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宋金手指 作者:聖者晨雷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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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neider 2009-2-9 21:30: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1 298314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2 17:30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零三、深殿夜雨掩孤燈


  雖說是秋末,江南卻陰雨連綿,臨安城也籠罩在一片輕愁般的秋雨之中。

  夜幕降臨,趙與莒伸了個懶腰,長長出了口氣,回過頭來,見韓妤在身後站著,書房裏沒有旁人,他微微一笑:「阿妤,在這籠子一般的王府裏,可是覺得沈悶了?」

  「奴不覺得悶,只要在官人身邊,哪兒也不會悶。」韓妤一邊說話,一邊拿來件衣衫,披在他的背上:「官人穿好,方才雖是活動了一番,可如今秋意漸涼,若是病了,奴可要被十二罵上幾日的。」

  聽著她絮絮叨叨,趙與莒心中覺得極為溫馨,輕輕拍了拍她的手。韓妤很早就開始照顧他的起居,這樣親暱的動作是常有的,故此她只是笑了笑:「倒是官人自家悶不悶?」

  雖然書房裏只有他們二人,但兩人都極謹慎,誰知隔牆是否有耳呢,他們都極少提起當初在紹興的生活,對其餘義學少年也是隻字不提,只有跟在趙與莒身邊的龍十二,才偶爾會說到。至於龍十二,更是個少言寡語有如木頭般的人物,旁人不把他當啞巴已經是謝天謝地,更別提自他嘴中套出話來了。

  「我?」趙與莒聽得韓妤這般問他,不由得失笑,笑容有幾分苦澀,悶不悶,當然悶,而且不是如今當了嗣子才覺得悶,自從穿越來起,也便覺得悶了。這個時代之中,沒有英超與NBA,沒有魔獸世界與網,甚至沒有會發出「小霸王奇樂無窮啊」的老式遊戲機,他如何能不覺得悶!

  只是眼見著韓妤她們一天天長大,眼見著自己種下的種子一年年成長,這沈悶受也受得。

  他一時失神,韓妤以為自己問錯了話,小心翼翼地替他穿好衣衫。良久之後。趙與莒才道:「我早就習慣了,早就習慣了……」

  韓妤瞅了一眼刻鐘,已經是夜裏九點,外邊傳來沙沙的雨聲,像是春蠶在吃桑葉,她輕聲道:「官人,該睡了。」

  若是在鬱樟山莊。此時尚不是睡覺時間,但在這裏,趙與莒一舉一動都怕受到監視,故此早睡早起已經成了習慣。他點點頭:「你也早些睡,不要再做什麼女紅了。」

  「奴想給官人織件毛襪呢,寒從腳起。官人最怕便是腳冷了。」韓妤細聲細語地道:「雖說市面上買得到,但都不如奴織得好。」

  趙與莒失聲一笑,對於自家手工女紅。韓妤倒是極有自信的,在鬱樟山莊之時,她侍候趙與莒睡下後,往往會再看會兒手抄本兒。可在沂王府中,她不能將那些記載著趙與莒教的奇學的本兒拿出來。只能做些女紅。她原本便是極為手巧,又尋了高明的織匠指點,如今女紅功夫更是十足了。

  他有個習慣,那便是要用熱水泡了腳之後再上床睡覺,當他睡下後,聽得韓妤問道:「十二,可要加件衣裳?」

  「十二在門口守著呢,也是他固執。在這王府之中。有誰敢闖進來不成?」趙與莒一邊這樣想一邊閉上眼,有龍十二守著門。他心中極是放心。

  龍十二倒不是時時都這般守著,他一般是夜裏守門而白天睡覺,他本來就有些木訥怪異,王府裏其餘人看來,他若不是自幼隨著趙與莒,那便是一個毫無用處的傻瓜了。

  韓妤睡在外間,她又織了會兒棉襪,因為怕外間地燈光影響趙與莒睡眠,到了十點,她也躺下睡了。

  除去秋雨的沙沙聲,一切都靜了下來,整座王府都睡著了,只有龍十二,靠在趙與莒地門外,默不作聲地瞪著眼睛。便是一隻忠犬,也做不到他這般不知疲倦。

  過了子夜,刻鐘時間兩點鐘左右,龍十二無聲無息地活動了一下手腳。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腳步之聲。

  王府之中,自然是有侍衛巡視,這些侍衛來自殿前司,龍十二此前也見過他們在這個時候出來巡視的,只不過如今這小雨中也來的,卻很少見。而且,他們一般就是繞上一圈,然後回去,卻不像今日這樣,在院子外頭停住。

  龍十二立刻警覺起來,他悄悄握著自己手中的刀柄。

  不一會兒,聽得院牆上傳來金屬搭上的輕微聲音,聲音雖小,但在這般夜裏卻傳得很響。牆外之人似乎也被這聲音嚇住,停下動作,傾聽院子裏的動靜。龍十二放鬆呼吸,目光變得冷厲起來。

  他雖是木訥,卻不愚鈍,這般鬼鬼祟祟地,自然來意不善!

  牆位又傳來習習索索的聲音,那人在爬牆了。龍十二藉著他的聲音,將自己身體貼在柱子後面,此時只要有一點異動,都會驚走這人,龍十二不希望官人身後總有一雙陰險的眼盯著,既是要動手,便要一擊即中。

  片刻之後,那人爬上了牆頭,因為黑暗的緣故,只能看到一個極模糊的人影。龍十二凝神瞪視著那人,見那人跳下之後,立刻撲了出去,怒吼了一聲:「死!」

  他在海賊第一次攻打懸島之時,為了護衛趙與莒,手頭上沒少殺過人,與其餘義學少年殺了人之後噁心嘔吐不同,他冷酷而穩定,凡是威脅著自家主人地,在他眼中便是不共戴天的死敵。

  他突然撲出,那人嚇了一大跳,還沒回過神來,便被龍十二一腳踢翻在地。因為下了許久的雨地緣故,地上儘是泥水,那人低呼了聲,揚手撒出一把泥漿,就地一滾,抽出了腰刀。

  他撒出的泥漿恰好蒙在龍十二眼上,龍十二閉住眼,就連一點微光也看不見,只能一邊胡亂揮動腰刀一邊抹眼。那人看到有機可乘,側身向龍十二撲過來,一刀砍向龍十二頸脖,龍十二剛抹去眼上的泥漿,想要完全閃開已是不及,只能一邊前衝一邊還了一刀。

  那人之刀砍在龍十二肩上。被肩骨卡住,不待他將刀拔出,龍十二的腰刀已經捅了過來。用刀捅是楊妙真教龍十二地,若是距離近,用刀劈砍威力反倒不如用刀尖捅來得大。龍十二原本想活捉那人,但發覺那人極強悍,自己又受了傷。為著趙與莒的安危考慮,他改了主意,這一刀捅入那人腰間,那人慘叫了聲,想要把龍十二推開,卻被龍十二順勢擰腕攪動。將肚子裏地臟器都絞得稀爛。

  龍十二撲出去的時候,韓妤便被驚醒了,她自枕下取出一隻短劍。翻身下床,挺身站在趙與莒門前。因為害怕,她牙齒輕輕地響,雙腿也戰慄不止。

  「官人。官人!」她心中急想呼喊,但趙與莒早就教過她在此時應如何應對。此時屋內黑暗,她是對屋內情形極熟悉,方才找得到門口,若是出聲,便會為入侵之人指明方位。故此,她雖是害怕擔憂,卻始終不曾開

  聽得外頭兵刃破空聲、悶哼聲、怒吼聲、慘叫聲,淚水不知不覺流了下來。韓妤知道龍十二會守在門口。也猜得出與入侵者殊死對決的正是他,但不知這般廝殺之中。他安危如何了。

  片刻之後,她聽得龍十二的聲音響起:「阿妤姐,官人可好麼?」

  「官人!」韓妤心中一鬆,立刻撲向裡間:「官人?」

  趙與莒也早被驚醒,他沒有點火,不知外頭還有多少刺客,點亮火是自己找死。故此他只是平靜地說了一聲「我無妨」,然後又問道:「十二,受傷了麼?」

  「些許傷勢,不打緊,一人侵入,已殺了。」龍十二地回答簡潔。

  聽到他受了傷,趙與莒皺起眉,他來到韓妤身邊,自她手中奪過短劍,然後推開門。龍十二背對著他站在門前,用身體擋著門口,聽得背後響動,皺眉回頭道:「阿妤姐,休出來。」

  當見到出來的是趙與莒時,他眉頭皺得更緊了:「官人且回去,還不知有沒有其餘刺客。」

  「混一人進來已經是不易了,應該不會再有。」趙與莒淡淡地說道:「你傷勢如何?」

  「肩上,不打緊。」龍十二沒有撒謊,低聲說道。

  這屋子裏的廝殺慘叫聲早驚動了外邊,立刻有王府侍衛跑來察看,聽得門外是侍衛的聲音,趙與莒要親自去開門,卻被韓妤一把拉住:「讓奴來。」

  韓妤打開門,侍衛都知道她是趙與莒貼身使女,倒不敢無禮,點起火把之後,他們才見著地上地屍體,那死人渾身濕透,瞪大了眼睛,嘴巴也張得老大,彷彿是要大聲吶喊一般。

  趙與莒掃了那死者一眼,他可以確定,這人他不認識。

  「啊呀。」韓妤回轉身來,卻見著龍十二半邊身子鮮血淋漓,驚得喚了一聲。趙與莒看著龍十二那模樣,也是面色一沈,流了這麼多血,還說只是些許傷勢!

  「喚郎中來,快喚郎中來!」他有些驚惶地喊道:「外頭多留些人,莫再讓賊人闖進來了!」

  侍衛們個個面色難看,趙與莒如今身份不同,可是沂王嗣子,將來便是大宋親王,便是一根頭髮,也要比他們性命精貴,如今卻被賊人闖入寢處,他們卻一無所覺,而且這賊人穿地也是殿前司侍衛服飾,深究起來,他們誰都免不了受罰。

  趙與莒嚷完之後,只作膽怯,快步走進屋子裏,他轉了轉,然後又爬回床上,低聲對韓妤道:「只說我受驚嚇過度,故此病臥在床。」

  韓妤會意,再行到外邊,郎中已經被喚了來,正在手忙腳亂地給龍十二包紮。龍十二仍舊是一副呆若木雞的神情,那些侍衛看著他,都是既羨且妒。

  當史彌遠起床之時,趙與莒遇刺之事便為他所知,他心中大怒,險些要摔杯洩憤。

  他自家當初便是以這等刺殺手段幹掉韓冑,故此更是害怕有人用這等手段對付自己。那賊人雖說不動機,但穿著殿前司侍衛地服飾闖進沂王嗣子寢院,若說背後沒有主使之人,便是傻瓜也不相信。

  只是那人死得透了,身上也沒有任何可供查驗之物,史彌遠雖是猜到可能是皇子趙指使,卻苦於並無證據。況且趙貴為皇子,出入盡在宮禁之中,他也不可能隨便找著一個人來行刺殺之事,這背後,定然還有一大串人。

  「沂王嗣子如何了?」按捺住心中怒火之後,史彌遠問道。

  被他問的人雖青衣小帽,聞語之後恭聲道:「回稟相公,嗣子受了驚嚇,正在臥床休養,禦醫替他號過脈,說是無礙。」

  「他那忠僕呢?」史彌遠想到那深更半夜攔著刺客的忠僕,心中也有些驚訝。

  「那人極是木訥愚笨,平日裏能三天不說一句的性子,問他話語也是茫然不知回復,肩上之傷深可見骨,問他他卻道不痛無妨。」

  史彌遠一笑,他原本有些擔憂,趙貴誠不過小小年紀便有如此忠僕,收徠人心的手段倒不能小視,但聽得那所謂忠誠不過是一木訥愚笨之人,他便釋懷大半,這種人最愛較真,倒不見得是如何忠心。

  趙比史彌遠得到消息要晚,當他聞說那刺客身死而趙貴誠卻只是受了驚嚇,不由得大歎。

  「不是說那傅山叉是墨家刺客麼,竟然如此不濟,給一僕人發覺殺死。」他對著皇子妃吳氏抱怨道:「經此一次,那野種宿處戒備必將更為森嚴,下回便不好再遣人去了。」

  「殿下原本便不該遣刺客去。」吳氏歎息道:「父皇待殿下視如己出,殿下只需孝敬父皇,自有遂意之時,偏偏要遣刺客去,若是那刺客不死,牽連到殿下,只怕……只怕……」

  她說到此處還有些害怕,再也說不下去了。趙不以為然,搖了搖頭道:「便是活著也尋不到我們身上,自有人出來頂罪。」

  「殿下,此事可一不可再,真景希不是給殿下回信了麼,殿下只須依言而行便可,何必去冒這等奇險?」吳氏苦勸道。

  前些時日,趙寄給真德秀的信件有了回音,如今真德秀因為丁憂正在家守孝,他信裏說得極隱諱,只要趙孝順天子與皇后、禮敬當朝大臣,等待天命到來。這原本是極穩妥求全之計,但趙一想到真德秀信中所說地「當朝大臣」便是指史彌遠,他便覺得難以忍受。

  「真景希膽小怕事,不是可將國事託付之人。」他搖了搖頭,覺得與吳氏說話乏然無味,便起了身:「我去鼓琴了。」

  望著他出去的背影,吳氏只覺得心境極不安寧,但她能勸說的都勸說了。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2 17:31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零四、專諸藏劍豈知謬


  沂王嗣子遇刺之事,並未在臨安掀起多大波瀾,無論是史彌遠,還是皇子趙,雙方都不欲就此事大張旗鼓。在史彌遠這邊,是希望藉著此事將皇子趙在朝野的根底盡數挖出來,故此不欲打草驚蛇;而皇子趙則不欲此事引起天子的關注,更不願此事牽連過廣。

  「那賊人名為傅三叉,是臨安人士,本在坊間為人幫傭,素來慷慨豪邁,家中唯有一老母,已經在月前被送走,至今不知所蹤。」

  史彌遠得到這回報時,不由得冷笑,那背後之人果然做得乾淨,只可惜卻不夠毒辣,傅三叉老母被送走,豈會不留下蛛絲馬跡!

  「去查查是誰接走了賊人之母。」他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與他說話的是個四十餘歲的瘦子,他恭敬地點點頭,然後便退了出去。他出丞相府時,走的是後門,而不是眾人矚目的正門。

  送走他之後,史彌遠沈吟片刻,又將餘天錫叫了來。

  「純父,有件事需得你去一趟。」他撚須道。

  「相公儘管吩咐。」餘天錫道。

  「你替我去沂王府一趟,休得大張旗鼓,看看那位嗣子究竟如何了。」史彌遠笑道。

  餘天錫心中一動,史彌遠不親自去見,一則是免得驚動了朝中大臣,二則也是為了與那位沂王嗣子保持距離。莫非到了如今這情形,史相公對那位沂王嗣子仍不是很放心?

  他這邊帶著這一疑竇出了史府。霍重城那邊帶著一肚子怒火上了「群英會」。

  「竟然有如此之事,卻一點消息也不送來,阿莒如今上了那個位置,便不把我當朋友不成?」他在樓上轉了兩圈,心中始終想著這事,忍不住破口罵了句:「這賊廝鳥!」

  沂王嗣子府中闖入刺客之事。官府雖是有心隱瞞。但哪裡瞞得住!霍重城這些年來在臨安交遊廣闊,消息極是靈通,雖說晚了些,如今也知道了。

  「霍廣梁。你罵誰?」

  一個女聲響了起來,霍重城驚得打了個冷戰,回頭一看,卻見蘇穗橫眉立目,正怒視著他。他縮了縮脖子,雖然蘇家小娘子找到這來讓他很是欣喜,可看她臉上的神情,分明有些不對勁

  「呃。蘇家妹子……」

  「誰是你妹子?」蘇穗輕啐了聲,因為附近人多地緣故。她的臉有些紅:「你方才罵誰?」

  雖是極喜歡這姑娘,但霍重城並非不知天高地厚,故此打了個哈哈,想要含糊地應付過去。蘇穗自是知道他不敢罵自己,只是受了兄弟所托前來興師問罪,如何能讓霍重城輕易過關,自少不得揪著他好一頓數落,直講得霍重城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這方罷休。

  自從父親遇害之後。便沒有人這般管教過霍重城。趙與莒雖說會在一定程度上約束他,可畢竟管不到他的一言一行。蘇穗越是斥責得凶。霍重城便越覺得歡喜,只覺得蘇穗所言句句都是為了自家好。

  他抓耳撓腮了好半日,將蘇穗引進雅間,開著雅間之門,又有蘇家的僕人丫環在身邊,故此倒不懼流言蜚語。蘇穗見他這模樣,知道他定是有話想說,便也凝神傾聽。

  「蘇家妹子,我有一事心中極不痛快,故此才在此罵人。」霍重城斟酌了一會兒,想好措辭才道:「我有一舊友,關係極好的,原是總角之交。他是極聰明之人,如今地位遠在你我之上,只是他遇著麻煩,卻不遣人來告知我,我尋思莫非他是忘了舊情,不念我這舊友了。」

  「糊塗!」蘇穗聽了笑道:「枉你當年有神童之名,竟然是個遇事不分青紅皂白的糊塗蛋

  霍重城聞言精神一振,他身在局中瞻前顧後,看問題難免會有疏漏,聽得蘇穗此言,便向前湊了湊問道:「阿穗,我哪裡糊塗了?」

  「休要喚我阿穗!」蘇穗雙頰飛彩目中流丹:「若再是嘴上不老實,休怪我不睬你了!」

  「好好,我不喚不喚。」霍重城又問道:「你說說看,我究竟哪兒糊塗了?」

  「你說地那位好友既是地位遠高於你,若遇著他都無法解決地麻煩,告訴你又有何用?」蘇穗正色道:「廣梁,你若真想為你那朋友做些事情,如今最好便是什麼也都莫做。」

  霍重城一驚,蘇穗此語中頗有深意,他雖說因為喜歡蘇穗而有些頭腦發暈,卻還未笨到連這言下之意都聽不出的地步。他凝視著蘇穗,卻見蘇穗沾著水在桌上寫了一個「沂」字,霍重城勃然變色:「你……你如何得知?」

  蘇穗尚未回答,一個小二急匆匆上得樓來,見霍重城與蘇穗對面坐著,他做了個手勢。這卻是霍重城自趙與莒那學來的手語之一,表示有緊急要事,他心中狂跳,只覺得這事情為何盡數湊在一起了。

  蘇穗也見著那小二,雖說不懂那手勢含義,不過也知道必是有事。她嫣然一笑,款款起身:「廣梁,你且自便,奴也要回去了呢。」

  她這話急得霍重城抓耳撓腮,恨不得伸手將她攔住得好,但想起她在酒桌上寫的那字,霍重城又有些忌憚,而且那小二再次做了手式,他不得不也起身強笑:「回頭我便去尋你……」

  「怕是不成了,奴可要去慶元府出趟門。」蘇穗漫不經心地道:「過會便走,不過廣梁儘管放心,奴可不會害你。」

  這一點霍重城倒是相信地,他苦苦追逐了數年。蘇穗若是對他一點意思也沒有,早就同他斷了往來。

  送走蘇穗之後,那小二湊上來道:「東家,有人拿了那牌子來尋你。」

  霍重城吃了一驚,開「群英會」一來是他自家喜好交遊,二來則是因為趙與莒地要求。趙與莒與他約定。若是有有人執一塊牌子找他。便要想法子幫忙。早上才得知有刺客闖入趙與莒府邸之中,現在便聽見有人拿著牌子來,霍重城難免吃驚。

  「快請他上來。」霍重城道。

  上來的人他果然認識,正是秦大石。霍重城有些驚訝。據他所知,趙與莒已經將義學少年都打發出去了,秦大石此時進入臨安不知有何用意。

  「廣梁,有清靜些的地方麼?」秦大石此時一副儒生打扮,見著霍重城勉強一笑,然後使了個眼色。

  「隨我來。」

  霍重城領著他進了後院,他這群英會酒樓正對著西子湖,後面有一座兩進的大跨院。進了院子之後。霍重城歎了口氣,轉過身來對秦大石道:「重德。你穿著這身衣服,也不像是個太學生啊。」

  「霍官人,此時不是調笑之時。」秦大石有些焦急。

  霍重城臉上那輕浮之色此時已經完全不見,他點頭道:「我知道你的來意,重德,切莫輕舉妄動,你家官人還未傳訊出來,你便應老老實實候著。這些年來。你家官人算無遺策。你見著他出錯過麼?若是用得著你們,他自然會派人去喚你們來。」

  霍重城原本就是聰明之人。雖說方才在蘇穗面前顯得有些憨實,可當面對的不是蘇穗之時,他地精明便顯現出來了。秦大石抿著嘴,然後苦笑道:「雖是如此,可我心中還是不放

  「阿莒無事,不曾受傷,只是有一個家人受了傷,若我猜地不錯,那人應該是龍十二。」霍重城將自己得到的消息說了出來,然後又道:「重德,你先回去,那牌子是緊急時用地,你此次有些冒失了。」

  「是。」知道他說得是正理,秦大石不得不認錯。

  出了群英會,秦大石拐彎抹角繞了兩圈,確信背後並無人跟著,這才離去。過了曹家花園巷,卻見一老婦人哭哭啼啼地踉蹌而行,秦大石心中不忍,便攔住問道:「老人家,你這是何故?」

  這條巷子裏行人不多,雖有兩三個路人,都是膽小怕事的,見有人出頭,便跟著圍上來。那老婦人被秦大石攔著,只是揮手,卻不肯說話,秦大石心中覺得怪異,又問了一句道:「老人家可有子女?」

  老婦人哭得更加悲切,推了秦大石便要走,秦大石念及自家背著趙與莒地囑咐,實是不能事事出頭,只得眼睜睜看著那老婦人跌跌撞撞地前行。正這時,他聽得有人呼道:「娘!」

  接著一漢子腳步匆匆自秦大石身邊跑過,秦大石微微皺眉,這漢子神情惶張,莫非便是那老婦人之子?

  果然,那漢子奔到老婦人身前,撲嗵一聲便跪了下來,攔住老婦人道:「娘,且隨孩兒回去吧!」

  「你……你不是我兒!」老婦人只說了這一句便泣不成聲。

  路人只道這家母子失和,見那漢子接連磕頭言辭懇切,便紛紛幫他勸那老婦人。老婦人只是搖頭不語,那漢子神情越來越惶然,最後低聲道:「娘,你想讓我那賢弟死不瞑目麼?」

  老婦人渾身一顫,再次放聲悲呼,那漢子起身扶著她,將她緩緩扶了回去。秦大石不知這漢子便是華岳,而那老婦人便是刺殺趙與莒的傅三叉之母,心中倒有幾分同情。只是這是他人家務,卻不是他能管的,他只能搖了搖頭,離開了巷子。

  華岳扶著傅母回到家中,心中極為沮喪,傅三叉本領他是親眼見過,可雖是進了那嗣子寢殿,卻未曾得手。他膽子極大,一個月前將傅母接來之後沒有送出臨安,而是養在自己家中,今日無意叫老太太知曉了傅三叉失手被殺的消息,老太太情急之下竟跑了出來,險些便釀成大禍。

  他正思忖著如何將老太太送出臨安,送到自己鄉下老家安置時,突然聽得有人敲門。他安置好老太太坐下,便開了門,只見那位皇子底中的柳先生戴著斗笠站在門口。

  柳先生面色也不大好看,因為傅三叉失手的事情,他被皇子趙責罵了一番。

  「柳先生……」華岳想要向柳先生行禮,柳先生卻道:「去屋裏說。」

  進了屋之後,柳先生搖頭道:「華子西,你好生糊塗!」

  「柳先生之意……」華嶽驚訝地問道。

  「方纔我也在街上,見著老太太了。」柳先生頓足道:「早與你說過,得將老太太送出城,你卻留在這裏!」

  「我答應了三叉,視其母為己母,自然應該留在身邊晨昏侍奉。」華岳昂然道:「我雖不才,卻不是言而無信之人。」

  柳先生歎息道:「雖是如此,可老太太留在臨安,只能受你牽累。咱們已經累得傅三叉殞身,若再害了他老母親,咱們於心何安?」

  這話說得華嶽啞然了,他在殿前司任職,還是個地位不算低地正將,自然知道如今臨安是外松內嚴,追查老太太追得極是緊迫。他垂首片刻,然後抬頭道:「那當如何是好?」

  「你身有職銜,不方便離京,把老太太交給我吧。」柳先生道:「我回去便安排,將老太太送至建康,在那裏置宅買婢好生侍候著,定不叫她老人家吃苦受罪。你在臨安,繼續想法子除去那人。」

  這倒是兩全之舉,華嶽知道此事耽誤不得,便點了點頭。但他又道:「我仔細尋思了,那人受此一驚,此後便更難得手,況且那人不過是奸賊尋來地傀儡,便是殺了,奸賊也會再尋一個出來。斬草須得除根,要讓殿下安寢,還朝堂一個朗朗乾坤,便須得除去那奸賊!」

  柳先生怦然心動,這卻是正理,一個傀儡地親王嗣子,殺了一個便可再找一個,可若是真地除掉那奸賊,豈不是一勞永逸!

  「你有把握麼?」他沈聲問道。

  「除去那人也一般沒把握,不過那奸賊這些年來惡跡已彰,殿前司與太學之中,多有欲殺之而後快者。」華嶽咬牙切齒,他與那奸賊雖是無私人怨仇,卻是恨極了他將大宋弄成如今這副模樣:「當初他能以此除去韓相公,今日我們便也可以此除去他!」

  柳先生聽得有些失望,不過事情總須有人去做,他點了點頭,又叮囑道:「事情定要做得機密,切切不可牽連到殿下身上,你自家也要多多保重!」

  「請放心,殿下乃明主,自有天命在側,下官藉著殿下天命,除那奸賊,定然不會有失!」華岳自家倒是自信滿滿。

  柳先生又看了他一眼,只在心中暗歎了聲但願如此。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2 17:31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零五、風雲激盪別有天


  天氣越來越冷了,站在桅樓之上,風吹得便是兩層的棉布衣衫也抵擋不住。

  胡幽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打三日前起,他便有些傷風,雖是如此,他身為「甘英號」船長,還是得以身作則,親自爬上桅樓遠望。

  雖說他不是正式的義學少年,但與義學少年也相差無幾。他祖父胡柯自從到了懸島之後,身子骨反而越發健壯,每頓能吃下小半斤肉,聲音也洪亮如鐘,每每見著如今祖父笑口常開,胡幽便對改變了他一家子生活的趙與莒極是感激。

  他堂兄胡義辰如今已經接過胡柯之職,成了江南製造局首席造船師傅,而胡柯則成了顧問。這讓胡幽覺得後顧無憂,終於可以駕船縱橫四海了。祖父不但沒有勸止,反倒極為贊成,他造了一輩子船,也夢想能乘著自己造的大船揚帆海外,如今因為年老的緣故不可能實現了,但孫兒能實現他的夢想,也算是一個安慰。

  這些海上男兒,原本就是有種源自骨子裏的冒險血液的。

  「船長,可有所見?」

  鄧肯‧波羅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他縮著脖子,在甲板上仰首問道。

  「一切如舊。」胡幽有些沮喪地回答。

  他們自倭國啟航之後,一路駛入大洋之中,雖說沿途曾見著幾個小島,但都渺無人跡,只是藉著雨水,補充了船上的淡水。到今日已經在船上飄了兩個月整,卻仍然未曾見著陸地的影子。雖說船上準備充分,可這兩個月來也有十餘名水手或護衛隊號病死,這對船上士氣是極大的打擊。藉著六分儀定位,胡幽估算船隊已經行到了北緯三十八度。東經一百二十二度左右,離趙與莒在地球儀上標出的陸地應是不遠。自前日起他就藉著天氣晴好的機會爬上桅樓遠眺,可是三日來給他的都是失望。

  「官人的地圖自然不會有錯……」

  雖說在普通人眼中,大地為一個圓球地說法還是極荒唐的,但對於這些海上男兒來說,這點倒比較好接受。若是大地不為圓的,為何用千里鏡望去,總是先見著別的對的桅尖,然後再見著船?但是,經過這漫長而艱苦的航行。眾人還是免不了開始懷疑,那被各船船長與領航員視為珍寶地地球儀,究竟是對還是錯了。

  秋爽也皺著眉頭,為了防止水手得病,他們出行之時準備了大量的柑桔、胡羅蔔幹,這胡羅卜還是自波斯引來的種,一年前才在淡水大量種植(注1)。同時又在每艘船上都用木盆盛土,種上芹菜,有專人負責照料(注2)。這兩月之間,倒是沒有誰得壞血病,但水手間的士氣還是低落下去,已經有人嚷嚷著要返航了。

  若長此以往,只怕水手要嘩變----在船上侷促久了,水手們如今個個都心浮氣躁,便是義學少年。此時也有些惶恐。

  他正思忖之間,便聽得外頭有人在吵嚷。緊接著,一個義學少年衝進艙來:「秋醫正,不好了,外頭鬧起來了!」

  秋爽心一緊,正擔心什麼,偏偏出了事情!

  他是在「班超」號上,船長為鄧震,此人長期都是做林夕副手。在水手中有德而無威。故此這些水手鬧起來,他一人彈壓不住。便遣人去通知秋爽。久行在船,秋爽鄰著十名郎中,每日裏測脈量溫,極得水手敬重。但當秋爽出來時,發覺那些原本鬧作一團的水手都靜了下來,地上滾著兩個人,他們身邊還站著一滿臉鬍鬚地漢子。

  秋爽認得,這漢子叫歐陽映鋒,原是一海賊,是霍重城收來的人,如今在艦隊之中充任一水手長。

  「若是有打得過老子的,莫說回淡水,便是上天入地,老子也替他想法子!」

  歐陽映鋒衝著那幫子水手吼道:「老子當初幹的是海賊,在海上飄三五個月是常年的事情,這才兩個月便嚷嚷著回頭,你們摸摸褲襠裏那活兒還在不在,怎麼跟個娘兒們般只想著家裏!」

  「你果真在海上飄過三五個月?」有人不信問道。

  「諸位兄弟聽過老子吹過牛皮麼?幹海賊又不是什麼光彩活計,老子用得著吹噓麼?」歐陽映鋒指了指遠處的補給船「法顯」號,又道:「況且咱們船上雖是食水不缺,可能再在這海上支撐兩個月回去麼?咱們這一路順風尚且飄了兩個月,回頭逆風,誰知道要行多久?」

  「這人倒是嘴尖牙利。」秋風心道,見有個義學少年在旁,便低聲問道:「這是何故?」

  「那兩人帶頭,嚷嚷著要船長轉舵回航,被歐陽映鋒一拳一個打暈了過去。」那義學少年頗有些佩服地道:「這海賊平日裏不聲不響,做起事來卻是乾淨利落,說打便動了手,將那夥子要鬧事的都鎮住了。」

  秋爽看了看四周地水手,心中也不禁暗暗感激那歐陽映鋒,若不是他當機立斷,擒賊先擒王,將兩個為首的先擊倒在地,只怕這些水手中一半都會被裹挾。

  「大夥來這船上,原本便是豁了性命的,家中有妻兒老少的,也自有島主會照看,沒有親人的,如同我歐陽映鋒一般,不過是光棍一條,冒著風險跟著這趟船來,無非便是掙一個前程!」歐陽映鋒又笑道:「諸位想想,若就這般灰溜溜回去,便是活著回了流求,旁人怎麼看咱們!這些水手鬧事,原本便是被人挑唆起來,如今帶頭的都昏倒在甲板上,其餘人沒了首領,自然鬧不起來。歐陽映鋒見眾水手已是有散去之意,又大喝道:「都散去都散去,養足了精神,過不了多久,咱們便能見著陸地了!」

  眾人都散開,鄧震喚人將那兩個為首的傢夥都綁了。縛在船首處,也算是懸著示眾。那二人被海水交醒,在風中凍得瑟瑟發抖,只是口中被木嚼子堵住,只能嗚嗚出聲了。

  秋爽遣了一個義學少年把歐陽映鋒悄悄叫入自己艙中,請他落座之後笑道:「今日你做得極出色。回淡水之後,我必向主人談及此事。」

  歐陽映鋒精神一振,他算是有見識的人,在淡水幾年來,早就看出島主志向非小。如今自家姓名能入島主之耳,說話的又是秋爽這般深得信重地島主弟子,那麼也不枉他方才出頭了。

  「多謝副都督,小人在海賊中廝混慣了的,故此知曉那些人地心思,當不得副都督之贊。」

  「有一事我不明,你真曾在海上飄過五六個月?」秋爽問道。

  「那是唬他們呢。此時他們都沒主心骨,咱們說什麼便是什麼。」歐陽映鋒笑道。

  「果然如此……」秋爽正要再說話,忽然聽得船上又是一陣暴響,那些水手似乎又鬧將起來,歐陽映鋒也是聞聲色變,他方才鎮住了那些水手,原是乘著出其不意,若是再鬧起來,他只怕也束手無策了!

  兩人匆匆出艙。才得到門前,一個義學少年衝了過來。一把抱住秋爽:「風清大哥,陸地,陸地!」

  在經過兩個月整整六十日地飄泊,他們終於看到陸地了。(注3)

  他們所看到的地方,在趙與莒穿越而來的那個時代,叫作「舊金山」,那座著名的金門大橋,此時自然尚不存在。

  鄧肯在桅樓上激動得連蹦帶跳。他咆哮著。用手捶打著自己的胸膛,而在他旁邊的胡幽卻在高興之中又有些垂頭喪氣。

  事情往往便是那麼巧。這幾日天天都盯著東方看地胡幽,並未發現陸地近在眼前,而鄧肯爬上桅樓手,很快就看到了天際地雲層,還有雲層間穿巡飛行地海鳥----這也就意味著,他們離陸地不遠。

  「你這廝撿了我的便宜!」胡幽忍不住抱怨道。

  「我看到地,是我先看到地,你運氣不好,不要怪我!」鄧肯仍是有若瘋狂,楊妙真在他們出行前許下諾言,先發現趙與莒畫著的那塊土地之人,便可以得百里之地為尊,聽在鄧肯心中,便是要冊封爵位,他想到自己若是回到歐羅巴,回到威尼斯,將會被稱為來自東方的貴族擁有百里封地的鄧肯爵士閣下,便忍不住熱血沸騰。

  「你別跳了,當心樂極生悲,自桅樓上跳下去!」胡幽忍不住冷言冷語。

  他們發覺陸地之後,立刻用旗語通知了其餘三艘船,故此整個遠航船隊,都極度興奮起來。

  興奮過後,鄧肯又端起千里鏡,直直地望著前方,幾個小時都不動一下。胡幽懶得與他說話,自個兒下了桅樓,到了吃午飯時也不叫他,鄧肯實在餓得不成了,這才自桅樓上下來。

  按著大宋時間,那是大宋嘉定十四年冬十月壬子日,以西元計算,那是一千二百二十一年十二月十七日。當天傍晚,刻鐘時間十七點零五分,四艘船上炮聲齊鳴,在兩艘舢板引領下,進入了後世舊金山的某處港口。

  踏上實地之後,所有的水手幾乎都出現了暈陸症狀,不過喜悅讓他們很快便克服了這種不適。一塊早已準備好的石碑被從「法顯」號吊上舢板,又被送上陸地,這塊高一米八、寬一米二、厚零點二米地大理石板上,正面銘刻著以下話語:

  「大宋趙與莒與東勝洲民約書,格爾眾庶,悉聽餘言:(注4)渡盡滄海,萬里險艱,非為私慾,天命使然。自斯而往,骨肉相連,餘當化汝,汝亦勤勉。堯舜之德,孔孟之賢,俱與共之,勿生隙嫌。」

  當碑文豎起之時,船上鳴炮,帶來的爆仗被放得老響。

  接下來自然是狂歡,除卻少數人留在船上值守之外,當夜幾乎所有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就連一向飲酒甚少的秋爽,也破例痛飲了半斤流求烈酒。

  次日眾人都起得極晚,秋爽醒來之時,已是上午十時,天氣極為晴朗,他尋著林夕,笑著問道:「夢楚兄,你倒醒得早。」

  「遠在蠻荒之地,不敢不謹慎,昨日你們都喝得多了,反倒是我沒喝幾杯呢!」

  林夕已經年過三十,較之初時在懸島遇著他時,要沈穩得多。他笑道:「你不是說這島上有土人麼,若是土人凶蠻,乘夜來襲,只怕我們討不了好。」

  「島上是有土人,不過我家主人說了,此處土人尚無國家之說,亦無疆界之念,生性淳樸,極是友善(注5)。」秋爽笑道:「若非如此,我也不敢多喝。」

  「你家主人……」想起那位高深莫測的少年,林夕便覺得敬佩,那地球儀,他原本也是半信不信的,如今看來,那位主人果然是上知天文下通地理。

  「將各船船長召集起來,商議一下如何行事吧。」將對趙與莒的敬畏掩在心中,林夕對秋爽道:「咱們在此地休整上一些時日便要南去,依著官人的方略,咱們得再南下數千里呢!」

  秋爽也收斂了笑容,雖說他們登陸之處並未遇著土人,但隨著探險地域的增加,他們遲早還是要與土人打上交道,既是如此,須得先擬好紀律,特別是姦淫之事,絕不能有。這些海上憋久了的漢子,想要女人原本是極正常地事情,可若是因此弄得與土人開戰,違了官人那碑文「骨肉相連」之語,那就不妥了。

  召集來的人中,也有歐陽映鋒,因為在制止水手嘩變上他頗顯智勇,故此秋爽與林夕說了,將他提為班超號地船副,助鄧震一臂之力。

  他們都是果決之人,沒有什麼婆婆媽媽的,當下便定了章程,凡有濫殺、姦淫土人者,立殺無赦。若要女人,須得與土人你情我願,報經船長確認之後方可行事。這命令一下,眾水手倒不曾反對,畢竟現在還連個土人人影都未曾見著,為此與各位官長頭目作對,實在是犯不著。

  接著,他們以泊船之處為踞點,開始伐木壘土,營建臨時堡壘。雖然趙與莒說此地土人並不兇殘,但眾人還是覺得,有塢堡護著,比沒有塢堡護著就是要睡得香些。在營臨時塢堡同時,他們又派出三支探險隊,每支都有百人,全副武裝,帶著指南針等必備之物,開始向內陸之地進發,尋找土人蹤跡。

  (修改加入:多謝列位看官大大的月票,看來還是要乞討才成啊,呵呵。終於發現美洲了,哥侖布可以下崗了,白人可以繼續在他們的歐洲玩泥巴了,目前為止最大的一個金手指終於開出來了。那麼多寶貴的糧食和經濟作物,自然是要用來種田的,想想我自己就興奮,若是十三、四世紀左右中國就有四億人口,高產糧食使得大量的人口自土地上解放出來,作坊式地手工業變為近代工廠,沿海貿易變成遠洋貿易,商業與工業地發展促生了與之相應的制度……嗯,不YY了,還是繼續乞討月票吧!)

  注1:百度百科中說,胡羅蔔是13世紀自伊朗引入中國。

  注2:鄰居家老奶奶用廢棄地汽車輪胎盛土,在樓頂種了花和菜,長勢甚為喜人。

  注3:北太平洋這一段是否需要兩個月,我沒有查到相關資料,只是在凡爾納的《八十天環遊地球》中,自日本橫濱至舊金山,乘蒸汽船花了二十二天時間。著名的探險家兼億萬富翁福塞特駕單人帆船自橫濱至舊金山,耗時十六天十七小時二十一分鐘。

  注4:此句來自《湯誓》,改「朕」為「餘」字。

  注5:對北美西海岸印第安人的評價,來自大航海時代著名航海家庫克船長的日記。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2 17:33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零六、漁陽鼓動徒有聲


  「多謝先生前來探視,還請替我問候相公。」

  趙與莒穿著厚厚的棉衣,身體臃腫得不成模樣,做揖行禮時連彎腰都有些艱難。他送到門口,便止步不前,彷彿門外便是雷池一般。

  餘天錫也拱拱手,他到沂王府來原本走的便是側門,趙與莒不送出來正好,免得驚動了那些有心之人。

  離開沂王府後,餘天錫皺起了眉頭,他母親教了趙與莒兩個月的禮儀,自母親來信中可以看出,老太太極喜歡這個少年,說他淳樸憨厚,尊老敬長,知道疼人。余天錫自家也對趙與莒極具好感,不僅僅因為趙與莒是他自鄉間尋來的,更因為他的那些有著異兆的夢。

  只是這一次,趙與莒表現得太有些懦弱,不過是刺客闖入寢院,連見都沒見著他,他便嚇成這副模樣。

  畢竟是鄉間小兒,沒見過什麼世面,這般膽怯也好,至少對相公而言,較之英武之君更易控制,只是如此以往,恐怕非大宋之福……

  想到此處,餘天錫猛然驚覺,自家的前程富貴,與史相公、沂王嗣子是緊緊綁在一處的,三心二意,不僅沒有任何意義,而且還會引禍上身。以他現今情形,便是想抽身也晚了。

  「下科應試,定要得中,唯有如此,方能……」

  他沈思著進了丞相府門,進門時迎面走出一人來,雖然餘天錫有些心不在焉,可那人經過他身旁時,他還是激淋打了個冷戰。

  「秦……」

  這個從他身邊經過的人青衣小帽,陰沈著臉,看也不看他。此人與他同名,只不過姓秦。據說是前丞相秦檜後人。若說余天錫是史彌遠親信,那麼這人便是史彌遠心腹了,專替史彌遠打探消息。幹些陰暗冷酷的勾當。餘天錫心中一凜,就見已經從他身邊過去的秦天錫微轉過頭來,用那死魚般的眼睛掃了他一下。

  冷汗不自覺地冒上餘天錫額頭,每次與此人見面,他都有這些冰冷刺骨的感覺。

  「純父,你來得正好,嗣子情形如何?」史彌遠見餘天錫回來,立刻喚到自己書房,細細問起趙貴誠情形。

  餘天錫不敢有所隱瞞,仔細回憶起自己與趙貴誠見面的情形。一一說與史彌遠聽。

  他自側門求見,過了好一會兒才得進入沂王府,初見到趙貴誠時,他嚇了一跳。原本健康穩重的趙貴誠,如今面色臘黃彷彿重病,身上穿著地衣衫也厚得不成模樣。初一見面,趙貴誠抓著他的手,竟然許久也不肯放開,顯然是受驚嚇過度的模樣。

  若不是自己好言勸慰,他只怕要嚷嚷著回紹興老家,不再呆在這京城之中了。

  便是如此,在自己告辭之時,他還是依依不捨。最後還托自己問候史丞相,想知道能否搬至史丞相府中居住。

  聽得餘天錫轉述之語。史彌遠不禁啞然失笑:「這孩兒,倒是叫嚇得不輕。」

  「對相公極是敬重呢。」餘天錫陪笑道:「所言雖是稚幼,卻是一片赤子之心,相公勿怪。」

  「自是不怪地,他終究只是鄉間小兒,雖隨著令堂學了些禮儀,可時日還是短了。」史彌遠淡淡一笑:「純父,辛苦你了。」

  「相公吩咐。哪裡談得上什麼辛苦!」餘天錫恭敬地說道。

  「前些時日。北地的蒙古遣使來,說是要與大宋通好。聯手攻金。」史彌遠得到自己想知道的東西,便不再糾纏於此事,笑著岔開了話:「純父見聞廣博,知道這蒙古是什麼回事麼,它與大金孰強孰弱?」

  「此軍國大事,非學生所能知了。」餘天錫笑道:「只是坊間傳聞,大金南遷之舉,便是迫於蒙古兵鋒所致。」

  「京東東路處的李全傳來消息,雖是其國兵鋒銳利,在河北之地擄掠搶奪,已迫近京東東路了。」史彌遠道。

  他說的卻已經是滯後的消息,蒙古此時不唯迫近京東東路,甚至完全破壞了金國在京東東路的統治。除去在李全控制下的地盤之外,幾乎京東東路所有州府百姓,都被擄掠一空。

  這些百姓被整批整批送往沿海,主要是送往直沽,在那裏裝上漕船,再繞過山東半島,抵達在李全控制下的東海。上船之時,他們的家庭宗族都被完全打亂,因為免不了哭聲連天,年老體弱者因為賣不得好價錢地緣故,也往往被胡虜屠滅不管。

  這些年來先是紅襖軍起事,接著胡人侵擾,京東東路一帶早已沒多少人口,再經這番折騰,更是千里無雞鳴。這些被胡人擄走的百姓,初時只道將被販至海外永離鄉土,加之又是妻離子散,故此路上求死蹈海者人數頗眾。到得東海,他們被流求大船接走之時,才知尚有與家人團聚之日,幾乎都是感激涕零。

  隨船的淡水初等學堂一期、也是義學七期生,少不得將自己在初等學堂學來的話語複述給這些人聽,胡人殘暴,流求主人念及上天有好生之德,又憐憫北地各族百姓命途多桀,故此花費重金自胡人處買得他們性命,他們自當勤勉努力,有朝一日好重回故土。

  總之,這些人地不幸,盡數為金國官府無能與草原胡人暴虐所致,能僥倖留得一條性命,盡數是流求主人仁慈之果。初等學堂一期少年多是有切膚之痛的,說起來自是讓這些移民感同身受,再將流求豐饒說了出來,讓這些新移民有了希望。

  這等策略,是嚴格按照趙與莒定下的方略而行,務必自一開始,便培養新移民的忠誠與歸屬感。此時百姓大多淳樸,哪裡經受過這般洗腦式灌輸,雖不說望風而拜,但這一路上來心懷感激總是難免。再加上那些負責宣講的人不遺餘力,將他們關懷得無微不至。雖說船上條件有限,但還是讓這些新移民體會到別樣的溫暖。

  所有人之中,陳昭華是最特殊的一個。他是第二批被石抹廣彥「買」到流求去的,原本在金國之時,他家也是官宦世家,可胡人南襲之後,便什麼都沒有了。他當初被送上船上便立下誓言,終有一日要報此大仇,在淡水數年過去之後,這誓言依舊牢牢長在心間。只是他自知不過是一介書生,胡人便是排成隊站著讓他殺他也殺不了幾個,若欲復仇。金國是靠不住的,比金國尚不如地大宋更是靠不住,唯有依靠流求島主之力。故此這數年間,他可謂削尖腦袋向上爬。想方設法要鑽進流求高層之中,好以此對流求施加影響,以期有朝一日得以令流求與胡人開戰。

  只是他本領有限,雖說在金國時還頗有些文名,可在流求根本算不得什麼。在他之前送來地那些金國年輕官吏,大多數還在流求製造局下屬的各作坊工場裏做工人,只有少部分才升到流求中層,與義學少年地位相當,哪裡輪得他出頭。他也不氣餒,仗著能寫得好字。做得好文章,又能厚著臉皮吹捧。終於為方有財發掘出來,專做些在新移民中為流求鼓吹地事情。

  這等活計,他做得得心應手,故此也算升了起來,竟然成了流求宣傳方面的一員幹將。便是李雲睿,也對他另眼相看,將一本趙與莒寫的小冊子給他看。陳昭華學得這小冊子之後,只覺眼前霍然開朗。他雖說不能提刀。可手中筆尖能夠遠比刀要鋒利,他雖然不能領軍。但發出的聲音卻可以比十萬雄軍更為響亮。

  「此次還有胡人?」

  當他在東海見著這一群運來的移民當中,竟然還有數十個垂頭喪氣同時又骨瘦如材的胡人之時,便驚訝地問道。

  「孟審言專門要來的,這一批原本有一百個,路上死了三十餘個。」被他問著的是一個義學六期地,專門隨石抹廣彥與胡人交涉,知道他極是厭惡胡人,笑著道:「咱們漢人一路南下,除非自家尋死,否則百人之中也不過折損四五,這胡人不成,水土不服,又受不得暈船,故此死得極多。你路上切莫再折騰他們,若是都死盡了,孟審言處不好交待。」

  「我陳耀夏豈是不知輕重之人,你也特小瞧我了。」雖說對這些胡人滿心痛恨,但陳昭華還是按捺住怒火,他心中也頗有幾分好奇:「這些胡人連自家同族都賣?」

  「同族不同部,聽得石抹官人說,這些胡人是漠北送來地呢!」

  原來木華黎奉命經營太行以南,有著石抹廣彥與他交易,他所擄掠來地子女青壯,盡數換作金帛器物被送還漠北。隨著鐵木真西征去地諸部,雖也收穫不少,卻哪有這般金帛器物惹人歡喜,得知之後頗有歸心。鐵木真知道只是一昧彈壓不是辦法,便讓木華黎將所換之物分出一半與西征諸部,木華黎自家忠心耿耿自是應允的,可他部下卻不幹。石抹廣彥乘機便進言,反正宋人要的只是礦工,來自金國還是來自西域都無關緊要,只要有人,便可換得金帛器物。

  木華黎與鐵木真地信件還在大漠上傳遞,可消息已經到了漠北,留守大營的諸部大喜,便將本部奴隸中拿出百餘人來送至木華黎處,委託木華黎與石抹廣彥交換。

  胡人此時仍只是遊牧強盜罷了,耶律楚材與金國年輕官吏被石抹廣彥弄走之後,雖說也有些人勸說鐵木真、木華黎以漢法治漢地,留著漢人青壯耕作,以供胡人衣食。但鐵木真、木華黎雖被說得心動,卻也拗不過手下這些眼睛只能看到鼻尖的草原強盜,加之又缺乏推行漢法的人才,暫時便只有依舊。

  「原來如此。」陳昭華聽得心中一動,他隨船來回跑得多了,自然知曉四娘子、李鄴、李一撾等人攻下耽羅島之事,還知道之所以攻耽羅,便是為了替流求放牧牛馬。那麼這些胡人,便是買來的牧奴了。

  他們這次共是四艘大船,滿載著兩千五百餘移民,自東海出發之後,不像以往那般經懸島再轉往流求,而是乘風東行,駛往耽羅。此行不過六日,便看見耽羅島。

  船隊在耽羅南端靠港,此處名為上陸港,這也是流求護衛隊在耽羅的駐地,地名是楊妙真取的,她粗人一個,想出的名字自然也算不得雅致。經過數月經營,此時港口已經建成,大桶的水泥,或被預製成板,或被穿在用桐油密封的木桶中送到上陸,故此上陸已經建起了頗具規模地石堡。石堡上建了六座炮臺,磚土結構的牆將炮臺護住,裏面又存著充足地糧食與水,便是萬人來圍攻,只需有數百人便可守住。

  耽羅島雖說不大,但也有一府之地,只憑千餘護衛隊,原是照顧不過來,故此,在開發耽羅之時,重點便在上陸港。開發計劃是耶律楚材擬定的,以上陸港為中心,不斷吸納土人,同時移來淡水籍民與胡人,爭取在三年之後,使得耽羅島上淡水戶籍的移民有三分之一。限制淡水移民速度的只是淡水本地移民有限,從運力上言,這是絕無問題的。

  「氣氛不對。」

  甫一登陸,陳昭華便覺察得這上陸港裏有些異樣,尋人打聽之後得知,高麗國前些時日派了使者來,揚言已經發精兵四十萬,大小戰船五千,若是流求不肯降服,便要將大小「夷蠻」盡數殺絕。

  「這倒是有趣了……」陳昭華哈哈大笑,他見上陸氣氛凝重,護衛隊員與派駐於此建城的基建隊員多少有些緊張,便去求見李一撾與王啟年。

  這二人中,王啟年為楊妙真指定的耽羅島管家,他原是趙與莒親衛,最忠誠不過了,又跟四娘子習得好騎術,故此才被派來。而李一撾則是負責管著炮臺,只臨時充作王啟年副手的,待得耽羅島防禦之力充足後,便要回懸島。聽說陳昭華求見,這二人都極驚訝,因為他們屬於護衛隊這一片,與負責民事方面地陳昭華一向少有往來。

  「請他來吧,據說這一年來,他在新移民中做得風聲水起。」王啟年道:「他既然求見,定是有事。」

  「可惜審言還在流求,否則這些政務,哪需你**心,我們只管應付高麗人便可。」李一撾苦笑道:「本以為高麗人沒那麼快反應,若是再過兩個月,他們便是來了,這耽羅也被我們經營得固若金湯,可此時……恰好新移民又第一次以這耽羅為中轉,事情竟然都湊到了一處!」

  陳昭華見得二人,施過禮之後,他第一句話便語出驚人:「二位可是為高麗人而擔憂,我此來便是替二位解憂地!」

  王啟年與李一撾對望一眼,都覺得有些驚奇,這人話也說得特大了些。

  「我在東海見著石抹官人,自他口中得知一事,二位聽了,必將再無煩憂。」陳昭華笑道。


  注1:蒙古太祖十四年(1219)六月,成吉思汗以花剌子模殺其使者為由,統兵二十萬西征。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2 17:34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零七、慷慨赴死豈懼難


  趙與莒百無聊賴地抱著膝,端坐在床上,聽著外頭冬雨滴落的噠噠聲。

  韓妤仍在做著女紅,神情專注,因為爐火烤得很暖的緣故,她解了外衣,露出發育得極好的身體曲線來。看著她,趙與莒忽然覺得極有成就感,他彷彿回到了後世,在玩一個著名的電腦遊戲《美少女夢工場》二代,看著這小女孩兒在自己手中一天天長大,雖說或許未能成為公主,但只要健康幸福,那便心滿意足。

  不過在後世之時,自己可是想方設法也要達到「父嫁」的結局呢……

  想到這裏,趙與莒搖了搖頭,心中苦笑,自己果然是在這深宮內殿之中憋得狠了,竟然能無聊得起如此念頭,若是在郁樟山莊時,每日裏手頭上都有忙不完的事情,哪有閑功夫去思忖這些。

  也不知他們過得如何……或許,自己用不著如此謹慎,也該同外頭通通聲氣?

  特別是刺客之事,若是給秦大石知曉了,他會不會惹出事端?不會,大石其人沈穩厚實,是那種絕不會中誘敵之計的人物,他或許少了些機變,但絕對踏實可靠。

  只希望其餘義學少年不要聽著這件事情而過於激動了,這些年來,培養得他們確實絕對忠誠了,可這絕對忠誠也有副作用。

  「殿下,為何這般看著奴呢?」韓妤不知何時停下了手中活計,見他直愣愣地盯著自家,心中先是一喜,但片刻之後便想到,這是自家主人一慣的發呆,又有些著惱,故此嗔道。她歡喜的時候,便如在郁樟山莊時一般。叫趙與莒官人,偶爾還會如小時一般稱大郎,可若是心中惱了趙與莒,便會極鄭重地喚他「殿下」了。趙與莒如今是沂王嗣子,喚一聲殿下,也本是理所當然。

  「咦?」趙與莒回過神來。自家臉先微微一紅。

  「殿下若是無聊了,在院子裏轉轉,或者去看人打馬球也是好的。」韓妤板著臉,一本正經地道:「整日呆在屋子裏,連太陽都曬不著,人都快發黴了吧!」

  「呃……」

  外頭正在下雨,無論是在院子裏轉或者打馬球。皆是不現實之事,韓妤這般說話,分明是有些惱了。趙與莒不動聲色地說了一聲,然後站起身來:「那我便去轉轉。」

  「咦!」韓妤氣得小臉通紅,以主人之精明,豈有不明白她氣話之理,這是在故意逗她。只是想得冬雨傷人。她還是忍不住站起來抓住趙與莒袖子:「殿下!」

  見她那模樣。趙與莒也不逗她了,微微一笑:「我方才在想咱們在莊子裏的情形呢。」

  這話讓韓妤滿腔怒意化為烏有,心中頓時甜得有如蜜一般。在郁樟山莊時。特別是自己自義學出來服侍主人的那三年,真正是神仙一般的日子,自由自在天真爛漫,若不是主人時有頭痛症狀,韓妤簡直就想永遠處在那個時候。

  只是幸福,一去便不再來了。

  「若還是在莊中就好了……」幽幽歎息了一聲,韓妤雖說讀書不是義學少年中出眾的,但心思謹慎卻是在其中排得靠前。否則也不會被趙與莒挑來當自己地使女。她只是輕歎了一聲。便不再言語。

  這一聲歎息卻在趙與莒心中引起了共鳴,在山莊時候。他反倒可以放開手腳佈局天下,無論是開拓流求,還是挖角漠北,每一步都是大手筆。如今呆在這王府之中,有如坐困囚籠,只能以調侃使女來打發時日,實在是無聊之至。

  自家按著歷史來當這個沂王嗣子,真是對的麼?

  見他又開始發呆,韓妤心中也一酸,趙與莒籌劃大計,雖說從未對她全盤托出,但她這身邊人自然能看得出一些來。在這王府之中,他真有如坐牢一般,自己一介女子,雖說跟著他學了不少本領,但最歡喜的還是在他身旁侍候著,可他不同,他是那海中蛟龍,越廣闊之處,才越適合他。

  兩人相對無語,忽然聽得外頭有人稟報道:「嗣子殿下,史相公派人來了。」

  趙與莒心中一驚,回過神後,他正了正衣冠,將衣衫全部穿好來,然後才出了門。

  史彌遠派來的人並不是餘天錫,這讓趙與莒心中更有些驚訝,那人帶來的是史彌遠手書的信件,卻是邀他過府一敘地。信中沒有提到史彌遠邀他去做什麼,只是請他在傍晚輕衣簡從前去史府。趙與莒略一沈吟,又問了來人兩句,來人口風卻是極緊,只道萬事不知。

  「勞煩閣下回稟相公,我傍晚必到。」趙與莒只能道。

  此時距傍晚時間還長,連午飯都未曾吃過,趙與莒回到房中凝神苦思,怎麼也想不起會有何事。原本通過霍重城,他在史彌遠府中也間接安插了眼線,只是這眼線安插得極是巧妙,便是眼線自己,也只道是霍重城商人想通過自己與丞相大人拉上關係,故此輕易不會動用。再加上他如今在王府中,為防著別人眼線,已經徹底斷了與外界的往來,故此才會滿心疑竇。

  自穿越以來,這還是他第一次遭遇如此情形,事情完全不在他把握之中。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他果然是輕衣簡從,只帶著傷勢剛愈的龍十二與另外兩個侍衛,乘著頂小轎,自偏門出了沂王府。這是兩個月以來他第一次離開沂王府,心中也多少有些歡喜,但一想到即將面對史彌遠這權奸,他又不禁有些緊張。

  「這權奸究竟為何要見我,還要我輕衣簡從?」

  既是輕衣簡從,他進史府也就不走正門,而是從側門進的。史府門房早得了交待,聞說是沂王嗣子,立刻放行,他甚至連轎門都未下,便進了史府院子。下了轎之後。迎接他的仍然不是他熟悉的餘天錫,而是一個瘦削的漢子,這漢子眉宇陰沈,趙與莒對他印象極深,因為他有一雙死魚般地眼睛。當這漢子盯著他時,饒是他自詡鎮定。卻仍然禁不住毛骨悚然。

  「嗣子請隨小人來。」

  那人的聲音略帶些沙啞,聲調極穩定,彷彿不帶絲毫感情。趙與莒看了龍十二一眼,倒覺得龍十二與那人在氣質上有幾分相像。

  「尊駕貴姓大名,在相公府中為何司職?」趙與莒客氣地問道。

  那人卻不理睬他的問題,伸手示意他請進,趙與莒只得跟在他身後進了跨院。龍十二想跟來,卻被相府侍司攔住。

  「你就在此處。」趙與莒吩咐了一聲,然後又跟在那人身後前行,連著繞了幾處彎路,轉得他自家頭都有些暈了,那人才停下指步,指著前面一處院子:「嗣子請進。相公在裏候著。」

  趙與莒聞言整了整衣冠。然後才邁步入院,才進得門,便聽到史彌遠帶著笑意地聲音:「嗣子在沂王府可是度日如年?」

  趙與莒心中一寒。面上卻不改顏色,循聲轉過去,發現史彌遠著常服,正背著手站在長廊之端。趙與莒立刻長揖行禮:「貴誠見過史相公。」

  「不敢當,不敢當!」史彌遠避讓了一下,伸手邀他過來,又重複道:「嗣子在王府中可是度日如年?」

  「相公此言……」趙與莒面露遲疑之色,卻沒有立刻回答。

  自他進了院子起。史彌遠便一直盯著他的神情。見他神色始終如常,便是遲疑之色也不似作偽。這才大笑道:「前些時日那蠢賊闖入沂王府,倒教嗣子受驚了,本相一直想去探視,卻苦於無暇,加之不知那刺客是誰指使,倒有些不好見嗣子呢。」

  趙與莒默然傾聽,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史彌遠更是歡喜,又笑道:「那事讓嗣子受驚了,許久都不曾出府,便是上朝也是託病,想來在府中憋悶壞了,知道古人所說度日如年之意吧?」

  聽他調侃自己,趙與莒既不著惱也不歡喜,只是正容道:「貴誠膽怯,讓相公操心了。」

  「哈哈,今日請嗣子來,是有件喜事要告訴嗣子。」史彌遠捋著鬍鬚,說話時仍帶著笑,只是這笑聲卻聽得讓趙與莒發寒。

  「相公,有何喜事?」雖是如此,他還不得不應著史彌遠之語。

  「那刺客蠢賊的幕後指使已經查出來了。」史彌遠收斂了笑容,淡淡地說道。

  「哦?」趙與莒真正是又驚又喜了。

  無論那刺客是誰派出地,有何理由,出於自身安危考慮,趙與莒都不同情與寬恕他。那一夜若不是龍十二捨身護主,自己被這個歷史上不曾有過記載地刺客殺死,苦心經營佈置了十年不知會為誰人做嫁衣,這還事小,若是這力挽國運改變人類歷史地機會就此浪費,數百年間炎黃後裔都得在蠻族鐵蹄之下遭受蹂躪,這才是他難以忍受的事情。故此,趙與莒是巴不得抓出那個刺客即其幕後指使,好解心頭之患。

  見趙與莒這發自內心地喜色,史彌遠再度捋鬚。

  「相公,不知是何人……」趙與莒略有些遲緩地問道,彷彿是小心翼翼一般。

  「殿前司同正將,叫華嶽的一個小輩,今科武狀元。」史彌遠冷冷地回答。

  趙與莒心念飛轉,他後世所知史書中,確實有這人,在葉紹翁所撰《四朝見聞錄》中,將他比之陳亮,為人極是慷慨豪邁的,自己與他無怨無仇,他為何會遣人來刺殺自己?見趙與莒一臉驚愕,史彌遠第三度捋鬚。

  趙與莒目光在他面上轉了轉,立刻想了起來,《宋史》中亦載有此事,說華嶽密謀誅殺史彌遠,事洩被捕。顯然,華岳本意是要對付史彌遠,只是因為自家是史彌遠挑出的沂王嗣子,故此也成了他的目標!

  但轉念一想,趙與莒又覺得不對,華岳欲除史彌遠,便是刺殺了自己,對他除史彌遠又有何幫助?

  趙與莒面上陰晴不定,沈默半晌無語,讓史彌遠微微皺起了眉:「嗣子莫非不想知道,那廝為何要遣人刺殺於你?」

  「還請……還請相公指點。」趙與莒道。

  史彌遠微微瞇起眼,然後輕鼓了一下掌,這院子裏只有他們二人,趙與莒卻聽得隨著這一聲鼓掌,有腳步聲遠去。他心中一動,若是有人以為這院中只有史彌遠而意欲行刺,只怕兵刃尚未取出,便要陷入重圍中了。

  片刻之後,趙與莒聽得什麼東西被拖動地聲音,又過了會兒,方才引他進來的那人領著兩個侍衛,像是拖個包袱般,將一人拖到院中來。趙與莒仔細看那人,確認自己從不認識,再抬眼向史彌遠望去,史彌遠微微點頭:「這便是那華嶽了。」

  華嶽嘴中被破布塞著,身上遍體鱗傷,盯著史彌遠時雙目猶懷仇恨。聽得史彌遠與趙與莒說話,這才看了趙與莒一眼,旋即又轉到史彌遠身上。趙與莒毫不懷疑,若不是他被人按著,定然會撲到史彌遠身上來。

  「扯開他嘴裏的布。」史彌遠吩咐道。

  那引趙與莒進來地人掏出華嶽嘴中地布,華嶽凝眉瞪著史彌遠,呸的向他吐了一口唾沫,只是史彌遠距他還有兩丈,而且他又被打得沒了力氣,這口唾沫只吐出不到二尺。

  「這位便是沂王嗣子殿下。」史彌遠冷笑了聲:「華子西,你指使刺客,謀害王子,卻是為何?」

  華嶽咬牙切齒,又看了趙與莒一眼,那眼神中地不甘與仇恨,讓趙與莒心神一顫。

  自己在史書中得知,這位華岳是忠義慷慨地,可他卻用這種眼光看自己,甚至指使刺客來刺殺自己!

  見他不答話,史彌遠微微瞇眼:「本相與你可有怨仇?為何要密謀殺害本相?究竟是誰人指使於你?」

  趙與莒聞言看了看史彌遠,他這番話,豈不是在明知故問麼,抓住這華嶽,他只須遣人告知自己一聲便可,為何要將自己邀來,見他問華嶽這般無聊地問題?

  「我與你無私怨。」出乎趙與莒與史彌遠意料,華嶽竟然開口了,想是見著有趙與莒在旁,他故此才出聲:「我欲除你,乃為國爾!」

  史彌遠勃然大怒:「打!」

  引趙與莒進來的那人當前一腳便將華嶽踏住,腳踩在他頭上,將他臉按入泥濘之中。趙與莒微微抿了一下嘴,他知道史彌遠正在偷看自己,故此他臉上不但沒有不忍之色,反而是痛快與仇恨。

  「叭,叭!」

  棍棒擊打在華岳身上,華嶽放聲大罵,打得越凶,他便罵得越響,國賊權奸豎子之類的文罵尚嫌不足,接著甚至辱及史彌遠父母。史彌遠不為所動,引著趙與莒來到院中一座小亭裏,邀他坐下後道:「嗣子,你可知此人身後為何人?」

  趙與莒默然無語。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2 17:35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零八、休道高處不勝寒


  亭子極是雅致,並無太多虛飾浮華,只不過一張石桌四隻石凳,因為怕冷的緣故,石凳上都鋪著棉布織就的墊子。趙與莒看著那墊子的花紋,便知道這棉布產自於流求。

  不唯這布墊,便是史府用於飲酒的玻璃杯子,也是產自於流求。如今流求之物,在臨安算得上風靡了。每日都有不少商販趕往慶元府,為的便是購買新近自流求運來的海貨。

  正如後世一般,這些產自流求的物件,因為是飄洋過海運來的,故此被百姓們稱為「洋貨」。大宋民間,漸漸也對海外有一國名為流求有所耳聞,頗有不少人引經據典,辯論這流求究竟是《吳書》中所說的衛溫所到之處,還是《隋史》中記載分為三國的琉虯。大宋官府,卻對此沒有多少興趣,在官府看來,無論是流求還是琉虯,都是海外蠻荒之地,便有一二物產,也不過是為官府多了個稅收來源罷了。

  「嗣子勿憂,這位華嶽雖是不曾招供,可從今日起嗣子便無須擔憂有人刺殺了。」

  對華嶽的杖責持續了小半個時辰,趙與莒聽得華嶽叫罵聲微弱下去,然後無聲無息。趙與莒默然無語,史彌遠只當他在擔心華嶽背後之人,便微笑著勸解道。

  「多謝相公為我除此隱患,只是……相公說這華嶽是殿前司正將,如此杖殺,官家那裏……」趙與莒慢慢地說道,然後看了史彌遠一眼,讓他發現自己眼神中的憂色:「不會引得官家責罰麼?」

  史彌遠哈哈大笑起來,趙與莒這番做態,讓他甚為滿意,顯然這位沂王嗣子之心。確實是向著自家這邊的。

  「官家聖明,自然不會為這等區區小事責罰於我。」史彌遠笑定之後,極自負地道:「嗣子放心,好生做著且待來日吧。」

  他說出這樣一句話來,應是對自己已經放心了。趙與莒略一沈吟,卻還不敢大意。拱手向史彌遠道:「史相公,前些時日托余先生向相公進言,請相公為我尋得一位老師之事,也不知相公意下……」

  史彌遠聽他又提及此事,微微一笑道:「嗣子。此事本相會放在心中,嗣子之師。當簡選天下名儒,必不教嗣子失望。」

  二人又閒談片刻。見著天色已晚,趙與莒便起身告辭,將趙與莒送至這小院門口時。史彌遠像是剛剛想起來一般,「哦」了一聲道:「嗣子在王府中覺得煩悶,本相備有薄禮一份,已經送至王府,嗣子若是無聊,倒可以細細把玩。」

  聽得這話,趙與莒心中一動,也不知這位史丞相給自己送的會是什麼禮物。回到轎上。落下轎簾之後。他面色立刻陰沈起來。

  史彌遠將他喚來,就是為了在他面前打死華嶽的麼?

  這算是什麼。示威還是示好,亦或二者兼而有之?

  那華岳是忠臣,只不過,不是他趙與莒的忠臣,他地死,趙與莒雖然覺得同情,卻不會可惜。

  當然更不會出語為他求情,若是出語為他求情,便是將自己擺到與史彌遠對立的一面去,現在他可謂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時刻都得小心謹慎,只怕一招走錯滿盤皆輸。

  回到沂王府之後,早有人來報,說是史相公送了禮物來。趙與莒回到自己院子去看,卻發現史彌遠送的竟然是大活人。

  六個大活人,盡數是美女,一個個嬌豔俏麗,此刻都屏息凝神,顯然是在等待他這個沂王嗣子驗看。韓妤正撇著嘴,雖不曾說話,可面上的神情,無論如何談不上高興。

  「這是……」趙與莒皺起眉來。

  「史相公送的好禮物,送來時說了,此六位各個身懷絕技,或善琴,或能棋,或會畫,或長舞。」韓妤見趙與莒似乎並不是很高興,便答話道。

  「既是史相公送來的,那便留下吧。」趙與莒悶悶地說道,神色平淡,既不歡喜,也不驚訝。

  史彌遠曾給那位皇子趙也送過類似地禮物吧。

  韓妤聽得要收下這些「禮物」,心中多少有些芥蒂,忽然聽得趙與莒道:「阿妤,這些人便由你照看著,平日衣食莫要怠慢,尋個院子將她們安置於一處,也免得寂寞。」

  韓妤咬了咬唇,卻不是難過,而是偷笑。趙與莒這話說得雖說慎重,看起來也是要善待這些「禮物」,但她自幼跟著趙與莒,自是知道他言下之意,所謂的「照看」,便是管束著。

  她心思縝密,故此才會留在趙與莒身邊,念頭一轉,便也猜出,趙與莒是信不大過這些人,故此才要與她們保持距離。

  此事由她出頭是最好的,若是趙與莒自家將這些「禮物」冷落,那必定會令送禮之人起疑,可若是趙與莒房內的使女侍妾做的,送禮之人只會以為此乃閨闈內哄,一笑置之吧。

  故此,韓妤板起了臉,哼了一聲,又白了趙與莒一眼。趙與莒心中微微一笑,韓妤平日裏總是一副溫吞柔和地模樣,如今扮起醋娘子來,倒也有三分神似。

  「你們隨我來!」韓妤讓自家的聲音顯得更尖銳些,果然,那六位美女之中,倒有四位悄悄抬頭望了她一眼。

  將這六位「禮物」交與韓妤打發之後,趙與莒回到自己屋中,龍十二緊跟著進來,等候他地吩咐。趙與莒搖了搖頭,做了個無事的手勢,龍十二這才出去。

  送走趙與莒之後,史彌遠召來那個讓趙與莒覺得極不自在之人,面沈如水,向他問道:「你見嗣子如何?」

  「他似乎有些畏懼小人。」那人嘎嘎地怪笑了兩聲,在史彌遠面前,他似乎有些放肆了。

  「唔……」史彌遠皺了皺眉,趙與莒若是不畏懼這人那才奇怪了。府中其餘門客。便是與這人同在一處地,也沒有誰不畏懼他,這人彷彿便是一條毒蛇,若不是自己,還真無人能制得住他。

  他又想起趙與莒臨行前提出的要尋個老師之語,對於趙與莒至今的表現。史彌遠還算滿意,不過若是通過給他尋著一個老師來進一步影響他,更符合史彌遠之利。

  腦中盤算了好一會兒,他想到一人來。

  只是若簡單地將這人尋來,且不說是否會遭至言官攻訐。便是此人自己,為了避嫌。只怕也會拒絕。

  史彌遠想到之人姓鄭名清之,字德源。又字文叔,與史彌遠一樣,也是慶元府人士。其家與史家世代通好。史彌遠之父史浩曾為鄭清之之祖父鄭覃做傳,紀念他在金人攻破明州(即寧波)時不屈自沈地事跡,故此算起來,史家對鄭家還有揚名青史之恩。

  兩家又多次聯姻,關係比起客居於史家的餘天錫還要親密一些。

  他如今身份也是適合,正好待職於國子監,舉薦他為沂王嗣子教授,必不會引人疑竇。

  不過史彌遠也知道。鄭清之此人與餘天錫不同。他也是官宦世家,心氣極高地。又素有大志,才華也極出眾,對待此人,不能像對餘天錫那般揮來喝去,須得考慮一個萬全之策才行。

  「嗯……你放出風聲,只道我要為先父辦佛事。」沈吟子一會兒之後,史彌遠對那人道。

  那人正是史彌遠門閣秦天錫,傳聞為秦檜後人者,史彌遠替秦檜恢復了「忠獻」諡號,他極是感激,故此才會對史氏忠心耿耿。得了史彌遠吩咐之後,他果然放出風聲,只道丞相史公將在淨慈寺為亡父做佛事。

  史彌遠向來篤信佛釋,為他亡父做佛事,這既不至引人生疑,又可將親友召至淨慈寺。鄭清之聽得這個消息,果然在佛事當日到了淨慈寺,一番祭拜之後,史彌遠卻將他留下,引至淨慈寺慧日閣。

  這慧日閣卻是靜慈寺最高所在,原是給那些遊覽賞玩之文人墨客觀日出的,史彌遠來做佛事,那些普通遊玩之人自然進不得內,故此若上一座樓閣,只有史彌遠與鄭清之二人。二人通家世交,言談間自是笑語晏晏,登得這高處時,冷風一吹,都覺精神一振。

  「蘇子瞻詞雲,高處不勝寒,便是如此啊。」史彌遠拍了拍欄杆,喟然歎息道。

  「相公何出此言,蘇子瞻終其一生皆不得志,故有此等感慨,相公位極人臣,上逢盛世明主,下有群僚攘助,為何會有此等感慨?」被史彌遠拉得上樓,鄭清之便知他有要事相商,見他不直截了當地說出來,卻繞著彎兒,他便笑道:「莫非相公起了田園之思?」

  「雖有退隱之心,卻非退隱之時啊。」兩人通家之好,鄭清之言語之中雖有調侃,史彌遠卻不以為意,他撫著欄杆,極目遠望,見群山如萬馬奔騰,河流如魚網縱橫,田地似棋格,阡陌似棋線,而那人則有如棋子,心中原本裝出來的感慨倒成了真:「這大好江山!」

  鄭清之心中一動,史彌遠極深沈之人,此時這般作態,雖說出自內心,在鄭清之眼中,也是別有用意。他默然閉嘴,沒有接過話題,史彌遠望了他一眼,低聲說道:「這大好江山,不知十年之後又是由誰主宰沈浮!」

  這話說得極是狂妄,鄭清之一凜,史彌遠執掌權柄十餘載,內結皇后外聯重臣,權勢之盛便是天子也避讓三分,前些時日那個意欲殺他的殿前司同正將華岳,天子原本只是想流放,卻生生被他杖殺,事後天子也只能默認。他此時說出這番話來,莫非心有二意?

  「文叔,天子龍體欠安,這數年來,雖是勤勉,卻不知還能支撐到何時。」史彌遠盯著鄭清之眼睛,眨也不眨一下:「那位皇子不堪重負,若是天子有個萬一,如之奈何?」

  鄭清之有些惶然地看了看四周,他們站在樓閣之頂,放眼四處,再無一人。這讓鄭清之稍稍安心,他有些埋怨地道:「相公,此事與我何干,為何要說與我聽?」

  「沂王嗣子貴誠,生有異相,賢且沈穩,如今正欲擇講官。文叔,你可願替我教授嗣子,以備來日?」史彌遠說到此處,也不禁壓低了聲音。

  「這!」鄭清之向後退了一步,他實是不願捲入這等事情之中,為人臣者私議廢立之事,實是大逆不道!

  史彌遠苦笑著將他又拉了過來,指了指自家辦佛事之處,長長歎息了一聲:「此非我之意,乃先君之策也。」

  史彌遠此語,則是動之以情了,史彌遠之父史浩,當初曾上書勸諫高宗皇帝,於二王子中擇其一為儲,並由得名聲遠播。史浩於鄭家有恩,聽得他搬出亡父來,鄭清之再度默然,良久之後道:「相公,我才疏學淺,實是不敢當此事,若是因我之故,誤了相公大事……」

  史彌遠一笑,做這等大事,若不捨得,如何能讓鄭清之賣命,他指了指自己,打斷了鄭清之之語:「文叔,我是隆興二年出生,君是淳熙三年出生,我比君要年長十二歲。若是大事得濟,如今我之座位,日後必是君囊中之物!」

  鄭清之聞言眼前一亮!

  他為官宦世家,又飽讀詩書,少有大志,常以天下為己任。但他自家也知道,他如今也只是國子監待職,也不知要熬得何年,才能得逞平生之志。史彌遠既以相位許他,當今天子龍體欠安,坊裏傳聞不過是三五年的事情,到那時他便可一振大宋之頹廢了。

  這些年來,他眼見著史彌遠操弄權柄,兩人雖然是世家通好,但政見並不完全一致,也正是這個緣故,他如今才只是區區國子監待職,否則去走史彌遠的門路,為一州府之尊,不過是唾手可得地事情。

  這讓他多少有些心中不平,在他看來,史彌遠雖說會做官能攬權,卻不通政務,若換了他,必有振作大宋之一日。但他若是按部就班地升上去,還不知道能否進入樞府參政,哪有快意平生之志地時機!

  可現在,這時機竟然就在眼前了。

  深深吸了口氣,讓怦怦跳得極快的心平靜下來,鄭清之又思忖了會兒,然後抬頭道:「相公,此事容我再思如何?」

  他嘴上說再思,卻沒有堅持拒絕,史彌遠極瞭解他地,知道他其實心中已經應允了,當下指著眼前道:「文叔大材,遠勝於我,來日這大宋天下,還須文叔多多出力。沂王嗣子,雖天資不凡,總須有明師指點,文叔,此事非你莫屬!」

  鄭清之又沈默了片刻,然後微微頷首,算是應下此事。

  了卻心中之事後,史彌遠只覺胸懷大暢,想著那位皇子趙,他嘴角微微一翹。

  「今日所言,出自我口入之君耳,若有一字洩露,君與我皆有滅族之禍。」下樓之前,史彌遠終究還有些不放心,又叮囑道:「文叔,慎之,慎之!」

  「相公請寬心,我知道輕重。」鄭清之一笑道。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2 17:39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零九、三軍一時變顏色


  「你相信陳耀夏說的?」

  李一撾登在高處,手中把玩著千里鏡,回過頭來看著王啟年。

  陳昭華帶來的消息,確實讓二人原本有些緊張的心情放鬆了,他們都是初當大任,第一次主持戰守大局,這次可與當年海賊初攻懸島時不同,而是揚言有四十萬大軍的一方番國。陳昭華帶來的是自胡人處輾轉得來的高麗消息,那便是高麗內亂紛繞主昏兵弱,其掌權者崔忠獻但聞邊境有警,必責罵將官,說是「何以小事煩驛騎驚朝庭」,五年之前,契丹人憑著些許殘餘勢力,便可橫行於高麗,若非胡人相助,甚至無法收拾。二年之前,高麗國主崔忠獻死,其子崔雖是較乃父英明,卻也英明不到哪裡去,加之外有強敵窺探內有腹心之患,根本不可能傾全國之力來奪耽羅,就在前不久,高麗應胡人之命起兵助之,舉全國之力所出精兵也不過是一千、糧一千石。

  「四十萬大軍?四十萬隻螞蟻那高麗人也未必湊得出來。」陳昭華當時是如此說道。

  他自石抹廣彥處輾轉得來的胡人消息,自然不知那崔氏父子其實不是高麗國主,而只是執掌國政的權臣,但高麗虛實倒是說得八九不離十,與李一撾自俘虜嘴中得知的相差無幾。

  「自是相信,這人雖是有些功利急切,好為大言,不過事關重大。他不會亂說。」王啟年舉著千里鏡觀望,然後大笑道:「說起來也是你我太過小心……來了!」

  他說地「來了」,指的便是高麗人。

  自打失了耽羅之後,崔過了二十餘天才收到消息,待得遣使確認之後,又過了二三十日才議定要出兵。只是他們也得知佔領耽羅的流求人船上有利器,故此不敢正面來攻。只是遠道繞著。

  只是他們知道大炮,卻不知還有望遠鏡,他們還沒瞧著耽羅島,上陸港派出巡視的小船便已經發覺了他們。故此他們自以為攻其不備,卻不知李一撾與王啟年早就在此恭候多時了。

  高麗人不是自北陸登的港,在他們看來,這自稱為流求護衛隊的「匪徒」既然有海上利器,自然不能與之水面交鋒,故此他們先是乘夜在耽羅島北登岸,再迅速南下。直指上陸港。

  前兩日,就如何收拾這支高麗部隊,王啟年與李一撾還有過一番爭執,李一撾以為自然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湮,高麗人於何處登岸,流求護衛隊便自何處將他們趕下海。王啟年則堅決反對這點。他心思更大些,建議將流求護衛隊全部縮回上陸港,在上陸打一場防禦戰。

  爭執到後來。王啟年以他的戰術能得到更大戰果為由,說服了李一撾。

  高麗來地領軍將官姓崔名珍,原是崔同族。他帶來的兵力自然沒有使者吹噓的四十萬那麼多,但也有六千餘人,這也是目前高麗能拿得出來的所有機動兵力。他自島民嘴中得知,流求人盡數龜縮入島南他們稱為上陸港的堡壘之中,全部兵力加起來也不過一千五百餘人,這讓崔珍極是歡喜。他驅使島民為行導,裹挾了數千青壯,加起來也有萬餘人馬。在高麗而言。端的算得上是兵強馬壯。

  「我有百萬大軍,那些流求蠻夷。自是應聲殄滅!」起初六千餘人時他號稱四十萬大軍,現在有萬餘人自然要吹成百萬,他對副將說道:「只是須得防備他們乘船遠遁,故此你我兵分二路,我自正面攻擊那上陸港,你自側面包抄,乘亂將港中大船奪來,切記切記,奪得那些大船,此戰便記你首功!」

  那副將知道船上有利器,崔珍此計,無非是將他推得前頭罷了,但崔珍為崔同族,他抗拒不得,只能硬著頭皮領命而去。

  刻鐘時間下午二點十一分,崔珍領著大軍進抵上陸城北約五裏處,他在此紮下營寨,斥侯來報說上陸港無人走動,他們稍稍靠近,便被弓箭射回。崔珍得報原有些狐疑,抓著兩個島民得知,前些時日流求船自大金押了大量奴隸與財寶前來,盡數被關在上陸城中。他親自來查看,發覺上陸城牆不足一丈,甚至無須雲梯便可爬上,不由大喜過望。

  「我只道流求人會將這城修得如同鐵打一般,如今看來,這等矮牆,轉身即可上去,我軍勢眾,敵寇人少,只須進了城,那便是我軍必勝了。」他心中如此思忖:「只是港口中卻無海船停泊,莫非流求人自知不敵,搶先將船開走了?」

  下午四點零九分,崔珍整頓好隊伍,見天色尚明,便下令開始攻城。

  高麗人的舉動,盡數被李一撾與王啟年看在眼中,起初見高麗人一板一眼地安營紮寨,兩人還有些惴惴不安,若是高麗人仗著人多,將上陸港困住,雖說港中囤積了足夠的糧食,又有幾口好井,不懼短時圍困,可這必然會影響流求對耽羅的開發。到見了高麗人整隊準備攻城,二人擊掌相慶,倒沒了大戰將至的緊張。

  「我上炮臺去,下面便拜託你了,東陸兄!」李一撾對王啟年道。

  「你看我旗號,不要太早放你地爆仗,免得嚇破了高麗人膽子,咱們可是見識過他們逃跑的本領,撒起腳丫子來比兔子要快!」王啟年笑道:「切記切記!」

  「知道!」李一撾撇了撇嘴,頗有些不滿。

  這二人漫不在乎的神情,讓原本有些緊張的流求護衛隊也都放鬆下來。李一撾經過一人時還特意站住,指著他鼻子道:「我記得你。你便是那個吳房,整日裏灰心喪氣地那個就是你,對不?」

  「咦?」吳房吃了一驚,愁眉苦臉地道:「這怕不成吧,李隊正也知道我?」

  這吳房是兩淮移民,四年之前便到了流求,雖是年輕。說話做事卻暮氣沈沈,若不是身強體壯,又曾在兩淮打過仗,哪裡輪得他進入護衛隊。上次打耽羅時,還未開戰他便搖頭晃腦,說「這怕不成」,等到輕而易舉擊破島上高麗軍隊之後,旁人嘲笑他時,他卻辯道:「我是怕高麗人逃得太快,咱們抓他不到。」

  「這回你得先說清楚來。究竟是怕咱們輸了,還是怕高麗人逃得太快!」李一撾調侃他道。

  「那……那還用問,自然是怕高麗人逃得太慢!」吳房依舊是那愁眉苦臉的模樣:「這怕不成,高麗人號稱四十萬大軍,若逃得太慢盡數給我們逮了,我們哪養得活如此多不幹活地牲

  「算你識相!」李一撾輕輕擂了他一拳。大笑著上了炮臺。

  這一番對話,周圍的護衛隊號都笑了起來,王啟年見火候正好。大聲喝令道:「全體注意!立正!整隊!檢查武器!」

  因為笑鬧有些放鬆的護衛隊員再度嚴肅起來,只是方才地緊張已經所剩無幾。

  戰前最後準備做完之後,王啟年又喝令道:「上城!」

  流求護衛隊員的裝備。較之高麗士兵不知要強多少,他們大多數都有半身甲、頭盔,那頭盔還有可放下地面具,除了眼睛,峰體地要害部分都被鐵甲護著。因為流求已經能用水輪帶動的簡易壓鑄機,這原本是為鑄幣與造印刷金屬活字而由歐老根、歐八馬父子與敖薩洋聯手做出的發明,很快便被應用到流求的武器製造上,比如說他們的半身甲。就是半壓鑄半手工製成。

  護衛隊員的武器。是清一色的陌刀,這種唐式陌刀。柄長近四尺,為減輕重量,用的是流求櫸木,也有些力大地用地是鐵柄。刀身有兩刃,利於劈砍,再加上尖頭,也可以用於刺殺。這種陌刀,正是當初大唐步卒可以抵擋並戰勝突厥人的利器,只是耗材極貴,唐時一柄陌刀可重達五十斤,即便是換了木柄,這陌刀也重達三十斤,流求招收護衛隊地一項標準,便是能拎著這刀揮舞十分鐘!

  除此之外,流求機關之術可謂甲於天下,自然少不得弩。在每個護衛隊員臀部,都掛著一張手弩,弩不大,射程也只有不足五十米,其中三十米內才有殺傷力,十五米內才能致命。流求真正的遠端武器還是大炮,只不過王啟年不想過早驚走高麗人,便未發出開炮的旗號。

  高麗人善射,只是這上陸港近海,弓弦彈力受海中濕氣影響,箭矢射程並不遠。他們逼近城牆,見城上現出人影,便開始張弓。數百人同時射箭,剎那之間,天空中密密麻麻有如蝗蟲般,盡數是高麗人放出的箭矢。

  王啟年還是初次遭遇這種情形,最初時他幾乎驚得喘不過氣來,好在平日裏地訓練讓他幾乎本能地下達命令:「蹲下,舉盾!」

  上陸城城牆低矮,雖有城垛,卻也起不了多大的遮擋作用。戰場之上,除了王啟年身邊,其餘護衛隊員根本聽不到他的命令,但自有他們地夥長下令。於是一面面木盾被舉起,搭成半邊塔的模樣,護衛隊員們縮在這木盾之後,聽著箭矢劈劈啪啪有如雨點般的落了下來。

  高麗人地射術尚可,雖然護衛隊員用盾格擋,這一輪依然有十餘人中箭。只不過他們中箭部分或是頭頂面門或是前胸腰腹,都是有盔甲護著的,高麗人的箭鏃射中之後,好些的能留下個印子,差的乾脆就彈開,根本無法穿透防護。

  「機弩發射!」王啟年尖聲叫道。

  「怕不成吧,咱們就只有那麼幾座機弩……」吳房嘀咕了聲,縮在盾後搖頭,他是兩淮子弟,見慣了戰事,這等陣仗,他還真不放在眼中。

  「突突!」

  立在城牆上的三座機弩開始發射,這種敖薩洋發明的武器,較之一般弩有個不同之處,那便是無須頻繁上矢。一隻矢匣子裏裝著二十枝完全由淡水的木工車床車出地同一標準地弩矢,倒扣在弩上,每射出一枝,上面一枝弩便會因為自身重力而滑落下來,弩手只須用絞盤將弩拉開,用不著片刻便又可射出一枝。

  以流求度量長達一米五、直徑兩釐米的弩,被獸筋絞成地弦拋射出去,其最大射程可達一百五十米,已經超過高麗人弓箭的射程。但是,這是極限射距,況且弩手平日雖有訓練,卻並未真正經過陣仗,故此最初三輪弩矢盡數落空,便是運氣最好的一枝,也只是砸中一高麗兵士之腿,嚇得他一大跳罷了。

  「賊廝鳥!」

  李一撾在炮臺上用千里鏡看得破口大罵,這第一回合較量,流求護衛隊表面上只是略佔下風,實際上若不是有好頭盔身甲,早就被高麗人箭雨擊潰了。

  王啟年也是一肚子怒火,在郁樟山莊時,按著趙與莒的操練手冊,他自覺習得一身本領,到戰陣之中必能得心應手,沒料想對上一夥乞丐般的高麗人,卻被人壓制得灰頭土臉。他幾次想發旗號讓李一撾開炮,手舉起來卻又放了下去,此時開炮,砸不倒幾個高麗人倒還罷了,將高麗人嚇跑了在島上四處搗亂,憑流求護衛隊這般子只欺負過土人的菜鳥,著實難以應付。

  「隊正,怕不成吧?」吳房又在旁邊說道。

  「閉嘴,你這廝再敢壞我軍心,我必行軍法殺你!」王啟年聽得他說話便煩,衝他怒吼了聲,聲音還未落,便聽得「嗵」的一下,他的脖子被撞得險些縮回了脖腔之中。他往頭上一摸,一隻羽箭落了下來,他臉色立刻變了。

  「他媽的,竟然敢射老子!」

  心中憋悶,王啟年怒罵道,他推開護著他的盾,自城垛處伸出頭,見高麗人已經迫近,他剛欲起身叫罵,眼前又是一箭飛了過來。他翻身便閃,那一箭正中他面甲之上,穿透了那層鐵板,餘勢尚未衰,箭尖劃破他的臉,入肉雖說只是半分,卻也讓他破了相。

  「不但射老子,還是顏射!」王啟年勃然大怒,眼睛剎那充成血色,但越是憤怒,他倒越是冷靜,大聲喝道:「退回城下!讓出城頭!」

  既是箭矢比不過人家,便想法子讓雙方渾在一起,若是肉搏還比不過人家,他王啟年哪裡有臉面去見大官人,倒不如自家抹了脖子乾淨!

  若是一幫烏合之眾,這樣退下城頭,必然一潰千里,流求護衛隊這點好,雖說實戰經驗不多,紀律性卻是極強的,下了城頭只慌亂了一陣子,便被各自的伍長、夥長、營長所喝斥歸隊。

  他們撤下城頭,自然落入高麗人眼中,站在高處向城中觀望的崔珍極是滿意,這流求人雖說甲具器械精良,卻疏於射術,實在是不堪一擊。

  「傳令下去,中軍向前,全軍進攻!」他命令道,以他的經驗,只需再加把力,便能奪下這座新建的小城。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2 17:40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一零、險象環生終獲勝


  時值隆冬,東北風呼嘯而來,高麗人背對著風向,他們原本就跑得快,這乘風而來,倒顯出幾分氣勢。

  不足一丈的城牆,城頭無人看守,不過是一搭胳膊便能爬上的。高麗人嗷嗷叫著衝上來,他們打順風仗象來不落人後的,可當他們攀上城頭時,面對著的卻是一座鋼鐵的長牆。

  這座長牆是由護衛隊中最強壯的一百人組成,他們著重甲,執精鐵陌刀,面罩之下,眼睛裏殺氣騰騰,在最前者,便是王啟年。

  「我不過京東孤兒,能有今日,全唯主人所賜。」他心中默念:「如今主人貴為王子,我身荷重恩,當為之開疆拓土,區區高麗,有何懼之!」

  「殺!」他聲嘶力竭地怒喝。

  然而,隨他一起向前的護衛隊員不足一半。

  對於絕大多數護衛隊員來說,他們都是第一次真刀實槍的見陣仗,在城頭被射得狼狽退下已經讓他們士氣動搖了,能夠不逃跑,已經算是平日訓練有素。而當高麗人真的出現在他們面前時,他們最後的膽氣也散了。

  這不能完全怪他們,他們多數都不曾經過戰陣,平日裏的訓練與實際上殺人完全是兩回事。

  「殺!」並不知道自己身後竟然有半人未上來,王啟年挺起陌刀上刺,他隨著楊妙真學習槍棒,雖說不如秦大石那般嫺熟,但用來殺一個高麗小兵。還是綽綽有餘。那高麗士兵剛剛爬上城頭。正準備衝下來,被陌刀自胸口紮了進去,慘叫了聲,胡亂揮動了一下手,便因為迅速失血而倒了下來。

  在王啟年喊殺的同時。追隨在他身邊地鐵甲護衛做出了與他一模一樣地刺殺動作,雖然還有一半在後面畏縮不前。這使得王啟年他們排成的佇列有些散亂。但裝備上的差距很好地彌補了陣型上的散亂,高麗人發現自己面對的是一此鐵皮人後,他們地刀槍便不知往哪兒劈刺,而在第一輪刺殺之後。鐵甲護衛習慣性地相互靠攏,這原本是在一輪刺殺後出現戰損時縮短彼此間距的選擇,卻很好地堵住了高麗人意欲分割包圍鐵甲護衛地機會。

  高麗人唯有想辦法自這線型陣列的兩端繞到後面去包圍。發揮人數上的優勢,想辦法放倒這些鐵皮人。

  「這般可不成!」吳房嗷的一聲叫,他曾經戰陣,算是個老兵,雖然滿嘴牢騷,卻是少數能在此時看清局面之人。因為面前地敵人被刺死了,他可以扭過頭來,向仍畏畏縮縮留在城下的諸人怒吼道。

  這第一輪刺殺。高麗人被殺得措手不及。而護衛隊有大半未能出擊,故此雙方也只能算平手。但是。高麗人攀上城頭的越來越多,已經有弓手上來,居高臨下對著城下準備射箭,若是高麗人地弓手全部上了城頭,那麼王啟年的初陣,便要以慘敗告終了。

  「開炮!」王啟年無計可施,他只能做出開炮的手勢。

  一直盯著他的李一撾咒罵了聲,護衛隊打成這模樣,著實讓他覺得顏面無光。他轉身瞧著自家的下屬,咆哮著道:「看到沒有,那幫子鐵皮桶子竟然打成這般模樣,丟盡了咱們流求的臉,如今就靠咱們扳回面子了,準備!」

  他這番話說得又急又快,他屬下炮隊之人都沒聽清楚什麼,便聞得「準備」兩個字了,他們早就較好了炮,只待命令了。

  李一撾看著正迅速接近城牆的高麗人中軍,目測了一下距離,手高高舉著,就是沒有放下。

  在炮臺下,王啟年遲遲未聽到炮聲響起,氣得哇哇大叫,只道炮隊也如同這鐵甲護衛一般慌了神。他又羞又怒,也不管什麼佇列陣式,掄起陌刀前突。他可以不管佇列,他部下卻是以他為準,見他前突,便跟著前進,雖然他們只有四十餘人,可一移動起來,倒真如同一面推進的銅牆鐵壁般。

  若是護衛隊能排成正式陣列,這一百鐵甲護衛線型推進,他們幾乎都是刀槍不入,在短距離之內,幾乎可以碾碎一切對手。當初大唐軍人,便是如此身著明光鎧,手執陌刀,將突厥驅趕到阿爾泰山以北。

  王啟年地這小隊人逆襲,倒是成功阻滯了高麗人地突入,但仍有小隊高麗人闖入城中,他們第一件事便是打開城門,讓正迅速逼近的主力能順利進城。

  就在這時,李一撾狠狠將手甩下:「點火!」

  在李一撾喊準備之時,炮隊隊員便戴上了耳罩,他們聽不見李一撾地聲音,只是按他動作,用火媒點燃了引信。片刻之後,六門大炮同時怒吼,驚天動地的響動,震得上陸城那低矮的城牆都劇烈抖了起來。一堆剛搭上城頭的高麗人驚得鬆了手,自城上掉下去,幸好這城牆不高,他們摔下也只是一屁股坐地上罷了。

  高麗人雖是聽說流求有一利器,聲若響雷中者立斃,但畢竟未曾見識過其聲威,初一遇上,嚇得呆若木雞,倒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清理!」李一撾再度下令,他根本不去看戰果,也無須校炮,炮臺上擺放的大炮能轟擊中何處,他心中都有數。(??)

  炮隊隊員迅速清理炮管,給火炮降溫,約是兩分鐘之後,李一撾再度下令:「準備!」

  第一輪炮,已經讓戰場暫時平靜下來,或者說是單方面平靜,護衛隊員早就習慣了大炮的聲音,倒不覺得震憾,而那些高麗人不免為之一顫。藉著這時機,吳房向後頭那些仍在觀望的護衛隊員厲聲喊道:「這般可不成,你們想被行軍法麼?」

  那些護衛隊員這才緩過神來。想到軍法。每個人都變了顏色,流求護衛隊有言:「甯見閻羅李,不見小鬼李」。閻羅李是李鄴,他雖是兇悍有威,但比起「小鬼李」李雲睿卻要好應付。李雲睿執掌軍法,被他喚去了。便是不死也要脫一層皮。

  「殺殺!」他們總算想明白當如何去做,挺刀也衝了上來。

  這一輪炮嚇壞了地不僅僅是高麗人,還有自大陸上運來地新移民們。

  他們被約束在炮臺之下的院子裏,若說高麗人聽得炮聲有如響雷。那麼他們就覺得響雷在身邊炸起了。立刻有人痛哭起來,不僅是小孩,便是大人也如此。有人驚惶失措。起身便跑,嘴中還唸唸有辭:「了不得了不得了!天塌了,地崩了!」

  因為大戰的緣故,留在此處約束他們的,多是隨船的義學少年,只有少數幾個流求護衛。他們有兩千餘人,這幾十號人無論如何也約束不過來,有了帶頭亂跑地。立刻便有人跟上。剎那之間,兩千餘人像炸開鍋了一般。自圈著他們的木寨子裏衝了出來。若是趙與莒知道自己地心腹愛將初次指揮與正規軍作戰,竟然打成這副模樣,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笑好。

  這兩千餘人早見著城頭亂戰,出了柵欄,更似無頭蒼蠅一般四處亂竄,卻無人敢跑向炮臺。李一撾在炮臺上見著這一幕,險些將鼻子都氣歪了,不過他心中明白,此時若能迅速逆轉戰局,這些人還可約束住,若是抵抗不住,那麼一切就全完了。

  他們甚至連撤離的時機都沒有。

  「點火!」

  第二輪炮再度齊響,這次六門臼炮發射的是開花彈,目標便是正在逼近上港城牆的高麗人中軍。也不知是流求人地幸運,還是高麗人的不幸,方纔那次齊發,將高麗人呆得愣住了,便是崔珍自家,也一時之間不知是該退還是該退,待得反應過來時,這次開花彈又至。

  每顆開花彈中都裝有百餘粒鐵珠,爆炸時方圓六米之內,頓時是一片血肉橫飛。崔珍的帥旗是如此顯眼,自然成了炮隊重點照看物件,六發開花彈,少說有一半擊在他附近。他地帥旗倒是巍然不倒,只是被飛濺的鐵珠撕成了碎片條兒,他自家則成了篩子一般,全身上下往外冒血。

  在他身後,那擎旗將倒得比他更快。

  「元帥,元帥!」有僥倖未死的,見著他身體呆呆立在那兒,然後與馬一起倒下,驚惶失措地叫嚷起來。這呼聲如同潮水般向四周傳了過去,高麗人原本就被兩次炮響嚇得呆若木雞,再聽得這呼聲,回看帥旗,果然已經倒落。

  將乃一軍之膽,帥乃一軍之魂,如今高麗人雖說略佔上風,可自家主帥卻被開花炮擊斃,立刻讓高麗人茫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偏偏木柵欄中數千人衝了出來,高麗人頓時慌了,爬上城頭的只道自家中了埋伏,轉身便自城頭跳將下去。他們原本便是善跑的,一轉眼間城頭上密密麻麻的高麗人盡數不見,只餘得流求護衛隊在那發愣。

  「追殺啊,東陸,你這個蠢材!」

  李一撾大喊道,也不管王啟年是否聽見,他再次下令炮隊:「準備!」

  進得城來的高麗人沒有城牆上的反應那麼快,當他們意識到己方已經崩潰逃竄,這才瘋了般叫嚷起來,拚命向被他們打開了地城門擠去。王啟年斷然喝道:「追,追!」

  這高麗士兵足有萬餘人,這麼多人在耽羅亂竄,護衛隊可抽不出這許多人手前去彈壓,故此既是開打,就必須一鼓殲之。

  他一邊喊一邊向東牆跑去,在那兒,他還留有一支預備部隊,便是此刻使用地。

  這支預備部隊是五十人的騎兵,他們身上著地是輕甲,武器也不是巨大沈重的陌刀,而是狹長帶著弧形的彎刀。這種刀與胡人用的馬刀有些相似,刀柄略微有些向刀刃彎曲,利於騎在馬上時劈砍。王啟年跳上一匹馬,這些人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煩了:「輪到我們了麼?」

  「開東門,追!」王啟年嘶吼道。

  他嗓子因為屢次大聲喊叫,早有些沙啞,但這聲音聽得騎兵隊精神一振,能選入騎兵隊,都是護衛隊中最桀驁不馴的,有些人甚至有女真或契丹人血統,他們怪叫著自東門衝了出去。

  這邊城門一開,王啟年便是一怔,他原本是想追擊北門潰逃的高麗人,可看見東南角竟然也有一些高麗人。他是那種越焦急腦子轉得越快之人,立刻醒悟,高麗人兵分兩路,一路來奪城,另一路則去襲港!

  「殺!」此時容不得他再轉身回城去調兵遣將,故此他一聲怒吼,陌刀向那東南角一指。

  五十騎蹄聲如春雷般,向高麗人的這支奇兵襲去。高麗副將好不容易繞了個彎子轉到港前,沒有見著傳聞中載有利器的流求大船,卻聽得那大炮之聲,原本便嚇得一跳,再聽得城裏喊殺聲中,高麗語少了,盡數是宋人話語,他雖是聽不懂,卻也知道不妙。恰好此時王啟年領著騎兵衝出,他心驚膽戰之間,根本無法分辨自城中出來多少騎兵,自忖不過領著千餘人馬,如何與流求人抗衡,連有萬餘人的主力都潰敗,自家此時不逃更待何時!

  王啟年向這隊高麗人衝鋒時,原本抱著孤注一擲的心思,至少衝亂高麗陣勢,給城中以準備之機,卻沒料想高麗人竟然望風而潰,他大喜之下,舉起馬刀怒喝,那些騎兵也如同他一般舉刀怒喝起來。

  高麗人雖是準備逃走,可對於絕大多數步卒而言,哪裡逃得過四條腿的馬匹,這些馬都是攻下耽羅島時繳獲的戰利品,雖然不如孟希聲帶來的大食馬那般神駿,短途衝鋒卻沒有問題。僅僅數息之後,王啟年便追上逃得最後的高麗人,那高麗人嘴裏嘰哩呱啦不知念叨著什麼,在馬上的王啟年根本無心去聽。在馬自那高麗人身邊衝過之時,馬刀也不曾揮動,只是瞄著那高麗人的脖子抹過去,藉著馬的衝力,那高麗人頭顱便飛了起來,無頭的屍體兀自前奔,鮮血自脖腔裏噴出老高。

  王啟年咬著牙,想著楊妙真的交待,看也不看那屍體,而是緊盯著下一個目標,手稍稍調整了一下姿勢,馬刀如破竹般又抹入那高麗人脖子,第二顆頭顱也飛了起來。

  這千餘高麗人給五十餘騎兵驅雞趕鴨般趕著,不過他們還算幸運,王啟年手中騎兵少,故此大多數都成了漏網之魚。來犯的高麗士兵加上裹挾而來的耽羅人,總算原有一萬四五千,這一戰被殺的超過千人,俘虜超過六千,剩餘的人馬逃至登陸港口時才發現,自家賴以乘載的船,不是變成了水上飄著的碎木,便是成了流求水軍的戰利品。原來王啟年定計之中,將高麗人吸在上陸港的同時,駐紮於上陸港的兩艘裝有火炮的戰船便出海,將高麗人的大小船隻盡數掃滅,讓其有來無回。

  這一戰王啟年與李一撾商定的戰術不能說錯,可是在執行之中卻險現環生,二人雖是獲勝,戰後卻都高興不起來。這還只是與積弱的高麗人作戰,若是與大宋、金國乃至胡人作戰,最後獲勝者只怕不會是他們了。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2 17:42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一一、亂七八糟亦有得


  「亂七八糟!」

  耽羅的戰報傳回淡水時,楊妙真給予的評價就是四個字。遠在上陸港的王啟年李一撾是聽不到的,不過李鄴、李雲睿卻羞紅了臉。

  這些護衛隊員是他們一手訓練出來的,訓練的方法用的是趙與莒傳授的小冊子。在他們看來,趙與莒給他們的小冊子自然不會有錯,那麼定是他們執行不利,導致這般結果。

  「是我們不對,平日裏操練時,他們一個個都精神得很,上得戰陣,竟然一半人邁不動步子……」李鄴恨恨地道:「顯而易見,我們操練得不夠,明日起加一半的訓練量!」

  「一倍吧。」李雲睿臉上雖說還帶笑,說出的話來卻足以讓流求護衛隊們哭爹叫娘。

  「你們也胡鬧。」楊妙真好氣又氣笑,指著他們道:「俺說亂七八糟,又不是指這些護衛隊,而是你們這幫子叫啥……對,官人說了,叫紙上談兵的傢夥!」

  李鄴與李雲睿有些不服氣,雖然看在趙與莒分上,他們敬楊妙真幾分,卻不是真正服了楊妙真。兩人對望一眼,李雲睿微微撇了一下嘴,還是李鄴忍不住,反嘴問道:「我們如何紙上談兵了?」

  「新兵上陣,能有一半還邁得動步子,已經是平日裏訓練有素了!」楊妙真哼了聲:「也怪俺,來時忘了同你們說,至少應留得一半上過戰陣的老兵在耽羅,老兵帶著新兵,戰時方能不至渙散。」

  「主母所言極是。」陳昭華不失時機地拍了楊妙真一記馬屁,旁人稱楊妙真為四娘子或楊姑娘,唯有他稱呼為主母。楊妙真雖不太喜歡他諂媚的模樣,但對這稱呼卻還是笑納了。自耽羅傳回戰報的便是他。他能言善道。不過戰事上還不敢胡言亂語,加之又有王啟年與李一撾的信件,故此基本上是不問不言。

  「你閉嘴!」李鄴惱怒地瞪了他一眼,陳昭華訕訕一笑,不再出聲。

  楊妙真目光在李鄴與李雲睿身上咕碌轉了轉,然後也訕笑道:「這流求之中,最有打仗經驗的便是俺了,不如俺再回耽羅?」

  此次高麗人進襲耽羅雖說全軍盡墨。但也表明一件事情,高麗人不會輕易捨充耽羅島。吃過這一次虧之後,高麗人下回再來,必是數倍於此回,而且有了經驗之後,大炮的巨大聲響恐怕嚇不住他們。大炮數量與射數,使得這種武器在戰場上有無法遮掩地弱點,故此。耽羅確實需要有一個有經驗地統帥。

  李鄴皺著眉,隱約覺得不對,可一時間又想不出哪兒不對勁。倒是李雲睿,輕輕哼了一聲。又對他撇了撇嘴,李鄴這才恍然,反瞪了他一眼。

  李雲睿這廝每次都擠兌著他出面。自己躲在後頭,也太不厚道了些。

  「四娘子,你定然又是悶得慌了,若你去了耽羅,那我們要擔憂的不是高麗人打過來,怕你去過頭去奪了高麗王庭!」李鄴哼了聲道。

  楊妙真微微一歎,趙與莒雖是讓他坐鎮流求,但流求各方事務自有人主持。她只是最後決定一下。行動其實並不自由。便是上回去打耽羅,也是她好不容易才爭得來。只是在那之後,她便又困在淡水了。

  在郁樟山莊時,雖說活動地方比這更為狹小,卻因為總有趙與莒逗著她的緣故,她倒不覺得寂寞,在這流求,天高雲淡任她馳騁,她反倒覺是日子難熬。

  她有些惆悵地向門外望去,不知趙與莒如今過得是否安好。

  李鄴與李雲睿又交換了一下眼色,這次李鄴把臉向旁一歪,死活也肯出聲了。李雲睿無奈,只得咳了聲道:「呃,四娘子,有些事情須向你稟報。」

  「咦?」楊妙真神遊物外,正掛記著趙與莒,聽得李雲睿之語,她臉紅了:「說,快說!」

  「此事原本應由方管家說才是,只是近來方管家不太理事。」李雲睿笑道:「自淡水往基隆、宜蘭,距離並不遠,靠船往來,因為冬日風浪緣故多有不便之時,如今自耽羅運來的高麗人,前後相加將有萬人之眾,這萬人盡數為青壯,不如驅使其開山辟路,將淡水、宜蘭之陸路連通起來。」

  「此事……」楊妙真皺起眉頭:「你們定下便是,為何要說與俺聽?」

  「驅人修路,需得定個章程,官人曾叮囑過,待這些外番之人,當化之為華夏。」李雲睿道:「具體如何施行,卻須四娘子來拿主意。」

  「俺哪能有什麼主意!」楊妙真哼了聲,她雖爽直,卻非笨人,知道自己方才思念趙與莒落入他們眼中,他們不好寬慰,便尋了個由頭分自己之心。雖說感激他們用意,只不過楊妙真又有些埋怨他二人多事,便讓自己想著趙與莒的好處,又有何不可!

  「小人倒是些想法……」陳昭華目光閃爍,他努力再三,也只得方有財、李雲睿看重,他們用的是他的嘴,卻不是他的人,故此他始終無法躋身流求高層,可如今卻是一個好機會。自耽羅來淡水地十餘日裏,他在船上無事,整日便在琢磨著如何利用這個機會。

  「快說!」楊妙真道。

  「高麗人生計困苦,便是富庶之家,一月也難得見一次肉,能吃著狗肉,便是了不得的喜事。」陳昭華道:「他們心慕大宋,雖說這些年一直向金國稱臣,卻總是仰慕大宋繁華。咱們流求繁華富庶更勝過大宋,俗語雲,有服章之美謂之華,有禮儀之大謂之夏,咱們便是華夏正宗,那高麗人若得入籍流求,更遠勝為大宋之民了。」

  陳昭華地位不高不低,一方面他有在流求高層面前表現的機會,另一方面他還不能接觸到流求最核心的機密,辟如說趙與莒的身份。他只知道島主為大宋人士。只道有了這般基業。日後必將開朝立國的,故此才會有此之語。只是他一邊說一邊盯著楊妙真看,雖然他不敢對楊妙真起何等心思,只這般爭切功利的目光還是讓楊妙真不喜。

  這目光,她曾經在李全眼中見到過。

  「有何計策便直說!」

  若不是關係到趙與莒的大計,楊妙真哪裡會有這般好耐性!她喝了一聲,臉上浮起薄怒,陳昭華心一凜。正色直言道:「主母,章程照搬咱們流求律典便可,只是賞輕一倍罰重一倍。平日好吃好喝,隔三岔五供以酒肉,再允諾他們,建成道路之日便許他們入籍流求,子弟可入學堂就學,他們必然喜出望外。這修路之路,也事半功倍了!」

  這算不得什麼妙計,不過也只有他這般深研了高麗人心思地才想得出來,若是依著李鄴地念頭。只須老長的皮鞭備著,這些高麗人便是不敢反抗,只怕也少不得怠工躲懶。

  「此為好計。不唯高麗人,日後異族番人,盡數如此處置!」楊妙真心中靈光一閃,脫口說道:「這流求土人也是如此,原先阿茅他們,不是入了歸化局麼?高麗人也放至歸化局,先由土人督管,你們看如何?」

  「正是如此。宜蘭那邊也是一樣。秋風清在時那些土人部族都敬他若神靈,如今他雖隨船遠航。土人部落親近嚮往之心卻日漸增長,不少土人已經也想與移民一般。」李雲睿也是大喜:「自此以後,我們當改歸化之策,非流求之人,需得為我流求工作,完成一定份額之後,便可歸化。歸化之後,子女可入初等學堂,三年之間,供給衣食住宿……若是如此,十年之後,這流求島上,便無移民與土人之分了!」

  眾人細細思索,都道這是好計。陳昭華得了稱讚,更是滿面紅光,楊妙真也破例給了他一個好臉色:「陳耀夏,你這主意不錯。」

  只是讓誰來管這攤子事情又成了問題,方有財原本是最合適的,但他隨著年紀漸長,又在流求有了田宅,開始有些倚老賣老,這般辛苦地活兒,他未必肯去了。其餘人又各有職司,修路不是一日兩日的,未必能分開身。楊妙真有些喪氣,趙與莒在時無論什麼事情,他總能找到最合適之人去做,義學前六期的少年,隨便拿出一個似乎就是最合適地人選。可如今她來想人,想來想去還是想不出來,最後實在不行,她甚至試探著道:「要不俺去?」

  眾人都大笑起來,便是楊妙真自家,也忍俊不禁。讓她去拆路倒是沒有問題,去修路恐怕就差了些。

  「這個……小人……呃,成不?」

  見眾人遲遲拿不定主意,陳昭華鼓足勇氣道。

  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他身上,他挺立著身軀,想到被胡人屠盡地親族,又將胸膛挺了起來。

  「耀夏倒是個合適之人。」李雲睿是陳昭華的直接上司,最為瞭解他,因此說了一句。

  一直不曾作聲的陳子誠皺了皺眉,回憶陳昭華在學堂夜校的成績,修路是需要計算的,若是算學不行,便會造成極大浪費。他心中一動,淡水初等學堂的這一批學生正要畢業,他們正好可以派些送到這修路工地上去,也好好訓練一番。

  耽羅島之戰,流求護衛因為王啟年與李一撾有些紙上談兵地緣故,才會勝得那般狼狽,他二人還是官人親自培養出來地尚且如此,淡水初等學堂裏義學少年培養出來地畢業生,只怕更要紙上談兵些,派到工地之上訓練,打磨個一年,才好安置於更為重要地崗位之上。

  這條溝通流求三座移民聚居點的道路,嚴格意義上說一半是水道一半是道路。首先是自淡水河上溯,按著當初歐大牛尋煤礦時的水路,抵達錫口部族對岸,為了方便收煤,經與錫口部族交易,他們對岸地土地也已經盡數歸移民所有,淡水在此建了座塢堡和河港,常駐約三百名護衛隊員。自此開始沿著河谷向東北修路,通往基隆途中倒沒有什麼山,只是自基隆至宜蘭,則很是花費了一番力氣。不過有火藥開石,又有近萬勞力,推進速度還是極快。

  這些高麗人果然如陳昭華所言,在淡水過了十五天的好日子,直說回去便是給個有品秩的官銜都不幹,聽得說只需努力修完這條路,便可入籍,更是嗷嗷叫喚。前去管理地初等學堂畢業生,又使出各種刺激的手段,高麗人做起事來幾乎不要性命,倒讓陳昭華很是得意了一番。

  「只要是陸地,我可以讓這些高麗人將路修到中都去!」他一次醉後如此吹噓道。

  這些高麗人事後果然盡數加入了流求籍,只不過他們與宋金移民言語頗有不通之處,故此還是受些歧視,無論是工場還是作坊,需要的是能寫會算的工匠,便是基建隊,也是能測量的佔了便宜,他們只能做些賣力氣的活兒,趙子曰在基隆的礦場,便極歡迎這些肯吃苦的高麗人。不過對於他們中絕大多數而言,已經是比在高麗要好上許多地日子,故此也算心滿意足,他們所娶妻子,也多是土人女子,或者是後來自倭國來地倭國女子。

  眾人商議好如何安置這些高麗人之後,楊妙真有些不耐煩地看了看刻鐘,已經是下午四點,她起身道:「我要出去遛馬,你們還要商量什麼便自己說吧!」

  自然還有許多事情要商量,方有財當了甩手掌櫃,他們這些義學少年卻不成。因為初等學堂學生畢業的緣故,部分最優秀者,按著趙與莒當初地設想,應當進入中等學堂繼續學習。中等學堂的老師主要是蕭伯朗與歐八馬,耿婉、陳子誠、司馬重等也可兼些課程,所學主要是後世的物理、化學以及數學中的解析幾何、立體幾何。

  楊妙真遛馬回來,還聽得他們在討論如何應付來年春季的雨水問題,只覺得心中發悶,不由得暗暗歎了口氣。趙與莒要她幫看著流求這基業,她也極努力地使自己呆在這裏,可她的心,卻早跟著趙與莒一起留在陸上。

  正思念意,忽然聽得外頭馬蹄聲響,淡水城中,非有公務,原本不得隨意騎馬,便是楊妙真,也只能在城外遛馬,故此楊妙真心中一動,只覺得心上上下下跳得不停。她經過無數次生死之戰,原本不會如此沈不住氣,只是這一次卻覺得,來人帶的消息,定然是與趙與莒有關。

  進來的是孟希聲,他滿臉喜色,手中揮著一封信件:「官人終於送信來了!」

  註:文中關於華夏的說法,所謂華夏,《尚書正義》說「冕服華章曰華,大國曰夏」;《左傳?定公十年》說「中國有禮儀之大大,故稱夏;有章服之美,謂之華。」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2 17:44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一二、孰堪身負天下望


  趙與莒能送出這封信,實為不易。

  他是個極謹慎的性子,自知一步走錯滿盤皆輸,故此在長達一年的時間內,僅通過簡單的方式與流求保持聯繫,例如秦大石有時會在他上朝或下朝的路上,看著他做出某個手式。這種簡單的傳遞資訊,只能將自己平安與否的消息傳出。

  在新年之前,史彌遠終於為他找來了老師,正如他所知的歷史,這位老師便是鄭清之。

  鄭清之得史彌遠信任,本人又深諳儒理,他是呂祖謙再傳弟子,故此通讀史書,對於趙與莒的教導,也是理學、史學並重。趙與莒初時覺得自己自後世而來,腦子裏又記得一大堆的東西,故此多少有些應付之心,只是他掩藏極深,絲毫未表露出來。可跟著鄭清之學了不過一月,便覺得此人學問果然高深,言事也是極明事理,兼之鄭清之為人胸懷廣闊,言語頗為不俗,故此漸漸趙與莒對他真的佩服起來。

  鄭清之頗好美食,而如今臨安城中美食最佳者,便是「三元樓」與「群英會」。趙與莒猜想,他隱於紹興時將霍重城推上臺前,加之霍重城又沒少往史府管家、門客處送理,想來他之大名早入了史彌遠耳的。以史彌遠之能,自然能查出霍重城與自己頗有交情,故此無須過於做作,免得反而引起疑心。藉著孝敬師長的名義,他時常遣人去「群英會」,借用廚師來沂王府,而霍重城自然免不了要因此登府求見敘舊。

  在霍重城第三次登府求見之後,龍十二悄悄將趙與莒的秘信交與他。這才將趙與莒的信件送了出來。

  「也不知那信到了流求沒有……」

  端坐書桌之前。趙與莒捧著書,心卻隨著那信一起飄至流求去了。

  一年時間,他都沒有怎麼得到流求的消息。他知道自己培養了一些這個時代了不起的少年,他將自己能在短短數年時間裏教與他們的知識,已經是毫無保留地傳授出去。他在春天種下一粒種籽,只是不知這種籽是否能如他所願,長成參天大樹。

  「殿下!」韓妤輕輕地在後面推了他一把。鄭清之撇著嘴,正用惱怒的眼睛瞪著他。

  趙與莒覺得自己像是在後世讀書之時,上課看小說情不自禁露出笑容結果被老師抓住地感覺。他有些赧然地垂首向鄭清之行禮:「先生。」

  見他知錯,鄭清之臉上地怒意消失了。他頷首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嗣子身負天下之望,不可不謹慎小心。」

  他這話語之中含有深意,趙與莒卻面不改色。只作未曾聽出來,目光再度轉在那書本之上。

  鄭清之微微一笑,對於自己的這個弟子,他極為滿意。雖然反應稍稍慢了些,但極是好學,每日捧書苦讀不倦。對於自己的尊敬,也是發自內心,全然沒有一般宗室子弟那種傲慢。

  這或許與他生長於民間有關。更有可能是他的天性,這般性子的人……如同當今天子一樣,是能容得下臣下的。若是太過聰慧,太有主見,對於史相公與自家來說,未必是什麼好事。

  過了會兒之後,他考校趙與莒近日所學,覺得頗有長進。又勉強了幾句。然後告辭離去。才出沂王府,便被一頂小轎攔住。那小轎之前立著的人雖是眼生,可是他一句話便讓鄭清之依言上轎。

  「相公請鄭先生。」

  鄭清之見著史彌遠時,不由嚇得一跳,因為史彌遠面色極難看,全然沒有往日鎮定自若。

  「相公這是……」鄭清之微微皺起眉來,史彌遠如此失態,叫他好生驚訝。

  「文叔來了。」史彌遠並未立刻回答他的話,而是繞了一圈之後,將他引進書房中,二人分賓主落定之後,鄭清之再看史彌遠,發覺他面上帶笑,方纔那氣極敗壞的神情,竟然絲毫無存了。

  「這位史相公翻起臉來倒比翻書還快。」鄭清之心中一凜,喜怒不形於顏色固然讓人敬重,但象史彌遠這般變臉極快,則更讓人膽寒。

  「文叔,今日請你來,是有事相詢。」史彌遠臉上笑吟吟的,絲毫怒意都不見了。

  「相公儘管吩咐。」鄭清之道。

  「自文叔為沂王府教授以來,也有數月之久。」史彌遠用手指輕輕敲了桌子兩下,然後問道:「以文叔之所見,沂王嗣子其人如何?」

  鄭清之心中一動,事已至此,他為何還要問自己這個問題,又為何偏偏挑在此時問這個問題?

  史彌遠地書房,擺飾並不華麗,因為他個人脾性的緣故,在書房一角,點著來自南海的檀香。刻鐘則在書房另一角擺動,傳來「噠噠」的聲音,像是人地心跳一般。只是瞬息之間,鄭清之腦中便轉了幾轉,然後他展顏一笑。

  史彌遠沒有退路,自家也沒有退路,事已至此,沂王嗣子便是不好,又能如何?

  「嗣子不凡。」鄭清之慢慢地說道。

  史彌遠微微露出驚訝的神情,鄭清之不知他這神情是裝出來的,還是真正感到訝然,他撚須,微微瞇眼,然後問道:「如何不凡?」

  細細思忖這數月以來,自己與趙貴誠相處的時間,鄭清之忽然神情有些恍惚,這位嗣子殿下,實在是平庸得緊,若說有何不凡之處,那便是勤奮好學了。

  這一點,史彌遠如何會不知道,可他偏偏還要追問有何不凡,他究竟是何意思?

  「相公此問倒是……」鄭清之打了個哈哈,然後笑道:「嗣子極是不凡,言行學業。盡數不凡!」

  這回答原本就和沒有回答一般。史彌遠卻極為滿意,他點頭稱許道:「這也是文叔教導有方,文叔,你且稍候,我在等一人來。」

  片刻之後,鄭清之聽得外頭腳步聲響起,接著,一人搖搖擺擺地走了進來,那人見著史彌遠,立刻拜下身軀。恭聲道:「下官拜見相公!」

  「會之,無須多禮。」史彌遠微微一笑,然後指了指鄭清之對面的位置:「坐坐!」

  那人又施了一禮謝過座後,這才施然坐下。鄭清之心中微微哼了聲。此人在史彌遠面前,極盡卑顏之能事,讓鄭清之頗為不喜。

  「堂堂吏部尚書,竟然如丞相家奴一般……」鄭清之心想。

  此人姓薛,單名極,字會之。乃是朝中重臣,也是史彌遠心腹。他與另外三人,都為史彌遠爪牙。因為名字裏都有一個「木」字,故此號稱四木。

  「薛會之乃我腹心之人,凡事皆與其商議,故此文叔儘管放心。」見鄭清之面上神情,史彌遠淡淡的一笑道。

  薛極面上也露出淡淡地笑,似乎史彌遠這句表明與他關係親近的話語便讓他極高興一般。

  「鄭文叔與我累代世交,更是自己人,加之他又是沂王府教授。」史彌遠又對薛極道:「此事還須他多多受累。自是無須瞞他。」

  鄭清之心中又是一凜。顯然,不知不覺中。史彌遠已經拉著一幫人密謀廢立之事了。這兩年來,今上龍體欠安,屢有違和之時,若有不豫,這些人只怕便要合謀起事了。

  「今日請你們二位來,是因為咱們那位皇子殿下,又有些不安分了。」史彌遠掃視二人一眼,然後慢慢地道。

  他所提及的皇子趙近來確實是不安分。

  就在史彌遠召集心腹於書房中密謀地同時,皇子趙則面帶笑容側耳傾聽。

  「翁翁」的琴弦聲裏,名為綠綺的宮女凝神專注,目光始終停留於琴弦之上,檀香在弦旁點燃,淡淡地輕煙遮住她地臉,讓她恍若仙子。

  趙非常喜歡看她彈琴的模樣,覺得此時之她,無比純淨與美麗,宛若一捧清泉,讓人覺得清爽。

  琴聲越發幽遠,綠綺一邊撥弦,一邊抬起眼來,與趙目光相對,兩人唇邊都露出一個淺笑,目光癡纏於一處,良久也不曾分開。

  綠綺輕啟朱唇,秦少遊的《鵲橋仙》如一連串玉珠般,自她銀牙之間滾了出來,她聲音未必極佳,可唱得這首曲子卻分外婉轉,輾轉承合之時盡顯功底,聽得趙如癡如醉,不知不覺中,便行得她身前。待得她唱到「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句時,趙俯下身來,將臉與她的臉貼在一起。

  「殿下!」琴聲雖然未止,綠綺卻有些嬌羞地避過臉,橫了趙一眼:「還聽不聽奴唱了!」

  「自然要聽地,不過方纔那般聽法,可以聽得更真切。」趙調笑道。

  趙家天子,幾乎代代風流多情,俱是知情知趣地人物。趙雖說如今還只是皇子,在這方面上卻毫不遜色於當今天子,不僅諳音樂,而且好聲色,又是個癡情種子。綠綺善琴能唱,兩人琴瑟相和,倒是極為相契。

  聽得趙之語,綠綺面現紅暈,眼波流轉,又輕輕嗔了他一眼,卻不曾再躲避他的臉。聽得琴聲鶯唱,趙只覺心神俱醉,那些政務煩惱,幾乎盡數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正這時,有內鐺在外喊道:「皇子妃駕到!」綠綺立刻變了顏色,她慌忙站起,還險些與趙頭撞在一處,然後垂首肅立,等待皇子妃進來。不一會兒,環珮聲中,皇子妃吳氏走了進來。

  她身邊並未跟隨侍女,見著趙與綠綺地模樣,她臉上也沒有不愉之色,只是淡淡地道:「綠綺,你先走吧,我有事與殿下說。」

  綠綺福了一福,不敢耽擱,碎步出了大殿。

  「有事?」趙有些不快,沈聲問道。

  「殿下,這些日子。你又當眾說了史相公惡言?」

  吳氏歎了口氣。看著趙的目光有些複雜,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喜歡地是綠綺那般色藝雙全的美女,自己過於端正嚴肅,只怕他心中敬更多於愛。只是二人既是成婚,那麼便是禍福一體休戚與共了,無論他聽得進與否,自己總得勸上一勸。

  「正是。」聽得吳氏提起此事,趙嘴角上翹,似乎有些得意。

  「殿下忘了真景希之信麼?」吳氏覺得極無力,這位殿下仁厚風流。卻是嘴巴無邊好色輕浮,總是如此冒失,遲早要闖出禍事來。

  趙搖了搖頭,歎息道:「你終究是婦人之見!」

  「臣妾為婦人之見。那真景希名動天下,豈也是婦人之見?」吳氏尖聲道:「殿下不納忠言,卻又親近史彌遠送來的女侍……」

  「住口!」趙勃然變色:「綠綺雖是史彌遠送來的,卻不是史家之人,不過是史彌遠當初為投我所好想用她來博我歡心,卻不知我對他早有防備。哼!」

  他深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心平靜下來,然後搖頭道:「你知道史賊屢次三番在父皇面前詆詬於我麼?」

  「臣妾知道。殿也知此事,為何還……」

  「我與史賊,誓不兩立,此事你我心中知曉,史賊心中豈是不知?如今他日日在父皇面前離間,我還如何去禮敬大臣?你記得曹孟德如何避其叔父之讒麼?我今日當眾辱罵史賊,他再去父皇處進讒言,父皇只道他是器量狹隘。為我所辱。故此報復,如此一來。他便是說得天花亂墜,父皇也不會信!」

  吳氏神情愕然,她原以為趙今日當眾辱罵史彌遠,只是一時激憤,卻不知這背後竟然還有如此含意!

  「父皇天資雖是……」說到此處,趙也壓低了聲音,含糊帶過:「卻不是糊塗人,史賊與那位皇后內外勾通,他心中有數,只是沒有精力去管罷了。真景希雖是名動天下,可這權謀之術,他還差得遠,否則也不會被趕出朝堂!」

  吳氏吃驚地瞪著趙,嘴唇嚅囁了好半晌,才問道:「此計……此計是殿下自己想出地?」趙神情一變,盯了吳氏一眼,過了好一會兒才笑道:「此計自然不是我想出地,我為皇子,自有忠臣志士相助,區區一個史賊,只待我得遂大志,必將除之!」

  「那人是……」吳氏開口欲問,但立刻抿緊嘴,搖了搖頭道:「殿下不必說出那人是誰,上回殿下提及華岳,結果不數日華嶽便下獄杖死,連父皇也求他不得。殿下,那人是誰,只能你知,不可告訴旁人,便是臣妾也不可告之!」

  「孤心中有數。」趙有些不耐煩:「孤堂堂皇子,做事竟然也得畏首畏尾!」

  (註釋為修改加入,為不打斷讀者閱讀節奏,中間取消了注1注2地標記。)

  注1:促成中國古代思想史大事之一的鵝湖之會的,便是這位呂祖謙。他本人雖是自成一家,但在鵝湖之會中,相比傾向於朱熹一方。

  注2:薛極與胡矩、聶子述、趙汝述四人。

  注3:秦觀《鵲橋仙》全詞如下: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顏鵲橋歸路。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注4:即太監。

  注5:其實這個典故可以塞在正文裏湊字數,嘻嘻:曹操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整日飛鷹走狗,遊蕩無度。其叔叔希望曹嵩對曹操嚴加管教。曹操聞訊,擔心受到責罰,便心生一計。一日,曹操在路上遇到其叔叔,立即裝出中風地樣子,其叔大驚,趕緊去告訴曹嵩,曹嵩忙找來曹操,見曹操一切正常,問:「你叔叔說你中風了,怎麼這麼快就好了?」曹操說:「我並沒有中風,只是叔叔不喜歡我,所以就誣衊我。」以後曹操的叔叔再向曹嵩說曹操的壞話,曹嵩根本不信,於是曹操也就更加無法無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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