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宋金手指 作者:聖者晨雷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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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neider 2009-2-9 21:30: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1 298312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2 17:45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一三、忽有雲帆登新港


  在趙與莒的信件之中,並沒有太多的指令,絕大多數是問候。比如說對楊妙真的問候,是詢問她大食馬是否合意,對方有財的問候,是詢問他的風濕是否常犯,而對孟希聲,則是交待他不要太把得失放在心上,對於李鄴,是告誡他行事莫要衝動。

  幾乎每個人,他都有問候,這雖說只是一封信,但每個人都覺得這彷彿是寫給自己的一般。

  信裏唯一交待的事情,是若是時機適當,便要在流求行「專利律」。對於專利律,趙與莒此前就對義學少年解釋過,故此他們明白是怎麼回事,楊妙真對此不關心。

  她關心的是,趙與莒信中對自己處境隻字未提。

  隨這信傳來的,也有沂王府中闖入刺客、龍十二負傷的消息,這已經是年前之事了。這是孟希聲自霍重城那兒得知的,霍重城打聽過此事,故此清楚前因後果,連那策劃之人為殿前司同正將華嶽他都探得出來,這也是他與史彌遠府管家親厚的緣故。

  「龍十二受傷,那廝太憨,必是傻傻的與敵力鬥,將俺教他的東西盡數忘了。」雖然不在場,但楊妙真猜出龍十二受傷的原因,她嘴中如此說,眉頭卻皺在一起,擔心起趙與莒來。

  「官人……不,殿下未曾受傷,那刺客連門都未闖入,便被十二斬殺了。」孟希聲微笑道。

  「只道那皇宮王府是仙人居所,沒料想卻是龍潭虎穴,早知如此,當說死活也不讓你家官人去,咱們便在這流求稱王,有何不可?」楊妙真忽然有些生氣。

  眾人皆知她這是愛之深責之切,也只是一時氣話,故此都假裝未曾聽見。

  「若是官人見著如今流求,不知會如何驚喜!」李雲睿岔開話。他心思最為活絡:「那日中山國使者。可是被咱們唬得一愣一愣的,若是官人知曉了,還不知會如何說我們。」

  「還有耽羅,審言,這可是你的主意,咱們自高麗人手中奪了耽羅島!」李鄴嘿嘿笑著道:「若是官人知曉了你這整日只知做買賣的竟然動了刀兵,只怕也會覺得驚訝。」

  「都不是好了。」楊妙真哼了聲道:「你們官人教出了一幫子何等人物!」

  這話看起來是責罵,可楊妙真面上神情卻帶著幾分驕傲。於此旁聽的耶律楚材微微一笑,這幫子人雖說彼此之間並不十分相契,甚至有些人相互頗有競爭之心。但他們目標卻都相同,便是為了趙與莒的大業。

  「大宋沂王嗣子……」他心中默默念了一遍,眼前不禁也有些發亮,大宋出了這般宗室王子。若是他真能如孝宗皇帝一般,以王子之身平步青雲,那麼天下大勢必有一變。

  「他少年之時便開始佈局,原本可以在這海外之地逍遙自在,卻留在大宋當了王子……他所圖謀,果然非小!」

  耶律楚材自然明白。憑著如今流求十五萬左右的人力,欺負一下中山、高麗這般小國尚可,真正對上大宋、金國和蒙古這般強權。便是耗也能將流求耗死。若是趙與莒到了流求,小心經營個一二十年,或許可以攢足實力以蛇吞象,奪了大宋的半壁江山。只是這樣一來,戰火沒有個十年八年,不可能熄滅,便是奪了之後,大宋百姓是否順從。天下英雄是否聽命。還是不可知之中。況且大宋之北尚有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的金國,尚有數十萬虎豹狼豺地胡人。逐鹿問鼎結局如何,恐怕只有蒼天才知曉。趙與莒此時雖是孤身進入大宋皇室,看似危機四伏,可若真能如了他意,那麼不僅有了天下大義地名分,更可節約一二十年時間,用這時間休養生息整兵牧馬,到時過淮水渡黃河,與胡人逐鹿於中原,必能事半而功倍。

  而這流求,便是島主布下的一步妙棋,暫時是閑子,可當島主真有登基那一日時,這小小流求,便能發出十倍百倍之力!

  趙與莒的來信,給淡水不僅僅帶來了歡樂,也將因為不能與他直接聯繫而有些浮躁的眾人心思平靜下來。

  「信裏還問候了秋風清、林夢楚與胡幽,官人還不知他們已經遠航海外了。」李鄴又笑道。

  這話讓眾人沈默下來,秋風清等人出航已經半年,至今渺無音訊,雖說眾人都知道他們此行沒有一二年回不來,可終究是掛念著的。耶律楚材發覺自己在在場眾人之中算是年紀最長的,自然不能讓眾人好不容易振奮起來的精神又低沈下去,故此笑道:「諸位做事須得小心了,若是殿下知道咱們在耽羅島上打的那仗,只怕個個都要挨罵了,還是好生做事將功補過吧!」

  他們正說話間,外頭忽然又傳來馬蹄疾馳的聲音,方才馬蹄聲是孟希聲帶來了趙與莒的信件,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這一次又會是什麼消息。

  「四娘子,船,有船來了!」

  奔進來地是在燈塔之上值守的瞭望手,他氣喘吁吁,神情有些惶然。楊妙真見了柳眉便豎了起來,喝了聲:「站住,喘勻了看再說話,有何好擔心的,萬事有俺在!」

  她這番話連珠炮一般說了出去,那瞭望手先是一驚,然後神情鬆弛下來,喘了兩口氣後道:「有船,正在靠近咱們淡水,沒有掛咱們的旗幟,是外人之船!」

  淡水自建城以來,因為不是靠著航線地緣故,少有商船往來,偶爾有因為風浪而靠近的,也都被淡水戰船驅趕開來。故此,雖然沿海有些海商也知道海外有一流求,卻始終無法靠岸一觀虛實,更不知曉此處乃是移民所建立。那瞭望手慌慌張張,自然不是因為有船出現,而是因為這批船顯然是準備靠近淡水。

  「讓水師護衛隊驅走便是……」楊妙真道。

  「不只一艘,而是三艘,而且帆具齊整,必不是遇風來泊的!」那瞭望手有些緊張地道:「我用千里鏡望了,都是四千斛的船!」

  「且先去瞧瞧。或許別有收穫。」聽得瞭望手如此說。楊妙真也知曉,這三艘船顯然不是無意來到淡水的,她看了看四周,雖然淡水戰船分散於耽羅、懸島,留在淡水的只有兩艘,但淡水岸上有岸炮,又有千餘護衛隊員,戰時還可動員起近萬丁壯,莫說區區三艘船,便是三十艘也不懼它。

  蒲開宗站在船頭。凝望著前方地淡水,他神情凝重,心裏也極為忐忑。

  這些年來,產自於流求的刻鐘、玻璃、流求綢、淡水布、烈酒和其餘多種特產。盛行於大宋與金國市場,甚至擠佔了自泉州出口的大宋絲綢布匹地份額,蒲開宗生意也受到影響。起初他還想降價與之競爭,結果發覺對方地價格可以降到比他還低地地步,他不知流求絲綢布匹是半機械化集約生產,成本遠較他收來的家庭作坊式生產要低。而效率則更高。故此原本因為海賊被清掃而重振的生意,這兩年來又遇著了困境。旁人只道兩者不能並存,可蒲開宗思來想去。若是尋著那些流求貨的產地與之交易,或者可以雙羸。恰好有艘泉州海船曾因風浪經過淡水,雖說遠遠的便被驅離,卻知道了淡水方位,蒲開宗得了這消息,橫下心便決定出來開拓這條商路。

  淡水船每次前往泉州,都要買入大量棉花、生絲與鐵礦,蒲開宗料想這些貨物都是淡水所缺的。故此便購得三船這些貨物。重金請那位遠遠見過淡水地船長為嚮導,橫渡海峽。花了四日時光,終於來到這淡水。

  起初之時,他以為淡水不過是與三佛齊、占城一般地土人國家,還頗有輕視之心,可遠遠見著豎在山上的高塔,他便知自己料想錯了。

  「這高塔頗有中土風範,看起來倒似兩江一帶地佛塔,那流求來船地水手也都是漢人,莫非……這流求竟然是漢人所居?」

  若是土人,反倒好交道些,土人大多淳樸,即使是言語不通,也可以用手式與之貿易,唯有漢人,最是奸猾,便是能夠貿易,只怕自己這趟獲利也不會太多。

  全天下做生意的盡數如此,只巴不得自家交易物件不是傻子便是敗家子,最恨的便是對方精明能幹。蒲開宗倒不擔心對方不讓靠岸,自家船上載著對方急需的貨物,何愁對方不開方便之門。

  當他們地船離得港口不過裏許之時,港中原本停泊著的兩艘船一左一右駛了出來,隱隱有包夾他們之勢。蒲開宗心中一動,這般陣勢,那可就是來意不善了。

  「喊話,說我們是商人,帶著他們急需貨物,他們可以派人上船驗貨!」蒲開宗是做大事之人,頃刻間便有了主意,向著水手下令道。

  水手們也知道情形不妙,立刻喊了起來,可是對方卻不為所動,沒一會兒,那兩艘船便離他們不足八十丈。

  「莫非……」蒲開宗心中也是惴惴不安,他敢自己來流求,原本便是因為他身上流著探險者的血。見對方船頭處側舷下方打開窗子,一個大鐵管伸了出來,蒲開宗更是心中一凜。

  「這是……這是……」

  當年攻打懸島的海賊,多少有漏網者,他們回得南海,只說懸島巨船之上有管狀神兵利器,能召來天雷轟擊敵船。因為此說過於荒誕的緣故,聞者大多一哂置之,但蒲開宗卻是將信將疑。向他借了大海船的歐陽映鋒,在那一戰之後便音訊全無,他那兩艘大海船也無影無蹤。他事後追查許久,消息卻都中途斷絕,只知道那是沿海制置使用地利器,但沿海制置使又說絕無此種武器。他甚至遣人潛入懸島,可懸島戒備森嚴,他的人只能探得一些外部消息,加之大炮又不是懸島造的,故此也不知道那東西究竟是何物。

  如今他終於明白,那東西來自流求。

  想想也是,懸島這幾年來,便是流求貨物聚散之地,每月都有大量流求海貨運至懸島,再在定海或慶元府分銷與來此收貨地大宋商行。那麼懸島自流求悄悄購得這神兵利器,也不足為奇。

  想到自家也可能自流求買得這神兵利器,蒲開宗心便怦怦跳了起來。

  但如今最要緊的,還是將眼前這一關過了,那些流求人似乎不懷好意的模樣。他再次下令道:「喊大聲些,說我們送了棉花、生絲與生鐵來!」

  水手們自然聽命行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喊話起了作用,那兩艘船不再接近,過了會兒,一艘舢板自其中某艘船上放了下來,那舢板上有七八人,身上並未著甲,只帶著腰刀,乘風靠近蒲家海船。

  「你們是何許人也,為何來到我家地界!」那舢板上一人喊道。

  「我乃大宋安溪主簿,來此販賣貨物,還望尊架通融,許我等靠岸下貨!」蒲開宗喊道。

  他喊出自家「大宋安溪主簿」的身份,便是因為大宋雖說積累,可於周邊番國還是極有影響,對方若是顧忌他身份,自然就不會為難於他了。

  只可惜,如今流求移民來源複雜,既有原紅襖軍,也有金國燕雲舊民,還有兩京路被胡人擄來的,或者兩淮流民,或者沿海漁民,唯獨少有大宋順民。聽得安溪主簿,那人卻跟什麼卻不知曉一般,喝道:「下錨停船,等待指令,若有不遵,船落人亡!」

  蒲家水手都看向蒲開宗,他們在大海上討生活,可也不是什麼善茬,路上遇著單行的商船,少不得幹殺人越貨的勾當。蒲開宗也冷哼了聲,流求人竟然如此不將大宋放在眼中,他雖是大食後裔,如今卻是大宋官吏,故此多少有些不快。

  那舢板繼續靠了過來,不一會兒,它便貼在蒲開宗所乘船側,一個人護上爪鉤,然後爬上船來。他先是極自傲地掃了船上人員一眼,然後問道:「此船船主何人,我要檢查船上貨物!」

  蒲開宗抹著鬍鬚,掃了他一眼道:「本官便是船主。」

  「我不管你官不官的,到了我家地界,便都一視同仁。」那人也見不慣他地官腔,嘟囔了一句後道:「船上運著什麼貨物?」

  按捺住心中不快,蒲開宗領著那人檢查,查完這艘後那人不置可否,然後又去了後面兩艘船,如此前後折騰了一個多時辰,蒲開宗地耐心也快熬完之時,那人才回到舢板,他離去時又喊道:「你們且候著,待我通報之後再做處置!」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2 17:45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一四、飛鳥盡後弓自藏


  在等待回音之時,蒲開宗這才有暇向淡水城望去。

  如今淡水,已經足夠稱為城了,常住於其中的人口有五萬,周邊農莊、堡塢人口超過兩萬。

  因為經歷過兩場颱風、一次輕微地震的緣故,原本的三層樓建築都已經拆除,除了那高塔之位,城中最高建築也是兩層。在颱風與地震之中,因為有趙與莒寫的防風防震手冊,平日裏也多做操訓,故此只有房屋財產損失,而無人員傷亡。

  從海上向淡水望去,刷了石灰的白色圍牆,像是一條銀龍,將淡水包裹於其中。起初建這道牆,只因為眾人覺得在這蠻荒之地,若無城牆護佑,心裏便不踏實。到後來發覺本地土人人數稀少,根本不足以對移民構成威脅,而且因為不在航道的緣故,海盜也幾乎沒有,此時城牆已經建起四分之一了。然後還有過一番爭論,雙方各自列出理由,說是否要建這城牆,建這城牆是否會造成浪費與損失。一時之間板磚橫飛唾沫四濺,爭得方有財頭昏腦漲,最後還是趙子曰拍板定下,要建,不過無須建得太高。

  故此城牆高不足二丈,按趙與莒在流求推行的制度,這城牆不過三米高。趙子曰決定建牆,原因是當時登島移民日眾,一時之間找不著活計給他們做,新移民又不能將他們放得太遠去開荒。而用來建牆,一來給移民們安全感與歸宿感,二來也可讓新移民在勞作之中儘快融入淡水,從而熟悉流求的各種制度。

  這兩年,人力更加充裕。物資也更加豐富,對城牆的美觀也有了要求,故此。在城牆上,又用白石灰刷了一道。陽光之下遠望,城牆宛若玉帶一般。

  這種城牆,是蒲開宗從未見過的,他雖是掛了個官職,實際上一年有小半時間都用在做自家生意上,也跑過不少地方,卻從未見過這種風格地城牆。

  城牆不高,故此遮不住牆內的百姓人家。而且因為淡水是建在小山之上的緣故,最高處的建築在城外便可望見。看著那獨特的平頂房,蒲開宗心中各是好奇。方纔那人分明說地是漢話,可為何此城的建築風格,卻與漢人頗有不同?

  一條寬闊的大道,也不知由什麼鋪成,自城門處延伸出來,直至碼頭。路兩側是高大地樹木,因為落了樹葉,隔得又遠。蒲開宗只能從模樣上推斷。這些樹木是桑榆之類。這條主道還分出一些支道,雖說沒有主道那般寬敞。卻也白練一般,向各個方向伸展過去。這些道路之上,都有車馬行駛,人來人往,看上去極是忙碌。

  港口這邊,碼頭規模極大,蒲開宗覺得不亞於泉州,而且已經停泊著許多船隻,看模樣,正是那種販運流求貨的帆船。如今泉州也有船場仿製這種帆船,只是那帆布效果總是比不過對方。這幾艘船正在下貨,讓蒲開宗奇怪地是,他們下貨並不單純靠苦力肩扛身背,而是在碼頭上樹著許多帶鉤與滑輪的器械,用這些器械,將船上貨物下到碼頭停著的牛車或馬車之上,然後再一一運走。

  蒲開宗搖了搖頭,這樣一個大港,絕非一兩年內能建成的,自己竟然如此遲鈍,直到今日才來探看。自規模來看,僅這海邊城池裏,應當有數萬人之眾,全島人手,還不知幾何。

  更何況這島上還有種種特產……

  「都等如此久了,為何還不許我們進港?」有人耐不住性子喃喃道。

  蒲開宗微微搖頭,這島離大宋並不遠,若是籌劃得當,便是一條財源滾滾的黃金航道。

  又過了約是半個時辰,天色都暗了下來,蒲開宗也有些不耐,這時那舢板又開了過來,方纔那人爬上他的座船,同行的還有另外一人。

  「你們可以入港,但是蒲船主,你須得約束船上水員,不可下船,違者觸犯我們規矩,輕則鞭笞杖責,重則拘留本島終生不得離島。」那人昂著下巴道:「每艘船上,限三人下船,必得有我方人員陪同,不可隨意亂竄。」

  這幾乎比起坐牢都要嚴格,水員在海上飄了數日,本想上岸尋個落腳之處,好好歇上幾日,聽得他這話,立刻有人不幹了:「為何限制我等上岸,我等又非奸惡之徒,限制我等上岸,這是何方規矩?」

  「若是不遵,便請離開。」那人冷冷地回道。

  「船上水糧不多,須得靠港補給,還望行個方便。」蒲開宗笑嘻嘻地走向前,向那人手中塞了塊東西,那人看了一眼,然後勃然變色,將那東西塞了回來。

  「蒲船主,我奉命行事,你莫害我,在我流求,無論是行賄還是納賄,皆是重罪,你初來此處有所不知,故此不追究你,可是我若收了……」那人搖了搖頭,又譏諷地說道:「況且你這東西,在咱們流求全然無用。」

  蒲開宗交給他的,自然是交鈔,如今史相公濫發交鈔,貶值之快,幾乎是一日二跳。蒲開宗點點頭,收回交鈔,帶著訕笑道:「原是我冒昧了。」

  他遞交鈔除卻賄賂之外還有他意,便是想試探一下流求。顯然那人識得他用地是交鈔,證明流求人熟悉大宋,但那人又說交鈔在流求全然無用,證明此處並非大宋管轄。

  蒲家縱橫南海,雖僕不倒,蒲開宗能重振家業,其人心思是極深沈的。

  船終於靠了港,水手們都來得船頭向外觀望,只見碼頭上一隊隊穿著整齊制服之人。刀槍齊備嚴陣以待。見著這番陣勢,便是最大膽的水手也偃旗息鼓,不敢再提上岸之事,蒲開宗心中也有些惴惴,但既來之則安之。他跟在那個上船地人身後,帶著兩個僕從,還抱著一個箱子。箱子裏裝著送與此地主人的禮物。

  「李隊副,這人便是船主。他自稱是大宋安溪主簿。」引領他者來到一個年紀極輕地人面前,蒲開宗注意到這年輕人肩上縫著的布條上有一顆星,接著他便聽到引領他者大聲道:「他在船上試圖賄賂小人,被小人拒絕,念在他初至流求,不識規矩,小人並未追究他行賄之事。」

  「我看到啦。」李雲睿把玩著單筒千里眼,微笑著擺了擺手:「你做得不錯。」

  「隊副。那是什麼官銜?」蒲開宗心中如此想,面上卻不敢怠慢,抱拳拱手。深深施禮道:「大宋人士蒲開宗,見過貴人。」

  「免了,我可不是什麼貴人,你學著他們,喚我一聲李隊副便可。」李雲睿笑了笑,但立刻變臉道:「蒲開宗?你識得歐陽映鋒麼?」

  這話有如雷霆般,重重擊在蒲開宗心頭,剎那之間。蒲開宗臉色變了。他幾乎撒腿想走。

  但轉念一想,且不說流求那種神兵利器。便是這碼頭上的兩百餘人,便不是他們能對付的。

  「在下……在下認識。」對方既然問起,那必然是有理由的,蒲開宗額頭冷汗直冒,硬著頭皮說道。

  「你夥同歐陽映鋒,試圖劫掠懸島,此事可還記得。」李雲睿不緊不怕地說道:「是否要我將歐陽映鋒帶來與你對質?」

  歐陽映鋒被送至流求之後,便一直在李雲睿監視之下,當初襲擊懸島之事,早被審了出來,李雲睿又是個記性強地,故此蒲開宗一提到自家名字,李雲睿便想起此事,拿出來詐了詐,果然蒲開宗便認了。

  蒲開宗略一沈吟,情知今日之事不可善了,他這算是送肉上砧了。流求與懸島,果然有千絲萬縷地聯繫,他是個果決之人,既是如此,只有認帳。故此,他長歎了一聲:「實有其事。」

  「蒲開宗,此事發生於大宋地界,原本應以勾通海盜之名,將你押送大宋官府才是。」李雲睿輕輕敲了敲桌子,略略有些遲疑,事實上,他們方才為這個問題已經爭論了許久,他回頭看了一眼,楊妙真在遠處點點頭,他這才道:「只是念在你渡海遠來極是不易,我們便不送你去大宋,但須得對你懲罰,我以流求公署司刑身份,判處罰沒你每次來流求船上貨物價值之五分之一,你可服氣?」

  蒲開宗哪有不服地道理,便是心不服,口也得服。他連連點頭,心中不但不怒,反而狂喜,聽此人言下之意,流求將開港,允許他來貿易!

  他如此一趟,耗時不多,獲利甚豐,若是可能,利潤便是數倍,罰沒五分之一,不過就是增加了些稅款罷了,有何不可地!

  「服氣,服氣,應當,應當!」狂喜之下,他如此說道,但旋即心中一凜,對方有如此實力,便是殺盡自己帶來地水員,搶走自家三船貨物,也不過是舉手之勞地事情,為何會放自己一馬?

  蒲開宗絕對不相信世上有如此幸運的事情會被他遇著,故此他臉上的喜色只維持了一剎那,然後他喃喃道:「只是不知道……不知道有何事可以要我效勞的?」

  李雲睿微微點頭,這個海獠果然不俗,難怪竟然在大宋也能得到官職,他知道天下沒白吃的煎餅果子便好。

  不滅掉蒲開宗,是激烈爭論之後的結果,聞說這三艘海船來,李鄴、趙子曰都支援滅之,而方有財、孟希聲卻是反對。李鄴、趙子曰的理由很簡單,這島上虛實,不能為人所知,故此這些年來,他們都不許允別家之船靠岸。而方有財、孟希聲的反對理由又各不相同,方有財年紀漸長,便有衣錦還鄉之思,特別是聞說趙與莒已經是沂王嗣子,更是覺得自家成了王府管家,理應回鄉去顯擺一回,故此,他不希望出現殺官搶劫之事。

  孟希聲地理由則是如此行事,雖說損人,卻不利己,實是一筆虧本的買賣。原本為了遠航,流求這些年來收攏、培養的精銳水手便派出了一半,佔領耽羅、懾服中山之後,處處都要派船,無論是船還是水手都已經顯得捉襟見肘,故此用於貿易之船略顯不足。若是能藉著蒲開宗到來之機開港,吸納大宋沿海商船,將部分貨物進出交與他們,便能極大減輕流求自身地運輸負擔,可以將船隻與人手騰出來,去進行更為有利可圖的倭國、呂宋和南洋貿易,特別是呂宋之開拓。

  最後楊妙真站在了方有財與孟希聲這邊,而陳子誠、李雲睿、耶律楚材,原本是中立派的,隨著雙方激辯,也站在了孟希聲這邊。

  「若要開港,首先第一便是保密,不得走漏官人之消息,更不得吹噓官人身份,方大管家,此事最為緊要,你便是想回鄉,也須得再過幾年!」趙子曰這些年來極低調,見眾意難違,不得不讓步,但在同意開港之前,他語氣森森地說道:「官人在王府之中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他為何要與我們中斷聯繫長達一年之久,又為何要在之前將義學少年盡數打發到流求來……若是因為你之故走漏了消息,你自家知道後果如何。」

  流求知曉趙與莒身份之人並不多,便是義學少年,也並不盡數知曉趙與莒如今成了沂王嗣子。真正知曉底細的,只有不超過四十人,而這些人中,又唯有方有財想回到陸上。這話若是別人說起,哪怕是主管此事的李雲睿說起,方有財只怕都要倚老賣老辯個兩句,唯獨趙子曰說了出來,方有財渾身一凜,因為爭執獲勝而帶來的得意立刻沒了。

  他是知道趙子曰手段的,也極清楚,若不是趙子曰要看著基隆的金礦,這淡水大管家之職,如何能輪到他手中來。趙子曰平日除了基隆那一塊外,不太喜多言生事,故此這些年來方有財都漸漸有些忘乎所以,現今才突然想起,若是自家稍有不對,外有趙子曰,內有李雲睿,隨時便可以有人來取而代之。

  冷汗不知覺中爬上他地額頭,除了連連唯喏之外,他什麼話都不敢說了。

  「不過,雖是開港,也不能便宜了他,咱們流求雖說不缺錢財,但對這外人,還得徵稅。如今那些新移民不斷湧來,在三年之內他們得為島上幹活,故此咱們還不覺得負擔,可日後島上沒了新移民,大夥都有了自家產業,再要人幹活便得出錢。咱們田租過低,那三十抽一地田租,到時只怕無濟於事,可商銳不同,咱們按貨課稅,先給來船買賣的貨物估價,然後取其五分之一,如此既可為流求添一筆收入,又不至讓海商無利可圖。」孟希聲見眾人都同意之後,他狡猾地一笑:「這是無本萬利地買賣,他們辛苦跑船,還得擔心風浪,最後卻得替我們賺錢。」

  「市舶司,這便是市舶司。」耶律楚材笑道。

  「如此對那蒲開宗還是太過便宜了,他曾對咱們懸島起過貪念,他不是愛財麼,咱們便割他肉。」李雲睿嘿嘿笑道:「他若是允了那還罷了,若敢拒絕,便將他們扣下來殺了!」

  「哼,若是以為就此放過他,你們也太小看我孟審言了。」孟希聲也陰笑起來:「只不過是借他之手,將泉州海商引來罷了,不是說飛鳥盡良弓藏麼,到時節便可以藏弓了。」

  「若是他不上當,做過這一回便不再來了呢?」有人低聲問道。

  「他之性情,咱們可以猜得出來,便是那種唯利是圖之人,有了利益,便是性命都敢不要,真正是海獠本色,咱們流求有的是大宋所需的貨物,還怕他不來?」孟希聲道。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2 17:46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一五、恰是潛龍臥大淵


  大宋嘉定十五年五月,雖是端午左右,臨安城卻不曾有什麼喜慶之氣,連綿的陰雨,令整座城池潮氣迫人。

  聽得外頭滴滴噠噠的雨聲,趙與莒微微一喟,自從來得臨安起,記憶中似乎日日都是陰雨。身上似乎長了黴一般,讓他憋悶得慌,若是在鬱樟山莊,他還可以活動活動身體,可在此處,一舉一動都被明裏暗裏的眼睛盯著,讓他極為小心,便是在院子裏小跑,也得擔憂是不是會被當作瘋魘。

  鄭清之依舊隔幾日便來他處授課傳道,趙與莒對他始終恭敬有加,雖說他的學業進步得並不是很快,但看得多,鄭清之對他還是極有好感的。只是趙與莒卻再未與史彌遠私下相會,只有朝會之時才遇到一起,也只是行禮頷首便過去了。

  他安守府邸,卻也知道,近來臨安城中潛流洶湧,史彌遠與皇子趙已經扯破了面皮,朝臣雖然大多都在觀望,可這二人卻都沒少在天子面前相互攻訐。

  不過這段時日來,天子的身體似乎有所好轉,上朝的次數也增多了。

  「殿下,看這個。」

  他端坐沈思之時,韓妤的聲音傳了來,趙與莒轉過臉去,卻見韓妤戴著花環,巧笑倩兮地跑了進來。

  她難得有這麼活潑的時候,趙與莒心中一暖,想來是她看著自己如此沈寂,想著法兒讓自己高興吧。

  「這花極適合你呢。」趙與莒淡淡地說道。

  韓妤戴著的是一個梔子花花環,純白的花瓣之下,她粉紅嬌嫩的臉蛋更顯得水潤,而那梔子花的清香,隔著老遠便能嗅到,趙與莒禁不住深深吸了一口。

  見趙與莒依舊是那般模樣,韓妤心中微微一沈。她並不知道趙與莒是故意裝出這模樣來的,只是看得他這般木訥的模樣,心裏便會發疼。在郁樟山莊時,趙與莒雖說也是不苟言笑,可他的關懷卻是每個人都能感受得到地。而在沂王府中,只有偶爾他才會流露出當年的那種關懷,更多的時候。他像是一個木頭人一般,遲鈍木訥。

  韓妤是極謹慎的,她猜得出趙與莒這般模樣是裝出來的,那次刺客事件,更是讓她明白趙與莒為何會裝成這模樣。只是她仍是心痛,心痛自家主人要如此辛苦。

  便是笑,都不能暢暢快快的大笑。這沂王的府邸之中,就是五月地天氣一般,濕熱難受。

  「殿下起來走走?」韓妤問道。

  「不,我再看一會兒書。」趙與莒回道。

  院外傳來腳步聲,趙與莒心中一動,聽聲音,人似乎不少,而且有幾個人的腳步聲特別重。趙與莒心中一動,這沂王府邸因為他的性格緣故。眾人行走都是輕手輕腳的,敢這般肆無忌憚亂走的人物……

  「阿妤,你進去。」趙與莒低聲吩咐,做了個手勢,將兩隻手的食指中指交叉於一處。

  這是在郁樟山莊時教過義學少年的手勢,這表示小心隱藏不要出聲地意思。韓妤心中一凜,慌忙退回屋中,趙與莒端著書本。低聲吟哦,一邊讀著一邊搖頭晃腦。

  能這般闖入他院子的,必然是地位極高之人。趙與莒不希望這等人物見著韓妤如今模樣。韓妤自家不清楚,他卻明白,韓妤戴著那梔子花冠時的魅力。趙與莒不希望因為一次不慎,讓韓妤被某位貴人看中,然後使得他韜光養晦多時的成果毀於一旦。

  至於將韓妤贈與貴人,換取一時之安,這種事情,趙與莒是絕對不會做的。他在義學少女身上傾注許多心血。不是為了待得她們長大之後送與別人充作玩物。他更不是那種能眼見著身邊之人受苦而無動於衷之人。

  「貴誠果然刻苦。」

  來人直接進了他的書房,在門口微微放緩腳步。然後趙與莒便聽得他的說話聲。這聲音讓趙與莒心中微動,他抬起頭來,只望了一眼,然後慢慢起身、行禮。

  「臣貴誠拜見陛下。」他整了整衣袖,然後拜倒行禮。

  來人正是當今大宋天子趙擴。

  「起來起來,你我叔侄,無須多禮。」他才拜倒一半,便被一隻手抓住,趙擴微笑著道。趙與莒卻仍然恭恭敬敬地行完禮,然後才起身,肅立於趙擴面前。

  平心而論,這位天子極為敬業,算是位好皇帝。他生性懦弱,當初光宗皇帝內禪退位,要他繼承皇位之時,他竟然嚇得滿殿亂跑,直到太皇太后喝斥,這才老老實實站住,嘴中依舊念叨「使不得使不得」。他即帝位之後,也好學不倦,只是天資稍差,學而不進罷了。他對民生疾苦,也是極關注的,一回元夕,內鐺勸其操辦取樂,他卻對燭而坐,說是民間尚有食不裹腹者,他如何能在宮中操辦。他甚至是個極好的上司,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先是韓冑,後是史彌遠,這兩位宰執都執政極久,也深得他信用。

  有時趙與莒甚至想,若是他能遇著一個張居正,那麼便是唐太宗李世民,也未必及得上他。

  可惜地是,終他一朝,大臣黨同伐異爭執不斷,韓冑、史彌遠都是私心極重、無才無德。

  只不過今日他來到這沂王府,卻不知是何意思。

  「休得拘束,朕不是來嚇你的,只是來看看你。」見他這番模樣,趙擴微微有些不喜。

  趙擴心中,始終有些慚愧,因為自己這個帝位,原本應該是死去的沂王趙的。而且,當初趙雖然與他只是叔伯兄弟,兩人關係卻是相處得極好,感情也極為深厚。孝宗皇帝子孫不多,像他們這般的叔伯兄弟,便與親兄弟並無二致。

  只不過,沂王嫡系血脈已經斷絕,便是自己……

  想到此處。趙擴又有些興致闌珊。他歎了口氣,然後淡淡地說道:「貴誠,你好生讀書,不必送朕了。」

  轉了個身,也不看行禮恭送的趙與莒一眼,趙擴便如此出了門。他來得突然,去得快速。讓趙與莒也摸不著頭腦。在趙與莒所記憶的後世歷史中,根本沒有這種事情的記載,便是野史之中也看不到。天子此次來,究竟是為何?他只說了一句話便又轉身離去,看上去好生失望,這又是為何?

  天子此次來沂王府,究竟是福還是禍?

  趙與莒忽然覺得有些恐懼了。此前,他以為仗著對歷史走勢地瞭解,自家與對手始終能處在一個資訊不對稱的局面之上,他可以根據史載地資料,自鐵木真手中先手搶走耶律楚材,可以根據史載地史彌遠性格,裝出一副遲鈍、有耐性、溫順的模樣投其所好。但天子趙擴方纔那根本沒有頭腦的舉動,卻讓他無從應對。

  站在書房中發了會呆,身邊傳來梔子花香。那是韓妤又走了出來。趙與莒歎了口氣,慢慢坐回椅子上,正這個時候,太陽穴處傳來了劇烈的疼痛。

  這種頭痛,已經許久未曾來了,本來趙與莒還以為隨著自己身體成長,這種頭痛便消失了呢。

  韓妤溫柔的手搭在他的額頭之上,她極是細緻。只見趙與莒模樣,便明白他頭痛又犯了。

  天子禦駕抵達沂王府邸地消息傳到丞相府中時,史彌遠初是喜形於色。這些時日他不斷在天子面前鼓動,只道皇侄趙貴誠好學不倦,極有賢德,頗類天子,終於說動了天子趙擴,趙擴此次沂王府之行,很大程度上便是去考查沂王嗣子。這也意味著,他試圖說服天子立趙貴誠為皇儲的努力終於看到成效。但不過片刻功夫傳來地消息。又讓史彌遠自雲端之中跌落穀底。天子在沂王府中幾乎未做停來,才見著沂王嗣子便又轉身離去。

  細細問了當時經過。史彌遠也極為茫然,沂王嗣子應對得極為得體,天子到時也見著他在苦學不倦,可為何天子還是一見即走?

  「會之,你且說說,陛下此行,究竟是何意思?」將薛極召來之後,史彌遠問道。

  「陛下此行,原是相公使力,加之近來陛下龍體康健,故此才會至沂王府。」薛極也皺著眉,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史彌遠一眼,努力使自己顯得並不比史彌遠更聰明,撚著須,沈吟許久之後才道:「相公明鑒,我覺得沂王嗣子應對並無不妥之處,實在想不出陛下為何先熱而後冷。」

  史彌遠又看向宣繒,與小心翼翼地薛極不同,做過兵部尚書的宣繒性格沒有那麼謹慎,他如今是同知樞密院事,也是史彌遠親近之人。如今朝堂之上,史彌遠一黨極眾,但大多是爪牙,真正腹心,也就是在座地廖廖數人。

  「下官以為,無論陛下此行是何用意,都無礙大事。」宣繒挺直腰,他有一副極好的鬍鬚,故此說話時,總不自覺地會用手捧須:「如今陛下春秋漸長,後宮尚無消息,所立者,非皇子即沂王。只須使陛下厭惡皇子,沂王嗣子自可取而代之!」

  他膽子極大,說起這話來沒有分毫避諱,薛極臉色微微一變,悄悄向門外看了一眼。史彌遠卻是淡淡一笑,絲毫不以為意,這外頭早就清理過了,便是螞蟻也不曾有一隻,怎麼會有人能偷聽得到!

  「本相屢次向天子進言,極諫皇子暴虐,實無人主之德,只是陛下每次都虛以委蛇。」史彌遠歎了口氣:「原以為沂王嗣子忠厚刻苦,與陛下頗類,能得陛下歡喜,卻不料……」

  對於當今天子陛下,史彌遠心中是頗為瞧不起地,他這皇帝之位,原本便是韓冑、趙汝愚二人為他奪來的,即位之後也是表現平平。在史彌遠看來,當今天子資質平庸,所作所為盡數在他意料之中,雖說在立皇子一事上與他之意相違,但史彌遠有信心最終能如己意。

  可是這半年來,他發覺自己似乎有些看不透皇帝了。

  「相公不必擔憂,此事未必不是好事。」薛極勸說道。

  他們在此揣摩聖意,那邊皇子趙卻在哈哈大笑。與史彌遠他們先喜後憂截然相反。他是先憂後喜。原本得知天子駕臨沂王府,他惱怒得在屋中連著砸了幾個瓷杯,後來又得知天子只與沂王嗣子說了一句話便轉身就走,他便喜得連平日裏看不慣的內鐺都覺得順眼了。

  「那個野種,不知何處而來的東西,竟然也敢覬覦大寶,你知道孤如今最想見的是什麼?」他摟著最喜愛的宮女綠綺笑道:「孤如今最想見的。便是史新恩那張老臉!他尋來這個鄉野小子,原是想利於控制,卻不料這小子愚笨,不但未得父皇歡喜,還讓父皇望而生厭……哈哈,綠綺,若是他日我能得志。必將史彌遠竄之瓊崖,老死那蠻瘴之地!」

  綠綺眼波流轉,目光有些閃爍,她低聲道:「殿下,這些大事,奴都不明白呢,殿下不要說與奴聽。」

  「正是你不明白,所以才說與你聽!」趙輕輕握著她的柔荑,見她面色不好。問道:「你可是不適?」

  「不,不,殿下可要聽奴鼓琴?」

  「自然要的,孤來你處,便是要聽你鼓琴。」趙坐在桌旁,取來紙筆,向綠綺揮了揮手:「鼓曲《賀新郎》吧,辛稼軒地那曲老大猶堪說!」

  「此曲奴唱起來卻不好聽呢。須得關西大漢以鐵板銅琶鼓奏方成。」綠綺嫣然一笑:「奴還是替殿下唱曲胡邦衡的《好事近》如何?」

  「極好,極好!」趙大喜道。

  綠綺輕撥琴弦,弦聲如水。不知不覺中便漾滿全屋。她微微啟唇,開始唱道:「富貴本無心,何事故鄉輕別……」

  她淺吟低嘗之間,趙則奮筆疾書,在紙上飛快地寫著一串串字跡。比之史彌遠,他更擔憂的是當今天子之正宮楊皇后,史彌遠雖是得天子信用,但終究是外人。在立嗣之事上。並無多少話語權,可楊皇后則不然。所立儲君,便是她之子,加之天子往日病弱,大事多由楊皇后決斷,若是天子在立儲之前便有意外,那麼楊皇后便是關鍵。只是楊皇后向來與史彌遠親善,當初便是他們和死去的前太子一起,除掉權相韓冑,一想到此處,趙便覺得楊皇后也是面目可憎。

  大宋嘉定十五年五月,在一次因為天子駕臨沂王府的短暫風波之後,皇子趙被進封為濟國公,而沂王嗣子趙貴誠,則由果州團練使改為邵州防禦使,也算是升了官。


  注1:趙擴皇位之事,此乃有宋一朝的一件糊塗帳,孝宗皇帝長子二十四歲便亡故,他不立次子趙愷(趙之父),而立三子光宗趙(甯宗之父),也即是歷史上著名的瘋皇。因為光宗皇后潑辣兇悍,孝宗內禪之後不欲以光宗之子趙擴為太子,而想立趙。

  注2:未在《宋史》中查到宣繒之字。

  注3:光宗因為皇后李鳳娘之故,與禪位於他地太上皇孝宗不和,數年甚至不見其一面,加之光宗神智有些不清,頗有瘋顛之症,致使孝宗氣病而死。孝宗死後,光宗甚至不為他主持葬禮,趙汝愚為當時執政大臣,見情形不妙,便令韓冑說服太皇太后吳氏,藉著光宗發瘋地時機,逼他退位內禪,將甯宗趙擴扶上皇位。

  注4:辛棄疾此曲全詞如下:老大猶堪說。似而今、元龍臭味,孟公瓜葛。我病君來高歌飲,驚散樓頭飛雪。笑富貴、千鈞如發。硬語盤空誰來聽,記當時、只有西窗月。重進酒,喚鳴瑟。事無兩樣人心別。問渠儂、神州畢竟,幾番離合。汗血鹽車無人顧,千里空收駿骨。正目斷、關河路絕。我最憐君中宵舞,道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

  注5:胡邦衡,即胡銓,在秦檜權勢極盛之時敢於上書請斬秦檜,綠綺此時要奏此人之曲,實有逢迎之意,故此,趙才會大喜。為避免引用湊字數的嫌疑,錄全詞於此:富貴本無心,何事故鄉輕別?空使猿驚鶴怨,誤薜蘿秋月。囊錐剛要出頭來,不道甚時節。欲駕巾車歸去,有豺狼當轍。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2 17:54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一六、怎如猛虎嘯山崗



  溪流汩汩,從穀間流淌過來,陽光透過枝葉,照在秋爽的身上,秋爽拎著釣竿,全神貫注地盯著那根麻線,當麻線被什麼東西拖動時,他一邊緩緩拖動釣竿,一邊抓住身旁的小網兜,不一會兒,一隻三指大小的蝦被拖了出來,當這個含吃的傢夥發覺自己離了水面,慌忙放開充作誘餌的肉皮時,小網兜早已在等著它了。

  在秋爽身邊,土人小孩尖聲叫道,而土人小孩腳下,一隻小犬也拚命地搖動著尾巴,對著在網兜裏揮動大螫恐嚇對手的小龍蝦汪汪直叫。

  這個土人小孩的名字,秋爽不太明白意思,因為,他按著鬱樟山莊的習慣,給他取了個漢名:趙當歸。

  趙表示他是屬於鬱樟山莊,當歸既是中藥之名,也是秋爽心中之意。

  這個土人小孩是三個月前撿來的,當時在登陸處休整了數月的探險者們揚帆南下,藉著沿海的北風與向南的洋流,僅花了十餘天功夫便尋著了趙與莒畫的地球儀上標明的這個天然良港。後世這個港口名字叫做阿卡普爾科,此時自然不會叫這個名字,林夕極大氣地給此地取名:天賜港。

  在發現天賜港的當日,他們自當地土人手中救來了趙當歸,當時這個戰爭中一方之子,正要被用來血祭,可突如其來的大船嚇跑了血祭地土人。趙當歸便在驚恐尖叫中,被帶到了林夕與秋爽面前。鄧肯‧波羅嘗試著用了六種語言與他溝通,結果自然是牛頭不對馬嘴,沒多久,趙當歸的族人趕來,佔領了此地。

  有這些外來者鋒利的鐵製武器的幫助,他們甚至沒有運用船上大炮,趙當歸一族守住了天賜港。獲得了對仇敵的勝利,而給他們帶來勝利的流求人,也被當作神之使者,受到極隆重的招待。不得不說,流求人的運氣很好,此地地土人可不像他們初登陸處土人那麼和善,若不是遇上此事,只怕想在天賜港立足還得花上一番心思。

  自然,四艘大船上裝載著的絲綢、瓷器與玻璃器皿。也成了打開此地土人的一塊敲門磚。對於土人而言,四艘大船已經給了他們足夠的震憾,鐵製武器與火炮,又讓他們對船上之人有了敬畏,而那些精美的器物,則贏得了他們的好感。

  至於要用這些東西換些什麼。趙與莒早有一份清單。清單上羅列出來的每一種物品,都有形狀、大小、重量,花、葉、種子、植株外貌,部分趙與莒熟悉的,甚至還有簡易的圖畫,像是玉米、南瓜、馬鈴薯、番茄、花生、辣椒、向日葵,還有些是趙與莒不大清楚地,比如金雞納霜、橡膠樹、鳳梨、西葫蘆,還有的是在大宋已經有了的植物,只是品種更好的。比如說棉花。

  趙與莒是如何得知這些東西,對於秋爽與他手下的隨船郎中而言,這並不重要。這些義學少年多少都有耳聞,自家主人年少時得了呂祖點播,故此才能有如許神通。

  在天賜港的這些時日裏,他們已經得到了其中一部份,像是玉米。

  此時土人尚未經外敵入侵,只是內部爭鬥不休,但大體上商路還通。眾人在天賜港已經住了三個月,船上貨物半交易半贈送去了小半。所需換來地物什。也都處置完畢。

  為了防水防潮,探險船上裝載貨物用的都是標準木箱。每個長是三米高是一米五寬是一米五,恰好夠從舷窗吊入船中,這些標準木箱都經過數次桐油刷過,密封性能極好。當從土人那兒得到的各種物品收來後,他們經過挑選、清洗、晾曬、密封之後,再放進標準木箱之中,將木箱重新密封好,用船上自帶的桐油再刷過一遍。

  「當歸,裝起來。」

  秋爽把那個網兜交給趙當歸,趙當歸熟練地用拇指與中間夾住那只仍在張牙舞爪的小龍蝦,將之扔進一個籐蔓編成的籠子裏。

  這日子過得也太悠閒了些……

  秋爽抬頭看了看太陽,然後歎了口氣,從出航時算起,到如今有一年了,便是到天賜港,也有三個月之久,估計用不了多久,他們就將繼續南下,尋找合適的洋流與風向,開始歸航了。

  也不知自家官人如今如何,走時他已經是沂王嗣子,如今是否過得快活。流求不知現今是什麼模樣了,在的時候也是三月一小變,半年一大變,現在去,只怕很多地方自己都認不得了呢。

  「人,人!」趙當歸扯著他的胳膊,指向東方,這個土人小孩極聰明,已經學會一些漢人話語,雖然說不聯貫,卻可以用一到兩個字來表達自己想法。秋爽順著他所指,發覺那邊果然有人行過。

  是一大隊抓著木矛、背著弓箭的土人。因為這一帶氣候炎熱地緣故,這些土人赤著上身,穿著類似於兜襠褲的東西,頭上戴著五顏六色的羽毛冠。秋爽有些驚愕,與天賜港附近地土人不過是些漁民不同,這大隊的土人,倒有些像是軍隊了。

  這數月之間,他也知道此地的土人有自己的國度,並且在與南邊的國度交戰。土人喜歡嚼一種叫淡巴菰的葉子,秋爽也曾經試過,覺得辛辣難受,加之趙與莒給的單據上並沒有這東西,故此並未收集。這隊土人嘴巴裏不停地嚼動,大約就是在吃淡巴菰了。

  他們釣蝦之處是在山澗邊上,那隊人則是貼著山下走的,故此趙當歸一眼可以看見他們,而他們卻未發現。秋爽心中一動。這些土人人數極眾,少說也有數千人,看方向正是前往天賜港,他們地目標若是探險船,那可就糟糕了。

  「回去!」他扔下釣竿,抓住自己放在一邊地上衣,撒腿就往山上跑。趙當歸拾起他的釣竿,拎著籐簍。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後。

  「有數千土人正向此處過來?」

  林夕正抱著一個土人送來的波蘿大啃特啃,聽得這話怔了怔,然後變了臉色。

  整個探險隊人手全部加起來,也有七百餘人,土人沒有鐵製武器,沒有馬,甚至沒有車輪,若來者不懷好意,探險隊憑著器械精良。依託大船,倒是不虞會敗,只是殺敵一千自損數百,探險隊每一個人力都是寶貴的,這種損失,卻是承受不起。

  「敲響警鐘。全員上船,一級戰備,隨時做好離開準備!」在極短時間之內,林夕做出決定。

  在海上見著風浪多了,他越發的小心謹慎,知道稍有疏忽,便會萬劫不復。

  好在因為知道此地土人有國家的緣故,探險者到此並未分散深入,而都是聚在天賜港。聞得警鐘響起,他們在二十分鐘之內。便都回到船邊,待得他們都登上船後,那大隊地土人也抵達到天賜港。

  面對這麼多的土人士兵。天賜港土人早就一哄而散了。

  「他們究竟是來做什麼的?」秋爽踏著舷板,皺眉向港口觀望。

  對方停下腳步,似乎在商議什麼,沒多久,一個土人來到港前,大聲嘰哩呱啦說話,可是誰都聽不懂他說什麼。他說完一通後,沒有轉身離去。而是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待回音。

  「他說什麼?」秋爽向趙當歸問道。

  「這,這。全部,是他的。」

  趙當歸指著船,又指了指人,還指了指簡易碼頭上的貨物,最後說到「他」時,極敬畏地指了指頭上的太陽。

  秋爽雖聽得雲裏霧裏,但大致也猜想得多,必然是土人中某位了不起的大人物,聽得說此處有好物,便來搶佔了。他苦笑了一下,雖說他待人極是仁慈,但並不意味著他沒有霹靂心腸。

  「跟他們說,這是流求之船,只是暫且在此停泊,過些時日……」秋爽正要細細對趙當歸說,但看著他一臉迷茫的模樣,立刻明白,他雖然聽得懂些簡單的漢人話語,可長些地就不成了。

  「算了,仁義雖好,還須得武力維護。」林夕半瞇了一下眼,若是讓他們就此離開天賜港,顯然是不成的,因為船上補給尚不充足,還有些貨物堆在碼頭之上。

  「且再等等,見他們如何行事。」秋爽歎了口氣:「若是……若是實在不成,再以武力吧。」

  「你對他們說,這是我們的,都是我們的,若是他們想要我們的東西,交換,交換你懂不懂?」秋爽半蹲下身子,單手扶住趙當歸的肩膀,一字一字地說,另一隻手還做著手勢,趙當歸點點頭,然後站在船頭高聲說話。他雖是個孩子,嗓門倒大,說了一番之後,那個土人高聲回應,言語極其凶厲,趙當歸滿臉畏懼,縮了脖子回頭眼巴巴看著秋爽:「打,打。」

  顯然,若是船上拒絕,對方準備開戰了。

  於竹整好自己地胸甲,站在歐陽映鋒的身邊,歐陽映鋒瞥了他一眼:「你這廝是找死麼,穿著這甲在海面上打鬥,落入水中便是死路一條,還不快脫了!」

  歐陽映鋒因為上次嘩變中表現出色,如今也成了船隊之中層,他為人四海,說話又豪爽,還極能打,故此頗得水員敬重,便是於竹這樣淡水初等學堂畢業的,也高看他兩分。聽得他如此說,於竹有些不服氣地道:「俺只道這是在岸邊,若是打起了,自然是俺們衝上岸去殺他們,如何會讓他們衝上船來!」

  歐陽映鋒搖了搖頭,微笑道:「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於竹,聽我老人家說的,自然不會有錯。」

  「沒錯你便不會被捉了……」於竹嘟囔了聲,除去李鄴,他可是誰都不服的主兒。

  「我被捉那是有人手段比我更高明,至於你這小屁孩兒,算了,老子懶得理你,要找死是你自家之事。」歐陽映鋒冷笑了一聲。

  二人都閉住了嘴,旁邊一人見二人關係僵了,便有心為二人化解道:「土人勢眾,咱們幾百人,只怕不好打呢!」

  「如何不好打,土人又無刀劍,靠著那些木矛……殺殺沒頭腦的野牛尚可,對上我們,只有送死的命。」於竹道:「我們還有大炮,火炮射程之內,這些人算得了什麼!」

  歐陽映鋒聽得他口氣極大,又噗笑了一聲:「未必打得起來。」

  「為何打不起來?」於竹指著數千土人:「這些人來此,難道說是好看的麼?」

  「我說未必打得起來,你不信我也沒法子。」歐陽映鋒聳了聳肩,這是他自鄧肯‧波羅那學來的動作。

  正說話之時,突然桅樓之上,觀察旗艦旗語的旗手吹響了警哨,手中拚命揮舞一面小紅旗幟,這是一級戰備地信號。眾人紛紛回到自己位置,於竹還不望白了歐陽映鋒一眼,歐陽映鋒仍是聳聳肩,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

  兩人都是負責接舷戰的,故此他們仍留在甲板之上,但看到桅樓上地旗號之後,他們都是緊緊抱住了舷板。

  「轟!」

  一聲巨響之後,天賜港外的一處沙灘上,升起一團煙霧。這聲巨響,對於船上水員來說是習以為常的了,他們都努力保持自己身體平衡,免得因為開炮之後船身的搖擺而摔倒,可是來的土人軍隊,卻從未見識過這種東西。

  在一陣寂靜之後,土人之中「嗡嗡」響起一片聲浪,他們倒是極有勇氣的,不曾因為火炮之威便潰逃,但是那驚惶不安,是軍官們如何彈壓也制止不住的。

  「和他們說,若是交易,我們歡迎,若是打仗,我們奉陪。」秋爽對趙當歸道。

  趙當歸也是第一次聽得大炮怒吼,方纔若不是秋爽抓著他,他只怕已經摔倒在地了。秋爽說的話,他聽不得太懂,但在回過神來之後,他不用懂便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了。

  「這些人是雷神派來地使者,他們乘坐地是神舟,從神的國度來這裏保護我們村子。他們說了,如果你們不想惹怒雷神,就好好聽話,獻上最好地禮物!神不會白拿你們的東西,必然也會保佑你們,並賜給你們來自天國的物品!」

  他這番話,模仿村子裏的祭司說出來,倒是有模有樣,說得後來,他自家也相信,這些外來之人,真是從神之國度來的了。

  注1:小龍蝦,原產墨西哥,我們家鄉這水田裏池塘中到處都是,據說是從某輛拖運水產的車上爬出來的幾隻繁殖而成,小時總用肉皮或小青蛙去釣它。

  注2:尋找不到阿卡普爾科殖民時代以前的史料記載,因此有關阿卡港的情形,在此為小說家言,諸君姑妄信之。

  注3:這一時段,考古者稱之為後古典時期,確實是爭鬥不休,但離全面內戰還有數十年。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4:36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一七、忽聞海上有仙山



  海風不算大,波光粼粼,望著越來越近的泉州港,眾人不禁歡呼起來。

  蒲開宗滿臉都是笑容,望著船上的水手,大聲道:「落貨之後,每人賞錢加倍!」

  水手們都哄然應喏,神情極是興奮,這次流求之行,雖然他們都被困在船上,不得登岸半步,但這足夠了,站在船上,他們已經看到一個全新的城市,一個他們此前想都想不到的國度。

  那個地方極是富庶,在大宋比最好的青瓷還要貴重的玻璃器皿幾乎到處都是,每個人身上穿著的都是精美的絲綢、棉布或者麻衣,人人都面帶紅光,說話聲音響亮。在船上放眼望去,到處都是稻田、桑田,山坡之上還看到了茶樹。牛馬在道路上極常見,那種馬車靈活自如,比起大宋的馬車都要輕便。

  幾乎每個人的腳步都很輕快,四處都有歌聲響起,臉上總是笑的,便是起了爭執,那也是以笑結束。原本碼頭是最為魚龍混雜之所,日日都是爭鬥不休,可是水手們看到的卻是井然有序,即便偶爾不在那些護衛視線之內,也看不到什麼爭端。

  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飯吃,那幾乎就是人間仙境了。有些水手甚至以為,傳說中的東海蓬萊,莫非指的便是流求。

  此次流求之行,不僅能自船東處得到賞錢,也頗讓他們長了見識,比如說知道有一種東西叫水泥,知道有一種利器叫火炮。回到家中之後,短時間內想來是不會出海的了,那麼眾人這段時間裏喝酒賭錢,又多了一樣談資。

  下了船、在李雲睿陪同之下參觀了淡水城的蒲開宗。看到的比這些水手更多。知道的情形也無比這些水手們更清楚。

  比如說,他就親自踏上了流水的街道,走在那堅實的路面之上,他看到路上極乾淨,戴著藍色袖套地老人,或是男、或是女,將地上地垃圾都清掃起來,倒入路旁的陶桶之中,清晨時分,便會有人將之運走。或是焚燒或是填埋。道路的兩邊。都流有水溝。水溝之上用水泥板堵實了,只留了些小縫隙,利於積水迅速排走。蒲開宗從未見過這般乾淨的城市,那街道之上。他相信自己躺下去打幾個滾兒再起來,身上都拍不出一粒灰塵。

  那裏的房屋都極整齊,一排一排的成行成列,房屋大多為有一定傾角的平頂,少數才蓋了瓦,據說是為了防止颱風損失。屋頂之上都會有隔熱層,甚至用木箱培土,種上了各種花草。房屋都是磚石水泥構造。幾乎未見到木製。而且都刷著石灰,最高大的那幢甚至還貼著瓷片。看上去金碧輝煌,極是壯麗。

  但是島上沒有客棧館驛,甚至沒有什麼商舖,只在三個十字街口處,各有一家大雜貨鋪子,鋪子裏的物品也不是很豐富,不過夠滿足生活需要罷了。

  大宋的銅錢交子在島上不通行,得先在港口處地「銀行」兌換成島上地錢幣才可。交子島上是拒絕要地,銅錢可以按一比一的比例兌換島上銅幣,島上還有銀幣、金幣,這種錢幣並不像大宋銅錢那般外圓內方便於串起,而是整個的一枚,大小也遠小於大宋的銅錢。初時與他兌換,蒲開宗還頗覺吃虧,但後來才發覺,這錢雖說含銅未必有大宋銅錢那般多,但遠比大宋銅錢要值錢。無論金幣、銀幣還是銅幣之上,都壓出了「流求銀行」四字與幣值,不過,蒲開宗發覺,市面上銅幣最多,金銀幣都極少。

  若是大額交易,就需要用「金元券」了,在蒲開宗看來,這不過是流求人發行地交鈔楮幣罷了。造這金元券的紙極難得,據說是自南洋某國運來的木料化漿造的,而且上頭印的花案用了六套顏色,每張上面又有蒲開宗識得的天竺數位與他不識得的蝌蚪文混雜編碼。這應當是為防偽造而行,不過在蒲開宗看來,這種金元券,只怕極難做偽。島上西北角,靠近碼頭之所在,據說是「工場區」,島上的主要作坊盡數集中於此,不唯有蒲開宗熟悉地那些作坊,還有一些他從未見過地,像是玻璃作坊。蒲開宗曾經試圖接近,卻被隨行的李雲睿勸止,他自家想想,這些也確實是淡水要害之所在,不可能任人進出。

  他是商人,先看地便是與生意有關之所在,除此之外,他還看到了一些與生意無關之處。比如說流求護衛隊。流求護衛隊裝備之精妙士氣之高昂,便是他見過的大宋禁軍也比不上,這些十七歲以上至二十二歲之間的漢子,紀律嚴明而且訓練有素,凡是他們行走在街上,絕對不會出現勾肩搭背的模樣,都是排成一列齊步前行,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肅殺之氣。

  「東家,你在想啥呢?」他正沈吟之時,自家一帳房上來問道。

  此次流求之行,他們所獲甚豐,雖說淡水「罰沒」了他送去的五分之一的貨物,在他購買淡水物產時,在雙方談好的價錢上,又加收了他二成的「關稅」,可是他算了算,便是不算罰沒與關稅,這一趟來回獲利少說也有八萬貫,是八萬貫銅錢而不是那不值錢的交鈔!

  故此,與他同來的帳房始終眉開眼笑,嘴角都咧到耳朵上了。

  「在想那流求呢。」這帳房是親信,有什麼事情,蒲開宗都不避他,故此答道:「那可是處寶地,若是……若是……」

  說到此處,二人對望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貪婪之色。但那貪婪隨即又變成了恐懼,他們都知道,當初南海十八夥海賊合攻一個懸島,尚且全軍盡沒,而這個實力更遠在懸島之上的流求,那種恐怖的神兵利器。便是上去萬餘人。只怕也是白給。

  除非能動用大宋水師和禁軍,但是,水師和禁軍又豈是他這等人物能動得的。就算他走對了門路,動了數萬水師和禁軍,可這麼大張旗鼓之下,還有不驚動各方麼,到那時,憑蒲開宗之力,哪裡守得住這基業!與其白白便宜他人,倒不如現在這般。還可以在與流求的交易之中獲利。

  「流求……流求……」蒲開宗喃喃自語:「這究竟是幾時出現的一處什麼地方……」

  在泉州港。海船進出原本是經常之事。只是蒲開宗此次遠航,旁人不知,可他這圈子裏的海商船東卻是知道,他是來尋找那盛產各種洋貨的流求去了。才過得十餘日。他地船便回到港口,而且船上一箱箱地下著貨,顯而易見,他找著了那流求,而且還大賺了一筆。

  故此這個消息迅速在圈子裏傳開,蒲開宗才到家落下腳,一張張拜貼便送了進來,有說許久不見要來探望地。有說前些時日新娶小妾請吃酒的。還有人就乾脆說,這海之廣天之闊。到哪都沒有吃獨食的道理,請蒲開宗將流求之事告訴眾人。

  此時蒲家在泉州還算不得第一等的海商,最多只能說是二流罷了,故此這些人敢用各種各樣的理由來逼迫他,看著這一份份拜貼,蒲開宗唯有冷笑對之。

  「若是逼得我在此無法立足,我便搬到流求去,看那邊模樣,尚有許多地方未曾開拓,我若帶著宗族奴僕過去,有個兩百餘戶,在流求倒可以逍遙自在。」他心中如此想,然後又是一動:「那淡水莫非是在陸上無法立足者建起的?」

  轉念一想又覺得有些不對,在流求他見了不少人,雖然與人談話之時,都有李雲睿或者其餘流求高層在場,但他還是從那些與他談話者不經意中得到了許多消息。他至少從那些人中聽出四種不同口音,既有紹興一帶的,也有慶元一帶的,還有京東、燕雲這般北地口音。而當他繳獲稅款時,李雲睿曾介紹一人與他,那人姓耶律----這便明顯是個契丹姓了。

  這些來自陸地各方之人,如何湊到一起,又如何渡海去的流求?

  蒲開宗只是泉州一個海商,雖說在海上有一些勢力,可是觸腳並未伸到北方,更不用掉燕平一帶如今胡人佔據的地方。故此,他並不知道這些年來,京東東路、燕雲一帶,胡人大肆擄掠青壯販賣之事。否則地話,以他地精明,自然能猜出流求人地來歷。

  不過猜出便猜出,以金國、胡人的水師之力,莫說流求,便是離他們更近的耽羅都抵達不到。而大宋這幾年便會有大變,也無暇顧及海外,便是知道海外出了這麼一塊地方,也只能觀望。趙與莒在留給流求的策略中,讓他們在有了十萬人之後便擇機開港,便是這個原因。

  這些拜貼中,有些是可以推掉地,有些卻是無法拒絕的,蒲開宗深思了片刻,然後展顏一笑,那帳房親信,隨他進了書房的,見他笑了便知他有應付之策,湊趣上前問道:「東家可是有了應對之策?」

  「他們不是想分一杯羹麼?」蒲開宗冷笑了聲:「我便讓他們分這杯羹,我不能獨佔,那麼誰家也別想獨佔,咱們與流求打過交道,多少也算熟人,我便不相信,在流求他們能比咱們更討得好去!」

  「東家是說……」那帳房還有些迷糊,又問道。

  蒲開宗擺了擺手,沈吟片刻,然後喚了一個管家來,將那些拜帖盡數交給他,讓他按著上面的名頭,一家家回拜,只說次日正午在泉州府「群英會」宴請眾人,歡迎眾人賞光。

  到得次日正午時分,泉州府「群英會」酒樓裏已經是座無虛席。這泉州原本便是海商雲集之所在,雖說這些年來因著「和買」之故,到泉州來的海獠有所減少,可本地海商卻總掛記著海外貿易之事,聞得蒲開宗方十餘日便滿載而歸,自是都少不了前來探問。

  蒲開宗讓他們等了約有刻鐘時間半個鐘點才到,這些人有沈不住氣的,一見著他人影便開始嚷嚷:「蒲東家,既有發財的買賣,自應拿出來大家共用才是,為何遲遲不來?」

  「小弟方才去了市舶司,三船貨還未完稅,故此讓諸位久候了。」蒲開宗淡淡一笑對那嚷嚷之人道:「這不是林東家麼,小弟可比不得林東家,你家自己有私港,故此無須與市舶司打交道呢。」

  私自設港逃避市舶司檢驗收稅,這可是一樁大罪,那姓林的有座小私港,故此比起其餘海商獲利要多,但此事卻是不能當眾說出來地。故此那姓林地立刻跳了起來,大聲道:「蒲東家,你這話便是含血噴人了,我家裏不過是有個供漁船下海的小木臺子,哪裡有什麼私港!」

  「休吵休吵,且聽蒲東家說流求之事!」又有人以為蒲開宗是藉機吵鬧,好弄個不歡而散出來,免得將流求之事說與眾人。

  若只是一兩個海商,蒲開宗或許不以為意,不將之放在心上,但他看得這「群英會」二樓坐得滿滿地,就連走道上都坐著人,心中更加確定,若是今日自己不說出來,泉州海商之中,自己便會再無立足之地。這些行會行首,手眼可以通天,不少背後甚至站著宗室皇親,蒲開宗雖有手段,卻也不敢同時得罪這麼多人。

  「此行在下確實到了流求,在下送去的鐵砂、生絲、棉花也著實是流求所需之物。」蒲開宗沈吟了會兒,然後抱拳做了個團揖:「流求律令極嚴,在下雖是得以入港泊船,所知並不多。」

  「你到的是流求何地?」有人在下邊喊道。

  「在下所到之處,被稱為淡水,乃流求唯一開港之所。淡水約有數萬人口,民間殷富,並無官府,只是咱們大宋的銅錢交鈔,在他們那裏卻不通用,而且流求土地田產、作坊商舖,盡數歸其島主所有。流求所需之物,在下問了,最缺為各料礦藏,銅、鐵、鉛、錫,只要能運去的,他們便收,價錢也公道。其次為生絲、棉花,諸位都知道流求綢緞、棉布極其精美,原是織坊機械所制,流求本土絲、棉不足,故此需得大量自我大宋收購。」

  聽他將流求所需之物一一說出,眾海商都是全神貫注,以往海商外貿,多是販運絲綢、瓷器、書籍、紙張之類,各種礦藏較少,生絲與棉花更是主要賣與本地作坊。如今聽得可以將生絲棉花大量賣至流求去,海商中家裏廣有田地者,都開始琢磨是否將自家的田地改種桑棉。

  若是利潤許可,他們自然有辦法,讓閩地廣種棉花。

  「另有一件,流求之事,在下已經稟報官府了。」蒲開宗撚須微笑道。

  對於流求的武備狀況,他隻字未提,只說流求沒有官府,全島盡屬一人,這在座的眾海商中,多少都做過些不法勾當,當即便有人動了心思。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4:37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一八、自古工讒常掩袖



  臨安城終於迎來了久違的晴天,前些時日,雷雨夾雜著冰雹,將臨安城澆得個透濕,不少人家被冰雹砸爛,據說武林坊一帶還有人被砸死。因為長期被水浸泡的緣故,一股黴爛的濕氣籠罩著全城,就像這個已經延繼了數百年的王朝般。

  不過,有人哀愁便有人歡喜,大約是在皇子一事上沒有順從史彌遠的緣故,天子將史彌遠的幾個重要人物都升了官職。像薛極,剛了進士出身,任命為簽書樞密院事,而宣繒更是成了參知政事。

  這種安撫並不能讓史彌遠滿意,他滿心憂慮,不知究竟是何人給了皇子趙指點,使得他近來手段,越發讓人察覺不透了。他安排在趙身邊的人物,倒是傳來了趙公開辱罵他的原因,可究竟是誰人給了趙指點,史彌遠卻怎麼也查不出來。

  天子已經連續數日在他面前稱讚皇子趙英武,頗類於此前的沂王,而每當他在天子面前稱讚趙與莒時,天子都是苦笑搖頭,卻不予置評。史彌遠琢磨來琢磨去,都不知天子為何不喜與自己相似的趙與莒,卻喜歡類似於沂王的趙。

  「相公,鄭清之求見。」

  他悶坐於自家屋中,正想著心中之事,忽然聽得管家進來道。他揚了揚眉,這些日子,因為天子不喜沂王嗣子的緣故,他與鄭清之見得也少了些。此時鄭清之前來,究竟有何用意?

  「只說本相不適……且慢,請他至書房敘話。」史彌遠原是想打發走鄭清之的,但轉念一想,又改了主意。

  鄭清之神情也是極為肅然,自從當了沂王府教授,他便明白。自家的榮辱福禍,便與趙與莒緊緊聯在一起。他原本以為,史彌遠權傾朝野,便是皇帝也要讓他三分。有了史彌遠支援,趙與莒成為皇子繼而得登大寶,應當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可近來情形,卻又讓他覺得不樂觀,史彌遠對趙與莒的態度。也似乎有了微妙變化。

  被領入書房之後,又過了片刻,史彌遠才施施然地走來,他面上倒依舊沈靜如水,這般鎮定模樣,讓鄭清之想起趙與莒---自己這個學生,也總是如此沈靜,彷彿無喜無怒一般。

  只不過。史彌遠的沈靜是宰相氣度,而趙與莒則似乎是天生木訥了。

  「下官見過相公。」鄭清之起身向史彌遠行禮道。

  「文叔。此來不知有何事情?」史彌遠示意他坐下,自己在上首主座落座,也不寒暄,直截了當地問道。

  「下官是來向史相公稟報沂王嗣子之事的。」微遲疑著。鄭清之答道。

  「沂王嗣子?」史彌遠心中微微有些驚訝,他在趙貴誠身邊安插了不少人手,只是趙貴誠不喜聲色,他送去地那六個女子,並未得到趙貴誠的特別歡喜,其中兩個,只國鄭清之喜愛她們歌舞,竟然被趙貴誠轉贈給了鄭清之。而趙貴誠自家鄉帶來的一個使女一個家僕。也不見趙貴誠與他們非常親近。他們之間說話,從不避著其餘王府下人。史彌遠原本想收買這兩人為細作。後來得知兩人都是自北地買來的孤兒,便只能做罷,沒有家人在手,史彌遠擔心這兩人不好控制。這些時日以來,史彌遠安排地人手發來的陳條,都說沂王嗣子一切如常,每日裏不是讀書練字,便是抱膝高坐,偶爾才去街上走走,也都是幾個固定地方。

  既然沂王嗣子一切如常,為何鄭清之還巴巴地跑來要稟報和他有關的事情?

  「嗣子近來有何異樣麼?」史彌遠問道。

  「嗣子甚賢,親親敬長,常有思親之念。」鄭清之看了史彌遠一眼:「曾經問下官,能否回紹興拜見老母親。」

  史彌遠心中一動,趙貴誠念舊,他早就看出來了,不過他如今身份微妙,在正式開府之前,卻是不宜回紹興的。鄭清之精明,自然知曉這個道理,可是他卻拿此事來自己處分說……

  片刻間,史彌遠明白了鄭清之的意思。他只怕也是感覺到朝中氛圍不對,想來試探自己究竟是否還支援沂王嗣子了。若是允了,那證明沂王嗣子再無希望,鄭清之接下來必是要尋個藉口辭去王府教授一職地。

  鄭清之尚可有退路,只需切割與趙貴誠的關係,便是皇子趙身登大寶,也不會追究於他,可是自己,卻無論如何也沒了退路。皇子趙登基之日,便是自己苦心經營多年的基業轟然倒塌之時。

  想到此處,史彌遠冷冷掃視鄭清之一眼,卻發現鄭清之正在微笑。

  這只是不經意間露出的一絲微笑,卻讓史彌遠心情剎那間逆轉過來。

  對鄭清之其人,史彌遠最瞭解不過,這人胸懷大志,又有真才實學,並非迂腐書生。史彌遠甚為讚賞他,遠超過自家門客餘天錫,原因很簡單,在史彌遠看來,餘天錫或許可為州郡長吏,卻不是天下之才。而鄭清之則不然,他既有志向,又有能力,還有氣度,甚至懂得史彌遠自己都把握不好的屈伸妥協之道。這也是史彌遠為何當初慨然允諾,今後自己的丞相之位,將要屬於鄭清之的一個重要原因。

  他此番來,原因應是有二,一則試探,二則進言吧。

  史彌遠的書房,並未裝飾什麼書法字畫,僅僅是在書房西牆上掛著幅達摩坐禪圖。為了取光,書房地紙窗都撐了起來,外頭潮濕的風吹進,那張達摩坐禪圖在牆上緩緩搖晃了兩下,發出沙沙地聲音。史彌遠目光從鄭清之面上移到畫上,凝視良久,然後一笑。

  「文叔,你呀你……」他搖了搖頭,自顧自端起杯子,飲了一口熱茶。天氣冷了,他不喜歡流求玻璃杯的那種冰冷感覺。故此用的仍是瓷杯。

  「相公,下官可退,相公卻是退無可退。」鄭清之見史彌遠明白自己的真實用意,微微一笑道。

  「本相何曾想退了?」史彌遠兀自強辯道。

  「數月之前。相公每隔一旬便要召下官問一次嗣子學業,如今兩月之間,相公都未曾過問,若不是相公意欲退縮,何至於此?」鄭清之站了起來:「相公。下官不才,為相公以腹心相托,卻只怕相公畏首畏尾臨事退縮呢!」

  史彌遠沈默了會兒,然後點頭道:「本相知道了。」

  史彌遠自知自家性格,當初他除韓冑時,奉他之命前去刺殺地人遲遲未把消息傳來,他則緊張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幾乎就要投水自盡。鄭清之此次前來。便是怕他想要退縮,只是情形如此。無論他如何在天子面前進言,天子都是固執己見,他雖說權傾朝野,可正面與天子對抗。這種事情卻還做不出來。

  「至於皇子之事……」鄭清之微微瞇眼道:「相公,疏不間親,相公不過是一個外臣,如何能干涉此事,當初岳鄂王手綰兵符,語及太子之事,尚為高宗訓斥,故有此後風波亭之遺恨。相公之父。史越王雖參贊立嗣。卻也不曾如相公這般,於天子面前直言激切。傷父子之情……」

  他話說得極重,史彌遠卻越聽越歡喜,待聽得提及自家先父,他伸手擺了擺:「文叔,我明白了。」

  起身在屋子裏轉了兩圈,他拉住鄭清之之後,歎息道:「文叔大才,勝我十倍,若非文叔點醒,我幾乎鑄成大錯!」

  「相公既是明白,那下官便要告退了。」鄭清之微微一笑,躬身行禮:「事不宜遲,相公,還應速速行事。」

  史彌遠破例將鄭清之送至門外,回得屋中之後,立刻遣人去喚薛極。此事他自己不能出面,讓薛極這個心腹出頭,再合適不過。

  得到史彌遠召喚,薛極匆忙趕了過來,聽史彌遠說了鄭清之之語後,他還有些摸不著頭腦。見他未曾反應過來,史彌遠笑道:「疏不間親,天子家事,自有天子家人出面。皇子非為天子之子,亦是皇后之子,是非對錯,自有皇后進言。」薛極立刻明白過來,因為皇子趙當眾辱罵史彌遠的緣故,史彌遠再在天子面前指摘趙過失,天子皆以為此是史彌遠器量狹小。當今天子雖說天資不甚聰明,卻是個極固執地人,只要他認為這是史彌遠器量狹小而致,那麼史彌遠便是將真憑實據拿到他面前,他也不會相信。

  故此,這段時間裏史彌遠屢次指摘皇子趙過失,天子卻不為所動。但是,若進言者並非大臣,而是後宮裏的皇后,那麼情形便又不相同了。

  當今天子先後有兩位皇后,前皇后崩,原為貴妃的楊氏才被扶立為後,而在扶立她為後之時,史彌遠頗起作用。楊氏出生低微,原只是優伶之輩,為了固位結援,冒認大臣楊次山為兄,楊次山有子二人,一曰楊穀,一曰楊石,二人都與史彌遠交好,可皇子趙對他們卻頗為不敬,這事情,自然應由他們去做。

  「下官明白相公之意了,下官這就去辦……」

  「不急,不急。」史彌遠如今覺得智珠在握,倒沒有先前那般著急,他讓薛極坐下,然後笑道:「前些時日,泉州送上一份表章,說是東海新發現一國,名喚流求,頗有物產,海商競相出港與之貿易。會之,你可知道這流求盛產何物麼?」

  「流求物產,下官倒是知曉一二。首推刻鐘,此物原本為我大宋所產,後不知何故,工匠流落流求,致使如今欲購刻鐘,都須得流求貨船運來。其次為玻璃,不唯有玻璃器皿,更有那玻璃鏡子,可照纖毫,遠勝銅鏡。其三為綢緞布帛,細膩華麗,與我大宋相比,更有一番風味。其四為書籍,流求書籍,不唯價格低廉,紙張質地也勝過我大宋,所印多為史籍評話,或者些雜學遊記,頗有誌異之處。」

  出乎史彌遠意料,薛極對流求物產極為熟悉,他信手拈來,彷彿瞭如指掌。史彌遠怔了怔,然後笑道:「會之竟如此熟悉那流求,莫非曾經結識過流求之人?」

  「相公明鑒,下官族中頗有產業,少不得與流求貿易,以往儘是在相公故里慶元府販貨貿易,府中婦人女子喜愛其物產,故此知其一二。」薛極也不隱瞞,便是史彌遠自家,除了在故鄉廣有田產外,也有管家族人在他羽翼之下貿易經營。如今大宋,偏居半壁,若不允這貿易經營,朝庭哪來糧餉傣祿養兵數十萬、優容百官。

  「會之所知遠勝於我啊,雖說我是慶元府人,卻還不知道流求之物……只是見著一面流求產的鏡子,故此才問你。」史彌遠微微一笑,慢慢道:「會之,楊皇后人在深宮,這些鄉里俗物,不知她那兒是否有呢。」當今天子病重之時,多是楊皇后代閱奏章,故此她地權勢也是極大地。玻璃鏡子如此精美之物,自然有善於溜鬚拍馬地進獻於她,故此後宮之中,絕對不會缺少玻璃鏡子。薛極心驗一轉,便明白史彌遠之意,一般的玻璃鏡沒有什麼意義,要送便送那種稀世之珍,楊石、楊穀以獻鏡為名入宮,必不會遭至天子、皇子趙之疑。

  「下官這便派人去辦,請相公只管放心。」明白史彌遠之意後,薛極說道。

  當史彌遠與薛極密謀之時,鄭清之緩步進了沂王府。這座王府,總有些暮氣沈沈,或許是因為嗣子喜靜不喜鬧地緣故,其餘富貴人家地聲色犬馬之樂,在這王府中都看不到影子。鄭清之是王府教授,趙與莒又有交待,故此他進出是無須通稟的,當他到了趙與莒寢殿時,恰恰看到趙與莒那貼身使女韓妤正拿著紙筆在潑墨揮毫。

  「嗣子何在?」鄭清之問道,他不敢多看這使女,雖說如今她身份只是嗣子身邊一親信,但見著兩人關係親暱,鄭清之總覺得,沂王嗣子對這使女與眾不同,或許她真是嗣子內寵。

  「教授。」韓妤收拾好東西,向他行禮,然後指著書房:「殿下正在練字,教授吩咐過的,一更便得四千字呢。」

  鄭清之微笑著點了點頭,嗣子雖說天資不慧,但極用功努力,就學也極專一,對他又很是依賴,若是嗣子真有入繼大統之時,那麼他必得信重,便是沒有史彌遠之承諾,參知政事也所距不遠。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4:38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一九、瀚海洶洶湧暗潮



  李一撾輕輕拍了拍上陸港炮臺上的大炮,回頭道:「這些爆仗便交給你了,你須得小心謹慎,不可懈怠,若是出了事情,我回來必不饒你!」

  「學兄只管放心,我跟著你放了這麼些年爆仗,可曾出過紕漏?」

  和他說話的少年又瘦又矮,細胳膊細腿的,只是手上虯結的肌肉與粗裝的脖子,讓人知曉他並不是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無用之輩。他個頭不大,聲音卻不小:「你自管放心回流求,那才是我家根本,至於這耽羅,有王東陸學兄與我在,必不致出事。」

  距離上回高麗人大舉進犯已經過去近一年了,高麗人吃了一個大憋之後,竟然偃旗息鼓忍氣吞聲,原因無它,盤距於遼東的女真與契丹人又開始侵入高麗北部,高麗自顧尚且無暇,哪兒還有空餘來管這海外強奪來的領地。自然,高麗人不知女真與契丹人如此倡狂,與石抹廣彥頗有關係,石抹廣彥送了些錢糧兵器與他們,只說要高麗俘虜為奴,他們自然很是樂意去劫掠高麗了。

  至於這些錢糧兵甲,原是流求淘汰出來的劣等貨,還有繳獲的高麗人器械,是自耽羅發送去的。做成這筆買賣的,又是孟希聲,他們回船之時,便又是滿載高麗青壯了。無論是陳昭華的修路營,還是趙子曰的基隆城,都需要大量勞力,這些高麗人,只須給他們吃飽了,時不時再分發些酒肉。他們做起活來,倒是極賣力氣。

  因為蒲開宗抵達流求、淡水開港的緣故,為了防止可能出現的意外。義學少年中最擅火炮的李一撾,便必須調回流求,指揮炮臺守衛。而他在耽羅島的職務,便由義學五期出身、今年十八歲地薑燁接了過去。

  港口處傳來鐘聲。那是在催促上船之人集合了。李一撾歎了口氣,以前他還不明白,但自家在這耽羅島呆久了,眼見著這原本荒僻的島嶼一日日變化,心中極有成就感,如今離開,卻是不捨。

  「快走快走,休得做出這副模樣。看得我都想吐了!」薑燁大笑著推他道。

  「你這廝,迫不及待便想趕走俺,好過一回炮隊隊正之癮!」李一撾一邊笑一邊罵道:「小子。你當心了,我再說一遍。若是有絲毫紕漏,我回來時便將你塞在炮裏放出去!」

  「學兄,我可是跟著你學的放爆仗,你便如此信不過我?」薑燁又推了他一把:「當初在莊子裏地時候,官人讚我,可總是說我比你沈穩!」

  二人一邊說一邊自炮臺走了下來,路上炮隊隊員,一個個立正行禮。向李一撾告別。

  經過這近一年建設。上陸港如今不再是往日模樣,密封桶裝來水泥。再用這水泥砌成路,將碼頭與城池連成一塊。在距離城牆十米左右的地方,都種下了樹,因為上次高麗人來襲,充分證明對於流求護衛隊而言,矮牆作用並不是很大。

  城中主要是營壘,分為左右兩個部分,左邊是護衛隊居所,被收拾得極整潔。右邊則是自耽羅中轉至流求的移民臨時居所,相對便要零亂些。如今居住在城中的,除了一千五百名護衛隊員之外,尚有五百餘名隨隊人員,他們負責城中後勤,同時也在城外闢地種了些蔬菜。至於糧食,主要是依靠自流求運來,再就是在本地放牧地牛羊。

  城外用木柵欄圍起一個巨大的場子,這是為牧馬準備的,幼馬與孕馬,會先在此處喂些豆類精飼料,同時病馬也在此接受治療。孟希聲花數十萬貫才得來的大食馬,也被養在此處,不過它們的作用是配種。

  如今耽羅島上,已經養著六百餘匹馬,這都是石抹廣彥想方設法自胡人、女真人和契丹人處弄來的。放牧這些馬的,是一群胡人牧奴,他們被護衛隊員教訓過數回之後,如今都極為服氣,而且皮鞭與酒肉的雙重壓力之下,他們都開始學漢話。如今島上這樣地胡人牧奴有一百餘人,另有三十餘名淡水初等學堂的畢業生,在此跟隨他們學習牧馬,並且將所有技能與經驗,都記載在紙上。

  孟希聲怕是所有義學少年中對趙與莒的計劃最熟悉地了,他知道趙與莒準備將耽羅島作為一個牧場,初時是為將來準備馬匹,今後便是良種孕育之所。故此,特意從淡水調來這些年輕人,為得今後打算。他甚至在想,待得能與趙與莒聯繫之後,便在此開辦一所初等學堂分校。

  這些少年來此,除了跟著胡人牧奴學放牧之外,還有一件事情,為今後在此開辦的初等學堂分校做準備。島上耽羅人少年,已經被組織起來,住在護衛隊軍營邊上,這一則是加強對島民控制,免得像上回那般,高麗人一登岸便有大量島民投靠,二則是教他們識漢字說漢話,熟悉流求制度,今後好為流求效力。對他們自然不是隨便強制而來,而是以免費衣食加半逼迫,自耽羅人家覓來。耽羅人受高麗逼迫極甚,如今不僅沒了舊日束縛,而且還有免費衣食,又能學得上國語言文字,哪有不歡欣鼓舞地道理。也有少數不來的,護衛隊也不為已甚,只是若也想帶著別家孩童不來,那便少不得嘗試護衛隊自李鄴處傳承下來的手段了。

  李一撾經過護衛隊營房時,又向裏看了一眼,這營房是他們新手建成的,一磚一石他都熟悉。他不知道自己此次回去之後,何時才能回到耽羅島來。

  「休留戀了,我倒還想回流求呢,瞧你這模樣,像是離妻別子一般!」

  王啟年也來送行,兩人共事已久,交情越發深厚了,見他這般小兒女模樣。不由得笑罵道,

  李一撾嘿嘿一笑,又摸了摸自己的頭----因為上回打仗狼狽的緣故。他給自家遞了個和尚般的大光頭。雖說身體膚發受之父母,但對於他這般人來說,對親族的想念早就淡了。若非趙與莒收容,他不是被叔父毆死。便是便自家縱火燒死。故此,趙與莒對他們說過,短髮與光頭利於衛生,他們中有些便減短了頭髮。在流求時,這般行事也頗有些人詬責,但他們既不爭吵也不反駁,流求權柄盡在義學少年之手,那些詬責之人不久便不敢多管閒事了。反正也沒有逼得他們理髮。他們只能裝作未曾看到。

  海風迎面吹了過來,眾人經過養馬地棚廄,李一撾停下步子。看了看棚廄中地馬,那五匹大食馬便養在此處。每日有專人服侍,拉出去溜馬,不過它們最主要的工作,還是配種。

  「你若是羨慕這些大食馬,那你便留下來,我替你回去。」王啟年見李一撾那模樣,又調笑道。

  「滾,你這廝整日裏與這些馬打交道。誰知道有沒有與這些馬日久生情!」李一撾也不客氣。不過說完這話之後,他便加快了腳步。他地東西早就搬上了船,故此只是空著雙手。踏上甲板之後,他回頭揮了揮手,向王啟年、薑燁喊道:「守好了,咱們再會了!」

  碼頭上再次響起鐘聲,船收錨升帆,漸漸破浪遠去。

  李一撾是嘉定十五年九月離開耽羅,十月二日便回到流求,一路順風,倒不曾遇上什麼麻煩。當他抵達淡水時,眼前又是一亮,他當初是直接從懸島去地耽羅,故此至少有一年半未曾回到過流求,看得如今的淡水,極是新鮮。

  不過他到淡水時,孟希聲回了懸島,楊妙真去了基隆,李鄴則人在宜蘭。因為被趙子曰一句話嚇住的緣故,方有財如今又開始賣力起來,藉著冬季來臨地時機,他帶著淡水基建隊清溝挖渠建橋修路,一則解決掉淡水之水患,二則想在淡水河上修一座橋,使得南北兩岸可以連通,不必乘船便能往來。

  而且如今淡水南岸也已開墾出來,南岸的土人部族,盡數入了歸化局,年輕一些的土人,如今都能滿口子漢人官話,衣著打扮,也與宋人別無二致。他們中相當一部分,甚至搬出了寨子,住在淡水城中,每日在基建隊或者作坊中幹活,特別是土人女子,嫁與移民者甚眾。為著兩家習俗,還起過不少爭執,不過方有財應付這類事情拿手,利誘威嚇,打馬虎和稀泥,總之能將大事拖小小事化了。就為這個,楊妙真倒覺得他確實有些用處,當這個管家還算能幹。

  「你來得正好,前些時日那個蒲開宗又來了趟,說是有些海賊對咱們淡水不懷好意。」見到李一撾,方有財劈頭蓋腦地命令道:「如今咱們流求四處儘是要害,淡水為根本,宜蘭為糧倉,基隆為礦場,布袋為鹽場。處處都得讓可靠人手守著,故此捉襟見肘,你若不來,咱們淡水……」

  他正說話間,忽然聽得一聲音懶洋洋地道:「這淡水不還是有我麼?」

  說話的是李雲睿,方有財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僵:「你管地事情極多了,這炮臺之事……」

  「一撾未來,炮臺自然也歸我管,一撾來了,炮臺雖交給一撾,可碼頭治安,依舊由我來管。」李雲睿攤了攤手:「方管家,你只管修橋鋪路便可,這些事情,你管不來的。」

  李一撾摸著自己的光頭,微微一笑,方有財與李雲睿不對路,他早就看出來。事實上,義學少年與方有財關係都不怎麼好,因為方有財頗有些倚老賣老的緣故,而且眾人背後議論之時都覺得,方有財私心稍重,做事時目光又顯短了,故此還不如歐八馬的父親歐老根。只是歐老根表面上憨得像塊鐵砧,實際上卻也極是狡猾,萬事不出頭,遇事做烏龜,故此才讓方有財上了位。

  他心中還有一個疑惑,淡水情形若真像方有財說的那般嚴重,為何楊妙真、李鄴還有閒心去宜蘭與基隆。事實上,宜蘭有陳任,基隆有趙子曰,這二人都是極可靠的,根本無須楊妙真與李鄴前去坐鎮。

  果然,在方有財訕訕離開之後,李雲睿搖了搖頭,對李一撾道:「過之,這老方有些老糊塗了,休要理他。」

  「為何?」李一撾斂住笑容,神情有些肅然,經過耽羅島之役,他思忖事情,卻已是粗中有細:「他身為大管家,若是違了家規,四娘子自可懲戒,為何由他老糊塗?」

  「此事說來也不全怪他,咱們流求開港,各處人心都有些浮動,巴巴地望著回陸上呢。」李雲睿苦笑著又搖頭:「布袋鹽場儘是護衛隊,拘束得緊,可基隆、宜蘭,已經有些人不願幹活,想來淡水,乘宋國商船回陸地。開港之說,咱們當時商議得有些匆忙,故此留有後患,四娘子與漢藩,不得不去基隆、宜蘭,便是為此之事。」

  「卻是養不熟的狼!」李一撾聞得此言,勃然大怒,趙與莒辛苦保守秘密,若是被這些壞了大計,他們這些義學少年便是萬事也難辭其糾。李一撾又看了一眼方有財地背影,低聲道:「莫非方管家……」

  「老方覺著,富貴不還鄉有如錦衣夜行,故此是想回紹興炫耀去,倒不是真格兒想起什麼事,這些日子他替我們平息了不少這般爭執,只是他人老話多,有時又抹不下臉皮,故此我信不大過他。」李雲睿道:「如今碼頭附近,一律由護衛隊管理,日夜都有人值守,任何流求住戶,不得我令,不許登上碼頭。」

  李一撾連連點頭,這是應有之意,若大一個島,要想面面俱到都守好來,那顯然是不可能的,不過這碼頭港口為關鍵之所在,只須看守緊了,便不會有人逃離流求。

  李雲睿歎了口氣,拉著李一撾的手,走在前往淡水城地道路上,兩人未乘馬車,就只是步行:「前些時日,審言傳了大官人密信來,要咱們暫且忍耐,想必是大官人料到會如此……這些人,全然忘了當初來流求時是何般模樣,才有些吃食傢俬,便眼巴巴想去陸上受苦,真不明白他們……」

  他口中說真不明白他們,眼神裏卻有幾分悵然,這些想要回陸地的,多是前些年授田得產地老移民,也就是紅襖軍與兩淮移民,他們有了些財產,便想回鄉尋找親人,最好能葉落歸根。李雲睿對此是極同情的,像他這般,就算是想去尋找親人也找不著了。

  「景文,你心軟了。」李一撾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道。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4:39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二零、路語基隆論短長



  高麗人修路極快,自淡水到基隆的這一段,已經修了出來。不過這與這段路較好開闢有關,像基隆至宜蘭,因為要繞山的緣故,速度就明顯慢了。

  有了這條路,自淡水去基隆要方便許多,他們先乘船至錫口河港,再從錫口河港乘馬車前往基隆,也只是一日不到的時間。

  路不能只建不養,故此在錫口、基隆,都組建了隸屬於流求基建隊的護路隊,由自護衛隊中因為傷病、年紀而退下的青壯擔任,他們都成了家,便將家安在此處。附近土人與他們關係極融洽,在護衛隊裏做過的,紀律性與覺悟大多都可靠,他們同時也要負責傳遞並不緊急的消息。

  楊妙真沒有乘馬車,而是騎著馬,周圍青草的芬芳味兒,還有映入眼中的滿山蔥綠,讓她心情極好,她恨不得變身為一匹馬兒,在這青草之間漫遊。她雖不是什麼文人,但喜愛這鄉野氣息的心思,與那些忘情於山水的文人並無二致。

  趙子曰神情有些嚴肅,他在基隆這麼多年,越發的沈默寡言了。楊妙真斜斜看了他一眼,也不知自家是該感激他,還是應該惱怒。若不是趙子曰當初的擅自作主,只怕自己與阿莒便不會有今日吧。「四娘子,基隆情形與宜蘭有所不同,四娘子其實更應該去宜蘭。」

  感覺到楊妙真在看自己,趙子曰說道。

  基隆的情形比起宜蘭要好些,因為基隆主要為礦場和冶煉,流求製造局的部分作坊也被移至此處,像是鐵場、紙坊、玻璃場。事關金礦安危,故此趙子曰把基隆經營得鐵桶一般,雖然開港之事也使得基隆人心有些不穩,與宜蘭比卻要好得多。

  對於在礦場作坊幹活的移民。雖說也有授田,但因為在田地裏辛苦做活一年。收入卻比不上在礦場作坊裏做上三個月的緣故,得到授田的移民,在流求公署利用工農產品價格剪刀差的隱性剝奪下,又不得不將所得授田租給流求農莊,自己卻繼續在礦場作坊裏幹活。農莊包租這些移民的授田,名義上田產仍然是屬於田主,但如何耕種、種植何種作物。則由流求公署統一安排。農莊所用勞力,來自於新移民與部分年紀較大、在礦場作坊裏幹不成活的老移民,對新移民自然還是實行三年落籍授田制,對老移民則按工給酬,使得他們也能有所收入。每年收穫之後,農莊再將所收糧食、油料。扣除三十稅一、農莊所得與支付報酬地部分,再分還給田主。初等學堂的少年給田主們算過帳,若說他們自家種這五十畝地。一年辛苦到頭收入為十,那麼按照這制度,他們幾乎不幹活便能從農莊得到其中五,又能從礦場作坊中得到三十。收入相當於此前地三點五倍,而且每日只是勞作十個小時。

  最初推行這一制度時,得到授田的移民多有懷疑者,但流求公署出面做保,白紙黑字寫得分明之後,他們將信將疑地幹了一年,果然如此前所言。這收入的前後差異,讓這些移民意識到一點。便是無田不穩無工不富。若想在流求過得體面一些。只守著自家百十畝地是不成的,必須進工場作坊。

  這些人被拴在礦場作坊之中。他們便是想回陸上去,也不過是想回去看看故土祖墳,未必是想移居回去。

  宜蘭則不然,宜蘭耕地極多,因為秋爽的緣故,土人對移民的態度有了改觀,加上公署歸化局又大力推進同化之策,教那些土人如何耕種田畝、蓄養牲畜,為他們製造更大些的漁船與更好地漁網,還以免費衣食誘引土人將家中孩童少年誘至城中,進入歸化學堂。歸化學堂的學正是由義學五期的擔任,所有教師則都來自淡水初等學堂一期。因為這個緣故,宜蘭土人諸部,有小半如今已經過上與移民相似的生活,其餘部族也在迅速同化之中。

  在高出幾個等級的文明面前,土人的那點可憐地文明,幾乎沒有招架之力,只是在服飾、儀式之上,還保有著他們的一些習俗。

  故此,宜蘭田莊迅速擴大,數十個田莊,其中約有五分之一的土地授給了取得戶籍與田籍地移民。他們離著淡水較遠,宜蘭本地又沒有什麼礦場作坊,主要依靠田地過日子,收入雖然不多,卻也足夠使用,他們對于歸鄉最為迫切。

  而且,他們多是紅襖軍舊部,聽說如今留在京東東路的紅襖軍也渾得不錯,李全更得了個「大將軍」官銜,他們便有些想回故土看看,見見舊日袍澤。

  所以趙子曰才會說楊妙真去宜蘭安撫這些紅襖軍舊部更適合些。

  楊妙真搖了搖頭:「俺舅父去了宜蘭,義軍舊部雖說叫嚷得凶,但俺料想他們不會如何鬧將起來,倒是基隆,不是俺信不過你,俺知道你是官人手下最深沈之人,只是你威有餘而德不足,未必能壓制得住。晉卿,你覺得呢?」

  與他們同回基隆的還有耶律楚材,聽得楊妙真不給趙子曰留面子,直截了當地說他威有餘而德不足,耶律楚材臉上浮出苦笑。這位雖無名份,但眾人皆知實際的主母,真是言如其人心直口快。

  「在下覺得,紅襖軍、兩淮流民,都深荷島主厚恩,便是想回陸上,也不會如此急切。最可慮者還是礦場作坊中自北地來者,他們中前幾批上島,也有了四五年,早已得了流求戶籍。特別是與在下同時來地那幾批大金官吏,在大金時乃是人上之人,在此不得意……」耶律楚材始終保持著自己書生本色,在楊妙真面前不是自稱小人,而是自稱在下。他這些年來與陳子誠主管流求銀行經濟,將這小地方弄得井井有條,金元券能夠暢行無阻,出力頗多。他自家並不知曉若是留在胡人之中,必得鐵木真看重。只曉得自己在金國不過是一微末小吏,根本不能獨當一面。可到了流求,卻既能學著此前聞所未聞的新知識,又可以逞平生之志致民富庶,故此他對流求的忠誠,絕不在最初的移民之下。只是提到舊日那些同僚,他多少有些苦惱,那些人為形勢所迫不得不進了工場作坊。雖說也有些有真才實學的,被提入流求各處中層,但絕大多數仍在工場作坊中。他們滿腹牢騷,倒是難免,心懷不滿意欲求去,也是最自然不過的。

  這些人雖說並無什麼武力。但他們讀書識字,又善於鼓動,若給他們串聯起來。反倒是大麻煩。而且宜蘭不過是農業區,便是有些許人員意欲鬧事,沒有武器他們也鬧不起來,可是基隆則不同。鐵場可以製造武器,金礦有足夠儲金,一旦起事,以鐵場製造的武器武裝反叛者,以金礦出產的黃金收買搖擺者,以任意回鄉和瓜分島上財產鼓動起移民貪意,一個不慎,那便是傾覆基業地危局。

  聽得耶律楚材地說法。趙子曰目光閃了閃。抿著嘴不再說話了。他原本便是反對開港地,怕地便是開港之後事情難以控制。

  還離得老遠。楊妙真便嗅得空氣中一股淡淡得臭味,耶律楚材咳嗽了兩聲,又打了個大噴嚏。

  「每次來此,總覺得味兒不對。」耶律楚材喃喃地道。

  「呆得久了,便習慣了。」趙子曰淡淡地說道。

  楊妙真看了二人一眼,心頭微微歎了聲,趙子曰似乎不大喜歡耶律楚材這人。方有財、趙子曰、耶律楚材,他們三個人關係倒是挺有趣的,相互之間,誰都瞧誰不大順眼。

  楊妙真卻不知道,這也是三人間有意為之,這三人中趙子曰、耶律楚材都是極聰明的,而方有財別的地方不成,在這方面卻有種本能,他們三人若是關係極和睦,那義學少年們手中權柄便要削去大半了。三人都明白,義學少年如今血氣方剛,做起事來比他們都要激進,若是因此與義學少年起了衝突,倒不如他們之間有矛盾,讓義學少年來居中調停。「味道著實不好聞。」楊妙真說了一句,抬頭向基隆東南角望去,那裏有幾個高大的水泥砌起的煙囪,那便是鐵場,歐老根兒整日在此。

  「此地鐵礦裏含硫多,故此有這種味道。」趙子曰笑著手指前方高大地圍牆:「這圍牆比淡水城牆還高,四娘子,若是你領人來攻,能否攻得破?」

  這是基隆金礦的圍牆,圈起的範圍不大,但卻是礦脈要害之所在,加上附近總有護衛隊巡視,故此不虞有人偷礦。聽趙子曰如此說,楊妙真笑道:「若是俺,便讓李過之為先鋒,必用大爆仗,炸開你這城牆再說。」

  「咦……」

  聞得此言,趙子曰皺起了眉頭,他指這圍牆給楊妙真看,也有些是對耶律楚材判斷的反對意味在裏頭,在他看來,有如此堅固的圍牆在,應當能懾服心有不軌者。可楊妙真一言道破天機,有了火花,再牢固的堅城都變得不可靠起來,若是真有人叛亂,這裏煤礦又存了一些火藥,他們以火藥炸開圍牆一擁而上,只憑護衛隊,只怕是攔不住他們。

  楊妙真看了看他,然後笑道:「子曰,俺是粗人,許多精細事情俺是不懂地,不過打仗麼,二十個你加起來也不如俺。」

  趙子曰沈默不語,眾人經過鐵場門口,又過了機械場門口,正要再往前行時,忽然聽得一聲巨響,接著是轟然的人聲。

  楊妙真一把綽住梨花槍,縱馬向前,在他們身後,二十餘名護衛隊員齊齊圍了上來,將趙子曰與耶律楚材護住。耶律楚材臉色大變,看了趙子曰一眼,趙子曰同樣是驚魂未定,一副不知發生了何事的模樣。

  「機械場中出事了?」楊妙真問道。

  片刻之後,只見數人自機械場中奔了出來,臉上神情俱是極慌張地,有人身上甚至還有血跡。見得他們一行,特別是看著護衛隊員打扮的,他們都是大喜:「快來救人,快來救人!」

  護衛隊員都看向楊妙真,他們是為保護楊妙真一行而來的,若是真有叛亂,他們應第一時間護著楊妙真三人退入塢堡據守待援。

  「進去看看!」

  原本這機械場門前應該有一人看守的,現在也不知去了何處,楊妙真心中猛然下沈,她是怕著萬一,故此才來基隆坐鎮,若是基隆真出了問題,別地且不說,僅在基隆機械場、研究所的蕭伯朗、歐八馬諸人,便是趙與莒耗費近十載心血手把手教出來的才俊,在趙與莒心中,他們甚至比之基隆金礦還要重要,他們中任何一個人丟了性命,楊妙真都會覺得自己無臉去見趙與莒。

  「進去看!」那些護衛隊員有些遲疑,楊妙真厲聲喝道,然後催馬上前,用槍將半掩著的門推開,當先進了機械場院子。

  那幾個奔出來的人見他們都進來,臉上的慌亂之情終於平靜了些,楊妙真將槍尖往一人肩上一搭,大聲問道:「往哪兒去!」

  「隨我來,隨我來!」那人一邊跑一邊走,行了幾步又站住:「你們有馬,遣個人去接醫所的郎中來,沒有郎中可不成!」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4:40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二一、雖為虛驚亦悵惶



  「炸了……炸了!」

  那人還有些驚魂未定,然後又埋怨道:「我說了會炸,他們便是不信,非要試試,如今可好,東西炸了不說,還傷著人了,快去快去,救人要緊!」

  那人正是跟著蕭伯朗與歐八馬身邊的義學二期少年,平日裏便有些書獃子氣的,趙子曰聽得腦子裏一片混亂,氣極了想要給他一記耳光,卻被楊妙真橫槍擋住。

  「裏面不是叛亂?」楊妙真問道。

  「誰說裏面是叛亂?」那義學二期少年一臉驚愕:「如今什麼時候,還有人鬧叛亂?」

  真是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呆子!

  雖說他這模樣讓楊妙真很有些不喜,但她懸著的心總算稍稍放下了些。趙子曰也明白過來,不是叛亂那就好,旋即他又豎起了眉毛:「蕭伯朗又在做什麼了?」

  「蕭先生不知還活著不。」那個書獃子臉色青白,或許是給方纔的爆炸嚇壞了。

  「定然活著,上回那模樣,他都無事。」與他一起跑出來的另一個義學少年肯定地道。

  「這回不同,上回只是被那衝出來的熱氣熾傷,這回卻是炸了。」書獃子義學少年極正經地說道:「連生鐵都能炸開,咱們隔著老遠,尚且給擦破了,我給你算算,如此大的衝擊力……」

  他二人竟然一本正經地討論起蕭伯朗是否會在爆炸中死去來,楊妙真聽不下去了,也不管這二人,她驅馬向前,直接衝向仍舊濃煙滾滾之所在。

  那地方在機械場最裏面,繞過兩幢場房之後,楊妙真終於看到爆炸之處了。原本是磚石水泥的平房。如今卻只剩餘半邊,整個房頂都被掀開,一些地方還燃燒著火焰。現場亂糟糟的,救火者有之,大罵者有之,哀嚎者有之,到處都是傷員。

  不過讓楊妙真稍稍放心的是,這些傷員多是被碎石擦傷,倒還沒有看到死者。只有兩個人躺在地上不能動彈。

  她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先看到歐八馬,他衣衫破爛。半邊身子是血,臉上也一片血肉模糊,看來是要破相了。見著一個個熟人,雖說有些受了傷,卻大多無恙。楊妙真算是放下心些來,但找來找去,卻仍然未看著蕭伯朗。她心中一驚,若是蕭伯郎出了問題,趙與莒只怕還是會怪她。

  她卻忘了,這事情原本非她所能控制。趙與莒還不至於為此遷怒於她。

  「蕭省身,蕭省身!」她大聲叫道。

  歐八馬聽得她的聲音,回過頭來,勉強笑了笑:「四娘子如何來了!」

  「八馬,蕭省身呢?」

  因為歐八馬與其餘義學少年不同,家中自有父兄長輩,故此趙與莒並未贈字予他。他也懶得去動心思為自己取字。聽得楊妙真問起。他苦笑道:「還在那裏頭,卻不知安危如何。」

  「我進去看看!」

  楊妙真一躍而下。不待別人阻攔,便衝進那被炸得不成模樣的屋子,才一進去,便啐了一口,又迅速退了回來。

  原來那蕭伯朗衣冠不整,上半身著護衛隊員的胸甲,頭上戴著鐵盔,下半身卻衣衫襤褸血肉模糊。楊妙真出來之後,見現場人忙忙碌碌極是嘈雜,亂得不成樣子,當下喚來兩人道:「蕭伯朗在裏面,去將他抬出來。」

  那兩人匆匆跑了進去,楊妙真又對隨行地護衛隊員道:「你們學過緊急包紮的,去給那些受傷的包紮,手腳小心一些,這些人可比不得咱們。」

  那些護衛隊員見只是虛驚一場,都放鬆了心情,笑嘻嘻地去了。趙子曰見楊妙真處置得井井有條,便拉過歐八馬問道:「究竟發生何事?」

  「蒸汽機。」歐八馬只說了三個字,見蕭伯朗被抬了出來,慌忙跑過去看,趙子曰瞄了一眼,看情形,蕭伯朗還活著,只是傷勢不輕,而且自他下身來看,血肉模糊極為嚇人。

  「這些瘋子……」趙子曰嘟囔了一聲,雖說歐八馬只說了三個字,但他大致猜出了事情,定是他們又在此試驗新式機械,結果出了問題發生爆炸。看蕭伯朗那身打扮,分明是想到可能會爆炸,但他還要如此去冒險,這實在是趙子曰所不能理解。

  幸好他們有所準備,所以如此聲勢的爆炸,只出現了傷者,到現在還沒有死者。只要處理得及時,其餘幾個躺著的也應當沒有生命危險,只有蕭伯朗這傢夥,還不知是死是活。

  「自尋死路便算了,偏偏要連累他人。」趙子曰心中又嘀咕了一聲。

  又過了片刻,一群郎中衝了進來,他們比護衛隊要專業得多,又帶了各種草藥藥粉,見著傷口,先是用藥粉糊住,原本還流血的傷口,立刻便止住了。

  這種藥粉,其成分主要是三七、白及、蒲黃,後世大名鼎鼎的雲南白藥,主要成份也是如此。這自然又是趙與莒授意秋爽調配出來的,止血消炎卓有奇效,便是內傷出血,服食此藥也有作用。

  畢竟都是些男子,包紮止血時免不了要脫去衣裳,故此楊妙真先離開了。趙子曰沈著臉,見歐八馬包紮好了,又一把抓住他道:「你們為何如此不慎!」

  「嘿嘿,子曰你不知道,這可是了不得的發明,官人在郁樟山莊時便讓我們研究了,如今過了六年,我們總算制了出來!」歐八馬極是興奮,話也比平時要多:「我們做好了準備,便是防止萬一,沒料想爆炸威力竟然如此……蕭先生不會有事吧?」

  「你問我,我還想問你呢!」趙子曰見他一開口還是自家地研究發明,心中便是有氣。他與義學少年關係向來較好,故此說話也不客氣:「我告訴你,你們的性命都是官人的,別胡來!」

  「知道知道。」歐八馬嘴上如此。那神情分明沒把這當作一回事,他眼珠直轉,見那郎中正在處理蕭伯朗身上傷勢,便掙脫了趙子曰,跑過去問道:「蕭先生如何了?」

  「只是暈過去,斷了一根骨頭,倒沒有性命之憂。」那郎中神情極怪異,看著他說話時有些吞吐,歐八馬沒瞧出來。聽得沒有性命之憂便鬆了口氣:「那便好,那便好。」

  跟來地趙子曰卻瞧出了不對,低聲問道:「可是哪裡不妥?」

  那郎中指了指蕭伯朗下身:「他上身著甲。故此碎片未曾傷著,只是那活兒……那活兒被削了半截,也不知會不會太監。」

  趙子曰與歐八馬相視愕然,然後都是滿臉尷尬,歐八馬撓著頭。好一會兒才道:「幸好,幸好,蕭先生已經有兒有女。便是太監了,也有血脈……」

  趙子曰鼻子都險些要氣歪,這說的是什麼話語。他哼了聲,對那郎中吩咐道:「想法子保住他的命根子。哪怕只有半截,或是爛尾,也總比太監了強些!」

  「盡力而為,盡力而為。」那郎中抹了抹汗,也覺得這是個棘手地活兒。

  正這時,原先昏迷著的蕭伯朗動了一下身子,他地頭盔已經被摘下。鼻青臉腫的模樣甚是嚇人。見著趙子曰與那郎中,他臉上沒有任何神情。趙子曰只道他發現自己的傷勢。勸慰道:「省身,你儘管放心,咱們有地是好藥,必然保住你……」

  蕭伯朗目光轉到歐八馬身上,然後抖了抖,根本不理會趙子曰:「八馬,你說的對,果然炸了,幸好這只是模型,若是真貨,只怕我……我……」

  他說著說著,終於覺得不對,變了顏色抬起頭,努力想看自己下身,那郎中很是同情地按住他:「你如今只能平躺著,還不知內腑有無受傷,放心放心,並無大礙,只須休息些時日,一切都會安好。」

  趙子曰面色不善,狠狠瞪了歐八馬一眼,歐八馬卻彷彿沒有看到,不知從哪兒找出紙筆來,在上頭畫著一連串的字母符號。趙子曰跟義學少年一起學過,只是他學的是算學,這些已經遠遠超出了他所學範疇,他看不明白,也知道和這二人說道理完全沒用,便轉身也出了去。楊妙真在外頭早就等得有些不耐,見他出來問道:「傷勢如何,可有人會有性命之憂?」

  趙子曰想起蕭伯朗地傷勢,他那傷情,聽郎中說,應該沒有性命之憂,別的卻不好回答,便搖了搖頭:「沒有,四娘子,咱們走吧。」

  回頭看了兀自在冒煙的地方一眼,楊妙真也搖頭道:「真不知這些人,官人是如何教出來地,一個個都是癡癡傻傻瘋瘋顛顛,而且還膽大包天,那蕭伯朗在郁樟山莊時便總愛惹事生非。」

  趙子曰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義學一期、二期中,這樣的人並不多,可三期之後,這樣的人便多了起來,六期全部算下來,至少有四五十號人都是如此。他們中有一半留在淡水初等學堂授課,還有一半便到了此處,兩者過些時日便會輪換。偏偏這些人,還自初等學堂中帶出了一批同樣癡迷的傢夥,如今正在給他們打下手。

  而且依著趙與莒地命令,這些人地待遇都極高,不唯衣食無憂,每月還可以拿得到大量金元券,與流求的中層管理人員待遇相比毫不遜色。

  「四娘子有所不知,蕭伯朗最初為官人收服,便是見了官人造地熱汽球,從那之後,他便對造熱汽球念念不忘。今日幸好還只是造什麼蒸汽機,若是造熱汽球,便是有一百條命,只怕也要摔死。」想起當初之事,趙子曰苦笑著道。

  這事楊妙真也有耳聞,她正色對趙子曰道:「子曰,你雖是忠心,深謀遠慮卻不如你家官人,他交待地要善待這些呆子,你千萬莫怠慢。今日我見他們這裏,守衛如此懈怠,這實是不該。」

  趙子曰垂下眼,應了聲「是」,雖說楊妙真說的為正理,但他心中多少還有些不舒服。

  基隆的中心部位,並不在那金礦之中,而是距金礦尚有數裏的一個小鎮。金礦周圍地樹木雜草,盡數被火燒去,金礦與小鎮上的護衛,可以憑藉著千里鏡,巡視礦區附近是否有閒雜人等靠近。小鎮離基隆港口又有裏許,水泥路將各個場礦連一起,楊妙真一一察看走訪時,卻發現煤礦處正在鋪鐵軌,這讓她極是驚奇:「這都是些好鐵,鋪在此處日曬雨淋豈不爛掉,莫非這些鐵軌還有用處?」

  「這卻是研究所那幫子呆子弄出來的名堂,說是將這鐵軌直接連至鐵場,以後運送煤時,用馬拉著鐵軲轆車自這上邊過去,便可省時省力。如今還只是試行,不會鋪那麼遠呢,若是還比不上舊時,便拆了去。」趙子曰踢了踢那鐵軌說道。

  煤礦處立有抽水用的蒸汽機,這機器楊妙真曾經見過,也知道一座這般機器,只需兩人守著,卻等於五十匹馬的工作量,所耗費用卻不足養馬耗費的六分之一。

  「這東西好使……難怪官人要善待那些呆子,若是能多造些這種東西,咱們人手畜力不足之問題,盡數能夠解決了。」楊妙真聽著蒸汽機的轟鳴,大聲對趙子曰道。

  趙子曰心中一動,楊妙真向來粗直,說話不會拐彎抹角地,難道說她竟然看出自家對蕭伯朗歐八馬他們有些不滿,故此委婉地來勸麼?若是如此,那倒是奇事一樁了。

  「這東西叫蒸汽機,他們在試驗地也是什麼蒸汽機,莫非……和這個有關?」楊妙真有些好奇地瞧了瞧煤礦處的蒸汽機,搖了搖頭,實在想不明白為何點著火加入水,這巨大地鐵疙瘩便可以不停工作。

  她只是四處查看,真正深入各作坊工場裏與那些人談話的,還是耶律楚材。耶律楚材此人極是能幹,雖說如今彼此地位不同,但那些和他同來流求的前金國官吏不但不嫉恨於他,反倒感激他在許多時候為自己等人仗義執言,故此他來之後,那些人也不隱瞞,承認這些時日裏鬧得人心惶惶的,確實與他們有關。耶律楚材只能好言好語安撫,又做出種種許諾,再加上趙子曰唱的黑臉,倒將他們暫時穩了下來。

  但是,無論是耶律楚材還是楊妙真,都知道這不是長久之策,從今以後,必須盯緊這些人,雖說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可也不能讓這些人壞了大事。


  注1:雲南白藥配方為國寶,絕非普通人能知,只是知道一些基本成份,故此這藥粉雖然也有效,較之雲南白藥卻有差距。這三種中藥,盡數生長於南方,較易獲得。

  注2:此為紐科門蒸汽機的史實資料。
bladelin 發表於 2009-10-5 04:41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二二、臨安細話逢故交



  臨安城,群英會酒樓。

  這是樓上最好的雅間,當初華嶽眾人便是在此密謀,為此霍重城還使了些銀錢,只是事過境遷,當初在此密謀者或死或逐或回鄉避禍。而他們密謀要刺殺的主角趙與莒——趙貴誠,如今卻在此處宴客。

  「先生,此處菜餚,在行在別具一格,不知是否合先生味口?」

  對著鄭清之,趙與莒總是極恭敬的,他親自為鄭清之斟酒,然後指著那酒瓶道:「此等佳釀,為海外而來,別具風味,只是較之咱們大宋之酒更為醇烈。學生是不能飲的,只能敬先生一杯。」

  聽他說得誠懇,鄭清之笑了笑道:「你不嗜酒,那是極好的,一杯足矣。」

  兩人用的玻璃酒杯,是流求精選特製而成,在「群英會」酒樓裏,也不過是數套罷了。有如水晶般晶瑩透亮的杯子裏,盛著純清而無雜質的美酒,酒還未入口,那醇香便已經極是動人。

  鄭清之輕輕抿了一口酒,他此前也嘗過這種烈酒,有過一次經驗,故此不敢大口狂飲。那如火焰燒過一般的感覺入喉之後,他輕輕一歎,將滿腹酒氣吐了出來。

  「昔者帝女令儀狄作酒而美,進之禹,禹飲而甘之,遂疏儀狄,絕旨酒,曰:後世必有以酒亡其國者。當今天子賢德,每行走於禁苑,便令二內鐺執屏,一書少食酒,怕吐,一書少食生冷,怕痛,嗣子身居貴位,當以二者為鑒。」

  鄭清之一杯入肚,書生意氣便上了來。他看著自家這位弟子,心中極是歡喜,便開口說道。

  趙與莒誠站了起來,恭恭敬敬行禮:「謹受教。」

  「嗣子雖說天資不慧,但好學不倦,善納人言,已有明君氣象,若是大事果成,他必可超越……」鄭清之心中暗想。卻立刻將這念頭拋開,又笑道:「這酒器精美,佳釀淳烈,只是其所來之處。嗣子可曾知曉?」

  「聽得霍廣梁說,是來自流求。」趙與莒道。

  「嗣子可知流求所在何方?」鄭清之問道。

  趙與莒抬起眼。看著鄭清之,默然不語,鄭清之已經習慣了他這模樣,當他不說話又這般專注地盯看之時,便是在求教了。他略有些得意的一笑。因為師承呂祖謙的緣故。他頗治史學,故此對於一些典故可以信手拈來。

  「《三國誌-吳書-孫權傳》中有載,黃龍二年,孫權遣衛溫入海,抵夷州。這夷州,便是今日之流求了。」鄭清之一邊夾菜一邊說道:「孫權好大喜功,昏聵剛愎。故此僻據東吳。始終不得中原寸土,他又目光短淺。原本聯蜀制魏,偏偏為奪荊州而敗壞盟約,最終致使吳蜀反目。後世執政之人,不可不慎之鑒之!」

  他說話時像是有感而發,趙與莒垂眉聆聽,心中卻是一動,這番話語,鄭清之絕對別有所指。

  他這是在利用沂王府教授之身份,對嗣子施加影響,表達自己對如今時局政務的看法與態度。

  「嗣子,這鱸魚不錯,嗣子也動動筷子。」鄭清之發了一通議論之後,又開始勸菜,趙與莒微微笑了笑,神情仍如暨往,鄭清之也不知道自己方才言語,他是否聽進去了。

  之所以鄭清之會有如此言論,與近來朝堂上爭執之事有關,那便是聯絡蒙古夾攻金國。

  自嘉定十四年蒙古與大宋通使以來,有關聯絡蒙古夾攻金國的呼聲便不曾斷過,聲勢之盛,在朝中已經自成一派了。鄭清之對此卻執懷疑態度,他始終覺得,金國弱而蒙古強,去一弱金而來一蒙古,正是前門驅狼後門迎虎,實非智者所為。只是他官卑言輕,在此事上幾無置喙的餘地,故此藉著趙與莒請他來「群英會」飲酒的時機,以他人之酒杯,澆心中之塊壘。

  還有一個目的,便是從如今開始,就要教趙與莒一些為君之策。

  兩人酒過三巡,不一會兒,外頭衛士來報,說是酒樓東家霍重城求見。鄭清之也知道霍重城與趙與莒原為同鄉,趙與莒微時與他頗有交情,故此不以為意。無論是鄭清之或是史彌遠,得知這個當年曾做過了不起之事地霍重城如今只是酒樓東家,做些商賈之事,便對他頗有些輕視,料想一介商賈,能有多少見識,更不可能干涉朝政,故此對於二人的交往,倒不曾過多關注。

  更何況趙與莒又極謹慎,與霍重城往來之時,多有鄭清之在場。他明白鄭清之深得史彌遠信任,史彌遠必然後向鄭清之打聽自己與霍重城交往之事,與其遮遮掩掩惹他生疑,倒不如大大方方消其顧慮。

  「廣梁,方才鄭先生說流求是三國時的夷州,你這酒既是自流求來,想必是知道此地的了。」

  霍重城見過禮之後,垂手陪笑,鄭清之喜他性子豪邁,沒有一般市儈氣息,故此也招呼他坐下添上一副筷子。霍重城自家卻不敢失禮,只是笑著推辭,卻吩咐廚房再上兩個拿手的菜來。一番寒暄後,趙與莒向他問道。

  這卻是當著鄭清之的面打探如今流求情形,偏偏鄭清之還絲毫都不會起疑心。霍重城看了看鄭清之一眼,然後笑道:「小人不曾讀過甚麼書,自然不知道鄭教授說的典故,不過小人這些流求酒器,卻是自慶元府一商人處收來,那商人如今正在小人酒樓會客,若是嗣子與鄭教授有興趣,小人便喚得他來,與二位說說流求情形?」

  趙與莒心中怦的一跳,沒料想這些傢夥如此大膽,竟然遣人來了臨安。他此次來群英會,原本是想自霍重城處探得一些流求如今情形,同時送出自己的密信,可如今看來,倒是有機會知曉流求更詳盡地消息了。

  「請那位商人來吧。」鄭清之見趙與莒不作聲,他自家也對流求極是好奇。故此說道。

  沒過多久,一人施施然行了來,那人年紀甚輕,不過二十出頭,微微留有鬍鬚,他進來之後,對著二人深施一禮:「小人見過二位尊客。」

  鄭清之見他禮甚重,心中只道霍重城對他說了二人身份,他們一個是親王嗣子。一個是國子監教授,受這商人一禮,原本便是應當。故此他也不奇怪,只是上下打量此人服飾。發覺與宋人別無二致,這才問道:「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小人姓王。名鈺,字玉裁。」那人神情總是笑嘻嘻的模樣,回復鄭清之話時,一雙眼睛轉個不停。

  見他神情有些輕浮,鄭清之心中不喜:「你是宋人還是流求人?」

  「小人自然是大宋人士。只是識得一些流求商賈罷了。」王鈺再度拱手。

  鄭清之微微有些沈吟。他若只是識得流求商賈,那麼有關流求的情形應只是道聽途說,便是問,也問不出什麼名堂來。那王鈺極會察言觀色,見他這模樣,又抱拳笑道:「小人性子浮浪,又長著張闊口。喜歡東問西問。倒是知曉些流求之事,聽得霍東家說二位是貴人。故此毛遂自薦,願為二位貴人說說這流求情形。」

  趙與莒微微點了一下頭,這個王鈺,原是義學四期的,這些年一直跟著孟希聲曆練,他生性活潑,又喜好諸國方物,一般都駐紮在倭國,嚴格說起來,倒有三年未曾見過趙與莒面了。正是這個緣故,他眼睛才會不停在趙與莒身上打著轉兒,他也是個極敏銳地人,知道自家這模樣掩飾不住,就乾脆不做掩飾。

  「鄉鄙之人,未曾見過世面,聞說是貴人,便盯個不停。」鄭清之微微一哂,心中暗想:「反正也是閑著,聽他說說,若儘是虛張浮浪之辭,便將他逐走就是。」

  「你且說說那流求風土人情,與我大宋有何不同吧。」鄭清之道。

  王鈺聞言拱手,笑道:「俗語雲,十裏不同俗,那流求與我大宋,自是有些不同之處。」

  他將這些年來流求民俗撿了些說出來,因為流求移民來自宋金各地地緣故,許多習俗相互雜糅,故此顯得別有滋味。加上他言語詼諧風趣,又不是那種俗不可耐,這一番話說了出來,倒讓鄭清之對他好感大增。

  「如此說來,那流求招納京東兩淮之民,頗有我大宋子民在此生息?」鄭清之自王鈺話語中得知,流求地廣人稀,故此在山東燕雲收買人力,數年之間由一默默無聞地海外島夷,變成如今民豐城阜之地,不由歎息道:「我也嘗聞此事,若非被逼無奈,這些百姓如何肯背井離鄉!」

  聽得鄭清之如此說,王鈺卻只是笑笑,不作任何評論。他又說起流求物產風景,說到每年必來的颱風與偶爾會有的地震,鄭清之一邊聽一邊問,不知不覺中便過去了一個鐘點的時間。

  「流求國主寬待土人,納其子弟入學,授之以衣食,確實長久之計,實是一代英主。」聽得流求如何同化土人,鄭清之立刻明白其背後含義,正色對趙與莒道:「十步之內,必有芳草,十室之邑,必有忠信,海外島夷,尚且如此重學,我大宋須得見賢思齊才是。」

  趙與莒連連點頭,唯唯稱是,心中卻有些好笑,這些策略,原本便是他定下的,鄭清之只怕絞盡腦汁也想不到,他盛讚地那位流求國主便在眼前。

  「只是近來流求國內,為著開港一事頗有爭執。」王鈺見時機成熟,便笑著道:「二位有所不知,流求遠在海外,與諸國通商唯有倚仗舟輯,原先這舟輯盡數歸於國主,故此只許人登島,卻不許人離島。此前數月,我大宋泉州海商,名為蒲開宗者,揚帆渡海抵達流求,流求國主心慕中華,聽得蒲開宗之語,便欲開港,允許我大宋海船入港補給貿易。」

  「此為好事,海船入港貿易,便可設市舶司收取國稅,為何會有爭執?」鄭清之奇道。

  「無它,故土難離耳,那些移居於此地中原人士,有想搬回中土的。只是他們學得島上製造之術,若是放任他們歸鄉,這流求佳釀便不復流求獨有了。」王鈺說出地理由,在鄭清之看來極符合他商人的身份。聞得此言,鄭清之搖了搖頭,笑著對趙與莒道:「國朝相公呂萊公曾向太宗進言,治國之要,在內修政事,則遠人來歸,自致安靜。流求國主雖是英主,畢竟僻居一隅,器具尚嫌小了。」

  王鈺一揚眉,正欲反駁之時,卻被趙與莒抬眼一瞥,將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只是唇際掛上一絲冷笑。見鄭清之又轉過面來,他嘴邊的冷笑也消失了。

  鄭清之又與他說了兩句,聽得王鈺又說了些流求事宜,便打發他離去。再看桌上菜餚,早已經冷了。

  「酒殘菜冷,學生喚廣梁來再熱一熱。」趙與莒微笑道

  這讓鄭清之哈哈一笑:「嗣子,今日得聞海外逸事,已經興盡足矣,群英會酒菜雖佳,也不過飽口腹之慾罷了,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他二人離開群英會不久,王鈺也與霍重城告辭,因為頂著一個商賈地帽子,故此他不曾急於離開臨安城,而是在禦街等繁華所在四處轉悠,三繞兩繞之後,他便到了曹家花園巷,他自家騎著驢,故此並不覺得累。

  過了曹家花園巷之後,王鈺左右看看,見有一處客棧,便牽著驢進去。這家客棧名為「武林客棧」,生意雖不算興隆,卻也不能說蕭條,客棧裏除了帳房年紀較長之外,掌櫃與夥計都年輕精幹,見他來了立刻慇勤招呼。

  「給我一間清靜些地上房。」王鈺笑道:「我雖是外鄉客,行在卻是常來地,若是住得好,以後便帶著伴當一起來你這住。」

  「客官儘管放心,小店不敢說是臨安最好的,但卻佔了乾淨清淨這二字。」掌櫃伸手指引道:「隨我來,隨我來,展堂,準備好水,給客官洗塵。」

  王鈺跟在那掌櫃身後,二人上了客棧樓上,走向最裏面一間,一個小二拎著木盆水桶,跟在他們後邊,待他們進了房間之後,那小二放下木盆水桶,似乎是在檢查木盆是否漏水,眼睛卻在四下張望,看著有無閒人靠近。

  一進了房間,王鈺狠狠抱住掌櫃:「重德學兄,好久不見了!」

  那掌櫃,便是秦大石。

  注1:儀狄造酒典出《戰國策-魏策》。

  注2:甯宗之事,此為史實。

  注3:呂萊公即呂蒙正,其進言之事,可見《宋史-列傳第二十四》

  注4:此武林非彼武林,杭城有武林別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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