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宋金手指 作者:聖者晨雷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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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neider 2009-2-9 21:30: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1 298295
evonvin 發表於 2012-2-11 03:43
第一卷、朝爲田舍郎 一七三、國事不密釀大禍


  因爲“寶慶”這個年號是史彌遠一黨擬定的,故此是否繼續使用這個年號,在朝堂上起了一番爭執,大臣們各疏己見,然後擬了數個他們認爲合適的年號出來,呈給趙與莒選擇。趙與莒看得眉眼直跳,年號之事,他原本不放在心上,但想到這個年號從此便要不停地出現於各種需要記年的地方,他心中又是一動。

  “紹定、端平……”

  這兩個年號也出現在他面前,他搖了搖頭,提起筆,在紙上另寫下兩個字:“炎黃”。

  他選用這個年號原因很簡單,必須在大宋國民心中培養國民意識與民族意識。有近代民族主義,方有近代國家,若不如此,對於國中百姓而言,蠻族入侵,也不過是改朝換代罷了。

  “炎黃?”

  對於天子選用這個年號,群臣卻另有想法,“炎黃”在某些學說中,爲上古三皇五帝,特別是在《尚書》中,對黃帝更是推崇爲三皇之帝,這都是古時聖明睿智之君,有大功於天下者。天子欽定“炎黃”爲年號,也頗有以功業自詡之意。故此,他們對於這個年號並無抵觸之心,而《周刊》等報紙,又是刊登署名爲“趙一”的文章,將炎黃奉爲人文之初祖。

  炎黃元年正月十九日,剛剛經過狂歡一般的元宵節,臨安城大街小巷之上,還有各種報紙之上,都出現了一則消息:繼昌隆紡織廠大量招募工匠,凡羅織工人,只須考驗合格,便可入廠。

  此前繼昌隆之名便在綢緞界極響亮,誰都知道這其實便是流求的絲織坊。如今不但將生意開至大宋來,而且還改了“場”爲“廠”。這讓臨安同行都惶惶不安起來,以前在流求時競爭便已經壓得他們喘不過氣,如今遷至臨安來,競爭的壓力更甚了。

  而且更讓羅織坊擔憂的是,繼昌隆開出的工錢極是豐厚,共分爲九等,初等的是學徒,一月工錢也有一緡二百文。足夠溫暖之需。最高等的被稱作“匠師”,工錢更是高得令人咂舌,足足是十緡----不過繼昌隆也說了,最多只招兩名這般地匠師。

  一股隱隱的風暴便在醞釀之中。

  不過,此時大家最注意的還是新被拜爲參知政事的崔與之的消息,據說他曾辭參政一職,但天子早有預料。一共遣出三批使者,第一批使者前腳離開,第二批使者跟著就到。如此恩寵之下,崔與之退隱之心再堅,也不得不出山,否則只怕要被世人嘲罵是沽名釣譽了。

  炎黃元年正月二十日,他抵達臨安,按著規矩。天子令群臣郊迎,雖然崔與之上表推辭,可當他來到臨安城外時。還是見著自葛洪、薛極以下,全朝重臣恭候於此。

  這不僅僅是拜參知政事的禮儀,而是拜丞相了。這讓崔與之極是惶恐。

  “諸位同儕如此,崔某如何敢當?”他連連拱手,絲毫沒有因爲天子殊遇而傲慢,便是一個小小的郎官,他見了也頷首抱拳:“與之蒙天子錯愛,暫居此職以待賢士,諸卿宜勉之。”

  “崔相公過謙了。”衆人都是一片寒喧。

  聽得喚自己“相公”。崔與之搖頭苦笑。雖然本朝以來,參知政事也往往被呼爲相公。但他自家卻不敢應承。看著這歡迎他的群臣,他心中的感覺極是怪異,只恨不得轉身離開便好。

  這臨安是一處險惡之地,一年之內,已經有史彌遠、宣繒兩個群臣之首倒下,自己會不會成爲第三個?

  而且官家極是年輕,卻英武多智,自他倒史親政以來,國家多有劇變,崔與之身爲旁觀之人,看得比朝中群臣要遠些,可無論他如何琢磨,也弄不明白官家究竟想做什麽。\\\\他看得出,天子佈局氣魄極大,無論是倒史,還是奪徐,都是妙手叠出,但這些佈局最終用意,卻讓他疑惑。

  只是中興大宋,天子如今便可以做到。

  “崔某先去拜見天子。”他暗歎了一聲,然後振作起精神,對著迎接他地群臣說道。

  趙與莒對於自己新任命的群臣之首也是極感興趣,在他所瞭解的後世歷史中,只是說他爲名臣,而且他有一段極有名的箴言,讓趙與莒很是歡喜,覺得幾乎可以同王安石“天變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相提並論了。

  在大慶殿朝拜之後,依著成例,崔與之要進宮拜謝。他被內侍引至勤政殿,趙與莒面帶微笑正等著他。

  “臣……”

  “崔相公,不必多禮,相公年長,一切從簡吧。”見崔與之有意下拜,趙與莒立刻揮手,早有內侍將崔與之摻住,接著給他搬來座位。

  “臣駑鈍,牛馬齒長,不知爲何爲天子選中,竟居高位。”崔與之也不是個拘禮之人,他坐下之後道:“官家隆恩,臣雖九死亦無足爲報,只能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呵呵,崔相公還是多禮了。”趙與莒笑道:“朕有一事想問崔卿,也不知其事是真是假。”

  “陛下請問,臣知無不言。”

  “據聞崔卿有一座右銘,上言無以嗜欲殺身,無以財貨殺子孫,無以政事殺民,無以學術殺天下後世。不知真乎僞乎,其典何出?”

  “卻是臣自《複齋漫錄》中所見,臣略改之罷了。”崔與之心中一動,向來聽聞這位天子不甚喜好讀書的,但他連自己的座右銘都知道了,顯然不喜讀書之事爲訛言了。

  “朕拜卿爲參政,便是因爲這座右銘了。”趙與莒一笑道。

  崔與之默然無語,天子這句話解開了他心中疑惑,總算明白爲何自己僻倨故鄉,天子卻接二連三地要將自己拉出來。

  “朕知卿極善與人相處的,朕年輕,有時難免氣火旺盛。有得罪大臣之舉,卿在朕身側,時時勸勉,朕便安心了。”

  崔與之起身拜倒道:“臣惶恐,願爲吾皇效牛馬。”

  “朕不與你來虛地,實話實說,朕不喜以一家之學禁斷他學的。”趙與莒這次沒有扶起他,只是叫他起來,然後收斂住面上笑意:“朝中理學諸卿。每以朱晦庵之說爲尺規,排斥他學,似乎這朱子足堪萬世之表,有如仲尼一般。”

  聽得天子批評理學之人,崔與之唯有默然。趙與莒瞄了他一眼,也不爲己甚:“崔卿,想必已經知道宣繒爲和去位吧?”

  崔與之這一路上早已探聽清楚。聞言點頭,卻還是不肯說話。

  “卿覺得宣繒所爲是對是錯?”

  “臣不妄言宰執之對錯,臣唯本心。”崔與之終於開口了。

  趙與莒哈哈大笑起來,心中卻暗罵了一聲“老狐狸”。崔與之這話既不批評前任,又表明自己將會與之有所區別,著實讓趙與莒無隙可乘。

  他也不指望自己僅憑天子之位,便足以讓崔與之這般在宦海中浮沈了四十年的老傢夥拜服,只要他少些陽奉陰違。那麽便是個好的宰輔人選了。

  以大宋慣例,宰執入宮拜謝時,宮中當有所賞賜。而且這個賞賜極爲豐厚。崔與之空手入宮,出來時卻帶著兩車財貨,既有來自流求的金元。也有絹帛、布匹,他自家計算,足足可值四千貫。他也不將兩車財貨拉回家中,而是直接去了戶部,便將這兩車財貨交與魏了翁處置。

  “天子之賜,臣不可辭,故此納之;崔某爲參政。月有俸賞。足供富貴,無須積此餘財。爲子孫謀禍,獻之於庫,正當其所。”

  他這番話立刻被“梁校”刊發在周刊之上,臨安士林,聞之動容,都贊天子慧眼識英,選人得當,崔與之果然宰相氣度。

  接著北國也傳來佳音,金國皇帝完顔守緒雖是貶斥使者烏古孫弘毅,卻還是簽下國書,兩國新盟約正式確定,大宋第一次成了金之兄國。大宋使者洪咨夔不辱使命,在汴梁祭過皇陵之後,正趕回臨安途中。

  在所有人看來,如今大宋國勢蒸蒸日上,中興指日可待。然而,就在這時,臨安發生了一起令人震驚地大事。

  繼昌隆所建的紡織廠擬建在臨安北的武林坊一帶,這裏有許多作坊,而且靠近運河碼頭,交通便利往來迅捷。爲了建廠,他們自臨安水泥窯運來大量水泥和紅磚,堆積在工地之側,而來自流求地基建工人正帶著本地泥瓦匠開挖地基,準備建房。炎黃元年正月二十六日,他們一如既往開工之時,忽然一夥人闖入工地之中,見物砸物,幾乎是轉瞬之間,便將工地砸得稀爛。

  而且如今臨安人也知道水泥習性,走時還不忘在那堆積於一處的水泥包中倒水,不過半個鐘點的時間,工地給他們破壞得一片狼籍。臨安府地差役趕到之時,他們早已遠遁,竟然一人都未曾抓住。

  這其中,自然有貓膩存在,但對於繼昌隆來說,這貓膩他們沒有證據也無法摘責,而且,更重要的是,那夥人走時還揚言,此次只砸物,下回連人一起砸,要繼昌隆“滾回流求”。

  此事一出,周刊對此沈默不語,卻有一家小報大肆鼓噪,將事情前因後果說了一遍,矛頭直指流求。

  當趙景雲看到這小報時,不由得驚呆了。

  小報上所用的資料,倒有大半來自於他地那份冊子,而那份冊子,他記得放在魏了翁處。魏了翁面見天子之後回來還說天子誇讚了他,但要求他對這其中所言先保密,待得日後有了解決之道之後再行刊發。可是才過沒有幾日,這東西便出現在一家小報之上,若是給天子知曉了,他如何自處!

  他召來書僮問過,又尋了自家的底稿,確信不曾流出過,心知問題可能出在魏了翁處,便匆匆來見魏了翁。

  魏了翁尚未見著那份小報,他所看的唯一一份報紙便是《周刊》,聽得趙景雲之語後嚇得一大跳,忙看那小報,只見上面所羅列之證據,與趙景雲的竟然有八成相似。

  “曼卿,你果真未曾將此給旁人見過?”魏了翁臉立刻黑得有如鍋底,他自然知道此事曝露出去,會遭至何等風潮。

  “學生確實不曾給旁人瞧過。”趙景雲肯定地回答。

  魏了翁緊緊皺著眉,從自己書架中又拿出那份冊子,果然那份冊子還在,並無失去蹤迹。

  “這倒是奇了,莫非另有他人也在查此事?”魏了翁訝然道。

  “恩師,這幾日可有人來拜訪恩師?”

  魏了翁心中一動,前日崔與之便來了他家,在書房中坐了許久,記得當時他便翻過趙景雲的小冊子。

  除了崔與之外,前日夜裏,鄭清之、喬行簡也曾到他這來拜訪,還有葛洪、嶽珂----除了薛極之外,朝中重臣,這些時日幾乎都到過他這裏來。他宅邸局促,以書房爲會客堂,故此都是被他引到這書房裏來。

  而且因爲剛過年關,他戶部事務又多,幾乎每個人都有一些時間在書房獨處。

  可這些人都是朝中重臣,自然知道那份冊子要緊之所在,如何能傳出去!

  魏了翁思忖許久,然後對趙景雲道:“曼卿,此事你休要對人提起,若是有人問,便只管推到老夫頭上。”

  “恩師!”趙景雲不解地望著魏了翁。

  微微歎了口氣,自己的這個弟子有耐心有血性,能做實事,正如官家所言,前途不可限量,無論這小冊子內容是誰泄露出去,都不要牽連到他才好。想到這裏,魏了翁拍了拍趙景雲肩膀:“曼卿,你只管放心,天子睿智,處置此事自有安排,你先回去。”

  打發走趙景雲之後,魏了翁立刻喚來馬車,匆匆趕往皇宮,才在半路之上,便遇見天子派來詔他的欽使。他問欽使天子何事,欽使卻閉口不答,顯然不會是什麽好事了。

  仍然是稽古堂,魏了翁一進此處,便看到放在桌子之上地那張小報。他深深吸了口氣,摘下帽子跪了下來:“臣有罪。”

  趙與莒原本背對著他,聽得他地聲音才轉過身,見他這模樣,怒氣不但沒有消褪,反而更加強烈。

  “魏了翁,你給朕好好解釋一番,朕等著。”他目光森冷地盯著魏了翁。

  憤怒讓他幾乎難以自製,他費盡心機,便是爲了不在全部破壞的基礎進行重建----那對於人力、物力與文化地傷害實在太大,他希望能將歷史引導向一個完全不同的方向,一個炎黃子孫可以揚眉吐氣,不會給其他文明留下豬尾巴辮子與奴顔婢膝的印象的時代,但是,總有人要迫他拿出雷霆手段來,而且這人可能是魏了翁----雖然他不贊成理學,但對魏了翁的耿直與忠誠還是極放心地。

  “臣也是方才知道此事。”魏了翁沒有提起趙景雲:“想必是自臣處失了機密,臣有罪,請官家重重責罰!”
evonvin 發表於 2012-2-11 03:44
第一卷、朝爲田舍郎 一七四、休令豎儒壞天機


  經過兩個多月的整治,臨安城的禦街已經鋪好了水泥,在這改造過程之中,許多無業的流民被臨安府所雇用,總人數約有六百餘人,故此工程雖然不小,可進度卻更快。道路寬有三丈有餘,在兩側的地下開挖了暗溝,與臨安其餘下水道相聯通,而每隔二十丈左右便有一個上了蓋子的暗井,方便大雨時節排水。路兩側也用磚、水泥修了將人道與車馬道隔開的花圃,內裏種著花木----曾到過流求的太學生對這種街道都有些親切。街道最中間是天家禦道,普通人是不可隨意行走的,故此又被不易脫色的白漆隔了出來。

  “陳易生,你覺著那《京華異聞》上說得是否有理?”

  說話的是石良石子房,他神色極是惱怒,仿佛有人欠著他錢卻要賴帳不還一般。

  “那上頭所引之例,個個出處詳細,類想不是造假。”陳安平歎了口氣,苦笑道:“官家推崇先祖之學,我只道以先祖之學治國,自是民殷國富,卻不曾想還會有此等事情……唉,確實如此,流求所用機械,無不巧奪天工,一械之用,可省十人之力,而這所省之十人,必無生計……唉!”

  “看,看!”

  與他們在一起李石突然一把拉住二人,指著前面的一處道。

  那裏是一處洋貨鋪子,專門售賣流求物産地。除去一般生活之中所用外,還賣些小型器械,倒是能給人家添上不少方便。往日裏這鋪子生意不錯,可今日雖是擠滿了人,卻都是遊手與看熱鬧的,另有一夥人在鋪子前吵吵嚷嚷。若不是有幾條漢子叉腰守著鋪門前,只怕這夥人便要闖將進去。

  “這是第五家了。”石良捏著拳頭道。

  情形讓他們覺得異常怪異,這些圍著鋪子的都是自發聚攏的,他們或是親自看了那名爲《京華異聞》的小報,或者是聽得有人念起報上的文章。故此才過來。與鋪子地人爭執的,則是那些生計受得流求貨物衝擊的匠人,有鐵匠、木匠,還有些織工。護著鋪子這人神情有些尷尬,他們原是這附近街坊的遊手。如今卻做起衙役官差的活兒,原因是霍重城地嚴令罷了。

  三人未做停留,因爲他們已經在其餘地方聽過類似的爭吵,三人神情有些不安,快步趕向太學。

  最讓人擔心的便是太學,大宋太學生可是有爲民請命的習慣,去年五月時分。剛跟著鄧若水鬧過一場。今年若是有人登高一呼,再鬧將一場,也不是不可能。若是真如此,那麽事情便難以收拾了。

  他們趕到太學之時,正如他們所料,寓居於臨安的太學生,幾乎都趕回了國子監,數百人聚攏於一處,正鬧轟轟地議論。^不過自從謝嶽去了流求、李仕民去了楚州。趙景雲便成了臨安太學生中唯一公認地領袖。這般情形下,他卻並未出現。

  這些時日。陳安平三人在太學中也闖下了名頭,衆人都是知道,他們是支援流求的,故此一見三人來,便是與三人關係好的,也盡皆怒目相視。

  “國賊!”不知孰人在人群中喊道。

  原先三人心情都是極不好的,被這一喊,更是黯然。他們氣勢一弱,那些太學生中與他們有仇怨的立刻便跳將出來:“天子便是被這般國賊所蒙蔽,以至大開國門,令流求奇技淫巧之物于我大宋肆虐!”

  “正是正是,壞我風俗,變我衣冠,損我生計……”又有人高呼。

  “我等身負國恩,原當爲民請命!”再又有人道。

  見著衆人越來越近,陳安平雖是面色蒼白,卻站立不動。

  稽古堂中,趙與莒歎著氣,搖了搖頭:“事至如今,罰你有何用處?”

  他相信魏了翁自己不會主動泄露那份冊子內容,而且現在也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

  頓了頓之後,他又道:“魏卿,你那弟子趙景雲呢?”

  “此冊是自臣處流失外傳,與曼卿並無干系。”魏了翁頓首道。

  “朕不是要找他問罪,便是要問罪,也得先將這一關過了再說!”趙與莒冷笑道:“你自府中來宮,自然還不知曉,如今臨安城裏,四處都在鬧事,那些自認爲流求貨物所衝擊的百姓,如今開始圍攻出售流求貨物地商鋪。臨安府地差役不夠用,連坊里間的遊手都被抓來維持秩序,免得出現死傷----這些遊手能管得住自己便不錯了,誰知道他們能忍多久不出手乘火打劫!”

  魏了翁心中聽得一愣,然後大爲驚恐,因爲他立刻便想起了國子監裏的太學生們。這群人最是血氣方剛,也最易被煽動,若是他們真地起來伏闕進諫,那麽一場風波必然化作一場風暴。

  “那些太學生……朕恨不得多送些去流求,好生見識一下海外情形!”趙與莒咬牙切齒,雖說太學生是爲愛國而動,但他們這般舉措,卻分明是被某些未必愛國之人利有。

  想到此處,趙與莒漸漸從接到消息的怒火中冷靜下來。自從霍重城傳來這消息之後,他立刻令餘天錫派出所有差役,霍重城調動所有可以控制住的遊手,維持好臨安城秩序,特別是要小心火災。然後便急詔魏了翁與趙景雲,希望在他這裏找到線索,但是趙景雲未找著,只找到了魏了翁。

  還有鄧若水,以他在太學生中的影響,原本是可以一用的,但當密使前去尋他時,他人也不在了。

  看了看魏了翁。趙與莒又只能苦笑,只怕只有讓魏了翁去國子監了。

  “魏卿,太學諸生此時只怕也已不穩,你如今先去國子監,安撫好他們再說。”趙與莒坐在椅子之中,疲倦地揉了揉自己地眉眼。他可以調動軍隊,但他對如今禁軍的軍紀卻不是十分放心,秦大石、邢志遠給他地密奏之中,便是殿前司與侍衛司地軍紀,他們也多有貶斥。何況是禁軍。若是禁軍調動,便是沒有什麽事情,也會給這些喜歡殺良冒功和借機搶掠的舊軍人惹出事來。

  如今臨安城,像是四處都被點著了火星一般,單是任何一處都好對付。但若是讓他們蔓延連接,對他趙與莒而言,便是驅逐史彌遠之後最大地危機了。

  魏了翁也知道事情緊急,聽得天子吩咐,立刻叩頭告辭,匆匆便離開了稽古堂。

  鄧若水抿著嘴,用力地點著頭。一邊傾聽一邊飛快地在紙上記錄。

  坐在他面前地是兩個粗漢。面對他這個儒生,還有些窘迫,同時又有些驕傲。他們身上的衣衫有些肮髒,但還算齊整,幾乎沒有什麽襤褸補丁。他們面上也有紅光,而不是那些因爲饑餓與營養不良造成的灰黃。

  “如今雖說沒了田地,在這流求基建隊中,卻是有吃有喝,每月有薪資。對不對?”記下來之後。鄧若水怕自己出現疏漏,還特意問了一句。

  “正是。正是,半年之前,小人做夢也不敢想有如今的日子。”一個粗漢搶著答道:“鄧先生,小人不僅學著這泥水匠的手藝,而且還跟著流求基建隊學得了自家姓名如何書寫,學得如何算那屋子方圓……這半月來,小人已經接著少說也有四個活計,幫著富貴人家鋪水泥地,自早忙到晚也是忙不過來。”

  “那今日……”鄧若水看著二人目光閃了閃:“今日卻爲何有空?”

  “還是因爲那水泥窯裏缺人工。”另一個年長些的粗漢慢悠悠地道:“故此水泥供應不上,我二人提不得水泥,便只得歇著。”

  “哦?”鄧若水眼前一亮:“此事我倒不知,那水泥窯也缺人手?”

  “極缺,自年關至今,已經招了三批,每批都是數十人,卻還是不夠用!”

  “原來如此。”鄧若水又飛快地記了下來,他看了看天色,然後又問道:“還有其餘麽?”

  “還有一事,說起來,便是先生只怕也覺著新鮮。”那粗漢子笑呵呵地摸著自己腦袋,粗大的骨結上還留著水泥結成的污垢:“小人在基建隊中做活之時,每月薪資中,基建隊要扣下一成,說是替小人存在流求銀行之中,以備養老之用。”

  “扣下你們薪資一成?”鄧若水目光突地變得淩厲起來,他飛快記下這一段之後,又問道:“你們便由著他們扣除?”

  那粗漢子臉上現出茫然之色,與同伴對望了一眼然後道:“他是一番好意,說得也極有道理。象我們這般靠力氣吃飯的,若是年老之後做不得活,家中又無田地産業,便是不活活餓死,也要拖累兒孫。如今只需每月抽出一成存著,流求銀行還給付利息,如何不由著他們?”

  “你信得過他們,不怕是騙你們?”

  一個粗漢哈哈大笑起來,拍了拍同伴道:“瞧,先生與你一般,都是多疑地性子。”

  同伴有些羞赧,嘿嘿笑道:“初時是信不大過,後來憑著他們開的條子去流求銀行取,果然將錢取了出來,再想想我手中有了余錢,不是賭掉便是進了半掩門子,倒不如存著銀行之中,又不懼怕小偷惦記----實不相瞞,我們出了基建隊自家尋活做後,每月仍將一成的收入存著。”

  鄧若水又飛快地將這段記了下來,然後在二人面前念過一遍:“你二人聽聽,是否如此?”

  “是,是,先生記得一字不錯。”二人忙不叠地道。“好!”鄧若水站起身,向二個粗漢微微拱手:“多謝多謝,學生還有事要辦,便不再打擾了!”

  臨安花月樓,向來是臨安城頂尖酒樓之一,這兩年來隨著群英會的崛起,它的客人略有減少,但依然排在臨安第一流酒樓之列。

  趙景雲有些莫明其妙地望著簇擁自己而來的這些太學生,他們大多都是曾經去過流求的,每個人神情都幾分憤鬱。

  原本這些太學生聚會,都喜歡挑著群英會,只是今日之事與流求有關,誰都知曉群英會酒樓與流求親密,故此換在花月樓。

  “如今群情洶洶,我等於太學之中幾無辯駁之餘地!”一個太學生大聲說道:“趙曼卿,你也是去過流求地,親眼見過那流求情形,你說那流求于我大宋是禍是福?”

  “正是,正是,趙曼卿,你快說說!”

  趙景雲立刻明白,又是自己地那份調查密冊惹來的麻煩,顯然,那名爲《京華秘聞》的小報,如今已經影響頗大,而且惹起的風暴,比他自己想象得還要大。

  聽他們的口氣,似乎並不知道《京華秘聞》上羅列出來的詳細材料,盡數來源於自己這裏,這實在是件讓他尷尬的事情。

  “曼卿兄,你爲何不說話,莫非你也以爲,流求貨物壞了我大宋百姓生計,故此應當禁絕?”又有一人激憤地拍桌道:“我等在流求分明親眼所見,流求男有分女有歸,老有所養幼有所教,莫非這般大同之地,竟真與國無益?”

  便是這些去過流求的太學生,他們此時也陷入徨之中,他們覺得那小報所說是危言聳聽,但人家證據分明,連因爲受著流求貨物衝擊,數月來臨安失去生計的人口數量都有一個統計,受到流求貨物威脅地産業也羅列出一個目錄,讓他們去反駁,卻怎麽也無從反駁。

  而且,他們去過流求原本是極受其餘太學生羡慕之事,現在卻成了他們地罪狀,只要有人爲流求出聲辯解,便被斥爲“賣國”,爲流求所“收買”,這讓他們不得不噤聲來尋趙景雲問對策。

  趙景雲自己心中也是一片茫然,他寫出那個小冊子,自然是對流求貨物的衝擊極重視了,他並不覺得流求貨物便是禍國殃民了,可調查地結果卻讓他無法爲流求辯駁。

  隱約中,他也覺得這裏面似乎有人在推波助瀾,可是他又想不明白,這般推波助瀾法,又能對誰有好處。

  “國子監那邊情形如何?”他定了定神,先問這個問題道。

  “已有人在說,要伏闕上書,奏請天子,禁絕流求之貨,驅逐流求之人,甚至有人說……有人說要出賢妃!”

  便是這些太學生也知道,天子寵愛賢妃,而且臨安城私下裏的傳聞都說,賢妃拓疆辟壤,實爲天子內助,無賢妃,天子便無法驅逐史黨,更無法親政。這出賢妃一說出來,天子必然大怒,天子一怒,那便是伏屍百萬流血千里的結果!

  “不慌……不慌……”趙景雲臉色白了,他在心中告誡自己,如今之事,必要先穩住衆太學生,要穩住衆太學生,必要去國子監。

  “既是如此,我們還守在此處做甚?”他大呼道:“去國子監,終不能讓這些豎儒壞了國家大事!”
evonvin 發表於 2012-2-11 03:47
第一卷、朝爲田舍郎 一七五、抱劍營中懷抱劍


  “快些,快些!”

  魏了翁對著車夫喝道,他原本不是在下人面前呼喝逞威的性子,但如今事急,再講究那謙恭禮讓,卻是不合時宜了。

  車夫將馬鞭抽得叭叭作響,但那兩匹拉車的馬卻不是什麽良駒,再如何賣力,也只能跑得一般速度。

  魏了翁心中焦急,還待再追,卻從背後看到車夫脖頸處的汗水。他微微一怔,然後歎了口氣,放下車簾,向後靠在坐位之上。

  他的馬車是備急用而買的,故此並不奢華,雖然也有減震裝置,卻沒有配備海綿墊子。他身後只是棉布包著的木板,靠在上面並不算舒適。他閉上眼睛,細細思考今天發生的事情,只覺得嘴中極爲苦澀。

  今天之事,看起來極是偶然,但他知道,因爲趙景雲那篇文章散失的緣故,這偶然背後實有一個大陰謀。佈置這個陰謀之人,很有可能就在朝堂之上,就在這幾日曾到過他家的朝中大佬之間。

  這次陰謀,首要目的自然是對著流求而去,想必是那人對流求之政極爲厭惡,故此抓住這一機會,竭力詆毀流求聲譽,將明明有益於國計民生的流求物産---至少是功過兼半----硬生生說成完全禍國殃民的事情。

  其次便是對著官家,官家自親政以來,聲望直沖九宵,除奸拓疆、收復失地、締結盟約,每一步都證明天子的正確與英武,而這一切都與流求的支援分不開。這件事曝露出來,直接便是打擊天子聲望,天子若是不懲辦流求物産,那便是置民生於不顧。若是限制流求物産,便是自掘根基。

  再次只怕是對著他魏了翁了。無論如何,那份冊子是自他魏了翁處傳出的。天子必定要找人承擔罪責,那麽犯了如此大錯又身爲戶部尚書的魏了翁,自是擔此罪責的不二人選。

  那人一石三鳥,端地是個厲害人物,他究竟是誰?

  崔與之、葛洪、鄭清之、喬行簡、岳珂、餘天錫,還有與崔與之一起被召入朝的新任刑部次郎鄒應龍,去了知臨安府一職後暫無實職的袁韶。這些人地面龐在魏了翁腦子裏轉來轉去,他驀然發覺,這幾日到自家來訪的人分外多些。

  究竟是這些人中的哪一個?

  “尚書老爺,路……路被堵住了!”

  魏了翁正思忖間,卻聽得車夫一聲呦喝,接著回頭叫道。

  魏了翁探出頭來,只見數百人擠在路上,正在圍著一間售流求貨的鋪子。他皺著眉,情知事情不妙,立刻喝道:“繞道。**J快!”

  馬車掉了個頭,向小巷裏沖了過去。

  新任參知政事崔與之的府邸裏甚爲熱鬧,因爲今天休沐,所以一大早的時候,岳珂、鄭清之、喬行簡諸人便來拜訪崔與之,他們在一起談論學問與國事,後來卿到詩詞之上,都是興致極高。崔與之拿出天子所賜的點心,來自流求地葵花籽來招待諸人。再加上頗有粵地風味的茶點。衆人邊吃邊談,倒是有些魏晉名士之氣象。

  他們談得興起,崔與之便留衆人在他府中午飯,因爲他是新搬來的緣故,廚子什麽的尚不是極中用,故此喬行簡便說要自官庫中借用廚子。正說在吃上,突然管家來報:“參知政事薛極來見。”

  衆人對於薛極人品多有貶刺,但他畢竟是參政,也不好過於失禮。何況崔與之又是個與什麽人都相處融洽的。忙與衆人一起迎了出來。但薛極面色卻極是不善,一見面便道:“崔相公。大事不好,臨安城中如今謠言四起了!”

  衆人儘是愕然。

  崔與之倒仍是那副不動如山的模樣,只是微微擡了下眼,然後問道:“出了何事?”

  薛極將一份《京華秘聞》遞了過來,崔與之看過之後,仍是神色不動,將之又交給衆人,衆人面面相覷,都不知薛極爲何如此大驚小怪。

  “這份報紙傳開之後,臨安市井之中已是議論紛紛,說是要禁流求之貨,逐流求之人。”薛極憤然道:“諸位仁兄,準備應付天子之怒吧!”

  “國子監呢?”聽到這裏,崔與之眉頭挑了起來:“國子監情形如何?”

  薛極心中突地一跳,不禁暗暗佩服,他看著這報紙,又聽說街頭的混亂之後,立刻便想進宮,但轉念一想,此時進宮必是觸天子黴頭,不如來尋崔與之,讓這老崔去收拾殘局,成功了自己這首功是跑不掉的,失敗了也可以看老崔的笑話,故此對如何處置目前之事,他心中並無打算。但崔與之一瞬間便意識到,這次風潮的關鍵之處,並不在於臨安各地零星地騷動,而是在於國子監。零星的騷動可以安撫可以彈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是國子監的太學諸生鬧將起來,那卻不是輕易可以解決了。

  “下官一接著消息便到崔相公這裏來了,故此還不知國子監的情形。”薛極歎息道:“只是下官來時見著餘天錫,他已經將臨安府的差役盡數派將出來,但人手仍嫌不足,有數處賣流求貨的鋪子被燒了,而且那些暴民正在彙攏。”

  崔與之依舊是古井不波,點了點頭然後笑著回頭道:“岳侍郎,你且回兵部,非天子之旨不得令一兵離營----不,除天子之旨外,還須有本官之印符,方可調動兵卒。==”

  嶽珂心中一凜,崔與之說話時雖然面上帶笑,卻是銳氣逼人。而且他後面強調,便是有天子之旨,若非有他的印符,也不得調動軍隊,這其中必有深意。岳珂正想反對,崔與之擺了擺手:“本相怕天子一怒,致有天下士人詬責之事,且如今情形不定。若有人假傳聖旨挾兵作亂,當如何是好?據本相所知,當初史彌遠手中頗有些未填寫的空白聖旨!”

  “是。相公所慮極是!”嶽珂大悟,立刻拱手而出。

  崔與之又笑著對喬行簡道:“喬兄,你在國子監有職司,國子監諸生儘是你門生,你先去國子監,將太學生穩住,四門都關緊了。莫讓一人出門!”

  喬行簡眼中閃過一絲光芒,他抿著嘴,然後抱拳,快步也出去了。

  “鄭侍郎,你與天子情誼非同尋常,且去宮中侍候天子,天子此時只怕已是龍顔大怒,這雖不是個好差使,卻非你莫屬。”崔與之最後對鄭清之道。

  他臨危不亂,吩附起事情井井有條。衆人一時都是歎服。薛極卻還有些不服氣,問道:“崔相公,你我二人當如何?”

  “你我二人搬著椅子坐到禦街上去便可。”崔與之淡淡一笑。

  宮中,趙與莒靠在座椅上,閉目沈思。

  門前光線微微一暗,然後一個人無聲無息地走到他身後,輕輕爲他按摩著頭部。

  “阿妤。”趙與莒淡淡地呼道。

  “官家。”韓妤凝視著趙與莒的臉,低低地應承。

  “你這幾日多陪著妙真一些,莫讓那些風言***傳到妙真處。她性子剛烈。沒准便要跳將起來。”趙與莒睜開眼來,見韓妤滿面擔憂,他微微一笑,拍了拍韓妤地手:“放心,不會有什麽事情,我如今是天子……”

  “奴遵命。”韓妤應了下來。

  她聲音還沒有落下,就聽得外頭又是腳步聲,這般風風火火,除了楊妙真外。宮中再無第二人了。

  趙與莒坐正身軀。微微皺著眉,不一會兒。楊妙真便出現在他視線之中。

  “阿莒!”楊妙真一見著他便喊了聲。

  趙與莒笑道:“正與阿妤說著你呢,四娘子,你帶著地那些宮女,如今羽鞠練得如何了?”

  楊妙真一頓足,“哼”了一聲:“你休得瞞我,外頭在鬧事地消息,我已經聽得了!”

  她一邊說一邊掀起自己的外裳,只見裏頭竟然穿著軟甲。她大步來到趙與莒身邊,與韓妤並站在他身後:“官家卻太小看我了,這區區事情,豈放在我心上?”

  趙與莒默然無語,然後歎了口氣:“四娘子,只是委曲了你,我對得住天下人,唯獨對不住你二人……”

  “官家何出此言。”楊妙真瞪著眼睛道:“爲天下蒼生致太平,給世間百姓尋條活路,我原先是不大懂的,在流求與耶律晉卿等人談及官家時,他便如此稱讚官家。這天地之間,再無官家這般英雄人物,能與官家一起,實是妙真之幸,對不住之話,從何談起!”

  趙與莒心中一暖,全天下人都不理解他甚至可能反對他,他身後地這兩個女子卻不會反對他!

  “妙真,此間事罷之後,你便回流求省親,好生玩上一段時間……嗯,後宮裏新進的那些宮女,你把那些姿色尚可的全帶到流求去。”趙與莒振作起來,他站起身:“也帶著你那閨友蘇穗,她前些時日才答應嫁與廣梁,聽廣梁說她是個喜歡作媒的性子,咱們義學少年中尚未娶妻的,讓她將這些宮女介紹給他們認識。”

  聽得趙與莒這番話,韓妤咬著嘴巴偷笑起來。

  楊妙真或許還不太清楚,她卻是再清楚不過地,衆臣選出這些家世又好、又有才藝地少女入宮,爲地便是分楊妙真與她之寵,可是天子卻轉手將這些少女分給義學少年----雖然未必能全部成全,但只要其中有個一對兩對,便可以讓那些百官衆臣面如豬肝了。

  而且,趙與莒此舉對於提高義學少年地位極有幫助,雖說以前義學少年只是他家僮仆,但他如今是天子,義學少年是流求地方上地官吏,配這些世家之女,雖說還有些勉強,但也不是絕對不可能。通過這種聯姻,義學少年便可更容易地爲官僚士大夫階層所接納。

  抱劍營諸坊,爲臨安著名的***之所,此處原是尋花問柳之地,故此鶯鶯燕燕之聲不絕。只不過現在天色還早,還不是小姐們做生意的時刻,故此個把人在街巷中穿行時,並無人發覺。

  這個行走之人一身青衣,頭上戴著來自流求的大棉帽子,帽子的兩側耳翅被他拉了下來,看似護住耳朵,實際卻將他整張臉都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他看著周遭,未曾發覺有人跟蹤,便閃入一處小巷,拐了兩拐,自一扇虛掩著的門進了座小院子。

  小院之中,十餘個人正圍著炭火在喝酒。雖然都是精悍的壯漢,卻沒有一人出聲,除卻一個漢子外,其餘人面色都有些緊張。

  見著那青衣棉帽之人,那個鎮定自若的漢子站起身來:“先生來了!”

  “諸位可準備好了?”青衣棉帽之人微微點頭,然後沈聲問道,他地聲音從棉帽後傳出來,顯得有些沈悶。

  “早準備好了,外頭鬧得如何?”爲首的漢子笑道。“極好,太學生正在趕往皇宮,各處已有放火搶掠之事,只是崔與之下令兵部不得使一兵一卒上街,想要縱兵起亂是不成的了。”

  “這位崔相公倒是個人物,知道此時兵出不得也。”那爲首的漢子聞言愕然:“既是如此,只怕事情不諧了。”

  “還有一時機。”那青衣棉帽之人冷笑了一聲:“擒賊擒王,只需除了昏君,自是還我大宋朗朗乾坤。”

  “先生說如何做便是。”爲首漢子凜然道:“我身受先生救命之恩,這些都是我最親近的兄弟,必願爲先生效死。”

  青衣棉帽之人掃視衆人一眼,果然見著這些人雖然面露緊張之色,卻都帶著濃烈的煞气,不少人還獰笑起來。他自袖中掏出一副圖來,將圖展開之後,他指著道:“這是皇宮之圖,此處爲武庫,此住爲天子所居的福甯宮。如今臨安四處有事,殿前司、侍衛司人手也被抽調,故此宮中人手不足,你們只需在武庫左近放火,將宮中人手引開,然後再突入福甯宮,殺了那昏君,大事便定矣。”

  爲首的漢子細細看了那圖,略有些遲疑:“只我這十餘人,怕是不夠。”

  “無需硬殺,火起之後,你們著殿前司服飾,乘亂混入福甯宮。得手之後,再去救火,此時宮中必是亂作一團,你們再自武庫處遁走,自西南方向進入鳳凰山,借山林掩護,必可脫身。”

  “果然好計。”爲首漢子大喜,以拳砸掌道:“那便依先生之言了!”

  “小心,保重,諸位要留得性命,日後富貴不可限量,若是不幸失手……”

  “先生只管放心,若是失手,自是有死無生,總不能活著連累父母家人。”爲首的漢子看了衆人一眼:“若是我失手,家人便托與諸位兄弟了,若是諸位兄弟中有人失手,也勿擔憂家人。”

  “自當如兄長所言!”那些漢子都道。
evonvin 發表於 2012-2-11 03:48
第一卷、朝爲田舍郎 一七六、國子監前攔國子


  “便是如此,還有誰要與我說理的?”

  陳安平揮動著拳頭,他與石良、李石三人,都是鼻青面腫,卻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

  也無怪乎他得意洋洋,三個人竟然在這國子監門前攔住數百學子。地上橫七豎八的倒著十餘個,儘是被他們方才****的。

  “斯文掃地,斯文掃地!”有人大叫道。

  之所以會打起來,是這些太學生認定,流求信奉的是陳亮、葉適之學,既然流求壞了大宋民生,那陳亮、葉適之學便是禍國僞學。陳安平自然要爲乃祖辯駁,雖然他也無法反對《京華秘聞》中的例子,但他年方十八,嘴巴說不過自然就用拳頭說話了。加上雙方爭論中免不了拉拉扯扯,最後的結果便是扭打作一團,他三人以少打多,竟然絲毫不懼,雖然也飽嘗了拳腳,可被他們****之人更多。

  “班定遠說了,大丈夫豈作刀筆吏?”聽得有人喊斯文掃地,李石也是哼哼嘰嘰地道:“文可治國武能安邦,安是大丈夫,象你們這般三拳兩腳便能****的,若是國家有事,豈不只能袖手等死?”

  “與這夥賊廝說什麽,咱們在他們身上浪費太多時間了。”總算有人想明白,便是說服了陳安平三人也沒有半點用處,他們聚在一處,卻不是尋陳安平打架的,而是要去伏闕上書。

  “是極是極,咱們在這卻是浪費時間,去向天子進諫要緊,勿使奸党橫行于我大宋,勿使僞學流毒于我華夏!”

  太學生以年輕人居多,而年輕人一多起來,便七嘴八舌地容易衝動。===衆人一念及此,便將地上被推倒的同伴扶將起來。舍了陳安平數人,向國子監大門行去。爲首之人才堪堪出得大門,一輛黑色的馬車疾馳而來,那車上站著人,厲聲喝道:“諸位!”

  那人話還未說出來,因爲馬車猛然減整的緣故,一個咕碌自車上摔了下來,在地上滾了幾滾,驚得衆人都是一大跳。

  “鄧平仲?”

  摔下來的正是鄧若水,雖然跌得鼻青面腫。與陳安平等人可以一較高下,但他還是扶著腰自地上爬起來,一邊吸著冷氣一邊喊道:“快,快將《周刊》特刊拿出來!”

  馬車裏出來一個在《周刊》做活的夥計,他身強力壯,一把抓著一疊周刊,也不管是誰,便直接向太學生中撒去。

  這期特刊只有兩版。因爲是臨時趕出來的緣故,顯得遠不如以往精美。鄧若水靠著馬車直喘氣,見著太學諸生一個個伸手來搶那周刊,心中略略安定了些。

  “總算趕上了……好險,好險。”他心中默默地想。

  馬車顛簸得極厲害,魏了翁覺得自己的椎骨似乎都要被顛散了。他歎了口氣,臨安城中地騷亂地方越來越多,這一路上至少已看到幾處,他從來沒有想到過,這臨安城原是天子腳下首善之地。竟然會有這麽多積怨。

  他卻不知,真正的騷亂並沒有多少人,更多的是跟著看熱鬧的,國人喜好圍觀熱鬧,原非一朝一夕之事。\\\\\霍重城雖然盡力收攏臨安的遊手,但畢竟不可能面面俱到,他能控制住其中一半便已經是了不起了,其餘遊手,自然會借機行搶擄之事。

  如今事情看似處處有險,實際卻正在慢慢被控制之中。

  用了比平日要多上一半的時間。魏了翁才趕到國子監門前,隔著老遠,他就看到一大群太學生正聚在一起,群情洶洶,他心中一凜。又暗自慶倖,雖說繞了路,但好歹自己還算趕上了,沒有這些太學生登高一呼,臨安百姓便亂不到哪里去。

  然後他看到鄧若水的那輛馬車,還有靠著馬車上的鄧若水。見著車上有人正在發報紙,魏了翁心中一動。今日之事。全是那報紙惹將出來的,欲要平息。也須得借助報紙。

  “鄧平仲。”他遠遠地叫了聲,因爲聲音嘈雜,鄧若水卻未曾聽見,只不過看著這輛馬車趕到,鄧若水站直了身,微微皺著眉,待見到魏了翁時,這才松了口氣。

  當初他領著臨安太學生和百姓伏闕上書時,天子便是命魏了翁與真德秀二人出來安撫,如今真德秀不在,自然是魏了翁前來安撫了。

  “魏尚書,來得正是時候。”他笑著行禮。

  見他身上還沾著血迹,衣服也破了一大塊,魏了翁嚇了一跳:“平仲爲何如止?”

  “不過是摔了一跤,並無大礙。”鄧若水笑道:“倒是魏尚書,這一路來得辛苦吧?”

  “著實不順。^^^^”魏了翁歎了口氣,然後問道:“國子監情形如何?”

  “好歹給學生堵在門前了。”鄧若水自負地道。

  此時國子監諸生幾乎人人手中都收得一份特刊,魏了翁拿了一份看了看,既驚且喜:“鄧平仲果然有先見之明,竟然竟然早有準備!”

  “哪是學生有準備,實是天子吩咐,三日前天子便將此事吩咐下來,學生這幾日雖是全力……卻還是晚了些,若是周刊先處,哪有那秘聞生事!”鄧若水歎了口氣:“今日學生原本還在察訪材料的,見了那秘聞便知不妙,立刻將已經整好地文章拿出來,命人即刻便印----好在絕大多數內容都已經排好,只等學生今日之文章!”

  “官家……”魏了翁一算時間,正是自己在將趙景雲的文章呈給天子的當日。他心中吸了口氣,官家似乎對此事早有準備了,而自己卻只是吩咐趙景雲莫將文章外傳便了事。身爲臣子,竟然要天子爲自家善後,這讓他覺得極是慚愧,心中對那傳出趙景雲文章之人更是憎恨。

  那人究竟是誰?

  “咦,又來人了。”魏了翁的沈思被鄧若水打斷,他回過頭來,看到的又是兩輛馬車。這兩輛車是街上隨處可以雇到的那種大車,當車停下之後,從中又出來二十余人,全是國子監太學生,爲首的正是趙景雲。

  見著自家老師也在此處,趙景雲滿面羞慚,上來深揖道:“恩師。”

  “無事了,無事了,全賴鄧平仲……”魏了翁看了那些正拿著兩份報紙議論紛紛的太學諸生,心中大定。****又對鄧若水道:“其餘各處地報紙送去了麽?”

  “送去了,印坊裏正在加印,每印出一車,便送出一車。”鄧若水笑道:“魏尚書,今日報紙我可全是免費發放的,這耗費地錢鈔,卻要找你戶部要了。”

  “別想,我知道你在爲一些商賈鼓吹。日進何止鬥金。”魏了翁此時絲毫不記得鄧若水的功績,反是哼了聲道:“我正要上奏天子,你們這些辦報的也須得繳稅方行。”

  他們覺得事情已定,固此有閒心扯這不相干的事情。過了沒多久,喬行簡也趕到,見著諸人都在此處,他直道萬幸:“下官路上被堵著了,幸好諸位先至,這才未曾誤得大事!”

  在他們安撫之下,又見了《周刊》之上也是確鑿的內容。說是流求産業爲衆多原本毫無收入的百姓解決了生計問題,並且有一系列計劃逐步吸納因爲受著衝擊而失業的百姓,太學諸生那高漲的熱血漸漸消褪了,這些年輕人,熱情來得猛烈,去得也迅速,再思想此事,都覺得頗爲尷尬。

  陳安平與李石、石良二人相互扶持地出來,雖然方才他們強自支撐,實際上也給打得極凶。見這些人都在看報,他們也拿了張,正準備看時,李石突然道:“那邊可是大內方向?”

  順著他所指衆人望去,只見一道火光沖天而起。

  “那是!”魏了翁與鄧若水都是大驚失色。\\\\\\

  “勤王。勤王!”有人在人群中大喝,原本安定下來地太學生再度騷動起來。

  魏了翁直接跳上馬車,他振臂大呼:“諸位!”

  見他這模樣,再度鬧起的太學生稍稍安靜些,魏了公在這些太學生心中頗有威望,故此方能鎮住他們。

  “天子早有安排,諸位休要驚惶。此時若亂。必給奸賊可乘之機!”魏了翁聲嘶力竭地大喊。

  “你我二人真地就坐在此處?”

  薛極側過臉看著崔與之,這位新拜的參政正端著一隻砂壺。那壺中大約是泡著茶,他就著壺嘴,眯著眼睛,啜得有滋有味,仿佛只是在午後散步,而不是面臨著朝中的一場大變一般。

  薛極是個對風向極敏感之人,他猜出這場風潮背後必然有大變,一切發生得都太突然、太湊巧,只有官家以雷霆手段處置史彌遠那一日,才堪與今日發生的一切相提並論。而且今日這事情,明顯矛頭直指官家,若是有個什麽三長兩短……

  他不敢想下去,他自知自己的榮華富貴權勢都依附在當今天子身上,此時他便是想象上回一般改變立場也爲時已晚。故此,兩人坐在禦街上時,他便一直惶惶不安。

  “薛兄,你爲天子腹心之臣,覺得當今天子如何?”崔與之聽得他問話,側過臉來笑道。

  “這老狐狸,竟然還有閒心笑……莫非今日之事……他也有份?”薛極心中滿是狐疑,甚至開始懷疑崔與之在今日之事上的立場來。

  崔與之仍在津津有味地吸著茶水,等待薛極的回答,薛極頷首道:“當今天子,自是英睿,實爲國朝以來所罕有。”

  “我倒覺著,咱們這位官家,最出色的便是佈局了。”崔與之笑了笑,慢慢地說道:“他佈局之技,譬如圍棋國手,看似漫不經心毫不相干地招數,時機一到便能起到妙用。說官家算無遺策那是拍馬,但說他胸中自有丘壑卻半點也不爲過!”

  聽得崔與之這般說法,薛極有同感地點頭,但他不明白,這個時候崔與之說這話是何意思。

  長長的禦街之上,幾乎沒有行人,他們兩個坐在此處,身邊只是三五個護衛,著實顯得空蕩蕩的。薛極用力咽了口口水,不想再與崔與之廢話,站起身來道:“崔相公,下官要去天子那

  “你還不明白麽,你匆忙跑到天子那兒,起不到絲毫作用,你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坐在此處。”崔與之指了指身後的皇宮:“凡要去大內,都得經過此處,我們便可將之攔下來。”

  “若是……若是……”薛極嚇得一大跳:“就憑你我二人?若是拉不下來呢?”

  崔與之拉住他地袖子,示意他安坐:“有我崔與之陪你,你還怕甚?”

  “若是亂兵起來,卻不管你是崔與之還是崔得之了!”薛極怒道:“還是多調兵馬來才是正道!”

  “薛參政,靜下來仔細想想,莫要慌亂,在蜀地時,金人兵臨城下,我尚且能退之,何況如今?”崔與之向後靠了靠,然後伸了個懶腰:“如今豔陽高照,恰是美夢之時,薛參政,老朽打個盹兒,你且休急,有同僚來了,便讓他們也在此坐著便是。”

  他說完竟然真閉上眼睛,靠著那椅子開始打盹兒,薛極心中惶惶不安,崔與之不怕死,他薛極卻是極怕死的!

  不過同爲參知政事,雖然崔與之被欽命爲參政之首,可他薛極總不好相差甚遠,故此,他只得勉強坐著不再離開。

  漸漸街上有了行人,最初都是些朝官,發覺情形不對,紛紛向皇宮去,可在這大街上見著這兩位當街坐著,不由自主便停下來詢問。薛極也不客氣,直接說崔相公有令,要衆人在此坐著,不得隨意趕去皇宮。

  來得人越來越多,漸漸足有數十人在此,眼見著朝臣紛紛過來,崔與之卻發出微微的鼾聲。薛極焦急異常,可爲了不被同僚看輕,也只得生生坐著。他們二人這般模樣,原本慌慌張張來的百官,漸漸安靜下來:當朝三位參政,倒有二位高坐於此,那麽還有什麽可以擔心的!

  漸漸也有些百姓過來,卻被這些朝官們攔住,他們原本極是驚慌地,見著中樞大吏都在於此,便覺得心中安定。眼見著局勢便要穩下來,突然間,有百姓指著那皇宮處大喊道:“火,起火了!”

  便是崔與之也不禁睜開眼睛回頭觀望,只見皇宮之處,一道濃煙筆直地指向天空。
evonvin 發表於 2012-2-11 03:53
第一卷、朝爲田舍郎 一七七、妾在深宮亦驚魂


  皇宮之中,沒有往日的寧靜,雖然派出了魏了翁完撫太學、霍重城與餘天錫維持治安,趙與莒可以肯定,不會有大型的騷亂發生,但心底還是隱約有些不安。

  今天之局勢已是極爲明顯,背後有人推動,這人分明是看到了新興的“報紙”的力量,也全盤借鑒了他在扳倒史彌遠時的手段。看起來他的目標像是流求,實際上,他的目標極可能是自己這個天子。

  究竟是誰玩出這樣的名堂,趙與莒也無法推斷出來,只知道這人極爲陰險,埋藏得很深。魏了翁在此事定然是有責任的,可是以趙與莒對魏了翁的瞭解,他不會是這個黑手。

  “外頭情形如何了?”他向秦大石問道。

  “方才霍重城遣人來稟,城裏鬧事的地方大都控制住,現在只有太學一處還沒有消息傳來。”秦大石道:“其餘各地,都無消息。”

  趙與莒偏過頭去,對著鄭清之笑道:“鄭卿,可有興趣與朕手談一局?”

  “官家有命,臣自然相陪。”鄭清之也微笑道。

  比起奪嫡那日,鄭清之要鎮定得多,不僅僅是見過趙與莒手段後對他更有信心,而且是因爲今天情形遠沒有當初那麽嚴重。官家只是仁厚,不欲亂兵擾民,否則禁軍一入城,那奸人再有翻天的手段,也只能鎩羽而歸了。

  不過,那人只怕也正是看准了官家仁厚之心,才會玩出這般花樣來,自官家登基親政以來。所作所爲,無不以民爲本,仁愛之心。便是本朝仁宗天子,只怕也要甘拜下風。

  想到此處,鄭清之又不禁有些埋怨臨安的百姓,官家處處爲他們著想,他們卻見風便是雨。

  他此時並未意識到,天子之德雖然已立,爲時卻不長,加之大多數百姓並不明白攻擊流求便是攻擊天子,故此才會有今日之事發生。

  二人開始布子。趙與莒一邊下一邊道:“鄭卿,方才得報,崔、薛二卿正端坐於禦街之上,薛極必無這般見識。崔卿果然是丞相之才,鄭卿須得與他好好學些呢。”

  鄭清之聽得臉微微一紅,他學得是呂祖謙一脈,呂祖謙主包容,與主張同一的朱熹不盡相同,故此他心胸遠不象真德秀、魏了翁那般直。他笑道:“崔相公自是天下之才,臣能學得他一半,便足供陛下驅使了。”

  “呵呵,只學得崔卿一半尚不足用啊,鄭卿。青出於藍才行。你是朕之師範,總不希望朕不如你這老師吧。”趙與莒開了個玩笑,鄭清之雖然覺得一向深沈自持的天子開起玩笑有些奇怪,但也不以爲意。這種情形之下,能鎮定如天子這般,已經是極難得了。

  這一局棋下得極快,不過十餘分鐘,便已至殘局,趙與莒地圍棋技藝只能說是一般。鄭清之棋力略強一些。故此二人纏鬥至今,鄭清之也只是略佔優勢。趙與莒正待推枰認輸。突然間聽得外頭有人喊道:“走水了,走水了!”

  福甯宮裏立刻靜了下來,人人的目光都盯在趙與莒臉上,趙與莒輕輕皺起眉,慢慢地收好棋子,然後問道:“哪兒走水了?”

  “武庫處。”匆匆跑出去查看的秦大石回來道。

  “呵呵,點著了武庫……”趙與莒搖了搖頭,輕蔑地哼了一聲。原本衆人聽得著火,都知道必是生了變故,心中本是惶惶不安地,如今聽得趙與莒一聲冷哼,反倒都靜下心來。

  “好拙劣的聲東擊西之計,當初朕便是用這手收拾了史彌遠,他卻想以其人之道還置其人之身。”趙與莒輕輕在桌上敲了敲:“邢志遠,你領著人去武庫救火,莫讓火勢蔓延了。”

  邢志遠依言領命而去,趙與莒與看著秦大石:“我料想必有刺客潛入宮中,他們能在武庫放火,顯是穿著侍衛或內侍服飾,秦大石,你守著這福甯宮,小心一些,莫讓刺客闖進來了。”

  “是!”

  “妙真。”趙與莒又回頭看著楊妙真,見她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不由得笑起來:“聞說有架打你便是最高興了,不過朕這兒有秦大石在,用不上你,你去慈明殿太后那邊,休叫賊人傷著太后了。”

  韓妤咬著唇悄悄笑了笑,這卻是楊妙真向太后示好的時機,只不過看楊妙真那模樣,倒是有些不大情願。趙與莒笑著向楊妙真擠了一下眼,這種略有些輕佻的神情讓楊妙愣了下,然後終於邁了步子。

  “鄭卿,便與朕在此高坐,看看那些人……能玩出什麽花樣來。”趙與莒淡淡地道。

  鄭清之心中大定,天子既是如此篤定,那自然是有後手的了。他也知道,有一小隊流求艦船,始終停駐在臨安,而宮中的侍衛,也多換了對天子極忠誠的流求侍衛,安全之上,絕無問題。

  邢志遠與楊妙真兩批人先後離開,加之趙與莒授意,這福甯宮中的侍衛,看上去要稀疏得多。那些無關地宮女內侍,也都被趕到了安全所在,不得命令,不允許他們出來。..大約五分鐘之後,便聽得外頭有怒吼與弩機的機括之聲,趙與莒向門前望了一眼,回過頭來盯著鄭清之道:“鄭卿,今日事畢之後,朕想令賢妃回流求省親,你看可使得?”

  “官家,此事還請稍緩,今日事畢之後,人心必是不安,再過一兩月,待得人心安定後,賢妃起程也是不遲。”鄭清之恭聲道。

  趙與莒點點頭,這是老成謀國之語,若是事情一結束楊妙真便離開,只怕有人以爲是這次鬧事生了效果,下回還變本加利。他腦子轉了轉。想到今日之事,又有些惱怒起來:那個背後佈置這一切的究竟會是誰?

  那個《京華秘聞》他已經派人去查過,從目前得到的消息來看。《京華秘聞》原本是隨著《大宋時代周刊》流行而跟風出來地小報,以刊載一些聳人聽聞地道聽途說著稱,也有些極激烈的評論,不過大多是在世風道德之上,而不涉及學問政事,並不如何受人關注。這次得到文章,卻是兩天之前的事情,是半夜有人扔進院子,《秘聞》主筆如獲至寶。稍許修改之後,便登得出來。它這報紙與《周刊》不同,是要賺錢地,只要能賺得錢。便是閨闈秘聞也敢登出來。

  顯然,暗中策劃此事之人,早就挑選過目標,《京華秘聞》極有可能只是他利用的一個工具罷了。

  “官家!”趙與莒沒思考多久,秦大石大步行了進來,抱拳行禮之後大聲道:“共有十六名賊人,武庫三名已被格殺,潛入福寧殿處十三名,格殺七人,五人受傷自盡。尚有一人未曾捕獲。正在追拿之中!”聽他說得井井有條,鄭清之贊道:“官家,這侍衛真將才也。”

  趙與莒笑道:“如今朕還離不得他,過兩年便將他放出去,是不是將才,不是抓兩個毛賊刺客便可知曉的。”

  說完之後,他又轉向秦大石:“四處搜查,勿縱疑犯,若是抓不著活的。便要死的。小心你們自身安危。”

  他說得很明確,哪怕沒有口供。也要這些侍衛保護好自己,秦大石心中一暖,覺得自家主人雖說越發地難測深淺,卻始終還是舊時的脾性。他大聲應諾轉身出去,鄭清之松了口氣,向趙與莒行禮道:“大事已定,官家何不召集百官?”

  “今日之事,百官處有崔與之在,想必不會出紕漏。”趙與莒笑道:“如今人心惶惶,若是急著召集百官,朕免不了爲此受要受台閣諫臣攻訐,先讓他們回去冷靜冷靜,待鄧若水將《周刊》新一期發出之後再說。”

  這次風潮地引子便是《京華秘聞》上地報道,若是此時開朝會,朝堂上免不了又要爭得亂七八糟,趙與莒也會面臨以正人君子自居的那些朝臣們地諫言,他花了不少心思,才不動聲色地趕走一個真德秀,不想又要趕什麽人出朝。

  畢竟留著這幫子閒雜人等,還是有些用處的。

  唯一一個漏網之魚正是那十六人中的首領,他在殺入福寧殿之後,便發覺不對,第一輪衝擊未成,他便借著同伴的掩護,鑽入禦園花叢之中,手足並用,逃出了福寧殿。

  雖然秦大石領著殿前司地在追趕他,但他實在滑溜,宮中建築又過於複雜,竟然給他逃脫了侍衛的視線。

  他又是侍衛打扮,在脫身之後,他忙不擇路,直沖慈明殿而來。

  慈明殿便是楊太后所居住的大殿,楊太后此時正驚疑不定地坐在殿中與楊妙真閒話。

  “賢妃,當真只是武庫起火?爲何哀家聽得廝殺之聲?”

  “太后不必擔憂,只是些許蠢賊,有兒媳在呢。”楊妙真爽朗地道。

  “哀家心中還是不安……賢妃,陪哀家出去看看。”楊太后也不是毫無見識地人,她以一介女子之身,參與兩次關係到大宋國祚地政治爭鬥,豈是畏首畏尾者,她站起身,出了大殿之門。

  楊妙真無奈,只得跟在她身後,那些隨侍的宮女內侍,自然也跟了上來。

  衆人到了慈明殿前,楊太后向武庫方向望去,此時火勢已經被控制住,只有餘煙尚在,她看了好一會兒,正待說話之時,突然自院外躥入一人來,驚得她“啊”地一聲。

  “刺客!”

  “啊!”

  一片尖叫亂喊聲中,那人雙執利刃,面露猙獰,一副狂暴模樣,徑直向太后撲來。太后前呼後擁,一望便知是宮中最爲尊貴之人,故此那人將太后當作自己的目標。

  慈明殿中也有侍衛,只不過楊太后將他們打發在外邊,而這人也是一身侍衛服飾,也不知怎的竟然給他蒙混進來。楊太后驚得向後退了兩步,險些倒在地上,幸好被使女摻住。

  “老虔婆,納命來吧!”那漢子惡狠狠地喊道,一個內侍反得稍慢,被他一刀劈倒,血噴了他一臉,令那漢子顯得更爲兇惡。

  離楊太后只有不足十步。

  那漢子心中大喜,此次未能殺得昏君,殺掉扶這昏君登基的老虔婆也成,他自楊太后服飾打扮中已經判斷出她地身份。

  “九步、八步、七步……”

  “死!”那漢子舉起了刀。

  然後就這時,楊妙真一聲怒吒,騰身飛躍,右腳彈出,重重擊在那漢子胸前。那漢子只覺得胸中一痛,隱約還聽得肋骨折斷地“喀吒”之聲。他身子倒飛而出,重重撞在一根大柱之上,又彈了回來,再也站不穩,跪倒在地上。

  一口血自那漢子口中噴了出來,楊妙真擋在他與太后之間,冷冷盯著他。

  “你……你……”

  那人初時只道是被一侍衛攔住,當他發覺攔住自己的竟然只是一個女人時,他眼神一直,又羞又憤,又是一口血噴了出來。

  “殺了,殺了,殺了這狗賊!”

  楊太后此時才反應過來,她顫抖著自楊妙真身後閃出,指著那人道。

  那人自知不免,見著這時機,右手一甩,手中的利刃呼嘯擲出,直向楊太后過去。楊妙真半轉身將楊太后抱住,以自己的背擋住這一刀,刀破衣而入,插在她的身上。

  滿園儘是驚呼。

  “殺了他,殺了他!”楊太后摟著楊妙真,見那刀還在楊妙真背上顫抖,她驚怒交集,狂喝道。

  “不勞動手,今日大事不濟,我穆椿原無面目獨活。”那人大喝道:“大丈夫死則死耳,恨不能爲國除此昏君!”

  他話一說完,另一隻手上的利刃回刺入胸,身體猛然一挺,然後仆倒在地上。血自他身下汩汩而出,片刻之間,便印紅了一大片地面。

  “哇!”

  服侍太后的宮女之中,便有哭出聲來的,特別是那三十六個新選入宮的少女,更是哭聲一片。慈明殿前,人人都是束手,地上地死屍還在,楊妙真背上仍插著那刀,衆人一時間不知當如何是好。

  還是楊太后最先鎮定過來,她抱住楊妙真地身體,大聲喝道:“來人,傳禦醫,傳禦醫,若是救不回哀家這好媳婦,那哀家便讓官家砍盡你們這些無能之輩的狗頭!”
evonvin 發表於 2012-2-11 03:54
第一卷、朝爲田舍郎 一七八、振臂三呼發聾聵

  武庫的火已經完全撲滅,便是餘燼也不再燃燒了。

  聞說剩餘的那個刺客闖進了慈明殿,趙與莒狠狠瞪了秦大石一眼,然後匆匆領著衆人趕往慈明殿,半途中便遇著來報信的內侍,聽說太后無恙,賢妃卻中了一刀,趙與莒心便猛地一懸,他再度怒視秦大石,秦大石也是滿面羞愧。

  趙與莒加快腳步,他在宮中一向不乘禦輦,而且勤於鍛煉的緣故,故此健步如飛,那些服侍的內侍跟得上,宮女們便跟不上了。當他到了慈明殿時,卻見著楊妙真威風凜凜地站著,楊太后慈眉善目瞧著她直笑。

  趙與莒一愣,不是聽說楊妙真受傷了麽?

  “官家可來了,此次卻是多虧賢妃,若非賢妃,官家幾乎再也見不著哀家了!”

  見著趙與莒,楊太后快步迎來,一把抓住趙與莒的胳膊,另一隻手抓著楊妙真,那神情,倒真似趙與莒的生母一般。

  無怪乎如此,見著楊妙真擊倒那刺客,又見著楊妙真以身替她擋了一刀,楊太后對楊妙真的感觀已經徹底不一般了。初時她只怕楊妙真倚仗官家恩寵,淩駕于她這個太后之上,可這些時日來,發覺楊妙真雖是粗直,卻是個心眼極好的人。而在這刺客潛入內宮之時,楊妙真來得她身邊,初時她還覺得只是討好賣乖,如今卻知道,若不是楊妙真來,她只怕早失了性命。

  “母后無恙吧?”趙與莒也不掙開她的手,知道這番驚嚇之後,老婦人難免會激動得難以自持。

  “無恙,只是受了些驚嚇罷了,倒是妙真,替哀家擋了一刀,若不是她身中襯有軟甲。只怕……只怕哀家再無面目見你了。”

  趙與莒瞪了楊妙真一眼,楊妙真吐吐舌頭,目光中露出一絲小小的狡猾。她比趙與莒要大些好些歲數。但這模樣倒顯得與一個小姑娘一般。

  以她的本領。刺客穆椿擲出的刀,原本可以用其餘方法弄開,但那一瞬間,她卻仗著有軟甲換身,竟然硬擋了這一刀。她穿了軟甲,內裏又有小夾襖,那刀挂在她背上,著實將太后嚇得不輕,待知道無事,這才轉憂爲喜。

  此事趙與莒知道。甚至那個逃走的刺客可能是秦大石得了楊妙真吩咐故意趕至慈明殿的他也知道,雖然並未造成什麽傷害。但趙與莒還是有些惱火。

  “賢妃竟然有如此好身手,無怪乎能爲官家開疆拓壤了。”楊太后卻不知道此事。她想到一事又問道:“官家無恙吧?”

  “有十余個刺客闖入福甯殿,不過都被侍衛擒殺了,卻不知竟然還有一人。”趙與莒道:“孩兒無事,令母后受驚,實是孩兒無能!”

  “與官家何干?”楊太后一邊看看趙與莒,一邊又看看楊妙真,甫經大難,驚魂稍定之後,細細想起這名義的兒子與兒媳。楊太后點頭道:“好好。官家,出了這般事情。其後必有謀主,官家當細細盤察,莫走失了奸賊。哀家要與賢妃好生聊聊,好生聊聊……”

  趙與莒恭應了一聲,然後出了慈明殿,才出門,便踢了秦大石一腳。秦大石也未曾躲閃,只是嘿嘿乾笑了兩聲,旁人不明就裏,一幫義學少年出身地侍衛卻都是知道的。

  楊妙真、韓妤,對於義學少年而言是自家人,她們在宮中地位孰高孰低,義學少年並不介意,因爲都知道兩人性子,不會爲此太傷和氣與顔面。可太后有意爲趙與莒另選皇后,這就讓他們不服了。

  無論是楊妙真、韓妤,誰坐在那皇后位上都無所謂,但若是另一個女人位居這二人之上,這是義學少年難以接受的。

  “今後這種事情,做得漂亮一些,莫讓我看出花樣了。”踢了秦大石一腳之後,趙與莒對他耳畔道。

  義學少年、流求力量乃是趙與莒最爲可靠地根基,雖然在趙與莒長期教育之下,這些人目光比起朝臣看得更廣闊些,忠誠也更爲可靠,但是,他們地利益,趙與莒同樣必須考慮,沒有永遠的絕對忠誠。

  回到福甯宮還未有多久,便有人來報,臨安城的混亂已經平息,百姓都回到各處,差役開始清理。

  這場發生在炎黃元年正月裏的騷動,給大宋帶來諸多衝擊,第一便是《大宋出版條例》的出現,所有報刊,都須得備案,所登載之消息,必須有明確的來源----雖然朝中有些官員還想進行嚴格的審查制度,但趙與莒以“妨塞言路失朕本意”爲由,否決了更爲嚴格的審查,只是在涉及軍國大事與國家機密上,要求報刊必須做出自我限制,否則必將面臨鉅額的罰金與關閉。《京華秘聞》便因爲擅自登載無明確來源的文章,不僅被停了刊,東家還被大罰了一筆。不過《京華秘聞》對此絲毫不反對,它們改了個名字叫《武林秘聞》復刊,因爲此次之事地緣故,銷量是直線上升,自一家只賣五六千份的小報,一躍而成銷量過三萬地大報,若不是受著印刷技術的限制,它們幾乎可以直追《大宋時代周刊》了。

  其二是出現在後宮之中,楊妙真進爲貴妃,雖然品秩之上仍與賢妃相同,但離皇后之位只差一步之遙。有臣子意欲反對,但朝堂上傳說,楊太后揚言,若是誰人膽敢在此事上作梗,她老人家便要“啐那不開眼地一臉唾沫”,衆臣知道,原先太后對楊妃並不友善,如今卻改了脾氣,只因楊妃自刺客手中救了太后,故此誰也不敢去觸這個黴頭。韓妤也進了一等,由婕妤成了昭容,算得上是皆大歡喜。

  這二者影響還不算什麽,最大的影響出現在朝堂之上,朝中在工部之下,新設一個衙署,叫作“勸業司”的,第一個擔任“勸業司”判事的是吳潛。此人年方三十,爲嘉定十年之狀元郎,不過他的第一份工作卻是赴流求進修。以查看流求如何解決失業問題。在吳潛去流求之時。勸業司事務由權直事代勞,這位從八品的小小權直事,則是由陳子誠擔任。這也是來自流求的官員第一個步入中樞的,因爲只是一個新地並沒有什麽實權地部門,加之又剛有過一次動蕩,故此朝臣對此並未産生多大爭論。

  讓朝堂上産生激變地,是耶律楚材上地一個摺子,官家依折有意設博雅樓學士一職。

  誰都知道,能成爲博雅樓學士地,便是天子之顧問近臣。雖然品秩不高,今後前途卻是不限量。而且博雅樓學士的設立。也意味著流求之人可以繞過如今朝堂之選才程式,轉而另辟一條出仕之途。故此。朝堂上群情洶洶,幾乎儘是反對之聲,便是薛極,也不敢替天子出言辯護。

  提出這奏摺的耶律楚材,也因此被朝臣斥駡爲“妖言媚上、蔽主邀官”,不過他原本便身無一職,朝臣諫官再如何抨擊,都無奈他何。相反,在《大宋時代周刊》之上。接連三期刊登了他的文章。第一篇爲《得人論》,第二篇爲《唐太宗科舉考》。第三篇爲《靖康一百年祭》,先後三篇鴻文,如重騎一般發出,特別是最後那篇《靖康一百年祭》,極尖銳地指出,一百年前的靖康之恥,其禍患實在此前便已經種下。朝中党爭嚴重、文武敵視,天子不知外事故爲郭京等小人所愚,致使李綱、宗澤等皆不得用。

  “十步之內,必有芳草,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做得經書文章,固是賢才,能爲國理財,亦是人才。國之重者,莫過於農桑,上等之田,畝産糧不過三石,若有人可使之增至四石、五石,豈非人才乎?凡利國利民者,皆爲人才也。”

  “科舉雖廣選良才,豈知野無遺賢乎?朝中諸公,天子賜同進士出身者,豈非良才乎?”

  “欲洗國恥,首在用人,以趙括領兵,雖有勁卒,亦爲人坑矣,以武穆將士,雖對強敵,又何足懼哉?孔子鄙樊須,因其不得人耳,問圃須尋老農,遊山須求樵夫。今聖天子在堂,朝中群賢薈萃,若天子欲知兵事,自有兵部,欲知禮儀,自有禮部,欲知天象,自有史令。然則天子欲知外域之事,職方司可盡知乎?天子欲知稼穡,宰輔可盡知乎?天子欲知水患,工部可盡知乎?設一二虛職,備天子顧問之用,以免奸小弄命,蒙蔽聖聰,亦可使群臣不敢敷衍應事,屍餐素位者無所立身,濫竽充數者無所遁形,善之善也!”

  耶律楚材這連著三篇政論一出,滿朝反對之聲頓時啞然。

  “崔卿以爲耶律楚材如何?”

  報紙放在圓桌之上,趙與莒微笑著問崔與之,風過竹林,沙沙聲傳入殿內,爲這大殿中平添了幾分清氣。

  崔與之是粵人,有些怕冷,如今雖已經二月,但春寒還在,故此他抱著一隻小火爐,這是天子禦賜之物。他身上穿的棉袍、頭上戴的棉帽,也都是天子欽賜。聽得趙與莒問話,他稍起身道:“十年之後,必爲宰相之才也。”

  “崔卿就是老成,明知道朕問的是耶律楚材這三篇文章。”趙與莒呵了一聲道:“崔卿,朕不瞞你,這博雅樓學士之職,其實是朕想設的,只是朝中袞袞諸公,未必肯讓朕設此職司,朕只得如此迂回了。”

  “官家銳志進取,朝臣踏實求穩,二者免不了有些衝突。”崔與之頷首:“不過官家深知老子剛不能久柔不能守之道,與本朝神宗相較,似是尚勝一籌。“這等話語,也只有崔卿敢在朕面前說道。”雖然崔與之這話語稍有馬屁之嫌,但趙與莒心中自評,也覺得自家比起神宗皇帝要強上不少。神宗用王安石變法,向來多爲史官所譏,而崔與之在此,自然不是諷刺,而是實打實地讚賞。至少他所說的“不以學術殺後世”與王安石“祖宗不足法”有異曲同工之妙。

  君臣二人相視一笑,崔與之身材不高,長得也是其貌不揚,但此時他肅然道:“官家沈穩,臣自是看在眼裏,朝臣之處,自有臣一力擔當,只是官家設這博雅樓學士,是一世之法,還是百世之策?”

  “自是百世之策!”趙與莒毫不猶豫地答道。

  崔與之點頭,皺眉,然後又道:“既是如此,若是後世子孫有不肖者,借這博雅樓學士爲小人僥倖進身之階,當如之奈何?”

  “不設博雅樓學士,便可斷絕小人僥倖進身麽?”趙與莒歎息道:“天子不免有昏君,士大夫也不免有奸臣,小人進身,在所難免。”

  崔與之默然,誠如趙與莒所言,不設博雅樓學士,也會給小人可乘之機,指望以一種萬世不更地制度杜絕小人,那是絕不可能的事情。

  “朕設這博雅樓學士,只咨顧問,不與實權,已經是限制日後小人借此弄權了。”趙與莒又道:“況且流求獻土以來,功勞匪小,但流求大小官吏,盡無品秩,非天子獎功罰善之道,海外番邦朝貢,尚有封賞,況乎獻土之臣?中華上國,向來厚番邦而薄己民,此事至朕絕矣!”

  趙與莒說這番話時是有感而發,故此說得錚錚然有如金石交擊,崔與之頓首道:“陛下所言甚善,昔者隋煬帝以長安百姓之財而厚遇外邦之使,仍難免隋亦有貧者之譏,君以民爲重,這民自是本國之民,朱子重華夷之辨,陛下得之矣!”

  這話說得趙與莒一口氣險些未曾喘出來,盯著崔與之好半晌,這才哈哈大笑道:“崔卿實是妙人。”

  崔與之淡淡一笑,卻不回應。天子不喜理學,雖然重用真德秀、魏了翁,但理學之士仍有嘵嘵之責,崔與之方才便是在婉轉地進諫,天子勿得固執己見,對待理學之士也應一視同人,這與他做人一貫地“不以學術害後世”相承。

  “官家,臣若非年老,也想去流求見識一番呢。”過了一會兒之後,崔與之又道:“官家何不廣選飽學之士,赴流求傳道?”

  “便是怕了他們。”趙與莒搖頭,別的事情可以答應崔與之,但這事情卻不能讓步,流求地思想、文化,目前根基尚淺,接待一些學問尚未至極境的太學生沒有關係,可接待那些飽學宿儒,只怕會給他們挑出毛病來攻訐不止,趙與莒自家估計,至少要等到十到十五年之後,才可以真正讓流求與大宋進行全方面的學術交流。

  “現在還有一事,那個背後挑起對流求仇恨之人,究竟是誰?”想到此處,趙與莒眉頭一緊,轉過話題。

  注1:隋煬帝好大喜功,待西域諸國使者甚厚,爲了粉飾太平,甚至在迎接使者時用綾羅綢緞妝飾路旁之樹,西域使者見了譏諷說,貴國也有窮得衣不蔽體之人,爲何不把綾羅給他們呢。
evonvin 發表於 2012-2-11 03:56
第一卷、朝爲田舍郎 一七九、量爾虜酋豈吾主


  石抹廣彥心中忐忑不安,他的拳頭得緊緊的,覺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當初逃亡的時日。

  一種極度的恐懼籠罩著他,讓他戰慄,幾乎雙腿都要瑟瑟發抖。

  他回頭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後蒙古武士,那蒙古武士向來與他熟悉的,笑著用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擔心什麽,大汗不會爲難你!”

  “大汗不會爲難我,可是那個田鎮海肯定會爲難我。”石抹廣彥也不瞞他,苦笑著道:“他想要我的商路不只一天了。”

  “那貪鬼,偏偏大漢還很信任!”武士聽到提得田鎮海,面色有些難看,也是恨恨地嘟囔了聲,他又道:“國王太師在,沒有關係,大汗最信任他,有他幫你,不怕,不怕!”

  石抹廣彥點了點頭,心中卻不以爲然。

  田鎮海便是受鐵木真信用的兀畏兒商人,最是貪婪殘忍不過,但是頗能爲鐵木真理財。鐵木真征伐時的糧草、搶擄來的財富,都是交由他和他那一夥同樣貪婪殘忍的兀畏兒商人處置。在習慣用刀箭說話的蒙古人眼中,他們是一群吸血的寄生蟲,但大汗又離不開他們。

  石抹廣彥看到得更遠些,沒有這些兀畏兒商人的推動,鐵木真的強盜軍團根本不可能橫掃整個草原。從某種角度來說,這些兀畏兒商人在借助鐵木真的彎刀。消滅他們地一切競爭對手,妄圖獨佔天下財富。再多的金銀,也填不滿他們的貪欲,就象再大的土地,也滿足不了鐵木真的征服**一般。

  而且,兀畏兒商人還短視,他們覺得發財的最快方法就是搶劫,搶完之後再去搶下一個目標----這樣下去,當天下沒有可搶之物的時候,蒙古人便要自己搶自己。必然四分五裂。

  即使鐵木真憑藉他的個人威望與狡猾兇殘的戰術,能夠維持蒙胡的統一,但他身後呢?他畢竟已經年邁。又先後負過幾次傷。只怕身體已經挺不了幾年了吧。

  “誰是石抹廣彥?”

  一個蒙古武士從大帳中出來,看著石抹廣彥後問道。

  “我就是。”石抹廣彥道。

  “大汗傳你進去!”那蒙古武士冰冷地說道。

  進了大帳之後,石抹廣彥悄悄環視一眼。大帳中擺設地,相當多都是他自流求拖來的販運的貨物。石抹廣彥還沒有細看。面前就傳來一個尖銳地聲音:“石抹廣彥,你好大地膽子!”

  說話的人肥頭大耳,臃腫得幾乎象一隻球,石抹廣彥與他沒少打過交道,臉上堆起笑,不過先沒有理他,而是向高踞正中的鐵木真施禮。

  “許久沒有見過大汗,大汗還是往昔一樣健壯,這樣我就放心了。前不久我還給自己地兒子寫了信。要他未來也可以給象我一樣給大汗效力!”

  石抹廣彥有一子,年方四歲。與生母被他送至流求。他說這番話,實際上是在拍著鐵木真馬屁,但是鐵木真不爲所動,只是用淩厲的眼眸掃了他一眼。

  “石抹大哥,許久不見,向來可好?”石抹廣彥正猶豫間,背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他回頭一看,不由得變了顔色。

  李全。

  在最短時間裏,石抹廣彥將臉上地驚色變成了喜色,他立刻走過去,一把抱住李全:“李兄弟,你竟然也在此處!”

  李全到了胡人處,石抹廣彥早得了消息,只是一直未曾碰面,昨日有流求派來的使者,讓他查查李全到了何處,沒想到今天便遇上了。石抹廣彥心中知道有些不妙,李全此次北逃,很大原因便是流求水師,李全雖然不知道當今大宋天子就是當初接走楊妙真之人,卻知道他石抹廣彥與流求關係菲淺!

  “石抹大哥,多虧了你與流求的福,小弟才能來此替大汗效力,蒙大汗不棄,如今已是千夫長了。”李全笑吟吟地說道。

  石抹廣彥看了鐵木真身旁的孛魯一眼,孛魯面色沈凝,似乎十分爲難。石抹廣彥用力咽了一下口水,臉上笑容卻不減:“李兄弟,你在京東之事愚兄聽說了,不曾料想流求之人竟然如此背信棄義……”

  “石抹大哥,流求之人倒罷了,讓小弟不解的是,那彭義斌爲何會瞅準時機背後倒戈。”李全打斷了他的話,然後微微笑道:“小弟記得,石抹大哥當初去了小弟之處後,便接著要去見彭義斌,想來與這彭義斌有幾分交情,可以爲小弟解惑吧?”

  李全說這番話時雖是帶著笑,但每個字都是自牙縫間蹦出來的,石抹廣彥聽到刻骨銘心的恨意,他也皺眉沈臉,不悅地道:“你們都是紅襖軍出身,我不過是外人,哪里知道什麽?”

  石抹廣彥並不怕李全,這也是他在李全投靠蒙胡之後未曾離開燕雲的重要原因。在他看來,自己在蒙胡之中經營數年,上自孛魯下至普通地武士,自己都與許多人有交情,便是鐵木真,自己拜謁數次,獻上大量鐵器之後也頗得他看中。李全如今不過是喪家之犬,要人無人要權無權,便是有一個千夫長地名頭,哪里比得上自己真金白銀換來的交情!

  “石抹廣彥。”鐵木真開口說話了。

  因爲年老地緣故,鐵木真雖然還是精力充沛,但比起年輕時更加沈寂,他不象一般的老人那樣話多,很多時候,他寧願用動作來代替語言。聽得他出聲,石抹廣彥轉過臉來,拜倒在地上:“大汗有什麽吩咐?”

  “你以前做過什麽我不管。我聽說南國有許多財富,我也知道你熟悉南國情形。”鐵木真慢慢地說道:“現在我要自己去南國取那財富,你願不願意爲我前驅?”

  “什麽?”石抹廣彥瞪大了眼睛。

  蒙胡與大宋有盟約,兩國夾攻金國,蒙胡甚至有自宋國借道,以避開關河之險地打算。雖然自李全投靠蒙胡以來,這盟約已經近乎破壞,而且胡人屢屢南下侵掠京東,加上宋、金締盟,故此宋蒙之間的盟約已經不宣而亡了。但是無論是石抹廣彥。還是遠在臨安的趙與莒,都未曾想到過,鐵木真竟然會跳過金國。在滅亡金國之前便要南下!

  石抹廣彥臉上的驚容看在李全眼裏。李全心中滿是復仇的快意。

  “大汗……大汗爲何會要攻伐南國?”石抹廣彥喃喃地問道。

  “我已經厭倦了用羊毛和馬匹去交換南國的絲綢器物。”鐵木真淡淡地說道:“那裏有財富,有女人,所以我就去取。”

  “大汗聽說你與流求人關係極密切。現在給你一個機會,去將流求人的大炮弄來。”李全猙獰地笑道:“有了大炮。金國、大宋,都要在我們蒙古人的鐵騎下匍伏!”“你是漢人,不是蒙古人。”石抹廣彥看了他一眼,冷聲說道。

  李全面色立刻通紅,他還欲強辯,鐵木真掃了他一眼,他立刻躬身不語。

  “聽說你昨天來了一位客人,現在我要替你招待他了。”鐵木真慢慢地說道,石抹廣彥不由面色大變。

  昨日他這裏確實來了一位客人。而且身份極重要。就是他來委託查看李全行蹤的。

  “大汗!”石抹廣彥剛想說什麽,卻立刻被人自身後抓住。石抹廣彥呼了一聲痛,只覺得半邊身子都不似自己的一般。

  緊接著,大帳地門簾被掀起,一個人被推了進來。

  那人見著石抹廣彥的模樣,慘然一笑:“還好還好,不是石抹官人賣了我。”

  石抹廣彥知他是懷疑自家出賣了他,向李全一揚下巴:“這廝便是李全!”

  那人擡頭看了李全一眼,冷笑了聲:“李銳曾是我學生,他總說道他叔父如何英雄了得,今日一見……”

  “叭!”

  那人話未曾說完,便被李全一巴掌打了回去,那人呸地吐出兩顆牙來,只是冷笑,卻不再說話了。

  “你就是流求來的使者?”鐵木真看他硬氣,倒有幾分歡喜,溫聲說道:“看你有幾分骨氣,是否願意爲我效力?你主人給你地所有,我都給你雙倍。”

  那人先是一怔,然後挺直了腰,擡起下巴,昂然看著鐵木真:“我家主人給地,只怕你這虜酋給不了。”

  在鐵木真稱成吉思汗之後,便是與他敵對的金國使者,在他面前也不敢如此稱呼!他雖聽得半懂不懂,但身邊的通譯聽得明明白白,臉色立刻變了。

  “把他說地告訴我,改了一個字,我就砍下你的頭來。”鐵木真淡淡地對那通譯道。

  通譯戰戰兢兢地將那人地話語說了一遍,在“虜酋”二字上還是耍了些花樣,不敢直譯過去,不過鐵木真仍是皺起了眉,眼中怒意閃現。

  “你主人給了你什麽?”

  “識字、算數,天地之道,家國之理,華夷之辨。”那人笑道:“若非我家主人托石抹官人救下我,十餘年前我便應死在路邊,這十多年來,每日都過得有滋有味……石抹官人,我還未向你致一聲謝。”

  “大言不慚,我的勇士即將南下,我要在臨安城的西子湖裏清洗我的靴子,你的主人只不過是我下一下獵物。”鐵木真淡淡地道。

  “我家主人曾經問過我們,如果有強盜要來侵佔我們的家園,搶擄我們的財富,我們該怎麽做。”那人一笑:“我的回答是,以牙還牙,先發制人!”石抹廣彥瞪目怒吼道:“不!”

  他話聲未落,那人猛地踢倒押著他的胡人武士,向鐵木真猛撲過去!

  那人這一下兔起狐落,極是矯捷,因爲他最初被抓時幾乎沒有什麽反抗,加之又變起倉促,那胡人武士竟然應聲被他踢倒。他與鐵木真之間隔著一隻小幾,眼見他躍上幾,就要撲到鐵木真身上,鐵木真旁邊地孛魯一腳踢翻那幾,他失去憑藉,摔落下來,再要起身時,李全第一個反應,一腳踏在他後腰之上,他只覺渾身力氣盡失,竟然無法爬了起來。

  他側過臉來看著石抹廣彥,微微一笑,然後他身後幾個蒙古武士刀刃剁下,刹那間將他分屍數處。李全原本踏著他腰地那只腳也險些被這幾個蒙古武士剁了,他忙不叠地退後,臉上神情極是尷尬。

  “王玉裁!”石抹廣彥叫了一聲,扭過頭去,不忍再看。

  這個被蒙古武士斬殺的,正是流求派駐倭國地主管王鈺,此次來燕京,他原是奉趙與莒密令而來,卻不曾想在此送了性命。

  鐵木真沒有阻止武士們砍死王鈺,如果他還年輕十歲,他會有興趣慢慢收服這個年輕人,但是現在他老了,而且,方才王鈺那模樣,讓他突然覺得有些自卑。

  這個年輕人身上,似乎有種東西,是他永遠也弄不明白的,既然弄不明白,那便毀滅它,徹底毀滅它!

  他有些厭惡地看了地上的屍體一眼,然後轉向石抹廣彥:“石抹廣彥,你願不願意爲我效力,還是想象他一樣……”

  石抹廣彥目光從他面上掃過,又看到旁邊奸笑的田鎮海,回過臉來對李全冷冷地一笑:“李全,流求之主的手段,你是知曉的,今日之事,必不會善罷甘休……李全,你侄兒尚在流求,就等著他替王玉裁抵命吧。”

  “我自家兒女尚且爲彭義斌所殺,何況一個侄兒?”李全尖聲大叫道。

  石抹廣彥又轉向鐵木真,拱手行禮道:“大汗,我敬你是英雄,你也莫爲難我,我與他的主人有兄弟之盟,我不會背叛我的兄弟,成爲我兄弟的敵人!”

  他這話說得鐵木真目光一冷,鐵木真想起曾經是自己的兄弟的人----他們都死在自己手中。

  “大汗,這石抹廣彥是我的客人,如果殺死他,有損我的名聲……”一直未作聲的孛魯突然道:“他只是一個商人,而且一直以來爲我們蒙古人做了不少事,即使放過他也沒有什麽關係。”

  石抹廣彥心中微微有些感動,此時孛魯仍然爲他求情,那是真正將他當作朋友了。

  鐵木真咧開嘴笑了笑:“太師國王的面子,我是要給的,石抹廣彥,你可以走了“不許帶一塊絲綢一枚銅錢離開!”那田鎮海尖叫道。

  “這個人曾經是我在燕雲尋到的孤兒,他的主人又是我的兄弟。”石抹廣彥強忍著淚水,指著地上王鈺殘缺的屍體,他慢慢道:“我知道大汗最喜歡英雄,他雖然不能爲大汗效力,但大汗也不會否認他是個英雄,我請求大汗允許我用與英雄相稱的禮儀埋葬他。”

  “你的要求還真不少!”田鎮海輕蔑地喊道,帳篷中的蒙古武士,包括孛魯都對他怒目而視,他卻恍若不覺。

  “我同意了。”鐵木真淡淡地說道。
evonvin 發表於 2012-2-11 03:57
第一卷、朝爲田舍郎 一八零、爲民生利方至尊


  “二月春風似剪刀。”

  新移種在街道兩側的垂柳,隨著春天的歸來,開始長出細細嫩嫩的鵝黃色葉子,風擺過的時候,它們來回搖動,宛若少女頭上的青絲。它們爲原本便充滿靈致的臨安城,平添了幾分秀氣,望著這般的街道,趙與莒不禁感歎,這些“古人”的智慧,實是不容小視。

  水泥大規模運用在道路建設上,是工業社會的事情,可現在來自流求和臨安本地的工匠們,將這工業社會的建築材料,與臨安古城的風貌完美結合起來,使得城市既有中華古建築的那種詩情畫意般的神韻,又極方便、簡潔,利於出行。

  禦街的水泥路是最好的廣告,臨安水泥窯已經更名爲水泥廠,並且開始向更遠些的地方搬遷,一則趙與莒擔憂水泥廠會污染西湖的風景,二來則是更接近原料産地。朝中大臣盡數贊成在臨安乃至舉國推廣這水泥路,此時水泥路的一些缺點尚未展現出來,而且因爲沒有載重卡車,水泥路的維護也不象後世那般艱難。

  目前已經在開工的,便是西湖的幾道名堤,乘著農耕時節尚未至,臨安府餘天錫組織人力,清淤浚湖,加固堤防,同時也在堤上修建水泥路面。因爲工錢豐厚,而且不是農忙時節,附近鄉里百姓紛紛來賺這錢。

  對於大宋而言,要鋪設水泥路面地地方還有許多。故此已經有大臣意識到,僅鋪設道路便可以吸納大量流民,唯一的問題是自何處籌得鋪路之錢。

  然而,這個問題很快就不成問題了。

  “流求繳納賦稅於國庫,全部折算成流求金元券,共是……二百四十萬金元,相當於二千四百萬緡錢!”

  大慶殿,幽幽的楠香在朝臣鼻端盤旋,不過這讓人心靜的名貴香料如今卻沒有了作用,在魏了翁顫聲說完之後。大殿中立刻譁然一片。

  驚訝是絕對的,原因很簡單,流求不過是一路之地。數十萬人口。上繳國庫之財賦,竟然近于大宋舉國之三分之一!

  而且根據天子欽定的《流求納土律令》,流求只須繳納其一年純收入的二分之一歸國庫。這就意味著,流求去年一年純收入便近五千萬貫!

  “一路之地。一路之地……”

  流求不過是一路之地,便是納土之後開放移民,如今全部人口也只是六十萬左右,創造的財富卻比數千萬人口的大宋更爲豐足。朝臣們並不知道這是工業社會與農業社會的區別,只知道雙方在土地面積、人口上地懸殊差距,故此都是難以置信。

  紛雜的議論聲中,也夾雜著某些不能直說的東西在裏面。流求如此富庶,可謂遍地金銀了,惜哉幾次想要向流求伸手。卻都被天子所阻。爲此天子甚至不惜將宣繒都罷職致仕,經過上回臨安之變後。天子聲望絲毫不減,想要再糾集群臣向天子施壓,第一個在崔相公處便過不去。

  這些時日也有人試探過崔與之,崔與之只是笑眯眯地嗯嗯啊啊,問得急了,便反問若是天子應允了將之遣往流求,可是中途遇上海難之類地事故時當如何?想起流求水師精銳更勝於禁軍,這些大臣便噤口不語。錢財雖好,可爲此到海裏去喂了王八,那就不值當了。

  “二千四百萬緡,這錢倒是不少了。”趙與莒看著衆人,淡淡地一笑。

  這年能有這麽多錢入帳,實際上是一種井噴效應,長期以來流求爲了保密地緣故,與大宋貿易並不細緻,只集中在一部分商品之中,而且受到原材料的限制,産能並不能得到充分釋放。但在過去一年中,蒸汽機在工業生産的實用,使得流求從根本上擺脫了動力地束縛,十餘份貸款協定,爲流求提供了充足的原材料,而五月獻土之後,流求與大宋間貿易地最後壁壘也被打破。

  “流求爲何如此富庶?”立刻有人驚疑地問道:“官家,若是竭澤而漁,反倒不美……”

  “這個……便令博雅樓大學士耶律楚材爲諸卿解說一番吧。”趙與莒笑道。

  這對於耶律楚材而言是一個難得的機會,意味著他正式登上大宋朝堂。因爲是大朝會的緣故,他雖然在品秩之上極低,但還是到了大慶殿。聽得天子點名,他不慌不忙地站了出來,先是向天子行禮,然後對著諸位朝臣侃侃而談。

  “流求農賦,行的是攤丁入畝。”他第一句話便讓衆臣吃驚不小。

  “計算五年田賦平均收入,再除以所有田地總數,不收丁賦,只收田賦,故此賦稅並不重。”耶律楚材不動聲色地解釋道。

  滿朝公卿面面相覷,自古以來,按人頭收丁稅便是國家朝政的一項重要收入,可流求竟然取消了丁稅!立刻有人便想起,如今大宋土地兼併也是極重的,若是也攤丁入畝,那些無地、少地的平民百姓負擔必然大大減輕,而那種土地連阡接陌的大地主,則須得多繳稅了。

  “與民爭利!”立刻有人在心中暗想,若是天子在大宋也準備推行攤丁入畝,那麽便以此與天子抗爭。^^

  能在朝堂之上的,十之**都是地主,攤丁入畝便是要他們多出稅錢,這讓他們如何肯!

  趙與莒不動聲色地向耶律楚材使了個眼色,此時抛出攤丁入畝來,只是打草驚蛇,讓這些豪強利益在朝堂上地代言人不反對他地另一項政策,故此這並不是重點,象一條鞭法一樣,時機成熟。他自然會推出來。

  “故此流求稅收主要來自於工稅、商稅、礦稅。”耶律楚材便又繼續說下去:“流求此三稅收取方式與大宋頗有不同,故此稅賦雖多,卻不擾民,而且官府既收取賦稅,便須以此賦稅爲商務實。”

  隨著耶律楚材地話語,朝堂中百官都安靜下來,商稅對於大宋財政地重要性,在此朝堂之上的百官盡數明白,聽得耶律楚材一一講解,百官中有微策頷首者。有搖頭晃腦者,有皺眉撚須者,也有冷笑不屑者。

  “國與商。當相輔相成。商以稅輸國,國以力助商,故此流求商船出海。若有險阻,流求海岸護衛隊必至。”到得後來。耶律楚材甚至**裸地宣稱,流求的武力,是流求商人的後盾,流求商人的稅賦,又是流求武力的後勤。

  國家重商主義集大成者,便是後世亞當斯密的《國富論》,趙與莒雖然記不得全文,但其中大致內容還是寫成小冊,加上他自家的一些看法。留在流求。而耶律楚材是見過這本小冊子的。這幾年將流求地發展與這小冊子一一應證,讓他不得不驚歎。趙與莒見事之遠。

  “這……這……”耶律楚材這番話令朝堂諸公都是怦然心動,經過這大半年時間《周刊》等不遺餘力地鼓吹宣傳,陳亮葉適功利之說已經在某種程度上得到這些朝臣的認可,而且他們自身家族、至親,便有許多産業,除了地産之外,不少人也與作坊、商鋪有這般那般的聯繫,若是朝廷公然支援這些産業……

  這令朝臣中地一小部分覺得極是振奮。

  趙與莒一直在觀察朝臣地神情,看到這些人滿面錯愕、疑惑或者是複雜神情時,他心中有些快意。

  耶律楚材的談話用了足足兩個鐘點,流求公署支援商家、商家依律納稅,公署再將這稅金用於維持公署運作、新産品研發、百姓教化與生計等諸多方面,從而形成一種往復迴圈,這一切都從他口中出來。朝堂上的群臣或許不能理解,更不能接受這種**裸地利益結合,但是至少有一點,他們明白流求通過這種方式,使得民力不竭而國用充足。

  “流求之制,或有可取之處……”新鮮東西見識多了,朝臣們也在心中隱隱産生這般念頭,只是此時時機尚未成熟,誰人也不願提出來,成爲風口浪尖的弄潮兒。

  “好罷,諸卿可都聽明白了?”耶律楚材說完之後,趙與莒笑道:“如今諸卿都知道,流求繳納這許多財稅,不是與民爭利而來,乃是爲民生利而致。與民爭利自是大錯特錯,但爲民生利,或者有可借鑒之處。前幾日真德秀給朕上得一封奏摺,便是要在淮南東路興鹽場,爲民生利……朕已經准了。”

  真德秀乃理學大家,在朝堂時向來鄙薄言利地,但到了地方,他卻又是一個實幹能臣,頗能爲民造福,衆人聽得天子將真德秀當作榜樣拿了出來,既是佩服天子氣量,又暗暗覺得好笑。真德秀在兩淮絞盡腦汁想著爲推行理學而使民大治,結果卻成了天子用來推行功利之說的樣板。

  “諸卿在朝,國家大事,盡決于朕與諸卿,諸卿上奏之時,也須細細思量,自家所奏之事,是否能爲民生利……”

  趙與莒一邊說一邊看過去,發現那幫子台諫言官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他又道:“利有多種,義爲其一,能授民以大義,亦爲利矣,能教化黎庶,亦爲利矣,能爲往聖續絕學而爲後世開太平,更是利之大者。爲往聖續絕學,非抱殘守缺固步自封,三皇之時,刀耕火種,後人馴服牛馬以恤民力,便是爲往聖續絕學;孔子之時,經書書于木簡,有幸一睹者極少,後人造紙以載聖人之言,印刷以傳聖人之道,這也是爲往聖續絕學了。”

  他這番話其實偷換了概念,但用在此處卻是再貼切不過,群臣連連點頭,便是那些想要跳將出來指責天子的諫官,如今也縮了回去。

  “此事便就止打住,接下來便是流求這二千四百萬貫的用法了。”趙與莒看了看衆臣,慢悠悠地說道。

  “臣有本上奏!”

  “臣有本!”

  “陛下,臣有一議!”

  隨著他這話聲一落,早已蓄勢待發的衆臣都跳將出來,朝堂上登時吵成了一片。趙與莒不但不生氣,反倒微微一笑,就怕這些人不爭,他們越爭,那麽自己此次推出的“爲民生利”之說效果便更好。

  崔與之擡頭看了趙與莒一眼,二人交換了一個眼色,崔與之咳了一聲,他雖說還只是參知政事,但爲三參政之首,雖無丞相之名,卻有丞相之位,加之聲望又高,故此一咳之下,衆臣都安靜下來。

  “陛下方才所說爲民生利,聽得臣極惶恐,臣在蜀數十年,每每自省,便覺爲民生利處實少,侵擾黎庶實多。”崔與之看了看衆臣,然後面帶微笑:“臣覺得,過去一年,滿朝諸公爲民生利,極是辛苦,這二千四百萬貫中,一百萬貫當與吏部、禮部,爲公卿百官之恩賞。”

  大殿中當然是會心的微笑,一百萬貫,這卻不是一個小數目!國朝優容士人,厚待官吏,不過便是清官,也不會嫌天子賞賜太豐。

  “京東、淮北之地,飽經戰亂,民生凋蔽,如今百廢待興,各賜一百萬貫,卻不是真接獎賞吏民,而應用於以工代賑,既有助民生,又不至養出驕惰之心。”

  “淮南方經李全之亂,真德秀治此,捉襟見肘,況且天子曾與之有言,凡淮北所有,必與淮南,故此也應撥支一百萬貫,以疏浚運河、修拓道路。”

  “臨安,行在之地,天子寓所,不可不重之,故此亦應撥支一百萬貫,修築水泥道路,安置無業之民。”

  崔與之一點一點地算出去,二千四百萬貫瞬間便支出了四百萬貫,只把魏了翁急得抓耳撓腮,這筆錢款還未全部解入戶部,他目前見到的也只有四百萬貫罷了,原本以爲國庫又可以充盈一些,卻沒料想這位崔相公花起錢來有如流水一般。

  “軍者,國之大事,臣聽聞流求虎賁,兵制與我大宋頗有不同,將士精銳,器械嚴整,故此一戰克徐州,再戰定淮北,李全蠢賊,聞風而喪膽,金國北虜,望旗而披靡。臣以爲剩餘款項中,應以五百萬貫養兵,天子當自禁軍中選拔精銳,以流求練兵之法操演,以使不亞於流求虎賁,如此我大宋又多一柱石矣。”

  這番話說得衆臣心中一沈,流求地戰力衆臣都是心知肚明,那“火炮”更是利器,他們雖未目睹,卻也有所耳聞。原本這一支戰力,並不掌握在樞密與兵部,便讓他們有些不安,若是有朝一日這支部隊有變,那誰可制之!崔與之方才這番話,看上去是在誇耀流求護衛隊,實際上卻是**裸地提出,要練出一支可與流求護衛隊相抗衡地精銳來制衡。

  天子向來寵慣了流求的,此時提出這般要求了,雖是爲了長久之計,可是天子能贊同麽,還有,用流求之錢來養一支制衡流求地武力,流求又能贊同麽?

  崔與之自參政以來,做事向來有分寸知進退,爲何此時卻提出這般的主意!
evonvin 發表於 2012-2-11 03:58
第一卷、朝爲田舍郎 一八一、疾風板蕩嗟榮辱


  大宋炎黃元年三月,氣候溫暖的流求淡水,雞鳴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東方矮丘那邊泛出魚肚白,天空中紅霞萬道,看上去是個多雲的日子。

  往日這個時候,淡水城門樓上,香樟旗會高高升起,在晨風中飄揚,然後這座新興的城市便會自睡夢中醒來,機器轟鳴,人聲鼎沸,一切都吵吵嚷嚷,一切又都井井有條。這是個喧鬧的城市,也是個秩序的城市,生機勃勃是它給人印象最深的特點。

  謝岳向城樓上看去,今天與往常不同,那城樓上的香樟旗升上去後,又降下一半來----據說這是天子官家欽定的制度。

  看到這個,謝嶽心情也覺得沈重。

  王鈺遇難的消息已經隨著石抹廣彥傳了出來,石抹廣彥自直沽寨乘船離開了蒙胡,他先是到了耽羅,將這個消息傳出,他自家接著趕往臨安面見天子,而駐守耽羅的王啓年、薑燁同時遣人將消息傳回流求。

  自趙與莒培養義學少年開始,先後逝去的也有二十餘人,但尚未有誰之死,如同王鈺這般令義學少年們憤怒的。

  王鈺爲義學四期,與他同期的人中,他可算是最爲出衆,才十七八歲時便獨當一面,在倭國闖下若大一片基業。而且他爲人交遊甚廣,初到流求時曾在初等學堂代過一年的課,對於這位極會說話的先生,初等學堂最初兩期的畢業生印象很深。他在倭國時大量購買倭國女子,送至流求平衡性別,至少有上萬戶流求家庭的締造,與他有密切關係。

  故此消息一來,淡水便陷入一片哀傷之中。城樓之上,也按著趙與莒當初定下的制度,爲他降半旗三日。

  對於趙與莒而言,義學前六期的少年,便是他的親人、手足、弟子。

  謝嶽歎息了聲,他也見過王鈺一面,那位意氣風發地少年英才,如今卻將一腔血漫灑在北國大地之上。青山有幸埋忠骨,只是何時得以胡虜之血,祭祀他呢?

  想到這裏。謝嶽便覺得義憤填膺。自昨日起,便不斷有人去流求公署前請願,要求派兵北上。爲王鈺復仇,他們的理由很簡單,流求商船在海外遇劫。尚且派戰船前往緝凶,何況如今一流求要人乎?這種氣氛也感染了謝嶽,在臨安時,他原本也是一個容易激動的熱血學子,到得流求之後。經過這半年時間的學習、思考,他更是以流求人自居了。

  一個年輕人面色鐵青。拎著掃帚在清掃大街,流求每日清晨時,都有人來清掃,只不過多是中老年人,象這樣年輕的絕無僅有。****其餘掃地之人總是兩個合作,一個掃,另一個將垃圾倒上推車,兩人再一起推走,唯有這個年輕人是單獨做活。沒有誰與他幫手。

  謝嶽皺起眉。他是個好管閒事的,便向那年輕人走過去。但才走了幾步,便又停了下來。

  他認出了這年輕人,姓李,名銳,原是李全之侄,耽羅傳來的消息說得分明,王鈺之死與李全脫不了干系。

  李銳也看到了謝嶽,他抿緊了嘴,高高昂起下巴,目光銳利如箭,仿佛他在做的不是流求收入最低的行當,而還是當初以流求海關任職一般。

  他原本在流求海關任職,曾經想進入秘營,卻因爲政審未過而被淘汰。李全叛宋之後,他的地位便尷尬起來,雖然沒有人來說他,但他自家卻消沈下去。在流求他受地教育中,忠於流求之主也就是如今的大宋天子,是核心內容之一,他又向來視叔父爲英雄,經常說學成之後要去助他叔父一臂之力的,故此這讓他陷入極度惶然之中。

  然而,更可怕地事情是,他在初等學堂時,王鈺便曾是他的老師,他極佩服義學少年出身的老師,王鈺辯才無礙,也深得他敬仰,可如今因爲他叔父地緣故,這位他所敬仰的老師身死虜營,極度的悲痛與自責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與這個相比,他的上司將他自海關去職,打發到環衛來,簡直不值一提但他還是想要保持自己的尊嚴,這是他在流求學得地最重要的東西之一。無論是在海關,還是在環衛,都須有自己地尊嚴。

  謝嶽與他目光相對,不知爲何,反倒爲他目光所迫,主動地移開了視線。

  他苦笑著搖頭,與王鈺擦肩而過,準備走向初等學堂。

  流求不養閒人,便是他,既是在流求定居,便也要受流求制度約束,須要做事。他別的做不來,但可以教初等學堂識字,而且他極爲飽學,講起課來旁徵博引,倒比義學少年們講得更生動些。

  然而,這個時候,他聽到有人大叫道:“李銳!”

  他回過頭去,只見一個少年怒氣衝衝地向李銳走了過來,那少年眼生得緊,臉上還有一道極難看的傷疤。李銳仍是昂首挺立,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樣,可那少年過來對著他便是一拳。

  “砰!”

  這一拳打得極響,謝嶽心突的一跳,如今這李銳已經是毫無前途了,再這般折騰他又有何意思?他轉過身來,正待出言相勸,卻見那人一把揪著李銳的衣領吼道:“你這賊廝鳥,便如此認命了?你那叔父不是東西,與你又有何干?你便是想在此掃一輩子地,見了老子也裝作不認識對不?”

  “老竹!”

  李銳臉上的冷傲瞬間融化了,他抓著於竹的胳膊,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我能如何?我能如何?我能如何?”

  他一連三聲“我能如何”,當真有如子規啼血一般。x讓謝嶽也不由得心中一緊,頗有些同情他了。

  “你當如何你自家不知麽?那李全背國棄家,是他不要你的,你還挂著他做甚?他叛了大宋,逆了天子。投了胡虜,殺了我流求之人,你說當如何,你說!”

  李銳怔住了,淚水自他眼中嘩嘩流出,怎麽也停不下來。

  “你說,在初等學堂地時候,你成績比我老竹強得多,你說當初王玉裁是如何教我們地,咱們在流求的基業。咱們如今地生活,若是有人要來強佔了,有人要奪咱們地財産。將咱們不當人看,咱們當如何?”

  “先發制人,絕不答應!”李銳脫口而出。

  “那便是了。你說你當如何去做?”

  李銳胸部深深起伏,他看著於竹,好一會兒,猛然撕開自己身上環衛衣衫,赤著胸膛。露出強壯的肌肉來:“我知道了,老竹。多謝!”

  他向四周看看,恰好見著謝嶽肋下夾著的白紙,便大步行了過來,向謝嶽行禮道:“先生,給一張紙與我,不知可否?”

  “自然可以!”雖然李銳臉上還挂著淚痕,但謝嶽還是在他身上感覺到一種昂揚而出的銳氣,爲他氣勢所動,謝嶽毫不猶豫地答道。

  自謝嶽那拿了紙之後。李銳將之攤在地上。又拔出腰間的小刀,揮手割開自己右手小指。以血在那白紙上寫字。數位方罷,血已止住,李銳又割開無名指、中指、食指和拇指。五指全破,文尚未成,他面不改色,又在剛凝固的小指上加了一

  寫得後來,他雖說精壯,卻也面色蒼白,站起身時,立都立不穩,於竹慌忙扶住他,他喘了口氣,然後對於竹道:“老竹,幫我收著……”

  謝嶽卻已經在收那書血,他一邊收一邊後,那血書上言:銳與全,私親也,流求與蒙胡,國仇也,銳不敢以私親而誤國仇。玉裁先生,與銳有師生之誼,流求學堂,於銳有養教之恩。銳也不才,唯以血自薦,願爲死士,誅李全以明心志,屠胡虜以雪師仇!

  謝嶽見之動容,他擡頭道:“我與秋風清相熟,此文便由我轉與他,如何?”

  李銳大喜,他也識得謝嶽,知道他是天子所重之人,秋爽時常與他在一起的。他掙脫于竹,向謝岳深施一禮:“若僥倖得用,必不忘謝先生大恩!”

  “你是好漢子,好漢子不當埋沒于塵土之下。”謝嶽慨然道:“我雖不才,願爲奔走,若是秋爽處不成,當托人爲君上奏天子,恭請聖裁!”

  他自思此事重大,秋爽未必能賣他這個面子,但是若通過趙景雲向天子上奏,此事或者可以變通,故此才放出這番大話。李銳更是高興,他向於竹看了一眼,興奮之情溢于顔表。

  “王玉裁……”與此同時,趙與莒穿著便服,在禦苑之內,面對石抹廣彥,沈著臉許久,才緩緩歎息了一聲。

  “陛下……”

  “石抹大哥不過與朕客氣,無論何時,朕都不忘與石抹大哥舊日之交。”趙與莒見石抹廣彥有些惶恐,他抓住石抹廣彥的手,不讓他下跪請罪:“王玉裁之事,怪不得石抹大哥,萬幸石抹大哥無礙,若是折了王玉裁,石抹大哥又有三長兩短,朕……朕……”

  說到此處,趙與莒稍稍哽咽了一此,但立刻恢復了平靜。

  這不是他惺惺作態,王鈺、石抹廣彥對他而言,都是極親近之人,這麽多年來在外奔走,無論是功勞還是苦勞,他如今卻還沒有相應的名爵可以賞賜他們。

  這讓趙與莒極爲遺憾,石抹廣彥還可以等,可是王鈺已經等不到那一天了。

  “石抹大哥,今後你有何打算?”

  既然與胡人撕破了臉面,石抹廣彥便不能再去燕雲,而且因爲如今已與金國締結盟約的緣故,金國也沒有必要去了。故此趙與莒希望石抹廣彥能留在臨安,免得再受奔波之苦。

  “小人……”看到趙與莒瞪了過來,石抹廣彥有些尷尬地換了稱呼:“臣還是往流求去吧,雖然這些年時常與流求打交道,臣還未到過流求,而且小兒賤內,都在流求居住,臣先與他們相聚再說。”

  “既是如此,讓孟審言爲你安排。”趙與莒略有些遲疑,石抹廣彥身份有些特殊,他並不適合呆在流求。過了片刻之後,趙與莒又笑道:“朕與你有手足之情,你在流求小住一些時日,便帶著嫂夫人與朕之侄兒回臨安吧,便是大哥無意富貴,朕那侄兒,朕這個做長輩地,總得給他些東西才成。”

  石抹廣彥會意,恭敬地說道:“臣遵旨。”

  “大哥先去歇息,這一路辛苦,朕還得召集重臣,蒙胡意欲南下,朕若毫無準備,豈不對不起他們放大哥回來?”趙與莒站起身,向著石抹廣彥頷首示意,立刻有內侍來引著石抹廣彥出門。

  石抹廣彥走後,趙與莒背手皺眉,在院中又轉了兩步,心中大是疑惑。

  按著他記憶中後世的歷史,胡人在今年開始,便應該去攻打西夏,而且這一戰中,鐵木真病死半途。可現在歷史發生了劇變,胡人並不以西夏爲目標,轉而來襲取大宋,他原先最大的倚仗,歷史上地先見之明已經徹底不存在了。

  而且,讓他很奇怪的是,以鐵木真的性格,爲何會放回石抹廣彥,讓大宋有時間做準備?

  這位有“天驕”之稱地傳奇人物,並不是善良之輩,否則王鈺也不會身亡了。

  皺眉苦思了一會兒,漸漸的,趙與莒想明白爲何鐵木真會改變戰略,由取西夏變爲攻大宋。

  對於鐵木真來說,金國才是他最痛恨的仇敵,他便是橫掃四海,卻也不能改變當初他曾對金稱臣跪拜的事實。攻西夏,不過是卻金國一臂助,伐大宋,也不過是爲了繞開關河之險,自側翼迂回金國後方罷了。

  自然,李全在鐵木真改變戰略中起了很大的作用,他獻策伐宋,可納宋之財賦爲胡虜所用,此其一;能奪宋火炮利器攻堅城,此其二;能提前打擊將來大敵,此其三。

  還有那些畏兀兒商人,在鐵木真地戰略決策之上,他們的貪欲也能推波助瀾。

  只是對於鐵木真放回石抹廣彥之事,他始終無解。

  就在他深思之時,崔與之、魏了翁、嶽珂三人被引了進來。蒙胡南侵之事,趙與莒不想讓太多人知道,免得造成恐慌,故此先只召來這三人。

  他們在來地途中相互商量過,便是崔與之也不知道此次會有何事。

  “廢話不說,蒙胡即將南侵,目標不是夏金,而是我大宋。”他們一坐下,趙與莒的話便又將他們嚇得站了起來。

  “這……這如何可能?”魏了翁第一個出聲,國庫才略略充盈,便立刻面臨一場惡戰!
evonvin 發表於 2012-2-11 04:00
第一卷、朝爲田舍郎 一八二、單于戰火起河朔


  崔與之雖然面露驚色,卻不象魏了翁那般失態。

  魏了翁是書生,崔與之卻曾經是一方節帥,他督蜀時,沒少與金人交戰,對於軍事之道,也頗有一番心得。

  他入朝也有二月,對於胡人情形,通過種種情報渠道有所瞭解。金國在十餘年前還能將大宋的開禧北伐擊敗,可在胡人面前便只有損兵折將失地輸款,胡人展現出的戰力讓他也極是震驚。

  “陛下有先見之明,若非以流求軍置於淮北徐州,憑著兩淮禁軍與忠義軍……”他思忖許久之後,苦笑著道:“只怕難阻其鋒,只能靠長江天險了。”

  無可否認,在大宋朝臣心中,以三千人先後兩次大敗金國的流求軍,算是數一數二的強軍了。只不過流求護衛隊這個名字叫起來拗口,而且還不好聽,故此私下之中,官員們把這支與天子、貴妃關係非同尋常的部隊稱爲“流求軍”或“近衛軍”。

  漸漸的這個稱呼也成了護衛隊在大宋軍隊序列中的正式稱呼,而“護衛隊”之名則在其內部使用。

  “陛下,只靠著近衛軍……終究是險了些,臣以爲,當增援近衛軍。前些時日爲編練新軍,陛下自京畿調了禁軍,不妨便以此禁軍,乘船北上,以爲增援。”

  岳珂爲兵部侍郎,他大聲說道,趙與莒微微一笑,嶽珂說的只常理,他並不是個好的兵部侍郎,但要借助嶽飛的聲望,故此用之耳。

  “京輔重地,不可動之。”崔與之搖頭道:“如今尚不知蒙胡兵馬多少,不可妄動,著真德秀調兩淮強兵。彭義斌集京東忠義軍,合兵于淮河南岸,中流擊之。方爲萬全之策。”

  趙與莒命人拿來地圖,指著圖上的淮河,然後向北直至河北:“如此說來,京東之地……”

  如果用崔與之的戰略,京東之地只能放棄。崔與之如此決斷,自有他的道理,忠義軍的戰鬥力,在戰鬥順利時是極強地,但若有僵持或者下風,則往往一嘯而散。加之又分散於京東各地,胡人騎兵迅速,很容易爲敵各個擊破。真德秀的兩淮雖是強軍,但方經楚州兵亂,士氣並不振作,據險而守尚可,主動出擊則不成。流求軍乃當今大宋有數的強軍,兵容肅整,器甲鮮明,但是人數不多。先後兩次增兵,徐州地流求軍人數也不過是五千人。故此,若是蒙胡真大舉南下,保守淮河實是不得已之舉。

  趙與莒卻不這樣想。保守淮河,不過能禦敵罷了。而且如此行事,必然導致他寄予厚望的京東發展中斷。

  “朕覺得可以在此處與胡蒙打一仗。”他用手指著地圖上一個地方,目光炯炯地道:“一昧保守淮河,朕只怕京東淮北之地便不再爲我所有,以朕想來,胡人不善舟楫,又自李全處知道我水軍犀利,必然會避開海岸,而是選擇這條道路南下。====朕料想胡人此次南下目的有二。一是劫掠大宋以資給養。二是奪取徐州以爲攻金之基。”

  “故此,徐州爲此戰之關鍵。令忠義軍讓出道路,保守京東東路,放蒙胡南下,咱們就在此,借河湖之利,與蒙胡決戰於野!”

  趙與莒以爲,大宋目前強于蒙胡的有一,一是水軍,二是火炮,退守之舉,雖然能發揮這二者的長處,但蒙胡豈無人哉,如何肯輕易上當。\\\\況且李全投蒙胡,必得鐵木真之用,若是鐵木真利用李全收京東人心,便與大宋隔著淮河對峙,則敵長我削,實非持久之道。況且不戰便棄京東之地,必使民心惶恐,自己長久以來建起的聲名,恐怕也要毀於一旦了。

  必須在淮河之北與敵接戰,而且須得一戰勝之,只有這樣才能將損失減到最低。若有不濟,再退過淮河,在徐州城下與敵交戰不遲。

  “官家既已決斷,那事不宜遲,須得速速往前線發放糧餉恩賞,各處援軍也應整裝待發。”崔與之很乾脆地接受了趙與莒的判斷,他自認對流求軍的戰力估算,並不如趙與莒準確,故此趙與莒既是以爲可與蒙胡野戰,那便與蒙胡進行一場野戰。

  “朕會用加急發出密旨,但願……還爲時不晚。”趙與莒苦笑道。

  他不認爲蒙胡會給他從容準備的時間,很有可能,在石抹廣彥南來的同時,蒙胡已經調動好了大軍,跟著便是一泄而下了。

  正如他所料,當日下午,來自京東地加急軍報便抵達臨安,蒙胡以史天澤、李全爲正副先鋒,起兵十五萬,已經出了燕雲,直指京東。彭義斌部在大名與之接戰,不利而退,守馬頰河再戰,又不利潰散。這份軍報發出之時,蒙胡前鋒已突至陽谷,陽穀縣小城低,又乏錢糧,根本不可守。

  軍報一至,滿朝俱驚。

  軍報送到臨安之前,徐州的李鄴便得了消息,這種突發情形,對於他來說卻算不得意料之外,因爲在流求養成的習慣,他們都有“突發情況預案”,也就是說,在此之前,他便做了金國、胡人打來將如何處置的準備。

  首先便是收攏百姓,不僅僅是徐州下轄各地的百姓,他將凡是他能觸得到的地方百姓統統半強制地帶過黃河,送至南岸後方。來自流求的還鄉屯墾團早就到了徐州各地,他們構成了徐州底層農場的核心,故此這種遷移得到他們的鼎力相助,很多情況下都是信使一到,他們便立刻運作起來。(首&發)雖然其中難以避免會出現使用武力的現象,但總算在五天之內,黃河北岸幾乎再也看不到人煙。

  蒙胡慣于裹挾平民百姓爲前驅地,將平民撤走,可以讓蒙胡無所擄,無所用。

  再就是與彭義斌、真德秀聯絡,通報自己應對之策。流求之制,最忌各自爲戰互不相助,與彭義斌、真德秀聯絡。也可以借助他們,特別是彭義斌目前正在第一線與蒙胡對敵,收集蒙胡的軍情。

  之三便是在徐州、淮北進行動員。雖然駐於徐州的流求護衛隊只有五千人。但去看九月以來,先後有萬餘流求人來徐州淮北,或屯田或開礦,他們在流求都是受過軍事訓練的,其中至少有一半可以立刻作爲輔兵使用----雖然是輔兵,論及戰鬥力來,也勝過忠義軍精銳了。

  大宋炎黃元年三月二十五日,來自臨安地快使帶來了天子密旨,著李鄴督軍過河,擇地與蒙胡會戰。

  而此時。徐州城已經完全成了一座軍事化的城市,城防全部由動員而來地輔兵接管,五千精銳會集於軍營之中,無一人擅離。炮兵近衛隊將城頭重炮與野戰輕炮都抹拭得乾淨透亮,城中倉庫裏屯滿了軍備所用地糧草物資。

  李鄴眯著眼睛,挺直胸膛站在佇列邊上,王鈺爲胡人所殺的消息已經傳了下去,這些護衛隊的基層軍官中,不少都是王鈺地學生,爲師復仇。幾乎是不須要鼓動。

  “李漢藩,此去多加保重。”

  劉全抓著李鄴的胳膊用力搖了搖,然後笑道:“別的東西丟了沒事,那活兒可莫被胡人弄去了。你家中新媳婦還等你呢!”

  兩個月前,李鄴成了親。娶的是徐州本地一位姑娘,這也算是爲穩定徐州人心之舉。不過李鄴對這位姑娘還是極體貼的,自鬱樟山莊出來地義學少年,便是三妻四妾地,也不會視女人爲物品。

  “老東西,方有財那廝如何了?”李鄴嘿嘿笑了笑,面上倒瞧不出多少緊張,而是問起方有財來。因爲徐州水患的緣故,方有財被天子派了過來。可是還沒幹幾天便遇上這回事情。以李鄴對方有財地瞭解。他此刻定然是想撒腿逃走,有多遠去多遠的。

  “那老賊大模大樣地在河堤上行著。他說區區胡虜算什麽,大炮一響儘是肉湯。還說讓你別忘了給他帶些胡人地小玩意兒,也算是酬謝他遠來辛苦……”劉全噗的一笑,搖了搖頭道:“那廝身邊跟著船,只要有事,隨時便可上船。”

  李鄴聽得哈哈大笑,方有財怕被困在徐州城中,故此才會如此,可他還是死鴨子嘴硬。

  “此次我去,爭取將蒙胡的那個鐵什麽汗的活兒帶給老方,讓他泡酒補一補。”李鄴罵了一聲,神情肅然道:“王鈺之仇,必報不可!”

  “我料想過些時日,流求還會撥援軍來。”劉全點頭道:“這徐州你只管放心。”

  蒙胡破陽谷之後揮師東進,先後攻克東阿、泰安,接著轉向南。此時彭義斌也接到朝廷旨意,要他退保魯東,彭義斌先後大戰三場,盡數潰敗,也失了戰心,得知流求軍已經過河,便讓開曲阜,退往沂州,同時自各處收縮兵力,準備渡河。

  炎黃元年四月二日,滕州南沙河。

  田解虎神氣活現地騎在馬上,看著自己身後這一群士兵,嘿嘿地笑了兩聲。

  自從打下徐州之後,他與所部便劃歸李鄴管轄,他們戰鬥力不成,潰敗卻是極厲害,金國反攻徐州時,最初李鄴以他們爲野戰先鋒,甫一接戰便全軍大潰,這讓李鄴極是失望,背地裏對他們的評價“除卻逃跑別無是處”。不過他們至少是不錯的勞動力,這小半年來徐州的基建工程,還真離不得他們。

  “能吃能幹活”,這是劉全對這些人的評價。

  想起這兩個評價,田解虎又嘿嘿笑了聲。雖然被貶了,但他不得不服氣,這小半年來他是眼見著流求護衛隊操練的,人家受那個苦,自然有這般戰力,自己這夥子……

  不過今日也算是物盡其用。

  “武權,你這廝給俺機靈些,莫出了岔子!”他正思忖著,見著走在排頭的那個大漢腳步放慢,看模樣似乎想停下來,立刻大喊道。

  “放心放心,又不是去拼生死。”被喚爲武權地大漢身材極是雄壯,聞言有些不滿地回頭瞪了一眼:“俺又……”

  話尚未完,他猛地扭頭回去,揮手示意衆人停下,然後伏在地上側耳傾聽。

  他能成爲排頭兵,自然是有所長,莫看他長著這麽一個大個子,卻是出了名的膽小如鼠,每上戰陣,總是最先發現敵情,第一個開始逃跑。

  “有……有大隊騎兵,來的絕不是忠義軍!”他跳將起來,大聲對田解虎道。

  田解虎看了看四周,然後嘿嘿笑道:“正好,老子也不想前走了,各位兄弟,刀箭無眼,將硬事的東西都扔了,背後背地鍋蓋弄好來,沒准便能救你一命!”

  “還有,綁腿系緊了,衣袖口也紮住,找好方向,只待我一聲喊!”那武權有些懶懶地喊道。

  他逃跑都逃慣了,也總結出一套如何逃得最快的經驗來。

  只是片刻,一小隊騎兵便出現在他們視線之中,武權發了聲喊,把自己地長矛扔了,掉頭便跑。其餘士兵有樣學樣,一個比一個跑得快,他們都是自十萬紅襖軍選出來的善於逃跑者,這一逃將起來,當真是花樣百出。有縮身便往草叢中穿的,有手腳並用四肢齊上連滾帶爬者,雖然他們的本意是來引誘小股蒙胡偵騎,但這逃跑的模樣,卻比真的還要象。

  田解虎裝模作樣呼喝了兩聲,見那隊胡人偵騎沖了過來,他調轉馬頭便也跑開了。僅耽擱了這片刻功夫,便見著自己的部下逃出老遠,田解虎頗覺羞愧。

  那胡人偵騎留下一個,其餘開始自兩翼散開,因爲只有田解虎一人騎著馬的緣故,胡人也不焦急,發出怪笑之聲,有人已經綽弓在手,遠遠地便向田解虎射來一箭。

  胡人騎射精准,只是雙方相距太遠,這一箭雖然中了田解虎的後背,卻被他扛在背上地木頭鍋蓋所擋,未能穿過田解虎地紙甲。但田解虎覺得背後一痛後,便循勢往馬背上一趴,大叫著催馬快跑起來。

  他們跑了有三百余步,不是順來路逃跑,而是側向西南方。胡人偵騎這些時日見慣了丟盔棄甲的忠義軍,故此並不懷疑,不慌不忙地靠過來,眼見著就要追個首尾相銜,然後之間,便聽得一聲尖銳地哨子響哨音一響起,跑在他們面前的衆人齊齊栽倒,便是騎在馬上的田解虎,也是翻身自馬上撲下。然後便是機弩聲響,自兩側草叢之中,射出數十隻弩矢,胡人偵騎首領“啊”一聲怒喝,但還未曾撥轉馬頭,便被弩矢穿透了心口。

  留在最後的胡人偵騎毫不猶豫,掉轉馬頭便狂奔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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