶再貶後,他還不肯放過,仍在理宗面前喋喋不休,理宗一句「仲尼曰不為己甚」才放了真德秀一條生路。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5:20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五七、天子壯麗以重威


  大宋寶慶元年八月十五中秋,賢妃入京帶來的流求風潮愈演愈烈,以《大宋時代週刊》為首的京城中新興的報紙群,直接或者間接宣傳鼓吹有關流求的一切事宜。現在《週刊》的閱讀眾已經從仕子擴大到商人與官宦人家的女兒,原因無它,在《週刊》「遊歷」之中,針對那日引起轟動的賢妃入宮之事,開始介紹諸如如何與流求貿易、還有流求針對女性的新特產香水與香皂、各種美容護膚品。

  最重要的還有流求服飾介紹,流求仕女穿的那種風格的衣衫,因為自海外而來的緣故,在趙與莒給它取名之前,便有了一個和後世一模一樣的名字:洋裝。

  這還得益洋裝布偶的盛行,傳說賢妃娘娘獻給太后的禮物之中,便有這種布偶,有人覺著這布偶與那行魘鎮之術的草人相似,但也有人以為這不過是如福娃一般小玩物罷了。不過許多閨中巧女,自此倒多了一項遊戲,便是按著那洋裝模樣自家裁減縫補,替布偶做上幾套服飾,比比誰做的更為漂亮。也有膽大的,竟然依著模樣給自家做的,穿將出來,倒也頗為臨安添了幾分風情。不過這樣做的多是商賈之女,家教不是十分嚴苛的。

  這種風潮,也隨著《大宋時代週刊》一起,向大宋內地各州府擴散開來。

  就在這種氣氛中,流求銀行在禦街開始破土動工。為了彰顯流求銀行的與眾不同,在建造之時,並未採用傳統的磚木結構,而是採用了鋼筋混凝土。混凝土是用桐油桶密封好後自流求帶來的,不虞會因走潮而無法使用,而負責建造的,則是擁有豐富經驗的方有財老先生。

  他穿著綠色的官袍----雖然到現在他還沒有弄清楚自家的品秩,但這並不妨礙他將臨安府知府以下地官吏呼喝得團團轉。其實也沒有多大事情。不過是在禦街之上建一幢屋子罷了,他在流求建了也不知有多少。但在他看來,若不呼喝兩聲,便不顯他的威風。

  「老德,王老德,你這廝又在拖拖拉拉了,早知如此,便該讓你留在流求,不帶來了!」見著王老德。他怒喝道。

  王老德擦著額頭上的汗水,圓滾滾的面龐上全是無害的笑,聽得方有財罵,他並不著惱,只怕全流求之人都知道,這位大管家的喝罵不可當真。

  「方管家。有何吩咐?」他笑起來時候,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幾乎完全從面上消失。見他這副溫吞吞的好脾氣模樣,方有財把叫他來的原因都忘了,頗是嫉妒地罵道:「你這廝倒是好福氣。也沒見著你吃啥。便養得這般膘肥體壯,為啥我天天進補,便是胖不起來?」

  王老德瞄了方有才明顯凸起的腹部一眼,呵呵一笑,卻不回話。

  周圍頗聚了些來看熱鬧之人,造房建屋大夥都沒少看,但象流求人這般,用河沙、青磚、鋼條和那叫什麼水泥地玩意建屋,卻是件極稀罕的事情。這些遊手中。也有霍重城遣來照應的,不過其實臨安府早派了人手來,倒不虞有人搗亂。

  如今的知臨安府,便是自山陰將趙與莒帶到臨安的餘天錫,他在嘉定十六年中進士外放,史彌遠垮臺之後原本極為惶惶不安的,但趙與莒卻將他調回臨安知臨安府。

  事實上,對鄭清之、餘天錫地任用。趙與莒有趙與莒的想法。他與史彌遠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放逐史彌遠。群臣只會覺著他仁厚,而不會說他忘恩負義。而與鄭清之、餘天錫則不然,他們雖是依附史彌遠,為史彌遠親信,但又與王愈、盛章、李知孝等史黨不同,他們對趙與莒登基立有大功,又未曾覬覦皇權,重用他們,一來可以安撫史黨,二來也表明天子絕非薄情寡義,三則是為宣繒、薛極等尋找替代。

  如今趙與莒可以用宣繒、薛極等制衡朝中的「正人」,也就是真德秀、魏了翁等人,可宣繒薛極已老,葛洪、喬行簡也與真德秀等人走得近,若不預為防備地話,以後朝中被這夥自詡為正人君子地把持住了,趙與莒這個天子反倒要被架空。

  「這位老丈請了。」

  方有財正在工地之上指手劃腳,遠遠的一個書生模樣的人,因為被差役攔住不得過來,便大聲叫道:「老丈,在下永康陳安平,字易生,請問你們為用大木,果然可起高樓否?」

  方有財原本便是個愛炫耀的性子,聞言挺胸拍腹:「那是自然,在我們流求,這般屋子建得多了!」

  陳安平身邊仍是他那名為李石的同伴,那人拉了他一把道:「易生兄,我看《大宋時代週刊》所載,流求政務,農商並舉,卻與令祖之說相近了。」

  原來這陳安平乃為名門之後,他族祖陳亮,號龍川,為一時之雄才。他家住永康,離臨安並不遠,前些時日得了一份《大宋時代週刊》,驚歎之餘便起臨安一遊之興,與好友李石字子玉的,便趕來臨安,恰恰遇上賢妃入宮之事。

  「老丈,不用粘土,不用木榫,如何建屋,可否與在下解說一番?」陳安平又問道。

  「你過兩日來看便知了,嘿嘿。」方有財賣了個關子。

  見他這般模樣,陳安平與李石商議了幾句,竟真日日都跑來看那屋子。待見得以鋼條為骨,以磚石為肉,以水泥為皮,那屋子迅速建起之後,這二人來得越發的勤了。

  不僅是他們,臨安城知道這消息的,多跑來看看,便是《大宋時代週刊》中,也專門介紹過這種屋子。

  臨安高樓林立,而且此時天子尚未彰揚理學,只要不是朝堂之事,像這般民間建房,只要不逾矩,官府便不究,況且誰都知道。這「流求銀行」背後,是那位聲勢赫赫的賢妃,哪個會不長這眼。

  人力材料皆足,建地又不是什麼高樓大廈,不過月餘功夫,這流求銀行臨安總部便建了起來。這是幢三層的建築,在酒樓林立的臨安,並不顯得高大,但那玻璃窗、鐵架護欄、外壁瓷磚、水泥地面等等。還是讓臨安人覺得新鮮。除了地面三層外,在地下還有一層,算是銀行的金庫,周圍都用水泥、石條封死了的,不虞有人挖洞進來。

  「竟然如此奢靡!」見著這模樣,第一個不高興的便是魏了翁。他在轎子上掀起簾角,然後搖頭哼了一聲。

  轎子沒有回他自己地府邸,而是去了時任參知政事的葛洪府邸。

  葛洪在如今朝堂眾臣中,年紀極長,史彌遠時。他與史彌遠關係不親不仇。如今天子親政。他在國家大事之上,多數時間都不發一語。

  「魏華父,此次前來,不知有何事?」二人會面之後分賓主落座,葛洪捋鬚問道。

  「葛參政,下官此來,是有一事與參政相商。」魏了翁歎了口氣:「方纔自禦街上來,行經那新建成地流求銀行處,可謂極盡奢靡之能事。如今四海未靖。天子好奢,恐非國家之福。」

  葛洪微微頷首,顯然是贊同魏了翁地。

  「下官想來,天子一向節儉,先帝已是極省的了,當今天子禦膳每餐不過四菜,三素一葷而矣,天子極賢。這般奢侈自非本意。不過是為取悅於賢妃罷了。如今後宮無主,雖有太后。卻甚少管事,天子極寵賢妃,只怕武後之事,殷鑒不遠。」

  他這番話說得葛洪鬍鬚不停地抖動,也不知是驚恐還是發怒,好一會兒之後,葛洪道:「魏華父,想必是真景希讓你來地,是也不是?」

  魏了翁一愕:「雖是如此,也是下官本意。」

  葛洪沈默不語,他會客的堂屋極樸素,當年他在地方為官之是,便以清廉著稱,但身為參知政事,薪俸足供他過上極舒適的生活,這般樸素,卻是有些刻意為之了。

  「華父老弟,真景希因為《大宋時代週刊》的緣故,最近心氣只怕不是太好吧。」葛洪忽然換了話題:「近來《週刊》之上,刊載陳龍川與朱晦翁學案,陳龍川辭文磅礡,所言極為犀利啊。」

  魏了翁不明白他所指,睜大眼睛看著葛洪,葛洪微微一笑:「如今這位官家,做事都是謀定而後動,此事我知之,宣繒知之,薛極知之,真景希亦知之,唯有你魏了翁耿直不知耳。」

  「還請葛參政明示。」魏了翁起身行禮,畢恭畢敬地道。

  葛洪又沈吟了會兒,然後笑道:「天子不知何故,極惡朱晦庵,雖說理學之士得以立朝,卻難以大用。《週刊》之中,連篇累牘,儘是與朱晦庵論戰之語,雖說明面上不偏不倚,實際上你可以看到,反對朱晦庵之文總是文采辭章極佳,而且發必中矢。而支援朱晦庵地,除去真景希與你魏華父外,余子之文,不是執拗偏頗,便是斯文掃地……天子雖不如先帝般棄理學為偽學,卻是在挖理家之根脈啊。」

  魏了翁悚然動容,他雖與理學之士交好,卻不算是純粹的理學之士,故此不曾發覺這一危險。細細想來,那《大宋時代週刊》確實為天子幕後支援,鄧若水如今得天子信用,幾乎是不遺餘力為官家鼓噪吶喊,《週刊》對付理學,便是官家在對付理學了。當初理學被斥為偽學之時,朝中理學之士盡被罷黜,他們還可以在家中授徒,使得理學香火得以傳承,但這《週刊》一出,士子無不爭相觀看,他們再想授徒,只怕要難上許多了。

  這確實是在斷理學之根,無怪乎近來真德秀越發不安了。

  葛洪歎息了一聲,示意魏了翁回到座中,然後又道:「朱晦庵平生,爭議頗多,他雖學識過人,惜哉卻不曾遇到當今天子。你記得《週刊》二期中所載之事麼,如今國朝所遇,乃是自秦以來千四百年未曾有之大變,事易時移,連我這老朽也知道不宜抱殘守缺,真景希卻死抓著朱晦庵不放。他一日不放,便一日不得天子重用,他一日不悟,理學便一日不得彰揚。」

  「那……那流求銀行之事?」魏了翁又道。

  「流求銀行將行新鈔天下,不壯麗不足以顯其富足。你記得當初蕭何治宮室之事麼?」

  當初天下初安,蕭何奉命為漢高祖治宮殿,他耗費大量人力物力建起極為華美的宮殿,便是追求奢侈的劉邦見了也不禁責怪他「何治宮室過度也」,他回應說「天子四海為家,非壯麗無以重威」。魏了翁熟讀史書,自然是知道這事的,然後恍然大悟。

  就像是那日賢妃入宮時招搖過市一般,這座看上去極奢華的流求銀行臨安總部,也是在起一個安撫人心之用。無怪乎鄭清之等人盡數緘口不語,便是真德秀,也是唆得自己來與葛洪關說想到此處,魏了翁不免有些埋怨真德秀起來。

  「真景希讓你來尋本官,只怕還有深意。」葛洪見他反應過來,便笑道:「他讓你說後宮之事,其實不在於賢妃,而在於皇后。」

  魏了翁此時已經完全明瞭,他點點頭:「後位久虛,非國之福……只是上回咱們請楊家兄弟去與太后關說,不是被太后所拒麼?」

  「此一時,彼一時也。」葛洪輕輕捋鬚:「當時賢妃未至,太后自然不好下手,如今麼……若是再有人首倡采民間官宦之女以實後宮之事,太后必出面贊成。」

  魏了翁默然不語,他忽然覺得有些倦怠,當初史彌遠在時,他們拚命想扳倒史彌遠,為地是有一位英武有為的天子,可如今天子確實英武有為,他們又在想著如何約束天子上來。

  莫非真如梁成大當初所言,自己名為魏了翁實為偽君子不成?

  「真景希想必胸中已經有人選了,故此……呵呵,只是咱們這位天子極是有主見的,我們這一番忙碌,卻未必有用,還須得楊太后出面方可。這後宮之事,既無皇后,便是太后做主。」葛洪一面淡笑一面道:「你且去問問真景希,他準備選哪位名門閨秀入宮,我也好早做打算,若有必要,我便舍下老臉,去求太后便是。」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5:21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五八、迂人尚可欺之方


  大宋寶慶元年九月末。

  楊妙真抱著胳膊,極是不耐煩地在庭院中走來走去,隨侍的宮女都垂著頭,沒有一個敢發出聲音的。

  這位賢妃雖然爽直,心眼也好,沒有絲毫天子寵妃的架子,不將她們當下役使女看待,但這幾日她脾氣卻變得暴躁起來。雖然還未曾牽怒於他們,但被賢妃那銳利如箭的目光盯著,誰都心中不安。

  宮中有傳聞說,這位娘娘當初在京東東路,卻是殺人不眨眼呢。況且她能海外辟疆,手段定然極狠辣的,否則如何能以一介女子之身,為天子拓土四萬里?

  看著她們這般低眉順目的模樣,楊妙真越發地不快活。當初無論是在流求還是在鬱樟山莊,她高興了便大笑,難過了便痛哭,每日耍槍騎馬,教習一幫子義學少年,過的才是人的日子,而如今,整日悶在宮中,不能騎馬,不能練槍,不能與義學少年相處,跟在身邊的不是些豆芽菜般楚楚可憐的宮女,便是陰陽怪氣的內侍----看著便能讓人噁心死!

  偏偏每日與趙與莒相處的時候還少,本以為他當了天子,兩人自是朝夕相處了,哪知道當了天子也不自在,一舉一動都有人盯著,便是要到自己處與自己親熱,也有人管。

  「哼!」

  想到這裏,楊妙真憤憤地將石頭扔進禦園魚池之中,那裏邊都養著些珍稀的觀賞魚類。哪遇到過這般地主人,驚得四散遊走,有兩條險些翻了肚皮浮上水面。

  「四娘子。」

  正這個時候,她聽得韓妤的聲音傳來。

  這是在宮中她唯一覺得可以說上話的人,一來她們熟悉,二來韓妤被封為婕妤,地位雖沒有她高,但好歹也算官家的女人。只是韓妤陪著楊太后的時間要多些。與她在一起的時間便明顯要少。

  「阿妤姐!」不快立刻消失了,楊妙真高興地去抓住韓妤的手,雖然論品秩身份,賢妃要高過婕妤,但她還是當年一般稱呼。或者正是因此,韓妤呼她時,也是如當年一般。稱她為四娘子。

  「覺得發悶了?」韓妤淺淺一笑:「就知道你受不了這般日子……四娘子,可要出去透透氣?」

  「要啊,要!」楊妙真幾乎歡呼出來。

  見她一副小女孩般的神情,韓妤又是一笑,心中卻是沈了下去。原以為她在流求練了幾年,應該長些心思,卻不曾想還是這般天真爛漫。莫非她以為這皇宮之中,還與當初在郁樟山莊時一般,可以由著她那粗率性子麼?

  想起最近地傳聞。韓妤心中更是不好受。

  她與楊太后親近,自然自楊太后處得知,朝中群臣要為天子遴選宮女充實後宮。雖然群臣的理由冠冕堂皇。說是早日讓皇家開枝散葉,誕生大宋的繼承人,但實際上除了楊妙真外誰都心知肚明,那是來分楊妙真之寵者。而且,很有可能要從中挑選一個合適之人,扶持成為皇后,在後宮之中制約楊妙真。

  想到自己會有一個不知道脾性的女主人,韓妤便覺得惶恐不安。她與楊太后親近。自楊太后那裏知道不少宮闈秘事,對於那些手腕高明的皇后,本能地感到畏懼----比起她們,倒不如楊妙真更好相處

  至少,韓妤相信,楊妙真不會做出那些謀害皇子的勾當。

  「四娘子,咱們去求太后,於郊外禦苑之中賞菊。或許可以出去一趟。」她握緊楊妙真的手道。

  「又是御苑。那不過是比這宮中稍大一些地籠子罷了。」聽得她這般說,楊妙真有些洩氣地道:「不去。不去。」

  「你呀。」韓妤抿著嘴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整日裏陪著太后在教宮女,自是不知道我的悶處。或者我也帶著宮女教她們習武?不成不成,便是太后允了,那朝堂之上的白鬍子老頭兒們,一定會氣得吐血。他們氣死幾個不打緊,給阿莒惹了麻煩可不好,我已經惹了不少麻煩了。」楊妙真自言自語道,然後苦惱地搖頭:「當這勞什子的天子,有什麼好的,還生生有那麼些人搶來搶去!」

  「天子有天子的好處……」韓妤淡淡地說道。

  天子自然有天子的好處,但所受束縛,遠比當流求之主要大得多。趙與莒此時看著跪了一地的大臣,也無奈地想。

  「為天下計,陛下也應廣納良家淑女,以實後宮才對。」真德秀這一向嚴正的理學大師,如今親自上陣:「豈能因後宮有寵,而失天下之望!」

  見著他一本正經地勸自己在後宮多玩女人,趙與莒只覺得厭惡,真德秀不能說是壞人,只不過他將理學地利益放在國家民族之上,或者說他將理學的利益就當作了國家民族的利益。他已經執拗得有些近乎偏執,像是那些宗教狂信者,或許正是有他這般地理學大家反覆鼓吹,理學才擊敗儒家其餘學派,成為中華此後數百年中儒家主流,終於先後為兩個韃虜王朝所利用,成了禁錮中華創造與活力的枷鎖。

  趙與莒厭惡一切走極端之人。

  須得想個法子,將真德秀自自己眼前弄出去才行,近來群臣串聯,倒有一半是他在穿針引線。不過真德秀私德倒不壞,而且對大宋忠誠,個人也有能力,再加之他聲望極高,直接趕出去,只怕會被罵作昏君。

  「真卿,仲尼曰,克己複禮是為仁也。朱晦庵也說,存天理滅人欲。」既是如此想,趙與莒忍不住要挖苦他一番:「廣納後宮夜夜笙歌。此為人欲也,朕欲滅此人欲,以存天理,卿以為是克己複禮乎?」

  真德秀彷彿聽不出他言語中的譏諷之意,反倒理直氣壯地道:「官家雖滅人欲,卻未存天理,雖已克己,卻未複周禮!」

  與他辯這理學教旨。卻是自討苦吃了,趙與莒只能無奈地拱手:「謹受教。」

  「天子好學,天下之幸,然則知過需改,方為大善。」真德秀膝行向前,極懇切地道:「自官家親政以來,萬象更新。天下臣民,無不翹首,官家雖仁,惜哉不學理,故……」

  「真卿,朕前些時日見《大宋時代週刊》,看到這樣一個典故。」趙與莒面色冷了下來,自己只不過敬他虛名,他卻喋喋不休起來。趙與莒此時倒有些理解,那些昏君為何會厭惡犯顏直諫地忠臣了:「朱晦庵與陳龍川互辯,言語上爭執不過。便說陳龍川不成學問。朕倒是奇了,為何不成學問的陳龍川,反能與道學大成的朱晦庵相抗衡?」

  真德秀正欲答話,趙與莒擺了擺手又道:「朕又聽聞,朱晦庵以為孔子誅少正卯之事為虛妄,可有此事?」

  「是,朱晦庵以為,誅卯之事不見子思、孟子之語。只見於荀子,必為虛妄。」

  「朱晦庵以為虛,想必也是因為,誅少正卯之舉,實在是算不得什麼仁道。」趙與莒笑道:「唐太宗有言,兼聽則明偏信則暗。朕若聽你之言,偏信理學,這算是明還是暗?朕若如你之言。奉理學為圭皋。盡棄百家之言,這算是明還是暗?」

  「臣……臣請求去!」

  聽得天子如此置問。當著眾多重臣之面,幾乎沒有給理學留下絲毫顏面,幾乎就要指責理學為虛偽之學,真德秀羞憤交加,叩首大叫道。

  「朕說過了,兼聽則明,朕雖說不行理學,也不信朱晦庵之道,但朕還是希望能留你在身側,以有所補益。若是理學為正,朕自然行之,若理學為誤,卿也可知過能過,卿方才不是說,這才是大善麼?」趙與莒卻不肯放他回家,這樣的大儒,若是放他回鄉,任他收徒授業,只怕理學影響會更大,而且還顯得自己這個天子無容人之量。

  「臣不才,不為明主所賞,只能乞罷求去,天子何必強留?」真德秀又道。

  「哼,朕不喜理學,尚可容你,你固執己見,不可容朕?」趙與莒哼了一聲:「或者你也欲學那沽名釣譽之輩,意欲棄朕而去,以待天時?」

  這話說得誅心了,真德秀不得不叩首道:「臣實無此意,只是……」

  「朕已經說了,兼聽則明,偏聽則暗,你若覺著朕所作所為不對,只管進諫便是,若是有理,朕豈吝罪己之詔?你執意要離朝,棄朕而去,是欲陷朕於不義,而為己沽高士之名麼?」趙與莒懶得與他多說,冷聲道:「今日為著你理學一事,誤了正經的朝會,理學不過是一家之言,豈為著你一家之事,誤了天下百姓!」

  真德秀抬起頭來,臉憋得通紅,卻再也無法反駁。

  眾臣心中也對真德秀頗有不滿,這次朝會核心問題原本是天子選宮女之事,但卻被真德秀引至理學之爭上,卻誤了原本地正事。唯有魏了翁,與真德秀交情深厚,不得不上前勸解道:「官家,真景希乃純臣,實無此意,真德秀,還不快快謝罪!」

  真德秀長歎一聲,拜倒謝罪。

  趙與莒也不為己甚,畢竟對著真德秀這種迂人,可以欺之以方,留在朝中,也可以讓宣繒、薛極等人的不敢過於囂張。

  這次朝會便不歡而散,群臣勸趙與莒選宮女以實後宮的打算,也只得暫時推遲。

  真德秀下朝之時,群臣都不理他,他神情有些恍惚,若只是他自家被天子訓斥,還不會如此,但天子明確說到不信任理學,而且還置疑理學地正當性,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原先想來,天子親政之後雖免了他的禮部侍郎之職,卻不曾將他外放,而且還空著六部之首的吏部,想是準備繼續大用他的,現在才明白,他在朝中對於天子而言,只不過是面「鏡子」。

  而且還不是象魏征那樣得天子信任地鏡子。

  天子勵精圖治,有明君之相,可為何偏偏不肯接受理學?

  魏了翁行在他身後,見他神情恍惚,拉住他道:「景希,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慼慼,天子只是一時不信罷了,你為何便如此頹唐?」

  「天子何只是一時不信……」真德秀苦笑著看了魏了翁一眼。

  與魏了翁不同,他在官場上摸爬滾打這麼些年,雖然恪守正道,卻也算是曆練出來了。他知道天子用意,若真是一時不信,他還有翻轉之機,可如今這情形,天子分明是要從根子上絞滅理學。

  理學如何方能求生?

  他二人各懷心思,還沒離開宮門,忽然間有快行奔入宮內,魏了翁極是驚訝,若非重大之事,宮中嚴禁奔跑地,他駐足回頭,見著一干大臣也如他一般停了下來。

  片刻之後,他們又聽得升朝鼓響,饒是滿懷心思地真德秀,也不禁愣住了。

  方纔朝會不歡而散,這次敲響召臣鼓,可是要準備大朝會了!

  「魏華父,可知有何事麼?」葛洪年邁,出來時行在後頭,此時也是滿臉驚訝地問道。

  「下官不知,葛參政也不知麼?」魏了翁看了真德秀一眼,他二人都不知道,真德秀定然也是不知道地了。

  宣繒與薛極行得不遠,因為與他們關係不睦的緣故,這二人沒有過來,看他們在那交頭接耳的神情,似乎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非有大變故,不致於此,但又是什麼大變故,令天子剛剛散朝,便又召群臣回去?

  鄭清之與喬行簡原本走得最快的,他們二人算是朝中逍遙派,鄭清之與宣繒等人等參與過擁立之事,故此走得稍近一些,而喬行簡則與葛洪相善,故此與魏了翁、真德秀也有些往來。他們二人交換了一個眼色,一齊搖了搖頭。

  誰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帶著滿腹狐疑,眾臣又回到了殿前。

  早有內侍在殿前候著,見他們轉了回來,那內侍笑道:「諸公,天子去了大慶殿。」

  「發生何事了?」有性急地便問他道。

  「小人不敢亂說。」那內侍早得過吩咐,嘴頭倒還算緊。

  眾臣只得再轉向大慶殿,到得殿前,卻為侍衛阻住,說是天子令眾臣稍候。

  大約過了刻鐘時間十五分鐘左右,終於得了入殿之命,魏了翁大步上階,心中卻在盤算著,能否利用這次大朝之機,將選秀入宮之事定下來。

  趙與莒高坐於禦座之上,居高臨下俯視群臣,他面色冷淡平靜,彷彿方才餘怒尚未消褪一般。在大殿之上,還站著一個軍使,卻是送緊急公文之人。

  眾臣心中一跳,莫非邊疆有警?

  魏了翁也將選秀之事拋至腦後,盤算著府庫之中能餘出多少錢糧來,若是邊疆有警,只怕剛剛因為秋收而稍顯富實的府庫又要癟下去了。
evonvin 發表於 2012-1-21 23:49
第一卷、朝爲田舍郎 一五九、虎賁卻月濟柔剛


  大宋寶慶元年九月五日,距金國山東西路徐州城一百五十裏。

  朔風獵獵,雖還只是九月的天氣,但冷風已經透人骨髓了。田解虎緊了緊身上顯得破敗的衣裳,雖說罩了層鐵甲,可那風還是從鐵甲縫隙裏灌進去,讓他有些瑟瑟發抖。

  “這勞什子的天氣,莫非今年黃河又要冰凍?”他喃喃咒駡了一聲,又羡慕地看了同他一般在疾行軍的護衛隊一眼。

  與他相比,護衛隊身上著半身甲,甲下還有厚厚的棉衣,雖說看上去臃腫了些,卻沒有一人凍得發抖,即便是最微末的小卒也是如此,而他田解虎,在忠義軍裏算得上是個低級軍官了。

  “***,吃一樣米養百樣人,當初和俺不過是一般模樣,只因去了流求,如今回來便這樣子……”田解虎不無嫉妒地想。

  無怪他嫉妒,這流求護衛隊裏倒有近一半都是當初自紅襖軍去的青壯,田解虎便在其中認出兩個當年跟著自己身後跑的小屁孩,但如今他們,一個個臉洗得乾乾淨淨,像是那富貴人家大少爺一般,身上盔甲鮮明,行路之時疾步如風。再回頭看看自己部下,田解虎都要爲之臉紅,一個個衣衫破爛面黃肌瘦,倒像是一隻乞丐大軍。

  最讓他覺得難堪的是,最初他以爲這些流求來的護衛隊,不過是臘杆銀槍,徒有其表,可是實際上,這些護衛隊無論是行軍軍紀還是速度、耐力上,都不弱于他的部下。忠義軍行軍時交頭接耳勾肩搭背擠成一團,可人家卻是排成縱列不至休息之時絕對鴉雀無聲;忠義軍日行五十裏便要哀聲歎氣叫苦連天。可人家同樣行這五十裏,卻是面不改色氣不喘!

  田解虎也曾尋過自家熟人打聽,這才知道流求護衛隊平日裏幾乎天天要出操訓練,一訓便是三四個時辰。在流求暴風、大風氣候中強行軍訓練,那是家常便飯,每十五日甚至會有一次徒步一百里的疾行軍操演,那些支撐不下的,早就被淘汰出去了。

  而對於流求護衛隊來說,被淘汰出去,不僅僅是名譽上的奇恥大辱,更是利益上的極大損失,首先便是沒有了護衛隊地津貼與伙食。其次退出護衛隊後也尋不著好的活做,而護衛隊正常的二十四歲退役,便可由流求公署安排薪俸好、地位高的職司!

  在流求,男子十八歲便須接受護衛隊遴選,在十八歲之前,又大多是在流求初等學堂裏就學,也就是說。他眼前地這兩千五百名流求護衛隊,竟然個個識字!

  想到這裏,田解虎心中的嫉妒更甚了,想當初,他原本也可以去流求的。@只不過因爲要跟著李全,這才留了下來,全不料如今李全成了大宋的亂臣賊子,而去了流求的卻成了大宋官家的天子門生。

  “這賊老天,便是同人不同命啊。”心中再歎了聲。

  他知道這些護衛隊員今後前途,自家一個小小的忠義軍低級軍官,根本不放在對方心上。他爲自家的前途而嫉妒,他的那些部下卻是爲忠義軍地待遇而嫉妒了。

  自家每日兩餐,人家卻是雷打不動的每日三餐。自家兩餐裏不過是些粗糧糠菜,人家卻是有魚有肉----那種被稱爲“罐頭”的流求物什。用玻璃瓶裝著,每瓶裏都是肥嫩嫩油汪汪的大塊肉,或者是帶著鹵汁的鹹魚。這些時日跟著他們行軍,忠義軍也算是有福,同樣分得這些伙食,吃得大夥那個眼淚兮兮的模樣!

  自然,流求護衛隊的好伙食也不是白吃地,要想吃著。便必須跟上他們的行軍速度。沿著淮水前行,他們走到哪。那流求護衛軍的補給船便跟到哪,若是跟不上,便只有吃自家那狗都不嗅的東西了。一日少說行五十裏,這原本對忠義軍而言是極難的,但流求護衛隊教會忠義軍士卒打綁腿,結草鞋,破水泡,加之又眼見著流求護衛軍地大頭目被稱爲隊正的,也與小兵一般步行,忠義軍竟然跟了下來。

  而且隨著雙方在一起相處的時間增加,忠義軍不知不覺中也受著感染,那半途開小差的人少了,行軍過程中亂烘烘的情形少了。說來也是羞愧,忠義軍一個將領也未必能整好序列,往往流求護衛軍隨便來個人便可以安排得井井有條。據說他們個個識字能算,自是比忠義軍的大老粗們要強了。

  可就在幾年之前,這幫子人中倒有一半,都是與他們一般,滿京東亂竄的紅襖軍成員!

  “老田,你說咱們去投護衛隊,他們會不會收?”

  一個滿懷這種心思的忠義軍湊到田解虎身邊,小聲嘀咕著道。

  他們被委派來隨護衛隊作戰的,都是原李全部下反正的,彭義斌地打算很簡單,這些人不是他的嫡系,打發給護衛隊,既可應了天子密詔,又可賣給護衛隊一個面子,還可將這些不好安置的傢夥打發出去。故此,田解虎他們的待遇實在不算好,這些時日跟著護衛隊,他們心氣也高了起來,只想若是能跟著護衛隊混,那豈不遠勝過在彭義斌帳下小心謹慎地過日子?

  “白日夢,瞧人家的精氣神,再瞧瞧咱們自個兒!”田解虎極是喪氣地道:“便是給你一套護衛隊軍服,你穿上了也還是你個顧三狗!”

  那被呼爲顧三狗的嘿嘿笑了笑,又低聲道:“不試試怎麽知道,老田,虎哥,我實話說了吧,咱們這夥中,有大半都打著這心思,剩餘的也只是怕受不了護衛隊那苦,他***,便是這般疾行軍也要成列成行,這不是成心折騰人麽,也虧那些護衛隊地受得了。^^^^”

  田解虎冷笑了聲,卻不說話,他比這顧三狗有頭腦得多。護衛隊這向令行禁止,他們地戰鬥力自是不用說了,現在就看他們會不會因爲初上戰陣而慌亂,若是能熬成老兵。這二千五百護衛隊,便是當二萬、五萬乃至十萬人使都成。

  他正思忖時,突的聽得馬蹄聲響,接著三名騎著駿馬地斥候從他們身邊奔了過去,田解虎離得近,可以看到三人身上都帶著血迹。這三人奔至護衛隊隊正李鄴面前,下馬行禮,然後低聲說了幾句,李鄴也行了禮。然後再揮手令他們離開。這也是護衛隊讓田解虎覺著奇怪之處,官長將領們,竟然也要向小兵行禮,這豈不是沒了尊卑之分麽?

  即使是在忠義軍控制地區域裏,護衛隊也會派出偵騎,這已經接近徐州,忠義軍更是將斥候如撒網一般抛了出去。這三個斥候帶來的便是金兵的消息。

  他們在途中遇上小隊金偵騎,對方人多,他們人少,雙方周旋了幾個小時,幾乎將馬之力都耗盡。他們才尋著機會擺脫對手。在這過程中,他們自家一人陣亡一人受傷,原本五人的小隊,只餘下三人,不過被他們驅殺地金人偵騎,足有十一人之多。

  這與流求改進的手弩有不小的關係,因爲騎射爲朝夕可以練成的緣故,流求爲增加騎兵斥候的攻擊與生存力,早在五年之前便令敖薩洋領著十余名能工巧匠,研製更輕巧、適合騎兵使用的手弩。這種手弩挂在馬鞍旁。箭矢都裝在矢匣中,每次可射出六枚短矢,在三十米之內有殺傷力,雖說射程嫌近了些,但比起弓總算要強。當初刺殺史彌遠心腹秦天錫所用的,便是這種手弩。

  李鄴從士兵佇列中出來,有親衛替他牽來馬,他上得馬。見著田解虎便道:“你叫田解虎對吧?”

  田解虎沒有料想到。李鄴竟然還記得自己的名字,他心一跳。大聲應道:“小人田解虎,現爲忠義軍夥長。”

  “你和你的人在此停下,後邊地忠義軍你們先收攏好,傳我令下去,就地休整,不要再前行了。”李鄴有些無奈地說道。

  忠義軍的軍紀,實在算不得好,故此若不專門留人在旁令他們停下,他們便能擠成一團,反而亂了護衛隊的佇列。田解虎臉上興奮得露出紅潮,他大聲應是,然後對著自己部下喝斥道:“沒聽著李將軍說麽,快去快去!”

  他又瞧了護衛隊一眼,卻發現不知何時起,護衛隊已停下,開始迅速整隊了。

  斥候送來的消息很簡單,金國已經得知忠義軍渡淮的消息,金國兵部尚書權參知政事,行省事於徐州的徒單兀典,爲人貪婪殘暴,便是於無事之時,也要縱兵過境擄掠的,故此立刻派出輕騎前來擊殺,按行程算,其部距聯軍已不足十裏。

  彭義斌自家並未隨軍而至,來地是他信重的一員部將,那人粗鄙,對彭義斌卻極忠誠,彭義斌再三交待他要聽從李鄴,故此對李鄴的安排向來是毫不反對的。

  眼見著護衛隊整隊,田解虎看著自家將卒,雖然也在收縮聚攏,仍是一副亂烘烘的模樣,便覺得極是羞愧。護衛隊整好隊型,兩千五百人所用時間也不足五分鐘,他們迎著敵軍來地方向前行,忠義軍想要跟上,卻被阻了下來。

  “貴我兩軍,若是混雜於一處,反倒不宜指揮,還是分開互爲犄角之勢爲好。”李鄴說得極客氣,但聽到此語的田解虎卻知道,人家分明是怕自家臨陣大亂而誤了事。

  這讓他心中憤憤不平起來,就憑著護衛隊這些外表光鮮的新兵蛋子,也敢與自己這邊百戰老兵相比!他憋著一口氣,對著自己這一夥大聲喝斥,總算也整出了陣形。

  戰場之上,也不知等了多久,見著流求護衛隊那緊繃的模樣,田解虎冷笑了聲,果然是些新兵蛋子,敵軍還在十裏之外便如此緊張,若是敵軍出現時,這股精氣神耗盡,看他們如何收拾吧。

  又過片刻之後,第二隊偵騎奔了來,這次他們只餘一人,便是這唯一一人,背上也帶著箭傷。他對李鄴說了聲什麽,李鄴點點頭,行禮讓他退下,然後開始頒佈軍令。

  “大夥都知道,這是咱們護衛隊爲大宋的初戰,咱們的主人,便是大宋天子。”對著這些年青的面龐,李鄴尋了個高處,大聲喝道:“死不打緊,若是丟了咱們流求的威風,失了咱們主人的面子,那便教他全家也不得安生!”

  “呵!”

  他這話是有的放矢,當初耽羅島初戰時,便有人畏縮不前,事後他與李雲睿這兩個負責訓練地,沒少被楊妙真嘲笑。這次流求來的護衛隊,雖說只有二千五百人,其中倒有近半,是這幾年來與高麗、土人打過仗的,也不能算是全無戰陣經驗的了。

  吳房便是其中之一,瞅著身邊一個十八歲的隊員在那微微發抖,他搖了搖頭,經過這些年,他已經升到護衛隊正校,管著百餘手下了:“這可不成,你這般緊張,不等金人來便將自家力氣耗盡了,你該學我,看,站著還可以打個盹兒。”

  那隊員極緊張之下,都不曾聽到他說什麽,直到他拉著說了第二遍,這才明白過來,不免羞赧地一笑。

  吳房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眯眼向西北望去,那邊的天際之下,隱約有股煙塵連接著天地。以他的經驗判斷,對方至少有三千騎,而距離他們,則不足五裏。

  金軍地將領,實爲徒單兀典地親信,他得知宋人在平地布陣邀擊,人數有一萬四五千人,起初還有些躊躇。但又偵知大部都是忠義軍旗號後,他便大喜:“紅襖賊新近內訌,戰事不利則一哄而散,可破之!”

  便是在這種情形之下,護衛隊與金國的初戰便開始了。

  這既是一場遭遇戰,也是一場預料中地戰鬥。雙方于黃河左岸相遇,流求護衛隊以一百輛押運輜重的大車爲屏障,每車上登有七人,皆操控勁弩。這種由敖薩洋改制過的大弩,使用曲臂絞盤上弦,射程與普通弓箭相當,但過於沈重,只能架設於大車之上。這一百輛大車背水列陣,形成一道彎月般的弧狀,將護衛隊護在陣中間。除去車上之人外,其餘人或執盾,或執長槍,立于車後。

  在他們完成布陣後不足二十分鐘,金兵掩至。爲忠義軍人多,護衛隊人少,而且多有大車,故此那金將以爲護衛隊這邊是輜重部隊,而且護衛隊靠前,忠義軍在後,要打忠義軍,便須經過護衛隊之前,故此那金將幾乎不假思索,便發動了對護衛隊的進襲。
evonvin 發表於 2012-1-21 23:50
第一卷、朝爲田舍郎 一六零、前方忽報已獻捷


  大慶殿中的氣氛頗有幾分古怪,群臣都是滿腹疑竇,從那些內侍、侍衛臉上看,卻帶著喜氣,而天子自家,神情卻極爲冷淡。

  完成朝禮之後,趙與莒終於開口了。

  “今日又召卿等來,是因爲忠義軍京東總管彭義斌處發來急奏。”

  聽得忠義軍三字,衆臣心中便是登的一跳,凡與忠義軍有關之事,十之**都不是什麽好事情。若不是得了金國再度南侵,那便是索要恩賞,總之必要給朝廷添些麻煩不可。

  故此魏了翁立刻愁眉苦臉起來。

  “前方大捷。”趙與莒抿唇看了百官一圈,大慶殿中鴉雀無聲,他覺得胃口已經吊得十足,這才慢悠悠地說道。

  “大捷?”

  群臣一時錯愕,雖然這幾年間金國屢屢南侵,但自如今金國新帝即位之後,這種南侵勢頭便小了許多,那金國新帝還頒了一個詔書,說不再南侵。雖說胡虜無信,可它們如今是首尾難顧,主動南侵幾無可能,難道說忠義軍主動出擊?

  “朕數月前曾與朝中重臣商議過,欲於淮南屯田。”趙與莒慢悠悠地說道:“只是欲沿淮屯田,須得先治淮不可,故此命忠義軍疏浚河道,不料金國欺我,侵擾邊疆,焚我戰船。忠義軍憤而反擊,恰好流求護衛軍一部押送糧賞至京東東路,兩軍合力,于徐州破金兵六萬,擒殺金將徒單兀典,如今已奪了徐州。”

  “奪了徐州”四字一出,滿朝立刻轟然。

  朝中重臣都記得,趙與莒在數月前與他們商議屯田之策時便說過。要先奪徐州再屯田,當時因爲他們反對,趙與莒調不得兵力,只得作罷。如今聽來。天子表面上雖說作罷,實際上卻暗中令忠義軍攻打徐州!

  明眼人都知道,疏浚河道之舉,分明是迫金國人出兵先攻。

  薛極微微笑了笑,心中卻中極爲自得,當初天子百密一疏,忘了自家繞過朝堂、兵部,還可以調動大軍,這完全是他提醒的結果。故此他頗覺幸有榮焉。

  收復徐州之戰,其實是中秋剛過便開始了,在李鄴帶著流求護衛隊抵達之後,立刻開始疏浚運河,對金國只說是以防來年水患。但暗中卻放出風聲,忠義軍準備渡過黃河,攻打徐州。金國果然中計。將徐州周圍兵馬聚攏,並廣遣偵騎,發覺忠義軍在淮河上架橋渡河之後,立刻發動突襲,襲擊沿河北進的忠義軍與流求護衛隊。結果慘敗于李鄴布的卻月陣之下。以騎兵對步兵尚且野戰慘敗,徒單兀典大恐,只得收兵回徐州,企圖借徐州堅城死守。

  然後等待他們的便是流求改造的河船上地火炮了。

  流求護衛隊將大戰船上的火炮拆下來,架於合適的河船之上,每艘船上只裝有一門火炮,足足集合了數十艘船。

  寶慶元年九月初九,重陽節這一天,這支船隊在“章渝”號引領下,開進黃河。之所以會選擇“章渝號”爲旗艦。是因爲在流求所有海船之中,只有這一艘比較適合內河航行。它吃水較淺,不易擱淺,同時又擁有相應火力。

  然而,事實證明他們還是低估了奪淮之後的黃河,大量地泥沙與隱藏于水底的樹木、房屋還有亂石,對於這支船隊來說簡直是一場災難。雖然前期有所準備,而且也派出有經驗的引水員測過航道。但一路之上仍是事故不斷。進入黃河口的八十艘船中。有超過四分之一都沈沒了,幸好人員損失不大。

  “章渝號”這次成了幸運星。先後十餘次險些撞上水底的暗石樹尖,但還是給它跌跌撞撞地來到徐州城外。

  然而,它的好運到此爲止,在徐州城外的黃河之中,得到消息的金人,雖然不知忠義軍弄這麽些船來做什麽,但徒單兀典做出了整場戰役中最正確的選擇,便是在黃河中設置各種障礙。明地攔河鐵鎖且不去說,還遣人自上游點著火排,放下大量浮木來。章渝號在避讓過程中,不幸爲水底亂石卡住,雖未沈沒,卻也無法進退。爲不讓船上大炮落入敵手,護衛隊不得不選擇將章渝號炸沈,這也使得“章渝”這個名字,成了流求護衛隊乃至後來大宋水軍的一個傳奇。

  在數十門火炮轟擊之下,徐州的“堅城”成了一個笑話。殲滅金國在徐州的守軍,也意味著中原的大門向大宋敞開,金國失去一屏壁了。

  聽了徐州之戰的戰況後,群臣一片沈默,薛極見時機已至,第一個出班拜舞歡呼:“陛下乃天命之所歸,故此前方將士效命,匡複故土,還於舊都,指日可待!”

  有他這帶頭的,自然有官員跟了上來,喬行簡看了看前面不動聲色地葛洪,心中微微歎了口氣,也出班拜贊。

  鄭清之拜倒之前,偷偷看了趙與莒一眼,只覺得這位天子,似乎並未覺得歡喜。他神情依舊淡然,仿佛收復徐州原本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鄭清之心中微微一歎,自己爲天子之師,長達數年之久,可到頭來才發覺,天子深沈若海,實不是自己所能揣測。

  當初對付史彌遠,有如雷霆一擊,後來收攏史党,又有如春風化雨,再避開朝中群臣掣肘而取徐州,這暗渡陳倉之策實在是玩得爐火純青。偏偏即使是反對他的大臣,也無法在這些問題上挑毛病,官家就算是暗地中動用了流求之力又如何,當初允許流求依舊,只需向朝廷繳納部分賦稅即可的,卻是這些害怕生事的朝中大臣們,難不成現在又要流求將護衛隊又劃歸樞密院與兵部管轄?

  便是最一廂情願地大臣,也不會以爲有此可能。

  趙與莒抿了抿嘴:“諸卿除了拜賀之外,便無他語麽?”

  真德秀動了動,魏了翁與他離得遠,想要阻止卻晚了。然後見真德秀拜在地上:“臣真德秀,彈賅山東總管彭義斌擅開邊釁!”

  趙與莒聲音卻極溫和:“真卿,當初朱晦庵與唐某不和,遷怒于嚴蕊。真卿與朕意見不一,意欲遷怒于山東總管麽?”

  此前趙與莒批判朱熹,皆是在小朝會之時,在場聽聞的不過是數人罷了。而今聽天子在朝堂之上當衆提及朱熹當初糗事,真德秀血往上湧,恨不得就撞死在柱子之上。他霍然起身,揚眉道:“官家何辱臣太甚?臣之意,武將未經廷議而擅啓兵端,非國家社稷之福。且殺良冒功,自古有之,陛下待武將何其過厚,而待臣與理學何其薄也!”

  他這番話說出來之後,胸中氣血翻湧,意氣仍然平定,又拱手道:“臣不才。爲陛下所憎,此誠臣之罪也,臣……臣……”

  說得後來,他慘然一笑:“臣願一死,以解天子之恨!”

  說完之後。他便以袖掩面,向著這大慶殿上的一根柱子撞了過去。只是他這番話說出來,殿前司侍衛早就注意他了,見他衝撞過來,龍十二一聲不哼地飛起一腳,正踢在他腰上,他“啊”的一聲,側倒在地上,還撞翻了兩個正跪拜地大臣。

  侍衛上來將他按住,等待趙與莒處置。鄭清之又悄悄擡頭望去,天子依舊無怒無喜。

  相反,天子面上,似乎隱約有些無奈。

  對於趙與莒而言,讓真德秀去死——無論是讓他在大殿上自盡,還是乾脆處死他,都是件簡單的事情。但真德秀一死,他孤臣直臣忠臣的聲名必定遠播。而趙與莒這個天子。逼死忠臣,那自然就是昏君了。

  有些人死了。力量反倒比活著更大,故此,真德秀不但不能讓他死,而且還要想法子讓他認錯。要讓他認識到理學之誤,並且承認這錯誤,他如今可謂是理學大師,若能如此,對於從根本上解決日後理學對華夏的桎錮,有十分重要之意義。

  而且,今日挾前方大勝之威,當著衆臣在廟堂上刺諷真德秀,逼得他幾乎尋死——已經很大程度上打擊了真德秀所推崇地理學了,暫且還用不著趕盡殺絕。

  “罷了罷了,真卿,是朕誤會你了。”想到此處,趙與莒擺了擺手,示意侍衛放開他:“朕不究你君前失儀之罪,不究你陷君不義之罪,你也莫怪朕誤會,如何?”

  聽得天子象小民討價還價一般與真德秀打商量,群臣又是愕然。便是真德秀自己,激憤之中,也呆了一呆。

  “彭義斌收復徐州,此乃大功,況且金國先啓兵釁,襲我將士,敗之有何不可?”還是薛極,他站出來道:“真德秀所言乃社稷久安之策,陛下亦宜斟酌察納。”

  “是是,薛卿、真卿所言極是。”趙與莒借著臺階下來:“彭義斌收復徐州,不可不賞,不過真卿所慮,也不可不聽……這樣吧,允彭義斌所奏,以劉全爲淮北屯田使,李鄴爲淮北總管,彭義斌及忠義軍賞錢十萬貫……此錢自朕私庫撥出,魏卿便不要瞪朕了,如何?”

  聽得他最後一句,衆臣大半啞然失笑,因爲真德秀而顯得極爲緊張的氣氛,爲之一松。

  “陛下,臣不知這劉全、李鄴爲何許人也?”雖然如此,又有大臣問道:“向來忠義軍中,不聞此二人姓名,驟得高位,恐非社稷之福。”

  “此二人朕倒是知曉。”趙與莒淡淡一笑:“李鄴字漢藩,乃是朕在山陰時府中舊人,劉全乃賢妃親舅,向來在流求主持民事。”

  聽得李鄴是天子潛邸舊人,衆臣又是一愣,這才想起,天子除了可用流求之兵,亦可用流求之人。這對朝堂群臣卻是莫大威脅,若是天子性起,將流求之人一一拔舉,而朝堂之上諸君子卻一一斥退,那這大宋,豈不要更名爲流求了!

  而且,劉全既是外戚,便不宜放諸地方,以免生出禍端來。

  但是,此時天子挾前方大勝之餘威,做出這番任命,正是舉國同慶之時,他們此前反對天子伐徐州,已經證明是錯地了,此次還要再錯一回,豈不是要自觸黴頭?

  趙與莒不等群臣發難,立刻又扔出一個大骨頭來:“既是奪了徐州,那淮南之地,便再非邊疆,朕意欲在淮南屯田,隨得一人爲淮南總領,都督淮南兩路屯田事務,不知諸卿有何人選?”

  這卻是比攻擊天子任用私人更爲要緊之事了,朝堂之中,立刻咳嗽的咳嗽,使眼色的使眼色,無論是宣繒、薛極一党,還是葛洪、魏了翁一派,都希望能安插一個自己人上去。

  趙與莒見衆官都是做著小動作,心中又是冷笑,群臣各懷私心,他並不在意,人若無私心,便是聖人了。但是,若因私心而誤大事,如史彌遠一般,那卻是他不能容忍的。

  “事關重大,倉促之間,衆卿只怕也想不出好的人選。”他頓了頓,然後笑道,“不如先且退朝,諸卿將認爲合適之人寫成條陳,明日送上來,朕再擇其最佳者與參政衆卿商議,如何?”

  天子雖然問了一句“如何”,但衆臣都知道,這便是天子之意了。他們忙著盤算怎麽樣說服天子,將這個淮南總領位子,安置到自己一派的人身上。

  魏了翁、真德秀下了朝,真德秀因爲心境尚未平定之故,仍是一副怒髮衝冠的模樣,弄得魏了翁原本想與他商量一番,卻不得不閉嘴。行至和甯門處時,一個內侍突然自後邊跑了來道:“真舍人,真舍人!”

  真德秀心不在焉,原本未聽到地,魏了翁拉了他一把,他才愕然回首。

  如今他身上,只還有這中書舍人之銜,那內侍喚真舍人,必然就是他。

  “天子令你稍候。”內侍近前來低聲道。

  真德秀再次吃驚,天子方才朝堂之上和他起了爭執,甚至到了雙方幾乎破臉地地步,可現在又要他留下來,莫非天子下朝之後氣尚未消,要來尋自己地麻煩?

  想到此處,他冷笑了一聲:“正好,我也有話要對官家說!”

  群臣散盡之後,那內侍帶著真德秀轉回大內,不過卻不是將他帶到此前常與朝臣見面之所,而是選德殿。這座大殿乃孝宗皇帝時所建,殿內有禦屏,上面書寫著監司、郡守姓名。真德秀引入之後,便見著裏面只有天子與方才踹了自己一腳的那位禦前帶禦器械,那侍衛還瞪著自己,眼神冷冽犀利。

  “臣真德秀……”

  “免禮免禮,真卿不必了,今日是朕不對。”趙與莒原本背對著他,正在看禦屏之上地地方監司郡守姓名,此刻淡淡笑著轉過身來:“朕讓內侍留你下來,便是有些不好當著衆臣之面說的話與你講。”

  雖然早就準備慷慨赴死,但聽得天子如此溫言,真德秀心中還是一松,不自覺地便舒了一口長氣。旋即,他又警惕起來,這件天子可謂智謀深遠權術百出,他要說的,究竟是何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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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選德殿之事,可見于周密《武林舊事》。

  注2:帶禦器械,便是所謂的禦前帶刀侍衛了,可見于《宋史?職官志》,這個職務人數很長時間都不超過六人,最多時不超過十人,象一些書中大堆的禦前帶刀侍衛……那是不可能地。
evonvin 發表於 2012-1-21 23:52
第一卷、朝爲田舍郎 一六一、此一時也彼一時


  選德殿裏,沒有任何雜聲,宮女爲真德秀奉上香茶,竟然也是悄而無聲。

  真德秀不知道天子葫蘆之中賣的是什麽藥,故此一直沈默。見他如此倔強,趙與莒既是無奈又是好笑。

  方才在朝堂之上,因爲實在是厭倦了與真德秀反復爭執,故此才有失態之舉。事後想來,這卻是極不該的,他向來以冷靜自持自詡,可近來似乎太過順利,他心中不免有了驕躁之意。

  而且,真德秀方才捨身求死,也讓他看到了理學的另一面。

  在後世的歷史之中,崖山之後,數不清的讀書人自殺殉國,其中便有理學之士,比如朱熹之孫,他雖然阿附賈似道,攀附權貴,但當元兵破城抓住他時,他說豈有朱晦庵之孫屈身事虜者,便從容就義。

  理學空談義理固步自封雖是不對,可這尚氣節,卻不能說是錯。

  “真卿還在生朕的氣麽?”趙與莒抿了一下嘴,先開了口。

  “臣不敢,臣有罪,陛下聖。”

  這“臣有罪、陛下聖”,下面跟著便是“可鑒臨、一片心”,原是劉過爲嶽飛抱不平之詞,真德秀引此,頗有孤忠悲憤之意。

  趙與莒既是想開了,自然不會再與他一般見識,只是一笑置之:“真卿,朕知你博通古今,想向卿請教一事,朕不記得在何處見過,實事求是這句典故出自何處?”

  真德秀微微一怔,然後道:“應當是《漢書•河間獻王傳》。”

  趙與莒又問道:“此句何意,對還是錯?”

  “這……”真德秀細細思索了一下,然後如實答道:“當是於事實之中求得大道之意,對或錯……臣魯鈍,未曾深思過。\\\\”

  “呵呵……”趙與莒笑出聲來。在他穿越的後世之中,這句話便是鄉野老農也知道是對的。

  想了想,他又道:“朕知道,朱晦庵推崇孟子,然而孔孟之言,或有不一至者,譬如說,孔聖要日三省吾身。想來是以爲人有過錯須得自省,孟子曰人性本善,既是本善何來過錯?”

  “咦?”真德秀又是一怔,天子喚自己來,難道說只是爲令自己爲他解惑麽?

  “朕以爲,要知孔孟之語孰對孰錯,須得實事求是方可。”趙與莒道:“孔子曾言。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可見世事無常,須得應時而行。”

  “陛下所言,另辟蹊徑,臣……臣實在是不明白。”

  “真卿,今日你知道朕爲何會大怒麽?”趙與莒搖了搖頭道:“那淮南總管一職,朕原是屬意你的。”

  “啊?”這話再次讓真德秀大吃一驚。官家厭惡理學,見我有如寇仇,爲何會有以我爲淮南總領之心?”他心中暗想。

  這淮南總領卻不是普通職司,與彭義斌那京東總管更不可同日而語。這可是轄理淮南兩路軍政事宜的要職,以前時去這兩路須得擔心金人南下,可如今奪了徐州。便是斷了金人南下之路,以淮南之富庶,是極好做的所在!

  “臣惶恐,不知……不知官家究竟是何用意。”思來想去,想不明白天子所言何指,真德秀直截了當地問道。

  “朕是這樣想的,朱晦庵之學好不好,是否比得過朕所倡地陳亮、葉適之學。\\\\\只需二者擇地相試,比較一番便可知矣,這便是實事求是了。”趙與莒指著禦屏上的地圖:“朕也不瞞你,李鄴、劉全所行之策,便是朕推崇的陳亮葉適之學,他們在淮北,淮北之地,較之淮南何如?”

  “不如。”真德秀漸漸明瞭天子之意。他按捺住心中的激動回答道。

  “朕原意是想。你治淮南,劉全治淮北。你爲飽學宿儒,劉全不過一介草莽,淮南爲安樂之處,淮北爲戰亂之地,此二者,你據優勢……”

  “臣安肯占這便宜!”真德秀斷然道:“臣治淮北可也!”

  “先休說大話,且聽朕爲你說來。”趙與莒搖了搖頭,盯著真德秀好一會兒,看得真德秀有些莫名其妙,這才繼續道:“朕知道你治泉州頗有所成,也知你曾在淮南仕官,聲望極佳。但淮北非比淮南,你知政不知軍,若是誤了朕之大事,自家聲敗名裂事小,我大宋中興大計,便全爲你所誤了!”

  真德秀心中一凜,不再插嘴,只是仔細聽道。

  “朕雖有此意,但有一事卻始終擔憂。”趙與莒目光突然變冷了起來:“淮北孤懸於外,北有胡虜,西爲金國,若是以你治淮南,你爲了爭過淮北而不顧大義,斷淮北與行在之路,這大好江山,豈不爲你所葬送?”

  “臣豈是此等人!”真德秀勃然而起:“陛下,臣願以身家性命爲質,必不至誤事!”

  “哼,你爲著理學昌明,能當著群臣讓朕顔面掃地,還有什麽事做不來的?”

  以趙與莒這一年對真德秀的觀察,此人雖是執拗于理學,卻不是不知大是大非之人,之所以連番刺他,無非是激將之法罷了。果然,真德秀面紅耳赤,抗聲道:“那是陛下下戲耳,陛下屢屢戲臣,臣不堪受辱,故此犯顔以求去!陛下既不信臣,爲何又要與臣說這些?”

  “呵呵……還是被卿識破了。”

  趙與莒搖了搖頭,然後笑道:“朕囊中便只有這些人物,若不用你,便要自流求抽人來,你放心淮南淮北儘是流求之人?”

  “臣……”真德秀一頓,一時不知如何說話是好。

  他不是太后,故此對流求之人與趙與莒的關係知道得並不是很多,只是知曉流求人中,相當部分都是天子幼時家中私人,包括那位流求國主的賢妃,都是如此。與流求之人談話、辯論之時。他也見識過那裏人地學識,耶律楚材的博學、陳昭華的尖刻、韓平的善辯,心中也頗爲欽佩。那李鄴劉全二人雖說未曾聽聞過,但想來天子肯將他們挑出來,也不會差到哪兒去。

  時間已經到了正午,太陽直射在這選德殿前,使得殿中暖洋洋地,讓人身上極是舒服。趙與莒微微伸展了一下身軀。面帶微笑看著真德秀,等待他想明白來。

  這段時間之中,真德秀面上神情一直是變來變去,極是精彩,趙與莒也不打擾,只是靜靜等著。足足過了十分鐘,真德秀才猛然擡頭:“陛下。臣依然堅信,朱子之學並無謬誤,臣願在淮南爲陛下行朱子之學,也願與那淮北比試一番!”

  “臣一介庸材,不識天子遠慮,故此有朝堂失儀之舉,臣不甚惶恐,不敢求天子之赦,只願爲天子牧守一方,以彰天子愛民之意!”

  他說這番話時。^^ ^^神情極爲誠懇,末了還道:“臣已知陛下之意,必不敢因理學私利而失陛下之望!”

  趙與莒微微點頭。然後一笑:“朕也不偏向淮北,凡給淮北之支援,朕必然給你也同樣一份。咱們以三年爲期,三年之後,若是淮南大治而淮北不治,朕便算你理學勝了,三年之後,若是淮南淮北皆大治。那便是朕所說兼聽則明勝了,三年之後,若是淮北大治而淮南不治……”

  “那也不是理學錯了,定是臣未學到家的緣故!”真德秀肅然說道。

  趙與莒先是一愕,接著微怒,這真德秀竟然固執如許!

  但細細一想,他又釋怒而笑,真德秀學了半輩子信了半輩子的東西。教他如何能輕易割捨!總得慢慢來。特別要將實事求是地那個“事”擺在他面前,他才肯認帳。

  “既是如此。朕便拭目以待。”趙與莒微笑道:“你不妨與葛洪、魏了翁諸人商議一下,然後上折自請外放,文采寫得好一些,朕讓《大宋時代周刊》給你刊上,免得天下仕子以爲是朕容不得你在朝堂之中。”

  “臣惶恐。”

  得了天子交底,真德秀心中的不平已經蕩然無存,經過趙與莒這先抑後揚,他心氣便與最初有所不同。最初他只覺得,只須天子尊崇理學,那天下自然大治,現在則不然,他得用理學治出些成效來,才能說服天子。

  也正是有趙與莒這番反復打壓,故此他一時之間竟然未曾想起,究竟治成什麽模樣才算大治。而且,以是否大治來評價理學是否正確,本身卻近于陳亮葉適之說了。\\\不過嚴格說來,真德秀對陳亮葉適之說並不是十分反感,朱熹雖然評之“不成學問”,卻並未否認那二人也屬儒學一脈。

  打發走真德秀之後,趙與莒命擺駕正始堂,這是楊妙真住處,她如今是賢妃,普通宮院住著未免委屈,這正始堂既可以貴妃住,也可以皇后住,故此安排在此處,也隱隱懷有深意。

  “只可惜太后似乎不怎麽歡喜妙真,否則的話……”

  在趙與莒原先計劃之中,楊太后姓楊,楊妙真也姓楊,楊太后又慣會認親的,若是得了她歡喜,必將楊妙真認作娘家侄女。若能如此,楊妙真便是楊石、楊谷的妹妹,再由賢妃進一步得成皇后,那便最好了。然而楊太后不知爲何,對韓妤遠比對楊妙真要親昵,雖說表面上也沒有找楊妙真麻煩,但皮裏陽秋,那不喜之色便是趙與莒也知曉了。

  此事急不來,只能慢慢思量了,強行封後或許也可,但在這個時候,未免會傷自己明君之聲望。趙與莒自後世而來,極清楚一個好地聲望有什麽作用,聲望若好,便是有些偏差,天下人也只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聲望若壞,便是做得再好,天下人也只道是沽恩市義另有所謀。

  才到得門前,便聽到楊妙真在唱著俚曲,趙與莒停住腳步,側耳傾聽,唇角浮起一絲溫和的笑。

  這與他方才對著真德秀時的那種笑不同,是一種純淨的發自內心的笑容,以往地時候,只有韓妤在他睡著時見過。

  楊妙真失怙得早,又隨著兄長轉戰南北,還是到了鬱樟山莊後才跟著趙與莒學了些東西。故此,她唱得自然不是什麽雅曲,但她嗓音極好,有如黃鸝鳴柳,嬌憨婉囀,極是撩人。

  趙與莒聽了會兒,然後眉頭漸漸皺起。

  雖然楊妙真唱的是歡快地曲子,但腔調裏,總也少不得濃濃地惆悵。趙與莒細細思忖起來,她自入宮起,自己陪在她身邊的時間並不多,即合是晚上宿在她處,也因爲國務繁忙的緣故,往往是晚來早走,兩人幾乎沒有什麽閒暇時間聊天對話。

  而宮中規矩又是極多的,楊太后這人出身不高,卻特別喜愛講規矩,大約是當初在吳太后身邊耳渲目染的緣故。對於性子有些散漫,喜好無拘無束的楊妙真來說,這著實是難熬的日子。

  心中隱隱有些酸痛,趙與莒歎息了聲。

  這些年來,自己身邊的女人,爲了自己做了許多犧牲,楊妙直、韓妤,她們人生中最美妙地時光,都在獨守空閨中度過。

  一個端著水果盤子地宮女走過來,見著趙與莒靜靜站著嚇了一跳,慌忙施禮道:“官家!”

  這聲音驚動裏了正始堂中的楊妙真,她的歌聲嘎然而止,然後趙與莒聽得她又輕又快地腳步聲:“阿莒!官家!”

  “呵呵。”趙與莒眉頭揚起,示意那使女起身,然後迎向楊妙真。

  “阿莒,你知道麽,我在禦園裏抓著一隻山鵲了。”楊妙真臉上帶著小孩兒們的歡快,拉著趙與莒便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一隻山鵲兒除些被她牽扯上古往今來,經過朝堂爭執與選德殿的攤牌,趙與莒多少有些倦了,原本是想靜一靜,可見著楊妙真那臉上的神情,他心中再度浮起一絲溫柔。

  “找個籠子將它養起來,每日唱歌與你解悶。”趙與莒道。

  “不好,關著籠子裏不得自由。”楊妙真搖了搖頭:“我已經將它放了,阿莒……官家,今日朝堂上那些石頭木架,沒有難爲你吧?”

  雖然入宮也有近一個月了,但是楊妙真與趙與莒在一起時,有時還是如同在鬱樟山莊一般稱他“阿莒”,聽得她稱朝廷大佬爲石頭木架,趙與莒失聲笑道:“石頭木架?這倒是極好地比方了,那些人地腦子,可不象石頭一般頑固不化!”

  “正是正是。”楊妙真撇了一下嘴,然後又道:“官家在我這用午膳吧?”

  “嗯,讓人去把阿妤也叫來,朕……我今天陪陪你們,我們一家三口,讓那些石頭木架先到一邊去吧。”趙與莒淡淡一笑。

  “須得想個法子,讓妙真與阿妤有些事情做,還須避開那些朝臣的嘴巴……”他心中暗想,微微皺了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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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劉過這首詞爲《六州歌頭•題岳鄂王廟》,全詞如下:中興諸將,誰是萬人英?身草莽,人雖死,氣填膺。尚如生。年少起河朔,弓兩石,劍三尺;定襄漢,開虢洛,洗洞庭。北望帝京。狡兔依然在,良犬先烹。過舊時營壘,荊鄂有遺民。憶故將軍,淚如傾。說當年事,知恨苦。不奉詔,僞耶真?臣有罪,陛下聖,可鑒臨,一片心。萬古分茅土,終不到,舊奸臣。人世夜,白日照,忽開明。兗佩冕圭百拜,九原下、榮感君恩。看年年三月,滿地野花春,鹵簿迎神。
evonvin 發表於 2012-1-21 23:52
第一卷、朝爲田舍郎 一六二、匡複應作長久計


  李仕民推開房門,深深吸了口氣,滿足地伸了個大懶腰。

  淡水清晨的氣息極是好聞,因爲規劃整齊的街道各處都有花圃,中等學堂生物學院的學生,專門採用各地種子,培育出適宜淡水生長的花木,種在這些花輔之中,正是常年有春色,四季花吐芳。

  對於流求中等學堂的學生,李仕民總覺得有不對勁之處,他們不讀詩書,卻個個滿腹才華。他們不談太極陰陽,卻總能推理出萬物運動之道。他們不學孔孟,卻能用孔孟之語辯得他這個飽讀了的太學生啞口無言。特別是他們口中華夷之辨乃國家之辨而非種群之分,實在讓他歎服,這極合孟子所說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

  用自來水洗漱之後,他整了整衣衫,又深深吸了口氣。

  在淡水住了近三個月,已經習慣了這邊的生活,比如說這自來水,便是極方便的物什,若是臨安也有該多好。

  還有下水道,淡水的乾淨,離不開這下水道,比之遍地黃白之物的大宋城鎮,實在是既乾淨又爽利。

  搖了搖頭,李仕民苦笑了一下,淡水所見所聞,讓他對此前自己從真德秀與其餘理學大師處學到的東西有了懷疑,只覺得或許理學之外亦有大道。他原本想寫信與真德秀,請這位他最欽佩的老師解惑,只是每每提筆,便覺得千頭萬絮不知當從何處說起。

  “之政兄,你起得倒早。”

  洗漱完畢之後。迎面來的是秋爽。在楊妙真、方有財、李鄴、李雲睿、陳子誠等人都離開了淡水後,他成了淡水暫時掌控全局之人。招待這些太學生之事,便是近來他工作的一個重點。

  除此之外,他還得爲劉全、李鄴準備淮北地人手。十年來。流求不斷擴張,初等學堂第一批畢業生都已經在流求各處崗位上做了數年,像是於竹。已經磨練出來,他們當初所學的東西。果然對他們極有用處。故此,抽調人手之事並不爲難,事實上,每年淡水初等學堂都至少能培養出三千左右的人手,他們只須再磨練兩到三年,絕大多數可以輕易管著一二十人不成問題。

  若是流求這般有嚴格紀律的人手,甚至可以管上一二百個。

  “風清賢弟,人手你都選好了麽?”李仕民對於秋爽極佩服。畢竟遠征萬里海疆之事,便是班超、張騫也不曾做出地壯舉。

  “嗯,已經選好,第一批與你們一起回去。”秋爽微微一笑:“說起來今日是你們在流求的最後一日,不知有何打算,我也好爲你早做安排。....”

  “風清賢弟,之政,早啊。”李仕民正要說話,後邊趙景雲、謝嶽也出了來,緊接著是一群太學生。見三人在此。他們一齊圍上來,聽如何安排今日行程。

  “我三人昨晚商議了一下,依著流求規矩,離去之前,先去那辟疆苑去。”趙曼卿笑道。

  “正是。”

  所謂“辟疆苑”,其實是流求的公墓之所在,這十年來,流求移民爲開闢這荒島。死者並不少。僅六期義學少年中。便有十余人永遠長眠於此,而那些移民。疾病或者事故死者,數量接近千人。要知道移居於此者,大多數都是青壯與孩童,這千人中老死地只有極少數。

  這些人被聚攏起來,葬在一處風水極佳的山坡上,可以俯瞰淡水港口,那處山坡,便是辟疆苑。

  秋爽點點頭,心中微微一暖,這些太學生初來時,一個個趾高氣揚,實在不討人歡喜,但經過兩三個月,不知不覺中受了流求熏陶,如今也知道入鄉隨俗了。

  “去過辟疆苑之後,風清賢弟可遣人領我們去店鋪,買些流求本地風物,帶回去做個想念。”趙景雲又接著道:“只是我們儘是身無分文,還要公署破費一番,呵呵。”

  “官家有吩咐,公署豈敢吝嗇?”秋爽再度點頭。

  待衆人散開之後,趙景雲、李仕民與謝嶽卻又找著秋爽:“風清賢弟,方才人多,故此我們未曾說起,還有一事,須得請賢弟通融。”

  秋爽微微愕然,然後道:“請說。”

  三人交換了一下眼色,還是趙景雲出面道:“我們想去見見史彌遠。”

  這個要求多少讓秋爽驚訝,略一躊躕之後,秋爽點了點頭:“我倒是不反對,只是史彌遠自家是否願意,我就不知道了,且待我遣人去問過他再答復你們吧。”

  謝岳聞言怔道:“史賊被拘押於此,要見便見,還須得他自家願意?”

  秋爽笑而不答,只是召來一人,和他說了兩句話,那人飛奔而去。象他這般地流求高層,身邊都有護衛隊的警衛,既負責安全,又供他們奔走驅使,也可以在他們身邊多學著如何處置公務。

  衆人先是去了辟壤苑,按著流求的方式,獻花與燒了紙錢後,再折回城中。自有人帶著太學諸生去逛淡水的商鋪,這些原本只對流求人開放的商鋪,今日也對大宋的太學生開放。==而李仕民等人卻跟著秋爽走向城東北處,史彌遠便被安置在這裏的一處小坡之上。

  “見著他,你們會大吃一驚的。”秋爽笑道:“難得他今日有心要見人,你們休要言語不遜,他雖被貶斥,好歹當過大宋丞相,須得給朝廷留些臉面。”

  史彌遠地住所是一處單門獨院,卻沒有院牆,四處用柵欄圍著,卻防不了什麽人。柵欄中間種著一些花草,看上去清爽宜人,一個老人搬了個馬紮坐在其中。頭上沒有戴帽子,衣袖卷起老高,見他們來了也不起身,只是倨傲地看著他們。

  “史老先生。今日你種的花如何了?”秋爽與他極熟的模樣,遠遠地便打了招呼。

  “已經有幾朵花蕾要開了……兀那小子,腳下當心。休要踏著我地花兒!”

  史彌遠指著謝嶽喝了聲,謝嶽雙眉一挑。卻被趙景雲拉住。

  秋爽說過讓他們不要出言不遜的,而且就算他們是滿腔落井下石的心理來,見著這老農一般的史彌遠,那怒氣也一時發作不得。

  “我聽說了你們三個想見我,趙景雲……字曼卿對吧,李仕民字之政,你未入太學之前老師是真景希那迂人,謝岳字安仁。被幹萬昕那無能之輩抓進監牢裏地便是你?”

  史彌遠這口氣,宛若長輩訓斥晚輩一般,聽得三人又是一呆。

  原本他們以爲,史彌遠被送到流求來,自然是在監牢裏關著,或者是被重重眼線所監視,如今看來,史彌遠卻怡然自得,分明過得還算悠閒。

  “國賊……”謝嶽這話脫口而出,趙景雲這次卻未能攔住他。但秋爽咳嗽了聲,謝嶽哼哼地揚起下巴,不屑地看著史彌遠。

  史彌遠淡淡一笑,向秋爽擺手道:“秋風清不必阻他,老夫柄政十餘年,這國賊之罵,也不知聽過多少了。”

  他這秋話倒顯出肚量來,與這相比。這幾個血氣正旺的太學生倒顯得像是小人了。

  “你們來看老夫。原本是想瞧個笑話,卻不想老夫竟悠然若此吧。”史彌遠輕輕拍了拍自己的小腿。然後微微一笑:“老夫一生樹敵無數,能得善終便是最大心願,如今事敗成寇,官家仁厚,留著殘命一條,也算是老夫運氣。”

  聽他說起自己之事,仿佛在說旁人一般,三位太學生雖然一向對他不恥,卻也不得不爲這涵養而暗自生敬。但一時間他們接不上口,只能沈默相對,史彌遠眼睛在他們面前轉了轉,然後又道:“老夫自思,身體尚屬康健,如今雖爲明主所逐,安知他日不能起複?”

  說到這裏,他語氣又嚴厲起來,頗帶有幾分當年宰輔之威:“聞說你們要離開流求回臨安,替老夫寄語幾句給宣繒、葛洪,還有魏了翁真德秀之輩,好生爲官家做事。”

  直到這最後一句,他才隱隱透出股子憤怨之意來。

  “好了,見也見過了,你們走吧。”說完這番話,史彌遠起身,輕輕捶了一下自家腰,然後荷鋤而去,消失在那幢屋中。

  “史賊……”

  回途之中,李仕民不解地看著秋爽:“禍國殃民,幾至敗亂,如今天子親政,他當伏法才是,爲何容他在此逍遙?”

  “呵呵,你們莫被他這番作態唬著,他哪里是逍遙……”秋爽失聲一笑:“若是見過他甫上島來那神情,你們便不會上當了。”

  “天子留他尚有用處,自然不會讓他死得早了。”趙景雲面色深沈:“不過放他僻居,不怕他脫身麽?”

  “自淡水脫身?且不說他如何尋著回陸上之船,便是他離了這院子三步,我也能立刻知曉。”秋爽想起李雲睿在淡水乃至整個流求所布下地羅網,史彌遠在這個地方若是還能脫身,那除非他長出一雙翅膀來。

  大宋寶太元年九月十六日,來自臨安的太學諸生揮別流求,乘上大船回陸。唯有謝岳在最後時分改了主意,留在了流求,說是要更細緻地瞭解流求制度。

  如今懸島作用還在,但已經沒有先前那般重要了,他們在懸島換船,九月二十六日回到臨安。聞說這些太學諸生回來了,趙與莒極是歡喜,第一句便是問道:“有多少人留在了流求?”

  在他看來,流求無論是條件還是氣氛,都要勝過臨安,太學諸生中真正有遠見地,必然會留在流求。這般受過正統儒家教育、又得到流求氛圍熏陶之人,日後在建立屬於中華的價值體系時,將能發揮至關重要的作用。

  上國伐謀,下國交兵,趙與莒覺得,還有必要給它加上一句,最上之國,輸出價值。

  這一點卻是趙與莒無法開金手指建成的,他穿越來的那個時代裏,仍然未曾建立起這樣一種既現代化的又合乎中華文化道統地價值體系來。以至於無數智者,不得不言必稱西方,奉它人之言爲圭臯,棄本族之語爲蔽履。

  待聽得說只有謝嶽一人留了下來,他不免有些失望,但也知道此事非朝夕能解決。

  隨著太學生地歸來,臨安及附近州府,再一次掀起了流求熱。流求人地生活方式,流求人地做事習慣,流求那乾淨整齊的街道,流求那積極進取的民風,都隨之出現在《大宋時代周刊》之上。饒是如此,每日裏還有不少仕子堵著《周刊》之門,強烈要求多多刊載流求的消息。

  象他們這般揮著票要求加更的人,鄧若水見多了,卻仍如初見時那般心情喜悅,他也越發地覺得當初天子將自己留在臨安辦這份《大宋時代周刊》,實在是對極了自家胃口。

  不過近來他的注意力卻不在流求之事上,而是放在了淮北,放在了徐州。

  前些時日,在太學生回來之前,趙與莒遣人將真德秀《自請爲淮南總領折》送來,真德秀當今學問大家,文章也是做得極好的,這摺子辭文並茂,看得鄧若水不禁拍案叫絕。當即撤下一文,換上這篇摺子,並且隨即他便始終關注事情的發展。

  朝廷之中,有關淮南總領人選初時還是有爭議,宣繒等人推出了趙善湘與真德秀爭,但此折一出,爭議立消。現在天下人幾乎都知道,《大宋時代周刊》實際上是天子之喉舌,既是刊出真德秀之文,便是天子矚意真德秀了。

  與真德秀的人事任命相比,更讓《周刊》讀者狂喜地是淮北徐州的收復,當時軍報一出,可謂舉國震驚。

  高宗南渡以來,大宋有志之士,莫有不圖謀匡複者,但惜哉高宗非北伐之君,孝宗無北伐之臣,甯宗君臣盡非北伐之人。奪取徐州,令當今天子在民間的聲望擡升到頂點,及位不過一年,便內除奸相外收失地,開疆辟壤揚威遠域,便是本朝太祖太宗,也不曾有過這般的功業。鄧若水當時最後悔的便是自己在摺子之中置疑天子得位不正---如今看來,當今官家得位實是再正不過。

  但官家隨即在《周刊》上明詔,只道如今國內民生凋蔽,非急功近利圖謀匡複之時,若爲匡複,而有損如今吏民,天子“實不忍之”,乃與民約,生息數年之後,再議北伐之舉。這份詔書又讓那些擔憂天子急功近利,有如開禧北伐一般失利者松了口氣。

  鄧若水自是把這個當作天子愛民之舉,雖然心中頗有微辭,卻還是在《周刊》上爲天子鼓吹不已。

  然而,他卻不知道,天子這份詔書之後,還隱藏著一份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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