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宋金手指 作者:聖者晨雷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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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neider 2009-2-9 21:30: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1 298307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4:53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三三、山雨欲來風滿樓


  大宋嘉定十七年五月初六(西元1224年5月25日),端午的龍舟賽剛過,在龍舟賽中奪得錦標的於竹清晨爬起來,就著自來水管中的水,洗了一把臉。

  在他離開淡水前去探險之時,淡水還沒有這種自來水,是在這幾年間,為了方便日益增多的市民生活,也方便各種工場作坊用水,這才修建起一套用水系統。水的主管用的是陶管,直徑約是二十五釐米,外用水泥封好,然後埋入地下。分接入各戶的則是陶管與鐵管並用,出水口處有個活栓,扭松活拴便可放水----這是歐老根閒暇無事中造出的小玩意兒,並沒有趙與莒的指導,他也抱著試試的心理將之申請了專利,從而成了流求專利案公佈以來,第一號專權,這小玩意兒由基隆的五金器械場製造,凡是要安裝這個的人家,必須繳納相當數量的管道鋪設費、水管費,安裝這個活栓龍頭當然也要繳費,而這費用扣除成本之後的二分之一,都歸屬於歐老根。對於拿著如今淡水最高俸薪之一的歐老根來說,這點錢幾乎算不得什麼,可對於一個淡水的剛剛落籍的普通工人,這錢幾乎相當於他全部收入的一半了。

  於竹甩了甩頭,對著鏡子看著自家的臉,咧開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牙來。他隨意搭了件衣服到身上。回頭對著床上喊了聲:「我走了。」

  「早些回來……」床上女聲呢喃地響起,然後棉被被拉開,女人坐了起來:「啊。今日要出海,你別急,奴替你做好早飯……」

  「你睡吧,不必操心,我去食堂吃。」於竹招了招手:「時光還早著呢。」

  他推開門,陽光照在他眼睛上,讓他瞇住了眼。看著街頭匆忙趕去上工地人們,他神情微微有些恍惚。雖然已經過了半年,他仍然有些不適應這種生活。

  探險隊在離開天賜港後,先是沿岸向南,抵達後世所謂昌昌附近,在此處上岸。此地為奇穆王國首都,為世界最大的土磚城,城中居民超過兩萬,對於探險者,他們還算友好,特別是探險者們帶來的絲綢、瓷器與玻璃。在此極受歡迎。通過此地土人,眾人終於收集齊了所需要地種籽,同時也換來大量黃金。在昌昌休整補給了約四個月,眾人再度出航,藉著洋流(秘魯寒流、南赤道暖流)和東南信風,他們經過一連串的群島(後世的波利尼西亞群島),終於在六月發現了趙與莒標注的「新洲」,這次胡幽沒有讓到手的大發現飛走,成為第一個看到新洲的人。

  「班超號」是在新洲遭遇大風而擱淺的,那時於竹正在「班超號」上。突如其來的、從未見過地巨大風浪,將船時而推得十餘丈高,時而又自半空中跌落。於竹親眼見著兩個水員被這巨浪直接自甲板上捲走,而剩餘水員不得不用纜繩將自己綁上船上。他們努力想靠岸尋個港口避風浪。在那過程之中,班超號被一個巨浪拋上了礁石,很快就發現船底出現巨大的裂口,船迅速下沈。拋下救生用的舢板之後,那舢板轉瞬便被海浪捲走。其餘三艘船同樣在風浪中掙扎,無法及時靠近救援,最後還是船長鄧震臨危不懼,親自轉舵。將船開上了沙灘----可惜他自己最後卻消失在海浪之中。

  風靜之後清點損失。「班超號」人員折損了一半,剩餘一半也盡數帶傷。其餘三艘船上同樣也有人員傷亡,這是自出航以來探險隊遭遇到的最大損失。「班超號」已經無法修復,他們只能棄船,用小舢板將「班超號」上的貨物轉到其餘船上。

  這次風暴,使得他們在「新洲」停留了二十天,要晾曬那些被打濕了的貨物,要讓受傷的海員養傷,還要為船隻補充淡水。

  海浪聲與狂風聲似乎還在耳邊響起,於竹閉眼,深吸了口氣,再睜開眼時,滿臉都是燦爛的笑容。

  他們這般經過一番生死,倒不是沒有回報,他們帶回來的金銀,一半折換成金元券後歸屬他們自家所有,故此他們幾乎人人都暴富----否則的話,以於竹地俸薪,也買不起現在的房子,安裝不起自來水。大多數人在回到流求後便成親,有關東勝洲、新洲的事情,隨著他們的財富一起成了談資。便是在探險途中遇難者的家屬,也得了一筆不匪的補助,足以讓其遺屬在淡水過上體面的生活。

  「老竹!」

  行走在這樣平和而又急促的城市之中,於竹覺得心情極是放鬆,聽得叫聲,他回過頭來,李銳那身筆挺的制服出現在他面前。

  「切!」於竹有些不滿地哼了一聲,這小子整日穿著這身衣服在自家面前晃悠,彷彿生怕自家不知他如今擔當要職一般。不過想到這小子現在還和人一起擠著公寓,於竹心中便平衡了:「至少在這一點上,他是趕不上自家了。」

  「老竹,聽聞你們又要出海?」

  「歇了半年,也該出去轉轉。」於竹笑道。

  「你們是去哪兒?」兩人一邊走一邊聊,問了這問題之後,李銳忙又道:「若是機密,就不要說了。^^

  「不過是去呂宋麻逸,然後再去蘇祿。」於竹撇了撇嘴:「近得很,近得很呢!」

  他話語中炫耀之意,便是傻子也能聽得出來。李銳嘿嘿一笑,倒是頗為羨慕:「對你說是近得很,繞著大洋轉了一圈,哪裡把這十來日的航程放在眼裏!」

  於竹此次南行。是為了自東勝洲帶回地種籽一事。

  這半年時間內,流求又增加了移民五萬有餘,有近一半是自倭國等處送來的女子。故此限制流求發展的人力問題又有所緩和。再加上高麗自顧不暇,根本無法再組織對耽羅地攻擊,故此利用東勝洲種籽開發呂宋、蘇祿一事就提上了日程。

  探險隊自東勝洲帶來了大量種籽,其中被稱為玉米地種子最多,足有兩萬斤。其餘各種種子,少的也有幾百斤,多的超過五千斤,比如說被稱為趙與莒稱為土豆的塊根。橡膠種籽相對較少。也有五百餘斤,為了防止意外,這些種籽被分散,每艘船上都各自存有一些,故此「班超號」的遇險,並未對種籽造成太大影響。

  如今這些種籽都已經擇地種下,因為都是第一次種的緣故,只能按趙與莒早準備好的農書來栽植,有中等學堂農務班地少年天一前來查看並做記錄。

  此次自東勝洲引來地種籽包括玉米、土豆、蕃薯、南瓜這樣極重要地糧食作物,也有花生、向日葵這樣可以搾油的油料作物。還有辣椒、蕃茄和其餘果蔬,自然也有劍麻、橡膠、金雞納、陸地棉這樣地重要經濟作物。能在淡水播種的,如今都已經種了下去,當於竹走出淡水城門,來到通往港口的大路上時,路兩旁便盡數栽種著這些植物。

  「今日碼頭又是挺熱鬧的,你們要去南洋,還有人要去懸島呢。」李銳指著田裏道:「瞧,你們帶來的南瓜開花了。」

  正如李銳所說,今日出海的不只於竹他們。還有一隊人,早在清晨之前,便已經悄悄上船。他們人數約有百人,全都廁身於壓抑地貨艙之中。沒有一個人出來透氣放風,更沒有人說話。

  這批人帶隊者是邢志遠,當初趙與莒親衛中,龍十二留在身邊,秦大石隱身臨安,王啟年去了耽羅,這邢志遠便留在淡水。他與流求護衛隊裏挑選出來最為精銳的人員,共同組成了這個被李雲睿稱為「秘營」的部隊。這些人原本便是強兵。按著趙與莒的訓練手冊狠狠操練了數年。在耽羅之戰後,更是被輪流派出。潛入紅襖軍、金國、高麗,進行秘密作戰,積累實戰經驗。他們的戰鬥方式,完全與普通士兵不同,而且他們每一個別,都必須精於陷阱、機關,能熟練地使用火藥進行爆炸。

  他們中大部分都留在淡水,隨時待命,準備出擊。

  昨日李雲睿才接到自臨安傳來的密令,今天一早,這些人便上了船。

  這艘船是流求海岸護衛隊的專屬快船,運力不高,但船速極快,一般商船需得六至七日才能到懸島,而這艘船隻需要四日。上懸島之後,他們卻發現自己無所事事,沒有新的指令,他們只能在懸島呆著,直到八月,他們中的第一批才乘上孟希聲早已準備好的大宋海船,直接自水路駛向臨安,然後在秦大石地接應這下,入住他的「武林客棧」。

  緊接著,奉命前來掩護的王鈺與邢志遠帶著六十餘人,同樣走海路,運送大量流求貨物駛進臨安。

  張興培捧著一個砂壺,扳了個馬紮,端坐在碼頭處,悠閒地四顧。

  看著在碼頭上討生活的那些苦哈哈地腳夫,他心中有股極強的優越感。

  一年之前,他也如同這些人一般,窮困潦倒,半生幾乎就未曾遂意過。他曾竭盡全力向上爬,早年是苦讀,希望能一舉成名天下聞,結果卻是失望,後來曾經商,仲尼做不成能做陶朱公也算不錯,結果仍是失望,面對追來討債的債主,他靠著身軀瘦小鑽狗洞才得逃脫,好容易弄了些本,去做苦哈哈的行商,又在荊湖遇著山賊,不僅沒了最後希望,為了活命他還不得不屈身從賊。便是當山賊,也不走運,次年就因官兵圍剿,不得不跳水逃脫,輾轉來得臨安,幸好遇著霍重城。

  當時他是想進群英會吃上一頓霸王餐,便是被打死也值,沒曾料想發覺他吃霸王餐之後,他被直接拎去見了霍重城。見他頗有膽氣,又識字能算,霍重城便招了他為帳房。這年餘來,他小心翼翼,甚得霍重城信任,今日霍重城有事不能來碼頭,便將他派了來。

  他並不知道自己此行真正目的,只知道是來接流求海商王鈺的。王鈺基本每年都要來臨安一兩趟,故此他也認識。

  但是,當他此次見著王鈺時,卻覺得有些異樣,王鈺自家倒是鎮靜自若,他身邊的夥計隨從也看不出什麼異樣。但張興培生性機警,還是覺得這夥夥計水員,似乎有哪裡不對勁。

  倒不是他們都太年輕,而是他們都太沈默,要是一般的水員夥計,到得臨安這般大城,少不得驚嚇嬉笑,他們也看,從不少人地目光中可以看出,他們是第一次來到臨安。可張興培自始至終,就未曾見到他們相互就此交談過一字。

  張興培心中一動,試探著問道:「王大官人在流求,定是了不起地世家子弟吧?」

  王鈺一笑道:「何以知之?」

  聽得他不曾否認,張興培心中疑竇放下一半,笑道:「且不說王大官人氣宇非凡,絕非如同小人這般細門小戶能養得出來的,便是貴介,一個個也精明強幹規矩極嚴地模樣。」

  王鈺聽得回頭望瞭望稀稀拉拉跟在後頭的眾人一眼,然後向邢志遠擠了擠眼睛,邢志遠有些懊惱,他們來臨安是做大事的,卻不曾料想才上岸,便被一個區區帳房瞧出了不對來。

  好在這帳房是霍重城親信,也算是自己人。

  「我家在流求,不過是中上罷了,不過規矩之嚴,倒真是如你所說。」王鈺笑道:「家中子弟,都僻居遠國,不曾見過臨安這上國大都景象,看得目瞪口呆,倒是叫你笑話了。」

  張興培笑瞇瞇地道:「小人哪敢笑話,王大官人這邊請,貴介住宿之處,家主人也早安排好了,便是在柴垛橋西賓館了。」

  安置這些人落住之後,張興培依舊是笑瞇瞇地告辭,然後匆匆趕回「群英會」,霍重城辦完事情回來之後,他拉著霍重城來到僻靜的屋子裏。

  「東家,情形不對。」他瞇著眼道:「那海商王鈺,我見他不是個善類。」

  霍重城一驚,王鈺是不是善類,他最是清楚,故此面色一變:「你如何得知?」

  張興培冷笑道:「他自家那模樣,必是世家子弟出身,可今日我見著他的隨從伴當,一個個走起路來都是一模一樣,雖說有意散開,可每人步子大小都是一般長短。他那些伴當虎口、手指都是老繭,骨節處極粗大,若只是幹粗活,不應身上各處都是如此。而且這些人都一語不發,許是小人多疑,總覺得若是小人稍有異樣,他們便要擰斷小人脖子……」

  他說到此處時,心中突的一跳,霍重城與那位王鈺又有交情,又遣他去接人,莫非……

  霍重城盯著他,嘴角慢慢浮起了笑意:「很好。」

  張興培絕對不曾想到,隨著自己接來的人入城,臨安,乃至大宋,將會迎來一場猛烈的風暴。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4:54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三四、漢衰曹瞞學霍光


  大宋嘉定十七年八月丁酉日清晨,趙與莒推開窗子,秋風夾著清新的氣息撲面而來,他深深吸了口氣,這清新氣息裏還夾著若有若無的桂花香味。

  「既是有了酒精,那麼香精似乎也可以做出來呢。」這香味讓他精神一振。

  「殿下,奴來侍候梳洗吧。」因為天氣還不算冷的緣故,韓妤身上的衣衫並不多,她也是剛剛起來,端著水盆進屋時,她的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粉藕一般的前臂。趙與莒目光在她的手上停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後又移到韓妤紅撲撲的面龐上。

  「放下,我自己來吧。」他淡淡地說道。

  韓妤微微有些失落,她覺得今日官人似乎有些異樣,莫非是擔心天子的病體?前些時日朝廷裏傳來消息,說是天子身體有恙,正在養病,但這兩年來這樣的消息傳來沒有十回也有八回啊。

  趙與莒知道的比韓妤要多,霍重城這些年在臨安布下了一張雖說不大卻牽連要害的網。他知道七月份的時候,楊皇后、丞相史彌遠為了內禪之事又與天子爭執過一回,知道史彌遠一黨正忙得團團轉。

  想到這裏,他淡淡的笑了一下,如果史彌遠一黨不忙得團團轉,那麼忙得團團轉的便會是他了。

  刻鐘時間上午八點三十分。吃完早飯之後,他泡了一壺茶。然後端坐書房,翻開一本書,細細看起來。看到會心之處,還不忘用硃筆圈上一圈,或者劃上一條線。他看地書,乃是鄭清之推薦與他的《資治通鑒》。

  刻鐘時間上午九時正,萬歲巷。

  萬歲巷為皇子之居所,皇子趙年紀已長,故此不能居住於宮中,只能在此。他在書房之中走來走去。綠綺抬起眼看著他的腳步,神情極為楚楚。

  最近皇子心情極為不佳,整個府中都明白。六月地時候,皇子原本添了一子,天子極是歡喜,為此詔告天地宗廟社稷宮觀,還賜名為銓,然而,就在這月丁亥日,皇孫趙銓夭亡。當原本極康健的皇孫突然死亡時。趙第一個反應竟然不是悲傷,而是失魂落魄地喊了一聲「果報」。

  只有綠綺知道那皇孫是如何死亡的。

  「父皇如何了?」當刻鐘九時正的鐘聲響起時,一個青衣小帽之人被引了進來,趙劈頭蓋臉地問道。

  「天子龍體稍安。」那人低聲回應道。

  綠綺向那人望了過去,恰好與那人的目光相遇,那人尖銳如針的目光,刺得她心猛然一跳。

  刻鐘時間上午十時二十分,曹家花園巷,武林客棧。

  還是上午,客棧便掛出打烊的牌子。兩個夥計帶笑站在門口,凡有客人過來,只是拱手說店中在修理,故此今日不開業。

  若是人的視線能穿過圍牆。穿過牆壁,便能看到客棧樓上一間大屋被擠得滿滿地。

  「每個人都得將圖記牢了,記住,如何能最快自沂王府趕到碼頭去。」秦大石聲音很低,卻很有力:「經過這三年訓練,你們身體便是兵刃,為防意外,除了藏在袖中的手弩與懷中的匕首。其餘兵刃都不准攜帶。任何有可能引起懷疑之物,都不准攜帶。相互再檢查一下!」

  刻鐘時間上午十一時,柴垛橋西賓館。

  「船已經到了,你們這就出發吧。」霍重城面上也沒有往日笑嘻嘻的神情,他看了邢志遠一眼:「而近,你是內行,都交待完畢了麼?」

  「只管放心,絕無差錯。」邢志遠凜然回應。

  「那我最後重複一遍,你們分三組,一組回船上,另兩組在街頭,若是有變,便縱火起事。」霍重城森然道。

  刻鐘時間正午,臨安城禦街。

  天子身體欠安的消息,臨安城的百姓都已經熟悉了,他們一如往常地嬉戲遊樂,這繁華的都會,讓他們流連忘返。各式各樣小吃糕點的香氣,各種各樣來自海外的奇珍,都羅列在禦街兩旁店舖之中。

  蘇穗放下馬車之簾,這種兩匹馬拉著的馬車,也是流求地物產,不但轉向靈便,而且有防震裝置,還鋪有毛毯,坐在上面,遠比舊式馬車要舒適。她搖了搖頭,對著趕車之人說道:「走吧,這一次,還不知何時能回來呢。」

  「真不明白姐姐是如何想的,好生生的放下生意便要跑慶元府去,慶元府的分號又沒有什麼事情!」蘇琦有些不快地道:「有好些日子不曾見著廣梁大哥了,我本來想這些日子去尋他耍耍呢。」

  「阿琦,你也不小了,這兩年我便要將家裏事情交與你,也該說與你聽了。」蘇穗白了他一眼,歎了口氣:「天子病重,已經十日不曾上朝,若是有個長短,這行在情形,只怕要為之一變!我們商賈之家,最重要的便是能察言觀色隨風行事,若是行在有了什麼變故,我們這般人家,免不了殃及池魚。到慶元府去,雖說是麻煩了些,卻總比呆在臨安要好!」

  她聲音壓得極低,蘇琦聽得也收斂了面上的不快,微微一沈吟,他也低聲道:「那為何不與廣梁大哥說聲,讓他也離開?」

  蘇穗呆了呆,霍重城對她癡心一片,直到今日家中尚未娶妻,若說她不為之感動,那絕對是謊言了。她又歎了口氣,搖了搖頭:「霍廣梁是做大事的人……他絕不會離開的。」

  下午三時十分,臨安城南皇宮,天子臥病的病榻之前。

  「朕已如此……史卿。朕與你君臣相知,所有事情,朕都讓你放手去做……只有這最後一事。你便依了朕……朕會給皇子詔書,必不讓他為難於你……」

  趙擴說話時斷斷續續,時不時還劇烈地咳嗽一下,用來抹拭嘴邊地絲絹,沾著暗色地血跡。他眼睛裏目光散亂,看起來不是固定於某一點上,而是象盲人一般沒有焦點。

  「陛下,臣請陛下立皇侄貴誠為皇子。」史彌遠彷彿沒有聽到天子之語。

  「貴誠……貴誠迂懦。不過又是……又是一個朕,況且……他已嗣了沂王,便……便足矣。」趙擴吃力地道。

  「陛下,貴誠孝親敬長,沈穩有度,群臣莫不讚許。」史彌遠向前邁了一步,讓天子可以看到自己,然後大聲道:「陛下還是以貴誠為皇子吧!」

  大殿中的內鐺、侍衛還有宮女,見著他這般失禮,竟然沒有一個人喝斥。趙擴閉上眼。將頭歪向另一邊,不再說一句話,只是不停地咳嗽著。

  史彌遠向殿門外做了個手勢。

  「陛下,該吃藥了。」禦醫將一枚朱紅色地藥丸與一碗藥汁呈了上來,內鐺看了看肅立於榻前的史彌遠,然後低聲道。

  「朕……咳咳……」

  天子趙擴如今已經瘦得只剩皮包骨頭,咳血、便血,將他身體中最後地精力也搾走,他慢慢抬起頭來,看了看那藥。嗅得那味道,便厭惡地搖了搖頭:「不……不必了,朕今日覺著……覺著精神尚可,就不……不必吃了。」

  內鐺瞧了史彌遠一眼。史彌遠沈著臉,搖了搖頭,那內鐺勸道:「陛下今日精神好了,正是這藥見效了呢,再服上一丸,明日便又是生龍活虎……」

  「朕不想……不想吃藥,不想……」天子趙擴搖了搖頭:「拿下去吧。」

  「陛下,這金丹乃是微臣請高人煉製而成。陛下還是服用了吧。」史彌遠也勸道:「陛下吃了這藥。早些好了起來,世人多有七十生子者。陛下若是身體好了,還愁沒有嫡親皇子?」

  聽他這般說,天子趙擴搖頭苦笑:「史卿……你倒是會寬慰人……」

  雖說如此,內鐺再將藥丸呈在他面前時,他張開口,任那內鐺將藥餵入嘴中,然後飲了一口藥汁嚥了下去。

  刻鐘時間下午三時十五分,沂王府外。

  秦大石推著小車,因為太陽還比較烈的緣故,他面上滲出了微微的汗珠,他將草帽向上移了移,然後將帽簷一端折起。

  這是「暫安無事,繼續警惕」的信號。

  沂王府原本清靜,行人並不多,他拿出個葫蘆,灌了幾口水,又用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推起車自府前走了過去。

  沂王府的大門緊閉著,門前連個看門地都沒有。

  刻鐘時間下午四時正,萬歲巷皇子府。

  「天子情形如何了?」

  皇子趙越發的急躁了,他甚至沒有稱天子為父皇。那個青衣小帽之人搖了搖頭:「殿下,如今我已經無法接近天子寢殿了,中午史相國來後,寢殿四周便都是他地人手,我不敢冒險。」

  「這當如何是好,這當如何是好?」趙轉了轉,然後拉住那人衣袖:「你總是有辦法地,對不對,此前幾次你都有辦法,這次定然也有的!」

  「我請殿下交結殿前司將士,殿下卻送了華嶽性命,如今之時,我有何辦法?」那人苦笑道:「殿下,總算到了這一日,你只有耐心等了。」

  刻鐘時間下午五時二十分,沂王府。

  趙與莒吃過晚飯,點起馬燈繼續翻那《資治通鑒》,還沒看幾頁,便聽得門外有匆匆地腳步聲。

  不經通稟能到他這裏來的,應該是鄭清之吧。

  果然,片刻之後鄭清之出現在他視線之中。此時鄭清之,官已經升得高了,不再是當初那太學的九品小官,他一進來,便擺手示意韓妤出去。

  「先生可是有事?」見鄭清之模樣,趙與莒起身問道。

  鄭清之頭髮有些散亂,雙眼佈滿了血絲,嘴角因為上火也起了血泡。見趙與莒仍舊是一副寵辱不驚的模樣,他心中暗暗一歎,但隨即振作了精神:「殿下,天子自丙戌發病起,如今已有十餘日不能起床了。」

  「唉……」趙與莒歎息了一聲,然後沈默以對。

  「殿下,你如今還不明白史相公與下官之意麼?」鄭清之壓低了聲音:「眾人都只道殿下遲緩迂訥,下官與殿下相處二載,卻知道殿下大事並不糊塗!」

  趙與莒神情一動,揚眉看著鄭清之,兩人目光相對,竟然都是一時無語。

  刻鐘時間下午六時正,沂王府書房。

  聽得刻鐘傳來報時的鐘點聲,鄭清之再也按捺不住了。自從他說出那句話之後,兩人已經沈默以對四十分鐘,他不能再等下去。

  「殿下韜光養晦,隱忍淵默,實為下官所不及。」他深深吸了口氣,苦笑著搖頭,當初史彌遠問他沂王嗣子如何,他只以「不凡」二字應對,那時候在他心中,只不過覺得這位天子少讀聖賢之書,不懂治國之策。但兩年下來,他完全改觀,這位天子確實遲鈍木訥,少言寡語,但他穩重自恃,幾乎從不犯錯,便是這一點,就證明他絕不是愚笨之人了。

  蠢人總是急著證明自己聰明,而大智者則若愚。

  「下官從史相公那兒來,天子已崩,皇子向來與殿下不睦,若是他即了帝位,殿下便是想做個閒散親王也不得。」鄭清之站起身來:「史相公因為與我有累世交誼,故此托我來與殿下推心置腹,殿下現在卻不發一語,我當如何回報相公?」

  趙與莒吸了口氣,他從容不迫地站起身,然後拱了拱手:「家中老母尚在紹興。」

  這個回答完全出乎鄭清之預料,他先是一怔,然後大喜。

  刻鐘時間晚上六時二十分,臨安城丞相府。

  史黨要員雲集於此,個個神情肅然。

  「他果真是如此應對?」史彌遠拍案而起,面上儘是大喜之色。

  「正是。」鄭清之握緊拳頭:「殿下孝親敬長,向來如此,在此之時,尚能念著老母……史相公,功莫大於擁立啊!」

  此時此刻,他們都顧不上拐彎抹角,鄭清之言語之中,便是赤裸裸地讚譽:能如此孝親敬長,那麼待趙貴誠登基之後,念著史彌遠有擁立之功,這權勢地位便保全了。事不宜遲。」史彌遠當機立斷:「你再回王府,與殿下在一起,切記切記,不得再外出離府半步!」

  鄭清之拱手應命,轉身而去。史彌遠又向薛極道:「薛會之,楊家那邊,你立刻去,定要楊家兄弟入宮!」

  薛極也拱手應命,此時不是溜鬚拍馬地時候,故此他也極為利落。

  「相公,如今貴誠還只是皇侄……」宣繒神情有些遲疑。

  「無妨,我這裏有天子之詔,立皇侄貴誠為皇子。」史彌遠撚須瞇眼,不緊不慢地說道。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4:55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三五、帝星夜耀天子堂


  刻鐘時間晚上六時三十分,臨安城丞相府。

  「天子之詔?」

  宣繒有些愕然,他為樞密使,算是位官權重了,但對於這個詔書,卻是絲毫不知。

  史彌遠笑著自家袖子裏掏出一張紙來,將之遞給了宣繒,宣繒接過一看,果然寫著立皇侄貴誠為皇子改名為昀的字句,還蓋著玉璽大印。不過這紙上字跡,卻不是天子禦批,而是史彌遠所寫。

  「矯詔!」

  這個念頭在宣繒心中浮起,但瞬間他便啞然失笑。

  滿朝大臣,幾乎近半是史彌遠黨羽,只須得史彌遠不說這是矯詔,便是還有一二人嗡嗡不止,那又能如何!

  「既是如此,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這個只欠的東風便是楊皇后的支援,立皇子之事,可以由史彌遠矯詔行之,可立太子之事,若是得不到楊皇后的配合,必然是不穩妥的。要說服楊皇后,憑藉史彌遠還不夠,必須要讓楊皇后的娘家侄兒前去動之以情。

  「諸位,我們先進宮,雖說我出來時有交待,出來時間太久了總是不好。」史彌遠起身邁步道。

  刻鐘時間晚上八時正,皇宮之中。

  「此事不可,陛下最後心意……如何能改得!」皇后楊氏眼圈泛紅:「你們休要再說了,就讓天子……就讓天子安心去吧!」

  楊氏出身卑微。原本只是太皇太后吳氏宮中養地歌女,後來與天子趙擴相悅,這才有為國母之日。對於已經駕崩的天子趙擴。她是真正愛著的,只不過這些年來權勢赫赫,讓她忽視了這種愛,直到天子駕崩,她才猛然意識到,當年那個在太皇太后殿中,用溫柔地目光看著自己的男子,已經永遠離開了她。

  楊石焦急地看了看正在報時的刻鐘。這已經是他們在半時辰內第四次來勸說楊皇后了,前三次都是無功而返。

  他雖為貴戚,卻不是無能之輩,嘉泰四年(西元1204年)時,金國使者來大宋,言語多有不遜,辱及大宋君臣。當時他還年輕,官也只是承信郎,大怒之下,他從容而起。挽弓搭箭三矢三中,驚得金國使者噤口不語,極大地維護了大宋尊嚴。

  只因為他是楊皇后娘家侄兒,而皇子趙又與楊皇后不睦,故此他也不得趙青眼。他也是個極自負之人,趙又不是天子親子,不過是運數好撿了個皇子罷了,故此他也對趙沒有什麼好感。

  「你們退下去吧。」皇后以袖掩面,不讓他們看到自己的淚水。

  刻鐘時間晚上八時五分,沂王府。

  趙與莒放下《資治通鑒》。喚來韓妤,命她取酒菜來。

  「霍廣梁處有好酒,據聞又有下酒好菜,你遣人去與他說。將酒菜送進王府來,我要與鄭先生痛飲一番。」

  「殿下此時還有心宴飲……」鄭清之苦笑,也不知道這位皇子是真的淵默如海,還是遲鈍無比。

  趙與莒鎮靜自若,看了看鄭清之,從容不迫地道:「有史相公、鄭先生,學生只需垂拱仰成即可。」

  鄭清之聞言心中一暖,那位皇子趙之所以不得史彌遠支援。便是因為性子暴躁急切。對史彌遠如終有成見,不通為政之道。如何能當這大國之君!

  刻鐘時間晚上八時三十分,萬歲巷皇子府。

  趙背著手,在院子裏轉來轉去,因為四處都掛起了馬燈的緣故,院子裏被照得雪亮。所有的僕役宮女,都屏著氣息,儘量不讓自己的目光與他地目光接觸在一起。

  他看了一眼特意讓人搬出來的刻鐘,焦急地來到門口向外觀望。

  仍然沒有任何人影,這讓他的心更加不安,他渴望,卻又害怕即將到來的結果。

  「為何還不來人,為何還不來人?」他喃喃自語,然後指著一個僕役:「你出去看看!」

  那個僕役艱難地嚥了口口水,拖著步子向外走去。

  頓了頓,皇子趙還是覺得不安,他又揮手,將那姓柳的親信門客喚來:「你去兩府執政處,還有翰林學士處,務必將宮內消息傳與他們!」

  刻鐘時間晚上九時,皇宮之內。

  「本宮已經說過,這絕對不成!」楊皇后端坐在座,方才傷心欲絕的神情已經淡了些。她掃過楊石與楊穀,二人都是一臉惶恐,她歎息了聲:「皇子趙乃先帝所立,豈可擅變,此事非你二人可預,還是回去,早些安歇吧。」

  「娘娘!」

  楊谷叩首於地,他們已經失敗了六次,這是第七次了。想到自家身家性命已經完全與史彌遠綁在了一起,他話語中便帶上了哭腔:「娘娘,如今內外軍民皆已歸心,苟不立之,禍必變生,則楊氏……則楊氏無噍類矣!」

  說完之後,他便放聲大哭起來。

  刻鐘時間晚上九時二分,沂王府中。

  自「群英會」送來的只是幾碟小菜,並無大魚大肉,卻都是鄭清之從未見過的。一盤金燦燦的,那是煮玉米粒,另一盤紅通通的,則是炒花生米,至於土豆片之類、番茄果,也瞧上去極為新奇。

  這些自美洲來地物產,都是流求帶來,像番茄便是第一季果。

  「先生請用。」趙與莒勸道:「這些珍物,咱們大宋向來不曾見過呢「殿下……」鄭清之長長籲了口氣。然後抓起筷子,他很敬佩晉朝那位宰相謝安,想著他在淝水戰時地風範。xx鄭清之便努力讓自己心情平靜下來。

  守在門口的龍十二目光炯炯地掃過自己面前的六人,這是「群英會」派來送食物地,他們盡皆是二十餘數的壯小夥兒。

  在一旁侍候著的韓妤靠在書櫥邊,在她身後的牆壁上,掛著一雙鋒利的短劍。

  刻鐘時間晚上九時十分,皇宮中。

  楊皇后已經沈默了十分鐘,在這十分鐘裏,她一聲不響。始終沈吟。楊谷與楊石的痛哭變成了抽泣,但兩人仍舊長跪不起。

  「楊氏無噍類矣……」

  這句話始終在楊皇后心中迴響,當初她支援史彌遠殺掉韓冑,那是因為韓冑等人曾反對她為皇后,她出身低微,對此極是敏感,故此才會與朝臣楊次山認為兄妹,為地便是有楊氏為外援。

  若是沒有了楊氏在外朝的支援,她絕不會有今日,而此後若是趙登基。以他地性子,便是奈何不了自己這個太后,也定然要尋楊家的紕漏。失了外援,自己這個太后,豈能有往日風光?

  「其人安在?」尋思許久之後,她終於開口了。

  刻鐘時間晚上九時十五分,皇宮之中。

  「皇后……太后要見貴誠!」

  薛極面色赤紅,因為激動地緣故,他的臉都有些扭曲了。聽得他帶來的消息,史彌遠以右拳擊左掌。也是興奮異常:「大事定矣!」

  旋即他又道:「直學士院程到了麼?」

  「到了,不過……兩府執政與翰林學士都齊聚於宮門前……」回答的是殿帥夏震。

  「切莫讓他們進宮,切記切記!」史彌遠又變了顏色,下令道:「拖住他們。也莫讓他們離去……只說天子,不,皇后有旨,令他們在宮前候傳!」

  說完之後,他又補充了一句:「讓程進來草詔!」

  夏震前腳出去,史彌遠召來被稱為「快行」的宮使:「去宣皇子來。」

  宮使正要離開,史彌遠又喚住他們:「切記,是沂靖惠王府的皇子。而非萬歲巷的皇子!」

  刻鐘時間晚上九時三十五分。萬歲巷皇子府。

  趙焦急地倚門觀望,兩府執政、翰林學士都已經赴宮。但暫時還不曾有回訊來。當他聽得腳步聲,又看到一盞馬燈快速過來時,他心中狂喜,但那隊人只是自皇子府前經過。

  趙懊惱地搖了搖頭,目送那盞馬燈遠去,隱約之中,他覺得那似乎是一隊宮使,卻不知是出來傳遞什麼的了又過了一刻鐘,他再次聽得腳步聲,只不過這腳步聲不是從皇宮處傳來,而是自那隊宮使消失地方向。趙倚門觀望,卻見這行人此次並未亮燈,淡淡地月光下,看不清有多少人,是什麼人物。

  「怎麼還沒有消息?」趙頓了頓腳。

  刻鐘時間晚上十時十分,皇宮之中。

  楊谷與楊石擁著趙與莒,腳步匆匆地走進大殿,這還是趙與莒第一次進入皇宮,若是放在他時,他免不了要左右看看,後世他曾經參觀過故宮博物院,但那與如今大宋皇宮卻是不一樣的。

  楊皇后臉上地悲慟之色已經沒有了,她完全從失去丈夫的打擊中醒了過來,這個時候,她又是那個手握權柄的皇后了。

  「快拜見皇后!」

  這個時候,分秒必爭,楊谷與楊石已經顧不得一些禮儀。一進門,他們便催促趙與莒,倒是趙與莒,依舊是那不慌不忙的神情。

  他已經偽裝了三年,不在乎多偽裝一段時間。

  「臣趙貴誠拜見皇后。」他正了正衣襟,然後跪拜下去,行了大禮。

  這個皇侄的傳聞,楊皇后也曾經聽人竊竊私語過,有關他出生之時的種種異兆,還有他在被冊立為皇侄之後的端重沈穩。自一年多以前,楊石、楊穀便反覆在她面前讚歎過這位皇侄是如何謙恭有禮。

  「抬起頭來。」這個時候還如此從容。楊皇后心中頗為歡喜,但還想看看他地相貌。

  趙與莒抬起臉,他相貌堂堂。身材也高大勻稱,與皇子趙比,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因為養氣更深的緣故,他目光是內斂的、柔和地,與皇子趙那種鋒芒畢露地剛銳完全不同。

  此時趙與莒的目光裏含著一抹哀傷,並沒有多少歡喜。楊皇后心中突的一動,只覺得內心深處又被觸動,她覺得趙與莒的這種悲傷是真誠的。

  「被迎立為帝。卻無自得之色……此子赤誠,實屬難得!」這個念頭一起,楊皇后對趙與莒更是好感大增,她向前欠身,含淚將趙與莒扶了起來,撫著他的背道:「汝今為吾子矣。」

  刻鐘時間晚十時三十五分,萬歲巷皇子府。

  「果真是有召傳我?」見著來的宮使,皇子趙大喜:「天子……天子如何了?」

  「禦駕龍馭了。」那宮使低聲說了一句,然後躬身道:「殿下還請速速前往。」

  「好,好!」趙長長出了口氣。面上俱是喜色,向前走了兩步,回頭看了看身後,指著自家侍衛道:「你們隨我一起來。」

  二十餘個侍衛跟在他地身後,走在深幽地夜巷中,很快,他們便到了皇宮禦門之前。因為天子龍雙歸天地緣故,禦門前護衛比往常更多一些,趙急步入內,他身後的護衛卻被攔住。

  「殿下。宮禁之中,不必帶許多人手,免得惹人非議。」宮門前地武官行禮道:「殿下只帶隨身侍衛入內便可。」

  趙點點頭,此時他已經無心分辨太多。一顆心早已飛到禦座之上了,他向隨侍的侍衛使了個眼色,六個侍衛隨他進了禦門。

  到第二道門時,又被攔住,這次在門前迎接他的是史彌遠本人,他拱手道:「殿下,舉哀重地,不可令閒雜人等入內。此乃禮制。」

  趙皺了皺眉。又向那幾個侍衛點點頭,示意他們留下來。史彌遠如今對他態度。與往日大不相同,頗有恭順之意,趙斜睨了他一眼,心中冷哼了一聲。

  將趙引入大殿之中,皇帝的靈柩便停在那兒,在一片帷帳之中,趙乾哭了幾聲,然後迫不及待地結束了舉哀。

  「殿下,現在臣去宣召百官,夏震會在此侍候殿下,過會兒便升殿,請殿下稍候。」禮畢之後,史彌遠向殿帥夏震使了個眼色,夏震點了點頭,寸步不離地跟在了皇子趙的身側。

  這一等也不知過了多久,皇子趙心焦如焚,他原本便是個急脾氣,如今更是如熱鍋上的螞蟻。

  終於百官召齊,眾人立班聽遺制,夏震引著皇子趙到了他原先上朝立班之處,他有些愕然:「今日此時,我原不當立於此。」

  「尚未宣制,當立於此,宣制之後,方可即位。」夏震拱手道。

  天色很晚了,趙轉首四顧,只看得一片人影幢幢。原本宮中已經使用馬燈,只不過今日不知為何,全用地是蠟燭,煙氣騰騰間,他看到儘是朱紫,知道百官齊聚,他暗暗放下心來。

  天子只有他一位皇子,故此雖不曾立他為太子,但他也是理所當然的繼承人。百官俱在,便是史彌遠,也玩不出什麼花樣。

  他轉首去看那禦座,只須片刻之後,他便可以坐在禦座之上了。

  隔著燭火煙霧,他隱約見著禦座上有一個人影,只道那是楊皇后,故此也不以為意。

  但當他聽到遺制之中傳帝位於皇子昀時,他完全呆住了。

  幾時出現了一位皇子昀?迷迷糊糊中,他移動腳步,想向禦座處行去,卻被夏震牢牢抓住。宣制完畢,百官拜舞,滿朝贊呼,唯有他還挺立不跪,直愣愣地看著那禦座。

  還是夏震,在他背後用膝蓋拱了他的腿彎,又用力將他頭按了下去,他才茫然中完成了跪拜。

  一陣風吹來,將滿殿的煙氣吹散,燭光直接照在禦座上人的臉上,趙抬起頭向上望,正好與那人目光相對。

  「趙貴誠!」趙心中像是一萬個雷同時響起。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4:57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三六、御苑學種昭烈圃


  大宋寶慶元年(西元1225)正月底,湖州州治外的路上。

  秦天錫陰著臉,他的身邊跟著十幾個隨從,也都如同他一般面色不善,路上偶有行人見著他們這模樣,都會閃身讓避。

  他們剛做了一件大事,正急著離開湖州回臨安城。

  「此事一畢,相公再無後顧之憂了。」一個隨從小聲嘀咕著說道。

  「那廝便是不曾自盡,相公也不必擔憂。」另一個隨從笑道:「這等小事,原本我們來便可,何必秦先生出馬!」

  他們一行都是史彌遠的親信,此次來到湖州,是辦一件大事:逼前皇子趙自盡。

  雖然在帝位爭奪中,這位前皇子落敗離京,可是史彌遠並未忘記他。當一夥盜匪裹挾著他意圖謀逆被平定後,史彌遠立刻派出秦天錫一行。

  剛來時他們還有些惴惴,畢竟這是出了臨安,但到了湖州之後,秦天錫亮出了殺手鐧,一封詔書,逼得趙不得不上吊自盡。

  「都閉嘴。」秦天錫冷冷喝道。

  隨從知道他脾氣,相互使著眼色,都閉緊了嘴巴。

  掃視了四週一眼,秦天錫神色更為冷肅,從接到命令來湖州起,他心中便覺得不安。自從投入史彌遠門下為門客以來,他替史彌遠掌控各方情報、處理一些堂堂丞相不好親自出面問題。他天生地敏感,使得他在數次危機之中都化險為夷,像是當初羅日願刺殺史相公。還有後來華岳密謀殺害史相公,這些事情,都是因為他出手才解決。

  原本他以為這種不安是來自前皇子趙,但趙死了,他的不安感覺卻還在。

  為何大事已定,自己心卻越發惴惴不安?

  自湖州回臨安,不過是一日夜的功夫,如今已經過了安吉獨松關。只要進了臨安城,想必便無事了。想到這裏,秦天錫回頭喝了聲:「快些。」

  就在他回頭地那一剎那,路旁的草叢之中,猛然跳出三個人。

  「替濟王復仇!」為首之人厲聲喝著,然後揮刀向他們衝了過來,見到這三人,秦天錫反而心中安定:讓自己惴惴不安的,想來就是這個了。

  他隨行的有十餘人,對方只有三人。他隨行的都是殿前司侍衛,而這三人看起來只是普通百姓,無論如何……

  他的念頭到此止了,因為一枝自手弩中射出的利箭,穿透了他的身體,釘入他地喉嚨和眼睛。就連他罩在衣裳之下的軟甲,擋得住射向他心口的,卻未能擋住射向咽喉與眼睛的利箭。他的屍體在馬上微微一晃栽了下來,驚得那馬發出嘶鳴跳動不止。手弩的聲音自道路兩側響起,大多數弩矢都沒有射中目標。卻仍將侍衛們逼得手忙腳亂。他們畢竟訓練有素,意識到自己陷入埋伏之中,立刻驅馬前衝,根本不稍做停留。

  刺客也不曾追趕。在他們走後,有個戴著草帽的上來,將地上的幾具屍體都翻動過來,秦天錫身上中的弩矢最多,有六枝牢牢地釘進他的身體。那人先是在秦天錫鼻下探了探,怕他還是屏息裝死,又拔出腰刀,將他地頭顱砍了下來。其餘的刺客也拔出刀來。在每一具屍體上都補了一刀。

  「撤!」

  那人一揮手。所有的刺客都悄然無聲地退走,行動迅捷如風。絲毫不像方纔那種射不中對手的外行模樣。過了足足大半時辰,侍衛們才帶著一隊禁軍回到此處,但看到的卻只是冰冷的屍體與一地的血泊了。

  眼看就要是中和節,萬物開始滋長,凜冽的北風漸漸被溫煦的南風取代,往年這個時候,隨著天氣的轉暖,臨安城中歡聲笑語便會越發地多了。然而今年的氣氛卻是歡樂不起來,前些時日,湖州盜賊擁皇兄趙作亂,雖說旋即被趙自己剿滅,但隨之而來的震動,卻讓朝堂與民間都震動不安。此時雖然誰都想不到,在帝位已經有了歸屬的數月之後,一場新地風暴又在醞釀之中。

  「那夥刺客說是為濟王復仇?」

  臨安城,丞相府,聽得這個消息的史彌遠勃然變色。

  他已經很久未曾有過這般憤怒了,便是聽得湖州盜賊作亂的消息時,他也不曾這般惱怒過。

  與此同時,聚景園中,再次改名為趙昀的趙與莒正與鄭清之相對而坐,他們之間的石桌之上,又置著幾個碗碟。

  「陛下放著富景園、延祥園、集芳園不去,卻要來這聚景園。」鄭清之如今不再是小小的國子監學錄,而已經升為起居郎,每日隨侍在天子之旁,因為二人在趙與莒還是沂王嗣子時的關係,他雖是恭敬有禮,卻也能與趙與莒說上話語。

  聚景園在大宋皇家園林之中原本也是較為重要的,但這些年來已經失修敗落,比起鄭清之提起地其餘園林要差得遠了,以至於有人吟詩說此處「官梅卻作野梅開」。

  「其餘園子雖是好看,卻不如此處自在。」趙與莒微笑著道。

  身為天子,他沒有穿朝服冠冕,而是常服打扮,兩人坐在石凳之上,為了驅寒,又在石凳鋪了來自流求地羊毛毯。石桌上擺的盤子裏,也是來自流求地食物,像是葵花籽、薯片、熟玉米粒,趙與莒伸出手示意道:「鄭卿請用,先帝大行之日,鄭卿是食不甘味,想來還不知道這些東西的味道。」

  鄭清之笑著謝恩,吃了兩粒葵花籽,又嚼了數粒玉米。他「咦」了一聲:「些等風物,臣不曾聽聞流求有啊。」

  「呵呵,鄭卿總有不知之物啊。當初卿為朕教授時,朕還以為卿無所不知呢。」趙與莒開了他一句玩笑。

  頓了頓,趙與莒又道:「以卿之才,起居郎一職太過委曲了。」

  「不敢,如今朝中宿儒林立,臣如何能比得他們!」

  鄭清之之語,倒不是謙遜,自新帝登基之後。因為這帝位得來多少有些曲折,為招攬人心,史彌遠便引在外宿儒入朝,以壯新帝聲望。像真德秀、魏了翁、胡夢昱、洪咨夔等,儘是一時之選。

  「卿太過自謙了,真景希、魏華父、洪舜俞等,窮經學古,氣節剛烈,為翰林可,為州府長吏亦可。唯不可經世宰輔。」趙與莒搖了搖頭道,然後又道:「且不說他們,只道這些流求物產,鄭卿,今日朕請你吃這些流求物產,卻不只是為了吃。」

  鄭清之心思還未轉過來,聽得天子方才話中之意,似乎以宰輔之才譽之,倒是比真德秀、魏了翁等人更為重視。為天子如此讚譽,他如何能不歡喜。雖說史彌遠曾經以自己位置許他,但哪比得上天子之意更真切!

  史彌遠總不能如今便致仕,將位置讓出來了吧,待得史彌遠死後。這個位置他鄭清之能不能坐上,那就完全看天子心意了。

  他轉著心思,便沒有注意趙與莒後面地話語,趙與莒問了兩句,他才醒悟過來:「臣……臣失禮,臣不知。」

  「朕聽霍廣梁說,此幾物中,這玉米可於貧薄之壤、山坡之地播種。產量遠勝過稻麥。這蕃薯還有一種喚為土豆的。更是畝產可逾千斤。朕起自民間,常思百姓疾苦。百姓之痛,莫大於饑者,若能自流求引來此等物種,豈不如同引入占城稻一般!」趙與莒喟歎道:「百姓無饑餒,這天下自太平。」

  「竟然有此等事物?」鄭清之大驚,畝產千斤的糧食作物,此事若不是天子親口對他言說,他只怕要啐一口回去。

  「朕也有些不信,故此想擇地驗之。」趙與莒指了指這聚景園,微微一笑道:「苑囿雖好,不過是遊冶之所,朕見此處已是荒廢,便想先於此種之。」

  「天子重稼穡,實是萬民之福,陛下仁厚之心,自古未有!」鄭清之這才明白趙與莒地用意,他笑道:「陛下當擇老農種之。」

  「朕卻怕咱們大宋老農,未嘗種過這等事物,反倒不美。朕想托霍廣梁尋些流求農夫來,在這聚景園中耕種,一則此地原本荒廢,即便不成也不至誤了農時,二則流求風俗,與我大宋怕有不同,將他們聚在此處,也免得百姓驚詫。」趙與莒臉上忽然有些不豫:「只是朝中諸公,若是聞知此事,只怕要怪朕有失君儀了。」

  「陛下何必憂之,天子重農,乃聖明之主,孰敢置喙!」鄭清之慨然說道,話語一出,心中又是一動,天子將此事說與自家聽,自然不是為聽這等話語了,他心念一轉,立刻明白,笑著道:「陛下,若不以臣為不才,願為陛下效牛馬之勞。」

  「既是如此,卿便去尋霍廣梁,若是朕出面,必然大張旗鼓,反倒不妥了。」趙與莒也笑道:「卿知朕心意便可。」

  若是天子讓霍重城去尋流求人來耕種,免不了會有博名出位的言官諫言說天子勞民傷財,而且若失敗了,於天子顏面上也不好看。可若是鄭清之去做則不然,起居郎雖是要職,卻不等於沒有閒暇,他出面去做便是失敗,也不會有人怪到天子身上去。想到此處,鄭清之自以為已經知道趙與莒打算,這確是一個立功之機,若是真如霍重城所說,這些糧食畝產可達千斤,那僅此一功,便足以讓鄭清之攢得屹立於朝堂之上的資本了。

  「史相公之處,朕會去關說,讓他准你便宜行事。」趙與莒又補充了一句。

  「臣遵旨。」鄭清之俯首領命。

  他離了聚景園,立刻去了史彌遠府,經擁立之事,他如今已是史彌遠最信重人之一了。才到史府,便覺得不對,因為宣繒、薛極等史黨要員,竟然盡數在此。

  「秦天錫被殺了。」當他提出疑問之時,史彌遠咬牙切齒地說道。

  秦天錫對史彌遠的重要性,絕對不亞於在座的任何一位,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不僅因為他對史彌遠一片赤忠,更是因為他手中掌握著許多暗線,一些史彌遠不方便親自出面接觸的人物,都是由秦天錫掌控。他一死,等於是斷了史彌遠耳目!

  即便史彌遠再尋一個親信接手秦天錫之事,一時之間未必能上手不說,更重要的是,此人也未必有秦天錫那般手段。

  想起秦天錫給人的那種陰沈森冷有如毒蛇地感覺,鄭清之在驚愕之餘,心中不禁又有些快意。那人眼中除了史彌遠外誰都沒有,便是宣繒、薛極,他都冷面以對,更別提他鄭清之了。

  「刺客喊的是為濟王報仇……哼哼,他們用的卻是一種手弩,本相已經派人去查這手弩的來歷了。」史彌遠冷笑著說道。

  他一點都不相信那些刺客的喊話,為濟王報仇——若是濟王趙有這般門客,秦天錫一行便不可能逼得死他。這必是朝中某些與他史彌遠為敵之人派出的刺客,行刺之後還故意混淆視聽!

  但史彌遠也有不解之處,便是這些與他為敵之人為何要去行刺秦天錫。秦天錫對他史彌遠雖然重要,可他本身卻不是什麼重要人物,刺客要刺殺,也應該是衝著他史彌遠來才對。

  「自今日起,你等外出都須多加小心,廣帶侍衛,不可夜行。」想到這裏,史彌遠對眾人吩咐道。

  眾人都是凜然遵命,待人都散去後,史彌遠單獨將鄭清之留了下來。

  「文叔,聽聞今日你與陛下去了聚景園?」史彌遠盯著鄭清之道:「不知陛下為何起了遊園之興?」

  「哪是起遊園之興,相公,陛下仁德不凡,實非常人所能及!」鄭清之將天子對真德秀、魏了翁等人評價說出,卻不曾提及他對自己的誇讚,而是直接講到天子意欲自流求引來良種之事。

  「此事並無不可。」對於趙與莒的這份「仁厚」之心,史彌遠並不意外,相反,他已經習慣了。天子甫一即位,便下詔賜朝臣中年過花甲者座,他史彌遠恰好年滿六十,天子這賜座之舉為的是誰,滿朝皆知。去年十一月時,天子又與他商議,下詔覓天下良醫,於各州縣設堂,每月為百姓貧病者義診三日,由皇莊補貼開銷,此策雖是迂了些,卻招來朝野一片讚譽之聲。

  只要不是天子意欲親政攬權,這等事情,由之便可。史彌遠現在的精力,完全集中在尋找那個刺殺秦天錫、背後對付他地政敵之上了。



  注1:中和節是唐德宗下令建立的節日,每年農曆二月初一,民間以青囊裝種子互贈,祭掌管植物生長的勾芒神,百官則向朝廷進獻農書。

  注2:聚景園、富景園、延祥園、集芳園儘是宋時皇家園林,可見於宋人周密《武林舊事》。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4:58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三七、京畿暗伏背嵬營


  李銳磨磨蹭蹭地跟在李雲睿身後,愁眉苦臉,那一身護衛隊制服,也沒有往日光鮮。

  「隊副,隊副,你便答應我吧……」

  「滾滾,走後門走到我這邊來了!」李雲睿毫不留情地飛起一腳,將他踹出老遠,然後轉身邊開。

  李銳拍了拍灰,又跟了上來:「隊副,真的要了我吧!」

  「我已經給你說過無數遍了,你審查不合格,這可走不得人情。」李雲睿也被他弄得沒了脾氣,說來也怪,這淡水護衛隊之人大都怕隊副李雲睿勝過隊正李鄴,唯獨這個李銳,怕李鄴勝過李雲睿。被這小子糾纏了一下午,李雲睿也被纏怕了,停下步子又道:「負責挑選秘營的,也不是我,是邢而近,你去尋他吧!」

  「隊副分明是敷衍俺!」性子一急,李銳說話又用上了「俺」字自稱,他嘟囔道:「明明邢而近乘船離了島,你叫俺哪裡去尋他!」

  「那我可也沒辦法,只有等他回來了。」

  李雲睿看了看天上的太陽,又加快了腳步:「你莫跟了,若是再跟,便礙著我今日公務!」

  李銳垂頭喪氣邁步回走,見著路邊一石頭,他也覺得這石頭彷彿是在嘲笑著自己,飛起一腳踢去,那石頭飛得老高,然後砸中一間屋子的玻璃,「噹」一聲響,玻璃自然是四分五裂了「糟糕!」李銳撒腿便跑。他倒是不怕被人責罵,只是他穿著一身制服做出這般事情來,免不了要連累到護衛隊地名聲。

  才跑了幾步。他便聽到身後傳來警哨聲,那是專門管理護衛隊紀律的內衛隊的人,李銳這才想起,自己跟著李雲睿來到了內衛隊處,方纔那碎了玻璃地屋子,正是內衛隊的公稟。

  「快逃!」他跑得越發的快了。

  李雲睿回過頭來看得這一幕,搖頭笑了笑,卻未曾做聲。他理解李銳的心思。這年餘來,李銳在海關處做得極佳,只不過悶在一地,卻非淡水男兒本色,又眼見以前遠不及他的於竹,如今在呂宋也混得風聲水起,故此也渴望能出去為流求建功立業,他聽說「秘營」招人,立刻便報了名。

  以他能力,原本進「秘營」不成問題。但在進行秘密政審之時,因為他是李全的侄兒的緣故,他還是被找了個由頭刷了下來。這小子不知原因,還拼了命兒尋門路想擠進去,甚至找到了李雲睿這邊來。

  「是倒是一個好小子,只可惜攤上了那麼一個叔父。」李雲睿心中暗想。

  「景文,李景文!」他還沒進屋子,又有人喊他的名字,李雲睿歎了口氣,今日似乎比任何時候都要忙碌來地人是陳子誠。他跑得有些氣喘,到了李雲睿面前之後伸出手:「把人放出來。」

  「伯涵,規矩你都是知道的,他們擅入軍事禁地。自然得關上一陣時日。」李雲睿撓著腦袋,只覺得自己都快被這些事情弄瘋了:「我也不能壞了規矩是不是?」

  「不過是一群好奇心過剩的孩童,便是炸了你們基地那樣如何?」陳子誠哼了一聲,昨天一群初等學堂學生闖入傳說中「秘營」的秘密基地,結果什麼都未曾看到,便被抓了起來,李雲睿也不客氣,一人十鞭。然後還得服上十日苦役。便是去打掃淡水農場的養殖場豬圈。

  「若是炸了基地,那便連你也得去掃豬圈了。」李雲睿笑道。

  陳子誠知道他也破不了規矩。只能正色道:「行,我也不找你要人了,只有一點,我是知道你們這有些東西,那些小子教訓教訓便可,別真對他們用上那些東西。」

  「放心放心,我做事你儘管放心。」李雲睿有些不耐煩地道:「你那邊,還有一堆小子等你了,這地方不是他們能亂闖的,你趕緊去約束他們去!」

  陳子誠瞪了他一眼,然後快步又跑了回去。他今日帶著中等學堂的一批學生,趕往試驗園去查看引種自東勝洲的作物。這是中等學堂農藝班的少年,若只是從外表來看,他們與淡水農場的青年農戶幾乎沒有兩樣,若說有,那便是每個人身上都帶著鵝毛筆與小冊子了。

  前些日子,秘營之人跟著這些少年屁股後邊,很是學習了一段時間地種田呢。

  想到秘營,陳子誠便想到秦大石與邢遠志,這二人現在應該已經到了臨安吧。

  順著水泥路,他們來到靠近一條溪澗的大片田地間。這一帶有三百餘畝地,其中有三分之一是坡田,是農場專門劃給淡水學堂的試驗田。每日都有專人來此查看作物,記載作物狀況,對比不同情形之下作物的生長。

  在這田邊上,他們看到了方有財正蹲著,這讓陳子誠覺得有些奇怪:「老方,你怎麼在這

  「我來看看,我來看看……」

  方有財說話有些發顫,看起來神神叨叨的,不過眾人現在都已經習慣他這模樣了。自去年九月以來,他便一直是如此,有些人以為他得了臆症,還有人要學巫婆神漢為他驅邪,但陳子誠卻知道他是為什麼這模樣。::

  見著一群學堂少年,方有財拉著陳子誠避到一邊:「伯涵,伯涵,你再說一遍,那消息……那消息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陳子誠心中也不禁一陣激盪。

  自家主人,竟然成了大宋天子!

  雖然早在趙與莒成為沂王嗣子時。眾人便有了這個心理準備,可消息傳來時,眾人還都是不敢相信是真地。足足過了三四個月。方有財還是那副模樣,逮著任何一個知道這消息的人,必然要拉到偏僻所在詢問那消息是不是真的。不過他雖是神神叨叨,口風卻比以前更緊了起來,便是問,也只問「那消息」,而從來不說那消息是什麼。

  據說他如今夜裏睡覺時,嘴裏都要套個嚼子。便是防著自家夢裏將話說了出來。

  「可惜老管家沒見著這一日……」聽得陳子誠回答,方有財眼神立刻變得清亮了,他笑得嘴巴都合不攏,過了好一會兒,又有些傷感地道。

  老管家趙喜,早在趙與莒成為沂王嗣子之前便已經去世了。對那個喜歡倚老賣老地老人,陳子誠還有記憶,但義學五期六期的,卻只知道大官人每隔幾日便會去陪著說會話的中風老人。

  方有財又開始傻傻的笑了會兒,然後低聲問道:「伯涵。你說……若是回去,大官人……不,是官家會不會給我也封個官兒當當?」

  忍著笑,陳子誠道:「那是自然地,這些年在流求,方管家便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那是那是。」聽到這話,方有財眼睛更亮了,他直挺起腰,指著面前大片的田地,又指了指淡水城:「這一大片。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頓了頓,他又看了陳子誠一眼:「其實……功勞俺也是有一點的。」

  「哈哈,淡水建城,當初大官人便說了。你是首功。」陳子誠終於沒有忍住,他過去一把摟住方有財的胳膊:「老方啊老方,我就說你別瞎想了,咱們大官人是個什麼人物你還不知曉?最是明察秋毫了地,你有功,他自然會賞,但若是壞了大官人之事,哼哼……」

  這些年來。陳子誠與方有財關係倒好了不少。故此這番親熱舉止,倒未曾將方有財嚇一大跳。

  「那是。那是,我只是……只是那消息傳來這麼久了,大官人還不曾送准信來,我心中總是有些不安,擔心他太忙了,忘了咱們……」方有財先還是笑,但後來化作一聲長歎:「總是僻居海外,卻不是辦法。」

  這一聲長歎卻不是他一人發出的,在臨安聚景園中,趙與莒也發出一聲長歎。

  邢志遠、秦大石跪在他面前,二人都面色激動渾身發抖,極是歡喜的模樣。

  「原來這等作物竟然是自那數萬里海外而來,往返二年有餘……」趙與莒看了看坐在身邊的鄭清之:「無怪乎鄭卿也不知曉,能有此舉,非有極大恆心毅力不可。」

  他們這是在聚景園中相會,也難怪趙與莒感慨,雖然他現在已是一國之君,可比起當初為沂王嗣子時還要小心謹慎,見著這些心腹手下,也是得拐彎抹角。他們此次來聚景園,還是鄭子清引來地。

  鄭子清見秦大石與邢志遠模樣,也是微微一笑,心中暗想:「這二人雖說在海外見過世面,只是遇著官家,卻高興得渾身發抖,倒是一片赤子之心。古人云,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大宋天威遠揚海外,這實是可喜可賀之事。」

  「今後你們便住在這園子裏,在那邊,朕讓人給你們備好了住處。」趙與莒極有興致地站起身來,指了指靠著山腳下地一片地方:「瞧見沒有,那一片房子便是了,你們共有多少人?」

  「啟稟官家,一共是六十六人。」秦大石介面道。

  「那好,便是這六十六人,鄭卿,他們的糧餉便由你盯著,莫讓人中飽了去,折損咱們天朝顏面。你時常來看看,他們有什麼需要地,便報與史相公。」趙與莒又轉過臉對著這些「流求農人」道:「你們也須約束人手,不得觸犯我大宋刑律,否則朕必以一紙國書,令爾流求之主取你們首績!」

  聽得他絮絮叨叨地說得極細,鄭清之心中不由好笑,雖說稼穡之事事關國本,可像這位天子一般如此親歷親為的,倒也是少見。龍馭歸天的先帝,雖說也仁德愛民,卻不曾如此過。

  不過這樣也好,官家有事可做,便不會想著朝堂上地權勢,免得與史相公意見相左----近來史相公也特跋扈了些,竟然接連任用私人,只怕朝堂之中又有再起波瀾了。

  「朕帶你們去見那些田地,你們叫管說,這玉米須得種在何處,這土豆又得種在何處。」趙與莒興致極高,領著秦大石、邢志遠快步前行,鄭清之見狀慌忙跟上去,只是他一介文官又是人過中年,哪裡比得上趙與莒、秦大石與邢志遠的步子,他小跑了一段,便禁不住放緩了步子喘氣,看了看那些殿前司的侍衛,擺手吩咐道:「你們快跟上去。」

  此時趙與莒、秦大石、邢遠志已經在近百步外了。

  見著那些侍衛還未跟上來,邢遠志忍不住喚了一聲:「大官人!」

  聲音到得後來,便有些哽咽了,他們這些義學少年,盡數是亂世孤兒,若不是得趙與莒收容教養,哪裡會活到如今!

  趙與莒神情淡淡的,瞄了他一眼,目光中卻與他一般激動。坐了三、四年牢籠,只是此刻,才得了那麼一會兒的望風時間。

  「當心,人來了。」秦大石也目中含淚,但卻低聲喝止了邢志遠的話語。

  趙與莒終於停下腳步,站在一座小丘之上,侍衛們護在他身邊,方纔那瞬間天子身邊只有兩個流求人,這若是讓史相公知道了,誰也落不得好處去。又等了好一會兒,鄭清之才氣喘吁吁地跑上來:「官家……官家何其急也!」

  「非是朕急,乃是卿慢耳。」趙與莒認真地道:「鄭卿,朱晦庵詩雲,問渠哪得清幾許,唯有源頭活水來。古人亦云,流水不腐戶樞不蠹。可見多活動活動,必有利於筋骨,卿正值壯年,來日還將有大用,只是小跑這幾步,便如此不支,顯見是平日裏活動得少了。」

  「臣……臣惶恐。」沒料想自己一句話,倒惹得趙與莒好一番教訓,鄭清之也無心去想方才天子為何要跑:「謹受教!」

  「呵呵。」趙與莒一笑,又指了指身前荒廢了的園囿:「終有一日,須得讓四海無閒置之地,萬民有嚼餘之食。」

  「官家寬厚仁德,古之名君亦難及也。」鄭清之誠心誠意地回應道。

  隨同秦大石、邢志遠來的流求「農人」便居住在聚景園中,這聚景園雖曾是皇家園林,如今早已失修,甚至成了一些蕃人墓葬之地。園中原本種了梅,不過如今既要辟成田,自然要將這些梅和墓移走。在外頭還特意修了一座圍牆,免得為人所侵擾。鄭清之每隔數日便要來此處看上一看,而天子趙與莒,也是十日便會來一次。

  無論是史彌遠,還是楊太后,或者是大宋其餘朝臣,都不曾如何關注這處荒廢了的園囿。他們的目光,都生生盯在朝堂之上,盯著璽印虎符,唯獨沒有盯著民間百姓。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4:58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三八、君王自此不上朝


  大宋寶慶元年三月,天氣極不尋常,原本就是和風細雨的天氣,卻為滾滾春雷所打斷。

  天子只管在聚景園中流連,朝會之時也只是高坐緘口,凡有事,先問「太后以為如何」,次問「史相公意下如何」,皆不自專。對於這位年輕的皇帝,史彌遠還算滿意,而且無論是鄭清之,還是他安插在宮中的眼線,所報都說天子敬長愛賢,處處以楊太后、史相公為先。

  讓史彌遠不滿意的,是三件事。

  首先便是真德秀、魏了翁這些人,他們自恃名高,以正人君子自居,抨議朝政且不說,最讓史彌遠難以忍受的是他們死死抓住濟王之事不放,一至朝會,便為濟王鳴冤,要求天子徹查此事。真德秀身為禮部侍郎、直學士,甚至單獨入見天子,切言濟王之事,質問「邇者川之獄,未聞有參聽於槐棘之下;又如淮、蜀二閫之除,皆出僉論所期之外。天下之事,非一家之私,何惜不與眾共之?」,矛頭所指,自是大政獨出於門的史彌遠了。

  其次是楊太后一族。雖然在迎立之事上,楊太后最終同意了史彌遠所為,但濟王之妻吳氏,為楊太后親選,濟王雖與吳氏不算親和,但楊太后卻與吳氏極善。據史彌遠所知,濟王之事,楊太后也頗有不忍之言。史彌遠深知楊太后報復心是極重的,當初韓冑不過是曾反對她為皇后。便為她尋機所殺,何況自己攬權,傷了她太后垂簾之尊!那秦天錫被刺死之事。雖然沒有確鑿證據,但種種蛛絲螞跡,盡皆指向楊氏!

  最後也是最讓史彌遠煩躁之事,便是再沒有秦天錫一般地人物替他掌控各方暗線了。每日公務之餘,他還得對著一大堆傳遞來的消息發愁,這些消息真偽姑且不論,絕大多數都是無關緊要的,而以往秦天錫總會將這些消息分別處置。重要地才拿來與他過目。他也曾想尋人取代秦天錫,可是一來這些事情頗有違禁之處,他擔憂所尋者忠誠;二來忠誠可靠者,又未必有秦天錫那般本領,將一切事情處理得井井有條。

  這三件事,原本都不是大問題,可是隨著秦天錫的死,卻變成了大問題。殺了秦天錫,讓史彌簡直覺得自家失了耳目縛了手足,他也越發地對那佈局殺害秦天錫之人忌憚起來。

  「近些時日朝中有何異動?」每每想起此事。史彌遠便覺得心中煩躁,他吸了口氣,向幹萬昕道。

  這個幹萬昕,便是他提拔起來想取代秦天錫的,只是此人卻不像秦天錫那般低調,喜好弄權,本領又不及秦天錫,忠有餘而智不足。

  「朝中無甚大事,只是萬壽觀使屢次蒙太后召入宮,出宮之後便召人密議。小人已經遣人打聽此事去了。想必這幾日便有回報。」幹萬昕道。

  這便是令史彌遠頭痛之事了,萬壽觀使便是楊石,他年少之時便英武不凡,曾威懾金國使臣。端的是個果敢之人。雖說這十餘年間都不曾顯露出什麼野心,但史彌遠卻不敢掉以輕心,自古以來,外戚、權臣之間,便有天然的聯繫。

  「定要打探清楚……」史彌遠疲勞倦地揉著自己的額頭,楊石在朝中雖說有一幫人,但都官卑權小,成不得事。他最大的倚仗還是楊太后。如今朝廷行的是太后垂簾聽政之策。看來有必要讓太后撤簾了。

  「真德秀那些偽學之人呢?」稍稍休息了會兒,史彌遠又問道。因為自引魏了翁、真德秀入朝之後。他們幾乎凡事都與自家唱對臺戲,故此史彌遠忍不住以「偽學」相譏,這是當初韓冑貶棄朱熹之流時,使人攻訐理學之語。

  「真德秀、魏了翁上竄下跳,卻並無多少人理會。」幹萬昕笑道:「這般迂儒,成不得事。」

  「雖說成不得事,敗事卻有餘了。」史彌遠歎了口氣:「可惡,可惱,可恨!」

  「相公,小人倒知一事,有一個梁成大,不知相公識得此人否?「此是何人?」史彌遠問道:「莫非亦為真德秀一黨?」

  「非也,此人如今於行在待職,他前些時日曾對小人說,素來看不慣真德秀、魏了翁一黨,願入台諫,為相公驅此二人!」

  「唔……」史彌遠聽得微微頷首,雖說他權傾朝野,於台諫之處也安插私人,只是如今情形,眾人都在觀望,若這梁成大都能為他攻訐真德秀之流,把他安插進台諫,原本不是什麼大事。

  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史彌遠地神色,幹萬昕心中一喜,梁成大諂事於他,沒少給他賄賂,故此他尋機為梁成大說話,看史彌遠神情,顯然是意動了。

  「此事我記下了……」史彌遠喘了口氣,又問道:「臨安城中可曾有何異動?」

  「諸軍盡數安穩,並無異樣,只是太學之中,頗有數人叫囂攻訐,其最甚者,為李仕民、趙景雲、謝岳諸人,李仕民曾為真德秀弟子。」幹萬昕道。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史彌遠憤憤地罵了一聲。

  他在此細問消息的時候,趙與莒卻在大內之中高臥,他原本就有午休的習慣,在郁樟山莊時那麼匆忙,都保持下這個習慣,何況如今做這個極悠閒的天子。

  韓妤靜靜凝視著他的臉,嘴邊掛著嫺靜的微笑。

  身為潛邸舊人,她被帶入宮中,而且很快便被任命為司宮內省事,掌管宮中女官。除此之外,她也侍候天子起居,傳聞中她遲早會被冊為婕妤。在如今後宮尚無主之下,她便是這若大皇宮之中地女主宰。

  龍十二也免不了在殿前司補了個侍衛缺,他沈默寡語。殿前司人只道他憨傻,但都知他曾夜殺刺客,救過天子性命,故此都不敢欺辱他,多是敬而遠之。若是

  過了會兒,沈睡中的趙與莒動了動胳膊,然後睜開眼睛:「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早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

  韓妤抿嘴微微一笑,還在鬱樟山莊之時,每當官家春後午睡醒來,便會如此。

  「阿妤……」

  趙與莒偏過面來,看著韓妤神情,淡淡地問道:「你未曾午休?」

  「怕官家要人服侍,故此未睡。」只有二人在,故此韓妤言語間倒不是很緊,她極自然地上前。替趙與莒掀開被子,又將衣袍替他尋來:「官家下午是見朝臣還是去聚景園?」

  「還是見朝臣吧。」趙與莒看著韓妤雪白的胳膊在自己身前晃動,春天陽氣旺盛,起床之時原本就頗有綺思,不知不覺中,他便有了生理反應。韓妤為他收拾衣褲,自然也摸觸到了,雖說在如此長時間地服侍之中,這樣地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但韓妤還是雙頰飛紅。白了趙與莒一眼。

  雖說是白了一眼,卻又是風情萬種。趙與莒心情一蕩,伸出手想去攬她,但旋即止住。

  這些義學少年。都是他一手培養出來,在他心中,他是他們的老師、父親,雖說他年紀比他們可能還小些,可在心理上,趙與莒還是將他們當作自己的學生、兒女。穿越到這個時代,自然談不上什麼心理障礙,只是現在就下手……

  又打量了韓妤一下。如今韓妤已經二十四歲。趙與莒看著看著,又覺得現在正是下手時機了。

  以年紀而論。趙與莒如今已是二十,身體健壯,又絕非不解風情的魯男子,韓妤又絕對不會拒絕他,能拖到現在,已經是異數了。當初在沂王府裏,他雖說表面上安然自若,實際上卻是提心吊膽,花了大量心思佈置後路,不願意有嬰孩拖累,也不願被人視為沈溺美色,故此一直未曾親近女子。

  韓妤輕輕歎喟了一聲。

  趙與莒改了主意,他手還是伸過去,將她攬入懷中。韓妤目似含水面若流丹,只是象徵性的掙了掙,便被他攬了過去。

  「讓那些朝臣去尋史彌遠吧,反正老賊不是攬權麼,讓他頭痛去。」趙與莒嗅得韓妤身上芳沁若蘭,感覺到懷中身體在不停地輕顫,他心中想:「至於我……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吧。」

  與此同時,淡水碼頭。

  楊妙真站在那銅鐘下,大聲道:「這東西真能如你所說,力舉千斤?」

  被她問話的是蕭伯朗,在沈寂許久之後,因為蕭伯朗娘子老蚌懷珠,又有了身孕,他才大模大樣出現在人前,那些有關他是否因為那次爆炸事故而失去身體部個部分的傳聞煙消雲散,取而代之地是他娘子腹中的胎兒與他長得是否相像。

  「千斤算得了什麼,萬斤也能舉得!」蕭伯朗眼中閃閃發光,極是歡喜地看著在碼頭上正堅起的鋼架。

  流求貨運吞吐極多,原先靠人力拉動滑輪上貨,已經顯得有些不足了。而且流求用人之處甚多,將大量人力放在碼頭之上,不唯是浪費,也加大了內外勾通地風險,故此,蕭伯朗將他與歐八馬新研製的蒸汽機拿了出來。

  經過無數次摸索、改良,他們如今製造出來的蒸汽機,不再是當初試驗室中那簡單的靠真空壓力推動地模型,也不是炸得蕭伯朗險些丟了性命的那種危險玩具,而是冷凝器與氣缸分離、氣缸為雙向、使用節氣閥門與離心節速器調節運轉、配有氣缸示工器來確認氣壓。從任何一個意義上說,這座蒸汽機已經接近後世瓦特製造的那東西,而保證氣缸與活塞之間密合性使用地,卻是敖薩洋為研製新的加農炮管而發明的精密鏜床。雖然在效率上,它和後世瓦特發明的東西還有差距,但用來帶動在碼頭上升降貨物的升降梯,卻是綽綽有餘了。

  「小心些小心些。」見著搬運工人手腳有些重,蕭伯朗立刻大叫起來。

  楊妙真看了好一會兒,覺得有些無聊,絲一般地海風吹過,淡水春天原本就來得早,此時更已經是遍地奼紫嫣紅,她忽然間覺得心亂如麻,有什麼東西,像是這大地綠芽一般自她心頭兒爬了出來。

  「阿莒……大官人……官家……陛下……」

  她地心裏有些遲疑,在臨安,那金殿之中高座於龍椅之上的,真是那個讓她發誓要護著衛著守著地男人麼?

  三年時間,隔不斷相思一縷。

  她自袖子裏掏出一張紙來,那紙上用她不熟悉的字體寫著四個字「重聚在即」。字沒有署名,這是上回傳遞密信要淡水再次將秘營派往臨安時一起捎來地,指名道姓要交給她。因為趙與莒的謹慎,他傳往淡水的指令,從未出現過這般確鑿的字跡,故此這紙到得楊妙真手中,她萬分珍惜,只覺得這小小地紙條兒,比起此前趙與莒送她的首飾、鏡子、馬兒都要珍貴,隨時都將這紙貼身藏著,想趙與莒時,便會拿出來看看。

  看著上邊的字,楊妙真不知為何心中酸酸的,眼淚叭噠叭噠掉了下來。

  臨安城大內,天子寢殿之中,趙與莒撐著頭,手搭在韓妤半露著的胸前。韓妤仍是滿面酡紅,一臉醉色,彷彿飲下超過量的酒。

  「官家……」良久,她顫聲道。

  「嗯。」趙與莒將她的頭搬起來,枕在自己懷裏:「說吧。」

  「奴……」韓妤睫毛顫了顫,她終於抬起眼,當看到趙與莒那眼神時,又羞得趕忙閉上:「奴侍候官家更衣……」

  「你還是歇歇吧。」趙與莒搖了搖頭:「又不是早朝,那麼著急做甚。」

  韓妤還要說什麼,卻被一雙有力的手攬住,接著,趙與莒熾熱地鼻息噴在她地耳後、頸脖之上,她聽得趙與莒吃吃一笑:「若是你不要歇息,那也成啊。」

  然後,她身體再次癱軟如泥。

  淡水,楊妙真匆匆忙忙抹掉淚水,她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間如此軟弱了,即便是思念趙與莒,原也不當如此。

  「四娘子,主母!」

  在淡水,喊她「主母」的,唯有陳昭華一人,楊妙真瞄了他一眼,然後仰首望天,大聲自語道:「這天色……為何就下起雨來了。」

  天空中零星地雨絲已經飄了好一會兒。

  陳昭華彷彿什麼也不曾看到一般,他神情有些不安,期期艾艾地拱手行禮:「主母,李景文正在四處尋你,方總管那兒,也說要找你有事。」

  趙與莒登基之後,楊妙真在流求的地位徒然間又高出一截,以往有事,方有財還會自己決定,可如今不管是大事小事,他都會請楊妙真指示之後再做定奪,楊妙真都有些厭煩了。

  「官人……何時你才能用大紅轎子娶我入門呵,讓我省了這番心思……」她又望了一眼天,心中暗想。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4:59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三九、調教權奸入吾彀


  臨安「群英會」如今也算是這行在一處名樓了,不唯此處酒佳菜香,更是因為傳說這「群英會」的匾額竟是當今天子貧微之時所書,天子在沂府潛邸之時,便極喜愛「群英會」的佳釀與美味

  此事雖說並無證據,但同樣也沒有誰會出來否認。一時之間,「群英會」東家霍重城,也成了臨安城一個風雲人物,加上他為人一向四海,無論是丞相史彌遠府裏的門客管家,還是國子監裏窮得只剩下件儒衫的太學生,販夫走卒市井之徒,無有不交者,故此便是一些小吏見也他,得會客客氣氣地拱手招呼,不以商賈之流視之。

  幹萬昕在尚未得意之前,便與霍重城交好,當初他來「群英會」宴客,每一次霍重城都極給面子地直接免了他的費用,還多給他添置些菜餚。故此,他與霍重城也是稱兄道弟,二人甚是隨意。

  「幹兄,你要的流求五糧液!」霍重城將一整瓶流求酒放在他的面前:「多日不曾見著你了,還以為你把我這小弟忘了。」

  「如何會忘了你,你可是天子總角之交!」幹萬昕笑道:「旁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麼,便是現在,天子還時常令鄭文叔來你處!我聽史相公說了,若不是朝中那些迂闊之輩,天子少不得微服出來,尋你這故舊耍子!」

  霍重城嘿嘿一笑。也不否認,他未成接幹萬昕地口,朝中之事。他必須避嫌。故此他轉了話題問道:「今日你是獨酌還是宴客?」

  「一個人哪能吃喝這許多,你霍廣梁當世巨富,自是捨得,我不過一清貧門客,哪有如此許多的錢鈔?」幹萬昕似笑非笑地道。

  「你這話如何說的!」霍重城憤然道:「幹萬昕,我是何等人也你不知曉?若是為了賺錢,我才不開這勞什子地群英會,無非是想多結交些朋友罷了。你幹萬昕在我處。我可曾慢待過?」

  這話讓幹萬昕臉上微紅,他小氣慣了的,便是一丁點兒便宜也要占,方才用言語擠兌霍重城,便是想著他又免了這一桌酒席的錢鈔。如今見霍重城發怒,他也不好多說,若是放在旁人身上,他自然會尋個由頭發作,便是不讓霍重城破家,也得讓他大出一回血。但霍重城身份微妙。他又有些不敢。

  畢竟這可是一位能上達天聽的人物,真翻了臉,史相公會為了他這一個門客去與天子為難?

  「霍廣梁你發什麼怒,不過是玩笑罷了。」他有些訕訕地道。

  「你還不知我為何發怒啊,我是因為你幹萬昕不將我霍廣梁當作朋友!」霍重城拍了拍桌子,冷笑道:「便是請人到我這請一席酒宴罷了,當我霍廣梁是朋友,便不該提錢鈔之事!」

  幹萬昕先是一愣,接著轉怒為喜:「是我不是,是我不是。霍賢弟,愚兄幹了這杯,算是向你陪罪。」

  「這還差不多。」霍重城算是被流求酒養出來了,五錢的小瓷杯子。一仰而盡,然後便要走開。

  正這時,一群年青人上了樓,幹萬昕見著其中一個,不禁暗自皺了一下眉頭。

  「聽聞這群英會有流求特產,其餘地方便是萬金出價也買不來的,今日我請諸位來嘗嘗。」那人大聲說話,彷彿生怕這酒樓之上眾人聽不清一般。

  「我去招呼客人。幹兄。你且稍候。」

  霍重城同樣見著那人,與幹萬昕不同。他心中倒是一喜,這事情也湊得巧,倒免得他遣人去辦此事了。

  那人身材五短,看上去有些眉眼溜溜,留著三縷鼠鬚,嗓門卻極大。若是脫下那身儒服,搭上一塊抹布,那便活脫脫一店小二模樣了。幹萬昕與霍重城卻是知道,此人為如今國子監太學諸生中領袖人物,姓謝,名岳,字安仁。

  「謝安仁,你這一向可少來!」霍重城迎上去笑道:「你也說要請客?先把欠我的酒菜錢結了再說!」

  那謝嶽一愣,他旁邊的諸生都露出瞧好戲地微笑,他自家都毫不尷尬,挺胸道:「霍廣梁,自然是我請客,不過先記在帳上,過些時日我一塊兒與你。」

  幹萬昕聽得心中一動,這謝嶽便是他報與史彌遠聽的在國子監中上竄下跳,意欲為濟王之事奔走呼號的諸生之一。這人喜任俠好交遊,與霍重城認識倒是不足為奇,只是他們此時跑到「群英會」來做甚!

  想到這裏,他暗暗向後縮了縮,盡可能不讓這群人看著自己。

  霍重城將這群太學生引到他隔壁一間,等他回來時,幹萬昕沈吟子一會道:「廣梁,過會兒會有一個叫梁成大的,你勿要聲張,引他來進我便是。」

  「幹兄只管放心,我霍廣梁做事自有分寸。」霍重城一笑告辭下去。待霍重城一走,幹萬昕立刻將這雅間木門關了,將耳朵貼在牆壁上聽起來。

  「那人果真如此說了?」隔壁傳來一人的聲音道。

  「我謝安仁還騙你不成!」謝嶽的大嗓門響起。

  幹萬昕心中有些懊惱,那人是誰,那人說了甚麼,這兩個最重要的問題他卻不曾聽到。

  「濟王蒙難,實非官家之過,儘是史賊所為!」另一個聲音也響了起來,幹萬昕凝神而思,卻想不到此人是誰,方纔他只注意到謝嶽,這人似乎有些不顯山露水。

  他自然不會認識這個人,這人並非太學生,卻與太學諸生中幾個首領極熟。

  「正是。正是!」那邊又有太學生應道。

  「我等身荷國恩,有陳少陽、歐陽德明這先賢在前,又有華子西這同儕激勵。必得為國除此奸賊!」

  「然則老賊竊踞朝堂多年,又援引奸邪相助,倉促行事,華子西便是我輩之鑒!」那個人地聲音又響了起來。

  太學生們議論紛紛,然而這時,店小二送上菜餚美酒,幹萬昕原本聽得入神,此刻便是心癢難熬。他雖被史彌遠委以重任。但他自家卻知,史彌遠對死鬼秦天錫遠比他信重。在他想來,秦天錫除去狠辣之外,別無所長,不過僥倖給他救了史彌遠二次,故此才總得史彌遠掛念。若是能自這些太學生處順籐摸瓜,將他們背後之人掏出來,史彌遠必然對他刮目相看!

  他又聽了好一會兒,卻是一片勸酒大嚼之聲,幹萬昕哼了一聲。心中暗罵道:「這幫子窮措大,為何卻不言語了?」

  正暗罵間,雅間外門被人輕輕敲了聲,他去拉開一看,霍重城引著梁成大站在門前。一見著他,梁成大便滿面堆笑,正欲說話之時,幹萬昕心中一動,忙把他拉進來,又將門關上。將霍重城隔在了外頭。

  霍重城唇跡掠過一絲冷笑,這絲笑容稍縱即逝,他行了幾步,來到那些太學生所在的雅間。

  「謝安仁。你還不曾介紹這些俊傑與我認識。」他一進去便嚷道:「須得罰酒三杯!」

  「三杯便三杯!」那謝嶽見他來了大喜:「不過,你莫小氣,將你這群英會裏的流求土產拿出些來,我早就聽說了,便是官家也愛你這地流求土產!」

  「過會兒自有一盤花生奉上,此物在流求又稱長壽果,卻是稀罕之物。」霍重城一邊說一邊擺動手臂,像是做出一個不經意的動作。可太學生中一人會意的微微點頭。然後霍重城自桌上拿了個杯子,舉起來轉了一圈:「在下姓霍。名重城,字廣梁,是這謝安仁的債主,若有失禮之處,諸位莫要見怪。」

  「早聽得霍廣梁賽孟嘗之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聽他說得有趣,眾人都笑了起來,紛紛通名見禮之後,有一人道:「只是謝安仁的債主,咱們在此諸人,只怕個個都是他的債主了。」

  眾人又是大笑,那謝嶽也不著惱,他家境貧寒,為人卻極是豪闊,故此身上常有欠債,有太學生曾戲雲他是「杯中酒常滿身上債不空」。

  霍重城轉身出去之後,那個見了他手勢的人道:「謝安仁,先關了門,酒菜咱們過會待那長壽果上來了再吃,說正事要緊。」

  最靠門的太學生立刻將門掩住,因為雅間中都亮著馬燈地緣故,裏頭倒不嫌太暗。

  一直在偷聽的幹萬昕心中大喜,而那個梁成大起先莫名其妙,但旋即明白,也貼在牆壁上聽著。

  他在京待職,平日裏少不得周遊諸方,為了邀名,也曾參加過不少次太學生地聚會,只是並不投機,故此往來得便少了。他與幹萬昕一般,也認識謝嶽,別的人一個都不識。

  過了會兒,只聽得謝嶽又道:「我都說過了,此番與華子西上回不同,華子西職低望微,又無當朝大員相助,草率行事,難得成功。而此番不唯有那位皇親國戚相助,便是史賊一黨中,也有不憤其做為者,意欲反戈一擊!諸位只管瞧著,到時有風聲出來,便一起赴闕上書,便是不斬老賊,也須得遠貶放逐,免得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幹萬昕先聽得「皇親國戚」時,已是滿心歡喜,待再聽得「史賊一黨」,更是熱血。他還待再聽,卻又聽到隔壁敲門之聲,接著又聞得霍重城的笑聲:「諸位,這便是長壽果了。」

  聽得隔壁又換作咀嚼聲,幹萬昕心中暗恨,他還從未如此討厭過霍重城。

  待霍重城離開後,那些窮措大卻不再談正事了,都交口稱讚那長壽果香脆甜粉,唇齒留芳,有兩人便開始作詩吟誦,聽得幹萬昕只覺腥臭難耐。

  「幹兄,這些賊廝如此狂悖,何不一舉擒之?」梁成大也是又驚又怒的神情。

  「今日出來未曾帶得人手。」幹萬昕冷笑了聲:「況且空口無憑,他們都是太學諸生,便是拿了,也不過斥責一番……」

  他心中還有話未曾說出來,拿了這些小魚小蝦算得什麼本領,順籐摸瓜抓住他們身後之人,那才是真正功勞!

  本來自秦天錫遇刺之後,他們外出便會多帶人手,只是今日在臨安城之中,而且他又是邀梁成大來索賄,自是人越少越好,故此只帶了兩個隨從,還將他們都留在外頭。

  他尋思許久,自己雖說不如秦天錫那般知名,但只怕這些太學生中也有識得自己地,可這梁成大卻還無人知曉他投靠了史相公,若是令他去打探消息,或者能得出幕後之人是誰來。

  他正想對梁成大說出此策,但念頭一轉,他道:「梁兄,若是有暇,與我去見史相公,將方纔聽到之語,說與相公聽如何?」

  這一瞬間,他心中已經盤算好了,回到史彌遠處,自然不會說自己要向梁成大索賄,故此兩人在群英會相聚,只會說是有人向自己密報那謝嶽意圖在群英會謀劃不軌,自己為防打草驚蛇,便邀了梁成大為掩護,親身涉險,到這群英會來竊聽。如此一來,自己頭功已得,卻不會有任何風險,豈不是上上之策!

  幹萬昕自然不曾向梁成大細說自家打算,只是問他願不願見史相公,那梁成大拼了臉皮不要,諂事他一介門客,原本便是藉著他的路,搭上史彌遠這當朝權相,聞言之後大喜,滿口子應承下來。

  史彌遠在相府中聽得幹萬昕回報之後皺緊了眉頭,他卻與幹萬昕不同,他問了幹萬昕幾遍,確認無人知曉他在群英會邀請梁成大之後才放下心來。

  「皇親國戚?史黨中人?」他袖著手在書房中轉了兩圈,只覺得胸悶氣喘,不得不又坐了下去。

  很明顯,如今朝堂之上,只有三股勢力,一股是最大的,也就是他史彌遠這一派。一股名聲最好,便是真德秀、魏了翁這批所謂宿儒。還有一批看似最小,卻最為根深蒂固的,便是外戚楊氏一派。三國之時,魏強,故此吳蜀結盟攻魏,如今他史黨強,另兩邊自然是結盟攻史了。

  換了他,也會這麼做。

  「哼哼,楊家,不過仗著有太后在,如今天子方登帝位,太后垂簾聽政,故此楊家起了異心……」史彌遠心念電轉:「楊石英武有膽識,前些時日秦天錫之事,便隱隱像是他做出來地,先斷我耳目,再密謀串聯,果然好算計!」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5:00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四零、暗行密道通春來


  大宋寶慶元年(西元1225年)四月初,原本暗流洶湧的朝堂,突然間劍拔弩張起來,屬於史彌遠一黨的部分言官,原本整日指摘真德秀等人過失,但轉瞬之間,他們調轉矛頭,開始指責外戚楊氏貪婪不法。

  楊氏如今在朝者,主要是楊谷、楊石兄弟二人,他們一向謹慎,雖說貴為國戚,卻能約束族人與家僕,不做些強橫不法的勾當。突然之間遭此攻訐,兄弟二人都是瞠目結舌不知原由。幸好那些人指責的,不過是些捕風捉影之事,沒有絲毫證據,二人雖說也依例請罪閉門思過,實際上卻並未因此受到責罰。

  在濟王之事發生之後,楊石憂懼史彌遠手段狠辣,原本便想激流勇退,勸得楊太后撤簾歸政。此事發生之後,他更是如此作想,與楊穀一商議,卻被楊穀激烈反對。

  「賢弟,你我身為貴戚,累受皇恩,如今權臣當道,天子幼弱,所倚仗者,無非朝野清議與你我兄弟罷了。」楊穀正色道:「若是太后撤簾你我求去,滿朝之中,官家再無可倚仗之人。只憑真景希他們,豈是史相公對手!」

  他二人與史彌遠一黨原本交好,與薛極更是好友,可如今情形,卻是不得不為了自保而奮起反擊了。

  薛極此時也極是納悶,那些言官之所為,明眼人都知道,是史彌遠背後指使。可是如此重大地事情,史彌遠竟然沒有透露任何消息給他。他不知史彌遠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麼藥,只是覺得朝堂中這麼重大的事情。竟然不召集他去商量,未免有些太過詭異。

  為此,他特意去尋了宣繒相問,這才得知,宣繒事先也不知此事。

  「史相公這是何意?」二人都是迷惑不解,更有幾分驚懼,他二人入朝時日雖算不短,但一直依附史彌遠。若是史彌遠意欲撇開二人,那麼依著他們這些年來為史彌遠做地那些事情,只怕立刻要被貶竄了。

  「莫非是因著你我與楊家兄弟頗有交情的緣故?」思忖再三,宣繒試探著問道。

  「只怕是如此了……」薛極點點頭,二人對望一眼,雖然未曾說出來,但都知道對方心中的埋怨之意。

  史彌遠一向與楊太后內外勾通,故此他們這些史黨,也與楊氏頗有往來。特別是在立儲之事上,為了得到楊太后支援。更是史彌遠授意他們,自兩年之前便與楊氏兄弟拉交情送厚禮,通過他們來影響當時還是皇后的楊氏。可如今帝位已定,史彌遠要與楊太后爭權,也不該為著他們與楊氏的交情便將他們撇開。而且,若朝堂如此爭執下去,到時無論是史黨敗北,還是楊氏離朝,他們這夾在中間的,必然要受其牽連。

  對於二人而言。這是無妄之災。

  史彌遠其實倒並非很懷疑這二人,隨著他年紀增長,一切權奸的毛病,漸漸在他身上顯露出來:多疑。固執,剛愎。他信任自家門客勝過自己一黨的朝官,因為這些門客衣食都須依附於他,而朝官隨時可以改換門庭。他雖然還不至於聽得幹萬昕一語,便真將宣繒、薛極等人視若寇仇,只是從謹慎起見,對付楊氏之時,他便未曾知會這二人。在他想來。只需逼得楊太后撤簾。將楊氏兄弟趕出朝堂,再慢慢察問自己人中誰是奸細也為時不遲。若是此時就大張旗鼓盤察起來。一則怕打草驚蛇,二也怕寒了部屬之心。

  可偏偏是這般舉動,讓宣繒與薛極這兩員大將,不得不在他與楊氏爭鬥之初保持表面上地中立。

  接下來自然是流言四起,朝官之中竊竊私語,瞧史彌遠、宣繒與薛極等人的眼神便不同了,也有風聲傳入他們三人耳中,說是史黨內訌,宣繒、薛極與史彌遠反目,宣繒有意取史彌遠而代之云云。

  宣繒與薛亟亟是惶恐,可此事又不可自辯,總不能跑到史彌遠面前去說傳聞中我欲取而代之之語實乃謊言,這反有欲蓋彌張之嫌。特別是宣繒,他與史彌遠原是姻親,多年的交情,更不可能為這還沒有影的事情去自辯。史彌遠倒沈得住氣,原本有些疏離二人的,聞得這流言後反將二人請至府中,設宴小酌。

  「近日頗有些流言蜚語,二位不必放在心中。」見二人戰戰兢兢的模樣,史彌遠撚須一笑:「本相與二位相知多年,豈會為小人所蒙蔽!」

  聽得他這般說話,宣繒與薛極相互對視了一眼,薛極反應得快些,立刻諸如「明察秋毫」、「慧眼如炬」之類的諛辭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宣繒年邁尚知恥,雖不曾如此露骨肉麻,卻也是一臉受寵若驚的神情。

  「朝中頗有奸小,見天子初登大寶,意圖蒙蔽聖聽,勾通串連,圖謀老夫。」史彌遠瞇眼道:「你二位可曾聽得風聲?」

  宣繒與薛極心中立時雪亮,史彌遠之所以發動對楊氏一族的詆訐,便是因為此事了。他們二人也自有耳目,雖不如史彌遠之般廣,卻也聽得說太學諸生頗有勾連者。

  聽得宣繒與薛極也說此事,史彌遠心中更是確認,這背後必是有個對付他的陰謀。他柄政多年,手段極是老辣,像這般隱在暗處地對手,原先也不是第一次遇上,只不過以前有秦天錫助他,總是能將隱藏者揪出來,唯一一次未曾揪出來,便是當初指點濟王那人想到此處,他心中一動,那人曾指點濟王,自己通過綠綺也未能打聽出他是誰來。會不會又是那人在背後使力。勾結楊氏一族,又串連真德秀魏了翁之輩,再次向自家發難?

  且不說史彌遠在為那背後之人操心擔憂。只說如今身為天子地趙與莒。滿城風聲鶴唳之中,他卻如無事人一般,聚景園跑得越發勤了。

  天子有令,自然行事極是便宜,聚景園那些名品梅樹,盡數搬遷至別的園中,而且園子還有所擴大。宮牆重新補了起來,因為是做農圃。故此未曾如同別的宮牆般刷上白灰。對著西湖,自是不愁水地,不過為了便於瀉洪與灌溉,還是挖出了溝渠。

  整個園子裏,開挖出了三百餘畝平地,再加上山坡上開出的梯田,共有四百五十畝左右。

  三月正是種植時節,這些流求「農夫」在田中辛勤耕作,他們動作都很熟練,至少鄭清之等人是無法瞧出。他們與真正農夫有什麼區別,便是有瞧出來的,也只道那是流求耕種手段,或者這些飄洋過海而來的種子便是要這樣種的。

  在開出的田地之外,綠草如茵,已經有不知名地野花燦爛綻放,蜂蝶徘徊於其間,令人一見便生悠閒恬然之意。

  趙與莒坐在馬紮之上,呼吸著這園子裏的清新之氣,他瞇著眼。露出一絲笑容。韓妤奉上毛巾,他摸了摸額頭地汗子,然後對鄭清之道:「鄭卿,這些作物幾時能成熟?」

  「有些早的。像是南瓜之類,不過兩三月便可開花結果,也有些晚地。」鄭清之只是自「流求農夫」口中得到只鱗片爪,自然說得不清楚,趙與莒微微皺眉,然後笑道:「鄭卿,此事重大,不可讓這些流求農夫虛言搪塞。如今只是這幾百畝地。自然可以由他們耕種,若是幾萬幾十萬畝。便得咱們大宋農夫耕種,不知道詳情,如何勸農?」

  趙與莒的批評讓鄭清之有些臉紅,他應了一聲「是」。趙與莒又道:「你且去問問,朕小憩片刻。」

  聽得天子之命,鄭清之不得不離了去尋流求農夫,趙與莒站起身來,看了身邊韓妤一眼。韓妤面色微紅,頭上戴著一隻野花編成的花冠,趙與莒伸手過均拉住她皎潔的手腕:「阿妤,你這花冠極好看。」

  他二人相擁一處,緩步行向旁邊的屋子,侍衛們待要跟上,龍十二卻伸了伸手。他如今也被提拔起來,做了這隊侍衛的頭目,他雖說深默寡言,看上去有些憨傻,這隊侍衛卻都領會了他的意思。天子如今興致大發,摟著後宮美人要去做什麼,便是用膝蓋也能想得出來,他們這些人去驚了天子之興,那卻是大罪!

  趙與莒與韓妤進了那屋子,韓妤仍是面帶赤潮,趙與莒卻已收斂了笑容,神情有些淡淡地道:「阿妤,有些對不住你,只是那人耳目遍佈內外,不如此無法避開。」

  「奴知曉,能對官家有用,奴心中極歡喜。」韓妤沒有用「臣妾」自稱,仍是「奴」,以示不忘本之意。

  「我過去了,你在此掩人耳目吧。」趙與莒笑著擺了擺手,然後將那間屋子裏一處書櫃用力推動,露出一條暗道來。他拎起馬燈,進了那暗道,片刻之後,便自宮牆外的一間華屋中出來。

  「官家來了!」

  見到他,孟希聲極是歡喜,這條秘道雖不是第一次使用,但孟希聲卻是第一次在此見到趙與莒。自當初趙與莒入嗣沂王至今,算起來也有四年多未曾見面了。

  「審言!」趙與莒見他神情既是歡喜,又是敬畏,上去便給了他一個擁抱,就像當初在郁樟山莊時一般。孟希聲自製力強,卻也幾乎激動得流出淚水來:自家大官人雖說已經是九五至尊,卻仍待他們如以往一般親近!

  此時百姓,對於天子極是尊崇,況且孟希聲自幼追隨趙與莒,人生中最關鍵地成長時期,幾乎都在趙與莒身邊渡過,對於趙與莒地情感,卻又是與普通百姓不同。念及當初,再想起他自一介沒落了的宗室遠支到今日成為一國之君,孟希聲越發欽佩起來。

  「官家!」

  看了看趙與莒,他又喚了一聲,趙與莒擺了擺手,面上地激動已經消失了:「在此處還是喚我大官人吧,聽得順耳些。」

  「大官人,如今個頭比小人都要高了呢。」孟希聲試探著說了一句,見趙與莒仍是那神情,雖然最初的親熱模樣不見了,他心中反倒覺得一熱:自家大官人,雖是天子之尊,卻仍是當年脾性!

  「有四娘子寫與大官人的信,還有方有財、陳子誠的。」孟希聲想起正經事,慌忙拿出一疊信來,遞與趙與莒,趙與莒一邊看信,一邊道:「說說流求如今情形吧,當著鄭清之與侍衛之面,大石他們卻不好說。」

  「流求如今極好……」孟希聲一邊思量一邊道。

  自打流求開港之後,往來的商船便絡繹不絕,此前去倭國、高麗,唯有自慶元府出海,如今有些泉州、廣州的海商,在淡水補給中轉之後,駛向倭國高麗。海商多了,不唯流求公署抽取的稅額增多,而且流求所需地原料也更為充裕。特別是流求自施行《流求貸款協定》以來,先後向十六位有實力的海商放貸,這些海商憑著流求的支援,自閩廣兩地置購大量田地,專門種植棉花、桑樹、茶樹等經濟作物,已經形成一定規模。充足的源材料與廣大地市場需求,使得流求的各作坊不斷擴大規模,最大的棉布織坊裏,已經雇了足足六百名工人。

  流求的人口增長也極迅速,越來越多的北地、倭國、高麗人被招了來,加上老移民在授田落籍之後紛紛成家,並由此帶來了一輪嬰兒潮,如今流求落籍人口便超過三十萬,另有十餘萬人在等待落籍。饒是如此,由於工業發展,流求還是覺得人手不夠使用,特別是那些受過專門訓練的人手。流求初等學堂出來的畢業生,幾乎一瞬間便被流求各個「單位」哄搶一空,而正在初等學堂中學習的孩童少年,總數已經超過一萬五千。

  中等學堂人數也在增長,前後加起來已經有六百餘人了。

  關於流求學堂地消息,趙與莒聽得最為詳細,甚至放下了信件,全神貫注地傾聽。在他心中,流求學堂是根本中地根本,若是想推動社會變革,鼓勵創新進步,都離不開這流求學堂裏的人才。

  「大官人,如今你已是天子之尊,對付那史賊,何必如此遮掩,一紙聖旨,他便得俯首就縛,若膽敢抗拒,咱們秘營不是調進來了麼?」孟希聲說完之後,有些不解地問道。

  他雖說見事極明,又有獨當一面地本領,但畢竟未曾見識過官場險惡,更不知史彌遠手段。趙與莒微微一笑:「若能如此輕易,我也不必這般謹慎,連見你們一面,也得這般躲閃……不過,快了,你們只須依計行事,很快咱們便可光明正大地見面了。」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5:01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四一、奉詔奏請驅史黨


  寶慶元年四月初。

  朝堂中的對峙並沒有緩解,相反,在史彌遠找到那個佈局人之前,一本書突然出現在臨安城,掀起喧然大波。

  這本書名字叫《奉詔奏請驅史黨摺子》,彷彿一夜中從天而降,數千冊便出現在臨安各處。太學諸手奔走傳閱,幾乎每個官宦人家,都會被扔進一本來。

  「史彌遠不利濟王之立,夜矯先帝之命,棄逐濟王,並殺皇孫,而奉迎陛下。曾未半年,濟王竟不幸於湖州。揆以《春秋》之法,非弒乎?非篡乎?非攘奪乎?」

  當史彌遠見著這一段時,還能不動聲色,只是冷笑數聲,對將書拿來與他的幹萬昕道:「豎儒好為大言耳,霍光廢昌邑王,史家尚贊之,況先帝無詔立濟

  幹萬昕神情卻是憤憤:「相公大度,只是此人不除,卻是禍患。」

  史彌遠又往下看去,越過幾行,又見那摺子中寫道:「自古人君之失大權,鮮有不自廢立之際而盡失之。當其廢立之間,威動天下。既立則眇視人主,是故強臣挾恩以陵上,小人怙強以無上,久則內外相為一體,為上者喑默以聽其所為,日月削,殆有人臣之所不忍言者。」

  見到此處時,他面上的鎮靜卻消失了,禁不住又驚又怒:「此豎子,離間君臣之誼,莫非欲滅我全族乎?」

  見幹萬昕還站在原處。史彌遠暴怒道:「速去速去,將寫此摺子之人,還有那些傳遞之人、印這冊子之書坊。盡數給本相拘來!」

  幹萬昕聞言微窘,然後喃喃道:「相公,此事不易,上此折者,乃隆州鄧若水。」

  「隆州鄧若水?」史彌遠聞言一驚,這鄧若水之名,也是天下俱聞,此人狂悖。當初吳曦反叛,擁軍數萬,此人竟然先是欲與家僕刺殺附從吳曦地縣令然後舉縣以討吳曦,因為家僕膽怯,事不成後,竟然又單人提劍徒步自井研到武興,意欲刺殺吳曦,中途聞說吳曦身死而返。雖說世人多笑他狂,但也欽佩他之志向。

  嘉定十三年時,這個鄧若水進士及第。策論中便全力抨擊史彌遠為權相,預言他日後必為宗社之禍,請當時甯宗天子罷之,更換賢相。彼時便已激怒史彌遠,囑咐人去羅織他的罪名,後來是有人勸解,他才罷休。不過經此一事,鄧若水策論遍傳天下,儒士爭相傳誦,為他更增聲名。

  「這廝命倒長久。」史彌遠想起前事。新仇舊恨一併而起,雖說這鄧若水遠在隆州,卻也不能放過他,他對幹萬昕道:「既是如此。難道還坐視他逍遙不成,你遣人去隆州,只傳我手信,令州府將之拘住,休得使他走脫了。印此冊子的書坊是哪一家可曾知曉?還有,哪些人傳地,也盡數抓來,書也盡數繳收燒了!」

  說到此處。史彌遠越發想念秦天錫來。若是秦天錫在,此事哪須得他吩咐。自然而然便會辦妥,待得自家知道時,那鄧若水只怕已經死在牢中了。

  幹萬昕聞言面如土色,他才能遠比不上秦天錫,這急切間,叫他去哪兒抓那些人去!況且,如今臨安城中,幾乎太學生人手一冊,官宦之家也少不得有一本,他一一去收繳,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過,見著史彌遠面色,他又不得不領命而去,此時若是再說什麼搪塞之語,只怕史彌遠轉眼便要對他翻臉了。

  打發幹萬昕離開後,史彌遠猶自恨恨不平,他知道鄧若水向來狂妄,故此倒不懷疑有人幕後支使於他,事實上濟王事後,若是沒有仕子上奏參賅他那才是怪事。可鄧若水文字犀利,特別直截了當地指摘他有不臣之心,他在世時或可憑著自家手腕保得全家富貴,若是他死了,天子念及此事……

  越想他便越為憤怒起來。

  這場風暴來勢洶洶,連著數日,史彌遠都氣得吃不下飯來。無論是去上朝,還是衙署中辦公,他都覺得似乎每個人都盯著他,每個人都在竊竊私語。而原本被史彌遠一番安撫,心中定下來的宣繒與薛極二人,又開始惴惴不安。他二人阿附史彌遠之事,舉世皆知,可在鄧若水摺子之中,竟然對此隻字未提,只是有這般一句:「王愈,彌遠之耳目也;盛章、李知孝,其鷹犬也;馮,其爪牙也。彌遠之欲行某事,害某人,則此數人者相與謀之,曷嘗有陛下之意行乎其間哉?」

  他二人方是史彌遠心腹,這折中未提他二人,他們不但高興不起來,反倒深以為憂。此時正是史彌遠一黨全力攻訐外戚楊氏之時,卻突然出現這樣一件事情,定然會懷疑到楊氏一黨身上,而他二人偏偏才因為與楊氏的交情有過嫌疑!

  在宣繒府中,二人對視苦笑,只覺前途渺茫。

  「我老了,也做不得幾年官,明日我便向官家上摺子,自乞致仕養老。」宣繒歎息道:「能活著回鄉做個足谷翁,我意便足了。」

  「宣參政此言差矣。」宣繒已經是位居參知政事,相當於副宰相,以史彌遠攬權之勢,他這官已經是升到極至,故此有此急流勇退之心。薛極則不然,他是極熱衷於功名的,雖說年紀比史彌遠尚大一歲,卻還不想就此致仕,他微一沈吟後道:「若是今日之危局不解,你我便是想安隱田園也不得,甚至……只怕要禍及子孫了「本朝向來優容士大夫,何以至此?」宣繒奇道。

  薛極壓低了聲音:「本朝是優容士大夫。只是史相公可不曾優容士大夫,今日之局了後,你我與史相公。尚能如往日否?」

  宣繒微微一抖,面色立刻變了。

  他們越是與史彌遠親近,便越是知道他心胸與手段,今日之局,他們與史彌遠雖未反目,但想重歸於好,只怕是不成了。他與史彌遠情屬姻親,尚有如此之憂。那薛極更是如此。

  「薛會之,你究竟是何意思?」宣繒問道。

  「一邊是慈明太后,一邊是史相,另一邊是真德秀那幫子迂人。」薛極自茶盤中拿起三個茶杯蓋子,每說一個,便將一個蓋子放下,擺成鼎足之勢。之後他抬起頭來,對宣繒道:「宣參政,三足鼎立,史相雖說勢大。一時之間卻也無法獲勝。」

  「那又如何?」

  薛極微微一笑,彷彿智珠在握,宣繒此時神情,卻像極了自己昨夜地神情。那人對自己說出這番話時,自己也是這般錯愕。

  「你我二人,原本屬史相一脈。」薛極又拿起一個茶杯,放在三個茶杯蓋子中間:「只是現如今,史相便是不對你我二人生出猜忌之心,只怕也會疏離你我,恰如前些時日一般。故此。史相這邊,你我算是極難回頭了。」

  「真德秀、魏了翁,雖是聲高望大,卻非執政之才。只知抱殘守缺,死守經書不放。他們對你我早有嫌隙,以你我二人為史相死黨,你我便是去他那一邊,也必不得信。況且如今以你我之位,前去仰此二人鼻息,我薛會之不才,亦恥為之下!」

  他每說一段。便移開一個茶杯蓋。宣繒的目光隨著他的動作,不由自主地落在最後一個茶杯蓋上:「以你之意……莫非真去投楊谷楊石?」

  「楊谷楊石……依我料想。你我如今這進退維谷之局,便是他兄弟設計好地。他先是示好於你我,又令人播送流言,令史相對你我起疑心,再又弄出鄧若水這狂生,便是要逼得你我不得不投向他們了。」薛極苦笑:「這是連環計,毒甚,狠甚!」

  這連環計的狠毒之處,便在於他們即使看出是連環計,也只能往下跳。他們若是不想就此致仕,不想致仕之後尚被追責,唯有投靠楊氏勢力,對史彌遠反戈一擊。

  宣繒自然也明白這一點,可是要他去面對史彌遠,多年積威之下,他心中還頗有猶疑。

  「此事不妥,不妥。」好一會兒之後,他搖頭歎道:「你我便是投了楊氏,史相倒臺之後,那真德秀一夥必不肯善罷甘休,滿口什麼除惡務盡,你我二人到時,只怕仍是棄子之命。」

  「正是,宣參政果然不愧是宣參政!」薛極用力一拍桌子,將那茶盤之上的茶杯盡數拿了出來:「他們鬥來鬥去,好處都是他們得了,卻讓你我二人受累!」

  「薛會之有何良策,快快說出來,莫再賣關子了!」

  「宣參政休息,你且想想,咱們似乎漏了一方……」薛極在桌子上筆劃了一下,然後笑道。

  「漏了一方?」宣繒皺起眉來,想著朝堂中還有哪一方未曾提及:「你說那些牆頭草麼,他們成得了什麼氣候?」

  「非也,非也!」薛極又將那一個杯子三個杯蓋都放進清空了的茶盤,然後拍了拍茶盤:「還有一方就是天子!」

  「官家?」宣繒一驚:「官家為史相親選,又是史相一手將他推上帝位……」

  「那是以前,如今呢?」薛極冷笑一聲:「官家起自民間,知曉民生疾苦,甫一即位,便召選良醫為民義診,所耗花費,由皇莊補足。又親辟泥壤廢園為田,選海外良種而試圃之。官家不小了,觀其行事,也極有分寸,可史相卻攬權不放,朝中大小政務,盡數由史相掌控!」

  聽他越說越是激憤,倒像是那鄧若水文中所言,直指史彌遠擅權專斷,目無君上,有不臣之心。宣繒是深知他的,心中起先是懼,然後是疑,接著便是驚,最後又略帶些喜。

  薛極雖未直說,但宣繒在朝堂中打滾多年。豈不知他意之所指!

  扳倒史彌遠,取而代之,挾天子以令朝堂!

  當今天子雖是史彌遠擁立。但因為史彌遠不肯放權,天子形同虛設。楊太后垂簾詢政,便是去了史彌遠,這大權也不為天子所有。真德秀、魏了翁之輩,原本為死去地濟王鳴冤不止,若是驅了史彌遠,只怕他們接著便要質疑當今天子得位不正了。故此,朝庭之中。天子雖說是名義上至高之君,卻是臂助最少之人。宣繒、薛極二人,若是能助天子驅權臣撤簾幕固帝位,那麼便可取史彌遠而代之!

  只要他們能助天子親自稟政,哪怕不能如同史彌遠一般飛揚跋扈,卻也不會比如今更差!

  而且這一來,設連環計迫得他們進退維谷的楊氏一族,也得不了好處,天子親政,太后便必須撤簾。若是太后不撤,當初韓忠獻能喝斥太后撤簾,他宣繒為參知政事,自然也可喝斥!

  再抬眼看向薛極之時,兩人都覺得對方眼中閃閃發光。

  「只是天子處……如何去關說?」宣繒忽然道。

  暗暗罵了一聲老狐狸,薛極慨然道:「自有區區前往關說,事關機密,卻不可大意。宣參政,此事只得你我二人知曉,便是府中親近。也不得洩露,當初濟王不得成事,便是身邊有一綠綺耳,安知史相在你我二人身側。未嘗不置紅綺紫綺?」

  「旁人不知,你我還不知曉?」宣繒哼了一聲:「史賊所倚者,不過是秦天錫一人罷了,如今秦天錫已死,便有密諜,那幹萬昕一介庸才,只怕也無暇顧及你我。如今滿城風雨,他忙著捉拿傳送、收藏那《奉詔奏請》摺子之人吧!」

  二人都是會心一笑。前夜那摺子突然間出現。數量之多範圍之廣,牽連者之眾。只怕給幹萬昕一月時間也抓不盡。這段時間裏,他哪還有餘暇顧及其餘!

  權貴之家,幹萬昕雖是跋扈,卻也知道輕易觸碰不得,故此他逼使有司所捕之人,多是民間士子,書商紙販,為史彌遠追得緊了,只得去國子監緝捕太學生。那梁成大方欲投靠史彌遠,見有此事,便上竄下跳,助幹萬昕臂力極大,數日之間,太學生便有二十餘人受此案牽連,民間士子、書販,更是不計其數。那謝岳向來與梁成大不和,見他如此助紂為虐,更是怒斥之為「梁成犬」,旋即也被撲入獄中。

  史彌遠此時愈發惶恐憤怒,那摺子並未因為幹萬昕之追查而減少,相反愈來愈多,他在地方州府的門生故吏,也有不少寫信回來,詢問此事緣由。他此時也無心去分析幕後是否另有緣故,只是認定,憑真德秀一夥,玩不出這般手段,唯有楊太后,才能做出這般密計,一如當初與他勾通欲除韓冑一般。如今之計,唯有將楊氏趕出朝堂,方能震懾群小,也讓真德秀一夥孤立無援。

  故此,在那摺子之中被指責地盛章、李知孝等人,也加入攻訐指責的戰團之中。楊谷、楊石雖然並不自辯,但真德秀、魏了翁等人也不是白讀地經書,自然是引經據典進行反駁。大宋朝堂之上頓時更加熱鬧,一開朝會,雙方便指手劃腳口沫橫飛。趙與莒對此彷彿事不關己一般,只當自家是來打醬油的,看得津津有味,每次都是楊太后聽不下去,喝令退朝才算暫告一段落。

  雙方都知這只是預演罷了,雙方都在積蓄力量,準備給對方致命一擊。

  然而就在此時,一件讓大宋朝堂都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流求國遣來使者,賀大宋新帝登基。

        注1:霍光廢昌邑王,是指漢昭帝死後無子,群臣迎立武帝孫昌邑王,因為昌邑王無道,柄政大臣霍光廢之,另立宣帝。

  注2:鄧若水在歷史上真寫了這封奏摺,而且矛頭直指理宗皇帝繼承的合法性,要求理宗模仿泰伯、伯夷、季子,讓出皇位來,並認為這是「上策」,笑,其人政治上之幼稚,由此可見一斑。

  注3:楊氏為太后,所居住號慈明殿,故稱慈明太后。

  注4:梁成大被稱梁成犬,史上確有其事。此人投靠史彌遠,瘋狂攻擊真德秀魏了翁,有「魏了翁偽君子,真德秀真小人」之語,聞者哂之。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5:01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四二、忽如一夜春風來


  這幾年來,流求在大宋可謂是聲名雀起。

  大宋百姓,特別是臨安百姓的衣、食、住、行,幾乎都與流求相關。穿的是淡水棉布或者流求錦,吃的是宜蘭香米,住房裏點的是流求馬燈,乘的是流求樣式馬車。流求的物產,幾乎在各個方面都改變了大宋百姓的生活,雖然還只是春風化雨一般讓人難以察覺,但是,「流求」這個名字,卻已經讓百姓耳熟能詳了。

  也有有心人以為,與流求的貿易,除去為市舶司帶來了可觀的稅收外,幾乎一無是處。流求絲棉織品使得兩浙路大量的作坊陷入苦苦掙扎之中,流求的馬燈、馬車也使得大宋相應產業陷入困境之中。

  當然,對大宋衝擊最大的,還是流求的鐵器。

  流求如今使用的煉鐵法,已經與後世十八世紀末期英國產業革命之初採用的冶金術相差無幾,甚至還略有過之。掀起這個產業變革的,是流求鑄炮的需要,大宋自身的冶鐵顯然無法滿足這種需求,於是在歐八馬、蕭伯朗的指導下,歐老根、敖薩洋改進了冶鐵法,諸如礦石精選、煤的煉焦、耐火坩鍋、反射爐、去炭法、滾桶碾壓、水力鍛錘等等關鍵性的生產環節都得到了革新,再花了三年左右時間,將這一切完美結合於一起。這使得流求鐵場供應出的熟鐵條數量激增,從初期的每月一萬斤提高到每月二十萬斤----若非受礦石限制。這個數量還可以大大提高。

  而在瓊崖新發現地鐵礦,以即隨之源源運往流求的礦石,將打破這個瓶頸。以流求如今製造的鐵肋大船運力。一艘滿載便可運送八百公石地礦石----為了便於計量,流求一公石不是等於三十鈞,而是等於一千大斤(公斤),這種船速度稍慢,但每月一趟還是不成問題。流求準備造十二艘這種巨船,用其中六艘專門運送鐵礦,輪流航行於流求與瓊崖之間,只要鐵礦有充足的人手開挖。每月約可以送一千六百公石礦石至基隆。加上其餘地方來的鐵料、鐵礦,流求鐵場將成為此時世上最大的鐵產處。

  即使是現在,流求鐵場供應的鐵與鋼也自用有餘。相應的,在鐵場之下,便有了五金場這一個下屬單位,專門製造鐵器。小到鐵釘、鐵針,大到犁鏵、鎧甲,凡是能製造的,他們都製造,這些鐵器不僅質量遠勝於一般鐵匠鍛打出來的鐵。而且價格還相對便宜,大量對大宋出口之下,已經使得大宋自身地鐵匠們怨聲載道了。

  可這同時,為了換取流求的物產,大宋海商拚命擴大原料產地規模,增加種桑養蠶種植棉花的人手,增加礦山人手,這又消耗了一部分勞力,一進一出之間,事情還未顯出其嚴重性來。^^

  總之。就在不知不覺中,這個新發現似乎還不過數年的小島,便與大宋密不可分了。離了大宋的資源,流求那轉動不停的機器一半以上便得停下。而離了流求的物產,大宋百姓便會覺得生活不大方便。

  故此即使是在臨安如此局面下,流求派來國使之事,還是搶走了諸人的注意力。至少表面上,眾人都在好奇,流求國使者來,是為了朝貢,還是為了其餘事情。

  甚至史彌遠。當聞知此事時。也不禁愕然半晌,不知該如何應付好。

  若放在未曾南渡之前。這般來朝的外國使臣,大宋是極歡迎的,每每皆有厚賜。南渡之後,一則是海貿增長了大宋君臣地眼界,二則是國庫的拮据令厚賜成了奢侈,三則這等賞賜除虛名之外反不利市舶司稅收,故此多罷之。只是這流求離大宋近,又是初次來朝,無論如何,都得給予合適的接待。

  負責此項事務的,應是鴻臚寺、禮部主客司、客省、四方館等,先是由鴻臚寺辨識來使國家重要性、使節品秩,再依禮相待。建炎三年之後,鴻臚寺並入禮部,故此主攬此事的,乃是禮部。此時禮部尚書,正是曾在立趙與莒之事上出過大力的程,當初為了讓他書寫矯詔,史彌遠以丞相之位誘他,事成之後,也未曾食言,先將他安放在禮部之位上。他雖不是史彌遠心腹親信,卻也算得上史黨一員了。

  因為不知虛實的緣故,他先是派了下屬一小吏前去與流求使者會面,結果不過半日,那小吏狼狽而來面有慚色。他細細一問,不由得吃了一驚。

  原來流求使者來的是兩艘大船,便是大宋水軍,也不曾有如此巨艦,唯有當初出使高麗諸國用的神舟,方堪與之相較。船上有水員五百餘人,載有使者三人,正使複姓耶律,名楚材,字晉卿,兩個副使一名韓平,字終和,一名陳昭華,字耀夏,都是言語犀利如刀的人物。那小吏初見之時,尚以天朝上國自居,責問諸使未經允許便行船至臨安,卻被韓平一頓夾槍夾棒地言語刺了回來。

  「那流求使者言語甚是無禮,不過有一事下官不敢隱瞞。」那小吏苦笑道:「他自稱曾征伐高麗,擊敗高麗四十萬大軍。」

  程微微一怔,他接手禮部時日尚短,故此對此並不知曉,見那小吏神情,似乎話中有話,便問道:「此事確鑿麼?」

  「年前先帝尚在時,高麗有使來責,說是我大宋兵臨耽羅,奪了他的島,因為當時朝中不安的緣故,只是以察無此事打發走了高麗之使。」那小吏道:「如今看來,卻是這流求人做的了。高麗使臣,當時也是下官接待,他雖是遮遮掩掩,下官聽說確實是吃了大敗仗。片甲未還。」

  「能敗高麗,定是海東大國,不可小覷之。以免失我上國體面。」程也是皺起了眉頭,如今大宋與金國交戰,雙方互有勝負,李全地忠義軍又屢屢悖逆,大宋實在惹不起新的麻煩了。

  「那使者還說,他流求雖立國不久,卻頗有奇珍,此次來使大宋。不求大宋官家恩賞,只請允他們在碼頭租上一塊地,將他們帶來的奇珍羅列出來,以供大宋官民賞玩,也顯得他們對大宋天子之敬崇。」

  程先是一怔,接著恍然大悟,忍不住笑罵道:「這些番使,果然是生意本色,這豈不是想著法子讓咱們大宋官民買他東西麼?此事無妨,只需多派人手。休讓流求人上岸生事便可。」

  頓了頓,他又問道:「你可見著流求國書?」

  「見著,見著,只是……」那小吏面帶尷尬:「番使說小人官卑位小,接不得這國書,說是要請尚書大人親自去接。」

  「要本官親自去接?」程不怒反笑,搖了搖頭:「他知曉本官品秩麼?」

  「他卻說了,流求乃一大國,也有麻逸、北山、南山、中山等諸多藩國,他正使在流求為副管。相當於咱們大宋參知政事,只請大宋派尚書去接國書,已經是敬大宋天子之德了。」

  「本官讀書之時,見著夜郎自大。總以為事有不實,如今看來,果真有此國哉!」程搖了搖頭:「大國尚書,豈與小國參政相同,你回去與他們說,若是誠心入貢,本官可使禮部郎中往見國書,若非誠心。便即驅離港口!」

  禮部與流求國使者地扯皮僵持了兩日。流求國使者終於同意由禮部郎中代替尚書接國書。這番小小的風波,不知被誰傳了出去。程一時聲名鵲起,而流求國使臣之狂妄自大,也頗為臨安百姓所厭惡。

  但接下來,臨安百姓見著更狂妄之事,流求使者得了大宋朝廷允諾,在碼頭處租下一大塊空地,幾乎是一夜間,便搭起了一座大木殿,木殿中陳列諸多物件,在大宋價格昂貴的玻璃,流求人卻當不用錢一般花用,將那木殿、櫃檯,都裝點得水晶宮一般。不僅如此,每夜裏楠油馬燈二十餘盞點著,照得木殿有如白晝,看得人眼茫茫心花花,只恨不得去抓上一把就走。

  這木殿對臨安官民開放,巨大的刻鐘放在門口,每隔半個鐘點,便放兩百名官民入內參觀。人數一有限制,想入內的人便更多,前來排隊要號地也就多了起來。朝官或許因為近來爭執而無心來看,那些富人、仕子、百姓、小吏,還有閒散地宗室貴戚,卻管不得這許多,可謂紛至遝來。

  木殿中陳列的儘是流求物產,有大宋已經熟悉地那些,也有許多大宋還不曾見過的,比如說那種織機、紡車,流求人將其堂皇擺出,竟然不怕大宋巧匠們學去一般----不過看著那包著織機、紡車的鐵皮,只從這外形想知道織機紡車的製法,確實有些困難。

  大宋向來是絲綢之國,可見了流求的絲綢、棉布,還有印染之後絕不褪色的技藝,那些進入木殿中的織坊行首們,無不面如土色。

  最讓臨安孩童感興趣的,是現場分發的糖果,被稱為「奶糖」的小方塊兒,用漂亮地彩紙包著,每放進一人,便贈送兩顆,凡吃到這奶糖的,無不口水嘩嘩的。

  來有陣列在玻璃櫃中的各種糧食,已經有人在群英會吃過土豆、玉米、番茄、蕃薯和辣椒,但很少人曾親眼見過這些東西的模樣,可在玻璃櫃中,眾人才知道,玉米竟然是棒子一類的東西。

  程自己也便服去看過,回來之後,不禁皺眉苦思,這流求之地,彷彿是突然間自海中冒出來一般,有了這許多特產。若是長此以往,必會為大宋之患。他原想去尋史彌遠商議此事,但兩次求見都被告知史相公有事,無暇見客,只能悻悻作罷。

  他知道史彌遠有什麼事情,無非是那些勾心鬥角罷了。

  在確認來使真實身份之後,接下來便是定下天子召見的時間,四月十五為望日,正是大朝會期間,當程在奏對時提出這一日見流求使臣,天子問道:「此事可與史相公商議過?」

  史彌遠沈著臉,端坐於一旁,天子仁厚,雖是常朝的垂拱殿,也賜了朝中六十以上老臣座位。聽得天子之語,史彌遠站起身來,拱手道:「官家,此事原為禮部之事,臣附之。」

  聽得史彌遠沒有反對,趙與莒頗為歡喜:「朕聞說流求頗有物產,量其中必有一二有裨益於我大宋者,如今朕於聚景園中親耕,諸卿有暇,不妨去看一看。若真如流求農人所言,其物畝產可過千斤,則我大宋再無饑餒之苦矣。」

  「陛下仁德!」

  所謂常朝,便是每日都會有的朝會,只有侍從官以上方能來此,故此人數並不算多,但只得趙與莒之語後,仍是一片諛辭。散朝之時,趙與莒卻讓人將史彌遠留了下來,史彌遠心中愕然,看了殿帥夏震一眼,夏震點點頭,他便安坐於座。

  「史卿,朕有一事,不知當不當得。」趙與莒換了便服,將史彌遠喚至選德殿,夏震也陪侍在旁。趙與莒望著史彌遠的目光,多少有些羞慚。

  「官家請講。」史彌遠有些煩躁,他正準備去糾集死黨,商量著如何收拾楊家,這幾日便準備下手了。

  「朕有心想去瞧瞧流求使者地那座木殿。」趙與莒微笑道,像個年輕人一樣,眼中閃爍著好奇:「朕在宮中,也聽聞流求人木殿之中頗多奇巧之物,朕年幼時,也喜好機巧,實想便服一觀,又怕有失國體,故此召史卿一問。」

  「此事不可……」史彌遠搖頭,竟然是這等事情:「天子萬乘之君,當勤政愛民,豈可耽於奇技淫巧之術。況且陛下乃九五之尊,豈能為此白龍魚服之事?」

  「朕也是如此想,故此要問史卿一聲呢。」趙與莒微微苦笑:「那便罷了,朕還是去聚景園,看朕種的那些東西吧。」

  聽得趙與莒語氣失望,史彌遠微微一笑:「官家忘了,那流求使者必然要來朝拜天子,待朝會完畢,官家令他將那些物什獻上,在大內之中好好把玩便是。」

  「還是史卿思慮周道!」趙與莒滿臉歡喜之色,頓了頓,他又吩咐夏震道:「夏卿,聽聞那流求使者口出誑語,百姓忠君愛國,頗有不憤者。若是因之而有衝突,只怕傷兩國和氣,夏卿這些日子,可遣人助臨安府看著流求使者,無論是他們的船,還是他們住處,特別是那些器物,休要有損壞……嗯,夏卿若是見著什麼新奇之物,也回來說與朕聽聽。」

  聽得這少年天子如此吩咐,夏震與史彌遠都是微微一笑,雖說他沈穩凝重,做事從不逾矩,不過也難免有少年天性。夏震向史彌遠望了一眼,史彌遠點點頭,夏震便大聲應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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